第三十章 阴阳关
宁云海与虞秋水驾起云头,直奔南阳城而来,不过盏茶功夫,已然到了将军府。下人连忙通报,叶洛凡亲自前来迎接。
宁云海见到爱徒,分外喜悦,但不溢于言表,只问他出行这段时间有没有疏远了功法。叶洛凡一如往常,“嗯哼啊哈”四字带过,惹得他暴跳如雷。虞秋水看着师徒二人你来我往,颇觉新奇,想起自己和冷寒星二人独处时情景。冷寒星乖巧寡言,自是个不错的徒弟,但与之相处却不似宁叶师徒这般有趣。
寒暄罢了,宁云海直奔主题,问起叶洛凡是否识得涵虚观的人。叶洛凡连连摇头。宁云海不由诧异,将阴七杀原话说了一遍。
叶洛凡听罢,哈哈大笑,转而将群仙宴上的故事说给他听,又将后来二人结拜之事和盘托出。在他心中,宁云海是整个九幽派里唯一一个可以无话不说的人。
宁云海听完群仙宴的事,随之一起笑;听了结拜这一截,又点头欣慰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虞秋水在旁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也亏你笑的出来。若洛凡不识涵虚观的人,咱俩的任务就艰巨了。”
宁云海听她这么一说,再笑不出来,眉头紧锁。叶洛凡见状,问起原委。宁云海便将沧澜城之事说与他听。
叶洛凡听罢,想了想道:“师父,虞宗主,二位莫慌。我大哥虽不是涵虚观的人,但多少与涵虚观有点渊源。我若好生询问,他应该会说的。”
宁云海道:“那你还不快问。”
叶洛凡尴尬道:“大哥有要事急于找寻刘子冀刘老庄主,今日一早动身前往武陵渡去了。”
于是他将二人打探军机室情报的事告诉宁云海,后者听了,皱眉沉思,转而说道:“我看夏元朗非等闲之辈,代掌门想要利用他称霸神州,只怕会反为他所利用。军机室中所见,你暂不要在外提及。”
叶洛凡点头道:“弟子明白。”
既得知了陈云径下落,宁云海与虞秋水决定动身去赶,叶洛凡当即要求同去,理由非常充分,“那是我大哥,我去肯定好说话”。至于阴七杀吩咐他留守将军府的事,完全被抛到脑后——反正他和宁云海素来不待见阴七杀。宁、虞二人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带他同行。
二人运起巡天十三章功法,带着叶洛凡驾上云头,真如诗赋中所说:“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叶洛凡虽也掌握巡天十三章基理,御空而行不在话下,但如两位宗主这般追云逐电却是万万做不到——高速御空需要深厚的内力作为支撑,叶洛凡修行时日毕竟还是短了。
再说陈云径动身前往武陵渡,纵马北行近百里,来到一处路口,枯黄野草间有一石碑,上书“阴阳关”三个大字。
陈云径挠挠头,暗道:“这名字倒有些意思,阴阳关,是要人选生死路不成?”
他记得临行前叶洛凡曾道,南阳城往武陵渡间尽是坦荡之路,乘千里马一路北向,最多两日便可到达。眼下这个岔路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他看看左再看看右,一时不知如何取舍。
正犹豫不决间,野草丛中忽然传出一阵歌声,陈云径定睛看去,只见一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身负背囊从野草间走出,且走且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陈云径见他行走泰然,似是识路之人,下马上前礼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书生兀自唱歌,目不斜视,完全不搭理。
陈云径微微皱眉,复问一遍,对方仍是没有回应。他摇摇头,叹道:“可惜,遇到个聋子。”
书生忽然停下脚步,直勾勾看着他,问:“小子,你说谁聋子呢?”
“怎么,不是聋子?”陈云径理直气壮道,“既不是聋子,和你说话怎么不搭理?”
“你说话就要搭理你啊?”对方更是理直气壮,“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吗?”
陈云径嘴角向上一斜,来了精神:“哟呵,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聋子,那你说说看你又是谁,耳朵长头顶了?”
那人听了,将背囊往地上一丢,卷起袖子上前,喝道:“好小子,你别跑。”
“我可一寸地儿都没挪呢。”陈云径不是怕事的主,也卷起袖子道,“来来来,咱比划比划。”
那人见他卷起袖子,走到一半又退回去,口中念叨:“善哉善哉,不和傻子置气,不和傻子置气…”
陈云径好气又好笑,问:“傻子你说谁傻子呢。”
“说你傻子…啊哟不对!”那人发觉中了招,好不懊恼,连连拍打自己嘴巴,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
陈云径见状,自言自语道:“唉,本以为是个聋子,没想到是个疯子,我还是再问别人吧。”
言罢他欺身上马,正欲前行,被那人叫住:“小子,去哪?”
陈云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侧目不答,只当没听见。过了半天,不见动静,再去看时,那人已没了踪迹,只留行囊在原地。
陈云径稍稍惊愕,暗想这人怎么东西也不要就跑了。正在发呆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喊声:“小子——去哪——!”
陈云径第一反应是捂住耳朵,待他回头看时,惊的差点跌下马去: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上了马,正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后!
那人见吓到他,颇为满意,哈哈哈一阵大笑,一个灵巧的后空翻跃下,稳稳落在地上。
陈云径见他身手不凡,暗暗庆幸刚才没真动手,否则保不齐要吃亏。那人笑罢,连连点头,又背起行囊唱起诗,转身欲走。
“喂!”陈云径叫住他道,“看不出来你有两把刷子嘛。”
那人一如先前,不搭理他,自顾自走。陈云径策马上前,追道:“这位大哥,实不相瞒,在下想问个路。”
那人仍是不回应,陈云径只得作罢,勒住马暗道:“看来这武陵渡是去不成了。”
陈云径本是自言自语,声音小的只有自己听见。但此言一出,那人却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他,棕褐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精光。
“小子。”那人忽的挂起笑脸道,“你方才可是说要去武陵渡?”
“这你也听得到?”陈云径诧异道。
“你去武陵渡干嘛。”那人又问道。
“自然是有事咯。”陈云径没好气道。
那人听罢,眼珠一转道:“说实在的,你去武陵渡干嘛?”
陈云径歪起脑袋道:“说实在的,你管我去武陵渡干嘛,咱俩很熟吗?”
那人闻言略一思索,拍脑袋道:“我竟给忘了,那个小子…小兄弟,鄙人冯若虚,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陈云径。”
“陈小兄弟是吧。”冯若虚笑吟吟道,“你去武陵渡所为何事啊?”
“找人。”
“找人?”冯若虚惊奇道。
“是啊,找人,怎么了?”陈云径开始有点不耐烦。
冯若虚道:“你说巧不巧,我也去武陵渡找人。”
陈云径一听,好奇问道:“你也去武陵渡?也就是说你认得路咯?”
冯若虚点头道:“却不知小兄弟要找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老是幼?”
陈云径戒备道:“何不先说说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冯若虚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答道:“冯某是去找传我道授我业的老先生。”
陈云径听到这话,又看了看他的方巾儒袍。他记得杜晚棠曾说花月山庄都是文人雅士,眼前之人虽然不够文雅,但形象已经往这方面靠拢,该不会也是花月山庄的门人?想到这他决定试探一下,张口道:“这位老先生可是姓刘?”
冯若虚闻言,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反问:“小兄弟,还是先说说你的来路吧。”
陈云径心想此人若是花月山庄庄客,大可先来个敲山震虎,提升一下自己威望,后面好顺理成章让他带路。想罢他脑袋一昂,咋呼道:“这个嘛,好说,我乃‘玉笛仙子’杜晚棠的挚交,江湖人称‘铜箫郎君’。”
冯若虚听了,满脸疑虑道:“冯某孤陋寡闻,竟没听过小兄弟的名号。你说是杜堂主的挚交,可有凭证?”
陈云径会心一笑,从腰间掏出杜晚棠所赠的笛子,举到冯若虚面前,一字一句道:“这,便是凭证。”
第三十一章 玄天棋圣
冯若虚见了笛子,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再无半点戏谑之意,认真道:“你真是杜堂主的朋友?”
陈云径见计谋奏效,昂首道:“那还有假?”
“铜箫郎君。”冯若虚默念一遍,忽然身形一闪,抬手朝陈云径抓来,“就让冯某开开眼界,看看你的本事。”
陈云径见他动了手,暗道不好,杜晚棠明明说的是花月山庄门人见到笛子便会相助,可没说他们看到笛子要动手。眼见冯若虚出手如电,抓到面门,陈云径自知逃无可逃,索性闭眼。千钧一发之际,忽的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横在他身前,替他挡下这一抓。
“大哥,你没事吧?”
说话的正是叶洛凡。他和宁云海、虞秋水一同追赶陈云径,行至阴阳关时见一人骑马驻足,身形颇似陈云径。他正待细望,忽见另一人对其动了手,当即不假思索挺身相救。
冯若虚见有人插手,顿住身形,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九幽叶洛凡,你是何人,为何对我大哥动手?”
冯若虚一如既往,只问不答,笑道:“九幽派的人?来的正好。我正手痒难以自持,咱过上几招。”
话音刚落,另外两人降下云头,站到叶洛凡身后。
“这位兄台,你与我九幽派有何过结?”宁云海沉声道。
冯若虚打量一眼他,又看看旁边的虞秋水,满不在乎道:“想过招就过招咯,别说是你九幽派,就是涵虚观璇玑老道亲临,也要过上两招。哟,没想到九幽派地处蛮荒,还有这等佳丽。哈哈哈,无妨,四人一起上也可以,我不讲究规矩。”
虞秋水嗔道:“你不讲究,我们却讲究的。洛凡,你先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叶洛凡得命,仗剑上前,不忘嘱咐陈云径道:“大哥,你且往旁边去点,别为误伤。”
于是叶洛凡摆开架势,道声“请”。冯若虚点点头,冲叶洛凡伸出二指勾了勾。叶洛凡见他这般无礼,虽有不悦,却还是提醒道:“请亮兵刃。”
冯若虚拍打两下胳膊道:“凭此足矣。”
叶洛凡见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再多说,银牙一咬,挺身便上,手中弑仙剑出了鞘。
冯若虚顿觉杀气弥漫,凉意入心,不由赞道:“神兵啊神兵。”
叶洛凡须臾杀到近前,剑锋所向,势不可挡。冯若虚眼疾手快,看到剑来,伸出二指往剑锋上随意这么一敲。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叶洛凡连人带剑便往侧旁偏了几寸,与他擦肩而过。
这一幕被宁云海看在眼里,他反复观望几眼,陡然一惊,暗道:“此人是…”
虞秋水快他一步说出答案:“‘玄天棋圣’冯若虚。”
宁云海道:“素闻玄天棋圣一招‘二龙定盘指’独步天下,方才弹开冷寒星手中剑那一下,颇有几分意蕴在其中。”
虞秋水寻思道:“冯若虚贵为花月山庄孤月堂堂主,为何会在此地出现?又为何会与一个无名后辈动手?”
宁云海道:“其间原委,还得一问方知。”
虞秋水道:“既然如此,先叫停二人要紧。”
宁云海摇头道:“且慢,难得有此机遇,看看洛凡剑上造诣有没有精进。”
虞秋水不由叹道:“头一回见着你这么坑徒弟的师父。”
二人言语间叶洛凡与宁云海已经交手十几招,叶洛凡势如雄鹰,剑剑威猛,直扑要害;冯若虚则灵巧如兔,辗转腾挪,自如避开。叶洛凡不由急躁,当下催动法力,加快速度。怎料他这边加快,冯若虚也随之加快,打来打去还是与先前没有分别。
宁云海看着爱徒的一招一式,眼中透露出欣慰,也有些焦急。他深知叶洛凡剑之一道的天赋着实不输冷寒星,若能完全发挥出来,假以时日必是九幽数一数二的高手;同时他也明白眼下叶洛凡最大的瓶颈不是修为高低,而是心境——从他当前的招式便可看出,方才交手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已经开始焦急,举手投足已微微乱了分寸。
冯若虚拆了叶洛凡数十招,仍是只守不攻,口中不忘调侃道:“九幽剑技,只得如此?还是小兄弟你的修为不精,未能发挥九幽剑技的威力?”
叶洛凡闻言暴怒,陡然收手,退回三丈之外。
“怎么不打了?”冯若虚不明所以道,“我还没过瘾呢。”
叶洛凡压剑入鞘,四下杀气顿时消弭于无形。他低下头,沉声说道:“你说的没错,九幽剑技的威力,我确实不能完全发挥。”
宁云海与虞秋水闻言不约而同望向叶洛凡,不知他说出这种话来意欲何为。
冯若虚摆摆手道:“无妨,小兄弟,业精于勤荒于嬉,回去练练再来。”
叶洛凡没有答话,继续说道:“可在我看来,剑之一道,并无门派约束。”
宁云海听到爱徒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大吃一惊,暗道:“他竟悟出这个道理?”
“我的九幽剑技修为不精,只好施展出我自创剑法与你交手。”叶洛凡道,“按理说我师父在此,不应放肆,但你既想过瘾,就满足你。”
冯若虚听罢,乐得其所,连连招手道:“好啊好啊,放马来吧。”
叶洛凡猛然抬头,眼中满是凌厉神色。他冷然一笑,拔剑出鞘,方才消失的杀气顿时归于四下,较先前更盛一筹。点滴黑光从剑锋流淌而出,须臾凝结成一道剑状光芒,萦绕在弑仙剑周围。
“我师兄多才多艺,自创起厉害剑法还能起个响亮的名字。”叶洛凡比划起弑仙剑淡淡说道,像是说与人听,又像自言自语,“我不像他,我所创剑法无名无姓,就叫‘无式’!”
冯若虚点头道:“好一个‘无式’。”
叶洛凡说完,手中剑直指冯若虚,剑上黑芒暴涨而出,便似一条黑色巨蟒扑咬而至。后者见状,纵身一跃,躲过这一击。叶洛凡手中剑顺势倒挥而上,黑芒随之自下而上,划出一片黑幕。冯若虚略一睥睨,身如落叶,借风急转,又避开这一击。
叶洛凡再运法力,举剑连挥,横竖各是数剑并发,快如一剑。黑芒随剑影交错成一张暗黑巨网,直向冯若虚盖下。
“这应是第二式了吧。”
冯若虚说完,再使巧劲,身体时而蜷缩时而舒展,在巨网中来回逡巡。待得剑芒尽去,他停驻半空,看向叶洛凡的眼神中已少了几分轻松。
叶洛凡不待他稳住心神,将手中剑一抖,只闻龙吟声响,黑芒再度迸发,延绵而出如火焰,顺着自己的手腕爬将上来,须臾围遍周身,跳动不已。叶洛凡在黑焰中凝息沉神,略一蓄力,疾掠而起,人剑如一体直飞冯若虚。
“第三式。”
冯若虚言罢只觉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劲风阵阵刮得面门生疼。他身如劲松,背手站定,瞳孔猛一收缩,看清叶洛凡来路。待他袭至眼前,忽的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伸二指相迎,竟比剑锋后发而先至。只听“噌”的一声,二指已生生夹住剑锋,任凭叶洛凡如何用力,剑再无法刺出分毫。
“这…”
错愕的不光是叶洛凡,连一旁看热闹的陈云径也惊的呆滞。
宁云海闪身上前,手扶叶洛凡肩膀助他拔回弑仙剑。
“要插手了吗?”冯若虚望向他问道。
宁云海摇头道:“‘玄天棋圣’的二龙定盘指,果然厉害。我徒弟暂不是你对手,我看不用再打了。”
叶洛凡收剑,俯首道:“师父,弟子技艺不精,让人见笑。”
宁云海笑道:“非也,你方才所使剑招,精妙非常,若能再精心研悟透彻,威力不容小觑。”
这时冯若虚问道:“小子,你叫叶洛凡对吧。”
叶洛凡点头反问道:“有何指教?”
“假以时日,你必是神州大地不可多得的剑侠。”冯若虚说完,转头对宁云海道,“你是他师父,咱俩过过招?”
宁云海道:“过招有何不可?但在此之前,在下想问问冯堂主为何对一后生小辈出手。”
冯若虚指指陈云径道:“你说他吗?”
宁云海点点头。
冯若虚一本正经道:“此人号‘铜箫郎君’,与我花月山庄飞花堂堂主乃是挚交,必是高手中的高手。遇到这样的人,怎能忍住不过两招?”
叶洛凡听罢,望着陈云径,似是在说分别不到半日你怎么又多出一个名号来。陈云径也望向他,脸上满是无奈与委屈,似是在说这一切都是场误会。
第三十二章 武陵渡
冯若虚说罢,大家一起看向陈云径。他礼貌地微笑,努力摆出从容的仪态,内心对杜晚棠是一千个一万个埋怨。
宁云海看他平淡无奇的样子,满腹疑惑,侧耳对叶洛凡悄声问道:“你不是说他没有修为嘛,‘铜箫郎君’又是什么来头?”
叶洛凡低声支吾道:“这个…那个…大哥他确实是没有修为,其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冯若虚听的真真切切,当即蹦到二人身前,惊诧道:“什么?他没有修为?”
叶洛凡暗想这老小子的耳朵到底是什么构造,连如此细小的声音都能听到。冯若虚则不以为然,继续打量起陈云径来,看来看去,说出一句叫众人意想不到的话来。
“我好像见过他。”
陈云径自己都吃了一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冯若虚低头沉思片刻,答道:“十八年前。”
陈云径越发惊讶:“那你一定了解我的身世咯?”
冯若虚奇怪道:“何出此言?”
“因为十八年前我刚出世。”陈云径如实答道。
冯若虚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肯定看错了,你若是那人,得有多高深的修为,哪像现在这副怂样…啧啧,这眉眼,你没骗我吧?”
陈云径本待说“第一次见面为啥骗你”,转念一想刚才“铜箫郎君”那一套已经骗了他,索性摇头,啥也不说了。
冯若虚见他不说话,觉得他是在装傻充愣,又萌生起和他过招的念头。陈云径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早已有了计较,果断喝止道:“别闹了行吗大叔,咱说说正经事。”
冯若虚被他喊懵,迟疑片刻,问道:“什么正经事?”
陈云径掏出笛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铜箫郎君是假,玉笛仙子总是真吧?你就不想问问,你们杜堂主的笛子为何在我手上?”
冯若虚一拍脑袋:“对啊,为何?”
于是陈云径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冯若虚听罢,先是愣了愣神,然后摆起读书人的架子,逐条评说起来。
“小兄弟,你听我给你分析一下。这第一,花月山庄比起涵虚观差不到哪里去,你既遇上杜堂主,又解开她的谜题,何不拜她为师?错失此等良机,是你没福。第二,杜堂主欲寻刘老庄主一事,庄众皆有耳闻,但浩劫究竟是何等灾劫,她却没有说。这事你也不问清楚就帮忙,是你失智。第三嘛…没有第三,我只是说习惯了。”
陈云径听完,逐条回怼。
“大兄弟,第一,我既下定决心拜师涵虚观,那就谁也动摇不了,天王老子也不行。福气什么的,都是扯淡。第二,你们身为山庄的人都不知道浩劫细节,我这个外人如何得知,怎么说也是你们失智。第三嘛,你没有第三,我自然也没有。”
宁云海和虞秋水听完二人辩论,只觉好笑。虞秋水是有条理之人,略一综合,早已有了答案。于是她将阴七杀沧澜城所见告知二人,盖浩劫一事,多多少少与魔星转生有关。
二人听罢,停止争辩,各有所思。陈云径不了解隐曜殿之事,但见众人说的眉头紧锁,只知事态严重,需要立即行动。冯若虚经历过仙魔混战,自知利害,当下惶恐,不知如何解决。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刘老庄主。”虞秋水继续说道,“一来他修为高深,见多识广,对此事可能会有计较。二来如陈小兄弟所说,他识得去涵虚观的路,可以助我们前去查明凶兆为何迹象。”
冯若虚道:“话虽如此,老庄主的下落仍是未知。我只得到消息他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武陵渡,亲去打探过多次,均是无功而返。”
宁云海道:“事出紧急,恳请冯堂主再走一趟,我等与你一同前往。”
冯若虚点头道:“只能如此。”
说完他打开行囊,掏出个展方四正的东西来。陈云径定睛一看,却是一张檀木棋盘,盘上经纬分明,缀以暗花,做工精致绝伦。冯若虚将棋盘往空中一丢,迎风便长,须臾有一丈见方。
冯若虚道声“请”,率先一跃,站上棋盘。虞秋水与宁云海随之登上,叶洛凡提着陈云径也一跃而上。
待得众人站定,冯若虚吹了口气,登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棋盘借势稳稳飞起,直上云霄。
陈云径头一次见识到这等手段,从云间往下看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赶忙扶住叶洛凡,口中念道:“厉害厉害,算开了眼界了,何时我也能学会这种手段。”
叶洛凡道:“大哥,这等御物飞行之术着实高深,你若想学会,得勤学苦练才行。”
陈云径斩钉截铁道:“不用说了,等我拜入涵虚观,逮住这个道道猛磕就完了。”
二人言语间,棋盘直飞正北。原先陈云径在地面被阴阳关岔道所阻,故不知前进方向。但空中毫无遮拦,心之所向,一路坦途。不消片刻,棋盘在一处碧水蓝天所在停住,缓缓降下。一块石碑映入众人眼帘,上书“武陵”二字,年代久远,笔画已经略显模糊。
碧水名为空明湖,水质清澈,鱼虾可见。湖旁多山树,景色秀丽,灵气十足。陈云径看的呆了,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如此胜境。”
叶洛凡道:“以前我只道千珏峰的玄冥湖景色绝佳,不想这空明湖也如此别致。”
宁云海咳嗽一声道:“二位,我们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陈云径这才醒过神来,随他往前行进。行不多时,众人在一处延伸至水中的断桥上停下脚步。冯若虚指指水天相交之处,怅然道:“我好几次来,均在此反复搜索,可惜毫无结果。”
宁云海极目远眺,远处山峦叠翠,水波粼粼,并无异象,不禁说道:“这就奇了怪了,此处远近景象一览无遗。若刘老庄主是在此地失踪,能去哪儿呢?”
众人皆低头沉思起来,不一会儿,陈云径忽然说道:“诸位,这里会不会像瑶城一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别有洞天?”
冯若虚摇头道:“大小山峰,整个湖面,我都试过山庄法门,并无禁制。”
陈云径听罢,又思索起来。
叶洛凡提议道:“既然来了,我们不妨再搜一次,或许能找出点端倪。”
虞秋水当即同意道:“洛凡说的对,我们这便分头去搜。”
于是诸人施展功法,凌空分飞而去,只留下陈云径独立断桥。他看着眼前湖光山色,越发觉得喜爱,索性下了断桥,来到一处湖边草地,坐下欣赏。
看罢远处水天,他又低头看眼前鱼虾,童心乍起,伸手入水去捞。这边刚探下手,那边水波涌动,鱼虾尽数散去。他悻悻正欲收手,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下传来。他慌忙张口,刚喊出一个“喂”字,整个人便被吸入水中,转眼沉没。
众人听到响动,回到桥边,不见陈云径身影,兀自奇怪。又四下找了一遍,仍是没有发现。
叶洛凡急问冯若虚道:“我大哥怎么好端端不见了?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他本就没有修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洛凡!”宁云海喝止道,“冯堂主一直跟我们一起寻找刘老庄主下落,断不会是他。”
叶洛凡不甘心道:“可大哥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平白无故消失…”
虞秋水查看一眼四周,静心思索片刻,缓缓道:“洛凡,我看可能是你大哥发现了什么玄机,我们且耐心等待看看。”
第三十三章 谪仙 上
“空明湖,湖空明,是非随波入洞庭…”
不知过了多久,陈云径缓缓醒转,尚未睁眼,便有歌声入耳。他爬起身来,发现坐在一艘破旧的小船上。船尾站一老叟,须发花白,摇桨作歌。
“你醒啦。”
老头见他起身,和蔼问道。
陈云径应了一声,四下看去,放眼所及,一片澄澈水波,俨然身处大湖中央。
“你是谁?”陈云径看罢问老叟道。
老叟没有回答,自顾自又唱起来:
“花靡尘世里,星明九天境,埋名暗谷人眼杳,秋霜缠鹤鬓。
红颜易老,孤月有韵。刀剑起,轮回尽。
长笛一曲千声寂,黄粱何必醒?”
陈云径听罢,顿时想起玉竹轩屏风上那阙词,他从兜中掏出刘子冀的画像,又瞄几眼老叟,断然道:“你是刘子冀!”
老叟笑道:“刘子冀就是我,我就是刘子冀。小子,你又是谁。”
“我是陈云径,陈云径就是我。”
刘子冀听完,哈哈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你来此有何贵干?”
“来此?”陈云径挠挠头道,“我只记得当时在湖边戏水,然后眼前一黑就…”
刘子冀道:“那是你我有缘,你才能穿过湖镜来此。”
“湖镜?”陈云径一头雾水道,“是什么东西?”
刘子冀道:“镜花水月,尽是障眼法罢了。”
陈云径思来想去搞不明白,索性不再细想,转道:“刘老庄主,实不相瞒,我来此地是专诚找你的。”
于是他将先前诸事逐一道来,竭尽所能说的详尽周全。
刘子冀听罢,微微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是非祸福自有定数,岂能轻易化解。”
陈云径照旧听不懂他的话,急切道:“老庄主,你说的啥我不大明白,但眼下整个花月山庄的人都在找你,希望你能回去主持大局。”
刘子冀闻言,吹胡子瞪眼道:“找我?冯若虚和杜晚堂二人干嘛去了?”
陈云径道:“他二人为浩劫之事,各自奔波。”
“呸。”老头啐一口道,“就知道瞎忙活,奔波有用的话,还要修行干嘛?我将他二人收入门下,倾囊相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力挽狂澜。谁知道这俩榆木脑袋…唉…”
刘子冀说罢,摇头不已,桨也丢到一旁,坐下只顾叹气。陈云径慌忙上前,言辞恳切道:“老庄主,我听他们说,神州大地浩劫在即,你必定得回去拯救苍生。”
“必定?”老头气愤道,“你小子哪根葱哪根蒜,说让我回去就让我回去?你咋不去?”
陈云径哑口无言,只得闭嘴,老头也不说话,忽的站起身来又摇桨前行。行不多时,有雾气升腾而来,熏熏袅袅。雾气之中,一座小岛隐隐露出。刘子冀话不多说,急摇两桨,船当即如离弦之箭,破水疾飞,转眼到了近前。
船尚未停稳,刘子冀愤然起身,履水而行,施展的正是花月山庄绝学洛神步法。陈云径无奈,将船划到岸边,这才爬上去。他拴罢船,追着老头的背影跑过去。说来也奇怪,老头看似徐徐前行,可任凭陈云径如何发力奔跑,始终只能跟在老头身后。原来刘子冀的万壑松风诀已经大成,洛神步法随入化境,徐疾只在一念间;陈云径毫无修为,若非老头有心等他,别说背影,怕连影子都追不上。
陈云径跑的口干舌燥,渐觉体力不支之时,一座凉亭出现在他面前。老头走进去,在石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水递给他,缓和道:“喝吧。”
陈云径接过茶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清凉之意顺着喉头涌入体内,浸透四肢百脉,疲累感顿时一扫而空。
“老爷子,这什么茶,太神了。”陈云径惊奇道。
老头瞥他一眼,摇头道:“嘉茗常有,行客不常有。似你这般牛饮,管它什么茶,一口干便是了。”
陈云径讨了个没趣,不再询问,在老头对面坐下,四下张望起来。但见凉亭之外,老树盘根,花草茂盛,鸟雀来去,鹿马自行。他按捺不住,又开口问:“老庄主,这里是个什么所在?”
老头自斟一杯茶,且品且道:“此乃流霞岛。”
陈云径道:“位于空明湖间?”
老头乐了,笑道:“我以为你是装笨,没想你是真笨。都告诉你穿过湖镜才得来此,岛又怎会在湖镜之外?实话告诉你吧,流霞岛乃是仙府所在,凡人不得轻易入内。”
陈云径听的呆了,转而问道:“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你能入内,不外乎三个原因。第一,天机注定;第二,你是仙脉;第三,我放你进来。眼下第三可以排除。”
陈云径听罢,顿时明了冯若虚说话爱排一二三的套路是跟谁所学。他撇撇嘴,道:“如此说来,只能是天机注定。我这样子,和仙脉完全不沾边。”
老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仙之一脉,各有千秋。都无妨,你究竟为何来此,我们总会知晓的。”
陈云径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老庄主,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
“说罢。”
“传闻你乃谪仙,此话当真?”
老头摆手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陈云径完全没有听进去“不提也罢”四字,越发来劲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快给我讲讲呗。”
刘子冀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语重心长问道:“你真想知道?”
陈云径点头不已:“当然啦,以前都是道听途说,如今见到本人,自然要一问究竟。”
刘子冀轻叹一声,抬手按向他的额头。掌心圃一触及,陈云径只觉金光一闪,周遭景色随之大变: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一处云雾缭绕的大殿,殿上列两排文武,各自执定神兵法器,相貌威严。正前方上座一人,彩袍加身,天冠垂带,脑后放万道祥光,照亮半空。殿中跪一人,方巾儒袍,白发银须,手执三尺金笔,周身仙光闪耀,正是刘子冀。
“启禀仙帝,如今魔道横行,肆虐人间,我等仙家理应前往,拯救苍生。”
刘子冀话音刚落,彩袍人怒道:“刘子冀!你先前窥探天机盘,我已既往不究。如今还要无视上天宫旨意,强行干涉人间是非,你眼中还有我这个仙帝吗?”
刘子冀不顾旁边仙家劝阻,据理力争道:“你我虽为仙家,亦是从凡人修来。如今神州遭劫,我上天宫一千二百正仙竟全坐视不理,置神州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仙位要来有何用?”
仙帝闻言,暴跳如雷:“放肆,世间灾劫,冥冥中有定数,天机盘自会决断。你一微末小仙,不谙大道,竟敢这般与我说话。”
刘子冀愤然起身,怒回道:“我刘子冀虽为新晋之仙,却不忘为人之道!神州大地养我育我,如今遭劫我焉能袖手?仙帝若是不愿施以援手,刘子冀请命下凡,荡魔寇保神州。”
仙帝怒极拍案道:“好,既然你心系凡尘,就如你所愿。来人,把这狂妄之徒押去斩仙崖,削他三花,去他五气,从仙籍上勾他名号,让他从此不得入上天宫!”
“等等!”刘子冀推开拥上来的仙卫,怒目圆睁道,“无需你们这帮冷血木讷之仙动手,刘某自行了断。”
言罢他摘了方巾,脱了儒袍,将满身仙光一并收了,掷下云霄。仙力一失,刘子冀顿时立足不稳,跌下云层,化作一道流光直坠神州大地。
第三十四章 谪仙 下
刘子冀收了手,陈云径眼前幻象全都消失。他抬头望着眼前的老者,只觉他苍老的身影越发伟岸。
“老神仙。”陈云径改口称道,“你让我所看的是上天宫景象?那分列两旁的都是仙家,货真价实的仙家?”
刘子冀不屑道:“神州遭劫还能袖手旁观的,算哪门子仙家。”
陈云径道:“不是吹嘘,我若为仙,一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你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神州大地养我育我’…说来不怕老神仙见笑,我自幼无父无母,总对人说‘天为父地为母’,想来和你所说的是同一种意思。”
刘子冀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露出些许欣慰神色,道:“你能想出这点,悟性已然不低。小子,你方才说自己毫无修为,此话当真?”
陈云径道:“当真。我找你其实也有私心——我欲上青冥峰涵虚观拜师学艺,可是不认识路,杜堂主说老庄主识得去路,所以…”
刘子冀打断他道:“所以你想让我带你去涵虚观拜师?”
陈云径点头赔笑道:“老神仙明察。”
刘子冀顿时不悦,吹胡子道:“涵虚观有什么好的,尽是一帮…除了那位道长,他应该已经飞升仙界了吧…尽是一帮无情无义的牛鼻子道士,跟他们学久了,你也会变得无情无义。”
陈云径诧异道:“老神仙何出此言?”
刘子冀道:“你别管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肯定不会骗你。你若是指望我带你去涵虚观,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可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陈云径听到这话,心里一沉,想这老头怎么好端端又和涵虚观杠上。他想了想,决定晓之以理,和老头说起张九歌伏妖救人之事。
待他说完,老头哈哈一笑,道:“不曾想当年的小九子,如今也成大英雄了。”
陈云径一惊道:“老神仙认识他?”
刘子冀捋捋胡子,道:“认识?比那还要进一步,应该说是熟识。不过这都不重要,小九子如今也变成榆木脑袋了,指望不上。”
陈云径道:“老神仙,你这样说话我就听不懂了,你自己也不出马,又说别人靠不上,难道你要像当年上天宫那帮神仙一样,袖手旁观,看着神州遭劫?”
刘子冀听他这么一说,眼神忽然黯淡下来,轻叹一声,说道:“小子,不知者不怪,你这么说,真是大大的错怪老夫了。”
陈云径好奇道:“莫非你有什么苦衷?”
老头不再多说,伸手再度扶住他的前额,顿时陈云径又看到另外一番景象。
云层之上,两人破空疾行。左手边是一中年男子,穿着朴素,背负长剑,眉宇间英气流转;右手边一老者,书生打扮,手执金笔,正是刘子冀。
二人行到一处荒野之上,忽然狂风阵阵,雷声大作,大片黑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将两人围在当中。
黑云须臾到了近前,云上密密麻麻站定无数身形:有牛头人身者,有青面獠牙者,有背生双翼者,有群鬼拥簇者…形貌可怖,不一一而言。
中年男子凭空站定,拔剑而出,对刘子冀道:“刘庄主,看来隐曜群魔毕集于此,你我计谋已然成功。”
刘子冀执紧手中金笔,微笑道:“接下来就看你我的造化了。”
“谋事在人。”中年男子淡然道,“成事…也在人。”
言罢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白芒,冲入群魔之中。刘子冀紧随其后,杀入敌阵。
中年男子便似蛟龙入海,猛虎归林,手中长剑每一挥出,必有妖魔血肉横飞,跌下云端。刘子冀则如狻猊巡山,雄鹰搏云,金笔挥洒,横扫八方。群魔被杀的节节败退,哀嚎响彻长空。
这一战只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杀到午夜时分,本已颓靡的群魔忽而士气大振,疯狂反扑。二人颇为惊讶,定睛一看,云巅之上不知何时现出一道身影,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群魔正是受这道身影鼓舞,才振作起来。
“那是…”刘子冀望着那道身影,心中隐隐不安。
“一定是他了!”
中年男子一声怒喝,身化疾电,丢下群魔直朝那道身影飞去。那身影见他飞来,也是暴喝一声,俯冲而下。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猛撞在一起,便似流星袭月,白虹贯日,爆发出的灼热气劲化为浩荡天火,蔓延四下。云中群魔躲闪不及,被灼死伤者不计其数。刘子冀也为这股巨大的冲击和流炎所伤,跌下云端。
到这里,刘子冀收了手。陈云径目瞪口呆,一时无法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刘子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醒转,急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那一战,我们应该算是赢了。”刘子冀道,“但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
陈云径道:“那位英雄,他怎么样了?”
刘子冀摇头道:“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那你呢?”
刘子冀凝望着蓝天上虚无缥缈的一点,缓缓说道:“从上天宫被贬谪后,我这肉身凡躯本已羸弱不堪,再加上那一战的损耗,更是难以维持。我苦寻他不得,只能苟延残喘,静待身死道消。所幸,后来我游武陵渡时无意间发现这座仙府所在,便盘桓于此,续命养神。偶有起色,仍复去打听他的消息。”
陈云径叹道:“老神仙,你和那位英雄一样,都是世间罕有的豪杰。能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
刘子冀摇头道:“我是假英雄,那位才是真豪杰,可惜…”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陈云径也没有再问。他望着眼前满脸沧桑的刘子冀,一腔热血沸腾不已。纵是英雄迟暮,总好过安逸一生。
刘子冀叹罢往事,又恢复起常态,指指陈云径的脑袋道:“所以啊,小子,你若是去涵虚观拜了师当了榆木脑袋,又如何能领略到这股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陈云径道:“拜师只为学艺,心境高低在自身。”
“既然如此,何不拜入我门下,我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于你,比那帮臭道士的功法可差不到哪里去。”刘子冀说到这里,忽的想明白什么,双手一拍道,“对啊,我把本事传给你,然后你代我去花月山庄,号令庄众,拯救苍生,可谓一举两得。”
陈云径听他说出这话,有些惊诧,问道:“老神仙,你是要收我为徒?”
“如何,你不乐意?”
陈云径赶忙摇头道:“怎么会,能得老神仙亲传,是我莫大的荣幸。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已与人约定的事,不能轻易更改。”陈云径斩钉截铁道,“我这人就这脾性,怕要让老神仙你失望了。”
刘子冀闻言,不怒反笑道:“小子,我看中的就是你这脾性!”
“这…”
刘子冀见他面露难色,摆摆手道:“你也不用为难,我不会勉强你。你一看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但你可知道,涵虚观收徒极为严格,观中人不可引入?”
陈云径不由点头,他确实听张九歌说过此事。
“这样吧,我带你去涵虚观。”刘子冀一本正经说道,“你去了以后,只管拜师,若是他们收你入门,你我便缘尽于此。”
陈云径听出话中蹊跷,问:“若是不收呢?”
刘子冀哈哈一笑道:“若是不收,你便回来,拜入我门下,做我关门弟子。你看如何?”
陈云径仔细一想,老头所说确实在理,自己一心只想着去涵虚观拜师,至于人家收不收这一茬完全不曾想过。眼下刘子冀竟然这般迁就自己,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想到这他抬头直视刘子冀,郑重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三十五章 桃花源
刘子冀与他约定罢,即刻便要带他去青冥峰,曰“尽早解决此事”。于是二人上了船,又向着茫茫水天进发。刘子冀摇桨作歌,一如先前。
“一身桀骜扶神州,天火冥炎洗恩仇。治世英雄成何济,仙锋侠名不曾留。”
陈云径端坐无聊,听完这首诗,问起幻象里那位英雄人物的名姓生平。
“名姓不提也罢。”刘子冀如此回应道,“他素来不爱显山露水,生平也无故事可说。一身高深修为从何而来,我也不得尽知。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各大派之人,偏修一法门,以求精益。他则不然,对各大派功法都有所了解,可谓是融会贯通。就连那隐曜殿魔头的修行基理,他也了如指掌。初见时他曾说:‘仙困于天,魔遁于地,我乃凡人,洞悉天地。’唉,此人着实有一番大智慧。”
刘子冀说完这些,任凭陈云径再怎么问,也是半点不再透露。陈云径见问不出端倪,索性不再问,只看着清澈的水面发呆。
刘子冀暗运法力,连摇几桨,船头破开湖面,疾掠前行。陈云径只听耳边风响,行不多时,前方隐隐看到陆地。待到近前,只见湖岸边桃花连连,粉色袭人。人未离船,一番芬芳先离岸而来。
陈云径看着眼前桃林胜景,嘀咕道:“奇怪,深秋时节,竟还有这般灿烂桃花。”
刘子冀停了桨,静待船漂至岸边,捋须道:“此处桃花四季常开,一年皆春,故得名桃花源。”
“桃花源?”陈云径挠头道,“我要去青冥峰,你带我来这干嘛?”
刘子冀摇头叹道:“无知是福,无知是福啊。你只道去青冥峰,安知青冥峰无凡途可去?难道小九子没告诉过你,青冥峰乃是神州天柱,洞穿霄汉,下无根基,上无穹顶。若非机缘巧合,寻常人根本难以到达。”
“这他倒不曾说。”
刘子冀道:“自然,他若是说了,你还会去吗?”
陈云径沉默不语,转而问道:“可你带我来这儿有何用处?”
刘子冀拍拍脑袋道:“我先前以为你聪明,没想到你比冯若虚那小子还笨。既然带你来此,此处自是前往青冥峰的关口。我只能帮你到这,至于能不能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是什么话?”
陈云径正待问个究竟,刘子冀一掌拍上他背心,将他推上湖岸。待得陈云径缓过神来,回头一看,老头连人带船消失个无影无踪,水面一片平静,仿佛从未有人到来。
“这老头子,怎么说跑就跑。”
陈云径一面埋怨,一面往桃林深处走去。微风轻抚面庞,温柔堪比少女双手;脚下落花泥土,说不出的松软舒适。他走着走着,渐觉困意袭来,眼皮沉重,便找棵树下歇息。
半睡半醒间他依稀听到有人说笑,睁眼一看,四下不知何时围上一干男女老少,正朝自己指指点点有说有笑。他颇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仔细打量起这群人。但见老者鹤发童颜,小孩灵气十足,男子壮实魁梧,女子仪表端庄。他打量众人的时候,议论声隐隐传入耳中。
“快看快看,是外来客。”
“外面的人现在穿成这样嘛,好简约啊。”
“这小子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脑子不好啊?”
“啥啊,人家那是睡懵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个没完没了。陈云径抓抓头,就近问一五大三粗汉子道:“大哥,这里是桃花源对吧。”
被问的汉子也抓抓头,答道:“这里不是桃花源,是桃林,后面几里路的村子才是桃花源。”
他刚说完,一老头走过来,面色严肃道:“倪元,你说什么呢?”
男子憨厚道:“村长,他问起咱村呢。”
老头侧耳低声道:“我知道他问了,你也不能这么实在,人家问就说啊,都不清楚他什么来路。”
男子低头道:“哦。”
陈云径看着一本正经的村长,心中暗道:“老爷子就你还说别人实在,你更实在,悄悄话被我听个一清二楚。”
村长批评完倪元,转头对陈云径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来此有何贵干。”
“我叫陈云径,来自风云镇,来寻青冥峰涵虚观。”
村长听完,惊奇问道:“你乃仙脉?”
陈云径摇头道:“就一凡人。”
“凡人如何能到此处?”村长满脸疑惑道。
陈云径道:“自有高人相助。”
村长问道:“你是去拜师学艺的?”
陈云径点头道:“正是。”
短暂的沉默后,村长正声道:“跟我来。”
于是陈云径在一大帮人的围拥下,跟随老村长前行。路上村长自报家门,他姓徐名靖,乃是桃源村第十六代村长。说及此事时,他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仿佛村长是什么不可一世的名号。陈云径也不放心上,暗思自己只是一过客,村中事物无需了解太多。
穿过桃林,一村落出现在陈云径眼前:但见小径交错,鸡犬相闻;篱笆长短而立,草屋三两坐落;村民来往谈吐,满面春风,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陈云径随徐村长来到一间大屋内,屋里横七竖八摆了好几条长凳。村长示意他坐下,自己在对面长凳坐下,围观众人在门外纷纷停下脚步。
一个大妈端来茶水,陈云径接过,抿了一口,味道比起当日刘子冀在流霞岛所奉之茶有过之无不及。他赞不绝口,仰头喝个底朝天,又要一杯。
徐村长静静看他喝完茶,方才问道:“陈小哥先前说有高人相助方得来此,不知是哪位高人,姓甚名甚?”
陈云径略一思索,刘子冀并未嘱咐过这种事,他的名姓到底能不能透露?想来想去还是先不说为妙,于是他道:“这位高人素来低调,名姓自然不能轻易提起。”
村长点头道:“能助你来此,自然是高人,若有不便,不提也罢。小哥先前说要去青冥峰拜师,此话当真?”
陈云径肯定道:“寻访至此,岂能有假,还请村长指个路。”
徐村长笑道:“那是自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嘛。不过,小哥,这世上没有不要钱的交易。你若想得知青冥峰的下落,首先要为村子做点事。”
“什么事?”
徐村长摆手道:“放心,尽是你力所能及之事。”
很快陈云径便被带到一处装饰考究的屋棚,棚内丈余见方,设大小灵位,灵位前炉烟袅袅;棚中央摆一口水缸,看起来年代久远。徐村长指指水缸道:“小哥,此乃村上祭祖灵堂,堂中缸为先辈遗物。你既来此,就聊表心意,帮我们打点水吧。”
陈云径道:“好说,打多少?”
“打满一缸即可。”
陈云径看看那缸,大不大小不小的,估计四五桶水即可打满。他想了想,拍拍胸口道:“成,这就打。”
村长交代完,转身离去。陈云径抄起水桶去井前打水,转眼四桶水入了缸,连一半都没装到。
陈云径只道缸比自己想的要大,于是卷起袖子又来回打了四桶。再一看不由吃惊,明明已经八桶水下去,可缸中水面似乎都没抬升过。
“怎么回事?”
陈云径微微皱眉,又连打五六桶水倒入缸内,再一看,水还是不到一半。
“缸漏了不成?”
陈云径想罢低头沿着缸转一周,仔细查看,并未发现任何裂纹漏洞。他站起身来,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再打水,远远看见倪元走了过来。
“小哥哥,你这样打水是不行的。”倪元老实巴交道,“上一个来打水的家伙这样打了一年多都没打满,气跑了。”
“还有这种事?”陈云径闻言,眉头一挑。
倪元连连点头:“村长说过,此缸名为天潭,生长于此,非凡人所造。若要将其打满,凡物也是做不到的。”
陈云径听罢,低头朝这个不起眼的缸看去,暗自思忖道:“凡物做不到,那要用什么打水?”
第三十六章 无根之水
陈云径打了一天水,疲累至极,水面却是纹丝未动。村长亦不批评,只是端来饭食给他充饥,安排草屋与他歇息。
第二天陈云径起个大早,又去打水,一如昨日,缸便似个无底洞,只见水进,不见水涨,如是又是一天。
第三天陈云径心生一计,想用牛车拖水缸去湖边装水,搬了半天却是搬不动。倪元对他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水缸生长于此,就是整个村子人一起搬,也挪不动分毫。”
陈云径只得作罢。当晚他躺在床上,虽万分困倦,却不得入眠,满脑都是那个永不见涨的水缸。
“凡物做不到,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到午夜,仍是毫无头绪,只觉头疼欲裂,昏睡过去。
如是月余,陈云径每天打水,渐成习惯。村人逐渐熟络,也大方邀他去家中做客,好茶好菜招待,又赠他穿戴行头。诸多村民中尤以倪元表现的最为热情好客,除了吃穿之外,还常常主动帮陈云径打上几桶水。
村人的热情反而让陈云径觉得奇怪,按理说自己打水不成,终日盘桓于此,蹭吃蹭喝,村民应该日益厌恶才是,岂有好客之理?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倪元,后者听完惊呼“怎么可能”,随后告诉他村子里由来客人稀少,难得有外乡人来,岂有不喜之理。
陈云径听到这话,想起倪元先前所说那个打了一年水的,便问起此事。
倪圆说道:“凡来此者,多为拜师学艺,历由村长负责点拨。得其要领者,自能寻得宝山,得偿所愿;不得要领者,不过荒废光阴,终无所成。但总体来说,打一年水实不为过,早先还有打过三五年水的。”
陈云径听了不由愕然,暗想神州大地浩劫将至,哪有三五年可耗。
他又问起桃源村由来,倪元道:“家父曾说,先辈为避战乱四处奔波,后得仙人指点隐居于此,年久安定,遂不复出。”
言谈间陈云径连连叹息,倪元问是何故,他直道自己来此已有月余,仍无所获,若是按此下去,怕走了那个打一年水的老路。叹罢他问倪元是否知晓去青冥峰去路,若能告知自己再好不过。
倪元连连摇头道:“此等机密,除村长外再无人知。但小哥不必过于担心,你面有灵光,是成大事之人。我有预感,你定会不虚此行,得偿所愿。”
陈云径听完只是一笑,内心不觉半点宽慰,转而埋怨起刘子冀来。这老头明明说带自己去青冥峰,结果把自己丢在这么个鬼地方就跑了,眼下进退两难,着实棘手。
如此又是月余,陈云径渐渐失了耐心,整个人都变得低靡起来。他会回想起风云镇的点点滴滴,也会去猜测彭扬、莽三现下过的如何。隔三差五有村民邀他做客,他通通推辞;路遇村民聊天,也闷不做声;最后就连憨厚的倪元都看出端倪,想要劝慰却不知从何开口。从头到尾只有村长始终波澜不惊,照旧供他吃住,让他打水。
第三个月过去一半,陈云径终于按捺不住,不想再挑水。他找到村长,说明来意。
村长颇不以为然,喝茶问道:“小哥,你在此多久了?”
“两个半月。”
村长点点头道:“不错,两个半月,你可曾发现什么?”
陈云径怒道:“缸装不满?”
“还有呢?”
“没了。”
村长又抿一口茶,半晌说道:“你来此两个半月,有过那位高人的消息吗?”
陈云径闻言一想,发现这两个月确实没有见到过刘子冀,此人便像是消失了一般,也不曾来看望一下自己。
村长见他沉默,继续说道:“两个半月,你既无青冥峰线索,又无高人消息。若是就此作罢,敢问小哥打算前去何处呢?”
陈云径道:“倪元曾说过有个打了一年水的,他后来去哪儿了?”
村长直言不讳道:“若是没有饿死的话,应当还在隐仙湖上飘荡吧。”
“什么!”陈云径惊诧道,“他走多久了?”
村长默然伸出五根手指。
“五年?”
村长摇摇头。
“五十年?”
村长点头道:“隐仙湖之所在,想必你也知道,没有仙家指点,凡人无法往返。我可以告诉你,它远比你想象的要大,湖中一些所在,亦是凶险异常。所以贸然离去并不是个好办法,小哥,你觉得呢?”
陈云径听闻此言,如挨了当头一棒,瘫坐在长凳上,想自己为拜师一路奔波,如今竟要被无限期软禁于此。眼看浩劫将至,真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他不由呢喃道:“五年,我可没有五年…若是再拖下去…就一切都晚了。”
村长道:“既然如此,你应早日顿悟,找到青冥峰才是。”
“可是…”陈云径忧虑道,“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村长悠然道:“小哥,有时我们看事情过于偏执,才会徒劳无功。一点头绪都没有的话,何不换个方式去看?可能答案就在眼前,却被我们忽略了。”
陈云径听到这话,直勾勾看向村长。后者依然是脸色平静,不显喜怒。他心知肚明村长只会言尽于此,再要细问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但他所说的话肯定别有用意,搞不好就是一种隐晦的指点。
回屋后陈云径琢磨良久村长的话,仍是没有想出端倪。只能宽慰自己眼下时间虽然紧迫,但急也没有用。唯有放得坦然,慢慢去理清话外之音。
这样第三个月也过去。陈云径调整好心态后,不再低靡,每日照旧打水,闲暇时去村民家做客,与路人聊天。
一日他打罢水,与村口的黄大妈闲聊。老太太聊性大发,说起年轻时的故事。她说那时节自己生了一场重病,眼看不治,村西的李神医开了一副良方,服用以后当即见效,三天后便活蹦乱跳。陈云径反正闲的无聊,就插一句开的什么方。老太太寻思半天说具体方子已经记不得,但有几号药材还记得,似乎是什么“黄连”“独活”“无根水”。
陈云径听到“无根水”三字,猛然一惊,问:“大妈,这‘无根水’是什么玩意儿?”
黄大妈笑道:“这你都不知道啊,‘无根之水天上来’,便是雨水啊。”
“无根之水天上来…天上来…”陈云径默念几遍,一拍脑袋道,“对了!凡物做不到,天上来的自非凡物,就是这个!”
言罢他一溜烟跑远,黄大妈呆立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我说错啥了?”
陈云径径直跑到倪元家,敲开门道:“快,你家的水桶,全部拿给我。”
倪元不明所以道:“小哥,你要水桶干嘛?”
“别管,你给我就是了。”
陈云径说完又跑去隔壁邻居家借起水桶,然后隔壁的隔壁,如此直到天黑,他的屋前已经摆了整整不下五十只水桶。他站在几排水桶前,昂首挺胸,似检阅士兵的将军,叉腰言道:“原来老头子早就提点了我,只是我一直没听明白。我一直以为‘凡物做不到’,说的是打水的器具。如今听黄大妈所言,醍醐灌顶,它说的原就是水!怪我怪我,没搞清‘换个方式’的意思。”
与此同时,倪元和几个平日里与陈云径要好的村民蹲伏屋前,看着陈云径和水桶说话,面面相觑。
“是不是咱平日对他不够关心,让他觉得过于孤独,才会和水桶说话?”
“不至于啊,前一阵子我还想着撮合他和张家大妹子呢。”
“哪个大妹子,小啊云?你先前不是说撮合我和她的嘛?”
“唉,此一时彼一时,你不还有那小啊茹嘛,我看啊云跟小哥般配,就…”
“唉,也是,你早说啊,我跟你一起撮合。现在好了吧,好端端的一个小哥,疯了。”
“唉。”
“唉。”
……
于是整场讨论在无尽的叹息声中结束,第二天整个村子都知道陈云径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云径挨家挨户串门,对那些热情招待自己的村民表示感谢,称自己离去后一定不会忘记他们。大家只道他失心疯,也不多说,只更加热情招待。
这天早晨,乌云蔽日,陈云径睁眼一看此情景,兴奋地跳起来。他将木桶搬上牛车,直往灵堂处赶。半路遇到倪元等人,叫上他们一起,说需要他们帮忙。众人见他疯癫可怜,纷纷点头答应,随他一起来到灵堂。
他们刚停顿好牛车,只听半空“轰隆”一声雷响,点滴水珠从云中掉落。转而雷声大作,暴雨倾盆。陈云径忙吩咐众人提桶去接,不多时五十只桶装的满满当当。他眼看着桶都装满,提起一只,直朝灵堂跑去。众人见状,正各自费解之际,只听一声高喊从灵堂里传来:
“动了!它动了!”
第三十七章 青冥峰
众人闻声进了灵堂,只见陈云径对着水缸手舞足蹈,难以自持。水缸中的水,似乎往上涨了些许。陈云径蹦跳完,立马跑出去,不一会儿又提着两桶水进来,一股脑儿倒进水缸。这回众人看的清清楚楚,水缸中的水确实开始上涨。
“这…”
“他真的做到了。”
“是啊,原来他不是疯了,是想通了。”
……
众人七嘴八舌谈论之时,陈云径已来回跑了不下五趟。待到第十桶水注入,水面已经快到缸顶。
倪元见状,上前扶住陈云径双肩道:“小哥,恭喜啊!”
陈云径拍拍他的胳膊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就说过你行的,看,你果然做到了!”
于是消息再度飞传开,待到陈云径出灵堂取最后一桶水时,门外早已围满男女老少,一如他初来之时。
移时人堆分开,村长缓缓走出。他望望陈云径手中水桶,又看看他坚定目光,满脸欣慰道:“小哥,你终于开窍了。”
陈云径道:“怪我太笨,村长早就提点于我,我却不知细想,延误这些时日。”
村长摇头道:“三月内做到,已然够快。来吧,我陪你注入这最后一桶水。”
于是村长随陈云径一同入了灵堂,余人自觉退出。眼看着陈云径将手中水倒入,水缸已经装的满满当当,甚至开始溢出。
村长示意他来到缸前,指着水面问道:“小哥,你看见了什么?”
陈云径凝视着水中倒影,答道:“看见我自己。”
“是啊。”村长指指倒影道,“那是将来的你,我身旁所站的是现在的你。你看前路远在天边,实则尽在眼前。你在这里辛勤劳作三月,为的就是寻得他。你觉得值吗?”
陈云径如实答道,“我虽不大明白你说的话,但平心而论,我觉得这段时间很值。”
村长不禁点头:“如此甚好。”
“现在,可以告诉我去青冥峰的路了吗?”陈云径急忙问道。
村长笑而不语,猛然抬手,照着他背心就是一掌。陈云径被他这么一推,站立不稳,惊叫一声倒栽入缸中。
……
“哗啦”一声,陈云径从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喘气喊道:“村长,你搞什么鬼?”
“村长?”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陈云径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刘子冀;他再看看四周,桃树遍地,桃花盛开,哪有什么村长。
“这…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睡了一觉。”刘子冀淡然答道。
“可我掉进水缸里…”
陈云径说到这里,往衣服上一摸,发现它竟是干的;他又摸摸头发,也是滴水未沾。他猛然跳起,全身上下仔细摸了一遍,除了胳肢窝里的汗以外,没有一处湿的地方。
“真是梦?”
陈云径闭目沉思起来,他分明记得当日刘子冀将自己推上岸后就不见了,然后入桃源村三个月,村中诸人诸事犹历历在目,怎么会只是个梦呢?
想罢他与刘子冀细说起此事,后者笑道:“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带你一起来的此地,何故好端端跑了?是你说舟车劳顿累了,要歇息片刻,在船上睡熟,后来我停船带你来这桃林里小憩。你要是休息好了,咱们就动身吧。”
陈云径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和老头一起重新上路。刚抬起腿,他猛然看见自己所睡的树根旁堆着一叠桃花瓣儿,摆放的整整齐齐。他不由好奇,蹲下身去细数起来,数完却是一惊,那花瓣不多不少,刚好是五十片!
“水桶?”
他暗自心疑,又仔细看花瓣周围,发现花瓣前方有一水洼,洼间水满满当当,从中溢流到地面之上。
“这…是水缸?”
他再细看,水洼旁草丛间,尚有大小蚂蚁,爬来爬去,怡然自得。中有几只蚂蚁,围着桃花瓣儿打转,似在辨认什么,不多时各自寻得花瓣,抬起爬远。
他看完这一切,满腔惊奇难以言表,直奔刘子冀身旁,问道:“老神仙,方才一切到底怎么回事?那蚂蚁…桃花…与村中景象似有关联…”
刘子冀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且走且吟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陈云径道:“从小听闻庄周梦蝶,南柯一梦,常常不能理解。如今亲自体会过,方知梦醒时分感触。桃花源中走一遭,果然妙趣盎然。”
刘子冀道:“你如今说话的方式,越发像我花月山庄庄客。小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拜入我门下,整日风花雪月,多好?”
陈云径不搭理他,只顾前行。
行不多时,二人出了桃林,眼前并没有出现梦里的村落,只有一块直立的高大石壁,壁上光滑齐整,一尘不染。石壁正中有一方形孔洞,大小如门,洞中黑乎乎一片,似颇为深远。
刘子冀在石壁前停下脚步,指了指孔洞,对陈云径道:“这便是青冥峰的入口了。”
后者闻言,又看看老头,问:“确定?”
刘子冀笑道:“爱去不去,我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不成?”
陈云径道:“说的好像你不会骗我一样。”
刘子冀道:“骗你也好,不骗也罢。眼下我已明白告诉你青冥峰入口在此,你能忍住不进去走一遭?”
陈云径按捺不住,跃跃欲试道:“骗就骗吧,我去了。”
言罢他一个箭步蹿入洞中,只觉四下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得不扶着墙壁缓缓前行。走了差不多一顿饭功夫,他隐隐看见前方有一个细小的光点,于是加快速度,往前走去。再行一阵,亮点似乎变大一些,他不由欣喜,脚下发力,行的更快。不知走了多久,那光点终于变成一个门的形状,陈云径一阵欣喜,忘记脚下疲劳,加紧前行。
眼看来到出口,陈云径一如进洞时,一个箭步跳出,猝不及防被猛然落下的灿烂阳光刺痛眼眸。待他睁眼,不由为眼前巍峨景象所震撼:只见一座雄峰漂浮半空,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峰间郁郁葱葱,云雾缭绕,紫气升腾,实乃仙家胜地。
陈云径生长一十八年,头一回见到漂浮在半空的山峰,怎能不惊。这时他不由想起刘子冀所说的话:“青冥峰乃是神州天柱,洞穿霄汉,下无根基,上无穹顶。”看来所言非虚。
想罢他不由纠结起来,山峰浮于半空,该如何上去呢?走到近前他才发现,峰底生有无数老树,盘根错节,树上藤蔓粗壮结实,直垂地面。于是他故技重施,耍起当日在瑶城上城墙的功夫,挑了根最为粗壮的藤蔓,顺着往上爬起来。只见他身形灵巧如猿猴,手脚并施,爬起来却是不费什么力气,除了偶尔要躲一躲山上掉下的碎石,并无危险。他只道是心情愉悦不知疲累,全不想三月来在桃源村天天提水长了体力。如是良久,他终于如愿以偿,来到这座让他魂牵梦绕已久的山峰。
脚刚站稳,一条山间小径现于眼前,他顺着小径行入山石间,七转八绕后,见一石碑嵌入山体之中,碑上“青冥”两个大字,龙飞凤舞,隐隐透出超凡脱俗的气度。碑后有石阶延绵直到半山,每一块石阶俱是精打细磨,平滑光整。陈云径看着连天石阶,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拜师成功,学艺有成,心中欢愉,不由傻笑起来。
笑罢他抬脚踏上石阶,正要前行,忽闻一声暴喝从头顶传来:“什么人,敢擅闯青冥峰!”
第三十八章 涵虚观
陈云径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一人,凭虚而立,直视自己。他猜此人必是涵虚观弟子,拱手恭敬道:“在下陈云径,来涵虚观拜师学艺。”
那人闻言徐徐落下,在石碑前站定。陈云径仔细打量起此人来,但见他面色白净,五官端正,体型匀称,头戴一炁冠,身着玄青袍,举手投足隐隐有仙风道骨。
“来拜师学艺?”那人稍显吃惊,仔细打量起陈云径来,看了半天,问道,“你如何来到此地?”
陈云径言简意赅道:“总体说来便是‘机缘巧合,仙人指路’八个字,斗胆请教仙长尊姓高名?”
那人听罢,微微皱眉道:“吾乃涵虚观守山弟子卢青侯,不是什么‘仙长’。你既是来拜师,权且在此等候,容我回观通报一声。”
言罢卢青候凌空而起,直往峰顶去了。陈云径原地等候,怕又生差池,内心不免焦急。盏茶功夫,他又折回,对陈云径道:“吾已通报观中,你若是决意拜师,还请沿云龙天梯登上,半峰自有观中弟子接待。”
陈云径听到这话,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忽的想到什么,问卢青侯道:“请问张九歌张仙长在观中吗?”
卢青侯稍一错愕:“你如何知道我大师兄名姓?莫非你与他有何渊源?”
陈云径本是无心问起,不为炫耀,只觉若是张九歌在,拜师一事更有几分底气,当下摆手道:“道听途说罢了。”
卢青侯正色道:“大师兄时常降妖伏魔,闯荡神州,声名在外也属正常。不过话虽如此,你便是大师兄亲戚也好,挚交也罢,都与拜师添不得半点便宜。待你入得观中,自有分晓。”
陈云径听他这么一说,隐觉不安,但又不便多问,只得目送他再度腾空,这才转身上了阶梯。
卢青侯方才所说的“云龙天梯”便是此石阶,总共三千三百三十三阶,乃是由上等材质青石雕琢,每阶俱一般大小轻重,可谓大巧若拙,走完正好到青冥峰半腰。远看而去,便似一道青龙卧伏山间,没入云霞,故得此名。
陈云径爬到半途,气喘吁吁——这便算体格稍微好点的,身体羸弱者,爬个三五百阶就已经受不住。他只道眼看拜师有望,咬牙也得撑过去,全不想能爬完这道龙梯完全得益于桃源村累月打水的锻炼。
待他爬完阶梯,晚霞恰好映照半山。那时节,霞光流转,云雾萦绕,半山宛如仙境。云霞掩映中,一座庞大道观伫立原地,围墙顺着山体延伸而出,直到目所不能及处。陈云径定睛看去,但见檀木柱林立,琉璃瓦闪耀,飞龙吞檐奔四面八方,松鹤迎门接天下福瑞。整个道观气势恢宏,陈云径不由看呆,直到门前一迎客童子叫醒他。
“小哥,小哥!这位小哥可是姓陈?”
“啊?啊!”陈云径慌忙应道,“正是姓陈,卢道长吩咐我来的。”
童子看他仓皇,忍俊张手道:“得师尊法旨,在此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于是他跟着迎客童子入观,临行前抬头,正对门上“涵虚”二字巨匾,心中一阵感慨,暗道这一路艰苦总算值得。入得观中,但见庭院广阔,无边无垠;高塔林立,各显风采。院中门人弟子众多,熙来攘往,俱如卢青侯,身着玄青袍,头戴一炁冠。中间一空地上,若干弟子正分为几个方阵练习功法,形貌俱佳,整齐有序。名门正派之风采,可见一斑。
他打量观中景象的时候,部分弟子也打量起他来。率先留意到他的乃是一名正在练习功法的面带稚气男弟子,名为岑柏舟。涵虚观分东西两峰,东峰尽为男弟子,西峰尽为女弟子。此人乃是东峰年龄最小的弟子,生性活泼好动,观中弟子皆称其小师弟。他见陈云径来,对身旁一男弟子道:“快看,又来一个拜师的。”
他搭话的这名弟子名为方玄昊,人如其名,一张国字脸展方四正,为人处世规规矩矩踏踏实实,虽没大上岑柏舟多少,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被师兄们戏称“老方”。他听到小师弟的话,往陈云径身上看两眼,随即道:“此人看来平淡无奇,也不知如何悟得玄机,来到此处。”
岑柏舟道:“管它呢,黑猫白猫,抓到老鼠便是好猫。我看他定能拜师成功。”
方玄昊道:“这可难说,入观门只是第一步,三镜才是关键。”
岑柏舟正欲再说,一名女弟子昂首走来,厉声对二人道:“不好好练功,交头接耳说什么呢?”
女弟子名为林瑶,乃是西峰首徒,被东西两峰并称“大师姐”。因修为高,故任命她来指点两峰弟子修习功法。林瑶不仅修为高,更兼得明眸皓齿、身段有致,乃是东峰众男弟子心中公认的“仙子”。
二人被林瑶一说,不再言语,各自练习起来。待得林瑶走过,岑柏舟调笑道:“方师兄,大师姐这么严苛对我,你也不说她两句。”
方玄昊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急道:“胡说什么呢,我对大大大师姐可是极为敬重的,怎么敢说她。”
岑柏舟正欲再调笑,旁边一女弟子先他一步,开口道:“哟,老方,你对‘大大大师姐’有多敬重啊?是不是魂牵梦绕啊?”
女弟子名唤灵枝,论资历在西峰排第五,论顽皮则在整个涵虚观排第一。只因她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与人争辩时,无理也能扯出三分。好在她生的标致水灵,正应了那句话:“女人一旦漂亮,错了也是对的。”故大家平日都让他三分,尽量不留下让她找麻烦的借口。
方玄昊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只装未老先衰听力不济,啥也没听到。二人见他那副模样,各自笑起来。
三人言笑之时,陈云径跟随迎客童子来到偏殿之上,早有两位道长在此等候。其中一位四旬光景,身形高瘦,面色严厉,乃是东峰首座灵珑道长;另一位白发银须,面色和润,正是涵虚观观主璇玑道长。
陈云径见二人仙风隐隐,气度不凡,当即跪拜下去,诚惶诚恐道:“在下陈云径,拜见两位道长。”
灵珑道长命他起身,仔细观望,问道:“你为何来此?”
陈云径如实答道:“我本风云镇一浪荡小辈,靠坑蒙偷骗度日。后遇张九歌张道长伏妖,心生景仰,立志做一个像他一样的人,能够降妖除魔,保天下太平。故此前来拜师学艺。”
灵珑道长听罢,默不作声,转又问道:“你如何来此?”
陈云径道:“为来此地,历经艰辛,非一时半会儿可以说清。”
灵珑道长道:“我二人正好闲暇,但说无妨。”
于是陈云径将一路见闻娓娓道来,个中细节,毫不隐瞒。两位道长听了,微微颔首。待他说完,灵珑道长捋须道:“出身卑微,行为不端,皆是往事,我们并不计较,你也无需放在心上。”
陈云径拜道:“道长心胸宽广,有教无类,感激难以言表。”
灵珑道长道:“且别急着感激,你虽历尽艰险寻得青冥峰,精神可嘉。但想要拜师,仅此一条还是不够,你须得同其他弟子一样,受我涵虚观三镜品照。”
陈云径头一回听说“三镜品照”一事,一时云里雾里。但事已至此,别说三镜,就是千镜万镜刀山火海他也不会退缩,于是由然道:“只要能拜入门下,陈云径甘受任何考验。”
灵珑道长闻言点头,手中拂尘一甩,喝令道:“传法旨,请清平道长至辉光阁,稍后为新人开启三鉴品照。”
言罢门外弟子领命而去,两位道长前后出门,带着陈云径往中庭走去。
第三十九章 三镜品照
一行人来到中庭,陈云径一眼望见正前大厅,约百步见方,广阔非常,大门上悬匾,匾书“辉光阁”三个金色大字。陆续有门人弟子步入其中,见两位道长来,纷纷施礼。不多时厅中便站满人,两位道长带着陈云径来到正中站定。
灵珑道长轻咳一声,喧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他这才开口问道:“清平道长何在?”
“贫道在此。”
柔声传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一中年道姑缓缓走出。陈云径不由打量起她,但见她乌髻高束,眼映秋水,面遮轻纱,身着素袍,有一种难以言语的风韵雅度。此人便是西峰首座清平道长。
清平道长走到三人近前,对璇玑道长施礼道:“见过璇玑师兄。”
璇玑道长颔首道:“既然来了,就开始吧。”
灵珑道长听闻此言,朗声对众弟子道:“今有陈云径历经千险前来我涵虚观拜师,实属不易。然拜师一事,谋之在人,成之在天。按惯例璇玑道长、清平道长与吾将开启三宝鉴,品照于他。尔等在此,亦为见证。”
众人皆往陈云径身上看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一女弟子道:“哎你看你看,这小子长的还不赖哎。”
旁边一女弟子道:“那你赶快禀明师尊,让他收下这小子,赐给你当小跟班儿。”
先前女弟子道:“去去去,你明面上这么说,私底下是想留给自己吧。”
这时一男弟子不服气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肤浅,就知道看表面,要看内在知道吗?内在不赖才是真的不赖。”
最先开口的女弟子白他一眼道:“呸,人家最起码有表面,你连表面都没有。”
……
灵珑道长又轻咳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各自心道:“要开始了。”
三位道长互相对视一眼,各自上前,踏罡步斗,分天、地、人三才之位将陈云径围在当中。灵珑道长率先开口道:“贫道请出八卦镜。”
言罢他背起左手,右手捏诀,一八卦光阵从法诀中飞出,盘旋而上,须臾化为一面铜镜。灵珑道长略一挥手,宝镜飞至半空,正对陈云径头顶。只见镜中发出一道清光,将他由头至脚照了个通透。如此片刻,清光收敛,宝镜回到灵珑道长手中,他执境观望一番,说道:
“此子根骨奇佳,天资不凡,乃可塑之才。”
陈云径听罢,暗暗握拳,呼吸急促,等待起下一面宝镜。
灵珑道长说罢,清平道长一如他状,右手捏诀道:“贫道请出太乙镜。”
言罢一九宫光阵从法诀上飞出,旋转有声,转而化为一银镜。清平道长一撩拂尘,银镜悠然飞起,发出一道虹光,将陈云径包裹其中。不一会儿,虹光收敛,宝镜飞回。清平道长执镜凝望,点头道:
“此子仙缘非常,镜显一帆风顺之相。”
陈云径听了这话,更加开心,转头望向璇玑道长,等待决定命运的这一面宝镜,一颗心狂跳不已。
璇玑道长待清平道长收了镜,背起双手,目视虚空,道声“请阴阳镜”,头顶现出一朵蒲团大小的金色宝莲。
围观弟子见此情形,无不敬佩道:“师尊修为,吾辈只得仰望。”
须臾一太极阴阳鱼从宝莲中飞出,化为一面金镜,破空而去,飞至陈云径头顶。镜中发金光如日华倾泻,将其笼罩其中。不消片刻,金光敛去,宝镜飞回。璇玑道长收了金莲,执镜凝望,眼中精光一闪,顿了顿,点头道:
“此子前世今生,命数不凡,与我涵虚颇有渊源。”
听完这句话,陈云径心头悬石终于落地。方才一切,有如梦幻,他大梦初醒一般,努力揉了揉眼睛,心中万千感慨化为一句话:
“上天有眼,让我此行不虚!”
见陈云径通过三镜品照,厅上弟子不由齐声喝彩。
岑柏舟用胳膊肘戳了戳方玄昊道:“我怎么说来着,你看,他成功了吧。”
方玄昊一板一眼道:“我也没说他不行啊。”
岑柏舟道:“往后他就是我东峰的小弟子了,我终于可以摆脱‘小师弟’这个名号。”
灵枝闻言拍拍他肩膀道:“人家看起来怎么也有十七八了,你一个十五不到的小屁孩儿,就安心当你的‘小师弟’吧。”
岑柏舟不甘心道:“可是…”
“可是什么。”灵枝一把捏住他的脸蛋狠狠道,“说你是小师弟你就是小师弟,不是也是!”
“疼疼疼…快松手。”岑柏舟吃痛哀求道,“好好好我就是小师弟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灵枝说完又使劲捏了下,这才松开。
往常时候,三人胡闹,林瑶必定会制止。但此时她站在旁边,却是一语不发,目光始终停留在陈云径的身上。三镜品照的过程她看的非常仔细,仔细到足以发现阴阳镜品照时璇玑道长眼中的异样神色。
“难道璇玑师尊藏了什么话没说?”
她兀自沉思之际,灵珑道长喊停大家的喝彩,沉声正气道:“我宣布,从今日起,陈云径正式成为我涵虚观弟子。”
此言一出,被喊停的喝彩再度响起。陈云径向众人投去感谢的目光,同时试图在喝彩人群中找到张九歌。可他一眼下来,并没发现后者。多看几眼,仍是如此,只得作罢。
三镜品照完,璇玑道长、清平道长带着弟子们尽数退去,偌大的辉光阁中只剩下灵珑道长和陈云径。他给灵珑道长奉上茶,行了拜师礼。礼罢,灵珑道长交代起观中事务来。
“涵虚观乃是由开山祖师神玑道长所创,香火延绵三百余年,功法精妙,得道飞升者,不下百人。你得入我观,只要能勤加修炼,吃苦耐劳,亦有望如前辈高人,飞升仙界。”
陈云径听罢,俯首贴地道:“弟子定当不负师尊所望。”
灵珑道长严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和悦,他扶起陈云径,真挚道:“方才宝镜品照,吾观你根基奇佳,天资超群,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你既拜入我门下,我亦定倾囊相授,助你早日得闻大道。”
陈云径道:“如此就有劳师尊了,徒儿先行拜谢。”
灵珑道长点点头,收起脸上和悦,正色道:“叙完家常,该说说家规了。”
陈云径道:“弟子洗耳恭听。”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观中弟子,事无巨细,须得听从师尊教诲,不得相违。若有违背者,视为欺师犯上,废去修为,即刻逐出。”
陈云径仔细听完,道:“弟子谨记。”
“第二,观中弟子万不可与邪魔歪道勾结往来,若经发现,废去修为,即刻逐出。”
陈云径听到这话,心中一沉,提心吊胆问道:“师尊,九幽派算不算邪魔歪道?”
灵珑道长双目微暝:“你认识九幽派的人?”
陈云径如实道:“我有个小兄弟,是九幽门人,所以…”
灵珑道长打消他的顾虑:“九幽派与我涵虚观虽常有摩擦,但总体来说也是神州正派。特别是九幽掌门阴月大巫高风亮节,时常为璇玑师兄所称道。故九幽派并非什么邪魔歪道。”
陈云径听到这话,又问:“花月山庄呢?”
“花月山庄刘老庄主德高望重,谪仙之名天下皆知,自然更不能算。”
陈云径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当下连道:“如此便好。”
灵珑道长顿了顿,继续说道:
“第三,观中弟子须得遵从礼数,若做出有违人伦、罔犯纲常之事,废去修为,即刻逐出。
第四,观中弟子须得专心修习,若发现修习外道功法者,同视为欺师犯上,废去修为,即刻逐出。
……”
灵珑道长将观中规矩逐条阐明,陈云径仔细聆听,谨记在心。待得二人言罢走出,一轮弯月已挂在半空。
二人言说之时,一道身影鬼魅前行,离了涵虚观,驾云径往峰顶而去。行不多时,那道身影来到峰顶云间,另一人从中现出身形,似已等候多时。
“拜见天尊。”
“你来啦,收徒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天尊,已按您所吩咐,收入涵虚观。”
“如此甚好。”
“天尊,贫道尚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平淡无奇,何以让天尊如此重视?”
“天道苍茫,轮回已至。个中玄妙,哪堪细说,皆为天机。你只要按照吩咐去做,自然少不了你的功果。”
“谨遵天尊教诲。”
第四十章 修行
东峰弟子居所名为同尘堂,内里大大小小共上百房间,卧室、厨房、丹房等等一应俱全。灵珑道长吩咐弟子给陈云径安排好住处,自回房去。由于是新晋弟子,陈云径自然和岑柏舟住在同一间房。
房间两丈见方,左右靠墙各摆一张木床,窗户在正中。窗前一张书桌,上陈笔墨纸砚,道法书籍。桌旁两张木椅,造型简约,木质上乘。门与窗南北相对,一齐敞开时,整个房间极为通透。
陈云径打量完房间,满心欢喜。此屋虽稍显简陋,比起他在风云镇的破烂屋棚,却不知好上多少。
岑柏舟见他呆立观望,暗想这一定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须得在他面前拿出点师兄的威严才是。想罢他从床上起身,对陈云径道:“新来的,你多大年纪。”
“十八。”
“十八?小的很嘛。”岑柏舟故作老成道。
“小?”陈云径看了看他道,“你看起来比我还小。”
岑柏舟昂头道:“乱说,我是你师兄,怎么可能比你小。”
陈云径走到他身前,比了比个头道:“才到我肩膀,你若不是小,就是生得迟缓。可我看你奶声奶气的,应该十五都不到吧。”
岑柏舟被他一眼识穿,乱了阵脚,慌道:“胡…胡说,到了十五。”
陈云径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问:“真到十五?”
“真到十五。”
“你有十五?”
“刚好十五!”
“哈。”陈云径怪笑一声,“才十五,明明是师弟嘛。”
岑柏舟心中一阵懊恼,想自己太过低估此人,几句话就被他套出年纪,气势上已经输掉一半。眼下若不扳回一城,以后连新来的都要欺负自己。
想到这里,他愤然道:“新来的…”
“我叫陈云径。”
“陈云径,告诉你,师兄弟的辈分可不是按年纪排的,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懂吧?既然你比我后到,就是师弟,以后得叫我师兄。”
陈云径静待他说完,用大人看孩子的目光看向他道:“好好好,师兄也得有个名字吧?”
岑柏舟虽不喜他包容的语气,但听到“师兄”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胜利的笑意,当下自报道:“我叫岑柏舟,因为年纪小,这里的人都叫我‘小舟’‘小师弟’…”
说到这里岑柏舟惊觉不对,报个名姓怎么把自己的外号一股脑儿都说出去?要怪只怪陈云径笑的太有亲和力,竟让自己不觉放下戒备。
后者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挂起坏笑,摸摸他的脑袋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以后就叫你‘小舟舟’吧。”
陈云径言罢,脱去鞋袜,躺倒便睡。岑柏舟待要再说,均匀的鼾声已从他床头飘来。
“啊…好气啊!到底还是没树起个师兄的样子!”
岑柏舟埋怨完躺倒在床,心中气结,又为陈云径鼾声所扰,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次日破晓,陈云径被一记拂尘抽醒,睁开眼便看见灵珑道长站在床前,面露不悦。
他慌忙起身拜见,灵珑道长冷哼一声道:“常言道勤能补拙,一惰百废。你虽天资聪颖,后天若不勤奋,亦会毫无建树。晓日已出,尚且酣睡,罚你去山脚挑水。”
陈云径暗暗叫苦,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桃源村的大水缸,到了涵虚观还是躲不开挑水的厄运,难道自己上辈子是个挑夫不成?但师尊有命,不得不从,他只好去杂物房取了扁担水桶,下山挑水。
出了观门陈云径不由高呼失算,先前他只道挑水便挑水,涵虚观又没有什么“凡物挑不满”的倒霉水缸。可出门一看他才想起,这里是没天潭怪缸,却有整整三千三百三十三阶云龙天梯,来回跑一趟就是六千六百六十六阶,其中一半路程还得挑着满满两桶水。
他正懊恼时,观门“吱呀”一声打开,岑柏舟也拎着一条扁担两只水桶走去。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摇头叹息。
岑柏舟叹完,扛起扁担下山,陈云径紧随其后。有道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一路下了山,陈云径只觉稍稍气闷,喘上几口很快平复。岑柏舟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带着陈云径到山泉旁打了水,回头便要上山。
当日陈云径前来拜师,心情激动,咬牙走完天梯,并无大碍。如今身扛两只水桶,才走二百来阶,他已觉腿脚发软,双手震颤。反观岑柏舟,却是一步一阶,如履平地。他顿生不服,银牙一咬,追着岑柏舟便往山上跑。
一股劲儿跑到千阶,陈云径只觉腿似锅中面,手如桃里棉,俱是软的不能再软,一口闷气始终郁结胸口,无法排出。再看岑柏舟,仍是腰身笔挺,负桶而行,健步如飞。这时他不服也得服了,气喘吁吁叫住岑柏舟道:
“小…小…小舟舟,等…等等我。”
岑柏舟闻声回头,见他这副怂样,不由放下水桶笑出声来,笑罢调侃道:“新来的,吃不了这苦吧。”
陈云径连连点头道:“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岑柏舟一撩额前发道:“无他,但手熟尔。”
“啥…啥意思?”陈云径道,“就是说你挑很久了呗?”
“自然。”岑柏舟道,“我十岁上山,来此已有五年,这五年里我每天都这般挑水。”
“十岁上山?”陈云径惊讶道,“你怎么上的山?”
岑柏舟打量一眼四周,悄声道:“此事便说与你也无妨,但你不可对外宣扬。实不相瞒我乃仙脉,母上曾是上天宫花仙,后思凡被贬。十岁时她带我出去游玩,荡舟过空明湖时遭遇风浪,意外至此,我年纪幼小,不知归途,只得在此拜师学艺,待得学成便可出山寻她。”
陈云径听到这番话,看着眼前稚气尚未尽脱的小子,心中升腾起一股怜悯之意。他摸了摸岑柏舟的脑瓜,正经道:“小子,不想你的身世竟如此坎坷,啥也别说了,以后哥罩着你。”
岑柏舟拍开他的手,气呼呼道:“别弄乱我头发啦,没羞没臊,谁要你罩?我好歹也是修行五年的人,修为远比你高,我罩着你还差不多。你看你,打个水都能累成这样,还大言不惭罩这个罩那个。”
陈云径机灵道:“那你罩罩我,帮我把这两桶水提上去得了。”
岑柏舟闻言瞪眼道:“快住嘴吧你个大傻子,要是让师尊听到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是我不肯帮你,记得我刚来时打不动水,大师兄帮我提了一回,被师尊发现了,后来我俩被责罚挑了一天水。那滋味…呃…现在想想还上头。”
陈云径听完,只好作罢。他舒展一下筋骨,感觉歇息的也差不多了,挑起两桶水又往山上走去。
路上他又问起大师兄之事,岑柏舟谈及张九歌,满脸敬仰,直言他是全体东峰弟子的偶像人物。
“大师兄不光长的英俊,修为高,还和蔼可亲,乐于助人。像我这样孤苦伶仃的弟子都很喜爱大师兄,因为大师兄平日很照顾我们。不光我们东峰,西峰好些个师姐也很迷大师兄呢。你是命苦没赶上好时候,偏巧在大师兄外出降妖的时候来,若他在的话…”
岑柏舟说到这里,又贼眉鼠目打量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方才安心说道,
“不光会伸出援手帮你的忙,还能给你开点小灶弄上些野味呢。观中平日饮食颇为寡淡,叫人拿到手恨不得绝食。我一直记得当日大师兄带我们到后山打来野鸡野鸭,用老柴那么一烤,再洒点佐料,那香味…吼吼吼…想想就流口水呢。”
陈云径本就空腹下山,听他这么一说,肚子顿时有如雷鸣。他摇摇头道:“别说烤鸡烤鸭了,现在就是再寡淡的食物,给我来一点也好啊。”
岑柏舟见他垂头丧气,宽慰道:“好啦,你也不用愁眉苦脸,待上了山第一件事就带你去吃早饭。再说,挑水也不完全是坏事。须知涵虚功法注重内息,刚入门的弟子都会用各种方法揉练,固本培气,挑水便是其中之一。待得气足,才能修习更高深功法。”
陈云径听到这话,转愁为喜道:“如此说来,挑水也算是修行咯?”
岑柏舟点头道:“那是自然。”
于是陈云径不再多说,抬起酸痛的腿脚往山上走去。岑柏舟见他顿时来了干劲,颇为费解,跟着他往山上走去。沿途二人又争论起师兄师弟的名分,最后自然是能言善辩的陈云径占上风。但岑柏舟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在意,因为言谈间他发现眼前这新来的也没那么讨厌,恰恰相反,倒有几分莫名的亲切。
第四十一章 九转玄功
陈云径打完水,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急欲找个地方好好躺下休息,偏生这时候遇到灵珑道长。
道长见他们狼狈模样,心中暗喜二人没有偷懒,板着脸道:“速速用膳,用完来通玄阁听早课。若有迟到,再挑水去。”
陈云径闻言惊惧,三口喝完粥,抓了个馒头便和岑柏舟往中庭通玄阁跑去。二人赶到时,阁中已围坐半数弟子。岑柏舟一眼瞥见方玄昊,拉着陈云径直跑过去,用屁股挤开他身旁几个弟子,席地而坐,主动招呼道:“老方,早啊。”
方玄昊看看他,又看看陈云径,问道:“你俩已经混熟啦?陈师弟早啊。”
陈云径被最后一大口馒头噎的半死,听他问候,仓促道:“这…这位师兄早,怎么…称呼。”
方玄昊见他捶胸顿足,模样激动,惶恐道:“在下方玄昊。”
岑柏舟忍不住插嘴道:“大家都叫他老方,你以后也这么叫。”
陈云径半天才把馒头咽下去,在方玄昊旁边坐下,说道:“原来是方师兄,幸会幸会,以后多多关照。”
这时旁边走来一肥胖弟子,五大三粗,浓眉小眼,每迈一步,地板隐隐为之震荡。他走到三人身旁,“咚”一声坐下,挨个问候:“方师兄早,小师弟早,新来的…啊不对…陈师弟早。”
岑柏舟不悦道:“乱叫什么呢,他才是小师弟。”
众人皆未搭理。
陈云径对着这位胖弟子点点头,拱手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胖弟子憨道:“我叫许林超,别看我这副模样,今年刚十七。”
岑柏舟又插话道:“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故得名‘二胖’。”
众人仍未搭理。
陈云径向来以为修行中人普遍消瘦,许林超的出现彻底刷新他的认知。他盯着许林超的肚子看了两眼,惊问:“二胖兄,你…每天吃的伙食和我们一样?”
许林超拍拍肚子,鼓起腮帮子道:“别看啦,我每天吃的也是馒头就米饭,不过量大一点罢了。”
陈云径正要进一步询问时,四下忽然一片安静。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灵珑道长来了。抬头一望,果不其然,灵珑道长一手执拂尘,一手夹两卷道经,径往这边走来。走到正中,他将拂尘一甩,闭目沉声道:“开课。”
于是全体弟子起立道:“师尊早。”
灵珑道长再一甩拂尘,端坐蒲团之上,众人这才陆续坐下。待众人坐定,他将手中道经一扬,书便兀自飞到半空,翻页开来,须臾停在一页。他点点头,暗道一声“是这里了”,捏个法诀甩出一缕金光。金光一碰书页,瞬时化为上百金色大字,按书中内容排布半空,灵珑道长便以拂尘指字讲解起来。
如是整整一个时辰,灵珑道长讲完,撤字收书起身,手中拂尘一甩。众弟子纷纷起身,齐道“送师尊”。
灵珑道长走到陈云径身旁时,顿足道:“云径,你随我来。”
陈云径闻言暗道不好,肯定是刚才我听的犯困为他发现,这时又要罚我。但他想归想,想罢还是只能当着满阁弟子之面起身,唯唯诺诺跟出门外。
灵珑道长施展起“袖里乾坤”的神通,大袖一挥,将他裹起,腾云而去。陈云径听耳旁风声呼啸,眼前始终一片模糊,待得可以见物,发现已经来到一处崖边阔台。放眼望去,云海涌动,仙鹤飞舞,着实一派仙家景象。
灵珑道长道:“云径,你看着云海茫茫,想到什么。”
陈云径沉思片刻,道:“回师尊,想到修行之道,浩荡无际。”
灵珑道长闻言悦色,点头道:“着实如此,你能想到这点,慧根已现。于今为师告诉你,云为气,风为气,涵虚一脉修行之根基,在于驭气。若练就驭气一道,则风云漫天,皆为我所用。”
陈云径听罢,问:“如何才能驭气呢。”
灵珑道长道:“这便是我带你来此的目的,你已经是我涵虚弟子,从今天起,你便要开始修习涵虚独门驭气功法——九转玄功。”
“九转玄功?”陈云径闻言瞪大眼睛,想苦尽甘来终于要进入正题。
灵珑道长道:“九转玄功乃是开山祖师神玑道长所创,功成可至免堕红尘身登紫府之奇妙境界。”
陈云径不禁欣喜道:“既是如此,还请师尊快教我这功法吧。”
灵珑道长略略摇头道:“你初来涵虚,根基不稳,内息不足,即便通篇教你,也不堪用。另外从今日起,你除修习玄功基础以外,还要开始研习涵虚剑、拳、丹三宗之功法精要,相辅相成以增内息。只有内息浑厚,才能往更高层修习。切记,修炼内息乃是一循序渐进的过程,半点焦躁不得。”
陈云径听罢默然,转而点头道:“弟子谨记。”
于是灵珑道长出袖中《九转玄功》,翻到第一篇口诀念起:
“浩然天地气在先,结就灵胎窥仙颜。
吸月餐星探九霄,填离取坎付天乾。”
灵珑道长念罢,将个中细节逐一道来,盖此口诀所述的乃是如何纳气入体,游走周天,为通篇之精要。陈云径本就聪颖,一遍听罢,全然会意。灵珑道长讲解完,让陈云径试运内息游走。他得命照做,闭目暝息,向崖而坐,运起九转玄功中第一转,竟也像模像样。须臾陈云径只觉周身毛孔尽数打开,云海间气潮翻涌而至,进入体内,百脉为之通透,人也神清气爽。
灵珑道长见状,颇为满意,赞许点头,命他停下。可他一时得意,不急收功,还想任天地间气潮再涌入些许。不消片刻,陈云径只觉先前的通透和清爽全都不翼而飞,浑身筋脉开始胀痛,骨骼肌肉也随着疼痛不已。他不由一阵抽搐,手脚俱不听使唤,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灵珑道长见况不妙,当即上前,抬手覆其额头,吸去他无法承载的灵气,一面帮他收了功,口中怒道:“胡闹!”
没多久陈云径醒转,一眼看到灵珑道长沉下来的脸庞,当即爬起,俯身跪拜道:“师尊息怒,弟子一时心切…”
“我怎么和你说的?”灵珑道长大袖一挥,气道,“修炼内息讲究循序渐进,不得焦躁。可你初学乍练就任意妄为,你可知天地间灵气之威压有多大?若非为师在场,你早已落个筋骨爆裂、灰飞烟灭的下场!”
陈云径闻言,俯首尘埃,默不敢言。
半晌,灵珑道长命他起身,又和颜道:“云径,你天赋异禀,根骨奇佳,假以时日,必是我涵虚观之翘楚。但若是这般胡闹,只会自毁前程,于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
陈云径愧疚道:“师尊,弟子知错了。”
灵珑道长背身道:“今日你贪功冒进,伤及筋脉,且休息一日吧。在此期间切记不可再修内息,否则伤及根基,百悔莫及。”
陈云径连连点头,灵珑道长见他模样可怜,又从袖中掏出一颗丹药,递给他道:“此为我亲手炼制的筑基丹,你回去后服下,明日便可复原。”
陈云径双手接过丹药,连声称谢。灵珑道长也不再多言,大袖一挥又笼他回到东峰。陈云径只道他尚在生气,故沉默不言,殊不知灵珑道长已是心绪起伏:
“天可怜见,时隔多年终于又赐我如此有慧根的弟子,居然听罢口诀即可运行周天!就连我东峰最引以为傲的张九歌,也是习得口诀后一日内才有眉目,足见其天赋之高。眼看盛事在即,最近一段时日我须得好生雕琢他。”
第四十二章 重逢
当晚陈云径吞服丹药,卧床休息,只惹的岑柏舟一阵眼红。
“筑基丹是个好东西啊,特别是师尊亲手炼制的。”
“哦?”陈云径微微眯眼道,“有多好?”
岑柏舟夸道:“刚修行的弟子大多筋脉薄弱,筑基丹可巩固筋脉,增其强度,从而承受更大幅的内息。此外,丹药的成色,与炼丹之人的修为有很大联系。涵虚丹道讲究的是内息入火,以图丹药精纯。内息操控约好,丹药成色越高。师尊的修为就不需我多言了吧,他炼制的丹药,放眼整个涵虚观,不,整个神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陈云径道:“有这么神?”
“有这么神。”岑柏舟肯定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师尊何以如此照顾你,既亲身教你玄功,又赐你丹药固脉?你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不成?须知我们修习九转玄功的时候可都是由大师兄教的。”
“大师兄不是不在么。”
岑柏舟想想道:“那倒也是,但师尊对你的青睐肯定不假,筑基丹这种宝贝,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呢。”
陈云径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别惦记了,等我学会炼制方法,给你炼个千儿八百个当饭吃。”
岑柏舟摇头道:“怎及师尊亲手炼制的。”
二人聊至夜深,方才睡去。
一觉醒来,陈云径舒展一下筋骨,只觉浑身上下精力充沛,昨天的疼痛感不翼而飞。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拍醒岑柏舟前去打水。再爬云龙天梯,陈云径毫不费力,上山下山皆不觉累,速度丝毫不输岑柏舟。这时他方信了后者的话,暗道灵珑道长所炼制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他要眼红。
二人听罢早课,忽闻半山钟声回荡。陈云径不明所以,岑柏舟催他道:“快去半峰,大师姐要教剑道了。”
陈云径跟着岑柏舟来到半峰广庭,但见上百弟子列圆阵而立,部分手持长剑,余下则持木剑。岑柏舟不知从哪摸回两把木剑,自己背了一把,将另一把塞入他手中,完了带他入阵站定。
陈云径左右顾盼,见不少男弟子笑容满面,不解其意。正在此时,一道香风拂过,陈云径只闻耳旁“哇”“喔”“啊”“啧啧”之类的感叹词此起彼伏,随之见一道身影从半空飞至,翩若惊鸿,稳稳落在圆阵当中,正是大师姐林瑶。
林瑶向众人点点头,朗声道:“今日清平师尊吩咐我来给大家讲剑道,咱们上回…”
话没说完,人群中已有男弟子高声喊道:“大师姐好!”
林瑶朝着喊声传来的地方一瞄,喊话的人顿时蔫下去。盖林瑶平日不苟言笑,不怒而威,真要惹到她,必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先前曾有几个男弟子开她玩笑,林瑶只是瞄他们一眼,并不多言,第二天这些人无一例外鼻青脸肿。再见林瑶时,变得毕恭毕敬,再也不敢玩笑。
林瑶见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咱们上回教的剑式,大家都还记得吧。”
众人纷纷点头,唯有一人举手道:“我不知道。”
林瑶微微皱眉看去,举手之人正是陈云径。她冷冷道:“上回你不在,如何能知道。手且放下,仔细听我今日所说。”
陈云径收了手,林瑶正色道:“既有新人在此,我就再说一遍涵虚剑道的精要。涵虚剑道讲究一个‘意’字,简单来说就是‘意在剑先’。盖剑之一道,原是九转玄功的延伸。所谓‘先有气后有意’,身驭气,气生意,意驭刀兵,则所向披靡。”
陈云径听完,点头悄然道:“果然精妙。”
林瑶道:“涵虚剑道并无特定招式,一招一式衍百招百式;剑之一道,生百兵百道。如今你们所学的剑式,皆是前人由交锋实战所悟出,可谓非常实用。但你们需得谨记,涵虚剑道远不止此,有朝一日你们研悟透彻,自创招式也是随心而为。”
岑柏舟闻得此言,对一旁陈云径低声道:“说的轻巧,如今剑道有大成的只有她和大师兄二人罢了。”
陈云径道:“大师兄为何不来教?”
岑柏舟道:“大师兄教的是拳道,你不知道吧,他的拳道也有大成,不然怎么叫‘大’师兄。”
陈云径连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二人言谈虽然低声,还是为林瑶察觉。她脸色一沉,唤道:“岑柏舟,你上来!”
岑柏舟顿时面露惊惧,战战兢兢走上前去,俯首道:“大师姐…”
“交头接耳,想必是对剑道有更高深见解?”林瑶厉声道。
“我…”
看着岑柏舟楚楚可怜,陈云径着实难忍,当即高声道:“大师姐,是我诸多不解问及小师弟,不怪他。”
林瑶见他新来本有心放他一马,只教训岑柏舟杀鸡儆猴,没想到他居然当着众弟子之面顶撞自己,若不略施惩戒自己这“大师姐”的颜面何存?她杏目圆睁,对陈云径道:“你也上来!”
“来便来,还能吃了我不成?”
陈云径一面想着一面走上前去,在岑柏舟身前站定,正对着林瑶阴沉面色。
“你以为自己是新来的我就不忍教训你吗?”
陈云径摇摇头道:“从没这样想过。”
“没有?”林瑶不依不饶道,“我讲解剑道之时,你二人交头接耳,想要表达什么?是对剑道不屑,还是对我不屑?”
陈云径再度摇头:“都没有,我已说过,是我诸多不解…”
“住口。”林瑶打断他道,“既然你不屑得听,想必是身怀绝技?来,举剑。”
“大师姐…”岑柏舟从陈云径身后探出身来,劝解道,“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罪他。”
“你且不要动,站好了。”林瑶喝道,言罢继续对陈云径道,“我让你举剑。”
陈云径不明所以,举起手中木剑,问:“然后呢?”
这份看似挑衅的无辜让林瑶肺都气炸,她捏剑诀正对陈云径道:“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绝技。”
围观众人见林瑶动了真格,纷纷议论起来。
“完了完了,新来的这下可完了。”
“是啊,真是初生犊子不怕虎,敢公然顶撞大师姐,这回不断几根肋骨岂能说的过去?”
“哈,你惨了,你方才说大师姐是母老虎!”
“哪有,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别胡说!”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热闹不嫌事大。林瑶静待片刻,不见陈云径有所动作,喝道:“还不出手等什么?”
陈云径一手持剑,另一手抓抓脑袋道:“师姐是要我和你交手?”
岑柏舟在旁忍不住拉扯他的衣襟小声说道:“你少说两句吧,得罪了大师姐可有我们受的了。”
陈云径拍开他的手道:“一码归一码,我们说话不对就直说好了,无端耍什么威风,难道大师姐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
二人言谈被林瑶听个真真切切,她不由怒火攻心,银牙一咬欺身上前,剑指直戳陈云径前胸。
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只道陈云径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了。正逢此时,一道绿芒从远处疾射而来,正落在林瑶与陈云径之间,挡下了这一指。
“这…”
众人定睛一看,绿芒并非他物,而是一把古朴长剑,锋上星汉腾龙隐现,光华随剑身摇摆闪烁不已。
“七星剑!”
陈云径一眼认出此物,叫出声来。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前。熟悉的酒香传入鼻中,陈云径不由浑身一颤。
岑柏舟先他一步,惊喜喊道:“大师兄!”
那人回过头来,微醺的脸庞笑意盎然,络腮横生,正是当日在风云镇救下陈云径的张九歌。
“我不在你们也要乖点啊,惹恼大师姐,皮痒了吧。”
张九歌说完冲林瑶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啊瑶,都是孩子,就别计较了,大不了我帮他们给你赔个不是。”
林瑶见到张九歌的笑脸,满心怒气瞬间消弭于无形,一道绯红悄悄爬上面颊。她顿了顿,点点头道:“就依你吧。”
于是在张九歌的带领下,二人重回圆阵,听林瑶讲解剑道。众人皆未察觉,自张九歌来后,林瑶不光消了怒气,连言谈举止都变得温柔起来。
第四十三章 卦象
张九歌的归来如同喜讯,当日整个涵虚观热闹非常,众弟子但凡见到张九歌都要上来打个招呼,问问他近日有什么精彩故事。张九歌也是乐此不疲,笑吟吟的与众人言说。一些女弟子见到他,更是面红耳赤地塞上一些亲手做的小点心、小玩偶之类,张九歌一一收下,转手又赠与那些眼红的男弟子。
晚些时候张九歌来到陈云径的卧房,和他促膝长谈。陈云径道尽一路坎坷,张九歌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
陈云径问起外界情况,张九歌直道天下并不太平。
“自当日风云镇石妖出现后,神州各地妖魔频现。往日除妖,三五日便可折返,如今一去三五月,妖魔尚未尽除。”张九歌言罢,掏出葫芦灌了一口,擦擦嘴道,“过去一个月里,我由南州到中州,再到西州,连跑三十多个城镇,途径十几处峰头,俱有妖魔为非作歹,祸害人间。其中不乏修为高深者,我也只能勉强应付。”
陈云径听罢,说起当日宁云海和虞秋水所说关于天兆之事,问道:“此事与妖患是否有关联?”
张九歌闻言,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道:“怕是不无联系,但我等无法尽知,须得禀明璇玑师尊,他老人家深谙天机,必定知晓个中隐情。”
陈云径道:“我也是这么想。”
于是张九歌告辞,御空离了东峰,径往中峰真武大殿而去。他知道每晚璇玑道长会在殿上参玄悟道,此时前去拜见时机不佳,但事关紧急也顾不了许多。
不多时一恢弘宝殿现于张九歌眼前,琉璃瓦映星如镜,朱沙墙秉烛成辉,正是那真武殿。他落到殿前,殿外便俯身拜道:“东峰张九歌,求见璇玑师尊。”
话音刚落,两扇高门无人自开,一个声音从里传来:“进来吧。”
张九歌起身入殿,三清四御像前,长明灯照如白昼。一人面像而立,昂首捋须,正是璇玑道长。
他见张九歌来,颔首微笑道:“九歌,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张九歌再拜道:“启禀师尊,九歌前来实为二事。一是报诵除妖见闻,二是有要事问询师尊。”
璇玑道长瞑目道:“除妖见闻且放一放,说说是何要事。”
于是张九歌将陈云径所言娓娓道来,无半点遗漏。
璇玑道长听完,默然良久,慨叹道:“这一卦终究还是应了。”
“卦应了?”张九歌略略吃惊,“师尊一早便知道此事?”
璇玑道长点头道:“十八年前六芒山一战后,吾师天玑道长曾推演大道,得出的卦象尤为繁复。他整日推算,终不得解。飞升前他告诉我,他只能看出卦象显示魔劫并未彻底化去,是因天道轮回,当有此劫。时日一到,魔头必将卷土重来,了结因果。你所说的,正应了此事。”
张九歌赶忙问道:“那沧澜城魔头口中所说的‘天兆’,究竟是何异象?”
璇玑道长道:“当日吾师推算不得解的,正是这天兆。他将这道卦象留传于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够解出,做好防范,可惜,这十八年来我夜夜冥思,依然不得其解。”
张九歌闻言,低头陷入沉思,片刻道:“斗胆恳请师尊将卦象授我一份。”
璇玑道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笑道:“是啊,我竟忘了,十八年过去,你已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孩童了。以你如今修为和胆识,定可助我一臂之力。卦象在此,接下吧。”
言罢他由指尖弹出一丝金光,飞至半空化为一张飞星密布的卦象。张九歌凝视良久,暗记于心,抬手做捧状,那卦象复敛为金光,为他收入掌心。
璇玑道长忽的想起什么,又嘱咐道:“此卦象为天机,不可随意泄露,越少人知晓越好。”
“九歌定当谨慎行事,早日破解卦象。”
张九歌说完,拜别璇玑道长,御风回东峰而去。他没有回屋歇息,而是来到灵珑道长门前,敲了敲门。
“师尊,九歌求见。”
“进来吧。”
张九歌进屋亦不多寒暄,直说晚间闻见,现出卦象。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师尊的。后者看完,皱眉沉思,手指一黯星道:“此乃魔星陨落之征,位处神州南端。”
张九歌道:“据说当日阴七杀于沧澜城手刃魔头鹿弥音,或是应此征?”
灵珑道长没有回答,手指顺着黯星轨道划过,又升卦象上缘,疑惑道:“黯星陨而复明,又逢长尾星群拥簇,此为魔星聚首之征。然黯星复明,颇叫人费解,难道鹿弥音能死而复生不成?”
张九歌托腮寻思道:“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死?”
灵珑道长再顾全图卦象,悬而不解者,岂止那一处?但见卦中奇星频现,碰撞来回明灭升腾者不计其数,万条星轨交错延伸,分化万千路数,直教人眼花缭乱。难怪璇玑道长十八年来皆参不透卦象,盖因此卦本身变数太多。纵人生双目,观不尽其间风云变幻;手有十指,指不完个中曲折纠缠。
灵珑道长看了半天,只觉头都痛了,当下挥手撤了卦象,说道:“此等推演大道的卦象,繁复无比,一时间根本看不出端倪。然叫我惊奇的是师尊既然深藏此卦象,不叫我和清平二人破解,委实不像他的作风——平日观中大小事务,他都要让我二人分担的。”
张九歌道:“璇玑师尊说过,此卦象为天机,不可随意泄露,越少人知道越好。”
灵珑道长摇头道:“非也,若真是紧要天机,他须得更加谨慎才是,有为何会授卦于你呢?”
张九歌想不明白,只能道:“大约璇玑师尊有他的难言之处吧。”
灵珑道长道:“只能权作此论,时候不早了,你奔波归来,先回去歇息吧。你清平师尊向来心细,擅窥卦里乾坤,待明日我叫上她前来推演破解,应当能稍稍找出少许端倪来。”
“如此便有劳二位师尊了。”
张九歌言罢,拜别欲辞,走到门边又为灵珑道长叫下。
“对了,新来的师弟,据说与你有些渊源?”
张九歌轻描淡写道:“是有过数面之缘。”
“他是个不错的苗子,为师打算亲力教导。你且辅佐为师,若是他平日有不懂之处,你也从旁指点一二。以你于今九转玄功之修为,可谓举手之劳。”
张九歌见师尊赏识陈云径,亦替他欢喜,不禁面露笑意:“师尊放心,九歌定毫无隐瞒,倾囊相授。”
灵珑道长满意点头道:“眼看冬至将近,盛事在即,这事你上点心。今年的星曜选拔,我东峰定要一展拳脚。”
张九歌略略吃惊道:“师尊是打算让陈师弟也参加曜位之争?此去离冬至不过二十来天,师弟他再怎么聪颖勤奋,怕也不足参赛吧。更何况我东峰本就不乏参赛之人:宇文师弟修为造诣已不在我之下,此次选拔志在必得;卢师弟这六年里苦练不辍,修为大幅精进,剑拳两道皆有成就,着实有望夺得此次星曜之位;方师弟品性忠纯,厚积薄发,修为一直稳步提高,大可参赛;小师弟年纪虽轻,天资聪颖,勤加指点,亦可一战;还有王广运师弟、李宝林师弟、余明生师弟和汪炎师弟,这几位师弟为夺曜位,一直勤学苦练,修为皆有长进,大家都看在眼里。除此之外…”
灵珑道长皱眉打断道:“宇文佑辰的修为虽快要比及你,但心境不如你,志在必得是没错,但上次比赛他没能入选,恐怕会成为心结。青侯勤学苦练我自然知晓,但他天资平平,后天苦练,只能越发纯熟,却难有大突破。方玄昊为师本寄予厚望,可他悟性太低,胜算不大。柏舟年轻尚轻,心性未稳,为师待要指点,又怕他吃不下来这苦。王广运、李宝林、余明生和汪炎他们,虽一直刻苦,修为增长还是太慢,个中缘由,也难一时道尽。九歌,你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担心云径过于辛劳,其实大可不必。为师问你,你当时修习九转玄功,到五转花了多出时间?”
“三个月。”
“在东峰弟子眼中,三月修行至五转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你做到了。”
“师尊,我…”
灵珑道长打断他道:“我可以告诉你,陈云径修至五转,一个月都用不着!”
“怎么可能?”
“为师知道,夸下这等海口,你一定也觉得是天方夜谭,但事实会证明一切。我让你平日里多指点他,是因为当日三镜品照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潜力。你要知道,星曜争夺争的不只是个赛事,更多是为了争夺威望。眼下十四星曜位里除了空出六位、我的太阳曜位和你清平师尊的太阴曜位外,余下六位中有五位是西峰弟子,而我东峰弟子中只有你一人成功跻身星曜,真可谓‘阴盛阳衰’。因此,多一个人去就多一分胜算。若是此番曜位选拔能让我东峰囊括,我除了心里好受之外,脸上也有光。”
张九歌闻言低头,久未开口。他觉得师尊所言确有道理,但对于陈云径来说,这压力未免太大了点。
第四十四章 五转 上
转眼七天过去,这七天里陈云径有种奇怪的感觉:灵珑道长也好,张九歌也好,似乎都对自己每日修行颇为重视;稍有不对之处,前者怒气冲冲,后者苦笑连连。
好在他也没叫二人失望。
第七天晨间,伴随着最后一口浊气从体内排出,陈云径猛然睁眼,眼内精光流转。他能感觉到方才所吸纳的天地灵气化为磅礴内息,在体内循环游走。为这股内息所锤炼,诸筋百脉较之往常又强韧了不少。他用力一握拳,顿时有股威压从拳上发出,周遭气流为之小幅震荡。
“好!”
一旁的张九歌鼓掌笑道,笑罢又灌了一口葫芦。
“师弟,你已突破三转。”
“真的吗?”
陈云径听到这话,满心欢喜。这七天来,他每日除了在师尊和大师兄的督促下苦练九转玄功以外,还要抽出时间研习剑、拳、丹三道。换做旁人,早已累垮。陈云径能够两头兼顾,原因不外乎两点:第一,他本身领悟力极强,玄功也好,剑拳丹道也好,稍加点拨便知其然;第二,灵珑道长不知发了什么善心,每天赐他一颗筑基丹。如此一来,他每日所需休息的时间便被大幅压缩,两三个时辰已足够,余下的时间全部拿来修习。
陈云径就着这股势头练起涵虚拳法。涵虚拳之一道,一如剑道,讲究气化意,意化劲,劲附拳,拳法强弱归根结底还是基于九转玄功的修为。眼下他三转已过,使起拳来更是得心应手,刚柔并济,实拳虎虎生风,虚拳飘如柳叶,虚实之间对意劲的掌控可见一斑。
张九歌全神贯注看着陈云径打拳,渐渐明白师尊的心思。
眼前这小子,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也毫不为过。须知涵虚拳道素来是由张九歌传授,他不在时便由二师兄宇文佑辰传授,盖因二人在拳道上俱有独到见解,做到真正的融会贯通。放眼整个涵虚观弟子,拳道造诣无出二人右者。但看陈云径练习拳法,他并不是刻板地照着所教的在练,而是真正贯彻其精髓——随心随性——只见他东一拳西一脚,看似杂乱无章,然一整套拳法使将下来,却是乾坤隐藏,道意频现。张九歌不由在想,陈云径所表现出的这股宗师气魄,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毕竟不是刻意而为,一切尽是自然流露。
张九歌静待他打完拳,问他道:“云径,累不累?”
“不累,汗都没出呢。”
张九歌闻言一笑,道:“习得九转玄功后,寒暑不避,内息充盈,哪儿那么容易出汗。”
陈云径挠挠头道:“是这样啊,我以为还没热身呢。”
“好好好。”张九歌歪起脑袋道,“既然你如此精力充沛,咱就继续吧。师尊授你的四转口诀,还记得不?”
陈云径张口诵道:
“混元一气道为先,龙虎修持合太玄。莫言窍中多变化,凡心消尽法无边。”
张九歌点头道:“正是如此,你已弄清其中涵义?”
陈云径道:“师尊细致讲解过,自是懂了的。”
“确认懂了?”张九歌不放心又问道,“我就在这,不理解的现在就可以问我…嗯,就现在问。”
陈云径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师兄,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跟方师兄一样。”
“呃…”张九歌先是一愣,转而抓头笑出来,“是啊,我竟这般啰嗦。好了,不多说了,你既懂了,这便运功吧。”
陈云径疑惑道:“我这便可以修习第四转玄功了?师尊不是吩咐要量力而行,不可贪功冒进?”
张九歌摆摆手道:“放心练吧,你一天一颗筑基丹,不多练点东西回头怕要流鼻血。”
陈云径闻言一笑,在石台坐定,双手倚膝捏诀,打开诸身孔窍,开始迎纳扑面而来的云海灵气。他以内息为引,先将这股浩荡的灵气牵引入体内,纳入丹田;尔后绕行督脉,过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高走泥丸;再由耳颊分道而下,与任脉接。如是良久,往复循环,一股雄浑内息逐渐生成,先前较弱的内息则存精去粕,化为浊气排挤出体外。在这一整个过程里,筋脉得到反复淬炼,越发强韧,所能承载的内息也更加浩荡。
他这一运功便是四五个时辰,晓间端坐,睁眼已是傍晚。一整天下来,方觉有些疲累,是因筑基丹的功效已被消耗一空。
他修习的时间里,张九歌一直陪伴,看似酒酣卧睡,其实神志始终清醒。毕竟,助陈云径修行乃是师尊吩咐之事,必须时刻警惕,万一陈云径有个闪失,自己也担当不起。
晚饭以后,灵珑道长照旧唤陈云径入室,询问一日修行功果,欣喜之余,又掏出两颗筑基丹递到他手中。
“师尊,怎么给两颗?”陈云径不由问道。
“三转进四转,四转进五转,皆为关键性突破,体力损耗翻倍而增,从今日起,你每天须服用两颗筑基丹,此外…”灵珑道长言罢又取出一颗色泽纯黑的丹药递给他,“此乃壮骨丹,你除九转玄功外,每天还需研修剑拳丹三道,筋骨损耗不在话下,有此丹相辅,便会轻松不少。”
陈云径接过壮骨丹,拜谢师尊,回去歇息。其实天色尚不算晚,他仰卧床头,又思忖起剑道来,不免手脚比划,模样滑稽。
岑柏舟在旁看的烦了,嘟嚷道:“喂,你这时候发的哪门子疯啊,是太过于挂念大师姐所以无心安眠?”
陈云径闻言,停下比划道:“你可真会说笑,大师姐那副凶相,我可不敢挂念。”
岑柏舟哂笑道:“大师姐虽凶,挂念她的人可不少,你排队都排不上呢。”
陈云径不屑道:“谁爱挂念谁挂念去吧,我自有挂念的人。”
“哟!”岑柏舟顿时来了精神,爬起来到他床上坐下,踢踢他道,“你挂念的是谁啊?莫不是小辣椒灵枝姐姐?”
“去。”陈云径道,“她有什么好的,泼辣不讲理。”
岑柏舟想了想,又道:“难道是二师姐叶绯?”
他口中的叶绯乃是清平道长座下二弟子,为人性格开朗,相貌出众,和大师姐一样同是不少东峰男弟子心仪的对象。
陈云径直摇头道:“我和叶师姐都没说过话,何来挂念?”
岑柏舟想了半天,丧气道:“总不能是挂念清平师尊吧?”
“滚你的。”陈云径道,“师尊听到不扯掉你舌头。”
岑柏舟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到底是谁?我来这里这么久了,连个可以挂念的人都没呢。”
陈云径看他焦急的样子,坏笑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罢,我答应还不行么。”
“从今往后,你须得叫我一声‘哥’。”
“这…”岑柏舟想了想,咬牙答应下来,“好吧,我就吃了这个亏。”
“还不快叫。”
岑柏舟犹豫半天,小声道:“嗝……嗝……哥!”
“乖。”陈云径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所挂念的并非观中人。”
“没看出来啊。”岑柏舟笑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神秘来,“你年纪不大,在外面居然有相好的。”
陈云径昂起脑袋道:“你懂什么,那不叫相好的,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我可是见过人家长辈的,她老爷子对我颇为满意,要配房配马将她下嫁于我。”
岑柏舟撇嘴道:“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那不叫入赘么。”
“你个小屁孩,懂的还不少。”陈云径做样打他道,“总而言之,我们就差个明媒正娶,便可正大光明在一起过日子。”
岑柏舟阴阳怪气道:“能让我陈哥这般朝思暮想的,到底是哪家仙姝,真的好想一睹为快啊。”
陈云径轻刮一下他的鼻子,扭头看窗外星空,似是对他言说,又似自言自语道:“分别有些时日,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别说你,我也好想快点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