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群仙宴 下
冷寒星连杀二人,面不改色。大厅之上,除阴七杀和叶洛凡外无不动容。陈云径本以为夏元朗会制止这场压倒性的比试,岂料他非但没有制止,反而喝彩道:“好!还有谁能和‘冷公子’一决高下?”
众真仙听闻此言,心顿时凉了半截。自己一行十二人本以为追随将军便可以坐享富贵荣华,功名利禄也是应有尽有,却不料半途遇上这么个丧门星,转眼便折了两个人。眼下将军既不阻拦,想来是如他所言要以实力论英雄。既然如此,大家只能拼尽全力联手一搏,总好过为人逐一斩杀。十人互相交换眼神,顿时明白彼此心意。当下便有耿慧琴、张蕊芯两位女仙来到厅中,正对冷寒星。
耿慧琴目光怨毒望向他道:“小兄弟,就由我们二人一起来试试你的本事。我们都是女人,你该不会不乐意吧。”
这一句看似发问,实则下套。冷寒星乐意与否,二人已然同时上阵,若要说不妥,则面子上过不去。而“都是女人”四字,则将这种四手打双拳的行径粉饰的毫不为过。
冷寒星闻言,仍是不语。阴七杀替他答道:“二位尽管出招,别说二位,就是剩下十位一起上也不妨。”
座中真仙“刘家寨金刚”刘费超闻言,三尸神暴跳,无名火中烧,咬牙切齿便要跳将出来,被‘番条山医仙’姚乐乐一把拉住劝道:“耿三姐和张四姐修为皆在你我之上,且看她们应对,若有不测,我们再群起而攻之。”
刘费超闻言稍稍按捺,点头不语。
“饮马沟花仙”张蕊芯适才为夏将军表演了一场“百花齐放”,在这深秋时节,唤得春日百花齐现,漾起满厅芬芳,让人心中一暖。此时她撤去如花笑靥,换上满面冰霜,双手捏诀交叉于胸前,杀气腾腾的样子颇叫人胆寒。
冷寒星还是老原样,双手环剑于胸,静待对方出手。
耿慧琴见状,道声“不客气了”,一跃而起,手中羽毛疾飞而出,瞬时化为神鸟天凤,掀起阵阵烈焰,尖啸一声张开巨爪直扑冷寒星。
一旁张蕊芯见耿慧琴动手,当即跟上,双手连续变换诀法,一瞬间百花毕集,开开落落,花瓣漫天飞散,直似一场香雨。这一法术看似温柔,却潜藏杀机。若留心看的话,会发现片片花瓣锋利无比,厅上圆柱叫花瓣擦过,立马现出几条深深的刻印。张蕊芯一声轻喝,双手作推势,漫天花瓣纷拥而上,直扑冷寒星。
眼见天凤利爪袭到面门,冷寒星拔剑横削,二者相碰,撞出“哐”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天凤怒啸一声,转头飞回,伺机再扑。冷寒星趁此间儿挥剑画圆,挡在身前。正逢漫天花瓣疾飞而下,触在剑光之上,纷纷无力掉落。
夏元朗见冷寒星电光火石间挡下两人杀招,拍手叫好。真仙们闻声满脸怒意,却无暇理会,毕竟眼前打斗还在继续,若二人有什么差池,须得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天凤一扑未能伤敌,蓄势又来,快如离弦之箭,划出一道火光直逼冷寒星面门。后者见状,脚下轻点,身形便诡异地向后飞开丈余。天凤这一扑又是扑空,利爪直嵌地板中,趁其欲起身之际,冷寒星挺剑而上,直取天凤前胸。这一剑看似平平刺出,所蕴劲道却是不凡。情急之下天凤挥翅去挡,剑翅相交,只听“噗”的一声,翅膀上竟被戳出一个窟窿!天凤哀鸣一声,金黄色的凤血顺着剑身滴落,将地板灼出一个个黑坑。
张蕊芯见势不妙,运起锋利花瓣劈头盖脸朝冷寒星袭来。大厅上只闻细小破空声不绝于耳,漫天花瓣眨眼便将白色身影包围。眼看要被贯成蜂窝,冷寒星迅捷抽剑疾舞,手中剑快到化作一团白光,萦绕身体周围。
“他是想将这些花瓣挡下?”陈云径见状暗道,“飞花不计其数,即便他速度再快,也是无法全部挡下的。”
张蕊芯也看穿他的意图,讥讽道:“别白费力气了,这招‘百花杀’中蕴藏千万花刀,难道你能尽数挡下?”
不绝于耳的破空声很快转变成连续不断的“叮叮当当”声,众人凝神看去,冷寒星身前剑光之中,火花四溅,俱是花剑相触迸发而出。冷寒星仍是一声不吭,但手中剑从未停止。不一会儿,厅中飞花渐稀,张蕊芯的脸上多出一丝惊慌来。
“他居然…真的挡住了?”
“怎能让他得逞!”
耿慧琴见冷寒星占了上风,咬牙切齿,急挥手臂指挥天凤重返战局。受伤的天凤感受到主人愤怒,精神一振,周身火焰暴涨,眼中也迸出点点赤芒。此时天凤哪还有半点祥瑞之兆的样子,分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凶恶怪物!这怪物引颈长啸一声,振翅猛扑冷寒星,掀起的灼热气浪将远在边缘的陈云径等人都炙的焦渴起来。
冷寒星兀自挥剑格挡着铺天盖地的花刀,眼见天凤袭来,一跃而起,在空中执剑飞转,化成一道白色电光,与天凤对冲而去。花雨打在电光之上,纷纷洒落,伤他不得。一金一白两道光华猛的碰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厅上久久回荡,与此同时焦烟四起,遮住众人视线,烟雾中隐隐传来耿张二人惨呼声。
待得烟雾散尽,众人再看时,不由一阵惊呼:只见天凤瘫软在地,不再动弹;碎散的花瓣跌落在它周围,平添几分凄然。耿慧琴和张蕊芯双双倒地,浑身布满剑伤,血流如注,眼看是不活了。不远处冷寒星傲然站定,仍是双手环剑于胸,白衣胜雪,面无表情,好像眼前一切皆与他无关。
这一场比试下来,陈云径只看的目瞪口呆。这个少年的实力,看起来丝毫不亚于当日荡剑伏妖的张九歌。
“九幽派么。”陈云径默默念道,“挺厉害的样子。”
十二真仙仅存八仙,尚且在座的无不心惊,不知这场比试到底会以什么方式结束。此时若要继续,难免吃亏,枉送性命;要求饶,不光在将军面前抬不起头,“中州十二真仙”的名声也会沦为笑柄。
这时刘费超再也按捺不住,暴起道:“兄弟们,和这小子拼了。”
余下七仙听到这话,纷纷响应,起身将冷寒星围在中央,大厅里一时间剑拔弩张。陈云径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至此夏元朗仍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没有喊停的意思。阴七杀和叶洛凡也是悠然旁观,并不在意对方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上!”
刘费超一声令下,八人一齐动手:“刘家寨金刚”刘费超攒动筋骨,浑身隐隐发出古铜色泽,怒目圆睁,俨然是尊刀枪不入的金刚;“朱家庄飞天小神龙”朱昊摇身一变,成了一身长丈余的巨人,每迈一步,大地为之震颤;“番条山医仙”姚乐乐抖开医囊,撒出万根银针如大雨倾盆,针雨去处,断难逃出生天;“金河赌圣”朱学林取出乌金大赌盅,穿以紫金连环索,舞将起来虎虎生风,擦一擦筋断骨损,碰一碰身死命伤…神通法术各异,不一一赘述。
冷寒星立于诸人之间,对各类神通一概作冷眼观,丝毫不为动容。这副神态更添众人怒意,刘费超也不做作,率先动了手,一记金刚猛拳砸向冷寒星头顶;与此同时,朱昊巨掌从侧面抓来,直取其躯干;姚乐乐的银针和朱学林的赌盅紧随其后,择要害袭来…八人围攻之下,冷寒星似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还手了。
第十六章 耀阳剑法
换做旁人,此时肯定已吓倒。冷寒星则不然,只见他面不改色,在眼花缭乱的杀招之中,竟然闭上双眼。
叶洛凡看到这一幕后,瞳孔骤然收缩:“他…要使出那一招么?”
阴七杀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叹道:“若我九幽再有一个冷寒星,看那些庸人拿什么跟我们斗?”
叶洛凡听到这话,心中一阵酸楚,沉默不语。
冷寒星,这个名字,已经折磨了自己整整十年。
从入九幽派第一天起,叶洛凡便记住了那个家伙:众多师兄师姐中,只有他不苟言笑,不吭一声,连给自己的问候,也只是一个简单的点头。
可就是这么个闷头闷脑的家伙,却是同辈追捧、师尊夸赞的天之娇子!不为其他,只因他天赋异禀、聪颖非凡,九幽派同辈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冷寒星七岁入九幽,跟随白衣宗宗主虞秋水学习功法。他本就聪慧,常人须三五日练习的功法,他过目即会。加上他心性淡然,从不恃才傲物,也不怠惰埋怨,每日勤修苦练,寒暑不辍。只是十一二岁年纪,便尽得虞秋水真传,尤其剑之一道,已然青出于蓝。虞秋水疼爱至极,将贴身至宝龙渊古剑赠与他,并极力举荐。
代掌门阴七杀听闻举荐后对冷寒星加以观察,发现果然是不世出之奇才,便将九幽高阶功法倾囊相授。由是冷寒星实力大增,不出三年,已超越恩师虞秋水,成为同辈之中唯一一个具有宗主级实力的弟子。
一晃十数年过去,昔日的毛头孩童已然出拔为翩翩少年,唯一不变的只剩波澜不惊的眼神。阴七杀每每看到冷寒星,眼中总是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喜爱,就像他常说的:“九幽派前途,毕集此一人身上。”
相比之下叶洛凡的身世就显得普通至极,他一家为避妖魔肆掠来到千珏峰玄冥湖畔,母亲病死,父亲死于仙魔斗法,当时他只有十来岁。所幸为下山巡游的阴七杀所发现,将其带回千珏峰,收入玄衣宗。
玄衣宗宗主宁云海对手下弟子严厉非常,稍有不对之处,轻则体罚,重则禁闭。叶洛凡生性顽劣,父母相继辞世后,更是散漫,为此宁云海没有少责罚他。对他来说,身上添些鞭痕、在石洞中不吃不喝关个三五天都是家常便饭。
尽管如此,叶洛凡在修行上还是展示出远超常人的天分。他向来不听宁云海讲解,也不愿与同门交流,只是无聊时独自翻看功法。就是这样,竟让他学会九幽派秘法《巫神心经》的基础,且理解之透彻远超那些刻苦修行的同门。
终有一日,宁云海发现了叶洛凡的天赋,满心欢喜但不溢于言表。宁云海其实也是爱才之人,当他听闻叶洛凡对剑之一道颇为上心后,想也不想便将掌门阴月大巫赐予自己的弑仙剑赠与叶洛凡。得此神兵后,叶洛凡越发钻研,剑术突飞猛进,同门无人能及,昔日玩世不恭的小弟子渐渐成了玄衣宗的核心人物。
可是在这一整个过程里,冷寒星的身影始终挡在叶洛凡面前,不止一人在他耳边说过:“这个人是你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久而久之,叶洛凡疲惫不堪,渐渐颓唐。内心里他渐渐认同了大家的观点:自己再怎么努力,怕也无法超越那个家伙。
直到宁云海的话狠狠打醒了他。
“你可知道我为何赐你弑仙剑?”
“弟子不知。”
“你可知道九幽派历年来出过几个天才?”
“弟子不知。”
“无知,所以迷茫,迷茫,只会停滞不前。”
“师父,什么意思?”
那一刻叶洛凡看着宁云海紧皱的眉头,脑中一片混沌。
宁云海长叹一声,说道:“九幽派历史久远,天才不计其数,可留名千古的有几个?所谓天才,临末不过是虚名一场罢了。”
叶洛凡反驳道:“可那冷寒星,他着实厉害。”
“厉害?”宁云海道,“能有多厉害?比你还厉害?”
叶洛凡低头道:“是。”
宁云海又问一遍:“真的比你厉害?”
叶洛凡抬头看他,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甘心的自己。
宁云海拿起他的剑道:“弑仙剑乃是由诛仙四剑之一的绝仙剑演化而来。绝仙剑本为执掌天道杀伐的神兵,后因杀意太重,为天道所弃,流落尘世。此剑锋锐,纵金仙之身难挡。昔日大巫曾凭此剑,斩仙无数,令三界闻风丧胆。剑中精妙,连为师也不得尽知,概悟性不足…天才,为师显然不是那块料。”
“师父…”
这么多年来,叶洛凡终于听到严师宁云海口中蹦出一句近似自怨自艾的话。
“可是。”宁云海继续说道,“天才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剑之一道,说到底,不过是人与剑的交情。”
宁云海说完,走到崖边,拔剑出鞘,刹那间万道黑光迸出,山间杀气弥漫。叶洛凡瞠目结舌,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弑仙剑的暴戾,不曾想一直以来只被当做锋利武器的弑仙剑在师父手中竟爆发出这等威力。
宁云海静立良久,归剑入鞘,把剑掷还给叶洛凡。
“与其自叹不如,何不勇敢面对?”
“师父的意思是?”
“拿着这把剑去和冷寒星比一场,比完便知道你们的差距到底在哪了。但你记住,差距只是一时的,这世上没有你超越不了的人!”
叶洛凡听到这话,沉思良久,最终用力点点头,那份几近消散的桀骜重新聚集在他眼中。
三日后崖间,叶洛凡终于面对起自己一直以来不甘心的源头,弑仙剑剑锋直指冷寒星。
冷寒星便如此时,又或者先前任何一个时候,面无表情,双手环剑。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尚未开始便已知晓结果的比试,所以他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可他自信的根本到底是什么呢?”
打斗之余,叶洛凡不禁想道:论剑法,二人所修俱是九幽功法,旗鼓相当;论身法,二人俱是年轻力盛,精力十足,亦无多大差别;论天赋,剑道之上,叶洛凡自认不输九幽派任何一人。如此说来,冷寒星一直力压平辈弟子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直到冷寒星闭起眼使出那一招时,叶洛凡才终于明白。
“耀阳剑法!”
冷寒星每日在千珏峰顶苦练剑技,耀阳剑法是他反复观观摩日出所研悟出的独门秘技。该剑法一共七式,每式都融汇九幽剑技之精华,又蕴含日光或普照或折射的无穷变招,使将起来,不光威力十足,更有一种吞尽山河的大气。
昔日昔时,恰如今日此时。冷寒星闭眼蓄力,横剑挥出,气贯长虹,白华满厅。
“耀阳剑法第一式,朝晖!”
一剑过后,嘈杂的大厅瞬间平静下来。八位以命相搏的真仙,连同手中法器和厅中圆柱,竟被齐齐挥作两段!这回连夏元朗都大吃一惊,毕竟,比起这一剑,先前一切只能算小打小闹。
“他的冷酷,便是我们最大的差距吧。”
叶洛凡看着闭目站定的冷寒星,暗自想道。
眼前景象一如当日,冷寒星再睁开眼时,所看到的便是勉强拄剑站立的叶洛凡。那一场比试,叶洛凡输的彻底,近乎绝望。冷寒星不发一言,悄然离去。
此时冷寒星睁开眼,看到的是八具血肉横飞的尸体。在他眼中,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他要做的只有拔剑出鞘,斩获胜利,收剑入鞘,仅此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看他施展完耀阳剑法,叶洛凡没有绝望,反是热血沸腾。
“如今我已经可以完破你的剑法了!”
第十七章 赴死
漫长的沉默后,夏元朗大喝一声“好”,鼓起掌来。史德治紧随其后也鼓起掌,连夸什么“一剑斩群仙”“英雄出少年”。冷寒星对他们的夸赞全然不理会,危襟正坐。阴七杀起身,对夏元朗道:“若是将军看中,愿带弟子征战左右,效助将军建功立业。”
夏元朗点头道:“若得三位仙人相助,就算要这天下又有何难?”
言谈间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揣测对方话中隐含的意思。夏三小姐忽然指了指一旁屏息不语的陈云径三人,提醒道:“他们还没比试呢。”
陈云径闻声暗骂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她对自己倒挺上心。
夏元朗闻言拍拍额头道:“芬芳,你倒提醒我了。”
言罢他对陈云径道:“适才听陈仙人说,似是来自青冥峰涵虚观——我没记错吧?”
阴七杀听到“青冥峰涵虚观”几个字,脸色一沉,转头打量起陈云径来。万不曾想这个衣衫破旧、貌不惊人的小子竟是来自涵虚观。须知,九幽派一直自诩非仙非魔,与正邪两道都多多少少有些过结。涵虚观作为名门正派之首,素来为九幽派深恶痛绝,骂曰“惺惺作态”“徒有其名”。近百年里,两个门派之间摩擦不断,频有伤亡事件发生。几天前,涵虚观弟子樊若笙打伤九幽白衣宗弟子雪镜后潜逃。阴七杀正想着这次下山能找到几个涵虚观的弟子出气,灭灭他名门正派的威风,不想今日陈云径却送上门来。
陈云径听夏元朗问起,只好点头承认,毕竟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是不大可能了。与此同时,他也希望能借涵虚观的名头吓吓阴七杀等人,从而逃过一劫。
岂料阴七杀起身走过来,对着陈云径皮笑肉不笑道:“素问涵虚观文武皆冠天下,此话当真?”
“自然。”陈云径答的气定神闲,实则内心慌乱不已。
阴七杀见他这副模样,颇为不悦,冷哼一声道:“牛皮吹出来的冠天下可不能算,厉不厉害得过招才知道。”
陈云径听到“过招”二字,知道情势不妙。彭扬与莽三二人连连摇头,示意他赶紧认怂。主座之上,夏元朗等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他若是答应,难免惨死;若是不答应,被将军戳穿身份,仍旧是个死。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个安然脱身的办法,只好两者选其一,死的有尊严一点。
“过招自是没问题。”陈云径说完扭头对彭扬和莽三道,“我在此过招,你二人前去把…那个什么…打理一下。”
陈云径虽说的含糊不清,二人已明白他是要舍身救下自己,急的抓耳挠腮,却是一筹莫展。
史德治见状,笑道:“打理又何须急于一时,比试完再去不迟。”
彭扬暗骂在座的一个比一个阴毒,小丫头被得罪一次就趁机要陈云径的命,史德治被得罪一次就借机要自己的命。
陈云径见史德治阻拦,心知原委,待要再说什么怕也无济于事。悄声对彭扬二人道:“完了,不想你我出行一日,没葬身在黑枫林那畜生口中,却要葬身在将军府这畜生口中。”
彭扬上前,捏捏他的手道:“别怕,凡事皆有转机,万一赢了呢。”
莽三直叹道:“大小姐,你们儿女情长我没意见,但骗人总归不好。你看那白衣小子,一剑下去,几个活神仙都挡不住,陈公子虽然厉害,总不及这些修行之人,怕是凶多吉少。”
陈云径道:“我死不足惜,贱命一条,只是不能连累你们。”
言罢他起身上前,抱拳道:“将军,比试之前,有一事相请。”
夏元朗道:“但说无妨。”
他指指阴七杀道:“诚如这位所言,刀剑无眼,比划难免死伤。但伤及无辜,未免过分。所以恳请将军容二位随从离去,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夏元朗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二位请吧。”
陈云径走回彭扬身边,嘱咐道:“出门直接回风云镇,再也别出现在南阳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彭扬拽住他的衣袖,不舍道:“你呢?就这样送死?”
陈云径道:“就像你所说,凡事皆有转机,万一赢了呢。”
“我那是…”彭扬话说到一半,垂头不语。
陈云径顿了顿,叫莽三道:“三哥,带她走。”
莽三得令点头,陈云径又道:“保护好她。”
目送莽三拖着彭扬出门,陈云径略松一口气,这时阴七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公子,若是私事已经处理妥当,咱们就开始吧?”
陈云径转身,见阴七杀笑的一脸戏谑,心中怒意暴起,道:“开始就开始。”
“爽快。”阴七杀道,“不知公子要怎么比?”
“不知你要怎么比?”陈云径反问。
“看公子年纪,与我两位弟子乃是平辈,我没说错吧。”
“嗯…”陈云径含糊道。
“既然如此,就让我另一位弟子与你过过招吧。”
叶洛凡得知陈云径身份后,陷入疑惑之中。他分明记得黑枫林间仅是一只狼妖数只野狼便差点取了他性命,若非自己相救,他早已成狼粪。这时他忽然又成了青冥峰涵虚观弟子,名门正派难道就这么点实力?还是说他当时只是在演戏?
不待他想明白,阴七杀唤他上去交手。陈云径见是与叶洛凡比试,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或许不至死!
想罢他走到叶洛凡身前,悄声说道:“叶小哥,先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这番再救我一次,没齿难忘,定当重谢。”
叶洛凡听他这么说,越发疑惑,问:“陈公子,你究竟耍的什么花招?”
陈云径道:“若要把事情说明白,怕得一天一夜,眼下只求叶小哥手下留情,勿取要害。”
叶洛凡沉思片刻道:“明白。”
于是二人站定,叶洛凡举起弑仙剑,陈云径握紧莽三的祖传宝刀。
阴七杀见二人耳语,颇为不悦,当即催促叶洛凡道:“还不开始?”
叶洛凡领命,拔剑出鞘,顿时黑光攒动,杀意滔天。
夏元朗为这股杀意所震慑,不由夸赞:“似这等神兵利器,真叫人叹为观止。”
陈云径见叶洛凡拔剑,不得已拔刀。莽三的祖传宝刀虽然比起寻常刀剑更为锋锐,但与弑仙剑一比则只能算是破铜烂铁。
阴七杀见他兵刃普通,越发得意,想涵虚观虽盛名远扬,难免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所幸今日被自己撞上,这口气是出定了。
叶洛凡仗剑上前,直取陈云径,万道黑光随之攒动,便如恶蛟荡海,又似群魔巡天。这一剑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剑锋所向乃是陈云径手中刀。盖因陈云径有言在先,叶洛凡不欲伤其性命。
陈云径见剑光袭来,劲风扑面,举刀去挡,哪里挡得住?剑锋圃一触及,便听“咔嚓”一声脆响,陈云径手中只剩刀柄,刀刃化成四处纷飞的粉末。
叶洛凡一击收剑,陈云径立即丢了刀柄,抱拳道:“厉害厉害,是在下输了。”
阴七杀见叶洛凡只击碎一柄破刀,对方毫发无损,更加不悦,愤然道:“既然比试就当毫无保留,阁下尚且一招未出,何来输赢?”
陈云径捡起刀柄又扬了扬:“兵器都被打碎了,还不输?”
阴七杀冷笑道:“区区一把破刀,何须在意?况且阴某素问涵虚观拳剑双绝,闻名天下,既然没了兵刃,何不在拳脚上比划比划?”
陈云径看着阴七杀那副嘴脸,心中早骂了一万句,想这老小子是诚心要置自己于死地,没了刀都不肯放过自己。
这时夏元朗发话了:“阴仙人所言甚是,陈仙人既然来此,就展露一番涵虚观的拳法,让夏某开开眼界。”
陈云径无奈,不得不再度上前,面对同样无奈的叶洛凡。后者背起长剑,抱拳道:“陈公子,赐教。”
陈云径叹一声,提拳便上,使得正是地痞流氓街头打斗的路数。厅上众人一看,惊的张大嘴巴。就连向来沉稳的冷寒星,眼中也现出惊讶神色。
“青冥峰涵虚观的拳法,就这副德行?”
第十八章 护心诀
叶洛凡几乎是哭笑不得的接了招——说接招都嫌夸大,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闪过。他待要还手,猛然想起陈云径的话,挥出的拳头又硬生生收回来。
阴七杀从中看出端倪,起先他只道陈云径修行差,此时看来这人压根就不是涵虚观的人。若要是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多少也会露点本事。他冷冷看着眼前乱打一通的陈云径,想到自己被这么个无名之辈戏耍,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更叫他气愤的是自己的弟子竟配合这个人演戏,迟迟不下杀手,他实在猜不透个中缘由。
其实看出端倪的又岂止阴七杀,夏元朗乃久经沙场之人,修行功法虽不知晓,寻常人打打杀杀倒是见惯。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个连寻常武术都不会的江湖骗子,跑这里骗吃骗喝来了。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对一旁的史德治道:“看你找的好‘神仙’。”
史德治懊恼道:“将军息怒,是属下失职。属下只记得将军说过广纳天下修行贤士,却忘了一辩真伪。”
夏芬芳又添油加醋道:“我就说嘛,这人要真是个神仙,被我摸了钱袋还能善罢甘休,早就弄死我了。”
夏元朗闻言又多看陈云径几眼,不知该怎么处置他才能消气。
眼看着陈云径又乱吼乱打一通,阴七杀喝道:“够了!”
厅中二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惊。
叶洛凡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代掌门息怒。”
阴七杀冷笑道:“你知道我怒?”
叶洛凡沉默不语。
阴七杀质问:“你与他拖延到现在,迟迟不出手,为何?”
叶洛凡仍是不吭声。
陈云径见状,替他答道:“喂,你个面相难看的家伙,管的还真宽啊。我们二人英雄惜英雄,不愿下杀手,这也有错?”
阴七杀听到这话,眼露凶光道:“臭小子,你也配称‘英雄’二字?身无一技之长,来此骗吃骗喝,我看你连刚刚那群剑下鬼都不如。”
陈云径道:“说话放尊重点,我可是…”
“是什么是?”阴七杀怒吼着打断了他,“你压根就不是涵虚观的弟子,你连一招半式涵虚观的功夫都使不出,还妄图冒充?我阴七杀纵横神州多年,与涵虚观交手不下百回,你若是涵虚观弟子,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陈云径闻言,哈哈大笑。
阴七杀听他笑声,更加暴怒,问:“你笑什么?”
陈云径道:“自打你进大厅,看我何止一眼?不说自己眼神差看走眼,反倒怪别人假扮,真是怪人怪语。”
阴七杀一听,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是一掌,直拍陈云径胸前。
陈云径早料到阴七杀要下杀手,见他袭来,也不想着躲闪,只求死个痛快。
阴七杀身为九幽代掌门,修为之高自然无需赘言。他见陈云径凡夫俗子一个,出手只用三成法力,心想如此也足以让他死的透透的了。岂料这一掌拍到陈云径胸前时,忽然一道青光闪过,“嘭”的一声闷响,掌力竟然尽数被弹开,只震的四下残骸纷飞。
“果然是涵虚观的人!”
阴七杀亲眼所见,刚才弹开自己掌力的功法为“护心诀”,乃是涵虚观入门功法,低阶弟子都能掌握,可用于防身,也可用于救人。至于其威力,则是根据修为而定,修为越高,所能形成的防御力也越高。阴七杀寻思,能挡下自己三成法力的人,肯定不只是低阶弟子那么简单,最起码也得是平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弄巧成拙将陈云径当成涵虚观的人。其实这个护心诀乃是当日张九歌所设,只因陈云径欲上青冥峰涵虚观寻仙道的样子让他回想起当初的自己,可观中又规定不能直接带人,故只暗设一诀给他护身,权当助他一臂之力。没想到今时今日,护心诀居然派上用场,救了他的小命。
“你既然会武功,为何一直不出手?”阴七杀不禁问道。
陈云径尚未搞清到底发生什么,眼见阴七杀一掌打来,自己却毫发无损,当真离奇。他摸摸自己前胸,确认没有受伤后,又摆起高手的架势道:“都跟你说了,英雄惜英雄。”
阴七杀再听到这句话,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怒意横生,毕竟对方也显露出功夫。此时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子看似荒诞,其实深藏不露,其修为可能不输冷寒星。
这时叶洛凡也糊涂了,他清楚地看到陈云径轻松挡下阴七杀一掌,依然活蹦乱跳。凭这实力,他大可与自己一战,那先前他百般求自己放水又是何故?
夏元朗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对陈云径刮目相看,只道一干人都看错了他,他原是不爱显山露水之人。史德治借机为自己抱起不平,称自己没有看走眼,陈云径果然是了不起的仙人。夏芬芳本就对陈云径心怀恨意,此时听史德治帮他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连连叫他闭嘴。
陈云径挡下这一掌后,大厅陷入僵局。阴七杀没有贸然动手,陈云径也不敢立即抽身。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夏元朗终于当了一回和事佬,举杯对二人道:“阴仙人修为高深,陈仙人深藏不露,来,我敬二位上仙一杯。”
众人这才停止对峙,各自回到席上,这场比试到这里终于彻底结束。于是侍者上来,打扫起狼藉桌盘和一地尸骸,看样子早就习以为常。
打扫完毕,乐声再起,夏元朗对陈云径、阴七杀二人道:“今日观上仙斗法,一分高下,着实精彩。夏某非常欣赏二位上仙,不知二位岂有意辅佐夏某驰骋沙场,征战天下?”
阴七杀本为此事而来,自是欣然同意。陈云径却不以为然,未置可否。夏元朗见他犹豫,问及原因。
陈云径答道:“我修行尚浅,若此时断掉,难免遗憾,这是其一;其二,用兵一道,我本不精通,若是应允,实为行骗;其三么,我心系青冥峰涵虚观,必定要回去,任谁也拦不住。”
陈云径所言,半真半假,却是有理有据。夏元朗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劝,反正得阴七杀三人相助,已经大赚。阴七杀等人的功法若用在战场,敌军哪怕装备再精良,准备再充分,也难免兵败如山倒。至于陈云径,直到此刻自己也未见识到他全部本领,但再厉害也不至于超过阴七杀三人吧。
陈云径辞了众人,出门寻彭扬莽三去了。殊不知从出门那一刻起,一道黑影便跟在身后。
第十九章 神秘人
夜色渐深,陈云径行至中城,且走且打探四周,始终没能发现莽三和彭扬的身影。他想起自己曾嘱咐二人出门后立即回风云镇,此时也不知二人出城没有。
一路上他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跟着自己,可每每回头,除了三两盏彻夜不熄的街灯和几个醉酒蹒跚的路人,什么也没发现。
“是错觉吧。”
陈云径如是想到,走到街角时,他不经意瞥见自己的影子旁还有另外一条影子,且贴的非常近!
他猛然回头,仍旧什么也没发现。再起身时,才发现街角的巷子里站着个人。
“难道是他?”
陈云径首先想起的是张九歌,当日他就藏在巷子里躲自己。走过去才发现那人并不是张九歌,而是一个他素昧平生的女子。
女子观面相似长自己几岁,着一袭青衣,长发及腰,不施粉黛。
“你是谁?”陈云径开门见山问道。
女子没有答话,凝视他良久,反问:“你是涵虚观的人?”
“真有意思。”陈云径道,“今晚好像大家都在问我这个问题。”
女子仍是不搭腔,重新问道:“是不是?”
陈云径学起她来,不答话,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很简单。”女子幽幽道,“是的话就跟我走一趟,不是的话就自己继续走。”
“姑娘貌似天仙,我真的很想跟你走,但是没办法,我并不是涵虚观的人。”
“什么?你不是?”女子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陈云径对她的诧异感到诧异:“我何时说过自己是涵虚观的人?”
“刚才,在将军府。”女子答的斩钉截铁。
“刚才你在场?”陈云径惊道,“我怎么没看到你?”
女子照例不答:“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涵虚观的人?”
陈云径连连摇头:“当真不是。”
女子听罢,转身便走。陈云径待要追,却哪里赶得上?只见那女子身形如鬼魅,稍一飘忽便越檐而去,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
陈云径仔细回想起晚宴场景,确定这么一号人物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曾谎称是涵虚观的人呢?
他正苦苦寻思,忽然听到有人叫唤自己,扭头一看,却是彭扬和莽三。原来二人方才出了将军府,吓得不知所措,就近找了家小酒馆躲避。这时觉得稍稍平复,出来看看情况,正好撞到呆立原地的陈云径。
彭扬当即跑过来,搂住陈云径就哭诉起来:“我…我以为这回你…真的死了。”
陈云径拍拍她的背道:“我可是大名鼎鼎的风云镇扛把子,哪那么容易死啊。”
莽三也走过来,眼眶红红道:“陈公子,不,该叫你陈大哥,你舍身救下莽三,这恩德我铭记一辈子。”
陈云径道:“别扯了,我是为救大小姐,顺便捎上你。”
三人再度聚首,心情大好。陈云径将后来之事说给二人听,包括那神秘女子,二人啧啧称奇。三人略一商议,觉得南阳城真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如趁早抽身离去。
于是三人重回酒馆坐定,彭扬掏出地图,指了指南阳周边道:“西北四十余里为枢城,向北五十余里为崇阳城,东北四十余里是瑶城,选哪个?”
陈云径仔细看了看,问:“哪个地方最好玩?”
“好玩?”彭扬面带戏谑道,“我以为你是要去寻仙问道的。”
陈云径干咳几声道:“额…对…是寻仙问道的,那好玩的地方…他人也多对吧?人多的话…方便打听对吧?”
莽三对他这一番扯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哥就是大哥,风牛马不相及都能连一起去。”
“你们倒好,歪瓜带裂枣。”彭扬摇摇头,细说道,“枢城,顾名思义为中枢地带,人多;崇阳城与南阳如出一辙,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将军府;瑶城么,听闻风景秀丽,但往来之人甚少。”
“为什么?”陈云径问道。
“瑶城是一古城,四面环水,常有鬼神之说,连官府都不管不问的。”
“就它了!”陈云径听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
“为什么?”莽三惊问,“哥,不是说去热闹地方嘛,都说了有不干净东西还要去,嫌咱命大啊?”
陈云径拍拍他肩膀道:“呆子,你想那石妖狼妖和妖道都没能弄死咱,区区一座古城,能有啥?”
三人商量的起劲,没发现酒馆屋顶上尚有一人,一袭青衣,长发飘舞,正是先前陈云径在巷中所见的女子。
“看来他们要去山庄,搞不好小命得丢那儿。”
女子的目光透过瓦缝,扫向陈云径的脸庞。从第一眼看到,她对这个少年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的脸…不,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神,像极了当年那个人。”
女子自言自语道,“可惜,他最终还是输了,孑然一身,衣钵也无人传承。”
晚间风急,吹过女子单薄的衣衫,可她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沉浸在回忆里。她想起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那个人”淡然一笑,一飞冲天,自此没了下落。后来有人说他败了,毕竟仅凭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天?
但自从“那个人”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服这天,他们都想努力变强,把命握在自己手中。
“九幽派已经开始行动,从镇南大将军处着手,确是棋高一着。如此一来,他们很快就会控制住皇室,挟天子以令诸侯,从而掌控天下苍生。”
女子微微皱眉,似是对这个结果颇为不满。
“涵虚观不会轻易出手对付九幽派,虽然两边时有摩擦,但那群老顽固,时至今日还是不得开窍,他们大约准备抱着所谓的‘天道’至死。‘天道’真的灭去那天,他们又要做何选择呢?做人还是做狗?”
嘻嘻哈哈的笑声将女子从沉思中唤醒,她看看酒馆里闹腾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无知是福,真是一点不假,只有一无所知的人才能如此舒心。如果他们得知这神州大地很快就会变得不太平了,还能笑得出来吗?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女子回过神来,足下轻点,扶摇而起,月光之下,宛如飞仙。她朝东北御风而行,不消片刻,见一城廓为河水环抱,夜色中看去如水中巨兽。女子落在城墙之上,足尖所点之处,金光乍现,须臾化作一个光圈,圈子里另有天地。女子轻盈遁入其中,光圈即刻消失不见,外面仍旧是死寂城廓,河水流淌。
第二十章 双头金蛟
陈云径定了方向,三人向东北行进,月色之下赶路,却也别有一番滋味。行了有十多里路,困倦袭来,三人便寻一处开阔地,躺倒歇息。其时秋意正浓,夜间霜降,陈云径见二人冻的哆嗦,爬起来生火取暖。众人这才安然睡去,一觉天明。
晨间被一阵脚步声惊醒,陈云径起身一看,是三五农夫结伴前行。农夫见三人,颇为讶异,问他们何以睡在荒郊野地,陈云径只道三人赶路前往瑶城。岂料对方一听,更为吃惊。
一个中年农夫问:“瑶城乃是座死城,三位为何前往?”
莽三晨起本就冻的慌,听到“死城”二字,当即一阵激灵,问:“怎么说?”
农夫答道:“俱说瑶城本来地段繁华,往来之人不计其数。但后来护城河里来了条恶蛟,兴风作浪,吞噬行人。官府几次除害,均未成功,连那官兵也被恶蛟吃掉不少。由此官府也放弃瑶城,任其荒废。久而久之,这城里的人不是出去避难,就是为恶蛟所害,便成了座死城。”
陈云径听完,想了想,问:“官府的除不了恶蛟,难道修行之人也除不了吗?就没有一个修行之人前来除害?”
农夫听的糊涂,问:“小兄弟,嘛是修行之人?”
陈云径被问的哑然,辗转解释道:“这个嘛,修行之人就是有修为的人,就是…”
彭扬看的心急,帮他答道:“就是神仙。”
农夫听罢连连摇头:“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哪知道神仙的事。”
三人辞别了农夫,却没有即刻上路,因为莽三开始极力反对。
“我说哥,大哥,亲哥,您再三思三思行不行?你也听那种田的说了,恶蛟啊恶蛟!吃人的妖怪!官府人多势众,都拿它没辙,咱们仨去那不是送死吗?”
陈云径记起当日张九歌曾提及下山除妖一事,盖修行之人除妖就像寻常人劳作一样,是必修功课。若是前去,说不定有一番奇遇,能打探出青冥峰涵虚观下落也未可尽知。想到这他对莽三说道:
“三儿,你听我说,咱们出风云镇来,为的是什么?是闯出一番事业,做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然后载誉而归。怎样才能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自然是建立丰功伟业。眼下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居然要调头?你对得起我和大小姐一直以来对你的期望和信任吗?”
莽三闻言,低头不语,转而看向彭扬。
彭扬见他望向自己,没有像往常那样跟陈云径一起糊弄他,而是语重心长道:“三儿,这回姐也不劝你,你自己决定。你若是信得过陈公子,就跟他走;若是害怕——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会笑话你,就此别过,盘缠你多拿些去。”
陈云径听到这番话,不由点头。
莽三寻思良久,长出一口气,朗声道:“大小姐说的对,我莽三信得过大哥,命交他手里!我跟他走!”
彭扬莞尔一笑,扭头对陈云径道:“还愣着干嘛,我既决定跟你出来,肯定一条路走到黑,上路吧。”
三人这便启程,行了三十多里,遥见一座城廓从密林间冒出,再前行一阵,被一条河拦住去路。三人驻足看去,这条河宽约二十来丈,环城流淌,乃是护城的天然屏障,瑶城的大门便与众人隔河相望。怪异的是,河水虽是活水,流淌不停,却散发出一股扑鼻的腥气,似是被什么东西所污。
莽三战战兢兢走到河边,往水中看去,只见水质浑浊,最多只看到几寸深的地方。水中既无水草藤蔓,也无游鱼虾蟹。
他捏起鼻子道:“哥,水这么臭,又深不见底,咱不会还要渡河吧。”
陈云径道:“来都来了,总要进城看看吧。”
二人嘀咕的间儿,彭扬眼尖,看到草堆里有只破旧渔船,忙指给二人看。陈云径当即会意,拉上莽三把船拖进水里,又找来细树干当桨。准备妥当,三人登船往对岸划去。
莽三划的提心吊胆,但水面风平浪静。彭扬倚在船尾,听水流阵阵,眯起眼道:“要不是河水太臭,倒有些意境。”
陈云径道:“只有你们富贵人家的孩子才懂意境,我就不一样,只懂逆境。”
彭扬白他一眼,不再说话。陈云径手上发力,加快速度往对岸划去。
船行至河心位置,四下仍是一片平静,大家都开始觉得恶蛟可能只是传闻,并无依据。正在此时,忽然一阵急促的水流声传来。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两道长长的水波直冲小船,来势汹汹。
“水下有东西!”
陈云径大喊一声,提醒二人注意。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水波转眼荡至船前,浪花大作,声如雷鸣,小船如筛糠般抖动起来。众人站立不稳,被一齐甩下水去。三人之中,只有陈云径识水性,他左手抓住扑腾不已的彭扬,右手抓住几近昏阙的莽三,将二人往底朝天的小船旁推去。
“抓住船沿!”
陈云径喊完,扭头朝身后看去。那两道水波荡翻小船后,继续前行,须臾已远。
莽三吐出一口臭水,干呕着说道:“呕…那是什么玩意儿…太吓人了。”
彭扬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附和道:“是啊,身上弄得臭烘烘的。”
陈云径道:“眼下倒不担心这个,我担心它还要回来。”
“啥?”
莽三问完循着陈云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那两道水波又从远处折返,往三人靠了过来。他顿时面如土色,也顾不上呕了,揪着船就蹬起腿来。
陈云径笑道:“行啊仨儿,无师自通。”
彭扬见状,也学着莽三蹬腿,且蹬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笑话他,先逃命吧。”
可三人速度哪比上水波,任凭他们再怎么努力踩水,还是被水波追上。陈云径仔细看去,发现水波之中隐隐透出金光。随着金光靠近,那股腥臭也越发浓烈。
“这金光是…”
不待他琢磨明白,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水下传来,直拍在后背。陈云径整个人被掀飞出水面数丈之高,重重落下,强烈的冲击使他脑袋一懵,几欲昏迷。
迷糊间他往先前所在处看去,见一怪物从水下探出脑袋!该怪物头似蛇,脑后生双犄如羊;张血盆大口,口中利齿交错如剑戟;脖颈有水缸粗细,上生巨鳍如帆。
彭扬和莽三见到此物,俱被吓呆,紧揪船沿,一动不敢动。
陈云径抖擞一下精神,挣扎着朝二人游去,且游且道:“你们别怕,还不算太糟,趁它尚未反应过来,咱们开溜。”
莽三哭丧脸,小声道:“哥,怎样才叫太糟?”
话音刚落,水波动荡,那怪物旁边又探出一个脑袋,与它一模一样,别无二致。待到那只脑袋完全露出,众人才发现原来两只脑袋长在同一个身体上——怪物奇大如屋的身躯随之露出,但见它腿如柱,爪似鹏,尾似鲲,周身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鳞,赫然是一只翻江倒海的双头金蛟!先前那两道水波便是它在水下潜行所致。
金蛟两只脑袋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诸人,一股股恶涎分从两张血盆大口中流出,滴落河中,臭气扑鼻。显然怪物已经将三人视作吃食,准备大快朵颐。
“大约现在就叫‘太糟’吧。”
陈云径说完,抓紧二人的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第二十一章 死城
“怎么办?”彭扬急问道。
陈云径道:“只能跑了。”
“跑?往哪跑?”莽三嚎道,“四面都是水。”
“往下跑,都憋住气啊。”
不待会意,陈云径拉起二人一头钻入水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腥臭。金蛟怎会让到口的吃食落跑,双头齐吼,扑腾着也钻入水下。
水下一片浑浊,张目不可辨物,陈云径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阵巨大推力从水下传来,直将三人推向前去。陈云径知道这是金蛟潜下所激起的水流,借力猛踩,身如游鱼,拖着二人往前游。可他哪是金蛟的对手?在水下金蛟更占优势,它可以透过浑浊的河水看清三人动向,一个猛子扎向河底,仰头蹿上便朝三人咬去。
眼看三人无路可逃,就要沦为金蛟口中美食,这时一阵悠扬笛声透过水面飘入众人耳中,也传入金蛟耳中。金蛟略一迟疑,闭上嘴巴,巨尾一荡,丢下三人往河心更深处游去。
三人尚不知情,只顾拼命游。半晌,陈云径见水中没了动静,带二人浮出水面。他睁眼一看,金蛟早没了踪影,不远处那只小船孤零零随波飘荡,船上站一青衣女子,眼映流波,手执长笛,俨然临江之仙。
“是你!”
陈云径一眼认出她来,正是当日南阳城那个女子。他抓着二人游到近前,将二人逐一托上船,自己随之跃入,抹去脸上臭水,大口喘起气来。
彭扬和莽三都喝了点水,神志不清。陈云径见状,又哼哧哼哧给二人按出肚子里的水。整个过程里,女子只在旁观看,一言不发。
“你怎么在这?”
陈云径率先打开话匣子,问起她来。
女子答的简单坦率:“救你们。”
“救我们?”陈云径微微皱眉道,“怎么救?”
女子扬扬手中笛,没有多说。
陈云径想起先前在水中听到的笛声,金蛟似是听到笛声后才游走,如此说来,可能真的是她救了自己。
他又看了看眼前女子,好奇问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女子淡淡道:“我还想问你呢,一点修为都没有,怎么敢乱闯山庄。”
“山庄,什么山庄?”陈云径疑惑道。
女子指了指身后死城,一字一句道:“花月山庄。”
陈云径更加疑惑:“什么花月山庄鸟语山庄,听也没听过,再说那不是瑶城吗?”
女子将长笛插入腰间,撩起额前碎发,压到耳后。沉默许久,说道:“瑶城已是久远之事了,如今只有花月山庄。”
陈云径听不明白,索性不再问,转而想起金蛟,又问:“刚才那怪物,是什么来路?”
女子悠然道:“昔日封神之战中有一利器名曰金蛟剪,乃是上古两条阴阳蛟龙所炼化,威力惊人。战后此宝遗失人间,为庄主所得,置于此地,化为双头金蛟,权做守庄神兽。”
陈云径叹道:“金蛟剪化双头金蛟,手段果然厉害,想必你所说的庄主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女子凝视远空道:“庄主他老人家自是了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
“不足与外人道。”
女子说完,离船而去,踏水波前行,如履平地,鞋袜不湿。
陈云径看的目瞪口呆,惊道:“仙子留步!”
女子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陈云径犹豫再三,惶恐道:“你我有两面之缘,还不知道仙子尊姓大名呢。”
女子沉吟片刻,道:“这样,若再见第三面,便告诉你。”
陈云径闻言失落,低头不语,再抬头时,女子早没了踪影。
不一会儿彭扬和莽三醒转,各自干呕不已。呕罢彭扬连连跺脚,拍打衣身道:“臭,臭,臭死了。”
莽三则左顾右盼,心有余悸道:“那怪物呢?”
陈云径故作淡然:“被我赶跑了。”
“得了吧。”彭扬讥笑,“你要有这本事,咱也不至于一身臭气了。”
陈云径不悦道:“丫头,你不相信我。”
彭扬一把掐住他耳朵:“我若不信你,干嘛跟你跑这来作孽?那怪物非同寻常,你有几斤几两大家心里有数。我们能脱险,定是有高人相助。”
陈云径脸上不乐,心中却夸这丫头聪明机智,料事如神。
莽三和事道:“不管谁赶跑的,我们没事就好,哥,下一步怎么安排?”
陈云径指了指不远处城门道:“既来之则安之,快划划水,我们就快到了。”
莽三厌恶河水恶臭,不欲再碰,但陈云径吩咐了不好不从,想来想去折中一下,坐到船尾以腿当桨,打水前行。不多时三人靠了岸,栓定小船,径往城门走去。
城门年久失修,遍布裂纹,野草枯藤缠绕其上,将其点缀的更加古老。两侧高墙树影斑驳,蚊虫萦绕,一看便是许久无人打理。城门之上,“瑶城”二字早已模糊不清,碎散成沙土的砖块缝里,蛇与蚯蚓隐隐探出头来。
陈云径推了推门,没有推动,当下发动二人一起推,还是没能推动。
“得。”莽三率先撂了挑子,“折腾半天扑个空,门都进不去。”
陈云径打量一眼四周,笑道:“谁说一定要从门进。”
“难不成飞檐走壁吗?”莽三没好气道。
“你还真说中了。”
陈云径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指指高墙上藤蔓,言下之意是要大家顺藤爬上去。
莽三看了看高耸的城墙,目眩道:“哥,别拿我开心了,这藤不知道结不结实,万一爬一半摔下来,不是小命都没了。”
他话说一半的时候,陈云径已经抓起一根老藤爬起来;彭扬紧随其后,不顾大小姐的仪态爬上去。莽三见二人完全听不进人话,急的跺脚。眼见二人越爬越高,莽三怕身后河水中保不齐又冒出什么怪物来,只能牙一咬心一横,揪住条粗藤骂骂咧咧爬起来。
陈云径敏捷如猴,很快上了城墙,转头将彭扬拉上去。二人刚站定,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城中残垣朽壁横陈,碎砖断瓦遍地。废墟之中,白骨凄凄,鸦群盘旋,野狗逡巡。这座城正如当日农夫所说,是座不折不扣的死城。
这时莽三好不容易爬上来,见到城中破败景象,大惊失色,转而颓然道:“好了,费半天劲还差点搭上小命,就为了看这么座荒城。”
彭扬轻叹一声,拍拍陈云径道:“既然乘兴而来,如今扫了兴,咱就归吧。”
陈云径看着眼前画面,脑中却反复回响起青衣女子所说的“花月山庄”。他连连摇头道:“不,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彭扬劝道:“知道你不甘心,但这地方一眼便看尽,也没必要纠结什么。”
陈云径的目光扫过四下,心道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玄机。他看过来又看过去,并没能发现任何端倪。
他本欲再多观望一阵,架不住莽三絮叨,彭扬也从旁劝慰,只好答应离去。抬脚那一瞬间,他望着城墙下泥土,又看看城外河水,脑中一阵飞转,忽然自言自语道:“死就死吧!”
二人听的诧异,正要细问,陈云径纵身一跃,竟从高耸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花月山庄
二人见状,大惊失色。彭扬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陈云径如离弦之箭,从城楼上直飞而下,眼看就要摔成肉泥。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空中现出一个光圈,正迎在陈云径身下。他一头穿过光圈,在离地不到一人高的地方停止下落,被一股无形力道托举在半空。
一股发自内心的得意笑容在陈云径脸上弥漫开来,他在空中调整了一下身姿,对着下方伸手施法的青衣女子喊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吧仙子?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女子被他逗笑,撤了施法的手。
只听“咚”的一声,陈云径这才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他迅速爬起身来,揉着摔痛的屁股走到女子身边,且走且道:“说话要算数啊,仙子。”
女子背过身去,幽幽道:“我名唤杜晚棠,杜康的杜,向晚的晚,海棠的棠。”
“果然人如其名,在下陈云径,拜见杜仙子。”
杜晚棠听到他的名字,略一迟疑,问:“你姓陈?”
陈云径点头。
“这倒巧了。”
杜晚棠回头仔细看起陈云径眉眼,眼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陈云径被看的既困惑又羞涩,低下头去,问:“仙子这般打量我,与我姓陈有什么相干吗?”
杜晚棠听他这么一说,慌忙收回目光,连道:“不相干,我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陈云径又问:“这里便是你所说的花月山庄?”
杜晚棠点头:“正是。”
言说之际,忽闻两声惨嚎当头传来。杜晚棠不慌不忙伸手画圆,在空中开出两个光圈,彭扬莽三分别从中落下。她再施前术,接住二人,放在地面。
原来,先前二人见陈云径在半空消失,心知有异。在彭扬提议下,二人随之跳下。说是提议,莽三完全是被推下。如陈云径一般,二人坠到半路也被杜晚棠救下。
彭扬落地先懵了一会儿,很快便搞清状况,她看看陈云径,又看看杜晚棠,转而看着光圈里与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不由感慨法术之神奇。只见内里广阔无垠,花草接天,绿树成荫,溪流潺潺,亭台林立。彭扬自幼家境阔绰,自家已是富丽堂皇;见识过将军府后,方知山外有山;如今再看这番盛境,却是谁也比不了——此处天工人力相辅相成,夺天地之造化,蕴神州之奇技。
莽三则一直在懵,看着眼前种种一个劲儿问彭扬:“咱是不是摔死登了极乐?”
陈云径走到二人近前,直言道:“放心吧,你们还活的好好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想死哪儿那么容易。快来见过杜仙子。”
二人见杜晚棠风姿卓越,气度不凡,无不信她是仙子,各自拜毕,自报名姓。杜晚棠摇头称自己并非仙子,只是修行了好些时日,会些功法罢了。
彭扬好奇,问她好些时日是多久。
杜晚棠想了想道:“数来已有百年。”
三人闻言,俱是一惊。陈云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竟已有百年高龄。
杜晚棠看出众人疑惑,解释道:“古往今来,修行之人,谁不欲求长生?因而修行之法,多有延年长生之术,不足为奇。”
彭扬很快就接受这件事,上前道:“杜仙子,不,叫杜姐姐亲切些,你可不可以也教我这长生术啊,能永葆青春,多好。”
杜晚棠爽快道:“教你固然可以,我花月山庄收徒一向随心随性,并无繁文缛节。”
彭扬听了,连道简单,当时就要拜师,被杜晚棠拦下:
“花月山庄一庄之众,皆为墨客文人,风雅之士。拜我为师,得先考考你有没有慧根。”
彭扬听闻此言,点头道:“来吧。”
杜晚棠拾起一段树枝,在泥地上写下“?二”两字,写罢问:“这二字何解?”
彭扬低头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杜晚棠摇头道:“看来机缘未到,你我做不了师徒。”
这时陈云径忽然拍手,附耳对彭扬说了些什么。彭扬恍然大悟,喊道:“我明白了!”
杜晚棠望向她道:“说说看。”
彭扬接过她手中树枝,往两字上各添几笔,成“風月”二字,道:“花月山庄尽为风雅人士,此二字暗喻风月无边,对不对?”
杜晚棠听她说完,转望向陈云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点头道:“正是此意,你合格了。”
彭扬闻言,笑逐颜开,拍拍陈云径肩膀道:“真有你的。”
杜晚棠领他们来到一片竹林旁,林间隐隐露出一角飞檐。待入林看得全貌,原是一座高亭,工艺简约,古朴大气,亭前挂一竹匾,上书三个大字:“玉竹轩。”
三人随杜晚棠入亭,迎面一张茶几,几上设香炉,蓝烟袅袅而出;炉旁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砚下一副山水图,墨迹未干;笔墨旁一套茶具古色古香,摆放整齐,茶香混上炉香徐徐入鼻,叫人心醉。茶几旁几张竹凳,年月已久,微微泛黄。茶几后一张屏风,上书西江月一阙:
“落魄低墙矮院,孤伶朽壁残垣,浮华散尽觅云烟,一曲潇湘若现。
玉笔轻横断墨,澜衫醉卧谪仙,风尘淡去忆红颜,半世沧桑已远。”
陈云径一字不落看罢,问:“杜仙子,这是你写的?”
杜晚棠摇头道:“我哪有这么好的文采,此乃庄主他老人家所书,我觉得精彩,就放在这里了。”
陈云径暗道:“有机会倒要拜会一下这位庄主,当真风雅士也。”
由是杜晚棠收彭扬为徒,开始教她功法。
花月山庄多为文人墨客,功法也大多由琴棋书画中研悟而出。其基本修行功法名曰“万壑松风诀”,相传乃是庄主隐居松林间有感所创,分“有松”“有风”“无松”“无风”四境,破此四境,便堪仙道,精妙可见一斑。
与万壑松风诀相辅两大功法为“风月十六式”和“点丹青”:风月十六式分“琴”“棋”“书”“画”各四式,顾名思义,乃是从四种雅致中悟出的精妙功法,名曰十六式,实则包涵无穷变通,以一招一式衍百招百式,玄机万千,威力随万壑松风诀的精进而递加。点丹青则是花月山庄独有的打穴手法,如杜晚棠所说,“玉笔横陈,点尽周身大穴。”万壑松风诀精进后,点穴劲道轻重自如,轻可控人,重可点杀,威力非同小可。
花月山庄的独门轻功“洛神步法”亦堪称一绝,相传为庄主观摩《洛神图》研悟而出,大成之后,凭虚御风,神游天地;先前杜晚棠凌波而行,鞋袜不湿,所使的便是此功法。
彭扬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多精妙的功法,兴致盎然,每日勤修,丝毫不觉苦累。她本灵巧,兼之上心,进步神速。杜晚棠见状,亦觉舒心,教的越发细致。转眼月余,彭扬已然初窥门径,有了些修行之人的气貌。
这一个多月里陈云径和莽三每日乱逛,誓要游遍花月山庄,可始终未能如愿。
一日闲暇,陈云径问起杜晚棠花月山庄到底有多大,杜晚棠笑道:“心之所向,安得际涯;境界未满,则山庄无限大。”
陈云径自诩聪颖,却全然听不懂话中涵义,只道:“如此说来,我们没有境界的,这辈子都走不完?”
杜晚棠听他提及此事,顺势问道:“当日明明是你悟出字中玄机,何不拜我为师?”
陈云径望向远处花草,眼中所见的却是张九歌的邋遢模样。他自嘲一笑道:“不是我不想拜师,而是与人有约,要拜他门下。若半途而废,日后见面怎么交代?”
杜晚棠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能让你这般信守诺言?”
陈云径闻言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后脑勺,惊道:“我怎么这般糊涂!仙子,你一定知道青冥峰涵虚观的下落吧?”
杜晚棠听到“青冥峰涵虚观”六字,脸色一变,警问道:“当日你谎称自己是涵虚观门人,便是为此缘故?你意欲拜入涵虚观?”
陈云径点头道:“正是,当日仙子误以为我是涵虚观的人,要我跟你走一趟,却不知仙子与涵虚观有什么渊源?”
杜晚棠道:“暂时与你无关,若日后你顺利入了涵虚观,再说不迟。”
陈云径早已习惯了她的话中有话,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不知仙子可否指点一下青冥峰的方位。”
杜晚棠沉默片刻,答道:“想知道青冥峰的方位,你得找一个人,只有他可以告诉你准确位置。”
“谁?”
“这个人我也一直在找。”杜晚棠道,“只可惜他行踪飘忽,难以捉摸,前段时间听说他经常出现在南阳城,所以我才会频频前往,以致后来遇到你。”
杜晚棠说到这里,眼前浮现出一个面色慈祥的老头身影。她悠然叹口气,道:“此人便是我的恩师,花月山庄庄主,刘子冀。”
第二十三章 分道扬镳
陈云径问起刘子冀的来路,杜晚棠细说与他:
“刘子冀本是南阳城一落魄少年,少时家贫,连仕不中,索性不仕,为人摘抄文本、誊写联对以谋生计。每每有多余钱财,便到当地一酒楼名神仙居,换得几壶浊酒,但图一醉,如是直到而立之年。
一日刘子冀照例去神仙居买酒,遇上一云游四方的道长。道长见他灵光透顶,定有仙缘,便与其攀谈起来。道长说起修仙长生之道,刘子冀颇为向往,便求道长传授。道长应允,约好三日后于神仙居再见,到时传授修仙之法。
三日后刘子冀如约而至,道长却不知所踪。刘子冀怅然若失之时,街头一叫花叫住他,递给他一破旧书卷,称是一道长所托付。道长因有事在身,不得不先行离去。
刘子冀得书后,闭门苦读,废寝忘食。说来也奇怪,他这样长期不见天日,一年下来,竟变得神采奕奕,气度不凡。街坊四邻问及,他只笑而不答,盖天机不可泄露。
后来刘子冀也如道长,云游四海,寻仙问道。再后来他隐居世外,终日以常青松柏为伴,一朝顿悟,将笔墨间造诣与修行之道融会贯通。由是他广招天下文人雅士,交流心得,这才有了如今的花月山庄。”
陈云径听罢,满眼敬佩道:“若我能像他那样,倒也不枉此生。”
杜晚棠道:“刘老庄主半生恣意,无人不羡慕。他为人豪爽侠气,挚友众多,遍布神州。故而整日寻仙访友,不见踪影。”
陈云径道:“是个潇洒老头。”
杜晚棠道:“眼下浩劫将至,神州大地很快不复太平,不得不将他老人家寻回,主持大局。”
“浩劫?”陈云径惊道,“要发生什么?”
杜晚棠一如先前,不轻易吐露,只摇头道:“我亦不得尽知,只是瞧出些端倪,待到时机成熟,你我自然知晓。”
如是又过数日,陈云径开始焦急,莽三问起原因,他只道待久烦闷。其实自从当日杜晚棠说起浩劫一事,他就开始不安。杜晚棠这样法力高强之人口中的“浩劫”会是怎样的劫难,自己根本无法想象。他迫切需要赶往涵虚观拜师学艺,只有身有一技之长,浩劫来临时才不至于一筹莫展,于是他越发想要找到刘子冀。
饭罢,陈云径找到杜晚棠,说出心中想法。
杜晚棠听了,微微点头赞许,取出腰间长笛递给他道:“你有这等想法,也算心系苍生。此物你随身带着,同门若见到,自会助你一臂之力。真得以遇见庄主,就请他速回花月山庄。”
杜晚棠又交代他刘子冀先前出现过的几个地方,示意他去这些地方一探究竟。陈云径一一谨记,打点了行装,与彭扬莽三作别。
彭扬听闻他要走,当即说要同行。陈云径阻拦道:“你有幸拜师入门,先好好学功夫,待到学成,神州大地任你驰骋,还怕寻不着我吗?”
彭扬顿时红了眼眶,一路走来,她早已习惯陈云径陪伴,如今要分别,自是心中难受。她沉默半晌,隐忍不舍,道出一句:“我会更加上心,早日学成去找你。”
陈云径摸摸她的脑袋瓜笑道:“如此最好。”
说完他对一旁莽三道:“仨儿,你我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临别就不多言了,保重。”
莽三诧异道:“哥,我也要留这里嘛?咱不是刀山火海一起闯?”
“此行我有要事在身,行程匆忙,两人结伴总有拖杳。你权且在此,沾沾仙气…”说到这陈云径眨眼悄声道,“偷学个一招半式也好…”说完他又正声道,“没事就继续游览花月山庄,找到它的边界,完成我们未完成的心愿。顺便,帮我照顾好啊扬。”
莽三听完,也是百般不舍。他心知肚明,一路以来若不是陈云径,自己几条命都不够死的。眼下人家要事在身,自己再跟着拖后腿,委实不妥。想到这他恭敬不如从命,点点头道:“哥,一路保重,我会跟大小姐一起在这等你…等你回来喝你们的喜酒。”
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稍稍缓解了分别的难舍。三人说罢,杜晚棠扶住陈云径,施起法来。只见一道光圈从头顶罩落,二人身形一虚,消失在原地。
杜晚棠带陈云径一路御风,直到南阳城门前,放下了他。
“若是你有幸寻得庄主,他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杜晚棠留下这么句话,踏空而起,须臾消失天外。
陈云径片刻没有停留,径入城中,寻找起杜晚棠所说的神仙居。半个时辰后,在一路打听之下,他终于找到位于城西的这座老字号酒楼。同样作为老字号,神仙居的“老”比凤来仪来的货真价实,从登门熟客中的诸多华发老者便可见一斑。这些老者久来光顾,不待小二招呼,便坐定常坐的位置,点好钟爱的菜式;这还不算完,他们还要指定对味的厨子烹调,末了不忘叮嘱用偏好的碗碟上菜。
“吃了半辈子了,还是觉得这家味道最好。”一位热心老者对坐等上菜的陈云径如是说道。
后者闻言,忽然灵机一动,问老者道:“老先生,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刘子冀的人?”
“啥?”老头伸耳问道。
“刘子冀!”陈云径提高嗓门又说一遍。
“六只鸡?”老头复问。
“刘——子——冀啊!”
老头连连摇头:“什么六只鸡溜子鸡的,没听过没听过,叫花鸡溜肥肠倒是知道。”
陈云径见老头听力不济,换了几个老人又问几遍,仍是无人知晓。后来有人告诉他,要打探人的话不妨问问老板娘,她经营此店已久,南来北往的好歹知道几个。
陈云径便去找老板娘,发现柜台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小二转来转去。他揪住一个小二,问起老板娘下落。
小二老实巴交道:“老板娘在后厨呢。”
于是陈云径又蹿到后厨,几个脑满肠肥的厨子正各自打理手头事物,旁边一个大婶双手叉腰,正骂骂咧咧碎嘴不停。
陈云径上前赔笑道:“这位一定是老板娘吧。”
大婶上下打量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谁啊?”
“好说好说,在下今日来此用餐,觉得菜肴着实美味,故来拜访一下后厨,顺带瞻仰一下老板娘。”
大婶白眼一翻:“哦,然后呢?”
“想跟老板娘打听一个人。”
“谁?”
陈云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刘子冀。”
“刘子冀?”老板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找他干嘛?”
“有点私事。”陈云径再堆笑道,“老板娘若是知晓他下落,请告诉我。”
大婶再看他几眼,满眼狐疑问道:“你这么关心他,是他什么人?”
“额,我是他…”陈云径一时语塞,想了半天说道,“长孙,长孙。”
“真的?”
大婶的脸上挂起一股莫名笑意,她毫不掩饰,仰头“哈哈哈”一阵大笑,伸手揪住陈云径衣领不放,高喊道:“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正好有笔账要跟你算算!”
第二十四章 重返将军府
陈云径很快便发现,老板娘所说的“账”不指其他,是正儿八经的账。只见她掏出账本算盘,用空出的那只手且翻且打,口中念念有词。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刘子冀一共在神仙居赊了百八十两的账。
“长孙是吧。”老板娘皮笑肉不笑道,“这账,给你爷爷结一下?”
陈云径看着老板娘的狰狞笑脸,又看看四周厨子手里明晃晃的刀,颇识时务道:“好说,好说,麻烦您松手,这就结。”
陈云径递出两张百两大票——均是昔日在史德治身上扒来,阔气道:“老板娘,多的你权且收下。”
老板娘一见银票数额,顿时收去狰狞,春风满面道:“公子怎么称呼啊?”
“陈…刘云径。”陈云径心中直道好险,差点就说漏嘴。
“对啊,瞧我这记性,长孙嘛,自然是刘公子。”
老板娘说着将银票揣进口袋,拖着陈云径又往楼上走,挑张凭栏的桌子让他坐下,吩咐小二挑那味美时鲜先上它十几个,陈年佳酿只管往上搬。小二听的惶恐,赶忙着手安排,不多时菜肴美酒纷纷上桌。老板娘先干为敬,连倒三大碗仰脖子喝了,这才笑嘻嘻和陈云径攀谈起来。
“那个…方才是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刘公子海涵啊。”老板娘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不知公子青春多少,在哪高就,有无妻室啊?若是没有的话…”
陈云径越听越不对味,赶忙打断道:“实不相瞒,这次前来是欲找寻老爷子,不知老板娘近期可有见过他老人家。”
老板娘将桌子一拍:“见外!怎么还‘老板娘’前‘老板娘’后的叫,小女姓吴,单名一个静字,年芳…三十,尚未出阁,公子可以‘静儿’相称。”
陈云径听得鸡皮疙瘩直冒,无奈急于打探,只得顺她意重新问道:“静儿…姐可曾见过老爷子?”
吴静脑袋直甩,又干一碗酒,抹嘴道:“老爷子有三五年不曾来此,还真有些想念呢…犹记得当年老爷子饮酒那番豪爽,那股海量,整个神仙居无出其右者,就连我都甘拜下风。”
陈云径问道:“老爷子何以欠下这般多银两?”
吴静道:“老爷子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两袖清风来,醉生梦死走。他老人家来此,从不带钱财。”
“那你还让他吃?”
吴静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说来奇怪,老爷子每回走后,总有大批文人墨客前来用餐,生意火爆的不得了。故老爷子即便不带钱财,我们也欢迎。”
陈云径一听便明白原委,老板娘口中的“大批文人墨客”自然都是花月山庄的人。她以为老爷子来用餐,其实人家在秘会呢。按老板娘后来所说,仅是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刘子冀便曾和部分庄众秘会了不下二十次,看来是在筹划什么大事件。若是如此,老爷子可能已经了解杜晚棠口中的“浩劫”,正想法子化解。但有两件事叫陈云径颇为疑惑:第一,若老爷子已经得知事态严重,为何不回花月山庄?第二,老爷子召集庄众,何以不叫杜晚棠?
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毕竟山庄内部事宜,自己不得窥其全貌,自然不知。另一边老板娘人如其名,喝个无尽,酒兴上来,又是唱又是跳。陈云径眼见她喝高,也问不出什么事来,当下出了神仙居,踌躇不知去处。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兄。”
陈云径循声回头,唤自己的正是叶洛凡。
“叶小哥。”
二人相视一笑,不免寒暄。原来当日陈云径离去后,阴七杀等人便在将军府落脚,受封“镇南**师”。恰逢后来位于神州东南的沧澜城遭受妖患,阴七杀便带冷寒星一同随夏元朗前往,叶洛凡则被留在将军府镇守。盖阴七杀素来溺爱冷寒星,却对叶洛凡颇不上眼,故有此建功立业之机,自然留给爱徒。
叶洛凡说的淡然,眼中却满是不甘。陈云径看出端倪,抚慰道:“英雄何患无前路,叶小哥身手不凡,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叶洛凡忽然想起什么,问陈云径道:“陈兄,你真是涵虚观的人?”
陈云径闻言大笑,笑罢直言道:“当然情况危急,若不谎称是涵虚观的人,怕有性命之虞,还要牵连我那两个朋友。”
“可你当日的那式护心诀,却是实实在在的涵虚观功法。”
陈云径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护心诀’‘护肝诀’的,我一概不知。我只记得当日那丑八怪给我一掌,可自己毫发无损。后来我有想过,可能是他放水饶我一命。”
叶洛凡连连摆手道:“休得这么说代掌门,他最讨厌别人取笑他的相貌了。他的性格我了解,既然动手,绝对不可能心生慈悯。你身上那护心诀,是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如果陈兄确不是涵虚观的人,莫非与涵虚观有什么渊源?”
陈云径听他这么说,眼前顿时浮现出张九歌络腮横生的笑脸,还有他和自己说过的每句话。
“难道是他救了自己?”
叶洛凡见他沉默,不再纠结,转而问起他后来的行踪。
陈云径如实相告说三人去了瑶城游玩,却没有提及半点花月山庄的事。叶洛凡听到瑶城二字,眉头紧皱,批评起陈云径糊涂胆大。陈云径问起原委,他却说出和农夫不一样的版本。
“瑶城早先时候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确是游玩的好去处。后来隐曜殿群魔肆虐神州,各大门派各自派人下山,除魔卫道。但人多手杂,难免百密一疏,有一漏网之魔逃窜至瑶城,为恢复元气大肆吞噬血肉,将瑶城生灵屠杀一空,惨状难以言表。”
陈云径听到这里,想起当日和彭扬在城楼所见。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花月山庄为恐吓生人所施的障眼法,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
“瑶城被妖魔屠戮以后,怨气冲天,厉鬼夜哭,其间暴戾之气萦绕不散,久而久之,便为世人视为不详之地,冷落荒废。凡去此地者,难有生还。陈兄居然跑去游玩,实在莽撞。”
陈云径不禁问道:“那魔头屠戮完一城生灵,现在还在瑶城吗?”
叶洛凡摇头道:“后来各大派都有派人前去查探,魔头早已不知所踪,徒留荒城怨魂。”
陈云径道:“魔头果然可怖,难怪修行之人皆要降妖除魔。”
叶洛凡道:“正是,这次沧澜城遭受妖患非常严重,夏将军的部下损失惨重,所以才会让代掌门和师兄一起前去。也不知他们处理的如何了。”
陈云径问道:“既然叶小哥放心不下,为何不自告奋勇一同前去?”
“以代掌门和师兄修为,平定妖患自是足够,我便留守在此也无妨。再说了,代掌门有心栽培师兄,我若厚着脸皮去了反而不美。”叶洛凡说到这里,见陈云径孤身一人,问道,“陈兄何以一人归来,彭姑娘和莽三兄弟呢?”
陈云径道:“他二人有私事要处理,故和我暂时分头。”
叶洛凡又问:“陈兄这次回南阳待多久?”
陈云径想起找寻刘子冀这档子事,头疼道:“可能要待个几天。”
叶洛凡喜道:“正好,这些日我颇觉无聊,陈兄若尚无居所,就随我一同回去下榻将军府,你意下如何?”
陈云径本欲辞以有要事在身,但转念一想,眼下寻人正无方向,若能想办法动用将军府的眼线,可能会有所帮助。想罢他对叶洛凡道:“既然叶小哥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咱这就打道回府吧。”
第二十五章 鹿弥音
且说夏元朗人马近了沧澜,遥见城中黑烟腾空,依稀听到惨嚎连连。他身经百战,不以为然,驱马上前。阴七杀与冷寒星紧随其后。
到了城门前,夏元朗左右查看,没发现守城士兵,始觉不对。正待吩咐左右打开城门,阴七杀道声“且慢”,腾空而起,一跃上了城楼,冷寒星随之跃上。
阴七杀放眼看去,只见城中尸骸遍地,妖风四起。尚有活人四散奔逃,几缕黑烟紧追不舍,发出凄厉刺耳之声。有几人跑的慢了,为黑烟追上,笼罩其中。须臾黑烟散去,几人尽化为干尸,显然是被吸走精血。
“妖孽。”
阴七杀暗道一声,飞身上前,径朝黑烟扑去。几缕黑烟似有灵性,见他扑来,呼啸相迎。待离近了,阴七杀定睛一看,见每道黑烟中藏一妖物,形如圆球,遍体通红如炙碳,上生眼耳口鼻如兽。黑烟行动迅捷,分上中下三路朝他飞来。他不慌不忙,凌空站定,双手挥出两道劲风,将上中两路黑烟击退;同时抬腿横扫,发劲风将下路黑烟击退。
阴七杀一动手,远处黑烟纷纷被吸引过来,须臾铺天盖地,汇聚成盆状,由上往下朝他扣落。
不待他再次动手,冷寒星疾飞而至,手中龙渊已然出鞘,横竖两剑划出个巨大“十”字光华,直飞向大股黑烟。
黑烟被剑光划碎,分散开来,转而又凝在一起,似是没有什么损伤。冷寒星见了,眉头微皱,仗剑而出,身形闪烁不定,时而在东,时而在西。当日在群仙宴上他曾以手中剑挡下张蕊芯漫天花刀,此时所使的便是同一剑技——以快制敌——半空中他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分刺各缕黑烟中的妖物。剑刺妖身发铿然声响,便似刺在石头上。饶是如此,龙渊神剑的锋芒岂是寻常妖物可挡?被刺的妖物周身顿时现出丝丝裂纹,转眼间炸裂开来,黑烟随之散去。
冷寒星以此招破敌,不一会儿黑烟便被清去小半。余下妖物见情势不对,纷纷退回,时凝时散,以图躲闪。
冷寒星见状,停下身形,与妖物隔空相望。此时距离拉远,再用前招有些牵强。他闭眼匀息,暗催法力,手中龙渊越发明亮。阴七杀知道他欲使出耀阳剑法,饶有兴致地观望起来。
“耀阳剑法第一式,朝晖!”
一段白华由剑尖激射而出,直达妖群。冷寒星挥剑横削,将这段白华拉伸成一个巨大月牙。当日在将军府他也使用过这招,但由于在厅内,他控制了法力,所以不曾尽显威力。如今身处半空,四下无遮,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挥出这一招全部威力。
月牙一现,整个半空为之震荡,月牙边缘的空间隐隐扭曲,足见其锋芒之盛。那些烟中妖物为月牙扫过,须臾化为飞灰。一剑下来,庞大妖群被扫的支离破碎,仅剩的几只妖物见状,纷纷逃窜。冷寒星见了,身形再一虚,转瞬出现在几只逃窜的妖物身后,一剑一个,将妖物尽数刺杀。
冷寒星这才收了剑,正欲退回,忽然一阵破空声传入耳中。他惊望而去,见一道黑影由下方飞来,直扑自己,速度之快,根本无法看清。他当即侧身躲闪,只听“嗤”的一声,虽险险避过这一击,胸前衣襟已被划碎。
冷寒星暗自吃惊,以自己的速度,居然有看不清的时候。无暇多想,黑影一击未中,凌空急转,又袭过来。冷寒星虽已料到,举剑去挡,却还是慢了一步。黑影快如闪电,后发先至,冷寒星又听“嗤”的一声,左肩一痛,已然中招。他垂头看去,肩上三道爪印赫然在目,鲜血慢慢从中渗出。
黑影得手后,怪叫一声,悬于半空。冷寒星这才看清它的面貌,却是一遍体乌黑发亮的怪物。只见它头似犀,身似虎豹,背生双翅如鹰隼,前腿生爪如狮,后腿生蹄如牛,尾生蛇头,着实怪异。
阴七杀见多识广,一眼认出眼前怪物:“梦貘!”
冷寒星纵是沉默寡言,此刻也开了口:“师父,何为梦貘?”
阴七杀言道:“你年纪尚浅,未曾见过此物。昔日隐曜殿群魔肆掠,其中有一魔头,其坐骑便为此物。据说此物来无影去无踪,可摄人心魂,令人为噩梦吞噬,永不醒转,实力不容小觑。寒星,你要小心应付。”
冷寒星闻言,握紧手中剑,紧盯那怪物,防它突袭。
此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冷笑声传入二人耳中,笑罢只听一个凄厉哀怨的女声缓缓说道:“阴七杀,你还记得我?”
话音刚落,一道鬼魅身影出现在梦貘旁。冷寒星定睛一看,不由惊愕——突然出现的竟是个一丝不挂的女子!此女子身形健美,遍体肤色黢黑发亮,透露出一股浓厚的野兽气息;她双目血红,犬牙毕露,顶门生一对犄角直指苍穹,股后一道长尾随风轻摆,乃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物!
“鹿弥音。”
阴七杀缓缓道出这个名字,脸上现出掩饰不住的愠色。他仍记得,当年群魔肆虐,各大派前去收服,各有伤亡,九幽派亦是如此。瑶城一役,九幽派近百后生弟子,全数阵亡,死状可怖——尽被吸干精血,罪魁祸首便是眼前的魔头。等他赶到时,魔头早已逃窜,徒留满城干尸残骸。如今再看城中尸骨,昔日情景一一在目,如此血海深仇,怎不叫他动容!
鹿弥音听他叫出自己名字,满意道:“看来你确实还记得我,怎么,你九幽派的人至今仍未死绝,尚苟且存世?”
阴七杀闻言,怒从心起,双拳紧握,法力爆发,周遭空气为之猛一震荡。
“哦哟哟。”鹿弥音嘲讽道,“掌门大人生气了呀?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是代掌门,你阴七杀不过是阴月的一条狗罢了,摇尾乞怜才混了个代掌门。”
“鹿弥音。”阴七杀一字一句道,“当日你犯下滔天罪孽,侥幸被你逃走。今天,你不会有那么好运了。”
阴七杀言罢,身形一虚从原地消失,瞬息杀到鹿弥音眼前。起速度之快,连向来以速度自傲的冷寒星也不由咋舌。鹿弥音速度也不在其下,见他杀来,倏忽一闪,已退到十丈开外。与此同时,梦貘猛扑而上,鼻前尖角直抵阴七杀咽喉。阴七杀骂声“畜生”,抬手一掌,直拍在梦貘脑门,便似拍在石像之上,只听“嘭”的一声,梦貘在半空打了个滚,起身退回到鹿弥音身旁。
阴七杀暗暗吃惊,这一掌他使出有七八成的法力,任它再顽强的妖兽,受掌也得暴毙。可眼前怪物用脑门接下这一掌,却是毫无大碍,实力不容小觑。
鹿弥音阴惨惨一笑,轻抚着梦貘的额头,说道:“阴七杀,我家宝贝说,你给它挠痒痒挠的蛮舒服的。”
“放肆!”
阴七杀闻言暴怒,毕集法力,一跃到其面前,双掌齐挥而出。鹿弥音并不躲闪,一声低喝,还以双掌。二人手掌圃一相交,阴七杀只觉一股阴柔萧杀之气从掌中传来,直涌入体内。他惊觉不妙,及时撤手,向后疾飞同时低头看去,右手掌心赫然出现一只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旁门左道,用的什么阴毒法子暗算于我?”
“哈哈哈哈…”
鹿弥音尖锐的笑声再度传来,其间满是得意。
“枉你自诩功法力高强,这么点小玩意就把你摆平了。”
阴七杀凝视着掌心的眼睛,一股杀意渐渐从心头涌起,难以抑制。
鹿弥音道:“你中的乃是我独有的‘锁魂噬心毒’,中此毒者,喜怒哀乐皆会被放大,随之全身失控难以自持,最后意识全失,成为我的傀儡。怎样,是不是很有趣呢?”
阴七杀听罢,杀意更盛,满心只想将眼前魔头碎尸万段,其他一切事物此刻在他眼中似已没那么重要。与此同时,更多的眼睛从他手上冒出,这些眼睛已经不局限于掌心,顺着胳膊蔓延上去,渐渐将他的小臂也布满。
鹿弥音见他眼中杀气弥漫,知道毒性已发,乐道:“阴七杀,别挣扎了,很快你就要成为我的傀儡。你之前做阴月的狗,今后做我的狗,倒也算不忘初心,哈哈哈…”
言罢她仰头大笑,得意至极,却不见身后一道白光疾飞而来。白光来势汹汹,既快且猛,在半空掀起一阵低低的炸裂声。鹿弥音惊觉时,白光已逼到后心。
第二十六章 九天风雷镰
鹿弥音急忙转身,正对上冷寒星的剑锋。她将身子一斜,龙渊剑便从她肩头险险擦过。
“哟,是个俊俏的小哥哥啊。”二人错身之际,鹿弥音在冷寒星耳旁媚声道,“长的不错,身段也不错,要不要和姐姐玩玩?”
冷寒星丝毫不为所动,稳住身形又是一剑,改刺鹿弥音双眼正中。后者见剑芒袭来,腾转闪身,倒飞丈余,灵巧如燕。
“啧啧啧…真是急性子。”鹿弥音调笑道,“可惜啊,你这套剑法火候未到,想要刺中我怕还得再苦练个百八十年。”
冷寒星闻言,收了剑势,闭上双眼调匀内息。
“怎么了小哥哥,说你两句就自暴自弃了?”鹿弥音见他闭眼,如是问道,“交手时居然闭眼,是要让我轻松杀掉你吗?”
她话音刚落,冷寒星猛然睁眼,双目中精光隐隐流转。
鹿弥音暗暗称奇,怎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整个人气势都变了?不待她多想,冷寒星举剑过顶,由上往下力挥,登时一道竖立的白月牙从剑锋腾跃而出,直飞鹿弥音面门。
眼见白华飞到近前,鹿弥音既不躲闪,也不格挡,只从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梦貘听到唿哨声,怒吼着一跃而起,抬爪抓向飞来的白月牙。须臾只听爆炸声响,烟尘四起,待得烟消云散,只见梦貘好端端伫立原地,正兀自舔着爪子。冷寒星这一击,竟被它一爪挡下!
“小哥哥不听劝啊。”鹿弥音眯眼说道,“你这一招先前我已经见识过了,叫什么‘耀阳剑法’是吧?用来对付那些小崽子们还行,对付我嘛…自是没多大用的,就连给我的宝贝挠痒痒都嫌不够。”
“是吗?”冷寒星冷冷问道。
“呀,你不是哑巴啊?”鹿弥音继续揶揄他道,“到现在没开过口,还以为你没长舌头呢。”
“不够?”言语间冷寒星眼中精光越发闪耀,“试试接下来几式。”
鹿弥音偏头道:“好啊,我等着呢。”
冷寒星不再多说,举剑出招。
“耀阳剑法第二式,流光!”
话音刚落,冷寒星仗剑疾飞,身化残影,忽东忽西,眨眼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鹿弥音周身要害连刺数十剑。
此招名为“流光”,可谓名副其实:冷寒星于这一式中将自身速度发挥到极致,使得数十剑快如一剑。刹那间多剑齐出,白光并发,正如日出流光,倾泻大地。
此式一出,鹿弥音顿时看出端倪。条条剑芒不但直逼周身要害,还封死了四方退路。她冷哼一声,双手护住面门,长尾倒曳而出,直迎剑光,上下翻飞。只听铿锵声不绝于耳,半空中火星四溅,白光攒动。
片刻,冷寒星复归原地,背剑而立,胸口略有起伏。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用龙渊刺出的迅猛绝伦数十剑,竟被对方用一条尾巴尽数挡下。
鹿弥音挡下冷寒星的剑招后,捧起尾巴吹了口气,哂笑道:“我要是你,就把手里的破剑扔了,连条尾巴都敌不过。”
鹿弥音能够挡下剑锋并非偶然,须知魔族与巫族修行之法大体相同,都是技体双修。传闻上古时有些魔族曾练出超凡魔躯,可承受毁天灭地的伤害。鹿弥音身为隐曜殿魔星之一,论修行远比冷寒星高深,是故身躯横练到足以与其手中龙渊剑抗衡。她正是看出这一点,才敢用尾巴挡剑。
冷寒星一击不奏效,急调内息,再度出剑。
“耀阳剑法三式,临峰!”
冷寒星言罢持剑划圆,但见白华涌动,转眼在他头顶汇聚成一个巨大光球。这时他猛一抖手,挺剑直指鹿弥音。光球顺剑指方向疾飞而出,须臾压到鹿弥音头顶,便似朝日临峰,威压难挡。
鹿弥音面对飞来光球,毫不惊慌,双手推掌而出,竟将光球徐徐接下。她低喝一声,手上发力,侧身一推。光球受力,斜飞而出,狠砸在地面,炸裂开来,烟云冲天。
鹿弥音拍拍手,望向冷寒星,冷笑道:“还有什么本事,继续使出来吧。”
冷寒星见她连破三式,额头已有汗珠溢出,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下山之后,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敌人,居然连自己的耀阳剑法也奈何她不得。而且交手时间越长,他越有一种被对方玩弄的感觉,眼下这股感觉越发强烈。
他执剑站定,欲再出招,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等等。”
说话的正是阴七杀,他踏空前行,走到冷寒星身旁,道:“你先退下吧。”
冷寒星看了眼他胳膊上密布的怪眼,担心道:“师父…”
“无需多言。”阴七杀挥手打断了他,“你暂时还不是她对手,再说,这是我跟她的恩怨,为师自行处理。”
鹿弥音见阴七杀尚有余力,颇为意外,按理说此时他应当已经毒入经脉,难以自持。可观他言行,神智颇为清醒,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阴七杀,还能动呢?”鹿弥音心中虽不安,嘴上却逞强道,“就算能动,你还能动多久?”
阴七杀低下头去,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周身慢慢升腾起的强大气劲已经给了鹿弥音足够的回答。
“魔头,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你应该知道,论起用毒使蛊,天下间无人能超越我们巫族吧?”
阴七杀说完,猛然抬头,左手按住右臂猛然一抓,便将遍布眼睛的皮肤整块撕下,丢入风中。他握紧血红的右手,将它举到眼前,凝视良久,狠狠道:
“血债,就要血偿!”
“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
鹿弥音怒喝一声,带着梦貘疾冲阴七杀,掀起阵阵妖风。阴七杀原地站定,屏息凝神,待她飞近,猛一抬手,用那血淋淋的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鹿弥音被执,再发唿哨,梦貘闻声,张口便朝阴七杀手臂咬去。阴七杀伸左手入腰间,摸出一物事,反手一扬。只听“嗖”的一声风响,梦貘鼻前之角竟被齐根挥断!
鹿弥音大吃一惊,定睛一看,阴七杀左手所持的乃是一柄短镰,柄刃皆长三尺,柄末以铁链穿挂在其腰间。刃背刻有巫族符篆,按九曜之形排列;刃锋薄如蝉翼,寒光闪烁,自是吹毛断发。此镰名为“九天风雷镰”,一对双生,为阴七杀贴身兵器,相传乃是传承自祖巫强良之手,舞动时隐隐有风雷之势,可致天变,因此得名。
阴七杀一镰挥去,顺势回旋,正手又是一镰,往鹿弥音脑门挥下。鹿弥音急忙躲闪,奈何手臂被执,无法退去,只得侧身。耳旁再听“嗖”一声风响,剧痛传来,手臂已被他砍作两段。
阴七杀将手中半截血淋淋的胳膊抛落,冷冷道:“魔头,这便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现在倒是说说,我有没有那本事?”
“休要猖狂!”
鹿弥音怒道,言罢单手挥动,大股黑烟从地面升腾而起,聚到一处,发凄厉嚎声,直逼阴七杀。后者见状,松开短镰,抓起锁链不紧不慢转悠起来。移时短镰飞舞,风声大噪,他头顶那片苍穹,竟慢慢阴沉下来。一股巨大的龙卷风在他背后慢慢生成,呼啸声震耳欲聋。
转眼间龙卷风成型,巍如天柱,高接青冥。黑烟为龙卷风的巨大吸力抓住,一股脑儿被卷入其中,撕成碎片。
阴七杀立于龙卷风前,手中短镰飞舞,威严如天神。他怒视着眼前的鹿弥音,一步步逼上前去,龙卷风随之前行。
“现在,该我问你,到底有些什么本事了。”
第二十七章 义结金兰
陈云径随叶洛凡来到将军府,第一个遇到的便是他最不想遇到的人——夏芬芳。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夏芬芳眼没有红,脸倒是有点红。
原来但凡女子,总有爱美之心。夏芬芳平日不顾形象,总是女生男相,颇显顽皮。但私底下也想如那些名媛佳丽一般,柔美妩媚。所以她趁着家中无人之际,自学施妆,涂了点胭脂水粉,又换上锦衣华服。可惜她化妆打扮的本事比起偷窃稍逊一筹,捣腾半天,只把自己画的面红耳赤,一如酒后醉汉。
偏偏她又点背,自以为家中无人,出来闲逛一圈,不想被打道回府的叶洛凡与陈云径撞见。二人一眼瞥见红光满面的她,第一反应是夏府怎么跑进个妖怪。待得细看时,陈云径略一思索,搞清状况,不由哈哈大笑;叶洛凡也随着忍俊不禁。
夏芬芳气极,三步并两步跑回闺房,闭门半日茶饭不思,一口一句“我定不轻饶那小子”。
再说叶洛凡邀陈云径至府上一事,他平日自由散漫,在整个九幽派中只与师父宁云海稍稍亲近,其他人一概以外人论。此番下山,他整日和不苟言笑的阴七杀及沉默寡言的冷寒星相处,颇觉孤寂。自从遇到陈云径后,方觉有人可以说话。盖因二人年纪相仿,性格也相近。群仙宴一战后,叶洛凡更是对陈云径好感倍增,毕竟当日在大厅之上,陈云径曾为自己顶撞阴七杀,且接下其一掌后全身而退——这种面对面的忤逆是叶洛凡一直以来只敢想不敢做的,由陈云径帮他实现了。
饭前二人再度闲聊,叶洛凡问起陈云径的身世。陈云径见他真诚相待,也如实相告,将风云镇点滴细说于他。叶洛凡听罢,且笑且叹。
陈云径问他何以如此,他百感交集道:“陈兄,看来你我多有相似之处。你自幼无父无母,我幼时痛失双亲,难怪你我一见如故。”
陈云径闻言,拍拍他道:“没了父母,也一样活下来了,是坎坷了点,但人生在世,开心就好,何必在意太多?”
叶洛凡点头道:“陈兄这份豁达,着实让我佩服。”
陈云径道:“哪有什么豁达不豁达,活久了,自然通达。”
这番话叫叶洛凡大为赞赏,他心潮澎湃,对陈云径道:“陈兄所言,句句锱铢,着实让我佩服。若不嫌弃,你我义结金兰,从今往后同患难共生死,你意下如何?”
陈云径也是豪爽之人,当即点头道:“就这么办。”
于是二人歃血饮酒,结拜为异姓兄弟。叶洛凡见莽三常叫陈云径“大哥”,索性也以“大哥”相称,陈云径则称其“二弟”。
结拜罢了,二人越说越投机,陈云径吐露心声,问起刘子冀这号人来。叶洛凡听到这个名字,面露崇敬之色,感慨道:“大哥,此人并非凡人。”
陈云径道:“我知道他道行高深,已堪仙道。”
叶洛凡摇头道:“非也,我说他‘并非凡人’,不是指道行高深,难道大哥没有听闻过‘谪仙’?”
“谪仙?”
“正是。”叶洛凡道,“我曾听师尊们讲起神州各大修行门派,其中有一特立独行的,名叫花月山庄,大哥应该听说过吧?”
陈云径点头道:“自然。”
“花月山庄属修行门派中的后起之秀,数来不过百余年历史,但庄客门人尽皆风雅之士,广步神州大地,势力范围远超隐居门派。”
“这我知道。”陈云径道,“但二弟所说的‘谪仙’是何典故?”
叶洛凡道:“十八年前,群魔肆虐,神州大地生灵涂炭。众仙皆冷眼旁观,独有一仙,为救苍生,不惜免了仙籍,入世轮回,是为‘谪仙’。”
陈云径感叹道:“如此气节,才算真仙。”
叶洛凡道:“此人便是刘子冀。”
“什么?”陈云径大吃一惊,“刘子冀是仙?”
叶洛凡点头道:“刘子冀于甲子之年悟得仙道,肉身飞升,位列仙班,在当年曾传为美谈。大哥竟不知晓?”
陈云径闻言沉默,想这些事何以杜晚棠提都不提。眼下听叶洛凡说了刘子冀的事后,他除了大为震撼以外,心中更多起几分向往。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这位传奇人物,一睹风采。
叶洛凡言罢,问起陈云径找刘子冀的原委。
陈云径想了想,如实相告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受人之托。我有个花月山庄的朋友,告诉我浩劫将至,需得找回刘子冀主持大局。”
叶洛凡道:“大哥果然交友广泛,既识得涵虚观的人,又有花月山庄的朋友。”
陈云径补充道:“别忘了,我还有你这个九幽派的兄弟呢。”
叶洛凡笑道:“确实。既然如此,大哥准备从哪里找起?”
陈云径道:“先前听闻刘子冀喜好在南阳城神仙居饮酒,所以去问了下老板娘,可惜只问出一笔烂账,除此之外一无所获,眼下也是毫无头绪。”
叶洛凡提议道:“夏将军手下耳目众多,眼线遍布大江南北。何不求他帮忙,代为打听?”
陈云径道:“我来此地,正有此意。可将军眼下不在府上,也急不得。”
叶洛凡思索一番,忽然拍手道:“大哥,将军虽不在,三小姐不是在吗?找她也是一样的。”
陈云径闻言,瞪大眼睛道:“什么?找她?”
于是陈云径将与夏芬芳的过结细说给叶洛凡听,后者听完,笑而不语。
陈云径问他笑什么,他轻咳一声,正声道:“大哥,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否。”
“说说看。”
叶洛凡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且笑且道:“大哥,听你这么说,感觉你和三小姐颇有缘分,何不将计就计,使个美男计?”
陈云径白他一眼,道:“二弟,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啥了?咱正儿八经说话好吗?”
叶洛凡见他不悦,这才收敛笑意道:“我方才说的是上上策,既然大哥不肯,那就下策,开门见山说吧。”
于是二人前去找夏芬芳。她先前被嘲笑妆容,兀自不悦,恨不得生啖陈云径之肉而后快。听下人说是这小子求见,当即怒斥道:“叫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今天要是让他见着了算我输。”
下人原话奉告,陈云径悻悻道:“不帮忙算了,难道离了你夏芬芳还塌了天不成。”
叶洛凡见状,悄声道:“大哥,下策不成,还有下下策。”
陈云径脑瓜子一阵懵,直道:“二弟,你哪来那么多策啊,啥下下策,你说说看呗。”
叶洛凡道:“将军府上有一军机室,用来陈放各处情报。将军素来重视修行之人,常常想纳入麾下助自己征战。我猜他的情报中应该也有关于修行之人的,你我大可…”
叶洛凡说到这里,使了个眼色。陈云径顿时会意,摸摸下巴道:“我说二弟,这才像话嘛,我看你先前那一大堆的都是下下策,这个‘下下策’才是上策。”
叶洛凡道:“大哥,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你比我还能策。”
陈云径乐不到片刻,又犯了愁:“二弟,你说那啥军机室是用来陈放情报的,我猜应该有重兵把守吧?”
叶洛凡点头:“那是自然,每天三班人,每班二十个,从早到晚把房间围的水泄不通,确保机密不得外泄。”
陈云径连连摇头:“这固若金汤的,怕连只蚊子都混不进去。”
叶洛凡诧异道:“大哥,你忘了还有我?”
陈云径一听,猛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第二十八章 蛛丝马迹
二人耗到天黑,见府上动静渐小,决定动手。叶洛凡当下施展出九幽绝学“巡天十三章”,此乃一门玄妙无比的轻功,将巫族横练身躯与迅捷速度完美结合,端的是神出鬼没,百无禁忌。他提着陈云径一路爬高上低,身如幽影,越过重重守卫,来到军机室。
陈云径等待片刻,见外面并无响动,这才松了口气,竖起拇指夸叶洛凡身手了得。二人借着窗棂缝里微弱的光线看去,这是个展方四正的房间,房中横列多排书架,架子上全是卷宗。陈云径走上前去,随手抄起一沓卷宗,用黑布将脑袋与卷宗一起包了,这才小心翼翼打开火折子查看起来,看来看去全是南方部分地区的地图和屯兵数量。陈云径看的烦腻,将卷宗放回,又抄起一沓看起来,仍是兵力分布图。再问同样翻查的叶洛凡,答案也是一样。
二人搜索半天,毫无结果。叶洛凡泄气道:“可能我想多了。”
“堂堂大将军的军机室,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陈云径如是想道,托起下巴,仔细打量起房间来。房间书架共分九列,并排摆放,整齐有序,并无异处。他又抬头看屋顶,黑灯瞎火中,只能依稀看到房梁上悬着几只灯笼。他正要转头看地面,忽然发现灯笼有些异样。
几只灯笼俱是一般大小,但其中一只垂的比其他灯笼都要低,似是分量略重。他走上前去,伸手够了下,恰好能触着灯笼上沿。于是他在上沿摸索一圈,手指触到一个冷冰冰的铁器,顺着铁器摸下来,方知是块碗口大小的铁饼,铁饼中央有处凸起。他略一思索,按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细响,正中那排书架突然一震,当即有“嗖嗖”的破空声传入耳中。
“暗器!”
陈云径大吃一惊,好在叶洛凡听声辨位,察觉到危险,身形一闪挡在他之前,双手连挥,将暗器通通抓住。陈云径接过叶洛凡手中暗器仔细打量,原是一枚枚筷子大小的飞箭,箭头上有异味飘出,看来涂有剧毒。
他小心翼翼将暗器收入兜中,不无后怕道:“到底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无处不提防。”
叶洛凡道:“不妨,这些手段尚且伤我不得。”
于是二人往刚才震动的书架处查看,不一会儿在当中发现一个方形开口,先前这里尚摆着一沓卷宗。
陈云径并不多想,伸手往缺口探去,叶洛凡阻止道:“让我来,小心有诈。”
陈云径点点头,叶洛凡伸手去探,须臾,从中掏出一沓小一号的卷宗来。二人蒙了黑布,点亮火折一看,卷宗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仙踪秘要。”
二人对视一眼,打开卷宗。第一页上乃是一个青年男子画像,眉目俊秀,气宇轩昂。画像之下写着端端正正三个字:“旬白子。”
叶洛凡看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惊道:“将军府上怎会有他的画像?”
“你认识?”陈云径问道。
叶洛凡没有回答,翻到第二页,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写道:
“神州第一剑仙,天下用剑之人,无出其右。曾出现于南阳城、瑶城、蓬莱岛、玉清峰、六芒山等地,后下落不明,找寻未果。”
叶洛凡看罢,出神道:“天下用剑之人,无出其右,此言毫不为过。”
陈云径道:“这个旬白子真有这么厉害?”
叶洛凡不无敬佩道:“据说旬白子师承玉虚门下的无劫剑仙云中子,深得其真传,剑上造诣,无人能及,可以剑意裂山海破长空。当年隐曜殿群魔肆虐人间,独玉清不敢擅闯,皆因惧怕旬白子这号人物。”
陈云径道:“如此说来,此人是个颇了不得的人物咯?”
叶洛凡点头道:“这么说吧,凡修剑道者,无人不知,却无人能超越。天才如我师兄冷寒星,比起旬白子,却也如萤光向日。用我师父的话说,非技艺之别,乃境界之别。”
陈云径道:“这么厉害一号人物,没收几个徒弟啥的?”
叶洛凡道:“大哥有所不知,凭精妙剑技睥睨天下的玉清剑派,掌门正是旬白子之徒星姬。”
“是个女徒弟?”
叶洛凡道:“正是,传闻旬白子只有这么一个徒弟,宠爱有加,将一身绝学及贴身宝剑都赠予她。”
陈云径又问:“那旬白子现在人在何处?”
叶洛凡只得摇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普天之下怕也没几个人知晓。”
于是陈云径又翻下一页,看到的却是个熟悉的面孔,下书其芳名:“杜晚棠。”
叶洛凡觉察到陈云径的惊讶,问:“大哥认识她?”
陈云径应道:“我先前所说的花月山庄的朋友,便是此人。”
说完他翻看后一页,上书:
“‘玉笛仙子’杜晚棠,花月山庄飞花堂堂主,师从刘子冀,曾出现于南阳城、瑶城、千珏峰、沧澜城、六芒山等地,现仍偶尔出现于南阳城。其行踪飘忽,难以捉摸,修为了得,为花月山庄之翘楚人物。”
陈云径看罢,喃喃自语道:“‘玉笛仙子’,这名号倒名副其实。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杜仙子,竟是花月山庄的堂主,翘楚人物,啧啧啧…”
叶洛凡道:“大哥,我听说‘玉笛仙子’宛若天仙,不知多少人为之心动,莫非你与她…”
“去去去。”陈云径打断他道,“不知你那小脑瓜里装的什么,成天就知道男欢女爱的,我与她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叶洛凡嘟嚷顶嘴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二人又往后翻一页,却是一鹤发童颜的老道,下书四字:“璇玑道长。”
后一页写道:
“璇玑道长,涵虚观第三任观主,师从天玑道长。修为高深莫测,不染人间是非。曾于十八年前出现于六芒山,后消失踪迹…”
陈云径看到这里,暗生希冀可以看到涵虚观的下落,但后面一句话却断了他的念想:
“青冥峰涵虚观之所在,始终成谜。”
叶洛凡看罢,对陈云径道:“这便是涵虚观现任掌门璇玑道长了,师尊们提及他时,无不恭敬,想必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大哥既识得涵虚观之人,应当知道他吧。”
陈云径摇头道:“那人却从未提起过师门之事。按你所说,这璇玑道长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那他和旬白子究竟谁更厉害?”
叶洛凡头一次听到这种问题,坦言不知,毕竟不曾见过二人交手。
陈云径也不再问,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了张九歌的画像和介绍:
“涵虚观弟子,现于南阳城、瑶城等地,仍在活动,行踪飘忽,修为不可尽知。”
陈云径暗道这等描述也太简单,再往下翻,居然翻到了当日为冷寒星所杀的“中州十二真仙”。盖卷宗中所记录的,除了名门正宗,也有江湖散人。不一会儿,二人翻到一张慈眉善目老头的画像。陈云径暗道“是了”,低头看去,果不其然,画下写着“刘子冀”三个字。
“终于找到了!”
陈云径一阵狂喜,立马翻看后一页,上面写道:
“南阳刘子冀,花月山庄庄主,修为甚是了得。常在南阳城神仙居出没,也曾在瑶城、玉清峰、六芒山、千珏峰、蓬莱仙岛等地发现其行踪。四年前在武陵渡消失行踪,自此下落不明。”
“有了。”陈云径喜道,“武陵渡,武陵渡在哪?”
叶洛凡答道:“武陵渡在神州正东,距此千里之遥。”
陈云径一听傻了,暗想这老头怎么能跑这么远。转念一想,人家是成仙再下凡的老头,别说千里,就是万里,千万里,也是说走就走。眼下这张纸上所写的便是唯一线索,难怪杜晚棠四下寻找无果,这老头动辄千里,她根本就跟不上步调。
陈云径想到这里,“嘶啦”一声,将老头画像给撕扯下来,叠好收入口袋。叶洛凡不解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陈云径道:“既要找人,随身带个画像也方便打听。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去武陵渡了。”
叶洛凡怅然道:“到武陵渡路途遥远,大哥若要前往,只怕我不能陪同…”
陈云径拍拍他肩膀道:“没事,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大哥我闯荡江湖这么久,些许路程,自有办法。”
第二十九章 魔星遗言
阴七杀祭出九天风雷镰后,战力非凡。鹿弥音被他削去一只胳膊,连连败退。二人又过几招,鹿弥音渐渐不支,一个不留神,后背又挨了一镰,血雾喷涌,跌下尘埃,只剩挣扎的气力。
阴七杀降下云头,一步一步走向鹿弥音,杀气萦绕。
“一百年了,”阴七杀冷冷说道,“这些年里,那些亡魂的哭诉声总在耳边响起,我九幽派根基的大好前程,尽葬送在你这个魔头手中!”
鹿弥音惨笑道:“哈哈哈哈,百年嘛…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应该再杀一批你九幽派的弟子。”
阴七杀闻言,青筋暴跳,走上前去,一脚踩住鹿弥音的断臂,反复搓动,狠狠道:“魔头,这百年里来我一直在找你,为的就是替那百名弟子报仇雪恨!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鹿弥音忍住疼痛,有气无力道:“我一条命换你九幽百名后生弟子,这交易也划算,动手吧,还废什么话?”
“你以为我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阴七杀说罢,脚下力道增加,冷笑道,“我要把你带回千珏峰,在弟子墓前千镰凌迟。这还不算完,杀完你后,我会大肆搜捕魔宗苗裔,见一个杀一个,让你隐曜殿从此消失!”
鹿弥音放声大笑,直笑得嘴角鲜血迸出。她吐了口血沫,恶狠狠道:“好大的口气!隐曜殿一百零八魔星之中,我是最不济的那个。凭你阴七杀的实力,能敌得过几位魔星?”
阴七杀道:“一百零八魔星?仙魔一战后,还剩下几个?抱头鼠窜之辈,也敢大放厥词。”
鹿弥音闻言,脸上现出得意神色,说道:“论修为,你们神州各大派加一起,也不是宗主的对手,我没说错吧?”
阴七杀听到“宗主”二字,脸色一变,用手中镰勾住她的锁骨提将起来,凝视着她的双眼道:“重光老魔十八年前已经身死道消,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大股鲜血顺着被风雷镰勾穿的伤口流出,鹿弥音强忍剧痛,用仅剩的一只手握住阴七杀的胳膊,说道:“宗主之修为,高深莫测,洞悉轮回。你以为他老人家会这么轻易从三界消失?太天真了。如今天兆已近,宗主即将重临神州,魔星也会再入轮回,捍卫宗主。阴七杀,你们的末日就快到了,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等到宗主重返世间,到时再看看谁是抱头鼠窜之辈吧。”
阴七杀不知魔头所言是真是假,心中忽的焦灼起来。他仍记得仙魔纷争时的惨烈——各大派多少英豪身死六芒山万古林间,皆是重光所为。他能叫上名字的那些强者:玉清剑神旬白子、花月山庄庄主刘子冀、涵虚观璇玑道长、包括本族大巫阴月,俱没有与重光正面一战的实力。用大巫阴月的话来说,重光乃“天魔出世”,“无凡躯能敌”。然而最叫人惧怕的并非重光的修为,而是他的神秘。直到现在,神州大地上没有一个人见识过重光的真面目。
重光手下的一百零八魔星,更是叫人闻风丧胆。这些魔星身怀绝技,修为高深,行事诡秘,杀伐果决,统领天下妖魔一路肆虐,令各大派吃尽苦头。若不是当时大家联合退敌,早已被群魔逐一歼灭,神州大地也沦为魔窟。
阴七杀再一思索,鹿弥音当日屠戮瑶城,杀了九幽派百名后生弟子后不知所踪,潜伏多年后重临沧澜城大开杀戒。以她秉性,断不会无端做出这种大张旗鼓的事,定是有所图谋,这场杀戮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若是如此,那她所说的就有可能是真的,魔宗要再度席卷神州!
想到这,他不由惊悚,手上使力将鹿弥音提的更高,怒喝道:“你们这些魔头又在打什么主意,快如实交代!”
“哈哈哈哈…”鹿弥音的笑声震荡着整个沧澜城,叫人毛骨悚然,“你们这些人,真是好笑。明明一个个比一个胆小,还要呈英雄。宗主再临,已成定局,天兆一出,血染神州!”
鹿弥音说完猛的一挣,竟硬生生划断锁骨,将风雷镰从身体里拔出攥在手中,鲜血喷薄而出,淋漓四下。
“宗主,我来了!”
鹿弥音仰天高呼,喊完将脑袋一倾,直往镰刃尖角撞去。“噗”的一声闷响,风雷镰贯穿她的太阳穴,从头颅另一端刺出。鹿弥音抽搐一阵,不再动弹,已是断气。须臾尸身化为一阵黑烟,飘散在风中。
阴七杀凝视渐渐消散的黑烟,心中久久不得平静。鹿弥音的话说只说了一半,剩下的皆无从得知。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股恐惧已经在阴七杀心中生了根。
“天兆?究竟会是什么?”
阴七杀着实想不出,决定先回千珏峰将这消息告诉阴月大巫。大巫神通广大,应该知道一些端倪。
想到这,他对一旁的冷寒星道:“为师有要事禀告大巫,先回千珏峰,你姑且留在此地,随将军一齐行进。”
冷寒星领了命,阴七杀御风而起,直往神州西南千珏峰去了。
他驾云千里,遥见一峰,雄壮绝峭,穿破云头,正是千珏峰。峰旁傍湖,紫气缭绕,便是玄冥湖。
阴七杀落在半峰,早有守山弟子瞧见,前来迎接。他点头示意,随守山弟子一同来到峰顶。
顶上有千丈方台,为人工开凿。台上一大殿,巨柱弧顶,通体泛檀木之色,异香扑鼻,是为“十方殿”,乃是九幽派门人集会之处。
阴七杀径入大殿,一干弟子正伏案研读功法。他轻声穿过大厅,来到后殿,殿上坐三人,见他来纷纷起身施礼。
为首一中年男子着一袭镶金滚边青袍,头发齐整,面相沉稳,身形魁梧,此人乃九幽青衣宗宗主尹沐风;中间男子看起来年纪稍大一点,着一身玄色衣衫,身形挺拔,颇显干练,此乃玄衣宗宗主宁云海;最末一女子着一身白衣,青丝高束,面容皎白,温柔大方,此乃白衣宗宗主虞秋水。
阴七杀还礼罢了,急问三人:“大巫闭关还有多久?”
虞秋水略一掐算,答道:“还有三月余。”
阴七杀闻言,面露忧色。三人问起缘故,他便将今日所见逐一道来。三人听罢,各自惊讶。片刻,尹沐风道:“代掌门且勿急躁,若真是如此,我等便唤醒大巫。”
宁云海点头道:“大巫闭关前曾将紫金螺交给我等,吩咐若有状况,只需吹响它,大巫自然知晓。”
阴七杀想了想,挥手道:“大巫闭关百年,眼看就要完成,怎可在此时叫她前功尽弃。”
虞秋水道:“可代掌门所述之事,却是刻不容缓。若是延误,让魔宗有了可乘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阴七杀沉默片刻,沉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虞秋水思索良久,道:“代掌门,我倒有一计。”
阴七杀忙道:“虞宗主请说。”
“神州大地擅观天兆的高人,除了大巫以外,还有一人…”
阴七杀听到这里,早已明白她的意思,连连摆手打断她道:“你要我去找那牛鼻子老道帮忙,怎么可能?涵虚观与我派素来不和,颇有摩擦。若是找上门要他帮忙,非跌尽颜面不可。”
虞秋水柔声道:“魔星重临非同小可,神州若是落入魔宗之手,焉有涵虚观与九幽派在?此等危急存亡关头,还望代掌门能将颜面之事暂丢一旁。”
阴七杀面露难色,只不吭声。
此时宁云海开口道:“代掌门若有为难,我愿亲赴涵虚观,求璇玑道长推算凶兆。”
阴七杀闻言,喜道:“宁宗主所言当真?”
宁云海正色道:“绝无虚言。”
虞秋水从旁道:“事关紧急,秋水愿随宁宗主一同前往。”
“如此甚好。”阴七杀微微颔首,转又忧道,“只是那涵虚观所在禁制重重、虚实难辨,非观中之人怕难轻易前往。”
二人尚未考虑这茬,闻言对视一眼,各自摇头。
这时阴七杀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你二人速去南阳将军府寻叶洛凡,他认识一个小子是涵虚观门人,应当会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