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图书馆的意外
江复庭将他这青涩模样收尽眼底。
自己虽然无心考虑恋爱这种事情,但到底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且自打接单以来,各种形形色色,牛鬼蛇神都见了不少。
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那女生也是聪明的很,喜欢自己,又知道杨林生喜欢她,应该说了不少可怜兮兮的好话,才利用杨林生来见自己。
不过杨林生的脑子,也是单纯的有点出奇。
喜欢的人利用他去见心仪对象,他居然也能答应。
他这会突然不说话,杨林生心里又打起了鼓,“你……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江复庭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万万没想到,这个人是真的没脑子,不仅要开导他学习,还得开导他感情。
“我问你,如果我跟她好了,你会怎么样?”
杨林生完全当他开玩笑:“怎么可能!你不是不会!”
可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因为江复庭此刻十分严肃的看着他。
看得他怀疑自我,心里都有些发怵。
不是吧!不会吧!
江复庭从他不知作何反应的无措里,得到了答案,这才神色稍霁:“生气,不高兴是吧?”
杨林生一时没有吭声,因为刚才心里的第一反应确实是这样。
江复庭又直戳人心地问:“那你答应她做什么?”
“还不是……她喜欢你……”杨林生这话说得底气全无。
江复庭听着他迟疑的话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恍然了一下,随后才缓缓道:“喜欢不代表卑微,相互尊重是起码的。”
杨林生又愣在原地,用他的单细胞脑子,消化着江复庭刚才说得话。
江复庭见他彻底沉浸在弯弯绕绕里,拍了下他的肩:“回掉她,换个值得的人。”
说完以后,留杨林生一个人在原地出神,率先往前走。
只是还不等他往前多走十米,才穿过两个书架,迎面就突然冲撞来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女生倒还好,另一个女生显然魂不守舍的,像梦游一样,连前方有什么东西都不看,直接要往他身上撞!
江复庭眼疾手快的往书架通道里多走了两步,这才避开。
谁知道那个女生竟然一根筋,还朝着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走。
还不等他提醒,“轰!”一下,那个浑浑噩噩的女生,直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书架上。
撞完的女生身形东倒西歪的踉跄了几步,眼见就要往地上摔!
她边上的同学,立马伸手去拉她!
结果谁成想,人不但没拉住,还被那踉跄往后倒的女生,绊住了脚跟!
她立马本能地顺手找就近的东西扶,刚好搭上了刚才被撞得书架。
可惜这书架前脚被人撞,后脚还没来得及立稳,又被另一股劲使劲扒拉。
这下直接朝着他们这一侧倾倒下来!
站在这附近的学生,连忙撒开腿往边上跑,而站在书架外边的学生,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
摔倒的两个女生明显已经来不及跑!
“哗啦啦!”
一本又一本厚厚地书像泥石流一样不断砸到地上。
江复庭眼见书架要压下来,瞳孔一缩,飞快奔到那两个女生边上。
就在他背过身子,躬起腰的一瞬间!
“砰!”
他几乎能听到实心的书架,砸到骨头的闷声,好像背上的骨头都炸开了一样。
他咬了咬牙,额头上因为疼痛沁出了几滴冷汗。
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同学,因为害怕双手抱头,闭着眼睛,紧紧地蜷缩着。
等了一两秒,发现想象中的东西并没有砸下来,才鼓起勇气试探性的睁开眼。
正当她们两人不可思议的眼睛对上江复庭的刹那,边上围观的人接二连三的涌来帮忙。
杨林生宛如一个没看好幼崽的老母鸡,挤进了重重人群,又是担心又是愧疚地和其他人先把书架扶起来。
然后一脸操劳的问道:“你没事吧?我就反应慢了半秒,你这动静也太夸张了!”
江复庭摇了下头,看向眼前被其他人扶起来的两个女生。
那两个女生不好意思直视着他,不停地弯腰对着他道谢,谢完以后又对着周围的人挨个道谢。
蜷着的腰,加上因为丢人而涨红的脸庞,活脱脱的像一个煮熟的虾米。
等到周围的人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散开,两个女生才蹲下来,慢慢整理落在地上的书。
江复庭见状,没有马上离开,给了杨林生一个眼色,示意帮忙一块捡。
杨林生原本是来吃瓜的,结果吃瓜吃到自己朋友不说,现在还得被迫做劳工。
只好不情不愿地蹲下来,配合他们一块捡。
那两女生闻见动静,抬起头来,连忙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捡就行,刚才要不是你们帮忙,我跟我朋友今天肯定完蛋了!”
江复庭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简洁地回:“举手之劳。”
大概是他说话方式太过简单,堵得人连客套话都无处可钻,又或者是气场太大,光杵在那里就不怒自威,反正两个女生也没好意思再说话,只埋头专心致志,抓紧时间捡书。
杨林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哪怕手闲着,嘴也无法闲着。
他受不了这压迫人心的安静,没捡几本,就开始往江复庭这边凑,一脸八卦:“怎么回事?打起来了?”
至于他的心里,已经脑补了一通,两个女生为了同一个喜欢的男生,在图书馆里相互厮杀的一场年度大戏。
江复庭好巧不巧的抬头,看见他那神采奕奕的脸,将手里的那一摞,重重往他手里一放:“理到书架上。”
杨林生无趣地瘪了下嘴,斗不过他,只能乖顺行事。
一排书架的书并不少,即便四个人一块整理也差不多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中途图书管理人员特地过来看了好几次,在两个女生明确他们自己整理以后,才没来打扰。
一通书整理下来,对于杨林生来说,并不比篮球训练轻松。
他甚至要怀疑翘掉训练,难得陪江复庭来图书馆是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好不容易弄完这些,那两个女生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激的。
尤其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她壮着胆子,朝江复庭多走了两步:“真的是不好意思了,今天那么麻烦你们。我是大三经贸系的,我叫陈意欢。”
另外一个女生一同打了个招呼:“我是她同学,我叫高雪。”
江复庭没有多说的打算,象征性的点了个头。
杨林生见着长相不错的女生,便多眨巴了下眼,开始俗套的搭讪:“看着有点眼熟啊!”
两个女生听完一顿
,随后互相觑了一下,没有吭声,只是礼貌的冲他笑。
毕竟人家帮了她们不是。
杨林生见她们略有生硬的笑容,单细胞的脑子居然拐过弯来,挠了下后脑勺,连忙解释道:“不是,真有点眼熟。”
他说着眯起一条缝的眼睛,忽然因为想到什么,骤然一亮:“你两是不是人偶社团的?!”
那两个女生神色诧异了一下,叫高雪的率先开口:“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说嘛!”杨林生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我有个朋友就是这个社团的,我去你们社团逛过几回,你们有些人我稍微有点印象。”
两个女生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看起来在听他说话,目光却时不时地往江复庭脸上偷瞄。
就差把想要他联系方式的心思,直接用笔写在脸上了。
江复庭假装什么都没感觉到,给了杨林生一个眼神:“行了,你书挑好没?”
杨林生一脸奇怪的看他:“不是说——”
他话没说完,在江复庭的注视下,直接拐了个大弯,像唱歌似的,然后连忙附和着:“哦!挑完了!挑完了!不是赶着还有别的事么?快来不及了,赶紧走吧!”
既然人家话已经说成这样,两女生就算心有疑虑,也不好贴着脸皮再做纠缠。
“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两个人有些恋恋不舍的转过身。
许是女孩子都喜欢扎马尾的原因,转身的瞬间,发尾会随着身体的动作,热情的甩起,露出雪白的脖子。
江复庭突然留意到,那个叫陈意欢的后颈那,有一道乌沉沉的黑块,浓得如同泼了一瓶墨上去。
“请等一下!”
他微皱了下眉,突然开口。
先是被人下逐客令,再是又突然叫住,两个女生都带着一脸莫名其妙,却又心藏窃喜地回过身来。
杨林生却在一旁有怨难言,毕竟刚才让自己赶人的是他,现在留人的也是他。
这到底玩哪出戏?
现在诱惑女生的套路都这么深了吗?
江复庭没有直接说要干嘛,他单纯地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将陈意欢由内到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可除了她后颈那覆盖着的浓郁鬼气,再没有任何端倪,连灵魂都没有丝毫影响。
这么浓的鬼气,总不能是碰巧沾上的。
他心里涌起说不明的怪异,但实在找不出其他问题来。
陈意欢被他这种要将人里外尽数剖开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怵。
她怯生生地开口:“怎,怎么了吗?”
“最近没去过奇怪的地方吧?”江复庭也没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问。
陈意欢被他突然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可不知是因为对陌生人本能的警惕,还是因为害怕,她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没有啊。”
高雪注意到朋友的异样,不着痕迹的往前跨了一步,挡在陈意欢的身前。
她丝毫不惧的和江复庭四目相对:“我朋友是有什么问题吗?”
江复庭收起自己犀利的目光,气场才稍显缓和,没了刚才那么咄咄逼人的味道。
他摸了下口袋,掏出印有接单网站的名片:“目前暂时没有问题,看好你朋友别去奇怪的地方。如果有问题,及时联系上面。”
高雪侧过头看向陈意欢,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第七百零二章:校园怪闻
陈意欢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江复庭递过来的手,一时有些出神。
那双目无焦点的眼睛,像深藏了一头吞噬黑暗的巨兽,可怕又无声无息。
就这样,两边忽然各自沉默,空气略有尴尬的僵持了两秒。
高雪连忙用胳膊搡了一下身侧的人,陈意欢这才大梦初醒一样的回过神。
她看着江复庭递过来的名片,有些慌乱的接过来,看也没看,直接揣在了兜里。
高雪从她身上收回疑惑的视线,但也没有多想,随后对江复庭说道:“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真的走了。”
江复庭云淡风轻的点着头,一直到目送这两个女生消失在书架通道的尽头,才撇开目光,
“那女的怎么了?”杨林生鬼头鬼脑的,还在瞅那两人离开的方向。
忽然想到江复庭递出去的名片,猜测道:“有东西跟她们?”
关于捉鬼的事情,江复庭也没有刻意隐瞒,虽然杨林生之前被抹掉过记忆,但是身体大概留下了一些条件反应,直觉也比普通人强。
加上他自己某段时间,捉鬼频率实在是太高,两个人又一来二去的相处,没过多久就被杨林生察觉端倪。
“还没确定。”江复庭没有妄下定论。
“诶!不过——”杨林生眼睛一闪,又不知道想到什么鬼东西。
“不过什么?”江复庭面色淡然地问。
“你别嫌我乱八卦啊!我也是从朋友和前辈那听来的。”他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往来的人从他们边上经过。
这才贴在江复庭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学校有个关于人偶社团的奇怪传言。”
江复庭波澜不惊地回:“哪个学校没点传闻。”
“不一样。”杨林生越说越小心:“一般传闻都是先死人,再闹鬼。这个是先传闻,再死人。”
江复庭听到死人两字,当即一皱眉。
杨林生十分有眼色,压着声音补充道:“每年都会莫名其妙死上一个两个,算到去年为止,统共有四个人了。”
如果从意外死亡来看,这个数量不算少了。
学校难道没有行动或者报案去查吗?就任由事态发展?
他虽然还是一言不发,杨林生却跟钻到了他肚子里似的,猜到他所思所想,直接上手把他往角落里的位置拽。
江复庭难得没有排斥,任由他拽到座位上。
杨林生挪了挪屁股,拿书挡着自己的脸,搞得好像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深怕被人发现。
他继续偷偷摸摸地说:“就是因为查不出什么名堂,才会被传得越来越邪门。”
江复庭不喜欢他这种吊人胃口的说话方式,直接问:“所以是什么传闻?”
杨林生这会反倒不吭声了,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着,然后递给他看。
江复庭接过手机,蹙着眉头,下意识的念道:“你是阿哥,我是阿弟。”
杨林生吓得全身寒毛倒竖,连忙道:“你看就行!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拿手机打!”
江复庭无波无平的看了他一眼,但杨林生的表情实在过于惊悚,他只好默默地看。
可随着他把内容浏览完,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像有一片乌云压在他头上。
你是阿哥,我是阿弟
你是阿弟,我是阿哥
有一天,奶奶抱了个人偶娃娃
阿弟啊阿弟,你为什么哭啊
他怀里抱着阿哥的手
阿哥啊阿哥,你为什么哭啊
他背上背着阿弟的头
奶奶拿起剪刀剪掉了娃娃的手
奶奶举起斧头砍掉了娃娃的头
咔嚓咔嚓咔咔咕叽咕叽
缝缝又补补
娃娃笑得乐呵呵
咯咯咯,我是阿哥,还是阿弟啊?
江复庭有些不舒服的把手机还给杨林生,不清楚编这个童谣的人到底是什么用意。
“所以那两兄弟被做成人偶了。”他言简意赅地说。
明明是自己打出来的字,杨林生却像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一脸嫌弃地眯着眼睛,赶紧删掉,然后不停点头。
江复庭琢磨了下童谣里的话语:“死人跟人偶有什么关系?”
“听说只要看见过这个童谣里人偶的人——”杨林生那害怕的模样好像自己亲身体验过似的。
他面色略白的咽了咽口水:“都死了。而且,念过这个童谣的人,也死了。”
“我听学校里的前辈说,如果不幸碰到人偶,还问了你问题,千万别回答,不管哪个答案都要死!”
江复庭面色古怪了起来:“不答,它就会放过人?”
杨林生顿了顿,支支吾吾说:“要真不回答,它会追问你到回答为止……”
江复庭瞅着他飘忽的目光,就当刚才说得全是扯淡。
但大概是碍于他此刻比较闲,出于追求事物的严谨态度,他指尖敲了敲桌子,又问:“那传言又是哪传出来的?”
杨林生越说声越小:“听说是有人看到的……”
果不其然,江复庭立马接道:“不是说看到人偶的都死了吗?”
杨林生本来就是道听途说的内容,就算真想说个所以然来,也现编不出来,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下:“这么较真干嘛,不都说了,是听说!”
最后两个字他还特意加重语气强调。
他的垂死挣扎终于让江复庭舍得高抬贵手,不再计较:“以后没凭没据的东西,就别乱传。”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杨林生心口不一地忙应着,然后转移话题:
“走走走!借完书,我请你去吃饭,你现在跟神仙似的,一个月都瞻仰不到你几次面,我得把你的大腿抱紧点。”
江复庭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也没有拒绝他,拿起桌上的书站起来便往借书台走。
从某些方面来看,杨林生的性格跟白唐稍微有些相似,天不怕地不怕,没个正形。
只是一个靠谱,一个不靠谱。
而想到白唐,过完这个月底,可就有整整三个月没有音讯了。
啧,消失了一个季度,真的是够久的。
不过要真没什么大事,自己也不会去把他从地府召过来,毕竟以他那性子,如果不是被缠得脱不开身,怕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地府多待。
等两人结束了简单的晚餐后,杨林生接了个电话。
本着重色轻友的原则,他毫不迟疑地抛下江复庭,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好。
至于他的相好,此刻正在人偶社团的活动室里,忙着准备下个月人偶展览的作品。
长都大学的社团类型相当多,为了充分让社团有良好的发展空间,校方特意腾出一整栋综合楼,专门提供给学生组织社团活动。
杨林生不是第一次来这边的社团活动室了,他熟门熟路的往前走。
他长相本身还算不赖,在校队里也比较出名,有一半的人能认出他来,会主动打招呼。
一路笑到了人偶活动室附近,他才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
刚才还有些程序化的笑容,忽然多了几分真诚在里面。
这一层楼基本都属于人偶社团的活动空间,在三年以前,原本是有其他社团同处在一层楼的。
但由于后来出现了和人偶社团有关的诡异事件,其他社团不敢再长期处在同一层,慢慢地就搬迁到其他楼层了,导致剩下的教室和办公室,全都变成了人偶社的储物空间。
这会这个点也不算早了,即便人偶社的学生也离开得差不多。
杨林生的相好就是因为传说,不敢一个人走,这才打电话把杨林生叫上。
不过,即使像他这么心大的人,在走到这个楼层的瞬间,都会感受到一种说不出又难受的阴冷。
特别是现在天气渐凉,一入夜,这种冷意就好像时不时有一只冰冷的手,紧贴着你的头顶。
然后,一点点的,从你脑门里抠进去,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杨林生每次一走到这附近,脚步就会下意识的放慢。
头顶天花板的灯稍微有些老旧,灯罩蒙着一层灰,罩下来的光都是灰蒙蒙的,洒在前方模模糊糊,总是将前方的物品拉出一个狭长昏沉的影子。
乍一看,好像远处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在暗中窥伺着你。
尤其是人偶社在开始繁忙的筹备时间里,大大小小各种装扮体型的人偶,因为在屋子里放不下,全会拥挤到挨着走廊的窗边。
一眼望过去,一整排精致漂亮的人偶娃娃紧贴在窗前,每一个娃娃睁着又大又圆却是死人般的眼睛。
它们装扮着时髦的头发,画着浓艳精美的装,穿着设计并不比真人差。
粗略看,就好像是真人一般。
唯独走近的时候,那层不自然的白皮肤,才能让人分辨出来是个人偶娃娃。
杨林生来来往往那么多次,第一次对人偶娃娃产生了兴趣,他鬼使神差的凑到窗前,然后像是着了魔,越凑越近。
那张脸几乎要粘在玻璃上,和人偶娃娃那张漂亮的脸,像是要贴在一起。
他鼻子紧挨着玻璃,呵出的气晕在玻璃上,泛起了苍茫的白雾,将眼前的娃娃盖上了一层朦胧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娃娃黑溜溜的圆眼睛好像活了一般,闪过一丝促狭的光,漆黑的眼珠似乎动了动,就连僵硬微笑的嘴角,都多了点意味深明。
红艳滋润的双唇,好像泼了一层鲜血,波光粼粼的几乎要从它的嘴角滴下来,接着,那个精致的娃娃突然咧开唇,对着他灿烂的笑。
杨林生顿时汗毛直竖,吓得倒喝一声,噌一下往后退了两步。
鸡皮疙瘩像无数只虫子爬满了他整个身体,等他回过神再重新去看时,那个长得最漂亮的人偶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连唇角的弧度都和先前一样。
杨林生心有余悸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然后战战兢兢地又多瞄了一眼。
第七百零三章:人偶活动室
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提起的心这才稍微松下。
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他夸张地哆嗦了下身子,努力舒缓掉因为刚才的恐惧而升起的紧绷,赶紧把那些奇怪的念头抛到脑后。
肯定是跟江复庭这样的神棍待久了,自己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杨林生当即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才晃晃悠悠的继续往社团正门方向走过去。
现在还待在社团活动室里的人并不多,除了他要见的朋友,巧得是今天下午在图书馆碰见得那个叫陈意欢的女生居然也在。
而更巧的是,陈意欢原本正在专心致志的制作人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察觉到有人进活动室。
她好巧不巧地抬了下头,视线正好和进门的杨林生对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发生的事情而感到不好意思,她目光和杨林生接触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怪物似的,慌忙地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杨林生被她搞得一脸莫名其妙,但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也没多注意。
他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一路直走到底,直接停留在背对正门的女生边上。
女生的手很白皙,看起来并不像是干粗活的,除却手指和手背贴着的创口贴的地方,有不少大大小小已经结痂了的划痕暴露在空气里。
杨林生看得一阵心疼,但女生浑然不觉,一心一意彻底投入在人偶制作里。
她身前人偶的皮肤泛着一层不自然的油亮光泽,肤色显然调得不够好,黄得有些假,看起来有种塑料质感。
相比起刚才在外面窗边看到的那个人偶来说,可以说是非常一般了。
但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到底像亲生一样,哪怕再难看,女生脸上都充斥着异常满足的幸福。
“帮我拿一下她的手指。”她突然轻声说。
在这个安静到只剩下刀片切割刮蹭和缝补的活动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杨林生藏在裤兜里的手指,突然颇为不自在的扯着兜里面的布料。
原来听到我来了啊!
他在心里有些哀怨的自我抱怨,然后回道:“她的手指在哪?”
说完,他反应迟钝的意识到,这样的对话似乎奇怪得让人有些瘆得慌。
就在他越想越不舒服的时候,女生换了一根手里的针,开始调整人偶衣服领口的细节。
她沉吟了一下,不徐不疾地回:“好像就在放工具箱的桌子上吧,你找找看。”
“哦。”杨林生对她手里的作品实在毫无兴趣,目光略带羞涩的在女生脸上飞快一扫而过,然后看向一旁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
钢尺,各种类型的刮刀和美工刀,还有粗细长短不一的针头和线,还有奇奇怪怪的配件。
他光看到这些杂乱的东西,一个头就变得两个大。
男生成长的童年一般都是赛车,航模,变形金刚之类的,布娃娃和手工活这些花花绿绿的他实在提不起半点欣赏的兴趣。
而这些带着锋利口子的道具和布料,在他眼里也实在分不出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只能一股脑的在本就杂乱的桌子上乱翻。
“工具箱边上……”杨林生自言自语的低喃着,正好看到有
一块碎花布高高的拱起。
他伸手贱兮兮地在拱起的地方,压了压。
压不下去,下面的东西有点圆,又硬硬的······
肯定是手指!
他如同享到胜利的果实,心潮澎湃的掀开,可那只抓着布料的手刚掀到一半,就猛地顿在原地。
“卧槽!这什么东西!”
杨林生惊悚地连手里的布都拿不稳,直接掉在地上。
他吓得脚步又后退了两下,白色的碎花布上当即被他踩出两个脏兮兮的脚印。
只见桌子上两颗完整的眼珠正对着他,眼白的部分遍布着蛛网一样的红血丝,瞳孔是深褐色的,连眼珠里的虹膜和黑色晶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杨林生被惊动的时候,一条腿正好踢到了桌角,两只眼珠还对着他来回晃了晃,像在对着他招手。
他刚才好不容易压回下去的鸡皮疙瘩,再次涌了起来。
女生察觉到他的动静,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悠悠看过来:“这个啊——眼珠啊。”
她理所当然地说完,然后对着他兴奋的笑道:“是不是很逼真!这个是我们社长做的,厉害吧!你看我的技术,就知道我不可能做出那么相似的东西!”
杨林生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喃喃道:“社长?”
“喏!”女生对着活动室最角落的一个地方,挑了下下巴:“就那个人,看到没?”
杨林生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看,角落里的灯光很暗,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的光线全部吞噬掉了。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藏在暗处,似乎和黑暗彻底融在了一起,和周边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此刻正在摆弄着身前的人偶,那个人偶和杨林生在走廊上看到的漂亮人偶给人的感觉很像。
栩栩如生,仿佛注入了生命,下一秒就能动起来。
那个人偶的眼睛正好面朝自己,看得久了,杨林生再次有种她就是在盯着自己的错觉。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边上女生语气里的崇拜掩都掩不住,好像做出那个人偶的人是她一样。
杨林生看那个人偶看久了,心里不免有些发毛,立马收回视线,点着头含糊地说着:“是挺厉害的。”
大概是活动室太过静谧的缘故,两个人的说话声压得再低,都落入了角落里的原主耳中。
那个男生忽然仰起头,转过脸来,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友好的笑。
黑暗的角落里,也就在这个时刻像打了聚光灯似的,聚焦到他白皙又精美的脸上。
杨林生看到第一反应,就是漂亮!
他也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
男生本人就像他制作的那些人偶娃娃一样,精致得让人有几分恍惚,好像他本身就是一个趁手做出来的完美作品。
漂亮,干净,无暇。
就连简单的微笑,都是最标准的弧度,让自己的美绽放到极致。
但是这种美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美好,仿佛对方身上有着探不到底的气息,带着无尽的寒意。
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杨林生脑子里猝不及防的蹿出这个诡异的念头,平稳的呼吸自行乱了阵脚。
他连忙定了
定神,从刚才奇怪的思想里跳出来,然后礼貌性的点了个头。
对方只是淡然的笑着,随后转回去继续制作手中的人偶。
杨林生严重怀疑一定是自己昨晚游戏打得太晚,所以今天动不动就心神惶惶的,然后他在心里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十二点一定要睡!
他刚这样想完,就发现一边的女生还有些痴迷的望着男生的背影。
一缸子的醋哐一下就在心里翻开了,她不是暗恋江复庭么?怎么又对这个社长含情脉脉的!
“咳!”杨林生酸得自己嗓子痒痒,干咳了一下。
那女生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见自己一直被杨林生盯着看,尴尬像一把火在心里头突然烧起来,炙烤得她身体发热,面颊通红。
就在她飞速的想着要找点什么缓解自己的尴尬时,不远处响起了陈意欢的细声细语:“那个……”
杨林生和女生不约而同的看她。
陈意欢指了指他们桌角那块地方,慢慢说:“你们的手指,掉在地上了。”
话题突然跳转到手指,杨林生错愕地愣了下,然后下意识的就往地上看。
灯光被桌子过滤掉了一大半,照到地上时只剩下晦暗不明的一小部分,桌腿又将桌底蒙上一层阴影。
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泛着生硬的油亮,横七竖八的静躺在地上。
形状和颜色虽然一般,但是女孩子做的东西,在细节上却不得不让人叹服。
每一根手指的指甲盖都涂上了鲜艳的红色,在黑暗的桌子底下闪着血一样的光。
杨林生盯着那几根手指,心里一番天人大战,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蹲下桌角,然后一个一个捡起来。
那冰凉又僵硬的触感,在入手的一刹那,他已经深感懊悔!
为什么要上来接人,乖乖在楼下等人,就不香吗?
非要作死!
捡完手指以后,他恍若度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明明是凉爽的秋夜,他的后背却已经被汗打湿了。
下午训练的时候,他本就没来得及换衣服,此刻又出汗,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粘腻的汗臭味。
杨林生所有的耐心和定力,仿佛都随着流出的汗水,即将压制不住,快一同宣泄出来。
他将手指放在桌上的时候,态度不是很好,稍微有点用力。
“啪!”手掌拍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手指在他收回手的瞬间,十分讨巧地滚动,隐隐又要往他这边靠。
只是没来得及多滚两圈,就被一只白皙的手一块抓走。
杨林生看了眼那个女生,克制着自己的焦躁,催促道:“你大概还要多久?再晚点,就赶不及去吃夜宵了。”
“马上,我收拾一下就好了。”女生知道他喜欢自己,但见他面色不太好看,也非常识相地不再消磨他的性子。
她一边快速收拾着东西,余光小心探着他的神态,等他稍微缓和了点,才放慢手里的动作,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今天训练怎么样?”
“还好吧!下午训练到一半有事情,请假了。”杨林生有些疲惫,找了个边上比较空的桌子,直接靠了上去。
女生非常敏感的捕捉到他的细节,故作关心地轻柔问:“恩?怎么了?不舒服吗?”
第七百零四章:奇怪的声音
杨林生反应慢了大半拍,都没拐过弯来,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什么翘掉训练,散漫地答道:“没有,江复庭难得在校,我陪他去了趟图书馆。”
“哦。”女生收拾东西的手忽然一顿,一道炽热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而过,连呼吸都不经意急促了几分。
她尽可能保持着自己平淡的状态,继续问:“对了,他知道篮球联谊赛的事了吗?”
杨林生“啊”了一下,一提到这个,就想到江复庭下午的叮嘱,开始有些心烦意乱,随后又觉得自己态度有些不太好,补充道:“我说过了,他现在知道了。”
只是女生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奢想里,根本无暇去注意他这转瞬即逝的小心思,脸颊上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含着羞涩,小心翼翼问道:“那……他到时候会来,看你比赛么?”
“不清楚,他说看情况。”杨林生随意地回道,“你理好了吗?”
“好了,好了。”她将脸上闪过的怅然若失盖的严严实实,立马收好桌面,“走吧。”
杨林生主动替她把比较重的工具箱提上。
女生背好背包,叫了下站在不远处的人:“陈意欢!”
陈意欢一门心思全都在制作人偶上,突然被点名,惊得手一抖。
手里的针没有留神,直接从布料里穿过,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另一只手的肉里。
刺痛之下,她猛地一缩手,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边上的两人。
女生只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对着她打着招呼:“我们先走了啊,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弄完就赶紧回宿舍,别待太晚。”
陈意欢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再加上最近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好像总也睡不够一般。
只能出于友好,牵强地浅笑:“好,你们放心吧。”
等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地离开以后,难得溅出几滴水花的活动室再次安静下来。
萧瑟的秋风像女人的双手,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轻抚着她的脸颊。
陈意欢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惴惴不安地扫了一圈活动室,加上她和社长在内,活动室总共也就只剩下五个人。
可她却有种说不出的,空无一物的死寂,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吞噬掉了。
而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只是最近越来越频繁,频繁到她怀疑自己有些精神失常。
她总觉得,这个活动室里,除了社员和这些人偶,似乎还有一个她看不见的人,在关注着她。
这种难以捉摸的直觉,让她的神经时刻的绷着,越拉越紧,只要再多一分意外的刺激,她脑海里的那根弦随时都可能断掉。
就在她完全沉浸在对周围事物警惕的心里时,角落里的社长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怪物,讳莫如深的双眼在黑暗里亮起精湛的光。
他的眼睛藏在众多人偶后面,随后慢慢弯成月牙形,细心关怀道:“陈意欢,你怎么了?”
他话刚一问完,剩下三个正在制作的社友,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手,僵硬地扭过脑袋,朝她这边看。
陈意欢却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只是担心别人发现自己的异端,立马摇头否认:“没事,就是入秋了,感觉有点冷。”
“这样啊——”社长也没说什么,看了眼窗外的夜空。
黑暗好像长了脚,风一吹,
就要爬得满屋子都是。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认同:“是转凉了,早晚记得多加点外套。你们女生不能光为了好看,把人给冻坏了。”
话到后面多了几分调侃,教室里紧张的氛围,不经意就缓解了不少。
“好的,谢谢社长关心了!”陈意欢心里莫须有的恐慌也被这番轻巧拨散。
她集中回注意力,仔细观察起自己的作品,她做的人偶是鲜有的男性。
从美观和技术的体现上来说,大部分人在制作人偶娃娃时,喜欢选择女性。
因为女性能借助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将所谓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技术层次上来讲,女性人偶的细节上也会更多更繁琐,因此技术要求也会比较高。
从以往人偶展览获奖的作品来看,第一名基本上都是女性人偶独揽,只有偶然那么一两次才会有男性人偶拿第一的情况。
可陈意欢却偏偏选择了男性。
人似乎生来就是这样,自己越缺失的,就是自己越渴望的。
而他们渴望的东西,就会从他们的作品里体现出来。
只是陈意欢渴求的并不止是单纯的男性躯体,而是男性身上的力量,权利,果敢。
这些东西是她这辈子,都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越是这样,在她的作品上,这种**表达的就会愈发露骨而疯狂。
比如眼前的人偶,他**着上半身,麦色的肌肤金灿灿的,宛如秋季的夕阳洒在了稻田上,一眼望过去,一大片泛着莹莹的光,好似一田地的碎金。
每一块皮肤下,都隐藏着硬邦邦的肌肉,肌肉高高的隆起,散发着男性独有的荷尔蒙。
流畅的肌肉曲线,从它高扬起的脖子开始,往下游移,流过斜方肌,锁骨,手臂上的弘二头肌,背部的蝴蝶骨头,再到结结实实的八块腹肌。
这几乎是所有男性都梦寐以求的身材,瘦而有料,每一处的肌肉下都蕴藏着充满爆发力的力量。
人偶穿着一条休闲裤,裤带陈意欢刚刚才给他缝上,还没来得及系起,闲散得挂在裤腰这,一眼看去有种放荡不羁,充满**的野性。
她思索了下,才拿起桌上的粘胶,开始补充裤子的细节。
陈意欢原本想再多做十分钟就好,不管这一步有没有完成,都该回去了。
可没想到心思一投入到人偶制作里面,就完全忘了时间这回事。
时间就这样在她手里不紧不慢的动作间,从她手指的罅隙中,偷偷溜走。
等她再回过神时,是因为好像听到了身后有人在敲地板。
“咚!咚!”
可大晚上的会有谁敲地板呢?
活动室里的其他社友吗?
她迷迷糊糊的从全神贯注的心思里脱离出来,漫无边际的思考下,又觉得不可能。
谁会那么无聊敲地板?
陈意欢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而那敲地板的声音,似乎有意跟随着她的节奏,在她放下东西的一瞬间,居然也停下来了。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特意停在那里,竖着耳朵格外认真的听。
可听了半天,偌大的活动室里居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些诡异。
看来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她重新拿起放回桌上的道具,可
那声音好像就是盯上了她,要故意捉弄她。
就在她拿起了东西的一瞬间,“咚!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直提心吊胆的缘由,这次比刚才那一次听到得清晰多了。
而且那声音似乎还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没等几秒,她感觉“咚!咚!咚!”就是从她的身后传来的。
她的后背顿时汗毛直竖,这一刻也不清楚是不是心里作用,在怀疑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跳的一瞬间,陈意欢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后有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很高,从她的后背笼罩下来,压下一层浓浓的阴影,那个影子越来越近,好像有一股微弱的气息,慢慢地在靠近她。
那道微弱的气流,好像是呼出来的气,不断地吹嘘着她的脖子。
陈意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恐惧从她的脚底直接炸开,充斥着她的脑袋,她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微张着嘴,呼吸却摒在那里,好像要窒息了一样。
她目光飞速地扫过地上的影子,可影子确实只有一个正坐在凳子上的自己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偶娃娃。
在巨大的惊恐下,就连大脑的运转都跟着加速了不少。
她怕身后万一真的有什么东西,惊动了它。
于是立马双手捂着肚子,假装身体不舒服,然后一脸苍白的从凳子上突然站起来,假装找人似的,猛地往后一转!
可身后却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她肩头本能一松,果然还是自己太神经质了,一惊一乍的。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社长留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感觉像是被人强行打断了好几次思绪,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
“陈意欢,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吧,别熬坏了身体。”
陈意欢自知今天晚上有点吵,听他说完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红得好像打了一层腮红。
她低下头,正要羞羞怯怯地回答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了余下的几个位置,察觉到了一丝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活动室里算上社长,还剩下刚才的那五个人。
只是另外三个人,这次好像没有听到她制造的噪音,十分专心的继续在做手里的人偶。
而那令她说不清的违和感,就是从这三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前面那会倒还好,她感觉不是很清楚,可这会她发现,这三个人是不是太过于专心了。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
陈意欢在脑海里飞快的琢磨着,心头猛地一跳,意识到那种让她不舒服的违和感是什么。
就是假。
一点都不像一个真实活着的人。
他们的动作和姿势,先前怎么样,好像现在还是怎么样,连多余的一个角度都没有变化,甚至包括他们手里制作的人偶的进程,都毫无变化!
陈意欢身上的鸡皮疙瘩随着她深入的思考,前胸后背满满都是,她突然感觉越来越冷,特别是外面的风一吹进来,好像在冰窖里一样刺骨。
她忽然意识到,坐着的这三个人,比起人,他们更像是人偶!
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想,她强撑着自己身上薄弱的勇气,尝试性的再次将视线往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社友身上慢慢挪。
等她看到那个人的瞬间,那个人十分巧合地转过了头。
第七百零五章:可怕的社长
一双了无生机的眼睛看着她。
那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望不见底,皮肤在吊灯的照应下,一片苍然的死白,如同一个凉透了的尸体。
陈意欢被这惊悚的画面吓了一大跳,她没控制住自己的害怕,低呼了一声:“啊!”
双脚如同瞬间灌满了铅,抬也抬不起来,她磕磕绊绊的后退了两步,运气不巧的又碰上了凳腿。
被撞到的凳子,如同不倒翁倚着蹬腿晃荡了两下,然后“嘭!”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下剧烈的动静,引得活动室内剩下所有的人都回过头,一同看她。
陈意欢干涩的咽了咽口水,不安又歉疚地看着剩下的两人,回应着他们的视线。
可她突然发现,剩下的两个人和刚才率先回过头的那个人一样,全都是了无生机的面孔,如同一个死人。
只有社长!
她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社长平时看起来漂亮又有距离感,但和那三个奇奇怪怪的人比起来,此刻只有社长一个人是正常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陈意欢,仿佛在布满荆棘的黑暗里抓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往社长那边走,只是一抬腿,才发现自己的脚因为过于害怕,早就被抽干了力气。
那只脚动一下就不停地打着颤,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不是自己的。
可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入了陷阱生命垂危的小兽,向着仅剩的那一点光亮,做着垂死挣扎。
社长看着她拼了命的往自己接近,突然挂起标准的笑,异常温柔的问:“陈意欢同学,你不舒服吗?”
不知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又或者是刚才的画面太过骇人,让她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陈意欢在他的这个笑容里,突然停下了自己迫不及待的脚步。
他明明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这里像个活人的人,可却在此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危险。
“咚!咚!咚!”
敲击地板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陈意欢听出来了,不是敲地板,而是有什么重物在不断地往地上砸,好像是一个人的分量,一下又一下。
那铿锵有力又沉闷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一股脑的涌上大脑,冲得她大脑乱哄哄的,甚至无法思考。
“咚!咚!”
那声音再一次快速地朝着她接近,没隔几秒就来到了她的背后。
陈意欢一时愣在了那里,不敢前进,不敢后退,四周还有三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社友。
可十分钟之前,那几个社友看起来还是正常的。
那真正的社友呢?
难道一晚上跟她待在一起的,都不是人吗?
陈意欢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一阵恶寒,浓浓的惧意几乎要将她逼疯,她神色慌乱的打量着四周,哪也不敢随意多迈一步,谁也不敢主动去接触。
“咚!咚!”
她背后的东西越跳越快,落在地板上的每一下,就像踩在她此刻脆弱的神经上,前方一直站在暗处的社长,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陈意欢看清了他漂亮的脸蛋,没有一丝血色。
他五官精致的和那些他做出来的娃娃一样,完美无瑕。
只是漂亮过了头,也是一种缺陷,拼凑在一起,反而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畏意,让人觉得这种东
西,不像是可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此刻的他似乎没了耐性,好像是被陈意欢身后的东西干扰到了,他对陈意欢招了招手:“陈意欢,快过来,快来我这,这里安全。”
陈意欢险些就迈腿,朝着前方走了。
只是当她正准备抬脚的时候,身后“轰!”的一下,格外夸张的响动像是砸在了她的后脑上,把她一个激灵,砸醒了。
她顿时撇掉脑子里混沌不清的杂念,再次认真看向社长,突然发现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痕,如同一个漂亮的瓷器突然裂开了一样。
陈意欢光是看到那些裂痕,就好像那痕迹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好像也察觉到了难以想象的痛,一阵头皮发麻。
接着社长脸上的裂痕在迅速扩张,没几秒就爬满了他整副面孔。
很快,他脸上的皮似乎沾不住了,开始摇摇欲坠,翘起了一个小角,露出下面的肌肉纹理和血管,隐隐有往下掉的趋势。
惊惧交加下,陈意欢的胃里顿时开始翻山倒海,还没消化完的晚饭都要吐出来。
她疲倦的捂着自己的腹部,感觉到一阵阵痉挛,胃里像是被一只大手抽着的疼。
可社长仿佛浑然不觉,还在朝着陈意欢走,只是刚才波澜不惊的语调,在急躁的语气下不自觉的升高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快过来啊!怎么不来我这里?我这里安全!”
陈意欢看着他接近的身影,连话都不会说,只是不断地摇头。
她挤出空余的时间,视线在活动室剩下的空间里给自己寻找躲避的空间。
社长的声音随着她的无动于衷愈发焦急,他的声音愈发的拔高,凄厉!
“你过来!你为什么不来我这?为什么不来我这?你不喜欢我了吗?我不漂亮吗?”
“不!不!”陈意欢惊慌地看着他,张皇之中不敢回头,身后的跳动声也没有停下。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桌子,挑了一个杂物堆得比较小的过道,横冲直撞地往外逃。
“别走!你别走!我好可怜!我好孤单啊!你快来我这!”社长见她拔腿就跑,眼白像涂了一层血,鲜红鲜红的,二话不说就紧追上去。
他一脸怨毒的看着跟在陈意欢身后,不断发出噪音的东西,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东西生吞活剥了。
陈意欢疯了似的往活动室门口飞奔,可原本就几十米长的教室,却在这个时候被拉得走不到尽头,出口明明就在那里,她却怎么跑都跑不到。
瑟瑟的夜风不断从窗外吹进来,刮蹭着她的脖子和耳廓。
原本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三个社友,突然站了起来,一同迈着僵硬又机械的步子,朝着她走来。
活动室里所有的人偶,全都在这个时候睁大了他们的眼睛。
圆圆的眼球,像无数个黑洞,全都看向奔跑中的陈意欢。
陈意欢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绝望。
“你别跑啊!快来陪我!快来陪我!我好孤单啊!”社长的声音越发的高亢,他捏着声腔,好像一个崩断了弦的二胡,刺耳又沙哑。
陈意欢紧捂着自己的耳朵,拖着千斤重的脚,她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出口,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而身后“咚!咚!”的声音也愈发的夸张,好像是从几十米的高处落下。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声音里的焦急和无处可撒的怒意。
真是疯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去管一个鬼的心情。
活动室里的所有人偶娃娃突然动了起来,他们如同一个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走着蹒跚的步子,滑稽又诡异。
他们慢慢的围拢在一起,裹成一个圈,将陈意欢囚地无处可逃。
陈意欢无措地站在那里,四周已经没有路可以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咚!咚!”的撞地声消失了。
前后左右,全剩下了活动室里的人偶娃娃。
它们全都睁着平日里最令人骄傲漂亮的大眼睛,只是眼珠里没有半点生机,油亮鲜艳的红唇在灯光下泛着瞩目的光。
下一秒,它们一起张嘴,唱着人偶社里每个人耳熟能详的童谣:“你是阿哥,我是阿弟;你是阿弟,我是阿哥。奶奶抱娃娃,阿弟阿弟,你为什么哭?”
陈意欢崩溃地蹲在地上,但任由她怎么捂着自己的耳朵,那一重重的歌唱声,都像波浪一样,幽幽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他怀里抱着阿哥的手。阿哥阿哥,你为什么哭?他背上背着阿弟的头。”
歌唱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娃娃黑洞一般的眼睛,突然流淌出几滴鲜艳的血来,它们一张一合的小嘴里,不断流出涓涓的血液,血液将它们的红唇染得更加的艳丽,染红了白色的牙齿,滴到它们精美的碎花裙子上。
“奶奶拿起剪刀剪掉了娃娃的手,奶奶举起斧头砍掉了娃娃的头。咔嚓咔嚓咔咔咕叽咕叽。缝缝又补补。”
娃娃们不约而同的咧开滴血的嘴唇,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
那笑声如同魔音,不断洗涤着她脆弱的神经。
陈意欢意识一阵恍惚,四周精美的娃娃接踵连肩,像是在围着她跳。
它们脸上的笑越来越夸张,嘴角的弧度几乎要咧到下颌角。
一张流动着鲜血的嘴,仿佛将它们的脸一分为二,下面全染上了红色液体。
一双穿着帆布鞋的脚突然停在陈意欢眼前,温柔又阴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响起:“我是阿哥,还是阿弟啊?”
陈意欢浑身颤抖地将自己的头深埋在膝盖里,无措地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社长幽然的声音,不断的机械重复着:“是阿哥,还是阿弟啊?”
可怕的提问带着阴冷的寒意,将她的大脑填得满满当当,甩也甩不掉。
一遍遍的提问,悬在她的耳边。
她眼里渐渐漂浮出对疑问的茫然,短暂的迷惘,将她心头的恐惧都掩盖住。
陈意欢睁着空洞的眼睛,抬起头来,看向社长那张残破不堪的脸,低声自喃着:“阿哥还是阿弟?”
社长的嘴角慢慢扬起血淋淋的笑,陈意欢用机械的脑袋思索了下,回道:“你是阿哥。”
她刚回答完,围着她的人偶娃娃突然兴奋的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磨耳高亢的笑声让她如梦方醒,她迟钝的回过神来,惊恐地瞪大眼睛。
社长慢慢俯下身,碎裂的脸庞流下鲜血,啪嗒啪嗒滴在陈意欢惨白的脸颊上。
她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狼狈地匍匐在地上,往后退。
社长伸出修长的手,他的手瘦得如同一个骷髅,力气却出奇地大,猛地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活动室的角落里拖去。
第七百零六章:哪来的其他人?
“不!不要!不要!”
“救命啊!救命!”
陈意欢趴在地上,近乎哀求的惨叫,她双手死死地扣着地面,指甲几乎陷进地砖里面。
可仍然阻止不了身后人的拖拽,每拖一分,她的指甲就会在地面上留下尖锐的刮痕。
那刮痕和社长脸上的裂痕一样,一直蔓延,最终消失在活动室的角落里。
······
陈意欢的无端消失,一直到四十八小时以后,才被人察觉。
起初,她的好朋友高雪只是以为她在忙活人偶的事情,所以没时间出门。
可她的电话和社交账号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连着旷课都没有出现。
高雪才察觉事情的不对劲,这才告诉班主任,校方当即就报警。
学校连着一个星期都会有警方的身影来查案问话。
陈意欢所有相关的朋友,甚至包括萍水相逢的人,她的爱好习惯,作息,一切的一切,有些就连认识的人不知道的事情都被警方挖了出来,可依旧徒劳无功。
那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她最后出现的唯一一个地方,就是人偶社的活动室。
杨林生和他的朋友,作为陈意欢失踪当天有过短暂接触的人,毫无例外的被警察拉过去问话。
一直到五天之后,又是一个礼拜五,江复庭再次约了杨林生吃饭。
十一月初已经开始进入深秋了。
昨天刚好来了一波强冷空气,大风像婴儿啼哭的声音,从夜晚喧嚣到现在。
坐在餐厅里的时候,那呜呜的声音不断重击在窗户上,近乎要把玻璃敲碎。
两人吃完从餐厅走出来时,浑身上下好不容易屯积起来的暖意,瞬间被风吹得四分五裂。
江复庭现在对气温这种东西彻底处于免疫状态,他淡然的暼了眼一边冻成筛子的杨林生,不冷不淡的关心:“要风度不要温度。”
杨林生感觉自己脑门都要被吹裂开了,一张嘴,冷空气就猝不及防的灌进嘴里,吃了个透心凉。
“艹!”他没忍住骂道,说话都是带颤音的:“这鬼天气,早上冷也没那么夸张啊!谁知道中午更冷了!”
江复庭懒得同他多说两句,说了也是废话,然后看了眼时间还早,提议道:“图书馆太吵了,今天找个别的地方看书。”
“那你等等,我看看啊!”杨林生拿出自己的手机,去校园网搜寻起来。
但不等他搜到答案,江复庭突然注意不远处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朝他们接近。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多心了,可随着对方的接近,他从对方果断的眼神中确认,是来找他们的。
他微拧起了眉,下意识的保持警惕,结果那两个人只是看了自己一眼,直接对向了边上的杨林生。
杨林生此刻还在埋头在手机里,找什么清净的地点,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个警察浑然不知,直到其中一个人叫道:“杨林生。”
那人说着顺着将自己的警察 证亮了一下。
杨林生听到那声音就一脸烦躁和排斥,头还没来得及抬,脚先立马后退两步,一
脸厌倦地说:“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跟她不熟!见到只是碰巧而已!”
他暴躁的态度自然也引得两个警察不满。
刚才叫住他的警察明显压着脸上的怒意,吸了一口气,才从同事手中接过一个证物袋,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吗?但是在受害者丢失的现场,发现了你的脚印,而你的脚印又出现在了受害者使用过的布料上。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江复庭随着警察的话语,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学校最近有警察在查案子,他是有听说过。
但杨林生怎么会跟案子扯上一块,而且从杨林生刚才的表现来看,他被找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愿意让自己知道,肯定也不会隐瞒自己到现在。
他只好唐突地打断警方的调查:“抱歉,我是他同学,能了解一下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两个警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复庭都是面不改色的沉着。
他光是没有表情的端在那里,就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那两个警察相互觑了一眼,眼神交换着意见,最终还是松了口,挑拣着不轻不重的消息说:
“你们学校有一个大三的女生突然失踪了,我们现在正在排查所有和她相互的人员。不瞒你说……”
开口的民警前面还气场十足,这会到了嘴边反倒有了一丝说不清的顾及。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的同学有一定的嫌疑。他是最后一个和受害者有过相关交流的人。”
杨林生随着他们的话,越憋越气,脸颊都被怒意冲得红几分。
他忍无可忍地叫道:“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我那天是去找我的朋友的,我跟她一块离开的!而且离开的时候,当时活动室里除了我们以外,加上失踪的那个女的,还有五个人!”
“我怎么就成了最后一个和受害者有交流的人?”
那警察似乎对他这些话毫不例外,翻着之前记录的资料,一字一顿道:“没错,你上次是有跟我们说,你找的那个朋友,叫黄橙橙。”
“对!是!”杨林生立马应道。
那警官突然用力关上手里的本子,厉声质问:“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这的原因。”
杨林生被这猝不及防的转变吓了一跳,已经有些弄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了。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人。
那警察继续缓缓地说:“杨林生同学,你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不知道查案的时候,说谎就相当于做伪证,是违法的吗?”
“什么玩意儿?!”杨林生直接睁大眼睛,拔高音调。
他觉得要么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所以幻听了。
一方面是惊讶自己说的大实话,怎么就成伪证了,另一面自己怎么就违法了?
江复庭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杨林生犯法加做伪证,从他的角度来说,是毫无可能性的,不是单纯的出于朋友的角度。
而是杨林生的智商——它允许不了杨林生能干出这些惊为天人的事。
但同样也很麻烦。
因为从现在的事态看来,警方显然是陷在了信息差的误区里了。
可杨林生的智商——同样也允许不了他自己洗白自己,证明无罪。
他此刻的表情落在警方眼里,只是为了脱罪而进行的一场夸张的演戏。
毕竟是一个大学生了,现在的年轻人,在这个年龄段思想心智都发展的相当成熟,信息渠道获得来源相当宽泛,有基础的反侦查意识也很正常。
那个警察抖了抖手里的资料,睨了杨林生一眼,显然是要先在气场上给人一个下马威。
他的语速缓慢,却沉稳有力:“根据我们的调查,黄橙橙本人说,一个星期前的晚上,她并未出现在人偶社团里,而是约了其他朋友吃晚饭,随后去看了场电影。”
“放他娘的屁!”
他话还没说完,杨林生就激动地叫,引得边上不少人好奇的看过来。
而那些学生看到了身着警服的人,相继三三两两的停下脚步,开始围观。
两个警察显然也被他突然失控的情绪震到,愣在那里,连反应都忘了做。
杨林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亡羊补牢地解释:“那女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她肯定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或者想要撇清自己的关系,所以才故意诬赖到我身上!”
说话的警察用警告的眼神横了杨林生一眼,杨林生见状,还想再辩解些什么,被江复庭及时的拉住了手。
命案这种事情,不是光凭一张嘴就能定罪的。但同样,也不是靠一张嘴就能轻易摆脱嫌疑的。
不管什么,都需要强有力的证据,包括怀疑也是。
他定了定神,稍稍往前跨了一小步,不着痕迹的拦在杨林生的身前,不慌不忙的开口:“这两个人的证词既然对不上,证词的真假已经确认过了吗?”
他询问的语气,已经相当委婉了。
警察身上的屈火无处可发,只能冷冷的哼了一声,继续说:“这种基础工作不需要你们提醒。黄橙橙的朋友那已经查证过了,那天晚上确实和黄橙橙吃过晚饭。”
“我们从她的社交软件查到了当晚电影购票记录,吃饭地点和电影院的监控,也同样出现了她和她朋友的身影。”
“杨林生,你现在还在什么可说的?做伪证——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
杨林生的脸随着他们的话语越来越苍白:“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回忆着,摇了摇头:“我很确定,那天晚上就是在人偶社见到她了!走的时候,因为人数不是很多,我清楚记得还有五个人!”
那警察见他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死不认账,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直接灭掉了他最后不可能回转的希望。
他探着杨林生的神色,淡淡地说:“你说剩下五个人,去掉失踪的人,另外四个我们也通过监控确认过了。那天晚上八点以后,除了你,再也没有任何人进出活动室。”
“所以。”他看着杨林生逐渐惊恐的眼睛,沉稳的声音此刻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的怪物:“哪来的其他人?”
寒意像游走的蛇,不断攀上杨林生的后背,直接将他的身体冻在原地。
第七百零七章:吃人的人偶
“怎么会……”他傻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警察振振有词的话语让他自己都动摇了,险些怀疑是不是真的记错了。
可他转而想到那天晚上,角落里回过头对着他笑的男人,好像在黑暗里突然被点燃的一盏烛火。
那阴冷的火光在他的脑海里跳跃着,就这一时片刻,他整个人已经冷汗淋漓。
他看得很清楚,怎么会没有人!
杨林生甚至在自己的脑海里再次认认真真过了一遍当晚的场景,接着,他的脸覆上了一层病态的苍白,连带仓皇的眼神都溢满了不安。
没有人的话······难道是?
剩下的那个字,在他心里就如同一个可怕又无法触碰的禁忌,压在他惶恐的心里,怎么也不敢浮上心头。
江复庭注意到他神情上的异样,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真的没有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他冷静地对杨林生问道:“你别急,重新回忆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林生魂不守舍的掀起疲惫的眼皮,目光游离的看向他。
他那面不改色的沉稳,犹如一座屹在肩头的一座泰山,只是杵在那里都给人一种扎实的安全感。
然后将杨林生心中刚起波澜的惊惶,风轻云淡的压制回去。他慢慢镇定下来,失焦的瞳孔继而缓慢的重新凝聚。
那一天——
他的思绪被江复庭海一样深沉的安全感有条不紊的引导着,刚才无措的语气,也变得轻缓:“我上午有两节课,上完课后,中午去吃饭,一点半开始篮球队训练。然后因为跟你约好了······我就翘掉训练去见你了。”
他说到这的时候,目光迟疑的看向江复庭。
实在是从警察那里得到的消息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导致他都在怀疑自己对那天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深怕连自己那天约江复庭的事情都是假的。
好在江复庭感受到他说话时的不确定,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去了图书馆。”
“对,还在借书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书架倒了,你还救了两个女生。”他说着一顿,补充道:
“失踪的那个女生,就是那天我们在图书馆里碰见的,性格比较软的,你当时还提醒她,如果有意外,记得联系的那位。”
他说这话时,眼神时不时地小心觑着那两个警察的眼色,不确定自己这话到底该不该说。
果然等他说完时,两个警察和江复庭都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
“她失踪了?”
“提醒什么?”
两边几乎是不分先后,同一时间开口。
江复庭很快反应到杨林生话里的漏点,怔了怔,侧目看着杨林生。
杨林生被三个人一同如狼似虎的盯着,都不知道先答那边,只能畏怯地缩了下脖子,先说:“恩,就是她。”
质问的民警片刻都不愿放过,再次追问道:“你们刚才说提醒她,是怎么回事?提醒什么?当时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吗?”
杨林生的脑子不允许他胡诌点莫须有的东西,更何况提醒的东西本身也不见得有多靠谱,他怕说了自己的伪证罪加一等,真的变成了为了脱罪连牛鬼蛇神都掰扯出来了。
他只能将求救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扔给江复庭。
江复庭不出意外的接住,在刚才警察察觉端倪时,就飞速的准备好了说辞。
他若无其事地回道:“她当时撞上书架,就心不在焉,离开的时候并不见好转,所以多嘴提醒了一下。”
这话说地有理有据,滴水不漏,而他脸上实在瞧不出遮掩的虚意,让人无缝可钻,只能将这事暂时略过。
不过,江复庭也得感谢这个警察,要不是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他大概都忽视了,当时发现那个陈意欢后颈那出现异状的事情。
这样仔细一回味,那名同学的失踪,可能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而杨林生不过是误打误撞上,刚好被人利用,当了一只替罪羊。
那警察也没再把无用的注意力放在江复庭上,转而又引回到杨林生上面:“你继续说。”
杨林生翻了个白眼,那过程他觉得自己都已经说了八百遍,反着都能倒背如流。
不说被人当做态度不端心里有鬼,说了又被人当做说谎做伪证。
这年头当个实在人怎么就那么难啊!
他在心里怒气冲冲地愤慨一通,不情不愿的继续道:“然后我两去角落里看了会书,再然后就吃了晚饭。吃完晚饭,我去直接去活动室里找黄橙橙了。”
“至于你手上的那块布,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踩上去的!”杨林生一嘴有言难辨,那憋屈的模样就差捶胸顿足了:“可能是不小心踩的!谁知道啊,就特么的那么巧了,刚好是她的东西!”
那警察当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在这瞎掰,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难看起来。
他正要张嘴说什么,江复庭趁着他发作前,打断道:“抱歉,打扰一下,你们是哪个单位里的?”
这两警察刚才亮工作证的速度实在太快,连上面的头像都看不清,更别提看到上面的字。
说话的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屑去解释,没有耐心的再次拿出自己的警察 证出来,特意好心停留了几秒,问道:“看清了没?”
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江复庭点了下头,拿出自己的手机,“麻烦再等两分钟。”
杨林生和那两个人都被他突然的举动没搞明白到底要干嘛,一同静默下来。
然后只看到江复庭拿起手机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等他走回来的时候,眼前的那个警察手机又响了。
警察接了电话毕恭毕敬的“嗯嗯啊啊”一通,挂了电话,江复庭正好走回来。
那人用一种敬畏又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他,吞吞吐吐的才硬憋出了一句:“不好意思……”
江复庭完全没当回事,从工作角度来讲,这两个人可以算是相当尽职尽责了,他根本没道理去怪人,随后淡然地回答:“跟你们没关系,案件原因,能理解。”
“那就不打扰了。”他客客气气地打完招呼,就拽着自己的另一个同事马不停蹄的离开。
杨林生看着那两人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一脸错愕,并不比刚才警察脸上的诧异少。
他盯着两个快速消失的身影,张了张嘴:“卧槽!看不出来,你还有局子里这层关系啊!”
江复庭十分冷淡的回了他一眼:“你想多了,这案子本身就不对劲。我只是跟一个朋友提了个醒。”
至于那个朋友——自然是周祁。
周祁从实习开始就是严舫一手栽培起来的,不管是在学校里的专业课到后面的实战,表现都相当的出色。
加上他自己本身也足够上进,这一年多的成长,可以说是相当神速了。
跟在严舫屁股后面,大大小小破了不少案子,但案子太多,有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命案。
只要有命案,和江复庭撞上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因此,这一年多下来,江复庭和市局打上的交道,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
到后面,两边除了各自不同的身份,只要撞上了相关案子,反正最后的结果目的不同,也不存在局里抢案子的情况,干脆相互合作起来,信息证据共享。
市局命案破案率和破案速度上升了,江复庭处理单子的时效也变快变轻松了,赚得钱也多了。
简直一举多得。
杨林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对他来说,江复庭能力和生活是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他只要抱牢这大腿就行了,最后只做了一个敬佩的表情,表示:“您真厉害!”
江复庭对他这狗腿的讨好充耳不闻,只是问:“你最近身上没有不对劲吧?”
杨林生刚才才抛到脑后的疑神疑鬼,再次飙升上来,一想到一礼拜前,他可能跟好几个鬼待了几个小时,神经都要炸了。
他有点欲哭无泪地回道:“没有,啥事都没有。但我觉得我今晚肯定会做噩梦!”
“没事就好。”江复庭将信将疑的收回视线,说明杨林生身上的事情,确实只是意外而已,躲在暗处下手的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只是学校里既然真的有这些奇怪的东西,为什么半点气息都没有?
没有鬼气,也没有死气。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长生派利用神器强行炼掉魂魄,掩住气息的事。
总不能又是——
应该不可能!
他立刻在脑海里否定掉,按照白唐之前得到的消息,一年前他们这么一闹腾,长生派一个小门小户损失了一个长老,可以说是相当大的重创了。
正常应该偃旗息鼓的调整几年,才会重新出来行动。总不能这世上,还要其他遮掩气息的法子。他在心里琢磨了下白唐离开的时间,已经三个月了。
十五又要到了,这个月不知道白唐会不会回来一遭。
江复庭很少待在学校,也很少关注校园内的动向,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情多少牵扯上了杨林生,所以一听到路过的人讨论和失踪的女生有关的事情,他就会下意识的留意。
从餐厅到校园大门口,都有人谈论。
大部分的说辞就是,失踪的女生其实是被鬼给吃了,吃了她的肯定就是活动室里的那些人偶!
而且她被人偶吃干抹净,现场只留下无用的衣服。
也正是因为女生当时身上穿着的衣服落在活动室里,才会被警方判定,女生最终失踪的地方就是在活动室内。
他从晚饭点进去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这些话被传播的人说得绘声绘色的,仿佛每个人都是亲眼看到了一样。只是人都已经死了,却被人当做恐怖故事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有些不舒服的沉下了脸,开口问道:“这些话都是从哪传的?”
第七百零八章:又见高雪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我,我又没看到。”杨林生现在背锅背多了,随便说句话,他都像看到了一口大锅要往自己身上套,连忙撇清。
说完他顿了顿,然后往江复庭靠近了些,小声说:“听说是又有人亲眼看到了。”
那是真巧,每次害人的时候,都能有人亲眼看到,再把谣言散播出来。
然而这种谣言一般都是靠口口相传,然后以讹传讹,越来越夸张。若真的要追究散布的源头,恐怕查证起来相当艰难。
只是这样做对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处,利用不实际的东西引起每个人心中的恐惧,好掩盖自己的罪责吗?
江复庭没有再做无用的多想。
这样的谣言,应势而起发酵的格外迅速,要不了两天就能传得整个大学到处都是。
只是每个人一天的关注点和兴趣不尽相同,只要不刻意用手段去维持,沉寂的也很快。
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当初被人传得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悚人故事,就彻底冷却下来了。
大家的课后时间又变成了该聊天聊天,该学习的学习,想玩的就玩。
没人再去关注,有一个女生也曾是他们的其中一员,也该有说有笑。
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一不留神,就将女生原有的痕迹洗涮得一干二净,连半点都不残留。然后覆盖上其他新鲜的东西,供人新鲜娱乐。
而八校联谊的活动,也在初冬来临之际,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帷幕。江复庭最终还是拗不过杨林生痛哭流涕的诚心恳求,答应了看他的篮球赛。而光是初赛的比拼就已经是相当热血沸腾了。
球场内高亢撕着嗓子的助喊声,穿透了体育馆的顶部,响透了半边天,几乎能将体育馆顶部的天花板震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寒冷的冬季并没有给人清冷的怠倦感,年轻人的热血似乎都能和季节对扛,将大自然给予的冷意燃烧起来,烧红整片校园。
到第三天的决赛时,是的,没错,长都大学破天荒的进了决赛,简直是开校有史以来,最高战绩。
而对手毫不意外,是丰泽大学。
对于长都大学的莘莘学子来说,这球赛输了都不丢人,对于一个不擅长体育的学校,能进决赛就是有生之年系列了。
上半场的分数倒还好,杨林生做了后卫,死咬住分数,但等到下半场,对方开始调整战术换人,杨林生被控,体力也逐渐吃不上劲,比分被不断拉开。
虽然分差拉大了吧,但丝毫不影响长都的学生们助威的劲,好歹他们是东道主,气势做主,输啥也不能输气势!
连着三天,都是“加油”声,都是冲着掀飞天花板的劲嚎得。
江复庭坐在内部的观赛台,耳朵里堵住棉花,都止不住男男女女打了鸡血的尖叫。
脑子里一直被吵得嗡嗡的,仿佛连唱了几台大戏,一直到比赛结束,那些喊叫声的后劲还在他的脑海里余音绕梁,至少能再环上三日。
最后结果不出意料的输掉,但亢奋依旧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半天都消不下来。
哪怕出了体育馆,嘴里谈论的还是和比赛有关的内容。
“长都大学那个八号球员太牛逼了吧!他之前是哪个高中的?”
“听说是丰泽吧!”
“厉害啊!那盖帽简直帅呆了!”
“哎!是丰泽的怎么不去丰泽上大学啊?”
“听说是追人的——”
“啧啧!爱情的力量。”
虽然谈论的话语到后面越来越扯淡了,江复庭对这些胡扯的话已经有了极强的免疫力,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拉了下头上的帽檐,不紧不地站起来。
只见一个水瓶突然从球场方向,炮弹似的飞过来。他眼神一凛,稳稳地接住,对着矿泉水端详了一下。
自己又不打球,不知道杨林生这家伙,给自己扔水瓶干嘛。
他抬起头看过去,杨林生一脸憨憨的对他晃着手:“我先去换衣服,你在这等我,还是跟我一块过去。”
江复庭没有说话,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最前面的观坐 台,然后手在看台边的围栏上一撑,身形一跃,便轻松地翻了进去。
他用杨林生给他的水瓶随手一招:“走吧。”
等他们回更衣室的时候已经比其他球员晚了一会,人虽然不是很多,但男生夹杂着浓郁荷尔蒙的汗液味,侵略性的充斥在空气里,久久散不掉。
江复庭挑了个外边点的座位,等杨林生收拾好。就在他刚拿出手机的时候,手机好巧不巧地震动了一下,锁屏上缓缓探出了一个消息提示的界面,是一个小型app的聊天窗口。
大学的学业比较轻松,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把白唐的那个接单网址做了一个手机端的版本,白唐现在很少在阳间待着。
这个号基本也都是他常年登着在用。
他打开消息提示,开始跟对方进行简洁明了地沟通。
等杨林生换好衣服出来时,这单基本上也聊得差不多,直接定好了各自见面的时间。
不过从对方简单的自我介绍里来看,居然也不过是个大学生。
然而在白唐长期的熏陶下,他率先思考的是,对方是不是真的有经济能力承担委托费的问题。
真的是被荼毒太深,三个月没见面,还能影响到他的思维。
“走吧。一会去哪?”杨林生松松垮垮地将双肩包单肩跨着,外套也大大咧咧的提在肩头。
再配上他那寸头,有点不务正业街头混混的味道。
江复庭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我接了个单。”
杨林生从他言简意赅的话语里,得到一个令人疲惫的答案,惊疑道:“这就去见雇主?”
他才打完一场高强度的球赛,神还没回,别说庆功宴,给个一小时躺一会总行吧!
这片刻不给人消停的,真的好么?
江复庭从他质疑的脸上,看出了几丝拼命遮掩的苦恼,轻描淡写的说:“你可以留下休息,没有非要你去,去了还添乱。”
杨林生才颓下去的气势,就被‘添乱’两个字打击得再次爆发一腔热血,简直比兴奋剂的功效还要好。
添乱?他怎么能是添乱?
虽然他们两个人美好的友谊全是靠他的死皮赖脸没底线维持,但好歹相处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是只有添乱一个功能。
他虽然机灵劲上一般,但又不是智障,好歹多少能懂点什么的好吗?
“不累!我怎么会累!”杨林生立马笑呵呵地接道:“运动使人快乐!更何况刚才那么大量运动,我身上现在分泌的多巴胺正无处释放呢!”
江复庭
看着他强撑着精神的面孔,再配上贱兮兮的奉承,无可奈何一叹。
杨林生对于他而言,大多时候就像一个正处在快速成长期的孩童。
无处安放的好奇心,充沛的精力和冲动,以及对于信赖之人莫名粘人的属性,导致每次江复庭想甩掉他的时候,最后都挫败于他那一根筋的单纯冲动上。
“走吧。约在校外的一个茶吧。”江复庭说道。
杨林生脸上硬堆着的笑,这才真诚了几分。
茶吧好啊,茶吧环境舒服能休息又有吃的,简直太好了!
他不断自我洗脑催眠着。
只是可了惜了,校外的茶吧并不能算多高端,只是顶着茶吧的名头而已,消费的基本上都是大学生,所以不管是从软装上,还是到饮食用品上,基本都是普通的茶水甜品为主。
再多的······也没有更多了。
江复庭对门口的迎宾人员报了个卡座的牌号,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往里走,走过拐角的时候,冷不丁的注意到杨林生脸上的挫败和索然无味。
不过这种卡座设置的**性倒是挺好的,每一个座位间都有一堵厚厚的隔墙,水晶帘子一放,看起来就是一个单独的包厢了。
领路的工作人员侧身停下,拉开了水晶帘子。
一个熟悉又面容姣好的面孔,随着眼前波光粼粼的珠帘被掀起,慢慢展露出来,在双方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三人脸上各自露出不同程度的惊异。
尤其是杨林生和对方,两个人惊讶的险些在空气中交错出火花来。
工作人员非常及时的轻柔细语,将这诡秘的氛围快速划破:“你们里面,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手机点餐就行。”
江复庭十分有涵养的道了谢,等工作人员离开后,才走进卡座,面对面的坐下。
杨林生则是随随便便地一屁股挤上去。
江复庭在学校里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从上次在图书馆意外救了两个女生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哪怕是失踪的女生跟他萍水相逢过,可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关系非亲非故的,如果不是当时莫名其妙把杨林生卷了进去,他连了解的兴趣都没有。
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时隔半个多月,居然让他们又见上面了。
只是这一次和上次完全不同。
失踪的女生再次不会回来,而当时神情正常的女生,留到现在,显然已经有些不太正常。
高雪和陈意欢失踪前半个月的状态看起来很像,脸上毫无血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才两个多星期的时间,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似的,瘦了整整一大圈,面颊的颧骨下方微微陷进去,深凹的眼眶配上黑眼圈,看起来像极了行走的骷髅。
“又见面了。”江复庭自行倒着茶,翩然地打了个招呼。
杨林生此刻就是想调解气氛,自己都被这僵硬得氛围给凝住了,只是友好地笑笑:“你好,你好!”
高雪低垂着头,过长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眶,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起来,将连日以来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东西掖住。
“我是……从那天你给意欢的名片上,联系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在时刻提防着会惊动了什么东西。
“但是,没想到会是你。”
第七百零九章:童谣
江复庭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琢磨到了,而且从她现在的表现来看,很大概率,是碰到了和当时的陈意欢一样的问题。
他嗅了一下茶香,并不是那么劣质,才抿了一小口,润着嗓子。
不同于以往在学校的疏冷,他轻缓地开口:“我也没料到会是你。”
就连说话方式也和在学校冷漠的感觉不一样,高雪有些意外的将头向上微微抬起了一点弧度,端详着眼前的人。
江复庭姿态端正的坐着,看起来得体又优雅,身上的气质确实没有在学校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了,但却又有另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如果非要找个词的话,就像一个十分优秀完美的工作人员,不论是言谈还是举止,都卡在了最好的分寸线上。
他会让你觉得舒服,自在,有归属感,让人能全心全意的将自己托付给他,从而提升交易中的信赖度,更加有效率的促进单子的完成。
而这也是江复庭这一年来,从数不清的单子里,飞速成长的一方面。
可你如果想要越过雇佣这层关系,在两人之间的关系突破点什么,那只会是石沉大海,什么都捞不着。
高雪又在江复庭充满探索的眼神中,有所顾忌的低回了头。
他留意到高雪身上不安分的拘谨,耐心地引导着:“你尽管放松,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我们有一下午的时间。”
一下午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双方光是磕磕绊绊的聊了几句闲话,一直在乌云里躲了一整的太阳终于舍得出来,吝啬得给大地施舍了几十分钟的阳光,然后又跟见情人的姑娘似的,重新躲回了乌云里。
总之,跟来抱大腿的杨林生,歇也歇够了,硬生生甜品配茶将自己的肚子灌饱,中途还跑了两趟厕所。
高雪终于舍得开其金口,不再绕弯弯,一五一十地道来。
她纤瘦的手指挂蹭着磨砂质感的杯子,每动一下,手背上的骨节就像细细的竹竿,爬在手上,瘦得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她空洞的双眼里浸满了浑浊复杂的情绪,恐惧好不容易压了下去,那种难以诉说的愧疚和沉痛,又开始在心里隐隐作祟。
她疲惫的开口,只要提一口气,说一句话,好像就要调动她全身的力气:“其实在陈意欢失踪前的半个月,她曾经跟我提到过些东西。”
惨痛的往事,在她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再次血淋淋得被摊在了眼前。
她艰难地闭了下眼睛,“只要一到晚上,她总说有人在跟踪她,有人要害她,还说……老是有一个声音,趁着她一个人的时候,说一些奇怪的话,问她一些奇怪的事情。”
“可是我却不相信她!”她一说到这,就一脸痛恨!
她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的迟钝,痛恨自己明明是她的朋友可却连对她应有的信任都没有。
哪怕自己不相信,可如果她多细心一点,那陈意欢是不是就不会丢了?是不是就能逃过这一劫?
江复庭难得亲自动手煮茶,他享受着清雅的香味,给高雪沏了一杯:
“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受害者,不要给自己增加无谓的负担。哪怕你当时明白,你觉得能做什么
?又要如何去救她?”
“如果冒然告知身边的人,你又觉得有几个能信你?难道他们不会把你们当疯子?”
高雪被说得一时语塞,她端坐在那里,脑子里如同一锅乱炖的大杂烩,双目也有些出神。
杨林生在一边实在是吃够了甜点,嘬了一小口茶,打算拿一通胡扯给自己解腻,插嘴道:
“所以说啊!本身就是人各有命,没必要碰到什么事,就往自己身上生搬硬套,那是闲人作得慌。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大概是他跟着江复庭,参与的各式类型的座谈会旁听得不少,突然依样画葫芦的胡扯起来,还真有分像样的轮廓。
而江复庭也难得听到他正经的说人话,没有揪着他乱插嘴的事,若无其事的将话题拉了回来:
“那么,可以说一下和你自己有关的事了么?”
高雪的位置紧贴在窗边,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在乌云笼罩着的沉郁里,缓缓抬起了苍白的脸颊。
她慢慢地开口:“之前跟踪过陈意欢的那个东西,开始跟踪我了。”
那死气沉沉的双目跟着声音开始颤抖:“就在她失踪后的第五天,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意欢的失踪,导致我神经过敏,自我代入,想得太多。”
“可连着好几天,每一个晚上,一开始只是在我回寝室的路上跟着,可后面那东西开始越来越肆无忌惮。”
高雪双手紧捂着脑袋,竹竿一样的手指深陷在发丝里,像要捅到自己脑袋里去:“它开始跟进我的寝室,后面好几次,我半夜起来的时候,窗前都会有个黑影,我能猜到就是那个东西。”
“后来它会跟我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无时无刻在我背后,又好像藏在我的影子里。到后面那个影子会直接站在我的床头,一整夜一整夜的盯着我!”
高雪的情绪随着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恐怖回忆,逐渐失控,眼里的惊惧一点点吞噬掉她仅有的理智。
“就在前两天晚上!”
她突然停顿下来,害怕又出神地盯着桌子上的茶杯,好像忌惮的东西会从眼前的杯子里爬出来。
江复庭顺着她的视线,伸手挪了下她眼前的杯子,打断她的出神:“前两天晚上怎么了?”
“前两天晚上……”高雪像个复读机自我低喃了一下:
“我睡觉的时候,那东西突然走路发出了声音,它慢慢走到我耳边,我当时很害怕,只能把自己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它蹲下来,就贴在我的头边,开始跟我说话。”
江复庭目光一闪,心里似是将内容猜到了半分,看着她问道:“它说什么?”
“它、它说。”高雪的嘴巴艰难地蠕动着,像是嘴唇被人缝了针,怎么也无法将后面的内容吐露出来。
江复庭已经将语气放得十分轻缓,不急不躁地引导:“说了什么?”
可此刻的高雪就像被人定在了那里,除了拼命的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行抗衡自己心里的恐惧,怎么也不开口。
她会死的!
她一定会死的!
坐在一边的杨林生难得脑子开了窍,冷不丁地多嘴蹦了句:“不会是流传的那个童谣吧?”
高雪如同被人解了穴,条件反射地弹起了脑
袋,又惊又怕地抬头看他。
杨林生的尾巴差点要翘到天上去,骄傲地总结道:“得了!说的就是那童谣。”
江复庭不明白这么个小事情他有什么好得意成这样的,没心思理他,继续问:“说了之后呢?”
高雪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当然不回应它,只能假装自己睡着了。可那东西后面出现的越来越频繁,只要我独处,它就会出现,在我耳边反复的念,反复的问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说完终于拨开了刘海,用无助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们,就像一个被围捕的小兽,被逼到穷途末路。
“我真的觉得我快要撑不住了,哪怕我没死在它手上,我肯定会疯掉!可是那东西不会放过的,它肯定不会放过!我肯定会死的!”
高雪说到后面,激动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她在拼命的,用尽全力的挣扎。她还不想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掉,她这辈子平平无奇,无功无过,就只要正常的活下去而已!
江复庭停顿了一下,并没有马上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天从图书馆离开以后,陈意欢身上留下的浓郁鬼气让他稍微留了点心,那几天一直在私下观察着学校的异样,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这个校园内可以说是很干净,除了偶尔路过的孤魂野鬼不小心残留的气息,并没有任何值得人怀疑的点。
但现在看来肯定是藏着什么东西,只是有着傍身的手段,所以将自己的气息遮掩住了。
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从各个角度和雇主的安全性斟酌了一番,江复庭才开口道:我需要细查一下学校,但细查不会那么快,这两天你不要独处,保持身边24小时有人,有意外立马联系我。”
“可是……万一……万一。”高雪支支吾吾地看着他,似乎还想提点什么请求,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复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从包里摸出两张符递给她:“一张护身,一张安魂,使用一次就失效,但关键时候能保命。”
高雪在遇上这档子事情之前,好歹算是个无神论者,虽然三观已经被颠覆了好几天,可现在看到了压在桌上的两道符纸——还是迟疑了半秒。
跟着她的东西有多么可怕,她已经见识过了,可就凭这两张黄纸就能保命,会不会太名过其实了。
江复庭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要信不信的人,淡然道:“收着就行,用不上自然是最好的。”
但不怕一万 ,总得防住那万一么。
命只有这么一条,经不起折腾和试验。一个不小心,就嗝屁了!
高雪慢慢琢磨着,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动作缓的像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拿过符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随后道了声谢。
谢字说完,那小嘴还张着,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在喉咙卡了半天,都没说出来。
结果把自己紧张出一身汗,然后又端起杯子,把嗓子里卡着的隔阂润下去,这才轻声细语问:“方便问下,多久能抓到……”
她说到后面话锋转了一下,终究不敢说出那个字,变成:“那些东西吗?”
江复庭盯着她焦躁不安的面孔,沉稳有力地说:“我不能随意给你一个时间,但我会尽快。”
第七百一十章:贵社招人吗
尽快这个词,可以是明天,也可以是后天,也可以是一个星期后。
总之可以把人扔进水深火热里,反复煎烤,让你悬着那一颗心,望不见下面的底。
高雪仿佛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干净,连掩饰失望的精力都没有,任由它爬满脸庞。
她像是没了支点,无力地驼下背,勾起难看又牵强的笑:“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江复庭和杨林生不约而同盯着她离开的身影,从珠帘间的影影倬倬,一直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简单的面谈结束后,无滋无味的茶吧,两人也没兴趣多留。
江复庭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口闷完,果断站起来:“我今天请不了你,你先去队里的庆功宴。”
后面逛校园的事情杨林生也没兴趣多参与,而且吃了一下午的甜品,腻歪了一嘴,肚子感觉上好像饱了,但就是差了点什么,也没再纠缠。
两个人走出店门,就分道扬镳了。
而细查这事就比较废时间了,毕竟鬼这个东西,有点遮掩气息的能力,真要藏起来,简直太好藏了。
随便挑个教室,附在什么东西上面,一直到晚上再出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江复庭从进校园大门开始就放慢脚步,细细探索。
不知道的人,只觉得他居然会有闲情逸致在校园里慢慢溜达,这种画面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罕见。
从他溜达开始,就有不少目光往他身上看,江复庭忽然在想,早知道看完比赛,就不把那个帽子还给杨林生了,多少能替自己挡点麻烦。
本就耗时间的工作,被这么一耽误消耗的时间更长了。
他逛到后面,只好着重分析,挑挑拣拣,将可能性和危险性最大的几块地方筛选出来,优先仔细检查,这样效率多少高一些。
从失踪人员分析,活动轨迹基本就处于教学楼,图书馆,寝室,以及做社团活动的综合楼。
教学楼从学校整体设计上来,挨着校门,江复庭顺脚就先将教学楼扫完。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他看了下手机时间,图书馆这个时候已经快关门了。
他突然将目光优先放在了一直被谣传的很厉害的人偶社上。
江复庭简单回忆了下,失踪者当天发生的事情,那天他和杨林生吃完晚饭大概是七点半,结合警方和杨林生的言辞分析的话,七点半这个时间,按照常理来讲,人偶社肯定是没有人了。
只是杨林生不知道这个事情,被情感冲昏头脑,所以过去了,那么陈意欢肯定是被人引过去的。
而杨林生能看到其他人,说明那鬼东西肯定是已经准备动手了,结果被杨林生的出现打断,才不得不装模作样。
从其他社团活动时间来看,下午四点到六点,一般是社团活动的高峰期。
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等人清空,再做好准备迅速动手,多少还是有点局促的。
除非对失踪人的情况了如指掌,才敢这么下手,江复庭默默地思索着,脚步已经走到了隶属社团综合楼的楼下。
综合楼的热闹程度堪比商场,不停在楼梯上上下下交错着的
人,将楼梯汇成一个奔腾的人流。
在这刚入冬的寒冷季节,硬是相互挤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兴奋的红晕浮在每个人的脸上,基本上每个社团都在加紧时间准备八校联谊的比赛和活动。
江复庭的出现引得不少人的回头,他无暇顾及,目标明确的直接往楼上走。
越往上,人流越少。
而等到他的脚步停留在人偶社的那一层时,基本见不着几个往来的人,安静的仿若和楼下是两个世界。
他微蹙了下眉,对于这个夸张的变化,心里泛起一层迷惑。他不徐不疾地拐过楼梯通道,走向长廊。从活动室挨着楼梯口的窗户里,可以依稀看到一张模糊的人脸紧贴在窗前。
那个人纹丝不动的挨着窗,双手扶在窗上,仰着一张脸,用这奇怪看起来酸疼的姿势,保持了很久,直到江复庭经过了窗边都没动弹一下。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得人浑身一震,他下意识的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别过脑袋,目不转睛的欣赏。
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个假人!
饶是他的眼睛,都被欺骗了一瞬。可这世上居然真的能有人做出,跟人完全一样的人偶?他往窗边踏了几步,凑近看了下。
无论是人偶的五官,皮肤,形体还是肌肉这些细节,都显得过于逼真了。
哪怕近看,皮肤表面的组织,眼球里的晶体,包括一根一根的眉毛,几乎和人一样。
唯一让人能觉得它是人偶的地方,就是毫无起伏的胸膛,以及挂在活动室门口的人偶社这么个指示牌。
如果没有这个指示牌,说它是美化敛容后的尸体都不为过。
江复庭看得久了,只觉得有些阴冷,那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让人相当不舒服,仿佛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活了回来,正在一动不动地打探他。
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搜了下魂,和人偶娃娃的身体,确定真的是非生命体,才放弃探索。
他扭回头,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余光还是会有意无意的落在窗边各式各样的人偶上,但越看越让他心惊。
摆放在窗边的人偶各式各样,但有好几个都是逼真的过分,明显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这人到底有多厉害,才能做出那么多个极其精致的作品。
他目光穿过了窗边人偶紧密挨着的缝隙,看到里面站在各自空间里人正在创作的学生。
人数并不多,等走到活动室门口时,清点下来,顶多也就是十来个人。
刨掉那些没来的,这个社团最多也不可能超过三十个人。
相比起其他社团的人数,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了。
就在他迟疑能不能进去的时候,一阵对话声从综合楼的另一边楼梯通道处传来,声音不停歇的往这边移动,对话声也越来越响,江复庭侧过头看过去,两个男人正相伴着往这边走。
只是谈话太入神,还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他。
“你做的那个基本形体结构没什么问题了,手脚比例再稍微调整下,和身高有点不协调。五官的问题也不大,就是没有什么特点,建议再多观察一下人体,不然到最后也只能是完成度比较
高的作品,称不上艺术。”
说话的那个人是长相非常漂亮的男人,就连他的声音都和本人一样,春风化雨般,轻柔又让人舒服。
江复庭目光是对着活动室,但是余光和听觉基本集中在走过的两人上。
长相突出的那人,明显从气质上就和其他的学生不太一样,再加上刚才那一番从善如流的指点,肯定是社团里说得上话的人。
“好的!我就说我做的时候,看着挺好的,但是就感觉差了点什么,就是没有亮点!看着好看,但放在一堆作品里又找不着了。”那男生一点就通,敬佩地啧啧叹道:
“陆长枯,不愧是你!你说你艺术方面那么厉害,怎么不去考专业的美院呢?在这社团里,有点浪费天赋啊!”
陆长枯笑了笑:“本来就是当爱好,不足为提。现在的社会发展,选个趁手的热门专业才好赚钱。”
“你这样的手艺,还怕赚不到钱?”那男生怪叫道:“现在都那么多作品了,毕业前先搞一波免费的个人展,打打名气,弄点艺术界的各个人脉,打好基础,以后光开展,都够你捞钱的!”
“艺术这种东西……谁知道呢?有的举世闻名的人,还不是死后才成名,那钱到头来进的是别人的口袋。多少沾点运气成分,风险太大。”陆长枯云淡风轻的回道:
“比起运气,我更喜欢将风险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更有安全感。只要有了钱,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几年的蛰伏,能换取一辈子更大的利益,那何必急于这短暂的几年。你觉得呢?”
男生在他的话中思来想去,觉得不无道理。要是连自己吃上热饭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追求爱好。
他揣摩完,慢慢点了点头,游离的目光正好注意到了站在活动室门口的江复庭,脱口道:“这人是谁?”
陆长枯顺着他疑惑的语气,一同将视线转过来。许是因为都不是普通人,各自带着神秘的第六感,也可能是聪明人和聪明人的见面总能撞上点火花。总之,在江复庭和陆长枯的视线,在对撞上的瞬间,江复庭脸上的淡然慢慢冷却下来,陆长枯亲和的微笑僵在了嘴角。
双方近乎是出于本能的觉得对方并非善茬,那种敌意像是大自然中与生俱来的上下级食物链关系。
只要碰上,就是剑拔弩张。
陆长枯不着痕迹的将自己脸上的情绪掩藏好,维持着自己翩然的仪态上前问道:“你好,请问是找人,还是有其他什么事情?”
江复庭毫不避讳的用目光审视着他:“我有一个朋友说学校里的人偶社很有意思,我一时好奇,所以来了解一下,没想到果然很有趣。贵社团现在还招人吗?”
陆长枯挂着得体的微笑,滴水不漏的打着太极:
“招自然是年年在招的。不过招募时间都是在开学的前两个星期,现在已经过了招募时间了。你如果真的对我们社团感兴趣,可以先回去练练手艺,等学期开学再来报名,免得到时候因为手艺不佳,被刷下去了。”
江复庭面不改色的回道:“好的,多谢。您是?”
陆长枯略有傲慢的伸出右手:“人偶社的社长,陆长枯。”
第七百一十一章:夜半偷闯
江复庭原本只是敷衍的去回握他的手,可就在手掌碰上的瞬间,大拇指不小心地碰到了他手腕肌腱的地方。
过于光滑隆起的触感,在他指腹上一扫而过,江复庭心里当即一顿,收回手的一刹那,目光似不在意的往他手腕上一瞟。
一道从腕部横割开的巨长的伤疤,在江复庭眼中一闪而过,又隐回陆长枯的袖子里。
江复庭一脸从容,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简单的自我介绍,“大二,江复庭。”
“久仰大名。”陆长枯腆着含蓄的笑容。
反倒是他一边的男生有点站不脚了,惊喜地开口:“你就是江复庭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霸!我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校园网上老是能看到你被人偷拍转发的照片!”
前面还有些紧迫的气氛,被这愣头青年一腔热血的话,顿时击散。
江复庭把身上的敌意收敛不少,随意地回:“追捧的人夸大其词而已。”
“是你太谦虚了,每样功课轻松拿a,听说有些带研究生的导师看了成绩都是赞不绝口,够厉害了!”男生的嘴就像开了闸的洪流,止也止不住。
江复庭在杨林生那听够了各种花式彩虹屁,这种平平无奇的彩虹屁听起来都嫌乏味。
趁他停顿的时候,他再次打断:“过奖了。既然现在加不了社团,我也还有别的事,不打扰你们了。”
“好的。”陆长枯还是那副虚假的友好面孔,若非是江复庭那神乎其神的直觉和敌意,他自己都能被蒙过去。
陆长枯这副漂亮好皮囊实在太好用,将那些弯弯绕绕和深沉藏得严严实实。
江复庭从走廊离开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虎视眈眈的视线在盯着他的后背。
那眼神就好像在他身上钉了钉子,跟着他离开了走廊,绕过了露天的楼梯通道,一路跟到了一楼,一直到他将自己的身形藏匿在簇拥的人群里,那如芒刺背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江复庭站在楼梯口的内侧,挑了个刁钻的角度,望向楼上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
那个叫陆长枯的,就像一只隐匿在深土里的毒蝎子,嗅着食物和敌人的气味,趁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冷不丁的就会突袭,向猎物注射毒液,再生吞活剥了。
江复庭此刻并没有急于离开,从杨林生后来在茶吧里更细节的描述上来看,这个社长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在当时的活动室里,和杨林生不相干的几人中,只有陆长枯给了一个很明确的生活反应。
这说明,陆长枯当时极有可能就是在现场的。
只是他到底是怎么不留痕迹的离开的,或者那个陆长枯到底是不是人?都很值得去深思。
再假设如果真的是他动的手,那按照物质交换定律,现场肯定多少会有点遗留痕迹。
他必须得想办法,进入活动室勘察。但在面对陆长枯这种天生敏觉的狩猎者,他需要的是比狩猎者本身更多的耐心和布控。
这一耐心的消耗,让他从五点半,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
其他社团的人基本都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几个小时前还人声鼎沸的大楼,这会寂静得有些空荡。
只有走廊和楼梯通道的应急灯,亮着微弱不太清晰的光。
由于楼底下实在是过于空荡,只要人偶社的社员一出来,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身影。
江复庭不得已找了个综合楼附近的常青树,躲在树上靠枝叶掩着自己的身形,监视从综合楼内出来的人。
过了八点后,月光费力的从云层里挤出来,略带施舍的在树梢上落了几丝,将叶尖泛黄的绿叶子,映出一层金子般模糊的轮廓。
那金黄的光晕,又透在了江复庭轮廓分明的脸上,掉进他漆黑的瞳孔里,他的双目中燃起了金灿灿的光点。
他就用这样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连着几个小时未歇停的关注着综合楼必经的路。
又是半晌过去,人偶社的其他成员似乎都离开的差不多了,但独独没有等到陆长枯的身影。江复庭原本波澜不惊的心,开始有些微微的焦躁。
他一直耗神等待的人没等到,手机却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
等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合时宜和烦躁全都被那两个字一哄而散了,似乎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大的惊喜了。
他都不等铃声多响片刻,立马接通,手机的听筒紧贴在耳廓的一刹,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生硬得吐了一个:“喂。”
白唐那不吐不快的性子,和以往没有丝毫偏池,哀声怨气地叫嚷:“你也太冷淡了吧?三个半月没见了,你就对你的师兄只有一个‘喂’字?稍微有点诚意好吗?”
诚意?
江复庭顺着他的意思认真一想,成功发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地府的事情解决完了?”
白唐忍住挂掉他电话的冲动,琢磨这小子就是故意的:“地府那堆烂摊子,猴年马月都解决不完!不过最近问题暂时不大,我明天就能回。”
明天?
这可真是大到不能再大的惊喜了。
江复庭这会就连隔着云层看月亮,都觉得月亮又亮了几分,低头看路边枯萎的野花野草,都变得格外顺眼。
他垂着眸,视线还粘在那条路上,应道:“好,晚上回?”
“怎么可能!我当然尽量早点出来,赶着吃上一顿晚饭!你是不知道连着三个半月,清汤寡水的,地府里只有变着花样的香油蜡烛,我再吸下去真跟庙里的僧侣没区别了!”
白唐开了尊口,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江复庭十分会来事的说道:“我明天提前给你订个地方。”
白唐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也没再继续在电话里叫苦不迭,终于舍得关心起电话那头的人:“诶?我怎么听着有风声?你这会人在外面?”
江复庭没有多想,脱口道:“在树上。”
白唐被这意料之外的答案怔了怔,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秒,才揶揄着:“这三个多月没见,江小公子的兴趣爱好,倒越发童真了啊!”
江复庭的脸皮在白唐的打造下堪比城墙,他毫不客气地说:“过奖过奖。”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步子悠然的从综合楼的出口溜达到了必经路上。
他没工夫继续闲扯,对白唐交代了一句:“我这边有事,晚点回你!”就连忙挂了电话。
陆长枯这种人的美,是浑然天成的。
无论是单从长相,还是到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和不经
意散发的气质,都会让人为之折服。
可败也败在他阴冷的气质上,他本身就像同时兼容着两个极端的矛盾体,赋予了美的同时,又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重危险。
这也导致他在人群里的风评也是两个极端,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特别厌恶,但依旧不能妨碍他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
比如路上偶然碰上几个经过的人,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江复庭在陆长枯的身影消失在眼里后,又等到这片路上的人暂时没有了,才抓准时机,立马一跃而下,再一次飞快地冲进了楼梯通道。
为了防止被多余的人看到,他上楼梯时一路压着背,躲在扶手下,直到片刻不停地奔到了人偶社团的那一层楼,他才稍微缓冲了片刻。
出于谨慎,江复庭再一次在走廊边缘,确定了没有其他的人,这才压着步子十分小心地往活动室门口走过去。
因为人去楼空,楼梯间晚上开的又是声控灯,整座综合楼都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稍微多余的声音,就会引得走廊和楼道里的灯亮起来,只要灯一亮,肯定会被人发现。
他屏着呼吸,贴着窗户踱步往前,黑暗里,一排排挨在窗边的人偶,仿佛在睁大眼睛盯着他鬼祟的行动,行着注目礼。
江复庭就这么在一排人偶娃娃的注视下,气定神闲的走到了活动室的门口。
他游刃有余的用浊气撬开了门,动作十分小心地往里面推。幸好学校里的硬件设施经常维护,毫无老化的情况,门被推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声响。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再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可就在他关好门,回过头的一瞬间,一道欣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那人半弯着身子,手上拿着类似刀片之类的东西,对着他眼前的物品做着奇怪的切割举动。
江复庭的呼吸猛地从肺部提到了喉咙口,就在这时,那个人突然放下手中闪着冷光的刀片,慢慢的直起身板,顿在了那里。
接着,那人抬起了一只脚,身体像一个生锈的机器,十分缓慢的挪动,微微侧过身。
江复庭毫不犹豫地迈开腿,闪到窗边的人偶娃娃边上,敛了呼吸,选了个僵硬的站姿,如同边的人偶一般,借着昏暗的夜色,将自己融入人偶的一员。
而就在他刚站好的一瞬间,那张机械的脸,幽幽地回过头来。
瘦长的身影沐浴在黑暗里,那人的双眸正好迎着月光,窟窿一样的黑眼珠泛起金色的星点。
他似是疑惑的打量了好片刻,确定门口没有人进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回去继续拿起桌上的刀片。
对着自己身前的东西,一点一点地锯起来。
刀片像在切割什么坚硬的东西,他手上的动作每每用力的来回,就会从他手中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每一下都像割在自己的骨头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江复庭对着他的背影升起一丝疑惑,那切割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怪异,不得不让人往一些奇怪又恐怖的地方上想。
但就在刚才这人回头时,借着微弱的月光,江复庭将这个人的脸看得十分清楚。
因为人偶社的人数本来就不是很多,下午那会来活动室时,他并没有看到过这张脸。
第七百一十二章:多出的局外人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活动室?
而他此刻诡异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
陆长枯······难道真是无辜的?
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下午与陆长枯对峙时的脸,怪异难言的感觉,像海浪一样,不断在他胸口起伏拍打,心里总觉得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肯定是哪里的猜测错了。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谁,到底在做什么?
兴许是江复庭充满探索的凝视,实在是太扎人,就像一把飘着寒意的冰刃一直悬在那人的后颈上方。
那人如机械反复的切割动作,再次停滞下来,江复庭立马意识到自己疏忽的细节,随即把自己的眼神涣散掉。
黑眸里的最后一丝光点都掐灭后,他宛如一个真的死物。
被凝视的人这次并没有立马转身,他独自一人僵持在那好半天。
寂静的活动室内,连一丝切割的声响都没有,只剩下那人微弱绵长的呼吸声,一圈圈的在活动室里漾开,像有一只沉眠的巨兽藏在某个晦暗的角落。
只是并未嗅到猎物的气息,他才扬起头颅,迈开脚步,开始在活动室内巡视领地似的,一点点地扫视过去。
就在他身形离开原地的刹那,江复庭清楚地看到了摆在那人身前的东西,是一个非常残破的女人躯体!
那女人四肢被残忍的分离,断裂的双腿像垃圾在地上东倒西歪。
左手从肩部被平割开,还未来得及割断的右手,半边分离,留下半边摇摇欲坠的如同一条破布荡在肩上。
江复庭从这令人不适的画面里,艰难找到了唯一一个令人舒适的点。
那就是这残破不堪的躯体上,没有血液。
物体的切割面也没有人体组织,只有灰白的石膏和一些给接触面增加柔软度的棉花。
不过是个普通人偶。
确认那物品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高悬的心放下。
但这人挑社团里的人不在,偷偷进来破坏人偶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难道跟社团里的人有什么私仇怨恨,故意毁坏别人的作品?
不等江复庭想出答案,那人已经在活动室里转完了一圈,回到原地。
那人盯着眼前被自己破坏的乱七八糟的人偶,似乎气还没出够。
他伸出手,再次摸向桌子上的刮刀,就在他的指腹碰到刀柄的那一刹那,清脆又充满节奏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廊尽头的楼道里一点点传来。
江复庭刚落下的心,这会如同被吊到了刀山上,心神顿时一紧,他锋锐的眸子看向才拿起刮刀的男人。
只是那人明显没有江复庭那么敏锐的听觉,他破坏完人偶的四肢,又开始破坏人偶的躯干。
刀片从人偶的腰部落下,慢慢割开厚厚的表皮,拉锯切磨的刺耳声再次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江复庭的错觉,在那人落刀的一刹那,他似乎从人偶睁着的眼睛里,感受到一丝难以隐藏的痛苦。
仿佛此刻割的不是普通的人偶,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外面的脚步声,随着距离的接近,也开始逐渐清晰。
这会饶是眼前这个人,也能清楚听到。
他立马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刮刀,做贼心虚的左顾右盼,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江复庭的心里已经绷成了蓄势待发的弦,脚底开始暗暗着力,以防意外突现,可以随时应变。
而眼前的人因为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地,开始手忙脚乱。
沉稳的脚步有如击鼓,一下,一下,精准无误地点在每个人最脆弱的地方,不着痕迹的就将人的心防击碎,挺拔从容的身影慢慢接近活动室的窗边。
江复庭趁眼前那人慌乱找躲藏之地时,无声无息的跟在他身后,迅猛辗转了几个方位。
最后找到堆积杂物的死角,他将自己和那些被报废的失败品紧挨在一起,钻入蒙了一层灰的残布中。
就在他藏好的瞬间,慌乱的那人在跌跌撞撞间,误打误撞的碰开了活动室里的另一扇门。
灰尘像沙子一样扑鼻而来,冲进了口腔,喉咙当即像钻了成群的蚂蚁,江复庭立马紧捂口鼻,忍住差点咳嗽出来的冲动。
在陆长枯那深沉的目光探进窗户的一刹那,那人一脚踩进门缝,蛇一样滑进去,小心把门掩回去。
“嗒!嗒!”
沉缓的脚步像一根竹竿敲打着地面,敲击的回音在长廊里不断扩散开。
江复庭从这规律又独具风格的脚步里,隐隐判断出了来的人可能是谁。
可是他既然离开了,为什么又无端端的折返回来?
东西落在活动室了吗,还是察觉到活动室不对,刚才的离开只是故意把人诈出来,现在专门回来瓮中捉鳖。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已经猜到了来人,他紧绷着的心依然无法轻易松下。
谁也无法知道,陆长枯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杀人凶手?
而且现在活动室的储藏室里还藏着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在这种情况未明,风险也无法预测的状况下,哪怕江复庭心态经过再怎么样的千锤百炼,都显得有些难熬。
“咔!”
活动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来人几乎毫不遮掩有人来了的意思。
陆长枯就像一个狡猾捕猎的老手,推开门的那一刻,嘴角勾起了运筹帷幄的笑。
他此刻逆着光,地上的影子被拉进活动室里,影子又斜又长,几乎要将整个活动室分裂开。
他迈开脚,往里走,身上充满威胁的兴奋气息,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周漂亮的人偶明明无动于衷,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它们身上的惧意。
先前自信傲慢的气场,顿时收敛的近乎全无。
就连毫无变化的漂亮五官,这下再看过去,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有些黯然失色。
“啪。”陆长枯进门时,干脆利落的顺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黑乎乎的活动室,被骤亮起的灯光,照得宛如白昼。
江复庭被突然的灯光,刺得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因为身上盖着一层布,他对亮度很快就适应了过来,开始透过布上映进来的虚影,观察着陆长枯的行动。
几乎是毫无意外的,那模糊的身影只是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就往被破坏的人偶方向走了过去。
缓慢的脚步似是隐忍着怒意,从
声音判断明显没有刚才轻快了,转而沉闷了几分。
看来刚才那举动奇怪的人,破坏的就是他的作品。
陆长枯脸上的浅笑逐渐变得阴冷,他慢慢蹲下来,十分温柔的捡起地上的残肢,目光里无意间流露出的怜惜,仿佛此刻手里的不仅仅是普通的零件,而是他的骨肉。
他小心的将残肢拼凑好,手指攥起了拳头,脸上的亲切荡然无存。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老鼠那么胆大包天,敢来人偶社偷腥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轻柔的话语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活动室内的人自己心里门清,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陆长枯手心里又用了几分力,手指间的关节被他按的跟鞭炮似的,连着“咯嘣”响。
对躲在暗处的猎物放完警告的话语,他毫不迟疑的迈开了腿,开始真的抓‘老鼠’。
当时忙完社团的事情,离开时,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
但巧就巧在,这个综合楼在所有综合楼的最后一排,再往后就是一条路,边上一片花园。
哪怕走远点,稍微抬头往综合楼这边看,楼层比较高没被树丛遮挡的窗户和走廊也能很清楚的看到。
更别提陆长枯天生视力就很好,只要窗边稍微闪过几个不正常的影子,他都能万无一失的捕捉到。
那个闪动的影子,正是闲来无事,在活动室里溜溜达达转圈巡视的男人,陆长枯随手顺起了桌子上被人用过的刮刀。
木质的刀柄被打磨得非常光滑,表面还覆了一层蜡,他碰上的时候,能感受到刀柄残留着上一个人的余温。
他一边踏着缓慢的步子,刀锋在木桌上又轻又缓的划出一条长痕,划到底后,又顺着边角一路划到墙上。
“呲——呲——”
他继续顺着步子,一路往下划,墙皮被金属割开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连贯的片刻不停,像有什么东西就在头顶上,将你的头皮一点点的划开。
但回应他的只有四周的寂静无声。
他一点都不慌忙,反而在想象着自己的猎物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爱极了捕猎时,一点点折磨着猎物的心理,喜欢亲眼看着猎物崩溃,跪下求饶,面对他时的束手无策。
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不是平时学校里的好好学习,拿第一和奖学金就能获得的。
那刺耳的摩擦声离江复庭挨着的这面墙角越来越近。
江复庭的脚跟用力地绷着,如同上了弦的箭矢,瞄准着前方,等敌人偷袭的那一刻,迎面而上。
慢慢的,陆长枯走到了落灰的死角前。
这里堆满了废弃物和失败品,相比活动室里那些精美漂亮的人偶娃娃,这里更像一个人偶的坟场。
但碍于直接丢掉会浪费资源,只能暂时堆砌在这里,日积月累下,堆得越来越多,这些东西又无人问津,这个死角便成了堆杂物一的地方。
陆长枯轻描淡写的在脏乱的残布前一扫而过。
江复庭的后背绷到了极致,他冷静地沉着气,隔着布料半透明的纹理,和对方的视线交织上。
陆长枯手持着刮刀,目光和脚步就像凌迟的号角,步步紧逼。
第七百一十三章:捉迷藏
越是这种紧迫的关头,时间仿佛被加持上慢倍速,一分一秒都变得难熬起来。
只要对方没放过,没有任何人能保证,猎手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察觉异样,立马行动。
直到陆长枯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这一块区域,他携着刮刀继续悠哉的往前走,比先前轻快的脚步透露着他隐隐的兴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江复庭留意他行走的方向,正是刚才那个男生无意间躲藏进去的储藏室!
大概是另一面墙堆满了人偶,陆长枯刮不了墙,只能委屈自己刮桌子玩。
那悚人的摩擦声也再次蔓延开。
他褪去了刚才的慢条斯理,一路直接通向储藏室。
扑鼻的灰尘争先恐后的从虚掩的门缝中相拥而出,陆长枯停下脚步,没有立马推开。
那双阴柔的桃花眼凝视着门缝,像是已经透过这扇门,欣赏到里面战战兢兢的猎物。
“躲好了吗?”陆长枯抬起手,手里的刮刀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门框边的墙。
“要不……再给你一次最后选择的机会吧。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把你揪出来?”
他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下:“勇于承认自己犯错的是好孩子,我可以既往不咎;可如果执迷不悟的话……那我只能向学校告状,到时候奖学金,优秀学生评比不提……”
“还能喜提一个处分,大学的处分好像没那么容易消吧,哎!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毕业,工作单位也能看到你的在校履历吧?”
他话刚说完,里面的人似乎真的被震慑到,败下阵来。
狭小的门缝被一点点的缓慢打开,拥挤的灰尘像是好不容易拥有了突破口,洪水一般翻腾涌出。
一只惶惶不安的眼睛从昏暗中的门缝里探出,里面的人伸出一只略粗糙的手,颤颤的扶着门。
“你……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不对!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活动室?”男生躲在门背后,不敢直接出来,有些心虚地问。
陆长枯收敛了刚才森然的气息,那浅淡的笑里好似一汪清泉:“碰巧被我从外面看到而已,我本来还以为活动室进小偷了,结果一进来就发现居然有人恶意损坏作品……”
他说着,看向里面的眼神多了点讳莫如深:“我就猜可能是哪个嫉恶如仇的校友了。这活动室就这么些地方,外面没有人,也只有这储藏室了。”
“这回答,你还满意吗?”陆长枯笑咪咪的将眼睛弯成月牙。
男生神色不明的看着他,紧绷的身子像一只如临大敌炸毛边缘的猫。
他僵持在那里,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出来。
陆长枯给他的感觉不是特别好,像一只笑面虎,看着笑盈盈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潜意识里的危机感让他始终不敢放下戒备。
尽管这事自己错在先,但在这个情况下,他反而像一只入了虎口的羔羊,无处可藏。
他皱着眉,迟疑了半晌才开口:“跟我满意不满意有半毛钱关系。”
说完第一句,他的胆子也没由来地壮了几分,索性豁出去:“没错,就是我做的!你要告诉学校你就说吧!反正老子就是看你们人偶社不爽,对你这个社长更是不爽!阴阳怪气的!男不男
,女不女!”
“特别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偶,妈的!一个个跟诈尸了一样,真的是恶心透了!”
他的口不择言让陆长枯噙在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男生将心里头所有压抑已久的话一吐为快,察觉到眼前的人表情有点不对,这才惊觉自己说得有些过头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无脑的倒了出去。
陆长枯压下心里的不悦,精致的脸上透露几分隐忍,他捋了下鬓角的发丝,绕到耳后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亲和。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男生觉得反正已经撕破脸皮,连脸上的厌恶都懒得遮掩,语气不善道:
“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大部分人吃这套,我不吃!我眼睛不瞎!天天脸上挂着这么一副假面具,演得不累么?”
这话不知道哪句戳中了陆长枯的脊梁骨,他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阴沉的眼底像汹涌的海浪,直接拍打在男生心头。
看得人惊心动魄,大气不敢喘。
男生好不容易捡回的勇气,又被这暗涌的浪潮拍回了自己肚子里。
奈何陆长枯表面上的气场已经相当剑拔弩张,个人修养实在太好。
不过与其说修养,应该说他这个人的隐忍,拗得有些过分。
比如江复庭的个人修养在这一年已经被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磨砺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境界。
但不代表无限忍让自己的底线,只要被人冒犯,他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回转的空间。
而陆长枯不是,在利益所得内,他没有所谓的底线,不管是于别人,还是于己。
在这种个人底线明显已经被侵犯的情况下,他仍然尽力保持着语气的亲和:“大多数人喜欢就行了,像你这样的小部分,我干嘛浪费自己的心思去在意。”
他说着扶上门把,暗中使劲往里推,“所以这就是你破坏我作品的原因?”
“呵!怎么可能?”男生坚持不懈的抵着门,冷嘲道:“我又不是疯子,光凭心里喜不喜欢就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看来他还是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光彩的。
“那什么样的动力,促使你做这种下三滥的事?”陆长枯眉毛一挑,咬到后面几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男生脸上一青一白的来回变换,咬牙道:“陈意欢。”
陆长枯的笑慢慢覆没在暗涌的阴冷里。
躲在死角的江复庭,听见这熟悉的三个字,心里一怔,瞳孔不由一缩,全身注意力都在此刻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
“看你的样子,是还记着这个人。”男生见他终于有了不同的面部反应,心中如同大获全胜,畅快不少。
陆长枯握着门把的手一僵,眼里蒙上一丝疑惑:“你是她?”
“我跟她……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男生垂下眼,将自己的孤寂和心疼隐在门后:“她或许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喜欢她两年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都牵着我的心。”
陆长枯听到连朋友都算不上,才僵硬的身子松懈下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意外神色:“你是觉得,她的失踪和我有关?”
“难道不
是吗?”男生突然扬起怨恨的脸:
“她原来那么阳光明媚的人,开始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我在她闺蜜和朋友那打听,只知道她最近经常泡在社团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上课时间,几乎还有五六个小时全献给了社团!”
“结果她突然失踪了!”他自嘲一笑:“她成了大家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她到底去了哪?她到底活没活着?他们只从这件事里,找寻到了填补他们乏味生活的刺激感!”
“可不可笑?”他定定地看着陆长枯,眼里的苦涩浓得淌进夜色里。
陆长枯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种问题于他而言毫无意义,所有人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只要那么一点新鲜又与众不同刺激,这些人就会如获珍宝,所有人都要在这上面得到点什么。
男生被他一言不发的镇定,激得更加愤慨:“现在过去那么久了,她家里,学校都放弃了,警方虽然明面上按失踪人口处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跟死了差不多了。”
“她最后失踪的地方在这!她的衣服被人剥掉扔在这!她失踪前,着魔一般把自己时间消耗在这!这件事,我就算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眼里的愤怒像只猛兽,几乎要吞掉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你还觉得,她的失踪跟你们社团,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陆长枯抵着门,漠然的看着他在门里悲愤的怒吼,低声说:“抱歉!”
突然的道歉让正在宣泄的男生一怔,就在他以为陆长枯是不是想通什么,是不是被自己的真心打动,终于舍得亲手扯开自己虚伪的面纱时,陆长枯淡淡地说:“我作为人偶社的社长,没有很好的关心到我社友,导致在她身上发生了可怕的意外,这是我的失职。”
男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在他的话语下,略微扭曲起来。
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
陆长枯却视若无睹,继续道:“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当时学校和警察该问的也问了,该查的也查了,如果你是为了寻找她失踪的原因,那我再次对你感到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男生在他滴水不漏的表象里,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陆长枯突然侧身,意有所指的扫了眼横陈在桌上的破碎人偶,又道:“希望今晚你的行为,能让你心中的不满多少有所宣泄。如果没有,那我依旧感到十分抱歉。”
“够了!”男生忍无可忍地打断。
他的眼眶和眼白因为悲恨交加泛起了一丝丝的红色,“你演给谁看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演!”
他用通红的眼睛瞪着陆长枯:“有意思吗?”
陆长枯眨了下眼,脸上隐约的不解,似乎并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张了下嘴,脱口又是一声:“抱歉。”
“我说够了!你耳朵聋了吗?你听不懂人话吗?!别演了不行吗?!”
男生轰一下拉开了门,歇斯底里的吼,这突然提高的音量,把藏在碎布下的江复庭都怔了怔。
“那天下午……”他喘了口气,好像心里搅着一把刀子,痛苦地说着:“我全都看到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呼吸的距离
陆长枯的双目闪过一丝阴沉,他轻柔的音调丝毫不变:“能看到什么呢?我没有暗恋她,也不会做些奇怪的事,我跟她不过是普通的社友关系。”
他轻飘飘的顾左右而言他,就像一只柔软的手,却捏得男生喘不上气。
男生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强压着心里的愤怒:“你这种人也没有暗恋她的资格!她出事的前半个月,还好好的,可有一天下午,我看到你单独约谈了她,你给了她什么东西。”
“后面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满门心思全在人偶社上!”
陆长枯意味深明的看着他,仿佛在思索什么,慢吞吞地回道:“出事前半个月,似乎正好是筹备人偶展览人选的时候。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印象。”
“那天她有事比较急,我只能临时叫住她,我告诉她。”他说着,用那种赞叹又鼓励的语气复原当时的情景:
“你的天赋很好,如果能参展,你的作品一定会为你打开人生新的大门,兴许你会流芳百世,永远被世人记住。如果你愿意,我诚心邀请你参加这一次的人偶展。”
“我当时是这么说的。”陆长枯缅怀似的露出一脸温柔的笑:“因为她太优秀了,我的印象很深刻,所以这些话,我自己也牢牢记在脑海里,原封不动的,一字都没改呢。”
男生明显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质问着:“可为什么那天过后,她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她像是疯魔了一样,没日没夜的泡在人偶社?!”
“这个……”陆长枯很认真地想了想:“兴许是我给她的期许太大了吧,她太想完成好这件事情,所以压力过大,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至于你刚才说的,我给了她什么,不过是一本我用笔记本做的人偶心得而已,只是有可能被警方当证物搜走了,我也不能很确定。”
男生身形有些虚弱的晃了晃,他依然无法去相信,这个人真的就这么清白,脸上的恨意还在艰难的垂死挣扎。
陆长枯一脸无辜的继续说:“我是诚心的,如果你想得到什么信息,大可以去问警察,现场所有地方之前都被搜过了,我再厉害总没有他们这些专业的人来的厉害。”
“你如果对我的疑虑无法打消,你可以在白天将社团里所有的人都询问过去。”
他基本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敞开到明面上来,你不信什么,你就去查什么,我既不拦也不掖着。
总之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男生被他信誓旦旦的话语说的一愣,没有发泄干净的怒气,全都打在了软泥上,被自行消化吸收。
刚才还燃烧着的信念,渐渐寥落下来,有失望,也有连日来的疲惫,全都交错在一起,一股脑的熄灭了他心头的火焰。
可以说,社团这条线索,是他找到陈意欢最后的希望。
可是他真的弄错了吗?
这个社团跟寻常社团一样,对社长的敌意也不过只是自己的偏见?
是自己为了图一个可以归根的答案,强行将错妄加在别人身上?
他在陆长枯的注视下,松了扶着门的手。
陆长枯脸上的关怀这才真心实意了几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忽然之间痛失所爱,放在谁身上,都会很痛苦。你因为善良,其实已经足够理性了。”
“但你不是这样的人,现在做出这样失智的事,也不是你的本意,不是吗?”
男生另一只捏着小刀的手都松了几分。
陆长枯轻柔的声音像极了催眠,带着独有的魔力:“闹够了,发泄够了,就回去吧,别为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猜测而毁了自己。你的人生和前途,还很漫长。”
“当!”
男生无力地松开另一只手,小刀落在了两人的脚底之间,在灯光下反着冰冷的光。
他从陆长枯的话里慢慢冷静了下来,盯着落在地上的小刀,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后怕像洪流从后背席卷上脑。
他突然有些无措的僵在那里,声音下意识的有些惊慌:“你……你会告诉学校吗?”
陆长枯半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小刀,善解人意地说:“你放心吧,谁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他用指腹抹掉刀锋沾上的灰尘:“每个人都有犯错后改过自新的机会,你既然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为什么把你往绝路上逼?”
男生有些惭愧的低下头,血液被羞愧涌得沸腾,他磕磕绊绊的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随便来打扰你了,造成的损失……我会赔偿的。”
陆长枯收起了刀子,“谈不上打扰和损失。误会能解开就好,至于那个人偶,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杰出的作品,坏了就坏了吧。坏一个人偶,能将敌人换成自己的朋友,难道不是笔划算的买卖吗?”
男生简直要被他的通情达理羞到,想要当场刨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自己的恶劣行径和对方的光鲜大度比起来,将自己映衬的更加不堪。
而江复庭依旧默不吭声地将自己捂在碎布里,将这场大戏从惊心动魄的开场,听到了低落的结束,又从他们激烈和个性分明的话语里,自动将两人的初步印象各自在脑海里补齐了。
找事的男生,看着充满狠劲,但是心思单纯,容易冲动,被人利用。
而那个陆长枯,就和他下午第一次见面一样,意料之内的不简单。
气场不简单,行事阅历不简单,包括思想也简单不到哪去。
江复庭原以为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这两人之间会起大冲突,但陆长枯实在太过于谨慎。
宁可被人莫名羞辱一番,也硬是把这件事情云淡风轻的化解掉了。
他的隐忍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包括他说话时有意无意的引导能力。
这种性格的人最好是没有犯罪因子,一旦有,像这种高智商,心性强悍的人,对警方来说相当棘手。
如果他没有犯罪因子,以后到了社会上,成就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适合在大染缸里生存了,他就像大染缸专门打造出来的产物。
漂亮,精致,能屈能伸,能将所有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全都用起来。
等到男生离开以后,江复庭沉着心里的耐心,静等着陆长枯离开。
但陆长枯丝毫不着急,他在活动室里兜着圈,把玩着手里的刀子。
刮刀杂耍一样腾空而起,转了几圈,又落下来。
他看也不看,自顾自走着,手指随意一抬,就接住刀柄,继续往上一抛。
就这样玩了好几回,随着停下的脚步,他也终于玩了尽兴,
没再向上扔。
游离的目光在活动室里溜了好几圈来回,并未发现其他异端。
陆长枯这才放弃探索,收拾好破碎的人偶,略有嫌弃的摞在一块,打横抱起,慢慢往江复庭所在的废物角走。
江复庭随着他往这边接近的脚步,再次提起心眼。
对于这种谨慎,敏感的人,只要稍微有一丝松懈,那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好在陆长枯并没有多看,他走到死角,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扔。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断裂的残肢正好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江复庭的胸口,然后又一弹,砸到了他的脚背。
江复庭忍着胸口窒息般的疼,连呼吸都不敢出。
而人偶的躯干压在了碎布上,大概是分量和扔的力气过大,碎布的一边被压得滑落下来,刚好滑到了江复庭的身边,露出他肩头一角。
他的心跳顿时像过山车一样冲到了最高点!
陆长枯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突然眼皮一掀。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层薄薄的碎布,再次交锋上!
陆长枯似乎发现了什么,抬脚就朝江复庭走。
他每走一步,江复庭脑海里的警铃就在疯狂叫嚣,频繁的警报拉到极致,脚后跟再次用力绷起来。
陆长枯停下脚步的时候,两人几乎面贴着面,江复庭隔着一层布,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
他更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死人。
陆长枯端详了一会,没端详出什么名堂,只能收回踮起的脚。
布上的碎花已经沾了灰,加上图案本就夸张杂乱,他没看清里面江复庭的脸,只能顺着下垂的布料判断出大致的轮廓。
陆长枯敛回莫名的神情,低声嘀咕了句:“谁做的那么高的人偶,不好控形不说,现在失败了,还多浪费那么材料。”
江复庭僵硬的后背稍微松了点。
结果陆长枯又突然回过头看他。
江复庭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这个人到底有多难缠,或者说对人的心理掌控到底有多可怕。
而这一次,陆长枯总算是欣赏够了,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溜溜达达的关上灯,将门口的门带上。
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哪怕是他在关门,锁完门,从长廊离去,江复庭始终都觉得那一双眼睛就像正在捕食的夜鹰,片刻不离的锁在自己身上,做着随时随地绞杀自己的准备。
以至于陆长枯离开了至少十几分钟后,江复庭才敢有所放松,扯掉身上的碎布,从死角里走出来。
活动室已经再次回归了黑暗和寂静。
出于谨慎江复庭贴着窗边的墙,他侧过头,借着窗户,将外面所有能看到的建筑和空地,一一筛查过去,这才卸掉一半的防备,继续行动。
连着出现两个人,已经彻底打断了他原有的打算和思路,但也算意外深入了解了陆长枯这个人。
从陆长枯刚才的表现来看,活动室外面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可遮掩的东西。
剩下他不了解的,就只有那个落灰了的储藏室。
而从刚才的对话来看,陆长枯的反应既谨慎又完美。
但储藏室真的有东西的话,那个男生肯定会透露出异样来。
第七百一十五章:和真的人一样
江复庭原地沉吟了一下,随后肆无忌惮的走向储藏室,他始终觉得陆长枯刚才的表现实在是过于谨慎了。
起初他觉得是性格使然,但真的有人会在普通情况下,将自己的底线随意给人侵犯吗?
何况,当时陆长枯的语气明显不是特别好了。
而陆长枯明显不是一个真的懦弱善意的人。
至于他口口声声说的,将敌人变朋友这笔买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拿自己被触碰的底线去换朋友,也谈不上是个划算的买卖。
一个重视只重视利益的人,无用的朋友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仅没有价值,有的时候还会成为负担。
那个男生身上,也很显然普通到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怎么可能划算?
至于男生身上的刀……江复庭微蹙了下眉,怕是陆长枯比他还会用刀,怎么可能会怕这种东西。
在这种毫无价值的人眼前,还值得陆长枯费心思这么去对待……
兴许储藏室真的有什么他怕被人看到的东西。
江复庭走到门前,储物室的门依旧是虚掩的,看着实在是不起眼,和周围堆积着的杂物挨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是报废掉的垃圾间,就像刚才他躲藏的死角一样。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愿意主动靠近。
他推门的动作下意识的非常小心,里面的灰尘劈头盖脸的裹住他。
幸好有了提前的心理准备,他没有被灰呛到。
江复庭轻手轻脚的往里走,随着深入,他不由怔住了。
这并不是一个储藏间,而是将和另一间教室共用的墙打通了一个门。
教室原有全部的窗全被封上,砌了砖头和水泥。
一眼看过去,还是能从水泥风干程度不一样的深浅面,分辨出痕迹。
大大小小的人偶围着墙面,环成了一个圈。
江复庭即便是进门时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被这人偶的数量震慑到了,而且每一个人偶做工都非常精致,一点都不比活动室窗边的人偶逊色。
走进来的一瞬间,饶是他都有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一群站着的死人围观一样。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始终保持着警惕,慢慢往里走,每过一个人偶都难得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逛了一半下来,他只有一个想法。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真的人!
这些作品明显都是出自一个人手里的,问题是假设陆长枯是大四的人,即便他有四年的时间在人偶设里完成作品。
但是这么多数量,而且每一件都这么完美,一般人做得到吗?
哪怕他有极致的天赋,哪怕他勤勉努力,那也不止是强这么简单,放在普通人里,可以用“可怕”来形容了。
他几乎将每一个作品都看了过去,这个教室说是储物,这么看下来,更像一个小型展览馆。
在视觉疲倦的情况下,看得多了,他心里也没有什么起伏波动了。
唯独角落里掩藏在众多人偶后面的一个作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东西被一张光洁的白布盖着,干净的连一片灰都不沾,其他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屯灰的痕迹。
唯独这块区域,干净的不像话,仿佛有人经常来看,定时清理。
他目光锁定白布的瞬间,下意识的就往那边走。
心里的波澜告诉他,那东西肯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在这种漂亮人偶泛滥成了普通东西的屋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盖着白布的人偶,就像在一个深夜暗岛上,忽然亮起一座灯塔这么吸引人。
即便没有鬼气那种东西,肯定也和其他人偶不一样。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直觉是对的!
就在他走到那簇拥的人偶前,扯掉上面白布的一瞬间,江复庭再多的冷静,都裂开了几丝。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抓着白布的手,不禁用力,差点没把布扣坏。
眼前的人偶,长了一副陆长枯的脸。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让他险些以为陆长枯又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藏在了这里面。
但他很快就冷静的意识到,这个陆长枯没有呼吸。
确确实实是个人偶没错。
可这会即便心里判断出是个假人,面对这个和陆长枯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心里还是有点回不过神。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以描述了,人偶本身做的过于逼真。
如果自己是陆长枯,就好像在面对一个,这个世界上突然平白无故出现的另一个自己。
而且还是另一个自己的尸体。
吃惊,并且十分怪异。
江复庭开始对着这个人偶细细打量起来,越看心里多少也开始敬佩。
这种程度的人偶,只能用活灵活现来形容了。
他扫过每一个细节,从头发到耳饰,再到穿着,和他此刻的站姿,和真人几乎一样。
正是这种逼真到和真人毫无违和的完美,反而让人产生更加剧烈的排斥和违和感。
但陆长枯为什么要制作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偶?
他顺势又环顾了一下整个教室,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
难道为了作品的真实性,他所做的人偶,全都以现实生活的真人为样板,是慢慢反复雕琢出来的?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将白布盖回去,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全都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
第二天,江复庭并没有急于马上调查陆长枯。
实在是这种人警惕性太过厉害,没有准备,只要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到。
但这也恰恰说明他有问题。
星期六并没有课,他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查询关于制作人偶的资料。
这一查就到了下午,中午要不是林锦强行拽他吃饭,他恐怕真的要废寝忘食了。
至于要给白唐定饭店的事情,也在脑后抛得一干二净。
只是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查到特别有用的信息。
他埋头闷在电脑前,梳理着今天查到的所有相关资料。
不管是从人偶制作,还是人体蜡像,再或者是手办的加工办法,都没有非常明确的表示,可以完全和真人一模一样,但同时也没有否定。
换句话说,这种东西技术性太强了,即便目前市场上找不到,也不代表不会有藏龙卧虎能做出来的人。
而鲜有的技术极佳的作品,基本上都会被放在展览馆里参展。
这些作品因为经典又优秀,江复庭在网上都能搜到作品和真人比对的图片,确实一样。
怎么看都没有陆长枯的作品有灵性?
陆长枯的人偶,非要比喻的话,就像是一个干巴巴的死物里,多了一抹魂。
但这个魂又不像人的灵魂有灵智,又确实将他的作品和普通的人偶区分开了。
从网上的资料来看,如果要保证逼真的程度,制作模型的材料一定是复合型的,不可能是单一取材,而且材料消耗量十分大,有些材料可能需要进口,没那么容易买到。
江复庭靠着椅背,琢磨的时候,手指像弹钢琴似的在扶手上,流水的敲击。
就在他思绪疯狂翻涌时,敲门声将他的头脑风暴戛然而止,他扭过头,不用想都能知道来人:“妈,有事吗?”
林锦推开门,探出半个脑袋,眼里亮着神采奕奕的光。
看起来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好事。
她压着兴奋的心情说:“白先生来了!都好久没见到他了,没想到突然上门拜访了,我估计就是专程来找你的,你赶紧下去看一下!”
江复庭拧着眉,脑子里只留下他今天大概要从地府回来的记忆,正想着他突然来干什么,便顺势问:“他来……”
这话还没说完,他终于从忙昏了头的脑袋里,拨出一丝清晰的记忆,立马话锋一转:“坏了。”
他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林锦只看到自家儿子,突然没头没尾的吐了两个字,便去翻衣柜,以为要出什么事了,急忙问:“什么坏了?”
江复庭没心思解释,只顾捣鼓着衣柜,问道:“您手上有没有哪家饭店的会员,免排队的,最好海鲜。”
林锦想了想,翻了下自己手机上绑定的卡,不确定的说:“好像有的,你怎么突然想到吃海鲜了,你不是不吃鱼……”
她嘀嘀咕咕完,正好从手机里翻到了他要的卡,手指一顿,眼睛一亮,抬头问:“呀!儿子!你终于脑子开窍了,带白先生去是吧?我还真知道一家他肯定喜欢的。”
“你等等,我去房间给你拿卡啊!”她说着就转过身,小姑娘似的迈着欢快的小步伐离开了,嘴里还乐得嘀嘀咕咕,“总算是长大了,舍得放下身段真心多交点朋友了,朋友有了,女朋友肯定也不远了……”
江复庭正拿着衣服的手,蓦地一顿,对于林锦三两句不管什么话题都能扯到谈对象的事上,这点他确实是服气的。
特别是大学以后,这个年龄已经没有了早恋的枷锁,林锦和他同班的同学一样,仿佛脱了僵的野马,肆无忌惮。
他无可奈何的随手挑了件外套,换好衣服打开房门,林锦眉目含笑的站在门口。
江复庭什么都来不及说,手里就被塞进一张vip卡。
“好吃,好玩,钱不够用就跟妈讲!”林锦这番话,简直是巴不得自己儿子稍微长歪一两条枝杈。
落在那些败家的富二代里,那就是有得圣恩。
只是江复庭实在没有败家的基因,将卡片装进钱包里,他平平无奇的应着:“好。”
要钱是不可能的,他没什么物质追求,花钱的地方本来就不多,接单赚得钱也不少。
抛掉偶尔替白唐看着点巷子花掉的钱,依然剩了不少。
不过说到钱,江复庭思索着,一会要不把自己那张收佣金的存款卡交给白唐,就在无聊的心事在肚子里溜了两圈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走下楼梯,到了客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