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大排档
白唐闻着脚步声,转过头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呀!那么久不见,变帅了!”
他厚着脸皮,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再帅一点,真的要比我帅了,你再努力努力就能超过我。”
江复庭没兴致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跟他争风吃醋:“不了,长不过你。”
语气平淡,毫无诚意,敷衍至极。
白唐听得不乐意,拧起了眉,一脸探索地端详他,从他走过来,看到他坐下,那眼神就跟饿了几天的狼一样,半天不收回去。
江复庭浑身泛起了不自在,入鬓的眉毛一挑:“你看什么?”
白唐感慨万千的一啧:“我昨天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几个月过去,你对我毫无想念之情。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他说完,又痛心疾首的连啧两下。
江复庭瞅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从哪里凭空得出这个结论,可能是在底下待得太久,阴气浸染,脑子秀逗了。
他从茶几上抓了把东西塞进白唐手里,希望能堵住他的嘴。
但是白唐在底下憋屈的太久,普通吃的已经无法安抚他受伤的心灵,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手里的东西,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被人哄着的小孩,一时间更加惆怅。
他一脸幽怨的说:“看吧,迫不及待的想打发我。”
江复庭收回的手像被点了穴,蓦地一顿,侧过头正脸看着白唐。
他觉得这个人就是闲得发慌,随即一皱眉:“你要实在无聊,桌子上的干果罐里有一堆瓜子仁,够你数着玩的。”
白唐果然贱兮兮的闭嘴,可惜了江复庭刚才说的那句话,被刚好过来的林锦听到。
江复庭耳后根立马传来了林锦的训话声:“儿子,白先生好歹是你长辈,不好这样跟他讲话的!”
江复庭:“……”
白唐贱兮兮的笑咧的更开了。
江复庭只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哪一天能实力赶超白唐,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报。
林锦看他不吱声,就当他认罪,也没多嘴,将自己拿的两条围巾人手一个:
“现在天冷了,特别早晚,都带上啊!你们两个那么冷的天还穿那么少,也就仗着自己年轻,到年龄大了,落病根,有你们苦吃的。”
江复庭淡淡的应了下,默不吭声地接过来围上,他只要多说两句辩驳的话,林锦能在这种小事上对他开炮。
果然林锦换了撬嘴的目标,又对白唐集中火力唠叨:
“白先生,你也是要多注意身体,虽然现在看起来年轻,身体好歹是自己的,自己多爱惜才对。”
她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江复庭一眼:“别像我儿子,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都把身体豁出去了,也没见得谈了半个对象。”
白唐勾起甜甜的笑,活像一个大尾巴狼:“阿姨,你放心吧,我自己爱惜着呢,您送的围巾我也喜欢的很,会更爱惜的。”
林锦被他哄的心花怒放,连忙说:“围巾也拿上了,那你们要吃饭,赶紧去吧,别去晚了没位置了!”
白唐下一秒立马回过头看他,问道:“不是已经订好了?”
江复庭强行维持着脸上的云淡风轻,正欲开口,林锦机敏的猜到什
么,立马给儿子解释,结果雪上加霜:“可能我儿子今天太忙,所以忘掉了,今天在屋子里闷了一天都没出来。不过他手上有张卡,不管有没有预定,只要没人,都能吃上。”
白唐望着江复庭逐渐窘迫的样子,缓缓地“啊——”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江复庭,你也有出岔子的时候啊。”
江复庭仿佛被人手握天大的把柄,耳根子都透红了。
他将挂在手上的外套穿上,站起来就走,清淡的哼着:“走吧,位置到处都是。”
十几分钟后,所谓的现实好好教育了他,什么叫做‘位置到处都是’。
大概是他开光的嘴实在是太厉害,又或者从理智上推测是他低估了礼拜六的人流量。
反正,在这么一个五星级的店,桌子全都占满了。
白唐亲眼见到他被现实狠狠毒打,也顾不上埋怨吃不上饭了,只负责在一旁憋着气,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江复庭强行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表情,两人又辗转了许多家,几乎全都坐满。
最终站在某广场大门口,吹着冷风,被迫放弃。
再溜达下去都快八点了,江复庭一张嘴,就倒灌一口冷风,喝西北风都喝了个饱。
他有些尴尬的蔫着开口:“抱歉。要不……”
说着,又顿了顿,他本来想说要不随便找个地吧,可又感觉白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
到嘴边的提议,又咽回下去,脑子乱成一团。
白唐似乎一眼看穿,收回轻描淡写的视线,他率先提议:“我有个地,挺好吃的,你去不?”
江复庭转过头来没吭声。
白唐补充道:“街边大排档,历史悠久,岁数比你还大,老板快能当你爷爷了。快说!到底去不去?”
江复庭从小算得上锦衣玉食,顶多吃过白唐家里附近的路边早点,这已经是极限。
至于其他的街边小摊,说实话他没想过,也不会费心思去想那些东西。
但这会看白唐眼里舞动的振奋,好像潜在的,未知的,都化为充满新鲜的兴奋劲。
他没来由的当即应下:“好!”
作为已经坐上了发展的高速列车的a市,从二十年前计划的大开发,到现在彻底的雄起,经济,政治,独具一格的文化,所有的一切都成了a市独有的符号和象征。
哪怕街角巷子里头,画着城市图标的垃圾桶,都充满了代表和独特性。
在发展这么彻底的城市里,说实话,开发过的区域管辖严格,街边小吃是明令禁止的。
真要摆摊,还得‘凭证’上岗,这证自然是城管局下发的,拿证以后,每天的业务得定时定点,早出摊一分钟算违规,多一平方厘米算你违规。
反正为了整合市容,又兼顾那些不方便的人养家糊口,政府也算操碎了心。
而白唐领江复庭去的,是连街角的资格证都没有的摊位。
摊主是一个五十几近六十的大叔了,二十多年来,在a市里各个街头都流窜过,在这个城市里,他就像一个行走的地图,就连一条道上装了几个垃圾桶,按了几个路灯,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至于他为什么不拿证
,只是因为左手有残疾。
据说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工厂干活,不小心被机器绞着手腕了。
那一下,血肉模糊,手指和手掌被绞成烂泥,医生拼了命也只能在他手掌上抢救回一根手指的神经。
经过改造,一只手被改成了个板子,经过他自己的不懈努力,总算有了感知,几十年下来,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
只是可惜因为手残疾,人家硬是顾虑安全问题,和章程制度上的条条框框,所谓的资格证,估计这辈子都下不了。
基本隔几个礼拜,就要和城管打几天游击战。
而今天游击战的落脚点,就是老城区。
这边附近横陈的一片老房子,都还没有拆。
江复庭望着周边被夜色笼罩着的旧房子,忽然想到了许久未见的高中同学。
也不知道她的弟弟,李遇安怎么样了?按年龄算,也该读小学三四年纪了。
他一边飘着思绪,跟着白唐在一个老旧的围墙边,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围墙上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一块块堆砌的砖头,或多或少都有风化的痕迹。
坐在一边,都能嗅到些许干涩的泥土味。风一吹,能将上面的灰带下来。
白唐掏出一包兜里的纸,砸到江复庭身上,下巴对着桌子一挑:“你比较讲究,自己擦擦。”
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电三轮搭建的露天灶台,两个上了年纪的夫妇正在低头忙活。
他熟练的张嘴一嚎:“老毛!点菜!”
灶台前低垂的两个脑袋,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再十分同步的眼睛发光。
那个妇女抬起手肘,往老毛身上一搡,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活:“快,快去!”
老毛一松手,油腻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喜气洋洋的拿着菜单过来:“哟!好久没见了!上次见你还大热天呢!你这狗鼻子还是灵的很啊,这次又被你找到了。”
“你家炒的那么好,我鼻子不灵一点,对不起你手艺。”白唐接过菜单,眼也不眨的吹。
老毛早被他这张嘴吹惯了,心里无平无波,这十几年两人一来一往的,说是客人,其实更像是朋友,能见到他都够乐呵的。
江复庭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老毛泛黄饱满的脸上,盖着一层油腻腻的光亮,已经分不出是汗油,还是菜油。
他乐着一张捡钱的脸,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神愉悦,白唐将菜单往江复庭跟前一拍,抓回他的思绪。
江复庭望着桌前的菜单,莫名问道:“你不点?”
白唐一脸嘚瑟:“他家我吃了十几年了,菜单都在我脑子里,你先看你要吃什么?”
江复庭快速扫了眼菜单,说实话,大半以上都是他没吃过的,还有一些普通的家常小炒。
他迟疑了半晌,实在点不出什么,便道:“我不了解,点你常吃的。”
白唐也不跟他客气,想都没想,随口就报菜名:“辣子鸡丁,酱牛肉,麻辣小龙虾,三十串羊肉。”
老毛飞速的在菜本上鬼画符,画完以后,笑眯眯地说:“羊肉汤——”
“两碗!”
老毛又端着抱财神的笑,携着菜本,马不停蹄的忙活去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上交存款
江复庭收回视线,用白唐的纸巾擦起桌子:“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地方?”
白唐有意无意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这种含金钥匙长大的人,怎么看得上这种地方。”
江复庭手一顿,有些不快:“看不上,我为什么来?”
他盯着江复庭的手,撇了撇嘴:“我不是说‘之前’么?”
江复庭这才继续一丝不苟的擦桌子,他来回抹了好几遍,就差把桌子上的皮磨掉,终于在白唐难以言喻的观赏中停了手。
他扔掉手里的废纸巾,嘴巴突然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问了些扫兴的话:“你这次上来,什么时候回去?”
白唐不满地对他眨了眨眼,江复庭没明白什么意思。
旋即,白唐快速收敛起那几分不满,发出灵魂质问:“你想不想我去下面?”
江复庭想要顺嘴说不想,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想,又违心又伤人。
一琢磨,感觉这问题本身就很奇怪,像极了父母上班前,无脑又多嘴的问一句“儿子啊,你想妈妈去上班吗?”
反正怎么答都是陷阱。
气氛僵持的时候,老毛的媳妇非常合时宜的上菜了。
爆炒的香料味,夹杂着食物原有的独特诱人味道,一盘接着一盘上来。
光冲着让人垂涎欲滴的辣子香,哈喇子都能直流三千尺。
江复庭大概是第一次闻到味这么重的菜,望着一盘子里面大半红油油的辣椒,心里开始犹豫。
白唐也成功让他对鱼以外的菜,心生畏意,就在他发愣琢磨着怎么躲掉这顿晚饭的时候,一双一次性筷子游到他的视线里,对着他就近的菜盘子用力一敲。
“发什么愣呢!”白唐将手里的筷子递了递:“快尝,保证你吃了不后悔!”
江复庭即使真的和那些妖魔鬼怪进行殊死搏斗的时候,都没有这种临赴沙场的紧张感。
他几乎是满心质疑,各种忐忑的接过筷子,然后在白唐的虎视眈眈下,被迫尝了一块鸡丁。
肉质鲜嫩,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的辣,破天荒的居然还可以!
江复庭便秘似的表情终于消退,变得正常不少。
“都说了好吃,你还不信!”白唐撸 着羊肉串,又灌了一大口羊肉汤。
温热的汤像一汪温泉一样,登时将他连着几个月的疲惫一冲而散。
他满足的微眯着眼眸,微挑的眼尾都上扬了几分,忽然一感慨:“这才有点活着的味道。”
江复庭顺着他的话,抬了下眼,立在一旁的破旧路灯正好落进了他的眼里,将他眼里的光彩晕出些许涟漪。
江复庭低下头,没有多问,学着他喝了一口羊肉汤,下意识舔了舔唇角回味。
味道确实不错。
“诶!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别以为吃点东西就想赖过去。”白唐扫过一眼他刚才舔过的嘴角,狡黠的一笑。
江复庭端着碗的手一顿,热汤腾腾缭绕的雾气,将他的脸孔遮得有些朦胧。
大概是刚才那一口汤太热乎,冲得他的脑子跟着水汽一块朦胧起来。
他思索了
一下,才抠抠搜搜的从自己本就不多的真心里面,捏出一部分,披上一层漂亮的外皮,回道:
“你如果不想去,我当然也不愿意你去。如果不得不去,再受累将就几年,等······”
大概是汤上头了,说着说着,他脑海里忽然飞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那些画面又近又远,恍惚的如做了一场短暂的大梦。
可心里波动的旖旎却又是真真切切的。
江复庭迷惘的一顿,不过一口汤的时间,却好似回顾了虚有的一生。
那一生里,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白唐始终站在那里,只是不等他弄清到底怎么回事,热汤刚上的后劲就被突然卷来的寒风,呼啦一下打散。
他又连着喝了两口,但先前的感觉,却怎么也拼不回来。
白唐察觉他的片刻异样,以为这个少爷是哪里不满意了,问道:“怎么了?塞牙了?”
“没有。”江复庭放下手里的碗,索性将自己待人的真心全都掏出来,认真将刚才没说完的补完:
“等我哪天能独立撑一片天了,不管好的不好的,我替你担掉一些。”
白唐怔了怔,他欲言又止的端起汤碗来,嘬了一口,细细咂巴了一下,寻思老板也没在汤里给他们偷偷下酒,这小屁孩怎么突然······
江复庭从他的举动里看出他的不信任,面无表情的脸板得更冷了:“我认真的。”
白唐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连平时的没心没肺都忘了。
眼前这个人彻底和记忆的人重叠在一起,言语、神态,出落的别无二致。
时间这把刀实在是太过锋利,不等他留神,就已经把这个人再次雕琢成完美无缺的样子。
他甚至都还来不及参与他的成长过程,留些不一样的东西下来。
很多时候,哪怕他不愿意去信天命这种东西,但就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
自以为的付出和努力,不过都是被安排的一角,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的走着。
白唐只觉得自己已经从他不经意的一个认真决定,看到了他冗长又乏味的未来。
“撑天不指望。”白唐闷头吃着肉串,含糊地说:“等你能保住自己命的那一天,我也算是解放了。”
江复庭皱了皱眉,白唐这话听起来不舒服,但却是大实话。面对强一点的对手,比如之前长生派的那个长老,如果没有白唐,他可能被挫得连灰都不剩。
而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能扯到那么远,也是两个人都没想到的。
白唐一口肉就着汤,终于舍得正儿八经的回答先前的问题:“下面的麻烦目前是压得差不多了,这会回来,就不太下去了。顶多偶尔跑一趟,给他们做一下技术支持。”
那就是总算不用隔三差五长期泡下面了。
江复庭拿出自己揣在兜里的存卡,按在依然油得发亮的桌子上,双指点了点,雀跃的指尖透了点轻佻的味道。
白唐顿了下,眼里闪闪发亮,口不择拦地说:“怎么?江小少爷是想把我以后的时间都包下来?”
江复庭给了他一个白眼,指尖一用暗劲,手里的卡片兀自飞出。
白唐见着
银行卡杀气腾腾的就往他脸上飞,悠然侧身,用手指夹住:“你们有钱人,就是这么嚯嚯钱的?撒钱不够,撒卡是吧?”
“那里面是剩下的佣金。”江复庭懒得跟他扯,直截了当地说。
白唐一听是自己应得的,连忙宝贝的擦了擦上面的灰,腆着脸问:“还有多少?”
江复庭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六个数。”
“那么多?!”白唐被惊吓到了,受宠若惊的小心问:“少爷,你不会是把你零花的卡弄错给我了吧?”
江复庭不知道白唐平时是怎么管自己钱的,不过现在看来,也是闭着眼睛,从来不算账的人。
“你要不信,我一会把明细账发给你。”他公事公办的回。
白唐更加傻眼:“你还做了账本?!”
“恩。”江复庭不徐不疾地说:“抛掉所有花费,还有福德巷的开销,卡里的是净利润。”
白唐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营生会有净利润六位数的一天,那么问题来了,他以往的钱都砸哪去了?
江复庭抬头正好见到他嘴里叼着块肉,连嚼都忘了嚼,补充道:“你要不介意,我也可以给你生活收支做个账。”
白唐脑袋晃成了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
一顿时隔许久的聚餐,在白唐漫无天际的唠唠叨叨中逐渐接近尾声。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们是干喝肉汤都喝出上头的劲。
寒风越到了深夜间,吹涌得更加嚣张了。
积郁在心头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是上了坚固的堡垒,任凭风吹雨打,都屹立在那里。
江复庭放下碗,擦了擦嘴,从这种懒洋洋的倦怠里慢慢清醒了几分,忽然想到白天自己埋头调查的事,他问道:“有个东西,跟你了解一下。”
白唐听他的口气,估摸着是要谈什么正事,撇掉身上的散漫:“什么东西,你说?”
江复庭揉搓着手里的废纸巾,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有没有一种能力,可以让人做出跟自己完全一样的复制品?”
“复制品?”白唐果然没有完全弄明白。
江复庭手指一捏,打了个比方:“比如另一个你。”
“没有。”白唐非常干脆的否定了:“不存在这种能力。再像的东西,也只能像而已,总有细节出入的地方,怎么会完全一样。”
他说的内容,也是一开始江复庭所想的。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件东西,只要不是完全复刻出来的一个人,按照物质发展的特异性,肯定会有所不同。
但昨天的那个陆长枯人偶,又确确实实的存在。
江复庭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问:“那你有见过,能将人偶做的和人一样的艺术家吗?”
“没有。”白唐再次干脆的否定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正襟危坐起来:“你碰上什么麻烦了?”
江复庭将自己看到的,还有自己的大致推测都说了一番。
白唐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桌上的筷子。
此刻桌子上来回无措滚动的筷子,就跟他的脑子一样。
“会不会方向错了?”他突然说。
第七百一十八章:换个方向
江复庭抬起眼看他。
白唐继续拨着筷子:“我觉得你可能受所谓的‘人偶谣言’影响太大了,心里已经被错误的暗示引导在错误的路上。”
江复庭被他一针见血的话,戳得神情一怔。
白唐像没看到,手里的筷子已经被他滚成了陀螺:“失踪者的家庭你拜访过没有?有没有可能失踪者和雇主私下接触的时候,鬼物通过他们私下接触,了解他们,继而继续杀人。”
“我觉得出于保险起见,失踪者和雇主的家庭,最好全都拜访一下,看一下他们除了同样的应激反应,还有没有其他的共同细节。如果有明确的指向你们学校的社团,再去细查你们社长也不迟。而且按你说的那个人——”
他说着下意识舔了下嘴角,不知道想起什么,目光一闪:“做事那么敏感谨慎的话,现在才出过一起案子,案子的热度没有消退,他还处在风口浪尖上,除非他是疯子,不然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解除防备,立马去进入下一个案子。”
“所以,你现在去查,他要真有心想藏,你肯定也查不出什么。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容许自身出现破绽,可受害人就不一定了。”
这番推测有理有据,拜访雇主的家庭,基本是每一次接单必走的流程。
江复庭沉思了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误区的。
很可能在图书馆的时候,第一次碰到那两个女生,再后面就是杨林生的那些话,那个时候或多或少的就埋下了错误的种子。
一直到陈意欢失踪,无论是校方和警方镇压式的处理,还是纷飞四起的流言,内容大多数,全都指向了当时在校活动的人员。
特别是关于人偶的鬼故事,传得太凶,有鼻子有眼的,仿佛真的有人亲眼看到一样。
那么人偶的谣言到底是从谁嘴里开始的?
杨林生被警察缠得都烦死了,不可能是他;高雪自己都陷入当时陈意欢的境地里,也不可能有这个心思。
江复庭忽然觉得,弄清谣言那个人也很重要。
这个人如果不是目击者,那就是凶手本人。
“他们的资料周祁那应该有,明天早上赶着他们上班前,去趟警局,出来以后直接去拜访。”江复庭指尖敲了敲桌面,然后突然将视线扫到白唐身上:“你去吗?”
白唐杵在手上的脑袋,微微扬了扬,缓缓说:“我今天才回来,我觉都来不及睡,啧!你对你师兄也太下得去手了吧!”
“你要是不乐意······”
江复庭话没说完,白唐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哎,不过谁让你是我师弟呢,就冲着你今天给我的卡吧,我再奔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夜晚已经被寒冷包笼得密不透风,连带月光都被染上了一层寒霜,抬起头,连月亮都有种波光粼粼的迷蒙之意。
早起的时候,窗户上全是空气劳累一整夜好不容易结出的霜。
家家户户窗一拉开,里面干燥的热流像灶台锅里翻滚的蒸汽,一下子喷涌而出,瞬间将外面凝固的霜融化掉。
水滴如同数不尽的河流,从窗户顶部不断流淌下来,歪歪扭扭的汇聚在一起,然后又分岔开,各自往不同的道路上,一汇到底。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不同的人也是,他们的人生交错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
有的融在一起,有的终究还是分道扬镳,走向各自的路,也有薄弱的小水滴,还没来得及汇到终点,就半途蒸发了。
江复庭还穿着前一夜的衣服,套着前一夜林锦给的围巾,还没等他赶到福德巷子口,附近的人已经开始亲热的一口一个“小江!”
他娴熟的穿梭进巷子中,早点的香味铺染了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哎呀!今天怎么那么一大早来?”
“昨晚我好像见着白唐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小子不知道混哪去了,混那么久,我还以为他不回来了!”
“小江在这,他怎么可能不回来,你看你这话说的!”
江复庭一路浅笑,笑得脸僵,正想提前打电话催促白唐赶紧下来,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这大概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白唐不用催,就主动出门了。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白唐已经蹿到跟前,推着他慌慌忙忙的走:“快走!快走!我从来没发现自己魅力居然那么大!还是几个月不见,这些阿姨叔叔功力见长,差点要把我家踏平!”
江复庭掖着嘴角的笑,跟着他半推半就的走,匆忙间还不忘从摊点给他抓了个早餐。
一直到上了的士以后,两个人才从紧张的氛围中,缓缓松了口气。
江复庭吸着豆浆,把手里的另一份给白唐递过去,总觉得刚才深切的体会了一把,被疯狂的中老年大妈大爷,集体追 债的感觉。
“他们太久没有看到你了,想你是理所当然的。”他低头看着手机说道。
白唐心有余悸的抖了抖身子,表示吃不消他们的热情:“他们让我想到,那些狂热追星粉丝如饥似渴的感觉。”
江复庭听着他臭不要脸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星期天的早晨早高峰通常比较晚,的士难得可以在大马路上一路畅快淋漓的贴地驰骋。
要不了十几分钟,两个人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市局门口。
门卫的小民警已经对江复庭相当眼熟了,不仅直接给他开路,还特意拉开窗哆嗦着探出头来打招呼:“哟!今天又是找周警官的?”
“恩。”江复庭点了点头:“他来了吗?”
“一直在呢!昨晚有个案子,出警回来都凌晨了,不过避着点严队啊!”小民警鬼头鬼脑的压低声音通气:“听说他们昨天的案子,出了点差错,被人摆了一道,那脸拉得老长了。诶?这是?”
他话说着,这才注意到江复庭身侧的人。
“我的师长。”江复庭简单解释了下。
白唐友好的对他笑了笑,别说门卫隔段时间就换副面孔,他之前的性格最不乐意的就是跟当官的打交道,弯弯绕绕多,又麻烦。
除了上面那点不得不处理的关系,其他他一概懒得多有牵扯。
谁知道江复庭偏是个‘知难而上’的人。
那小民警一听是师长,脸上立马恭敬起来:“同志!你好!你好!那你们快进去吧!”
江复庭客气的颔首,熟门熟路的走进局里,七拐八拐,
偶尔碰上几个人也都认识他,全都满含善意的一笑。
只是看见白唐,面上会疑惑一下,但也没多嘴瞎问,对着江复庭打完招呼就走。
简直跟逛自家花园一样!
白唐在心里唏嘘着。
两个人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周祁办公的地方,门是开着的,江复庭依旧站在门口叩了叩。
偌大的办公室里稍微有点乱,每个人桌子上,堆叠的高高的资料像一座山,不少纸张散漫的摊在桌子上。
办公室空地摆着两个大尺寸的白色画板,上面画满了错综复杂的树状图,嫌疑人的推论,还有一些血腥的案发现场图片和重要证物图。
五六个人直接将头埋在桌前堆积的小山里,一眼望过去,满满颓然腐朽的气息,毫无面临新的一天的精神气。
可想而知,前一晚到底经历了多么丧心病狂的风起云涌。
而就在江复庭叩完门的一瞬间,趴在桌子上的几个人却突然都像诈尸一样,条件反射的抬头,深怕又来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用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眼眶盯着门口的两人,然后又躺尸的集体趴回去了。
静默了片刻,终于有一个人气若游丝的开口,像极了在说临终遗言:“周哥——外面——有——人找——”
两年过去,小周充分用他的努力将自己从小周变成了周哥了。
那人话音刚落,办公室挨着里侧的空地处,突然响起“啪嗒”一声,好像有书砸到了地上。
江复庭和白唐的视线一同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用凳子临时拼凑的一张算不得床的床上,缓缓坐起了一个人影,那人顶着一头炸了窝的乱发,坐在那里神游了半晌,才慢慢转过头来。
周祁的双眼还半眯着,黑眼圈并没有比其他同事好到哪去。
他靠意念硬撑着眼皮,模模糊糊的看清了门口的两个人影,缓缓说:“你来了啊——”
有一瞬间,江复庭和白唐觉得这个世界可能是突然卡带了。
不过警察的身体素质好歹不是白练的,周祁顶多迷糊了半分钟,就从怠倦中清醒了过来。
为了不打扰办公室里的人休息,特地给两人开了单独的接待室。
“你两礼拜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案子跟普通案子不一样。不过像这种生死未明的失踪案归不到我们队里,当时是另一个队负责查的案。”周祁将案宗递给他:
“接完你电话,我就留了个心眼,托了点关系,早就做好准备,不少信息都汇总好了,全都在里面,你直接看就行。”
“好,多谢。”江复庭接过来,大致的翻了一下。
有些审问的相关内容,又让白唐过目一遍,确认一下有没有蹊跷的地方。
案宗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证物和相关的有效线索很少,也难怪警方几乎无法进一步突破,这种和蹊跷沾边的案子,大多线索都是没头没尾的。
而和陈意欢本人相关的不少消息都是来自父母和亲朋好友转述的,多少都带有个人情感色彩。
最为统一的言辞,就是陈意欢最近不太和人相处了,神情恍恍,一有时间就钻进人偶社里。
第七百一十九章:还有个弟弟
江复庭又看了下警方在人偶社拍的现场照片,说实在的,要不是那天晚上他去过人偶社,他会以为这些照片拍的是真人模特。
白唐正巧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凑过脑袋来看:“这就是你说的人偶?”
江复庭应了声。
这些照片拍的很全面,甚至连活动室里面的储藏室都没有放过。
但凡他那天晚上见到的,全都被拍下来了。
唯独少了一样,就是陆长枯长相的人偶。
白唐拿过他手里的照片,自顾自地翻看起来:“你别说!这做的真的够厉害的,还真跟人一样。”
周祁听到他感慨,也忍不住插一嘴:“听说当时现场勘察的人也吓到了,还以为被一群活生生的人盯着,在里面待久了都毛骨悚然的。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体道具,跟人体解剖室一样!”
“不过,这些人偶颜值确实很高啊!”白唐意犹未尽的来回看,他松松垮垮地靠在凳子上,俨然一副花花公子的懒散模样。
他人虽散着,心眼倒是尖得很:“这里的照片,应该是把社团里的人偶都拍了,哪个是你说的陆长枯?”
周祁知道这名字,在学校查访的时候,重点询问过他话:“上面逼真的人偶,都是他做的。”
白唐将话解释得清楚了些:“我的意思是这些照片里,哪个人偶长了一张陆长枯的脸?”
周祁一愣:“没有他长相的人偶。”
“恩?”白唐抬起了头,视线在江复庭和周祁之间来回扫。
江复庭看着他手里的照片,面色凝重地说:“这上面确实没有。”
他话一说完,另外两个人的眼神各自多了几分意味深明。
警方侦查的那段时间,来回好几次都没有拍到,就说明要么是陆长枯专门藏起来了,再要么是他这两天才完成的作品。
但从江复庭观察到的人偶看,显然不可能是这两天才完成的,他既然这么怕被人发现,那个人偶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凭空冷不丁的冒出了案子的疑点,让周祁怔了怔,他忽然没来由的想到什么,走到桌边,从案卷里抽出和陆长枯有关的信息。
江复庭看着从底下抽出来的资料:
陆长枯,男,22岁,家庭成员,弟弟。孤儿院长大,三年前弟弟意外失踪,至今未找到。
剩下的内容就是千篇一律的审问,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疑点。
江复庭看完后往下一翻,发现陆长枯的资料背面贴着一张附页。
就在他扫到附页内容的瞬间,难以遮掩的惊异爬上脸庞。
那是一张和陆长枯长相完全一样的脸!
陆长荣,男,于19岁失踪,经监控显示,失踪前最后一次出入地点为:天郡小区 电梯进入时间为晚上七点四十分。
剩下的就是当时的陆长枯报案经过。
他弟弟居然也曾失踪过?
而且失踪原因到现在都没有追明。
江复庭皱着眉,感觉案子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陆长枯一下子从嫌疑人的身份翻转成了受害者家属的身份。
这样以来陈意欢失踪的案子又多了几个可能性,但很快他就将这些不大可能的可能先在脑海里排除了。
因为失踪方式不一样,同一个凶手重复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和陆长枯因痛
失弟弟,所以将怨气发泄在他人身上,报复性作案相比,他更愿意相信——弟弟因为枉死而产生怨气,成了恶鬼,不停地杀人报复。
那现在这种报复方式,会不会和他枉死时的死法有关?
而且在图书馆那天,他确实在陈意欢身上看到了鬼气的痕迹。
这说明她当时已经是被鬼给盯上了。
现在看来,这个鬼很有可能是死掉的陆长荣。
这么推理下来,逻辑上来讲确实很说得通,可当他就要以为就是这样的时候,陆长枯的脸再次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只要想到那张脸,他就是会下意识的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会不断的提醒他,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只是出错的地方一团乱麻,还被埋上了一层厚厚的沙,他得把沙拨开,将线理出来。
江复庭突然一抬头,看向周祁:“和陆长荣有关的东西还有吗,一定要是他本人的,最好是血液或者汗液样本。”
周祁疑惑了一下:“你是?”
江复庭默了默,解释道:“现在还不确定,但和陈意欢多少有点关系。”
周祁想了想,有点为难:“三年前的证物,体液样本早就没了,只有dna信息记录和报告。至于贴身物品之类的,我得去物证科调取出来。”
江复庭皱眉沉思着,但觉得有物证比什么都没有好,只得说:“那就麻烦了。”
周祁不客气地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白唐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猜到了江复庭要陆长荣私人东西的用意,他是想借陆长荣的东西来搜魂,确定一些事情。
但是······
白唐注意到江复庭眼里的迷惑,趴在桌子上,转过头来看他:“你觉得陆长荣作祟的可能性大吗?”
江复庭没有马上回他,光凭现有的信息完全无法下结论,琢磨了良久,就在白唐要以为他是不是琢磨出什么建设性的内容时,他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不清楚。”
白唐手闲不下来,抓了一支桌上的笔玩:“我以前接过一个案子,那两个人是朋友,一个人被害死了,另一个还活着。”
他心不在焉的转着笔,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桌上,他捡起来又转起来,继续说:
“然后活的和死的联手,一起去报复曾经害死那个鬼的那些人。活得负责将人引过去,死的负责杀人,这种情况下警察在活得那人身上查死过去,都查不出名堂。”
白唐说完,手里的笔又“啪嗒”掉了。
江复庭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也就是不排除这兄弟两联手报复社会的可能。
但报复凶手,他还能理解,连带伤害无辜,他依旧觉得有些牵强。
除非活着的那个,心里扭曲到变态?
还没等两个人商量出结果,门“咔”一下,像蜗牛一样慢悠悠的爬开了。
江复庭和白唐一同抬头,只看到门缝没见着人。
就在两人莫名的时候,周祁手里抱着一个箱子,身体像鲤鱼打挺一样绷着。
平时抹了蜜油的脸,干涩的僵硬在那里,挤眉弄眼传递着什么信息。
只是不等他把信息传递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笼罩在他头顶上,悠然地说道:“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等我伺候你开门呢。”
周祁神经一绷
,油嘴滑舌的立马让道:“严队!您说笑了!您先进,您先进。”
严舫觑了他一眼,将周祁心里的那点弯弯绕绕一下就探了个一清二楚,他不在意的拿手里的文件夹往周祁后脑一敲,一手揣着裤兜,大摇大摆的走进门。
周祁在他拉开凳子,屁股怼上的瞬间,放弃了明示,将手里的物证箱放在了桌上。
江复庭在严舫和周祁两人之间飞扫了一眼,估摸着大概是周祁物证科回来的路上,十分不凑巧的撞上了。
严舫放下手里的东西,意味深明的对着周祁说:“看你作案手法熟练,私底下没少跟他们暗度陈仓啊!”
周祁站在一边小声嘀咕:“您之前不是默许么?”
严舫正色道:“默许是一回事,不打报告是另一回事!”
周祁立马打直双腿,站姿如松,绷着一张脸:“是,下午就给您交两千字检讨!”
“我稀罕你检讨?”严舫率先打开物证箱:“看你那狗 爬字,我是罚你,还是在罚我自己?”
周祁绷在那里不吭声,被人戳到软肋,脸颊不好意思的红起来。
江复庭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边,看着严舫在他眼前装模作样的做戏。
严舫训完人,将证物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在桌上摆好:“陆长荣包括陈意欢的的案子不是我经手的,这种失踪案是另一个小队的人负责,拿别人的东西,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免得拿人手长吃人嘴短。”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周祁听的,还是说给江复庭听的,反正话里的内容说得相当直白了。
周祁知道严舫是在护着自己,内心百感交集,说啥都是小鸡啄米的应着。
这两年严舫这只老母鸡为了护崽也是操碎了心。
江复庭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会客室的桌子本就不大,但证物箱里的证物全都拿出来,一字排开,都占不满桌子。
可以说和陆长荣有关的贴身证物,相当少。
严舫理开证物,直接靠在了座椅上,“都在这了。你们怎么想到看陆长荣的证物?”
江复庭抬了下眼皮,对上严舫看似不经意却充满压迫的视线:“从我的角度来分析,陆长荣在我这的嫌疑比较大。这两个案子虽然隔了三年,可失踪现场遗留的东西有些相似。”
严舫顺着他的话,也注意到什么,目光在自己拿出来的证物上浏览过,然后对着周祁抬了下手:“陈意欢的现场我看下。”
周祁从桌上翻了个文件出来,连忙递上。
严舫接过来飞快的扫视,纸张翻动的声音哗哗的,像水流一般悦耳。
可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愉悦,相反,沉得像笼罩上了一层乌云。
他看完直接将文件扔在了桌子上:“二队的人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的?”
周祁立马一板一眼朗声回答:“按普通失踪案来处理了。”
严舫短暂的沉默了下,这一沉默好似将整个屋子里的气压瞬间抽干了,让人难以呼吸又泛上一阵阵冷意。
江复庭看他此刻的状态,就知道他也留意到这个细节了。
陆长荣和陈意欢的失踪现场不是简单的像,可以说几乎一样。
陆长荣消失的时候,现场只留下了手机,银行卡,钱包还有衣物,而陈意欢也是。
两个案子明显是有一定的关联性的。
第七百二十章:搜不到魂
严舫深吸一口气,之前忙活了一整个通宵,还被人戏弄,他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这会又看到被处理的这么草率的案件,他心里头就像倒了一汪的汽油,此刻又被随手扔进了一根燃着的火柴,直接轰一下烧了起来。
可这又是别的队里的案子,再气也得咽下去。
他十分克制的按了按自己太阳穴,抬起下巴,看向江复庭:“你们快点查你们要的。”
“这个就不劳你们来督促了。”白唐笑盈盈地给江复庭递了个眼神。
江复庭当即会意,负责转移两人的注意力,他抓过边上的纸和笔装模作样的画起来:“陈意欢的失踪现场有一个让我疑惑的地方,就是凶手作案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她的衣服?从我这种外行来看,我是觉得凶手是在觊觎她的身体。”
他这话果然引起了二人的注意,江复庭一直以来都有思考问题时转笔的习惯,想到某个节点的时候,笔杆啪嗒一下落在纸面上。
人在安全环境里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放松对外界的警惕,被牵着鼻子走。
严舫和周祁几乎是非常同步的垂下眼,盯着压在纸上的笔,江复庭再一次拿起转了起来。
与此同时,白唐的手已经摸在了衣物上,薄薄的鬼气先是像雾一样,接着化成了千丝万缕,悄无声息地渗进衣服里。
这期间两人正好盯着桌面。
江复庭提到的这个问题,严舫和周祁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个案子现在不在他们手上,不管是对凶手还是对受害者的了解相当有限,只能拘束于这几张没有什么太大突破性的纸上。
严舫忽然挺直脊背,江复庭下意识一绷,余光略有紧张的在白唐身上扫过。
白唐的姿势还和先前一样,没怎么动过,似乎还在探索。
江复庭正准备手指抖一下,让笔再掉下来,严舫侧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大多数情况下,凶手出于某些应激性的精神创伤或者……”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一笑:“单纯为了性。”
江复庭默了一下,诡异安静的片刻,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干咳。
他下意识的撇头去看白唐,从对方难得的严肃中得到了答案。
方才还带了些许希望的心直坠谷底。
搜不到魂,只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投胎了,还有一个是魂魄的气息被隔离了,最糟糕的就是魂飞魄散了。
他看着桌上的物证,感觉每冒出一个疑点,去摸清的时候,结果发现又是一个死胡同,他略有烦闷的收回视线,指尖在桌子上敲了起来。
白唐将跟前的东西往桌子中央一推,人模人样的说:“这次麻烦你们了,可惜没有对我们有用的信息。”
严舫也没指望他们看一眼就真的能看出花来,要办案真这么简单,他们也不需要费劲到处奔波,和死神打交道了。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翘起二郎腿:“这案子现在不在我们手里,你们确定还要继续查下去?二队虽然本事不大,但是挺磨人的,他们的后门不好开啊!”
白唐这会正为这案子的归属发愁呢,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谁知道严舫这话刚巧说到了他心里。
他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了笑:“严队长,给你提个建议,从我刚才对
物证的判断来看,已经不太像普通的失踪案了。”
严舫闻声抬头看他:“怎么说?”
“这事您要换个角度想啊!”白唐友好的样子活像个大尾巴狼:“这种绑人的失踪案,从动机来考虑,一个是为了钱,一个就是冲着人。可如果凶手是为钱,早就打电话勒索了,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到现在,所以这就是冲着人来的,既然是冲人来,那就好办了!”
他激动得一拍大腿,江复庭懒得听他故意卖关子,截口道:“两个失踪现场都留有各自贴身物品,性别不同,所以……”
他说着淡淡看了眼严舫:“为了性的几率很低。陆长荣失踪那么久,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活痕迹,极有可能已经死亡,现在陈意欢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剩下的话,不用他说得太明白,严舫已经透彻到不能再透彻了。
以陆长荣没有生活痕迹假定他死亡,合情合理,那这就是命案!
陈意欢陷入类似的遭遇,很有可能也已经遭了毒手!
严舫激动得有些想扬嘴角,但立马觉得不妥,又压了回去。
他拍了下周祁的胳膊:“去二队把这两个案子抢过来,合并成一个案子。他们那叽叽歪歪办案子的样,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周祁立马点头,点完头又一愣,怎么抢?没有失踪人被害的确切证明啊!
严舫板起脸来,“那他们有陆长荣近三年来的生活痕迹证明么?底气放足点,冲进二队的办公室,就说我放的话,他们拿不出证明,那这案子就是我们的了!”
这就像要人去证明你妈是你妈一样强人所难,反正严舫土匪流氓起来,所有的土匪都要甘拜下风。
但周祁不敢说话,领了命,旋即马不停蹄的出门,一只脚才跨出门,严舫又事多的叫住他。
“哎!等等。”
周祁扶着门,回过头。
严舫叫完人,继续吆喝道:“这两起案子娴熟度过高,现场痕迹收拾得干净利索,罪犯显然相当有处理这些问题的经验了,我估摸着应该不止这么两起。”
“你去把近几年的失踪报案,全都调取出来做个汇总。不限全国各地,只要失踪现场有受害者全部贴身物品的。要是有连环作案的可能,那就不排除凶手在这些时间内,有流窜作案的可能。”
他说完话,周祁还愣在门口,继续等他下一步指示。
严舫见他又犯起了傻劲,又是头疼的一揉太阳穴,不再看他:“行了,你去吧!”
等周祁彻底走了,江复庭也不愿意跟严舫这样事逼的人多待,他站起来披起外套:“我们准备一会再去一趟陆长荣生前故地看一下,就不多打扰了。”
严舫熬鹰一样熬了一整晚,收拾桌子的时候打起了哈欠:“好,记得老规矩,线索共享。”
江复庭点了点头,随后对白唐勾了下手指:“走吧。”
突然被轻佻的白唐盯着他的手指,考虑是直接咬断,还是受累让自己动手掰断。
江复庭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他刀子般的目光,熟若无睹的收回手。
因为赶时间,出了办公室,两个人就开始大步流星。
白唐刚才跟他说的例子,虽然跟现在的案子略有不同,但确实给他开辟了一个新的思路——生者和死者的合作。
他一边极速奔走,一边快速思考:那么有没有可能出现活着的凶手和死去的无辜者合作呢?
意识决定思维,鬼既然是另一种意识的存在,那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否同样在鬼的身上也可以作用?
如果能让鬼对凶手产生这样的依恋情绪,那凶手本身需要足够强大,而鬼生前的幼年——想必也要足够的自卑和脆弱吧。
江复庭翻了下手机相册,屏幕上正好是他刚才在案宗上拍下来的地址。
白唐站在他一旁,瞅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问道:“现在去哪,还要去拜访失踪者家属吗?”
江复庭目光闪了闪:“回来再去拜访,现在先去一趟城郊的孤儿院。”
他话刚说完,靠近他们的车道上,正好有一辆空出租车缓缓驶来。
江复庭立马伸手拦下:“师傅,乐乐儿孤儿院。”
出租车趁早一路贴地疾驰,上高架下高架,郊区的车流明显缓了不少,孤儿院地处比较偏僻,这片郊区还算是开发过的,人少是少了点,但处在新建设的绿化和高楼大厦间,也不算那么的荒凉。
大部分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话痨,东拉西扯的能说一路:“不过现在大家条件好了,有的人愿意生,有的人不愿意生,有的就是单纯心里善良,我开了那么多年车子,也有像你们这样两个男娃娃一块去领养 孩子的。”
江复庭总觉得司机自行脑补了多余的东西,她抬起眼,正好看见后视镜里,司机沟沟壑壑的眼皮弯成月牙。
司机根本不给他点解释的机会,话闸子越说越开:“你们也别不好意思!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孤儿院里的娃娃一个个都是命苦的,要是能养一个,也算是行善积德。那些娃娃能去个有条件的好人家,总比待在抛弃他们的亲生父母那好。”
我们真的不是去行善积德的。
江复庭想着,但也不好打击司机的积极性,而且对于一个过客般的陌生人,也没有费精力去解释的必要。
眼前的路已经越驶越偏了,两旁的高楼大厦如海市蜃楼快速消失在后头。
宽阔道路两边是宽厚的绿化带,干枯的树枝成群一片,密密麻麻的伫立着,唯有马路中间的绿化带,栽种着参天的银杏树,偶尔还有一两片枯黄的叶子颤颤巍巍的落下。
前方的信号灯很不凑巧的亮起了红灯,司机不慌不忙的降档,踩下刹车:“诶!你们是去找男娃还是女娃啊?”
白唐敲着二郎腿,缱绻的歪着脖子,视线对着窗外飞速后移的风景:“找男孩子。”
“哦——”司机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后座的两人,不知道自己又意会了什么,笑得一脸荡漾:“男孩子好,男孩子长大了有责任心,等老了还能一直待在身边。”
江复庭直接沉默下来,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和司机共通的话了。
白唐见他在司机手上被迫吃瘪,没忍住嘴角的笑,转移话题问:“师傅,你家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家?”司机一提到这个,脸上的笑意就跟塞满了阳光,多到装不下溢得到处都是:“我家可是一双女儿。”
白唐愣了愣,似乎有点意外,然后一脸喜气地说:“双胞胎啊!”
“是啊!”司机骄傲的应道。
绿灯再次亮起来,车子反应迅速的应灯而行。
第七百二十一章:孤儿院
“那平时认得出来谁是谁吗?”白唐好奇地问。
“认得出来啊!自家亲生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司机嘿嘿的笑了笑:“但说实话啊,也不怕你笑话,生下来头几个月,还真没法认,孩子她妈也老是搞混!”
“后来我两就学聪明了点,两个娃身上套个不一样的手镯,时间处得久,等娃两三岁也有自己的性格特点了,基本都不会认错了。现在啊,你一眼看过去,哪个是哪个,给你的感觉就不一样,不会认错的。”
“双胞胎虽然说长得一样,但好歹是人,你说对不对?”
白唐点头如捣蒜泥。
司机打了个方向盘,车子徐徐地拐着玩,但嘴上却说得愈发利索:“人和机器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就是一个有思想,一个没思想。既然有思想,那每个人肯定都有每个人的特点的。你认不出来,只是因为你不了解,像我们这些家长,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白天黑夜养过来的,别说性格了,毛少一根都能知道。”
江复庭漫不经心的看着另一边的窗外。
双胞胎的了解吗?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长相漂亮的男人,那张精致的脸蛋突然被一分为二。
一个写着陆长枯,一个写着陆长荣。
生死未卜的陆长荣在他脑海里被打上了黑乎乎的马赛克。
‘一岁一枯荣’,江复庭在心里默念着这句小学就耳熟能详的句子,名字的取意倒是挺好的。
被无情烧尽的野草啊,来年又能顽强的新生。
可能取出这样名字的父母,到底会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将这两人无情的遗弃掉。
不到十分钟,车子终于停在了孤儿院大门口。
孤儿院同样是重新修建过的,从里面的活动设施到门外的栏杆,再到外边的花园,无一不透露着新到不能再新的新。
此刻不到九点,正好能从大门的栏杆处,瞧见里面吃完早饭正在撒欢的孩子们。
他们像被世界不经意遗弃的微小尘埃,可此刻并没有悄然无息的被埋入土壤,而是在阳光下自由飞翔。
每一个孤儿院里的小孩在看到门外有大人来的瞬间,就好像见到蘸满了香料的烤肉,一个个争相恐后,和几百年没见着人似的蜂拥而上。
他们对外来人的反应,总是能迅速到比外来人的反应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小孩一个个的脑袋上都装了勘测人的雷达,一点人味和人影子都能让他们亢奋好半天。
有眼睛的小孩,眼里会在此刻装满了星星,那星星闪得十分耀眼,可燃烧完了外面仅有的光亮,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们嘴角噙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也不知道各自练了多久,从最开始的满心欢切和希望,到现在变成了对外界仅有的条件反射。
可即便如此,每一个小孩,每一个,哪怕失望再多,哪怕他们面上再不屑,再冷酷,他们内心总会偷偷给自己挖一个别人无法窥伺的一角,将一小撮十分微弱的火焰捧进里面,小心翼翼地护着。
这一小撮火焰,最终会燃到他们十六岁那年,再无声无息的自行熄灭掉。
谁也见不着。
一个早班的老师见着外面混乱的动静,都不等门卫的通报,急
急忙忙的从院子里出来,穿过小孩子围拥的人海。
他组织了下小孩的秩序,没有立马开门,而是扶着栏杆警惕的打量了下两人,问道:“你好,请问是要领养吗?”
不需要江复庭吭声,白唐堆起了平易近人的笑:“对,现在方便进来了解吗?”
他们两个人的气度穿着十分得体,一个随和,一个沉稳,老师在院里待了那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并不少。
两个男人领养小孩,并不是什么多罕见的事。
那个老师扫了两人一眼,便放下心里防备,和善的打开了门:“可以,来吧。”
江复庭从站在孤儿院门口的一刹那,就已经卸下了身上所有包裹的不近人情的气息。
许是这些小孩太天真烂漫,也兴许是他们身上为数不过的美好,实在是太脆弱,脆到一碰就能裂开。
以至于他身上半点棱角都不敢展露出来,四周被那些孩子尽数包裹的时候,他狭长的眼尾漾着鲜有的温和。
白唐没走几步,就觉得身边的人好像不见了似的,一回头,江复庭已经被那些小孩子包得里三层外三层,走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由嗤笑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吸引小孩?”
江复庭扬起下巴,心里突然鼓舞着莫名其妙的骄傲:“向来如此。”
愿意围着他的那些小孩,大多都是健康的,身体没有任何缺陷,相比院里的其他孩子,可以说是幸福的一种。
因而他们性格外向,会讨好每一个前来观望的收养家庭,也是最容易被收养的一群孩子,但还有一些······
江复庭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院里的其他地方,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因为成熟而显得和周围的孩子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同样还有身体残疾的。
他们和正常的孩子之间仿佛被划上了一条十分清晰的界限,那条界限大概有银河那么宽广,终生无法逾越。
而通往太阳的路上,却有无数条这样的银河。
绝大多数的孩子,站在银河这边的黑暗里,连光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面对这样过于漫长宽广的黑河,他们光是看着就足够望而生畏了。
所谓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在出生这一天,被遗弃了,画上了简单又草率的句号。
就在他简单环顾着孤儿院的环境时,从里面又急促的走出来两个老师。
其中一个老师年龄较大,看着五十来岁,长得十分古板,很有初高中时教导主任的味道。
那些孩子明显格外怕他,就在他出来的同一时刻,刚才还乱哄哄的小孩,一个个静如鸡仔。
江复庭和回过头的白唐对视了一眼,旋即加快脚步,在那个老师的招呼下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非常私人的办公室,办公室不算很大,陈设和眼前的这个人一样,简单又古板。
桌子后面是一排书架,江复庭看到这书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书架大概比他的年龄还大。
木料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浆,深暗的颜色在时间的浸染下,将书架酝出若有若无的古朴书香味。
“来,坐。”男人将两人往沙发上引,随后一捋裤边,毫不客气的坐下,煮起桌上的茶。
江复庭没来过孤儿院,但也觉得他的举动并不像招待普通领养人的样子。
从基本流程上来讲,应该会先带他们仔细过目了解一下,院里孩子们的成长环境,然后了解一下现有的孩子信息,现在又是何意?
白唐的散漫向来不分场合,别人招呼他会坐,别人不招呼,他也能主动挑个地,让自己舒服靠着。
江复庭也没有吭声,在他边上一同坐下。
茶壶里的水应该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在烧了,三个人屁股坐在沙发没多久,水就开始咕嘟冒泡。
一大清早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煮茶的,也就只有院长这个身份。
江复庭安静的看着壶嘴腾腾翻涌的蒸汽。
双方对于这短暂的沉寂有些不谋而合,各自在心里头精妙的盘算着对方的目的。
一直到给眼前两个人各自上了一杯,那人脸上才娴熟的挂起油腻又官场的笑:“你们两个不是来领养小孩的吧?”
江复庭没想到他话题进入的那么直接,连半点缓冲都没有,神情顿了顿。
男人毫不介怀的主动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李商,这个孤儿院的院长。我这一辈子啊,至少超过大半辈子全都献给了儿童福利机构,你们是真的领养人,还是记者,或者同行,再或者······”
他意味深明的看了两人一眼:“查案子的,我这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一眼像一把无形的刀子,伴随着话语里的明察暗访,横空飞来。
江复庭浑然不觉的正襟危坐,那探索的暗涌,还没来得及靠近他身畔,就被不着痕迹的化解掉。
他没兴致喝不清不楚的茶,对方开门见山,他也顺势长驱直入:“既然您在这里待了那么久,那么该孤儿院里曾经有两个双胞胎,一个叫陆长枯,一个叫陆长荣,您还有印象吗?”
“陆长荣——”李商喃喃的回想着,“还真有点印象。”
他音量不由自主的提高,抬眼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起他们两兄弟了?”
说着,他的脸色不由自主难看起来:“难道陆长枯也出什么事了?”
江复庭留意到‘也’这个字,“看来您知道陆长荣之前失踪的事情。”
“当时,他走丢不到48个小时,警方就来孤儿院查过一些情况,好好的一个孩子,说丢就丢了。”李商有些唏嘘的感慨:
“他们兄弟两虽然一直没有人领养,但是懂事的很,很少给我们院里的老师添麻烦,管起来也省心。本来还以为上了大学,以后的日子多少就好过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的事情。”
他说着再次又深又长的一叹。
像是在强赋新词将别人一生的苦楚落在自己的身上,可那历经世故和精算的双眸里,多加半分意会都是天大的施舍。
江复庭对他的哀声怨叹充耳不闻,这样的人场面话说得面面俱到,虚假的面具他们自己都舍不得摘下。
他一番多愁善感渲染完,这才意犹未尽的回过神,问道:“你们两个查他是为了?”
江复庭双手拢着拳,拇指闲来无事相互揉搓着:“不瞒你说,我是陆长枯的朋友,但他本人最近出了一些意外,我担心和他失踪的弟弟有关,所以来了解下相关情况。”
第七百二十二章:打横冒出的小孩
“哦——”李商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你们是要了解哪方面的?我没升院长前,曾经亲自带过他们一段时间,他们两的情况我都挺了解的,我都可以亲自告诉你。”
李商十分擅长应对这些人,话说得漂亮让人丝毫无法挑出错。
如果是脸皮薄的,或者缺点心眼,就跟着他的话走了。
白唐又慢悠悠的翘起了二郎腿,像蛇一样扭了扭腰,缓缓说:“了解是一码事,但好歹十几年的事情了,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记忆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将过去了十几年的每一件事,都记得准确无误,你说是吧?”
有一瞬间,李商脸色油腻腻的笑,仿佛变成了人偶社中那些劣质的作品。
他尽量稳着语气的平和,“那你们是?”
“我们需要看他们两兄弟以往所有登记在册的资料。”江复庭直言不讳的说。
李商脸上所有的和蔼都慢慢收敛起来,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似有为难的开口:“这个不是我不给你们看,这种资料已经属于我们院内的**了,你如果真想知道点什么,我告诉你们是一样的。当然了,你们如果非要看的话,那有警方的搜查证也不是不可以。”
他话说着渐渐撕开了自己的伪装,厚颜无耻起来。
眼前的两个男人实在是太年轻,太嫩了,和他打过交道的那些人相比,连蚂蚁都算不上。
他几乎是笃定了,这两个要么是被派来做炮灰的基层干部,要不就是哪家不识相的同行,私下笼络了些都没断奶的私家侦探,来他这里搞点黑消息。
总而言之,反正都是拿来挡枪的。
但是比起厚颜无耻这种东西,在坐的某一个人实在炉火纯青,深得其精髓和奥妙。
白唐晃了晃自己的二郎腿,卷着自己的发丝玩:“李院长,何必呢?话别说的那么死。”
李商扭过脖子正眼看他,但始终没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什么意思。
白唐悠悠哉哉的继续说:“我们也只是来要点信息而已,您这紧张的,好像我们踩了您老鼠尾巴了一样。”
他忽地一顿,轻描淡写的随口一提:“不会这院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这话轻飘飘的,却毫无痕迹的将李商心里所有的提防划得稀烂。
被一同划烂的,还有李商逐渐碎裂的伪装。
他脸色难看的像抹了一层灰,随后硬挤了一个笑:“这位先生说笑了,先吃口茶。”
白唐傲慢地挑起下巴,一点也不给面子。
江复庭从他刚才的话里,反应很快的琢磨出什么。
这打的是心理战,白唐这么说话就是故意诈他,但很显然李商心里确确实实有鬼,所以他怕了。
江复庭替他挡掉杯子,淡漠的说:“我朋友挑食,不仅挑食,还挑送食的人,就连东西谁递的,打哪来的。”
李商的脸已经开始随着他的话,泛起油亮亮的青色了。
“只要有不称心的,他都挑。”江复庭将身前的两杯推了回去,补充道:“我朋友洁癖很重。”
后面那句让白唐差点没绷住脸,洁癖很重说的是他自个吧?
白唐依旧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刮蹭了两下,排解硬憋在肚子里的笑。
但李商却不知道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反正利用职务便利吃喝嫖赌,挪用 公款,或者直接受贿行贿,必然占了一样,心里虚得不行。
‘洁癖’两个字,都能彻底将他紧绷的神经击碎。
他这会不觉得这两个人是蚂蚁了,要么是已经捏了把柄的同行对家故意找人来试水,再要么税务局,慈善司或者哪个上头听到了什么风声,派些没露过脸的新人,来摸消息的。
但白唐和江复庭不知道他们随意的一诈,能诈出一层巨浪来。
白唐见他神情莫测的样子,担心玩过了头激起反效果,好心安慰:“你不用担心,我们也只是受人委托,了解一下这两双胞胎的旧事,你只要把他们两资料拿来就行,我们也是收钱办事的,没有钱,其他的你硬塞给我,我也懒得看!”
他见对方神色稍霁,做出一副同道中人的样子,又将明枪转成暗箭:“大家都是为了钱,都不容易,也别为难对方了,后面搞得吃相难看,你也不嫌擦屁股麻烦。”
李商沉着的气,跟着心情一块过山车似的,吸了又吐,吐了又吸。
一大清早赶来上班,连一口热乎的茶都没赶得及喝上,还以为来了领养人,见了面发现人不对。
想着打发就算了,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居然那么难缠。
他一胸腔火山一样的气焰,硬生生得给憋了回去,无处释放只好烧到自己的血管里,灼得自己浑身涨疼。
他蹭一下站起来,压着怒意,用最后一丝理智说:“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江复庭和白唐立马站起来跟在身后。
院长办公室的门或许具备一种神奇的魔力,任李商刚才在屋子里吃了怎样的瘪,心里有多恼火,在走出那扇门的一瞬间,就像被净化了似的,被他掩藏的无声无息,他平淡的面容上又是先前稳重老成的做派。
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饶是江复庭见过这么多人,也被他这伪装的速度心里一惊。
三个人走在走廊的时候,不少小孩子都趴在墙边,因为害怕李商,不敢上前,只能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用好奇的眼光不断打量着他们,似乎在奇怪这两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去活动区里挑小朋友。
江复庭用温和的目光扫过他们,就在几人走过拐角的时候,一阵强风卷来,一个男孩从拐角处猝不及防的横空出世。
男孩脑袋朝地,重心显然已经不稳,两只脚已经离了地面,双手在半空中求救似的扑棱。
与此同时,一股非常浅淡的鬼气在空气中稍纵即逝。
那气息淡到,只是在强风扬起的那一瞬,扑鼻而来,像是一个含香的少女,一不小心抖落了一滴,又在被人发现之前,立马含笑掩面而去了。
江复庭没时间去追踪气息的来源,眼疾手快的将突然出现的小孩,打横捞住。
那男孩显然也是被吓懵了,整个身子落在江复庭的怀里,一时忘了站起来。
江复庭在触碰到小男孩的瞬间,心跳差点紧张的漏了一拍,可接着,随着手里的触感,他的心开始飞速下坠。
男孩的分量很轻,以至于落在手中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砸下来的沉甸甸。
他就像树枝头落下的一片枯叶,荡荡悠悠的掉在自己的手心里。
江复庭稍稍收紧了自己的手,他动作很小
心,生怕捏碎了。
男孩的外表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可一捏,居然是空心的。
衣服是空心的,身体居然也是空心的。
江复庭这轻微用力的一抓,差点没把自己的心捏空了一大块。
他侧身端着的手,捏到底时,只捏到了又硬又硌手的骨头。
怎么会瘦成这样?
江复庭原地怔了一下,然后拍了拍男孩的背,低声问:“没事吧?”
小男孩晃了晃脑袋,磕磕绊绊的站起来,担惊受怕的垂着头,声若蚊蝇的开口:“对······对不起。”
“没关系。”江复庭耐心的蹲下来,有意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不管是衣服还是裤子,都是空落落的,就好像一个气球,总觉得一戳就能破。
李商和白唐明显注意到了这边。
白唐都还没来得及吭声,李商就仿佛男孩子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似的,立马板起脸,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喝道:“怎么又是你?成天动不动爱捣乱,平时老师是怎么教你的?那么快又不听话了?”
男孩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脸埋到地底下去,可江复庭注意到他垂在两侧的手,用力紧攥着。
他战战兢兢地小声说:“我不是故意······刚才有人推我。”
李商严厉的目光登时散到了所有小孩身上:“你们刚才谁推得他?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有胆子干坏事,没胆子承认,做起缩头乌龟了!”
所有小孩子紧闭着嘴,拼命摇头。
李商的脸像一块冷冰冰的大理石,他转过来,强行把江复庭手里挽着的人一拽。
男孩手脚不稳的踉跄了一下,李商不等男孩站稳,就正色教育:“到底有没有人推你?小孩子不能说谎,知道吗?”
男孩被他的低吼声震到,哪怕是实话,到了嘴边都能被吓散。
他抬起头,看着李商隐藏在平静下的如狼似虎,心口开始鼓噪。
周边所有的视线,像无数根细针不停地往他毛孔里扎。
他用力的握紧拳头,鼓起勇气说:“我没有撒谎,刚才真的有人推我!”
“你还执迷不悟?!”李商立刻拔高了音量。
江复庭被他聒噪的声音吵得心头一闷,他走过去,双手沉稳的按在男生肩头,细心问:“你有看清楚是谁推你的吗?”
男生一时愣在那,没有吱声,尴尬的红晕从脖子开始一直往上淹没他。
李商还想横过来,强行呵斥,被江复庭一个冷芒看的缩了回去。
江复庭拍了拍男生的胳膊,那干柴一样的触感,让他眼神很快柔软下来。
他从男生迟疑的目光里猜到些许答案,换个问题:“你刚才哪里被人推了?”
男生抬起胳膊,努力的想要掰过来,弯向后背,在后颈下方指了指。
江复庭顺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看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白唐注意到他神色里一闪而过的异样,走过来对着男孩的后背瞄了一眼,只见一个黑乎乎的手印沾在男孩的衣服上。
陆长荣三个字,立马在两个人的脑海里蹦出。
江复庭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正好和白唐的视线撞上,果然白唐隐晦的眼神和他一样。
第七百二十三章:天花板上的声音
但陆长荣无端端的,突然推这个小孩做什么?还是他们都在的情况下。
像是生怕他们不知道他在这,特地引起他们的注意一样。
还是说为了传递什么消息。
江复庭忽然觉得手里干柴一样的人,仿佛烧起来似的,灼得他手心微微发烫。
李商这种人精,稍微琢磨一下,就觉得这两个人反应有些怪异,他跟着探过头来,却什么也没看到。
疑虑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装模作样的扫过,生怕败露什么见不得的事,他再次掺和进来,企图转移话题:
“哪有人推?这些小孩平时野习惯了,没有了分寸,来人了也瞎胡闹!一会让老师带回教室好好教育一下!”
男孩听到要被教育,刚才还挣扎的神情,顿时挫败,继而涌上了浓浓的恐慌。
江复庭清晰感觉到,手里的人非常极力的控制着自己颤抖。
这么怕老师?
他心里陡然疑惑了下,可转而又想到自己幼年时,不少学生对老师的敬仰都是带着说不出的畏意。
这种畏惧就好像刻在生物基因里的压制,怕老师,怕警察,怕家长,甚至会怕奇奇怪怪的拾荒者。
只是随着每个人的成长和后天环境的不同,这种压制也会因人而异出现不同程度的衰弱。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多特别的事。
他没再多想些莫须有的,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没必要,他也不是诚心的。兴许是小孩太多,不小心被拌到了。”
话说的那么明了,李商要是再为难,那就真的有鬼了。
李商用绵里藏针的眼神看了男孩一样,才转过身,继续往前带路:“那走吧,一会我还要赶着给孩子们开晨会。”
在刚才意外事波的影响下,四周的孩子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开,这会要还围聚在这,那真的是不长眼睛,往院长枪口上撞。
随着他们渐渐接近资料室,空气里的温度正无意识的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攀低,阴冷的寒意携着若有若无的微风,一点点的渗进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江复庭留意到李商的背影逐渐紧绷起来,手脚僵硬的宛如一个生锈的机器,可依旧按照程序的指令行动着。
他的身体反应,很明显在透露着他正害怕着什么东西,难道他也知道推那个男生的是谁吗?
而随着他们走到资料室门口,地暖仿佛失效了,整个屋子都像是一个冰冷沉抑的棺材。
停在门口时,门口附近的区域突然阴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压下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这里果然有东西,就是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陆长荣。
江复庭凝神去捕捉隐藏在暗处的气息,可毫无意外,他什么都察觉不到。
就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抬起来时,指尖突然被一阵冰凉的触感包裹,才暗涌出几丝的浊气,又悄无声息的流回身体里。
江复庭不解的偏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白唐松开手,漫不经心的看着李商开门,凑过来头来用低不可闻的音调哼着说:“不急,看情况再说,别打草惊蛇。”
江复庭虽然没弄明白他此刻的用意,但还是一言不发的颔首默认。
“咔咔!”被反锁的资料室,在李商捣鼓了片刻后才打开。
这地方他平时来得少
,自己都不清楚哪一把钥匙是开锁的。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值班老师到了上班的点,准时开门。
就在他们进去的瞬间,江复庭非常清晰的听到,头顶上方的天花板,突然响起了“哒!哒!”的敲击声。
在他抬头的瞬间,白唐和李商也几乎非常同步的抬起头。
“哒哒哒!”
那个声音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因为他们的观望加快了,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拍皮球。
可随之,他们发现不仅频率加快,连敲击的声响都大了很多,又重又闷,好像有一个人在你头顶上不停的跳。
江复庭记着白唐先前的劝告,维持着处事不惊的淡然。
只是站在前面的李商,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白唐留意到他神情细微的变化,恶趣味的故意问:“李院长,你们这楼上还有小孩大清早的跳绳啊?”
李商本就难看的表情顿时因为他这个提问,一脸菜色的扭曲起来:“可,可能吧。”
白唐在资料室里左顾右盼:“那你们这的孩子精力还挺好的。”
“是啊!”李商低着头,加紧时间打开储藏柜,翻起了当年的资料。
看那样子,明显是因为害怕,所以在躲避什么。
江复庭的目光紧锁在李商忙碌的后背上,看李商的反应,确实知道房子里有什么东西,而且不是一两次了。
天花板上的跳动声如同独有的旋律,一刻都没停歇,“哒哒哒!”的声音越发嘹亮的回荡在他们屋子里。
白唐又抬头看了下,没管住嘴皮子,惊讶的叹道:“你们这小孩有点厉害啊,跳绳跳了那么久,停都不带停的,这都可以去参加专业的跳绳比赛了。”
李商这翻动柜子的手蓦然一顿,明明是大冬天的,他脖子和太阳穴的两边,却开始分泌出细密的汗水。
他连忙翻出自己找到的东西,将手里的资料塞到两人手里:“就在这了,赶紧看,我一会还要忙。”
江复庭从他满是汗水的脸颊上扫过,慢条斯理的翻看起资料,不经意的问:“李院长,你很热吗?出了很多汗。”
他说着还特意将兜里的纸巾递了他一张。
李商仿佛被人戳穿见不得人的事,眼珠有些控制不住的飘忽,他心虚的接过纸,动作仓皇的擦汗。
“可……可能,是有点热。”
就在他刚说完话的瞬间,“咚!”天花板上的跳动终于停止了,紧接着一声重重的闷响落下。
仿佛有一个保龄球突然从横空砸下,冷不丁的砸到他们的后脑,砸完之后开始咕噜呼噜的往一边的角落里慢慢滚过去。
白唐的视线往李商身上飘了飘:“这又是在玩什么?你们院里的运动项目挺多彩丰富的啊!”
李商的脸已经开始一点点发白,但仍然强撑着脸上的笑,皱纹如同裂开的褶子,只是硬凹进去的褶子犹如皮肤被人撕裂,一片片的断层。
他尴尬的说着:“我们孤儿院注重小孩子的全方位发展,这个是应该的,应该的。”
“哦——”白唐了然的点点头,随意环顾着四周。
江复庭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仅仅是抓着资料的手顿了顿,便不以为意的继续看着资料。
陆长枯和陆长荣进孤儿院时的年纪并不算太小,已经四岁了
,是个会记事的年纪。
关于生活和课程上的安排同其他的大部分的小孩差不多。
偶尔有几次不听话的处罚记录,但相比起其他的小孩,这个频率也是相当低的了。
而且被罚的原因大部分都是其他小孩挑事情,他们出于个人过度的反抗造成的。
陆长荣相比陆长枯,性格似乎稍微顽劣一点,处罚会稍微多一点。
只是在八岁的时候,上面记录陆长荣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一场大病,发烧发了一个星期,之后的身体一直很差。
陆长枯一直都是离不开弟弟的人,几乎24小时守着他。
这也是他们两个健康的小孩,一直到成年后都无人领养的原因。
登记的资料里并没有任何非常不对的内容,他从接触了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后,以为李商是为了小营小利会在一定程度上苛刻小孩,但现在从资料上粗略的来看,也并没有。
江复庭在本就不多的资料里,抓着一些比较细节的地方,来回翻看琢磨,最后问道:“陆长荣八岁的时候生什么病了?普通发烧会烧那么厉害,有没有引起哪些器质性的病变,以致于影响到以后的生活。”
他突然开口说话,将魂不守舍的李商拉回神。
李商反应迟钝的愣了愣,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奇怪的声音里,在江复庭的凝神下,才半懵半懂的彻底反应过来。
他费劲的回想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的说道:“什么原因生病的,当时院里所有的老师都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生病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梦游,梦到什么吓人的东西,突然被吓着了。”
江复庭对某些字眼格外敏感:“吓着了?”
“对。”李商眼珠还在飘忽着,好像失控了一般,已经让人无法从面部表情判断他到底有没有说谎。
屋子里的声音明显已经停下,可对他而言,似乎还笼罩在他的头顶上,一直忌惮着。
江复庭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道:“什么原因吓着,正常小孩突然被吓到,应该会哭闹告诉老师吧?”
“这……这个。”李商的喉咙像吞了一把沙子,又开始含含糊糊起来,他的身体自始至终一直绷着,弯着的背像一个虾米很用力的佝偻。
再蜷起来,几乎要让人觉得煮熟的虾诈尸了。
“嗯?”江复庭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开口,横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珠像深不见底的窟窿印在李商的眼里,仅仅只是浅淡的一眼,都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断裂掉。
他呼吸莫名急促了几分,视线开始无处安放。
人有一个很神奇的本能反应,在极度焦躁不安的情况下,越是害怕什么,越是会去过度关注。
关注自己害怕的东西什么时候消失,关注害怕的东西什么时候放过自己。
而就在他游荡的视线,颤颤巍巍的再次掠过天花板时,他的眼珠终于顿住了。
那双瞳孔骤然一凝,紧缩得虹膜像洞一样黑。
原本干净无暇的天花板突然出现一圈深浅不一的污渍,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上面的地板浸透下来,泡进了天花板里。
那圈污渍还在迅速扩散,隐隐透出了暗红色。
李商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一时难以呼吸,大脑有些缺氧,昏昏沉沉的往后一个踉跄,差点背过气去。
第七百二十四章:双胞胎的过去
江复庭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抬起头来,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留意着身侧的白唐,可白唐还是处事不惊的,完全没当一回事。只是淡然的眉目里,开始透上了些许的不耐烦,似乎终于被这来来回回的虚张声势弄腻味了。
白唐顺手拉了个凳子坐下,坐的时候格外用力,仿佛要把那凳子压碎,若有若无的威压一点点的渗进空气里。
屋子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这才好了很多。
他卷弄着鬓角的发丝,提醒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李商不清楚刚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压在他头上那种恐怖又沉闷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不少。
他强迫自己压下极度不稳的情绪,脚底软的像不成形的泥块,不断摇晃。
好半天,他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同样拉出一张凳子坐下,掩饰自己心虚的处境。
“陆长荣以往的睡眠习惯很好,但是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梦游。”他用力的掐着自己虎穴:
“值夜的老师正好打了个小盹,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陆长荣已经走出门了,而且在走往后院的方向。后来——”
李商的声音一哽,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失控,尖叫。结果所有的小孩都被他吵醒了,那些小孩好像中了魔一样,全都一起尖叫。”
他掐着虎口的手指几乎用力过度,皮肤上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痕,印记里能看到那层薄薄的血痕:
“当时的场面特别混乱,孩子们像疯了一样,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陆长荣控制下来。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开始发高烧,烧退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也很少跟人讲话。”
“不过他命也挺硬的,每次我们以为他快不行的时候,都能活下来,一直到十六岁那年,离开了孤儿院。”
江复庭对着资料沉吟起来:“只是这样?当时身体的检查报告还在吗?是什么原因导致身体变成这样?”
李商坐在凳子上,思绪随着记忆神情略有恍惚,“不清楚,那会我们辗转了很多家医院,都没有查到原因,当时的院长还脱了慈善机构的关系,去找了合作的定点医院,医院都是三甲级,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
此刻的李商看起来并不像会说谎,尽管比刚才好一些,但他的心理状况依旧处于极大的焦虑中。
江复庭下意识的看向白唐,却并未从他眼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抖了抖手上的资料,随意的翻动了下。
从上面的记录来看,顶多只能得到陆长荣生过重病这一个比较特殊的信息。
手里的纸张几乎要翻烂了,都看不出其他异常点。
不过从这上面来看,陆长枯的性格比较沉稳,懂事,很少给院里带来乱七八糟的麻烦。
陆长荣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偏执的小孩,眼里揉不了沙子,因而容易和其他有针对性的小伙伴出现矛盾。
而且这个偏执随着他生病之后,愈演愈烈,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
他会经常性的沉迷一个动作,沉迷一句话,沉迷在小伙伴并不是特别恶意的态度中,出现一些自认为有害的妄想。
几乎是有些病态了。
而陆长枯在此期间
不得不替陆长荣承担掉一些莫须有的麻烦,因为两个人实在是太像,难免会被其他小孩子认错。
江复庭对着翻来覆去的资料端详了片刻,最终还是合上。
他脑子里忽然再次浮现出陆长枯的脸,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长枯和陆长荣……脑海里一些杂乱的记忆不断交错飞闪。
转而又想到过来时出租车司机说的话,人和机器根本性的不同,就是有思想,思想的特异性,造成了每个人的性格不同。
他和陆长枯的接触并不多,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因而对陆长枯的性格也有点摸不准,但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却很清楚,相当谨慎,猜忌心很强,相当完美主义。
跟资料上的描述有些不太像,但也并不排除陆长枯在孤儿院时期对自己的性格有所隐藏,也有可能是彻底进入社会后又发生了什么,导致性格的变化。
就在他仔细将每一个细节都琢磨过去时,“哒哒哒!”天花板上的跳跃声,再次响了起来。
李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神情条件反射的一绷,他僵着一张脸,像一个木偶,缓慢又僵硬的抬起头。
天花板的缝隙里,有一个圆球从夹缝中一点点挤出。
挤出来的圆球越来越完整,李商觉得那球体像一种东西,就在他心里突然升起奇怪的想法时,那个球体直接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掉落下来,悬在那里。
圆球晃荡了两下,幽幽的转了个圈,露出一双空洞的眼框,用那双黑洞一样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啊!”李商猛地倒吸一口气。
身体在激烈的刺激下,突然向后一仰,凳腿往后一凹,直接倒在了地上。
那颗脑袋在他倒下的瞬间,咧着嘴,夸张的笑着,直接往他脸上掉。
“啊啊啊啊啊!”
李商顿时爆发惊恐的尖叫,他以奇怪的方式仰倒在地上,像一个溺水的人,双手双脚在空气里拼命的扑腾。
但这种简单意义上的扑腾毫无任何作用,很快他仿佛窒息了一般,被吓到苍白的面颊,开始出现异常的涨红,胸膛停止了起伏。
他的眼睛在过于使劲的情况下,用力瞪着,几乎突出眼眶,眼珠上的眼白和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情况不对。”白唐终于不再冷眼旁观,他抬了下手指,鬼气飘到李商脖子附近时,一阵刺耳又恐怖的哀嚎顿时响起。
接着从李商脖子上腾腾升起了浓郁的黑雾,慢慢蒸发在空气里。
这小鬼那么脆弱?
一打就散了。
江复庭莫名了一下,走上前去,只看到李商脖子的周围,映着触目惊心的黑色指印。
李商还处于死里逃生的状态,涣散的瞳孔颤了颤,才慢慢重新聚焦,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脑袋一阵阵缺氧后的晕眩。
从他脖子上留下的指印大小来看,不太像陆长荣这么一个成年男子,有点像小孩。
他们来这原本只是为了查和陆氏兄弟有关的事,可没想到频频不经意发现其他古怪的事情。
那么脆弱的一个小孩魂魄都迫不及待的找李商索命,这李商肯定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过于熟练,手脚处理得很干净,才让他们无迹可寻。
白唐看向李
商的眼神也从八竿子打不着自己的淡漠,变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
他揣着口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吧,这地方呆多了都嫌脏。”
江复庭跟着他后面离开时,白唐翩然的背影意有所指的给还倒在地上心有余悸的李商留下一句话:
“人啊,还是别作恶太多,天既懒得管你,自然也懒得管那些作祟的东西,因果总会报上的。”
那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的敲在了李商浑噩的脑门上,李商本就恍惚的神情,更加魂不守舍。
两个人从孤儿院离开的时候,心情都有些不好。
需要的信息并没有得到,反而隐隐又看到了些更令人心情不好的暗地里的勾当。
真的是给今天的状态雪上加霜。
白唐刚才迟迟不出手,就想看看暗地里的东西究竟要干嘛,到底是故意吓李商,还是真的要杀人。
却没想到居然是个新鬼,脆弱得估计头七都没过,魂魄那么不稳,一碰就散了。
只是饶是这样都要不顾一切去弄死李商。
江复庭和白唐在僻静无人的街道慢慢溜达,吹了一会冷风,才将心头烦闷的情绪吹散。
“对了,那个小鬼。”江复庭突然停下脚步开口,“你看到了吗?”
白唐跟着停下,一歪脑袋:“没看见。”
江复庭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学校里闹事的也看不见。”
所以这两个鬼很可能有某些共同点,比如孤儿院。
而且在他的猜测中,学校里是陆长荣的可能性很大。陆长枯也很有可能是知情者,且一人一鬼一直处于暗中合作的关系。
他说完等着白唐的看法,可白唐却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块,说道:“再看看,我总觉得孤儿院里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也不知道谁利用谁,就怕又多出一个像长生派这样的狗东西。”
白唐一想到这种类似的遮掩气息的能力,就不由骂骂咧咧,骂完又一转话题,“对了,不是还要去失踪者家属那吗,看完再定论。”
江复庭的视线跟着无辜被踹的石头,在马路上奔腾了老远,一直到看不见石头的影子了,才收回自己的注意力。
他毫无意见的点点头:“好。”
陈意欢的家又是在老市区,两个人一大清早来回奔波了三个地方,当他们赶到陈意欢家里时,已经十点多了。
陈意欢的父母在开门的瞬间,不过是意外了短暂的一瞬,然后就沉默无息了。
江复庭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在看到他父母的瞬间,还是难以抑制的一愣。
哪怕‘同情’这个词用在这个时候有些失礼,可那同情和可怜别人的心绪,还是无法控制的从眉眼间或多或少的流露了几分。
陈意欢父母的面孔相当的憔悴,好像是脱了水,脂肪和蛋白生生消磨掉,只剩下一层粗糙的表皮挂在两上,黯淡的双眼毫无光彩。
在被两个长辈看的时候,江复庭胸口一紧,“你好,我们是陈意欢的校友。”
陈意欢的父母明显愣了愣,只有在他说到陈意欢三个字时,他们黯然的脸上才会稍稍被点亮一丝,而后又迅速熄灭下去。
陈母呆滞了片刻,率先回过神来,让开门口的道,招呼着人往里面走:“小欢的同学是吧?快请进,请进。”
第七百二十五章:上门家访
江复庭和白唐规规矩矩的换上拖鞋,跟在他们身后往里走。
陈意欢的家格局十分简单,非常普通的小康家庭,一眼就能看透格局的那种,房子九十来平,两室一厅。
客厅外面接着一个面积不大的阳台,此刻阳台上晒满了衣服,满满当当的衣服如山一般将所有的光线全都隔绝掉,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让人说不出的沉闷。
这种沉闷无声无息的,好像腐烂了一样,渗透进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江复庭过来的路上带了一些水果和礼盒类的补品,他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客气的寒暄:“这是给你们带的。”
“来了还那么客气。”陈母看着桌子上的东西,脸上强勾起苦涩的笑容。
两个星期过去了,从陈意欢失踪起,他们家就门庭若市,一开始是警察,隔三差五的进出。
后来亲戚朋友知道了,天天都有来看的。
那些人跟现在的江复庭一样,手里提着东西,说着一些十分表面的客套话。
夫妇二人本就因为女儿的事情劳心劳力,焦头烂额,可他们还要分出那残破的心思去应付外人。
他们明明很痛苦,可他们还要假装自己想通了,说:知道了,我会好好生活。
自己养大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突然消失,他们就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人扯掉了一般,好好生活又谈何容易。
他们究竟要拿什么东西去好好生活?
却依旧要日复一日的去说这些话,只要那些人来,他们就要去重复,去不停的面对自己丢了女儿的事实,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要被每一个来看望的人都狠狠扎上一刀!
然后再自己亲手插上自己一刀,因为他们要虚情假意的说出,那几乎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我们没事。
不会想不开的。
你们别担心。
可那些人不会感觉到他们这么做有多么残忍,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关心你,要不是跟你关系好,谁来管你。
就是心疼你们,才特意跑来看看你们。
但披着关心的外表下,却是一颗腐臭又贪婪的食人血的心。
大多人一转头回去,只会疯狂的跟其他相识的人八卦,“哎呀!老陈家的女儿失踪了!在学校失踪的!不知道是被杀人犯还是强奸犯弄走了!”
在更多扑朔迷离的好奇下,只会簇拥更多的人前来。
有谁会真正关注他们的痛苦呢?有谁会真正关心他们的女儿呢?又有谁——愿意亲手将他们从深渊里拉出来呢?
答案是——没有。
他们只会不断的在黑暗中下坠,被黑暗侵蚀完能量的同时,再被四周的闲言碎语消磨完自己的最后。
陈母指示着陈父将东西放在客厅的一角,然后恍惚的坐下。
江复庭的视线随着陈父移动过去,正巧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保养品,每一个精美的盒子被丢垃圾一样堆在一起,他带来的也没有例外。
江复庭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陈父走回来的时候,面容淡然,无风无波,像是在做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自己带的东西被人那么处置,他多少有些不快,可那些不快尽数被淹没在这沉闷的氛围
中,连半点浪花都溅不起来。
他不会是看他们的第一个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江复庭心里莫名抽动了一下,原本酝酿好的客套话也咽了下去。
他们要听的大概也不是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很抱歉,没有通知你们,就这么唐突来打扰。”他有些艰涩的开口,诚心诚意的说:“我们今天前来,一个是看望你们,还有一点。”
江复庭窥探了眼两人的神态,并无异样,才继续说:“我们希望能够了解一下,陈意欢有关的信息,包括她的私人物品。”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父突然站起来,他眼眶红的像血一样,胸膛因为怒意剧烈起伏着。
他竭尽全力的压着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一开口,声音有些喑哑:“没什么好了解的,你们也探望过了,可以走了。”
江复庭静默了下,沉声道:“我们受警方委托,”
“不用了!你们走吧!别让我亲手赶人!”陈父不等他话说完,就站起来下逐客令。
陈母有些难堪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只是陈父拿起脾气来,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直接背过身去。
人人都拿他们家看笑话,人人都不拿他女儿的命当一条命!
现在连他女儿的同学也是!
他们来还能干嘛?嫌事情不够热闹,还要特地去学校宣传吗?!
江复庭知道本来就是自己理亏,也无法想象,这段时间陈意欢的父母是怎么度过艰难的一分一秒。
他握了握拳,噌一下站起来,将边上的两人吓了一跳,紧迫的气氛在这一刻被拉到了极致。
就在边上的人看着他紧绷的神情,以为他要语出惊人,准备出来阻拦时,江复庭深吸一口气:“我替那些伤害过你们的人道歉,虽然我知道我没资格代表他们。”
陈父僵硬的后背,忽然一顿。
这是从出事以来,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们道歉。
而不是说,你们要好好过,你们要想开点,你们还来得及再生一个。
也不是,你们现在这样,女儿知道了会多难过;或者你们一定能找到的!
这些话每一天都会由不同的人说出来,他们实在是听腻了,疲了,要吐了。
他们要的最终不过是实实在在的一些东西。
江复庭注视着他的背影,声音慢慢低沉:“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确实不纯,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支持我们。”
陈父听到这话,脸色逐渐狰狞,积压到边缘的情绪开始控制不住,他一下提高了音量:“支持?谁又来支持我女儿?”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咆哮,震得呼吸一滞。
江复庭努力想消除陈父心中对外界的怨恨,解释道:“没有人不支持你女儿。实在是您女儿的案子过于特殊,尽管现在科技相较于十几年前已经很发达了,但作案人的手法也在提高,警方的技术实在有限。”
“我现在没兴趣听这些!你们赶紧走!”陈父不等他说完,暴躁地吼道,他毫不留情的抬起胳膊,食指指向门口:“快走!赶紧走!我们家一点也不欢迎你们!”
江复庭还要再开口时,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白
唐轻轻拽了一下,到嘴边的辩解适可而止的一顿。
他即便不用回头,也能猜到,白唐此刻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暗示自己撤退。
他肯定会让自己等陈父冷静以后再来,可现实的情况是,并没有时间给他们冷静。
他们甚至连作案的人究竟是人还是鬼,都无法完全确定,又要如何去保护雇主?
哪怕他再多的耐心早已被陈父几次三番的恶劣消磨得一干二净,他依旧逼着自己再深吸一口气。
江复庭收紧了拳头,将所有的郁结和不满,全都在指尖碾碎,扔回自己的身体里。
他在白唐惊疑的目光中,执着的朝着陈父又接近了两步,忽然问:“您知道高雪吗?”
陈父的身躯再次颤了颤。
江复庭继续针针见血的说:“她是陈意欢最好的朋友。可现在她出现了和陈意欢一样的问题,她没有安全感,焦虑,噩梦,失眠,开始孤僻,不敢与人相处,这些都是之前的陈意欢经历过的。”
他回忆到那些细节时,不自觉放慢了语速:
“在陈意欢出事之前,高雪尽她所能,去帮助陈意欢。伯父,她跟陈意欢的年龄一样大,可现在却很有可能会和陈意欢一样,突然失踪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痕迹都不留。”
陈父听着他的话,肩膀好像被抽干水的海绵,慢慢塌下来,可他依然背对着江复庭,一言不发。
江复庭的声音柔缓了很多:“您忍心,这个世界上再出现一个生死未卜的失踪人口吗?忍心再出现和你们一样的父母吗?忍心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再次无声无息的蒸发吗?”
他的每一句问题,像一座从天而降的海啸,只要顷刻间就能将陈父冲垮。
陈父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他的手指开始颤抖,昔日被自己深藏起来的痛苦,从心底深处悄然漫开。
那种痛苦像潮水一样,不断往上涨,淹没了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江复庭看到他的背影开始一阵阵抽动,接着陈父开始无声的哽咽。
他的意欢!他的意欢没了!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被他躲避了半个月的疼痛,此刻却以更加汹涌的方式吞没了他。
他突然弯下了腰,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硬生生将他压垮。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崩塌,眼泪冲破了最后的大坝,倾泻而出。
陈父想要哭嚎,可所有的宣泄全都变得无声,他张着嘴用尽力气,他用力到自认为喉咙嘶哑,可依旧没有一点声音。
只剩不停地抽气。
可他再怎么哭,他的女儿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不会在怀里撒娇,也不会大清早的有人吵嘴了!
世界多清净啊!
原来有人在耳边吵的日子是那样的,没人在耳畔吵的日子又是这样的!
陈母是家里最后一根稻草,她早就担忧过了,哭过了,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宣泄多余的痛苦。
她连忙站起来,扶着难过到天昏地暗的陈父,转过那张隐忍着悲痛欲绝的脸,疲惫的对他们指了一个房间:“那就是我女儿房间,你们要看就去看吧,别弄丢弄乱东西就行。”
第七百二十六章:卡片
这句话用尽了她残存的力气,说完话的瞬间,陈母的身躯似乎干瘪成了薄薄的纸片,她用晃晃悠悠的躯壳,将陈父搀到了沙发上,筋疲力尽的坐下。
江复庭注视着两人坐下,情深意切的对着他们鞠了个躬:“多谢。”
他对白唐招了招手,两个人小心的踏着沉重的步子,轻手轻脚的走进陈意欢的房间。
陈意欢的房间很简单,衣柜,书桌,床,唯一鲜明的特点,就是床上和桌子上,甚至包括书架上,都摆着大小不一的人偶娃娃。
娃娃的制作材料不尽相同,风格也比较迥异,男孩女孩都有,可以看得出她对人偶的喜欢是打小就从骨子里的向往。
这一颗热忱的心,在上了大学以后终于有了发挥其热度的地方。
只是那热度还未来得及发散到一半,就被掐灭在怀中,再也无法发亮。
江复庭的指尖在桌子上轻拂了一下,一尘不染,半点灰都没落下,看样子是早上刚打扫过的。
书架上的书也是整整齐齐,连夹角都不沾一丝一毫的灰。
他不知道陈母抱以怎样的心态,去清理陈意欢的房间。
兴许打扫卫生的时候,反而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她可以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的去触碰和陈意欢有关的一切。
她可以尽情的妄想这是一个与往日一样的清晨,或午后。
她的女儿去上学了,所以她只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来收拾了。
好像陈意欢不过前一秒才离开,好像陈意欢其实一直都在。
尽管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让她满目疮痍的心,稍稍的麻木那么一些许,至少不会那么痛。
陈意欢的书桌上还摆着五个相框,最显眼的就是竖着的8寸合照,剩下的都是7寸的照片,有她自己的,有和高雪的,也有和其他同学出去玩的。
书桌上曾经被翻动过的各种书籍,全都归类在一处,摞在一起。
江复庭随手翻了几本,从陈意欢上的笔记来看,她本身是一个爱干净十分整洁的女孩。
字迹娟秀工整,看得人十分赏心悦目。
书的边上还放着一个工具盒,江复庭按了下锁扣上的开关,盖子自动弹开,里面全是各种制作人偶的基本工具。
工具同样被保护的很好,刀具类的除了刀锋有轻微的发钝,夹缝里连半点泥垢都没有。
江复庭还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人偶制作这类东西,难免有些新鲜感,在工具箱里多翻了两下。
他这过多的动作,引来了正在一边检查其他地方的白唐的注意。
“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白唐关上粗略浏览完的衣柜,走过来问道。
“没有,就是多看两眼。”江复庭手指还在工具箱里拨弄着。
这种工具箱的面积很大,打开时格子会像楼梯一样,顺着两边的轴承慢慢撑开,里面会有大大小小的置物格。
而就在他无心拨弄时,收回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暗板。
底部的内侧突然自动弹出一个小格子,江复庭反应再快,也没有料到还有一个暗格。
格子的边角有些锋利,他来不及缩回手,手指就被探出来的格子边缘削掉了一层薄薄的皮。
鲜血立
马像打开的水龙头,不断涌出,等流了两三秒的血,江复庭才后知后觉的从手指上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白唐看着江复庭的手指突然血如泉涌,连忙道:“你没事吧?”
他说着在自己身上的口袋胡乱摸了一通,然后表情一僵,干巴巴的说:“我没带纸,你带了没?”
江复庭下意识的摸了下口袋,顺手的这边没摸着,好像装在反手的那边,但另一只手现在血淋淋的,他也不想自己的衣服莫名染上一层艳丽的红。
他指了指受伤那只手方向的口袋:“这里面,帮忙拿一下。”
白唐立马把手伸进他的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包纸来,抽出一张。
江复庭顺手去拿的时候,白唐却好像没有看到他探过来的手指,自顾自的将纸折了折缠在了他破皮的手指上,然后又小心翼翼绕了几圈。
顺便端起长辈的架子来训道:“你翻的时候也不看着点,里面都是刀什么的,还真以为自己金刚不坏的肉身!”
江复庭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动作,白唐的话在他耳边飘来飘去,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等手指被简单的包好,他胡乱的“恩”了一下。
白唐顿时抬头瞪他:“你还‘恩’?”
江复庭尴尬的默了默,将自己的视线从手指上撇开,转移注意力。
游离的目光却好巧不巧的注意到暗格里堆积着的一小叠纸片,纸片被裁成了非常规整的正方形。
朝外面的纸片虽然是一片空白,但可以从不太清晰的黑色印迹上判断出,背面似乎写了什么东西。
他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啪!”手背冷不丁的被某个人呼了一巴掌,白皙的皮肤上登时泛起浅薄的红晕。
随后白唐的手抢先伸进箱子里,将他刚才锁定的一叠纸毫不客气的拿出来:“我帮你拿,是这个是吧?”
“恩。”江复庭应着,“这个东西藏的那么深,警方应该没发现,案宗上搜集的相关物证也没见到过。”
白唐没有听他说话,而是看着手里的东西,刚才还满不禁心的状态,慢慢沉下来,眉眼凝着几分厉色。
他转过身来,身体倚着书桌,将手中的纸片一张一张看过去。
江复庭看他神情不对,往他边上凑了凑,看清他手里东西的一瞬间,双目毫不意外的泛起冷意。
除了冷,纸片上的内容看久了,让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舒服。
几乎每一张纸片上,都写了几个简单的字,可就是那几个简单的字,让人感受到一种从心理上的不适。
字体笔画十分的狂野,笔锋像是刀割上去的,几乎要划破纸张,很难想象写字的人,当时到底是怎样狂躁的一种心情。
而且接连的几个字,毫无整齐可言,歪歪扭扭,像几个黑乎乎的虫子在纸张上爬满。
写的大多都是让人疑惑和悚然的内容:
我梦到了他!
他过来了!
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近!
他在跟我说话!
他和他长得好像!
人偶在对我笑!
梦里,他昨晚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人偶要带我走。
……
而最后一张最为怪异,一个字都没有,鲜红的颜
料泼在上面,被人撕扯一样晕染开,一层又一层的盖上去,狰狞而可怕。
江复庭看到这一张的瞬间,脑袋泛起一阵阵涨疼,鲜艳刺目的颜色冲击着人的眼球,不断拉扯着人的神经。
他仅仅是简单过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窗台外边,缓缓吐掉一直闷在胸口的郁结。
白唐的脸上波澜荡了片刻,便恢复以往的无常,他看完以后,将这叠纸片往桌上一丢:“这个应该就是她失踪前,状态一直不正常的部分原因。”
算上最后一张纸,一共有十五张,按出事前的异常表现时间来看,几乎是每天一张。
从纸片上简单破碎的语言里可以看出,这场噩梦般事情的源头,起因就是一场噩梦。
可她为什么会做这个噩梦的原因,大概连陈意欢自己都无从知晓。
江复庭忽然想到什么,收回看风景的视线,一同转过身来,倚着书桌,挨在白唐的边上。
他伸了伸自己修长的双腿,问道:“你觉得她记得全是自己做的梦吗?”
“应该差不多吧。”白唐琢磨着:“看起来应该都是时间场地都一样的梦,只有它上面说的,那个男人在一直朝她接近,所以才会引起她心理上的敏感。”
“可我觉得。”江复庭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男人:“如果只是梦而已,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白唐掀起眼皮,对上他探索的视线。
江复庭的手撑在桌台上,有意无意的敲着:“比方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我梦到了一个断头的女人。”
“啧!你还做这种梦!”白唐打趣道。
“你别打岔。”江复庭语气突然沉了几分,见对方识相的闭嘴,这才有所缓和的说:
“正常情况下,我要么醒来忘了,如果记着也不会当回事,直接抛在脑后。可她从做噩梦的第一天就用这种奇怪的形式记载下来,你觉得还能是单纯的做梦么?”
白唐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是在现实就是在梦里对她动了手脚了,做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日复一日将她的神智崩溃掉,最后达成杀害她的目的。”
江复庭点了点头,“我觉得梦里的可能性比较大。很有可能在她的梦里下了某种暗示,将她的恐惧激发到极致,让她不得不在醒来后,用这种书写的方式,去宣泄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白唐踢踏着脚上的拖鞋:“所以藏起来是怕被人发现,因为梦里的东西知道了胁迫她?”
“大概是这样。”江复庭说道:“因为高雪委托我的时候,并未提到和这些有关的事,不能完全以此推论,她是不是也做这些梦了。但是她身上肯定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
白唐并没有马上接他的话,而是摇头晃脑的思索着,脚里的拖鞋都快被踢出花来。
想了半晌,白唐才模棱两可的说:“脑洞是挺大的。不过,有待考量。”
江复庭微蹙了下眉,他抬起撑在桌台上的手,看似还要说什么时,白唐忽然又一侧身,要去抓放在桌上的纸片,两个人的手狭路相逢的撞在了一起。
他吃痛的甩了两下:“你的手是铁做的吧!”
江复庭同样揉了下自己的手腕,毫不客气回道:“那你的手是金子做的。”
第七百二十七章:再次夜访社团
白唐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拿起桌子上的纸片,翻出其中几张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刚突然想起来,要是按你这个推测来的话,那上面写的像什么‘他来了,人偶醒了’,很有可能是现实中见到过的人了。”
“毕竟如果是陌生的人我们一般可能会写‘有一个男人’,第二天梦到可能就是‘那个男人又来了’。可上面很明确的指得是‘他’。”
白唐说着抽出下面的那张,又晃着说:“还有这个人偶对她笑,她没说‘有个女孩’对她笑,直接用了人偶这个词,说明她非常确定那就是人偶。可她的社交范围来讲,能接触的人偶能有哪些呢?”
江复庭看着他笑盈盈的脸,身子一顿,回道:“人偶社,那这个‘他’很有可能也就是社团里的人。”
白唐再次将纸片放回桌上,无聊的滑着玩:“对,可能制造了某个特殊的时机,将自己的暗示和手段下在了陈意欢的身上。”
江复庭没有吭声,盯着他来回滑动的手指,像一只猫凝视着自己正在滚动的玩具。
窗外的风若有若无的飘进来,将桌子上的纸掀起一个小角就适可而止。
江复庭突然转回来面朝着桌子,认真道:“今天晚上,你陪我去一趟学校的活动室,我们一起去确认一下那些人偶。”
白唐当即抗议,跟他掰手指头:“我昨天才回来,结果说好的饭没等到,没来得及休息,今天又一大早跟着你陪跑,好不容易这会稍微歇口气,午饭还没吃上呢,你就把我晚上的时间都安排好了!有你这么对待师长的吗?”
他连着一口气都没断过,声讨的越来越激动。
江复庭一手揣着兜,一本正经的说:“你既然是师长,照顾我这个晚辈不是应该的?”
白唐万万没想到,三个月不见,这小子居然可以厚颜无耻成这样,他心里各种腹诽,完全没去正视自己这个做师长的上梁有多歪。
随后哼了哼,他任性的扯起旧账道:“是吗?答应我的昨天接风洗尘,接风嘞?洗尘嘞?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主义,就知道画大饼,蛊惑人心。”
本就理亏的江复庭:“……”
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疏漏会被白唐无所不用其极的占便宜。
不过白唐不愿意归不愿意,但毕竟正事要紧,下午两个人一起休息了片刻,到了傍晚,就一起出现在了长都大学的门口。
礼拜天虽然不上课,但大学校园里的人流量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
相反出来闲逛,来来回回走动的人,会比平时更多。
即便是到了八点,校园的道路上依旧还有不少来往的人群。
长都大学白唐来得很少,少到屈指可数,所以地方不熟,也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记忆。
他一路下来左顾右盼,发现不少人都会频频回头,自恋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不要脸的说:“虽然我也知道自己长得帅,但被人这么看着,多少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又开始了……
江复庭直接加快自己的脚步,边上的人说什么都恍若未闻。
大学的校园路上比起高中的时候多出不少的情侣,这些人成双成对,光明正大的在校园里压马路,抓着青春的尾巴,抓紧时间谈笑风生,氛围也相比高中的校园轻松不少。
而长都大学本身就以经济和文学类出名,校园历史
悠久,有些老建筑费心思维护的很好,校外的人进来,随便走几步,都会有种染了书香气的感觉。
礼拜天虽然没有什么社团活动,但是为了避免惹人眼,江复庭和白唐在不远处的花园里,又静坐了一个小时。
白唐百无聊赖下,数起了一对对在他们眼前经过的情侣,就在整个人都要从躺椅上滑下来,哼哼唧唧的念叨“五十四”的时候,江复庭揪住他胳膊上的衣袖,说道:“到十点了,可以行动了。”
白唐懒洋洋的站起来,扭了扭脖子,松动着两条手臂:“啊!再不到点数得我都快睡着了。诶!别说,你们学校的小情侣都挺好看的,整体颜值不赖啊,你要是认识哪个比较漂亮的女同学,给我也······诶!诶!别走啊!老是动不动甩脸色,这臭毛病怎么到现在还没改!”
江复庭并不想回头搭理他,任由他在脑后喧嚣,都当做听不见。
十点的校园虽然还有人,但已经不多了,住校的基本上都回了寝室,只剩下个别性格闲散的人还在外面溜达。
偌大的校园再次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日复一日的寂静里。
一直到快接近综合楼的时候,江复庭脚步一顿,扭过头,用眼神堵住了白唐一路闲言碎语的嘴。
在闭嘴前,白唐还仰头打量着综合楼,脱口道:“就是这?”
说完,他的嘴彻底严丝无缝的封上了。
上楼梯时,江复庭回过头对着紧跟在身后的人,伸出手打了个往下压的手势,随后以身作则的贴着墙根,弯着腰匍匐前行。
白唐一脸怪异的照做,可惜他一弯下来,自己的俊脸就正对上江复庭的屁股。
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他接单子那么多年,偷鸡摸狗的时候也不少,但第一次是这么正儿八经像个做贼的。
犹豫之下出于顾全大局着想,只能被迫弯下腰,委屈自己面对他的屁股。
爬了一层以后,他不经意有了意外发现——别说,江复庭的屁股还挺翘的。
江复庭在前方带路,总觉得跟在后面的人不对味,导致他走一层就要回头看一下。
结果白唐只是勾着意味深明的笑,看不出别的意思,他只好不明所以的留了个心眼,继续往上走。
走到人偶社的那一层时,江复庭收紧脚步准备先观望一下走廊时,后面的白唐不知道在出哪门子的神,脑袋直接拱到了他的腰上。
他一个踉跄连忙扶住楼梯的扶手,转过头,冷冽的扫了白唐一眼,压着喉咙里的声音,说道:“这种时候,你发什么愣?”
白唐难得没替自己辩驳,只是嘿嘿的讪笑着,在江复庭的注视下,差点没把那句‘都怪你屁股长得翘’说出来。
好在他的嘴也不算完全不把门,把这种不着四六的话滑回了自己肚子里,只好一个劲的笑。
他这笑既厚颜无耻的掩着自己的心绪,又藏着几分说不出的暧昧。
江复庭被他笑得心里一阵发慌,总觉得他的笑容下肯定憋着不怀好意,旋即不再管他。
狭长的走廊像被卷入了黑暗,漆黑的尽头看起来是一个黑幽幽的洞,如同一个猛兽的喉咙,通过深不见底的未知方向。
江复庭的目光慎之又慎的扫过,确定没什么人以后,才照旧贴着走廊的墙走过去。
他一边走,警惕的视线时不时留心着窗边和尽头的另
一个楼梯通道。
起初离得远,还没察觉到异样,随着两人慢慢挨到窗边,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异样是什么。
曾经活动室里在窗边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偶全都消失了!
一个都不剩。
和上次那种让人时刻有种被注视的感觉相比,这次显得空荡很多。
本就过于僻静的活动室,连最后一点的摆件和装饰物都没有,显得有一种莫名的荒凉和颓败。
而此刻他们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像自己出演着独角戏,有着说不出的滑稽。
江复庭突然直起身来,加快的脚步让跟在后面的白唐愣了一下。
等白唐跟上去的时候,江复庭沉着面色站在窗边,透过玻璃上反光的夜色,窥探着里面的活动室。
继而他浑身上下,阴冷的如同此刻的寒夜,脸上甚至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江复庭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用犀利的眼神,将窗户戳出一万个洞来。
不过才两天而已,昨天到今天还是双休,可活动室里这么多的人偶,别说一个,连半个都没剩下。
白唐跟着趴在窗前张望了一会,结果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活动室,顿时明白江复庭脸色难看是因为什么。
他提议道:“先进去确认下,看看会不会运气好,碰到他们遗漏掉的。”
江复庭虽然没有回话,但脚步已经往活动室的门口走过去。
他熟练的用浊气撬开锁,然后缓缓将门推开。
明亮的金色月光顺着门口裂开的缝隙,挤进阴暗的教室里。
在两个人走进教室时,影子被拉得横长,再次将地板和教室割裂开。
活动室里果然和他们在外面看到的一样空荡,就连他之前躲避过的死角都被清理的连渣都不剩。
白唐端着双手揣进袖口里,像个公园老大爷溜溜达达:“这收拾的也太干净了吧,难道你那天被人发现了?”
江复庭情绪处于烦躁的边缘,想都没想就立马回:“不可能!”
随后他直接大步走向那天意外发现的储藏室,走到门口的那刻,他如同一个死人立在那里。
果然,就连储藏室里的都被人清理干净了,包括那个盖着白布有着陆长枯长相的人偶!
但现下能知道储藏室里人偶的,除了他,还有前天晚上特意来报复的男生,剩下的一个就是——陆长枯。
而能将活动室里所有人偶搬掉,也只有陆长枯有这个能力。
就像白唐说的,那天的行动被发现了。
哪怕陆长枯不知道是他干的,至少也发现了那天活动室里除男生以外,还有别的人潜伏在活动室里。
可按照他的习性已经相当谨慎,不可能给人露出破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唐趁在他埋头思索时,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了他边上,看向储藏室里面:“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大空间啊!按照证据的发展规律来讲,你那天不会就是在这发现的其他人偶吧?”
江复庭一言不发的点头,示意他闭着眼睛胡扯都蒙对了。
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已经有所准备的将东西全藏好,似是料到他们一定会去而复返。
江复庭垂着头,慢慢走回活动室。
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漏洞,干脆直接现场回演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第七百二十八章:早已被发现
他脚下的步子当即停留在大门口,然后转过身来,目光定定的看向正对着门的那面墙。
——到门口后,正好碰上搞破坏的人,先是以为自己被发现。
他一边回忆着,一个跨步挪到窗边。
——然后躲在其他的人偶里,那人并未注意到,继续搞破坏,也就在这个时候陆长枯来了。
接着江复庭就在白唐一脸疑惑又看戏的表情里,飞速奔向了死角。
——因为担心万一来的是陆长枯,他对社团里的人偶数量和样貌肯定了如指掌,所以江复庭躲进了废料堆里的死角。
之后就一直待到陆长枯离开。
他将所有的过程一一复查过去,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露出破绽的地方。
白唐看他又跑又停的,倚着储藏室的门问:“你在干嘛?”
江复庭还只身站在死角那,若有所思的说:“那天肯定是哪个细节疏忽,才被人发现。帮我个忙。”
白唐一脸事多的样子,将自己烂泥一般的身子竖起来:“要我干嘛?”
“你先绕活动室走两圈。”江复庭顺着回忆使唤着。
白唐不解他的意思,但也没多问,照着他的话,又揣着手,绕着活动室溜达起来。
遛完两圈,白唐回到原点,问道:“然后呢?”
江复庭继续回忆着前晚陆长枯的线路,确定了这一过程没有什么问题,说道:“你过来。”
白唐一脸疑惑,脚步却已经迈开了:“什么?”
江复庭满心满意的沉浸在自己的场景还原里,没顾上跟他解释:“停我面前。”
白唐愈发奇怪,不知道这小子抽得哪门子的疯,等站过来后,江复庭得寸进尺的说:“再靠近一点。”
白唐面部一僵,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戏弄他,但江复庭一副凝重又认真的样子,让他深以为自己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只好压着心里难挨的鼓动,往前靠了靠,心跳砰砰巨响,震得他都嗡嗡耳鸣。
两个人之间只剩一张薄纸的距离,稍稍一动,两人的鼻子就互相碰上。
就是这么近的距离。
江复庭还在自己的思维中,盖在自己身上的布虽然不厚,但是很脏,隔着一层布,想要看清自己的长相应该不可能。
那陆长枯那天到底在看什么?
江复庭忽然换了个思维,假设起自己是陆长枯,这么长时间盯着一个人偶,会注意什么?
他凝视着白唐的黑眸缓缓锋锐起来,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要将人所有的伪装和心事全都一刀拆穿。
饶是白唐,在不明所以下,都被看得背后一阵冷汗。
好像自己心底深处隐藏的所有沉疴,和见不得光的弯弯绕绕,被人猝不及防的强行挖出,无处可躲的曝晒在阳光下。
而就在白唐实在忍无可忍,要张嘴怼人的时候,江复庭终于从陆长枯的立场上,猜出了什么,僵持的黑瞳骤然一缩。
“我知道了。”
白唐抬额,掀了下眼皮:“什么知道了?”
他的个子比江复庭矮半个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喷在了江复庭的下巴上。
江复庭这才慢了好几拍的反应过来。
他尴尬的后退了一步,清了下嗓子,压下自己的不自在,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
如果自己是陆长枯,那么警惕又小心的在活动室转了两圈,然后停在一个死角的废物堆里,盯了那么久,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检查。
从窗边的阴影意识到活动室有人潜入,再到赶过来的时间内,即便是抓人的时候,他不可能百分百保证自己能当场把人揪出来,也无法判断潜进来的是谁。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万无一失的确认偷鸡摸狗的人,大致拥有的特征或躲藏在哪,他一定会将活动室里的每一个细节全都刻在脑子里。
等到第二天一早,再复返重新确认,缺失或发生变化的地方肯定有问题。
尽管当晚揪出来一个人,但按照陆长枯表露出来的习性,肯定会再次来复查。
而自己缺失的那块地方,对于陆长枯而言,就是横空袭击的一个意外。
也因为意外,让陆长枯本就事事戒备的习惯,更加如临大敌!
活动室内突然出现一个超出他预料的人,让他不得不绷着一根弦,将自己置入处境危险的猜测中,最后迫不及待的转移掉所有相关的东西。
所以自己的消失,反而惊动了这个行事战战兢兢的人。
江复庭的目光停留在前晚自己躲藏过的地方,略有些出神:“我被陆长枯发现了。”
白唐立马神色一凝:“他知道是你?”
“还不确定。”江复庭缓缓吐了口气,“不过他留心到我身上是早晚的事。”
他除了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还暴露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身高体型。
这个东西哪怕是遮着一块布,都隐藏不了的。
学校里高个子的男生是不少,一米八的都有一大把,但像他这样一米九的,数量就直线下滑了。
再加上他体型标准,对于陆长枯这种精通人偶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惹眼,从学校人海里筛选出他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白唐的语气也跟着慢慢凝固:“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江复庭垂下眼皮继续思索着,陆长枯这个人太容易受惊了,他就像一只在虎口边扎窝的兔子,时刻悬在提心吊胆中,但又舍不得放过老虎嘴里的肉。
哪怕出现一点点的虚张声势都能让他小题大做。
那高雪那边……
这个名字从脑海里划过的一瞬间,江复庭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匆忙拿出手机,拨通高雪的电话。
随着电话那头越发冗长的忙音,江复庭的脑子忽然炸开,耳朵就只剩下一片嗡鸣。
悬着的心猛地坠入了谷底。
他没有轻易死心,又连着拨了好几次,回音他的只有单调机械的“滴——滴——”
白唐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不会是……在找雇主吧……”
回应他的只有江复庭结了冰一样的面孔,他就知道自己这乌鸦嘴,猜坏事一说一个准。
而雇主失联,已经是坏到不能再坏的事情了!
江复庭摸了下口袋,拿出口袋里的东西时,开始庆幸自己还好多了个心眼。
他把手里的那一小捆头发递给白唐:“看她的魂还能不能搜到。”
这捆头发是和高雪见面时,留了个心眼削下来的。
因为委托的人大部分已经身处在高度危险中,半路失踪的情况也不少见,出于万一,女雇主就会留两根头
发,男雇主沾点汗液,这种小动作几乎成了江复庭的职业习惯了。
白唐一手接过头发的同时,鬼气已经在体内暗涌,将发丝包裹。
腾绕的雾气中,很快有一根细如蚕丝的黑线从发丝中,一点点的延伸开,随后快速冲出活动室,将他们指引向其他方向。
江复庭被摧残了一天的坏心情也就在这一刻,稍微缓了点。
能搜到魂,就说明还有希望。
两个人事不宜迟,当即往外面走。
活动室里的东西已经被清空,对于背后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力,也不会放任何心思在这。
他们两人离开的时候,也没来时那么遮遮掩掩,双双以最快的速度飞奔。
由于目的地不是特别的明确,白唐顺着黑线的指引,拉着江复庭瞬移了好几次,直到实在判断不清黑线带领的地点到底是哪,只能停下来恢复奔走。
这个地方已经相当偏离市区了,街道四下无人,两边若隐若现的小区和商业楼要隔几条街区,才会出现一两次。
寂寥的夜色在黑暗中漾出几分诡异,刺骨的夜风如同无数把飞刀割在脸上。
江复庭盯着前方的鬼线,再往前走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地方连路标都很少了,红绿灯隔几千米才会有一个,路灯经年累月都无人维修,暗得路面映出不规则的污渍,好像一滩滩人血,滴滴答答的往前蔓延。
按照长期以来的经验来说,一般到了这种荒郊野外,高雪基本上是凶多吉少了。
“还有多久?”江复庭急促的问道。
白唐动了动手指,估摸着鬼线蔓延的距离:“快了,顶多一公里。”
江复庭只能尽全力加快脚步,只要能多早一步,高雪的希望就能多一分。
只是还不等他们赶到,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白唐手里一直紧紧拉扯着的鬼线,突然开始有了变淡的迹象。
江复庭的心顿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捏。
鬼线从发生变化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
两个人的呼吸都紧跟着停滞。
在鬼线几乎要彻底散开的那一刻,江复庭突然叫唤:“白唐!”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白唐仿佛心有灵犀,雄浑的鬼气涌入黑线内,借由这两边仅有的联系,强行维护着此刻正在快速衰弱的高雪。
他能感觉到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强行剥夺她的灵魂,居然能跟他的鬼气抗衡那么一两分。
白唐那张清秀的脸庞同样紧绷,不知道是鼓励自己还是在鼓励对面垂死挣扎的高雪,他喃喃着:“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道路两旁盘根错节的枯枝隐匿在黑暗中,影影倬倬的,像一排排干枯的手指,在风中招摇。
看得久了,让人背后直冒冷汗,似乎灵魂都能被吸走。
两个人在竭尽全力的飞奔下,终于拨开了荒凉到不见天日的枯树。
前方破财萧条的建筑藏匿在杂乱无章的枯枝败叶里,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凋敝凄凉。
而就在他们即将赶到前方的建筑时,白唐手里的异动消失了。
半分透明的鬼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江复庭见状,心中舒了一口气:“那人知道我们过来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老院
而且生怕真的败露,所以察觉不对就撤,确实是陆长枯的行事风格。
白唐的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多少,“这个叫陆长枯的你还得深入去查,不可能只是普通学生那么简单,他要么背后站着个人,要么自己本身就是有师从的。能干涉我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的范畴了。”
“好!”江复庭认真地应下。
即便没有白唐的提醒,他私下也会这么干。
头顶上的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厚厚的乌云像棉被一样盖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江复庭嗅了嗅,空气中不知不觉泛起了潮气,像是要下雨。
这片地方已经相当的荒凉,从大路拐进来以后,只剩下崎岖的小路,脚下的青石板连杂草都没有,只有枯树边上吝啬的长了几根。
沿着小路走到底,就是被长出天际的枯树枝遮挡的建筑。
这个地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来过人,有些枝头都横在了小路上。
他们就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江复庭不停的拨开杂乱横陈的枝节,尽可能的保持脚下速度不减。
往前一直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破旧的建筑萧瑟的伫立在寒风中,围在建筑外的栅栏早已锈迹斑斑,风一吹,上面的锈片都能化成粉末。
缠绕在栅栏上的枯叶,干到只剩下那一层薄脆的表皮,哪怕手轻轻一碰,就能四分五裂。
就在他们要推开围栏的时候,江复庭刚刚抬出去的那只脚下,传来异样的感觉。
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很坚硬,脚底硌得慌,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两只脚都试探性的在这一块地方踩了踩。
好像是一块板。
白唐见他奇怪的举动,问道:“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好像是。”江复庭不确定的说道。
他蹲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只是那块板子似乎在地上待了很久,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光肉眼看,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
他指尖随即涌出一丝浊气,拂掉上面的灰尘,露出下面有些淡化的字迹。
居然是个掉下来的标牌。
江复庭直接挥手,浊气在上面快速一扫。
就在他看清了上面全部字体的一瞬间,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一时忘了收回。
白唐凑过脑袋,下意识的念出声:“乐乐儿孤儿院。”
江复庭沉吟了一下,冰冷的眸子闪了闪,抬头探索着前方破败陈旧的建筑,“这个应该是孤儿院的前身。看来李商那天是选择性的如实相告。”
他说着拍了拍手和裤脚站起来,果断推开围栏走了进去。
就在两人双脚踏入的瞬间,四周气息陡然发生了剧变!
斑驳杂乱的鬼气从四面八方翻山倒海的涌来,阴冷的寒风吹得人灵魂都在颤抖。
惊天的鬼嚎铺天盖地,建筑里里外外到处都漂浮着无法驱散的冤魂。
“这个地方居然做了一个那么隐蔽的结界。”白唐望着这些到处乱飘的鬼魂,有些意外的开口,隐蔽到连他都察觉不出分
毫。
而且他手上一直牵引着的黑线,在他们进入的那一刻,就被这遍地冤魂的气息给捣乱了。
四周游闹的鬼魂们,在结界被触动的那一刻,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回过头。
一双双黑幽幽的眼珠,全都盯在两人身上。
江复庭原本还愁这老孤儿院虽然破败,但原有的样子还在,真要找起来,估计也得费上不少时间。
现在这里有那么多目击者,反而省事不少了。
他在一群鬼惊异的视线中,毫不避讳的直接走向就近的那只。
随后抬起手,在它们震惊的目光下,灰色的浊气像蛇一样从他掌心冲出,猝不及防的缠到了小鬼的身体上,轻轻一拽,就将无从抵抗的小鬼拉到跟前。
这个地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出现过陌生的人了,突然来了两,还是这么可怕的,小鬼被拽过去的瞬间,不可避免的对上了江复庭的眼睛。
像苍穹般深邃得瞳孔里如同藏着一根刺骨的冰锥,只要一眨眼,就能将他的魂魄打散。
江复庭的手指弯了弯,蛇一样缠绕小鬼的浊气立马心领神会,越发用力地裹住小鬼。
寂灭的气息紧紧地缠绕着它,这是它除了死亡时的那一刻,第二次感觉到生命是这么的脆弱。
只要一个错误的念头,或者一个不该有的多余举动。
下一秒,自己就会分崩离析,万劫不复。
它弄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只知道他出现的一刹那,就带着滔天的敌意和杀意。
于是紧闭着嘴,不敢随意开口,只能瞪大眼睛,惶恐的看着他。
江复庭冷冷地看着他,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耗费,让他弄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单枪直入道:“我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不然等会别怪我手下无情。”
小鬼被他威胁的话吓得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像一面涂了白漆的墙一样生硬。它痛苦地张了张嘴,用尽力气去说话,却半个字吭不出来,随后吃力地点了下头。
江复庭稍微收敛了手里的浊气,神色稍霁,声音却还是冰冷的:“刚才有一个二十一二的姑娘进来,她现在在哪?”
“我……我……不清楚……”小鬼颤颤巍巍地开口,一说话整个魂魄都是抖抖嗖嗖的,似乎能将自己仅剩的那一点鬼气抖散。
江复庭怒极反笑,觉得自己大概是太客气了,这些替他人卖命的小鬼也敢拿自己开涮。
他不再客气,抛去自己那份可笑的怜悯之心,手心用力一捏。
蛇一样的浊气在小鬼的身上越缠越紧,灰色的气体一点点挤入小鬼体内,发出刺耳又令人发怵的“呲呲”声。
像生肉在火上烤,又像水滴突然撞上了高温,发生剧烈的物理反应,在极速蒸发。
这声音听得周边其他的野鬼,都不由心惊胆战,原本想上前帮忙的鬼全都不自觉的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脚步,硬生生退缩了下去。
小鬼痛苦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瞪着眼珠子,张着嘴,无声的拼命嘶吼,宣泄着自己的痛苦。
江复庭漠然的样子让短暂失神的小鬼想到了地狱里执掌刑罚的
鬼差,惧意彻底支配了它的大脑。
就在它意识都有些浑噩失常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那个人森冷无常的声音:“现在知道了吗?”
它不停哆嗦着,将自己抖成了鼓风机,一开嗓,声音都喑哑得不像是自己的:“我知道!我知道!就在那里。”
说完后还伸手往建筑方向指了指,仔仔细细一点都不敢偏差的描绘:“进去往左经过两间旧教室到底,有一个小办公室,她就在那!”
江复庭这才手一抖,总算放过了它,随后对白唐一招手,一刻都不多留,直接往里跑。
孤儿院大门的门轴和螺丝都锈得缺了口,木门有被风吹雨打磨烂的,也有在夏日的太阳下被常年暴晒到皲裂的。
一推开,门摇摇晃晃的掉在门轴上,像一片枯叶子残掉在枝头,下一秒就要落下似的。
快速的脚步声落在地上犹如边疆激昂的击鼓声。
哒哒哒——
在这黑压压的环境里伴着寒风的呼啸,不断蔓延开来。
江复庭很快就看到了那个野鬼所说的教室,教室被上了锁,门上,墙上还有玻璃窗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一看就是被搁置了很久,像这种地方,就算是开发,短期内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除非国内顶尖的开发商,直接承包这一整片区域,商住两用,搭配游乐区,在房价节节高升的今天,才有可能吸引人过来。
很快,江复庭就注意到,这个建筑越往里深入,一种腐烂的霉味就愈发浓郁。
这种味道让人难以形容,像是有机物在时间的催化下搁置了已久。
随后,慢慢的,一点点的,渗透进地面,滋染进墙壁里,和整个建筑都融为一体。
再在风雨的洗尘下,化成现在这个味道,是那种腌入味又见过光的恶心。
他拧着眉,气味一入鼻腔的刹那,按照长期以来的经验和直觉,这种霉味绝对不是普通东西霉变那么简单。
教室门框边的标牌也都落在了地上,落满了灰尘,教室里摆满了小孩子用的书桌和小凳子。
有些桌子上还堆了不少没用的书籍,跟空气的尘埃相伴了一年又一年。
不知道是不是他跑的太快,江复庭隐约看到桌子间空隙的地上,横陈着不少枝干一样的东西。
只是那枝干好像泛着森冷的灰白色,让他也不是很确定。
那股难闻的味道,在挨着这两间教室时,几乎到达了顶峰,甚至冲得人有些上头。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闻过这么奇怪的味道。
江复庭下意识的捂住口鼻,眼睛往边上一扫才发现白唐早就捂住了鼻子,他的脸虽然埋在手掌后面,但整个人从头到尾散发的阴沉掩都掩不住。
往前一间的教室,好像有人进出过,没有头一间那么脏了,角落的积灰不算太多,门框附近都是光洁的。
透明的玻璃窗上按满了大大小小的手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扎出来,看得人后背发寒。
这个教室不久前关过人?
在江复庭看到玻璃窗的瞬间,这个念头几乎是下意识的蹦出。
第七百三十章:找到高雪
会不会是之前失踪的陈意欢?
他心口一紧,这种悬而未得的疑惑,如同胸口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心里抓挠。
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有概率活着的人,先救回来!
他暗自将这个地方记下,思绪揣度的时候,很快就看到了野鬼说的那个小房间。
房间正好设置在走廊的尽头,门贴着另一侧的墙。
只是这里的门反而比门口的大门维护的好,门锁和轴承锈得没那么夸张,至少门也是完整的。
他记得门口的大门到处破洞,层次不齐,像被可怕的疯子啃了似的。
在他挨着门口停下脚步的时候,指尖已经暗涌起浊气,准备时刻防备着突袭。
接着,他抬起手,摸向陈旧的门把。
只是还不等他的手指碰上,白唐已经先他一步,侧身用胳膊简单粗暴的撞开门。
“轰!”门被撞完的那一刻,白唐还顺势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张扬又不羁的笑。
江复庭脚下的动作当即慢了半拍,还没在他的笑容里回过味来,白唐已经没事人似的夺门而入了。
这一个小房间,确实很小,看起来不到十平米,这个屋子很奇怪,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只有玻璃窗上同后面那间教室一样,映着大大小小的手印,还有不少由上至下划下的长痕,看起来好像被人挠的。
就在江复庭的视线从墙上扫过时,他蓦地发现了更为令人窒息的画面!
指甲一般密密麻麻的刮痕,几乎遍布了四周所有的墙面,好像这个屋子曾经被关过数头凶猛的巨兽。
不过这些细节根本不给他时间去细想,他立马被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给吸引了。
光从她的背影看,就能认出那是高雪。
才两天不见,她的体型瘦的像漏了水,缩小了整整一圈,即便裹着初冬的大衣,都似是一个小孩钻进了大人的衣服里,格外脆弱。
江复庭正欲朝她接近,白唐在这时突然出声:“你等一下, 她身上有点不对。”
他话音一落,鬼气就扑散出去罩在高雪的身上。
江复庭不知道白唐察觉到的不对是什么,只能按下心中的焦躁,将所有担忧和顾虑都十分小心地踩在脚底。
可是,事与愿违,往往越过分担心一个人一件事,就偏偏会在你眼尖子上出事。
白唐的声音和他此刻的脸一样阴沉:“她三魂里丢了一魂。”
这话也终于让江复庭所有的耐心和冷静,都被自己的脚跟磨碎。
事情的糟糕性已经超出了意料之外,他们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略有艰涩地问:“如果我感觉没出错,陆长枯……他根本没有修为,也没这个能力夺人魂魄。”
白唐凝重地望着高雪,她一直无动于衷的站在窗边,像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偶,连对外界最基本的信息反馈都没有。
白唐沉吟了一下,提议道:“你加紧时间想办法把陆长枯从小到大,身边所有接触的人排查出来,近期盯准他的一举一动,最好小到吃喝拉撒都有人盯着,他这次没成功得手,出于谨慎,可能会多选一个备用目标下手。”
“我知道了。”江复庭把他嘱托的细节一一记下。
向高雪时,他淡漠的目光泛起微波般的涟漪:“她……少了哪一魂?”
白唐转过身来,往日朦胧的桃花眼里饱含精芒:“少的一魂为爽灵。我先强行续着她缺魂的部分,虽然日常生活目前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久而久之,不到寿终正寝,就提前散魂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他话里话外催促办事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江复庭继续乖顺地点头:“我明白。”
白唐传达完自己的意思,就踱步到高雪背后,抬手凭空画了一道复杂的符文。
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收笔时指尖一顿。
悬在空中的符文像是有了生命力,汹涌澎湃的力量顿时潮水似的,以自身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涌出。
他画完后眼睛都不抬一下,隔空对着符文一点。
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蕴含着浩瀚的意念和威压,刚获有生机的符文不得不乖顺的迎着他的指示,乖乖贴到高雪的身上。
就在那鬼画符一样的图文贴在高雪身上的一刹,娇小孱弱的身躯肉眼可见的一震。
紧接着,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女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恢复了生气。
那生气十分薄弱,相比正常活蹦乱跳的人而言,多了一丝苟延残喘,强吊着一口气来续着命的味道。
但比起刚才的了无生机来说,总算是多了几分微不可见的希望。
她无神的双目一点点的恢复焦点,脸上的茫然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高雪在两人的注视下,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在看到江复庭的一瞬间惊讶的睁大眼睛。
“你怎么在这?不对!”她说完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够充分,奇怪又害怕的打量着四周:“这……这是哪?我们怎么在这?”
问完这些,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奇怪又全然陌生的地点和人物,让她不安的陷入未知的恐惧里。
江复庭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率先介绍了下站在她边上的白唐:“这是我的老师,你现在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高雪迟疑的对着白唐上下打量着。
许是白唐温和的样子太人畜无害,她心里陡然升起的戒备很快就落下,随后东摸西碰检查自己的身体。
发现自己四肢完好,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伤口,精神状态……似乎也挺好的,和平常一样。
高雪这才率先小小松一口气:“我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江复庭心里一直绷着的石头稍微落了点,他微微颔首:“一会我们要带你回去,会把你眼睛蒙上,你只管放松跟我们走。”
高雪惴惴不安的偷瞄了眼江复庭,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和平时并无异样,也没再多问,犹犹豫豫的点头应下。
白唐的鬼气是万能,可化形万物,在高雪闭上眼睛时,就幻化出一条黑布,系在了她的眼睛上。
高雪提前闭上眼睛,并不知道盖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
她曾经也玩过捉迷藏,被蒙过眼睛,常人在眼睛被盖住的一刻,视觉是还在的。
眼球上的视网膜依旧会对外界的物品,哪怕是眼皮都会做出一些反应。
比如眼球蒙得久了,你会看到很多在黑暗里闪着星星点点的东西
,这些闪烁的星点会自行连接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在你的眼前飘来飘去。
但这一次不一样,在眼睛被盖上的瞬间,她陷入了一无所知的黑暗。
这种黑暗有点虚无,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瞎子,光和影她都感觉不到。
如同掉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以致于她连方向和空间感都短暂的丧失了。
她被拔地而起的未知彻底吞没。
就在她惶惶不安时,江复庭伸出他的手,将高雪发颤的手掌包裹住。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光从触感上,高雪也能知道他的手指十分修长,只是手指过于冰冷生硬,像不分一年四季,始终冷硬的大理石一样。
她几乎在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就猜到那是江复庭的手。
“别担心。”
似是看出高雪的害怕,江复庭开口道。
任凭心里的不安惊天骇浪,也很快就被这简短有力的三个字抚平掉不少。
江复庭牵着高雪小心走到了孤儿院的门口,外面的寒风在这些野鬼卖力的闹腾下,从未停歇。
他停下脚步和白唐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用开口,白唐就已经心领神会。说得难听,江复庭就算在这个时候放个屁,白唐都能从味里闻出他要干嘛。
无非是这个地方来都来了,不从这些小鬼嘴里多挖点什么,都对不起他们这心惊胆战的一路。
白唐一脸舍我其谁的无可奈何,这种逗猫逗狗似的把戏都不愿意亲自动手,他不情不愿的负手往前晃悠。
就在那群野鬼对先前的事情,心有戚戚,有所忌惮的打量着他时,白唐蓦地神色一凛,令人颤抖的威压像炸弹似的从他身上爆发。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让周围方圆百里的野鬼,连基本的反抗之心都无处升起。
哪怕是被蒙着眼睛的高雪看不见,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因为极端的敬畏着什么,而疯狂的颤栗。
野鬼们的叽叽喳喳再次缄默下来,整个孤儿院静悄悄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这个时候被放大。
它们惊恐不安的看着两人,形形色色的眼珠和脑袋悬在空中,跟心眼一块提着,静等着这两人还想玩什么花样。
白唐不紧不慢的在地上磨了磨鞋尖,蹭掉一些鞋子上的灰尘,开口道:“和刚才一样,问你们问题就回答,不回答就随机打散一个,说谎也打散,不捉老幼妇孺,但你们也别想拿老幼妇孺挡枪。”
“违反规则,一次打两。反正你们这样的野鬼估计早就没了投胎的机会,留在这一天到晚嚯嚯阳人,也是祸害。”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想要钻空子的那几个鬼精鬼精的野鬼的路一同堵死了。
白唐说完,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装模作样的环顾一圈,满意的颔首。
周边的野鬼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在心里头唏嘘,面上连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一边的江复庭只给了他一个催促的眼神,让他少点装腔作势,要问快问,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白唐仿佛若有所感,侧过头来,回了他一个嬉皮笑脸的模样。
江复庭对他这样向来没辙,默默地移开视线,只是捏着高雪的手无意识的用力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