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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犁可甜     长灯载夜行txt下载     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五章:第二波换人

    原本以为至少能维持住生计,没想到孤儿院里的某一个老师有虐待小孩的嗜好,而且在院里颇有地位,那个人就是李商。

    在老院长卸任前,李商碍于身份多少有所收敛,但自从他上任院长以后,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所有孩童都被迫陷入他编织好的噩梦里。

    直到陆长荣那一次的虐待差点死亡,李商不知道怎么就收了手,很少再找他。

    应该说再找陆长荣和陆长枯他们两人。

    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很微妙,仿佛不管做了什么,发生什么,都可以用这三个字搪塞过去,而且别人也拿你无可奈何。

    但按照陆长荣这样的人,控制欲进了骨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真的不知道的事。

    江复庭的鞋尖有意无意的在地上打着节拍,深邃的目光紧盯着陆长荣。

    接着,他突然走到玻璃边,拿起单线电话,对严舫说:“他不会不知道,就像他为什么一直舍不得杀李商一样。”

    坐在审讯室里的严舫一顿,和他对视了一秒后,看似松散的眼眸忽然犀利的像藏了根针。

    他挂掉听筒,顺手就从自己的兜里摸了根烟,半点顾忌都没有的点上。

    过了次肺后,吐了口烟圈,他睨着陆长荣:“你觉得自己是个救世主是吧?匡扶正义,惩恶扬善,自作主张的判定罪人,自作主张的替弱小者出头。听起来挺好的,就是眼里揉不了沙子,睚眦必报。”

    严舫手指弹了弹烟灰,说着还自我肯定的点点头:“看你也不是个大度的人,怎么对李商那么宽容?他把你和你哥揍成这样了,把别的小孩也凌虐成这样,致死的也不少,你这个救世主的影子呢?”

    陆长荣再次变成了哑巴,垂下头闭口不谈。

    严舫一个劲地狂吸:“那时候你也才八岁,是吧?你哪来的力气杀人?谁给你出的招,教你处理尸体的?”

    陆长荣的头越埋越低。

    严舫面沉似水的脸又藏在了烟雾缭绕里:“是有人唆使你吗?你一个小孩拿钱也没什么意思,有人威胁你?”

    陆长荣的手不小心抖了下,刚好磕到了手铐,手铐的链子砸在了桌面,“当——”的声音好像当头一棒。

    “那个人是谁?”严舫一次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在缸子里掐灭,冷静的声音却透着难言的闷火:“李商?”

    陆长荣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又重新握紧,随后抬起头,忽然看向了玻璃外的江复庭。

    就在这个时候,审讯室外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周祁麻利地走过去,打开门。

    他都来不及看清来人具体是谁,又一叠资料被强行压到了他的手上。

    来人才说:“李商那边已经审完了,全都在这,那家伙怂得很,也就看小孩子单纯好欺负好拿捏,特么的,祸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小孩。”

    那人叨完还觉得不够解气,又啐了一口:“真特么是个人渣!”

    说完又拍了拍周祁的肩膀:“我还忙着别的事,就先不打扰你了,等下班再说!”

    那警察交代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严舫见他捧着一叠资料从门口进来,

    趁他抬头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勾了勾手指。

    周祁立马狗腿的送完资料,然后又默默地退出来。

    江复庭好奇李商证词的具体内容,悉心留意着严舫的神色。

    只是随着资料的翻阅,严舫的眉宇微微皱起,探索的眼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困惑。

    就在他正要继续翻往下一页的时候,仿佛在刚刚阅读过的内容里,突然回味出什么,往前退了好几页。

    江复庭心里一直期待着能出现一些和长生派有关的口供,而严舫此时迷惑的表情,像一把金子落在了他的心口,让他忍不住走到玻璃边,屏住呼吸忐忑等待。

    接着,他抬起头来,在江复庭紧绷的心中,对着陆长荣一字一顿地说:“范从文。”

    陆长荣捏着拳头的手蓦然一松,手指无措地僵在那里,好像被抽干了力气。

    “看来是认识。”严舫坐姿稍微松散了点,那是准备听故事的模样:“说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陆长荣拢着的脑袋像凋零的花,悬在空气的手指正微微颤抖着。

    严舫像没听见这句话,话锋一转:“被虐待的感觉怎么样?”

    陆长荣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抬眼看他。

    他问这话的感觉轻描淡写到,像是在平日里问别人:这饭好吃吗?这个东西好玩吗?这件衣服好看吗?

    像这事本身存在着可能性的乐趣一样。

    乐趣……

    他从错愕的状态里回过神,再次涌上了一丝屈辱的愤怒。

    严舫不等他发作,就掐断了他的怒火,自问自答着:“看来是不怎么样。”

    陆长荣搞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一股愤懑憋在心里,几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炸了。

    严舫抬起手,指甲挂磨着自己的脸颊:“恨到不得了的东西,都能让你甘心忍受下来,看来那人很可怕。”

    陆长荣因为突然窜上的恐惧,瞳孔有些放大。

    “他胁迫你什么?”严舫深沉的声音像藏在地狱的恶鬼,掀起了他的恐惧,一把将他拉回了惶恐的噩梦里。

    陆长荣整个人抖如糠筛。

    “用更加过分的虐待来威胁你吗?猥亵或者性侵?”严舫冷冰冰的说出令常人害怕的字眼。

    陆长荣仿佛是身体故障了,只剩下颤抖。

    他仿佛看不到,死咬不松口,继续深究:“再或者威胁你的生命?”

    “他们是怎么威胁的?”

    他的声音不断在陆长荣的耳边打转。

    记忆里一直被掩藏的东西全都拖泥带水的勾出来,顺便将他虚掩着的创口搅得血肉模糊。

    陆长荣有些崩溃的埋下头,拷在桌上的手挣扎着探出,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两边的手腕被勒住的钢铁磨出细小的长口,几滴鲜血浸到了手铐里。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严舫不带感情的说,眼尾的利芒却有所收敛:“你可以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说完后,从容敛起姿态翻起了桌上的文件。

    突兀的寂静,连时间都觉得尴尬,以致于溜走的时间飞的特别快。

    陆长荣像是被人放在了案板上,温火炙烤着,将他的不安与担忧,全都一点点的炖入骨子里。

    渐渐地,他所有的心理防备全都逼近了临界点,面临着随时的崩盘。

    江复庭默默地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范从文。

    既然是李商亲口供出来的人,那这个叫范从文的很有可能就是长生派的掌门。

    陆长荣像一只陷入困顿的野兽,他想要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良久,他仿佛痛下了一个决心,放下自己的双手,转过头来,看向一直站在玻璃外的江复庭。

    所有的波涛汹涌全都隐匿在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我要跟他讲。”

    他艰涩地说:“所有人都出去。”

    周祁和坐在里面的小郑一愣,不知道他端得什么架子,对于这种不切实际的无理要求颇为愤怒。

    但碍于严舫没开口,他两也不好说啥,只好在严舫和江复庭之间目光来回扫荡。

    江复庭静静地和陆长荣对视着,他仿佛穿过了陆长荣身上的外皮,依稀看见了深埋在他心底的怪物。

    恐惧与害怕是怪物的养分,并不会让它就此安息,而是日趋膨胀,更为疯狂的索取。

    严舫的后背紧贴着靠椅,看似松散,但后背却始终直得像一块铁板,落在膝盖上的手毫无节奏的敲点。

    在以往,都是审讯以外的时间,几次三番允许外人干涉案子,这都已经是极限了,可现在的要求,于他而言都觉得相当过火。

    他虽然一声不吭,但眼里的沉闷透露着他此刻无声的愠怒。

    “就这么一次。”陆长荣佝偻着背,吃力地恳求着:“我开口也就这么一次,之后不管是死是活,谁都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

    严舫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脸色沉得像盖了一层霜。

    而后陆长荣僵硬的语气里透了几分无奈,他可悲地说:“你以为我来了这里,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不会的,除非我死透了,可我死透的那天,还会再诞生出其他跟我一样的人,没有止境,啊!也不一定,除非哪天他先死了。”

    陆长荣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怪异笑容,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骇人。

    严舫敲击着的手指突然停下,又重又沉的压在膝盖上。

    即使不想违背规定,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只要有江复庭介入的案子根本不能用寻常逻辑和查证思路解决的。

    在各种权衡利弊下,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松口。

    他别过脸来,对边上的小郑语气不善地说:“你和小周先出去。”

    小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家队长真就听了嫌疑人的话,迟钝的一愣。

    而后在严舫愈发危险的眼神中,忙不迭的起来,拎着隔间那一头的周祁仓皇出去。

    在周祁临出去一脚的时候,严舫还不忘压榨他的劳动力,替自己先备上一个书面的自我检讨。

    “轰!”随着门关上的瞬间,审讯室内顿时寂静无声。

    严舫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关掉了所有监控和监听设备,包括正在一旁录制的摄像机,独独桌子上留下一尘不染的空白纸和笔。

第七百九十六章:隐藏的真相

    江复庭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替他们记录下警方有用的信息。

    严舫做完这些后才从里面走出来,严肃地对他说:“时间别太久,不然谁都躲不了为罪犯徇私的嫌疑。”

    江复庭应道:“我清楚。”

    严舫没有再接话,只是那双令人寒颤的视线在江复庭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肃穆的审讯室清冷得让人从心底里畏惧。

    这是江复庭第二次进审讯室,第一次坐在了陆长荣坐的位置上,今天却要站在曾经的对立面。

    真是世事无常。

    “你的要求我们都满足了。”江复庭拉开隔间的门,神情泰然地走进去,随后在严舫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抬眼看他:“可以说了。”

    但陆长荣并没有马上开口。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思索有没有能回旋的余地,有没有既可以摆脱那人的束缚,又可以逃脱现状的办法。

    可当他细细一想后发现,原来最可怕的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本事,特权全都是那个人赋予的。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

    他想起自己在商业街时,为了讨巧博取关怀说出的话——没有那一天,就没有现在的一切。

    给人做了十几年的提线傀儡,可最后可能得到的结果,仿佛和十几年前并无差别。

    多活的这十几年,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好像也什么都没有,连快乐都不曾拥有过。

    这样一想,连心底最后一星半点的希冀都不存在了。

    “他最后会死吗?”陆长荣蜷起手指,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满怀恨意地说:“如果不会,他可以死吗?”

    江复庭抓起桌上的笔,行云流水地转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讲,会的。”

    他之前听白唐说过,十九层会特意关押犯了大过的神,只是现在不关神了,改成关押人间不安分守己,大肆扰乱阴阳秩序的修士。

    比如长生派掌门这样的人。

    陆长荣听到他的回答,像是得到了某种遥不可及的承诺,先前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彻底打开的心扉,口子忽然自行变大,一束昏暗的光扫了进来。

    他吸了一口很长的气,跟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全都吸完似的,缓缓地说:“范从文……就是八岁那年救我的人。”

    他说着一顿,撑起眼皮,小心觑了眼对面的人。

    江复庭面无表情的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心的笔上,没有任何意外,惊讶,也没有多余的审视和压力。

    陆长荣此刻才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显得毫无意义,干脆豁出去了:

    “他确实是和李商商量好的,我发烧之前,他两就认识了,不过,李商也是个傻x,到现在只觉得他是普通道士。”

    他不知不觉垂下眼,对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出神:

    “他这个人,胆子小得和蚂蚱一样,做什么都战战兢兢,让他干事,容易出事。至于我……我大概是被吓习惯了,就算看到怕的,也是闷在身体里,自己消化掉,这大概也是他盯上我的原因。”

    他此刻说话没有什么逻辑性,脑子里冒出来什么就说什么。

    江复庭把重点强行扯了回来:“你平

    时是怎么和范从文联系的,他现在在哪?”

    陆长荣突然捏紧了拳头,烦闷地开口:“我不知道。”

    他说:“我和李商,都没有直接联系他的方式,每一次联系都是被动的,他需要联系你的时候,就会找你,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找也找不到他。”

    “如果你们两个人中,有个人出了意外,或者背叛他,那他也不管?”江复庭问道。

    “怎么可能!牵扯到他利益的,就全都跟他有关。”陆长荣讥讽地说:“他像在你身上按了监控一样,你做什么在想什么,出了什么事,他都知道。”

    “比如今天上午的事儿,他用了点手段,把你们三方全都岔开了。”陆长荣把腿稍微一伸:“我负责利用陆长枯的魂先抢走你身上的力量。”

    “李商负责将其他上门的警察控制住,问出警方调查进展到哪一步,再杀了他们。他那边的任务其实最轻松,范从文全都给他安排好了,可是没想到啊——”

    他冷冷地“呵”了一下,“真不知道是这货太蠢,还是那个警察踩得狗屎运太好,这都没得手。”

    陆长荣说到这里没再继续下去,而是抬起脸来意味深明地看着江复庭。

    在对方有些难看的表情中,他故意放慢了语速:“至于最后一个人,白唐。”

    江复庭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自然,陆长荣不带半点真诚的叹息着:“可惜了,他似乎还没回来。”

    他的声音开刀阔斧的把江复庭坚硬厚实的心房,砸出一个望不见底的深坑。

    江复庭猝不及防的体会到一种令人晕眩的失重感,像是从云端之上,突然跌落。

    他神智只是恍惚了片刻,强大的理智很快将心理上的不适压回下去。

    但陆长荣说得没错,那么久过去了,白唐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心里痒得有些发毛,紧接着,脑海里冷不丁蹿出一个念头!只是那念头还没成型,就被自己慌忙碾碎。

    不可能!白唐不可能出事!

    他那种境界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几个鬼能真的撼动他!

    可是下一秒,心里却又动摇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

    而且不管是修道也好,还是地府也好,自己所了解的内容,全都是从白唐嘴里听来的。

    有些正事白唐不会胡扯,可有些事……他如果出于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和卷入,那很可能只会让自己了解片面的。

    此刻的江复庭就像大风中的芦苇,没了根基被吹得左右摇摆不定。

    可现在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自己得信他!

    必须信他!

    江复庭告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地问:“引他去了什么地方?干什么了?”

    陆长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他在某些方面的反应有些迟钝,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对这鲜血淋漓的疤痕有所痛感。

    不舒服的转了转手腕,他思索着:“具体怎么样,我没听太懂,他的意思大概是跟下面有关。”

    江复庭的眉头越皱越深。

    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冒出了这一年来白唐频频去地府,一次比一次长的事情。

    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就连

    那些乱七八糟扰人清闲的麻烦事,仿佛都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他跟你说的原话是什么?”江复庭冷着脸问。

    “原话……”陆长荣仔细想了想:“他前两天跟我说‘下面的事情安排了,只要你们把上面的人拖住,一旦拿到了东西,哪怕是真的神来,也不怕’。”

    “东西?”江复庭抓住了关键词。

    陆长荣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追问,自顾自的说:“他还说‘等下面的东西放出来,离新的世界就不远了,到时候我就是这个世界的领头羊,遵循我的意志,遵循我的规矩’。”

    江复庭的心脏狠狠一跳,说不上头的强烈不安从心头涌出:“他要放什么东西出来?”

    “这个他就不会告诉我了。”陆长荣低沉地说。

    江复庭压下心中的焦躁,继续问:“那他要拿的东西是什么?”

    陆长荣陷入沉思,模模糊糊地说:“他只说是他现在手里法器的另一半,我手上这个法宝的力量,就是从他那个法器上借来的,应该是很厉害的东西。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侥幸见到过一次,月牙形,有点像半个八卦图。”

    江复庭屏住呼吸,下意识提高音量:“你确定?”

    陆长荣被他忽然冷冽下来的眼神吓到,对方的黑眸里藏着深不见底的阴冷。

    本能的身体害怕让他颤了颤,顺从的点头:“确定。”

    江复庭身子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像一根弹簧一样,被拉到极致。

    他脑海里想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年多以前在村长家看到的挂画,画里的老人手里捧着的月牙形法器以及在山洞里那漫长的神器诞生。

    范从文要的就是第二次诞生的那个神器,他现在手里拿着一半,现在显然是想要获得完整的。

    从陆长荣的话来看,范从文显然早已得知了另一半神器的落处。

    白唐这次为何忽然被引到地府,为何这一年来,几乎不着家的往下面待……

    江复庭浑身涌起了鸡皮疙瘩,在经历林锦那件事以后,第二次知道了害怕为何物。

    这样一想,刚刚拼命给自己洗脑的自信,一下子就泄掉了。

    他甚至觉得哪怕没有陈意欢和高雪这件事,哪怕他们没有意外提前介入这个案子,那个叫范从文的迟早也会用其他手段,将自己和白唐搅进这场事端。

    因为白唐会是范从文野心路上的一块巨大绊脚石。

    只是现在他们猝不及防的介入,将这个事端提前了而已。

    他敢把白唐引进地府,那说明,范从文手里肯定有一张可怕的底牌,那底牌有五成的几率来搬倒他们。

    江复庭藏在桌边的手不由攥了起来,压制自己加快的心跳:“他有说过在哪里吗?”

    陆长荣这会有些不敢直视他,他身上多少沾了点各种杂七杂八的力量和气息,江复庭身上无形的威压瞬间将他身上的东西压制的死死的,引得他不由战栗了一下。

    “没有。”他气势不足地低声道。

    江复庭没有马上开口,重新抓起笔,不消停地又转了起来。

    他凝视着陆长荣,似乎想要从他消沉畏怯的脸上判断出他有没有说谎的端倪。

    只可惜,没有。

第七百九十七章:容器

    江复庭只好一转话题,更细致地问:“范从文到底是怎么胁迫的你?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的作案道具是什么?”

    陆长荣眼珠飘忽了一下,单是一回想,就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跌回屠宰场一样的噩梦里。

    他的指甲刮了刮桌面,回溯的记忆越是深刻,他就越难受,整个人开始肉眼可见的焦躁,不安。

    指甲摩擦桌板的频率不断加快,刺耳的声音如同尖锐的锥子打磨着头皮。

    “他……”陆长荣低沉地开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仿佛让他回到了那一天,他忽然喘起了粗气:

    “在他要勒死我的那一次,不对,其实他没想真的让我死,他按照范从文的指示,挑选了我出来,给了我濒死的体验。当一个人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时候,只要有天赋,就有机会激发潜能,因此还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复庭听闻他的话怔在那里。

    不是因为陆长荣满嘴跑火车的胡编瞎话,而是仅仅为了利用陆长荣,而给他濒死体验。

    可转念一想,李商为了满足自己的虐待欲,真的弄死的都不在少数,而范从文为了追寻自己心心念念的力量,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这又算什么。

    他冷笑着想道。

    陆长荣被可怕的回忆搅得思绪混乱,心神不宁。

    他的头又重新埋到了桌子上:“我被关在那里面一天一夜,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仅仅是一个小鬼,又何至于吓散我一缕魂。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李商确实是被鬼吓到落荒而逃了,但他故意把我丢在那里面,那里的鬼不只那一只,而是很多很多,很多……”

    他的声音跟随很多两个字,飘得很远,让人有些摸不着。

    “那些东西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它们为了让你坐立难安,会使尽手段。”

    “四周的墙角,头顶的天花板,吊灯,桌子底下,椅子,还有贴在你身后的,它们用各种手段让你害怕,让你发疯,让你崩溃。”

    “哒。”江复庭手里的笔掉在桌上。

    他转得心不在焉,听得也心不在焉。

    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想。

    陆长荣忽而又笑了下:“只是没想到我的适应能力太快了,我起初害怕,可你们知道当一个人的恐惧到达了巅峰的时候,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个是干脆的死掉,第二个是让他们如愿以偿的疯掉。”

    “可我是第三个,恐惧冲破了我承载的临界点,我坏掉了,麻木掉了,以致于我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怎么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那天晚上我睡过去的时候,掉进了它们亲手给我准备的梦。”陆长荣整张脸都贴在了桌子上,木板冰冷的温度刺进他的皮肤,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那是一片很大的草原,天特别的黑,云厚得好像要掉下来一样。

    我下意识的不舒服,想要离开这,我拼命的走,又从走到跑,但是那片草原望不见底,怎么也出不去。”

    “后来,”陆长荣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用力捧住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住了我,我摔倒了,爬起来时,发现是一只干枯

    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当时确实是吓到了,所以爬起来赶紧跑。”

    “可我发现草原里伸出的手越来越多,后面这片草原没有草了,全都是那些拔地而起的手。”

    “我开始不知所措,我明明在大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头顶上的云越来越低,接着从空中下起了血雨,神奇的是,我还能从梦里尝出血的腥味,”

    “当血雨滴在我脸上的时候,将我的脸和头发全都染成血的时候,我就已经快不行了,可没想到……”

    “地上的手,全部都爬了起来,天上的云也往下掉,一直到天上的东西掉在我眼前,我才知道,飘着的原来不是云,而是一具具尸体。”

    “我拼了命的跑,那些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四面八方的朝我涌,我又摔了一跤,这次我看清了倒在地上尸体的面容,是……”

    “是陆长枯。”陆长荣的声音已经抖成了筛子,“所有的鬼和尸体,都长了一张我哥的脸。”

    所以他怕的不是鬼,而是他怕那些鬼是陆长枯。

    只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刻,还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但是江复庭奇怪了一下:“你怎么确定那一定就是陆长枯,而不是你自己。”

    “我不清楚。”陆长荣含糊说:“双胞胎总有一些感应的,而且他们把我弄进梦里,应该给我的潜意识灌输了什么,总之,我看到他,我就觉得他一定是我哥。”

    “它们一遍又一遍的让我哥死在我的眼前,倒下又起来倒下又起来。

    我哥不停地在叫,在耳边哭嚎,他说‘你怎么不救救我,怎么不救救我’。

    然后有一个离我最近的,突然冲向了我,在我眼前眼睁睁地炸开了。

    我身上的血很多,多到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洗不干净,它不仅流在了我的身上,还流进我的血液里,我的灵魂里。

    我还能感觉到我哥挂在我身上的肉块,跟他的血一样,又冰又凉的。

    最后,我终于让他们得偿所愿,我没疯,但是有一缕魂崩溃了。”

    江复庭终于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一丝怜悯的情绪。

    他听得出来,陆长荣这次是真的没有说谎。

    他贴在桌子上的身体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声音里的痛苦和惧意被他死死隐忍着。

    即便到现在还被围困在那场难以解脱的梦魇里。

    噩梦好像烙在了他的灵魂,永生永世的缠绕他,特别是陆长枯真的彻底没了。

    江复庭摩挲着指尖:“这场梦是在暗示你什么?”

    陆长荣“哈”了一下,贴在桌上的脑袋吝啬的抬起小小的角度,仅仅够让自己的视线能够看到对面的人。

    “不愧是学弟。”原本还有些沉痛的眸子,渐渐沉了下来:“他既然要用我,当然不会放过我。”

    “范从文救我并不是为了修复我的魂魄,而是为了控制我。他不仅看上了我,还看上了我哥,因为我哥的魂魄比我更有天赋。”

    “他在我的魂魄里下了一种禁术,表面上看是好了,但他的禁术只能让我的魂魄保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就是魂飞魄散,他又给了我一个续魂魄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让你去杀人,抢取生魂给自己续命,

    对吧。”江复庭淡淡地说,“至于他的要求,隔断时间继续抓生魂献给他,顺便帮忙试一试他教你的做人偶的秘术。那你抓魂的法宝呢?”

    陆长荣对于他已经得知这些丝毫不意外,也没打算守口如瓶:“就是那个圆盘,还在我怀里。”

    江复庭站起来,毫不迟疑的走过去,也不怕他突然使诈或者干嘛,直接往他上衣里摸。

    指尖果然碰到一个冷硬的触感,他不客气地一把掏出来,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浊气往里涌入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充满抗拒的力量弹回来了。

    江复庭脸色白了一分:“还认主了?”

    看来手里的这个就是真货。

    陆长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他将手里的东西正反来回翻看了一下,随后在陆长荣震惊的目光中,体内的浊气果然狂涌而出,充满攻击力的钻入圆盘里。

    两股强横能量交锋间,审讯室里无端卷起了大风,将所有东西吹得轰隆隆做响。

    只是圆盘里的力量再怎么强横,却远远不及江复庭身上海一样的浊气,很快就败下阵来,强行解除了和陆长荣之间缔结的关系。

    陆长荣只感觉在某一瞬间,心间狠狠的颤了一下,等他感觉到刺痛的时候,血腥气已经无法抑制的涌上喉咙。

    “唔!”他甚至都来不及咽下去,就已经喷出,将眼前的桌子染红。

    先前因为出逃的时候,他本来就被江复庭的力量不可避免的浸染到,伤了点魂本。

    这次这么一重创,整个人直接萎靡了下来,脸色惨得有些透明,身体沉重的感觉到一丝疲态。

    江复庭原本是想坐视不理,但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狠到一半还是拗不过对他童年的同情:“你怎么样?”

    陆长荣咧了咧嘴,连牙齿缝里都是血:“是我活该,问题不大,劳烦给张纸。”

    江复庭默默地转头,抬了抬手指,飞出的浊气变成了绳子,给他从桌子上捎回了一包纸。

    他接住以后,抽了几张,有些敷衍的亲自给陆长荣擦。

    陆长荣嘴角的弧度在他粗暴的举动中咧得更开了,差点没把纸吃进去。

    擦完之后,他忽然往椅背上一靠,仰起了脑袋。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呕血的那一下,真的伤了心神太疲惫,还是因为第一次将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让他卸掉了背了十几年的重负。

    他有种透支过度的脱力感,同时又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松快。

    就连天花板的单管灯,都让人觉得特别明亮,特别舒适,照得人昏昏欲睡。。

    “我可以抽烟吗?”他冷不丁地要求道。

    江复庭的脸色有些精彩,他冷笑着揣起了兜:“我不抽烟,也不想吸二手烟,你也别想得寸进尺。”

    他拒绝地非常决然,不留一丝情面。

    陆长荣妄图讨价还价,咂巴了下嘴,打量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刚才那个警官肯定有,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一两个解压的方式也很正常,学弟何必那么固步自封。”

    “烟我是没有的。”江复庭想了想,一本正经的抬起手指,浊气像烟灰一样袅袅着:“你要不介意,可以来口这个。”

第七百九十八章:碎裂的世界?

    陆长荣的脸像变色龙一样反反复复。

    然而江复庭端着手指认真地模样,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他知道自己半点好都不可能多讨到,只能悻悻放弃,被迫回到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范从文早就看上我哥,想拿他做承载你力量的容器。但这对我们的生活来说,也是一个翻盘的机会。我那会就准备,等我哥占有了你的力量以后,将他藏起来,让他自己消化掉,这样就算我逃不掉,至少没人敢动他。”

    “我也确实恨他,各种意义上的恨,有段时间我甚至自私的想为什么那个容器不是我,可是恨到最后,又会因为那是我哥,我发现我摆脱不了双胞胎这种神奇的羁绊和情感。”

    他似乎困倦到了极点,眼皮沉的仿佛压了块石头,光靠毅力也无法支撑住,慢慢眯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愈发低迷。

    “这种感觉很矛盾,你恨他,可你又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在我意识到,如果他出事,我会悲痛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怕,我因此陷入了困顿很久,可最后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我想驯服他,让他跟我一样,至少我不会恨我自己。”

    “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拗。”

    陆长荣苦笑着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声若蚊蝇地说:“我困了,我很久没有这么困了。”

    江复庭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陆长荣该交代的都交代的差不多了,至少自己目前实在想不出什么来。

    而且心头一直牵着一个人,让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可就在他刚转身,抬脚要回走的时候,身后却响起陆长荣非常清晰的声音:“还有句话,我本来觉得不该说,我虽然一直跟个疯子一样,口口声声想跟着他改掉这个世界,但我不傻,因为这话有点过于天方夜谭,危言耸听了。”

    江复庭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他沉着脸,回过头看他:“什么?”

    “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听来的,我一个字都不敢忘,他的原话是‘这个世界在二十年前被人东拼西凑粘了起来,现在终于碎了,既然所有人都面临覆灭的风险,那我们趁机消灭垃圾,节省资源,谁得那个东西守下来,谁就是新的主宰世界的神’。”

    江复庭的瞳孔不由一缩,感觉周遭的一切忽然停止了喧嚣,被人按了暂停。

    他脑海里乍一下飘出一段记忆,那是将近两年前,去鬼域时,撞见的空间裂缝。

    单单那一个大口就差点将整片鬼域掀得民不聊生,变成一片填补不上的空洞。

    更别提其他七七八八小型的空间裂缝。

    这个世界真的碎了么?

    就在他被这场见不到底又毫无方向的漩涡,卷得七荤八素时,陆长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像要从他讳莫如深的眼里钩出什么来。

    他用一种探寻又怪异的语气问道:“江复庭,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江复庭像是被他蛊惑了似的,情不自禁和他对视上,类似的问题,他似乎曾经对白唐问过。

    他忽然在陆长荣漆黑的瞳孔里照见了自己,那个自己一直回溯到两年前。

    可并没有停下,记忆似乎在往奇怪的地方延展,越回溯越遥远。

    倒影里自

    己的脸,不知怎的,变得陌生了起来。

    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可明明又是自己。

    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和记忆,不断从灵魂深处涌出,这种恍惚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紧接着,他感觉到一阵头疼欲裂,像是灵魂要被人撕裂了。

    他这一次非常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确确实实的空缺了些不知道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上了厚重的锁,接着又被埋藏在自己灵魂非常深处的地方。

    很深很深,大概是仰望星空时,那么遥远的距离。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脚底突然踉跄了一下,这才醒过神。

    抬眼时,陆长荣正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漂亮又完美的笑容,在他身体里砸下重重一击。

    江复庭的眸子微不可查的一颤,随后迅速掩下自己的异样,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他坐回位置上平复心情。

    后面的内容就是走程序,江复庭重新打开摄像机和监控,先是拿出白唐特别调查的身份自我介绍一通,后面就是按部就班的问一些比较‘正常的’关键性问题。

    陆长荣都非常配合地一一应下。

    到后面他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说着说着,居然真的沉睡了过去。

    江复庭把剩下和陆长荣有关的事情,全都记录在了空白纸上。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站起来打开审讯室的门,对严舫交代着:“基本该说的都说了,记得千万照看好,不能让他出现问题,特别是身体。如果他死了……”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严舫的表情还是十分微妙的变了变,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他应完以后就往里面走,正和江复庭擦肩而过时,江复庭突然掩上门叫住他:“还有。”

    严舫脚步一顿,他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堪堪给江复庭留了个背影。

    审讯室里的灯光又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到了墙上。

    江复庭注视着墙上的影子,沉声说:“我下午可能还要去趟孤儿院,之后要出远门,回不回来……不一定,如果陆长荣真出了不得了的事,就去找林子青。”

    严舫屈起肘挠了挠后脑,继续朝里走:“行!行!行!我知道了。林子青,肯定是林氏集团的公子是吧,你说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不安安心心的做执绔子弟,一个个都喜欢往案子里搅和。”

    江复庭该交代的交代干净,也没打算言明这些事情,他重新开门准备出来的时候,周祁正好从走廊另一边的办公室走出来。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一钻进审讯室,对着陆长荣满脸愁容的严舫立马叫住他:

    “小周,你一会把陆长荣带下去安顿好,给他搞个单人间,24小时轮班看守,每班两个保姆。”严舫直接道。

    周祁略有迟疑的看了眼江复庭,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在自家严队的淫威下,不得不先应着:“好,好。”

    只是目光还在躲躲藏藏的往江复庭这飘。

    结果严舫桌子收拾了一半,回头见他还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呆在原地,有些不快地催促:“干嘛呢?又发什么愣?那么多活还有时间发呆。”

    周祁被斥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掷地有声地回:“这就来!”

    他加快脚步走进隔间,就在经过江复庭身边时,边上的这人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他迅疾如风的脚拌住。

    周祁下意识地停下,摇摆不定的纠结了一通,最后终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在江复庭一脸疑惑地视线下,咬牙小声说:“我被落在孤儿院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奇怪的……”

    他说到一半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来表达。

    江复庭从他有些发白的脸上猜到了些什么,佯装不解的问:“看到什么了?”

    他那茫然的样子,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把周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胆子顿时泄了气。

    周祁一脸头疼的捏了下眉心:“算了,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出现的幻觉。”

    到了中午时分,外面的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将大地笼罩的黑压压一片,到了下午一点时候,呼啸的北风忽然加强,吹得到处都是“呼呼”的呜鸣。

    像是大地的肺出了问题,发出了放大版的啰音。

    江复庭从周祁那得到确认的信息后,一面想着上次的那个鬼拿了他的力量,还算言而有信,一面打了个车再次来到孤儿院,至于旧址,被他暂时放到了后头。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每来一次,都会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差上一分。

    现在可以说是负分。

    孤儿院的营业已经被强制勒停,前两次过来还有小孩的嬉闹和欢声笑语,这一次只剩下清冷的院子和空旷的楼房。

    还有一地以后再无人打理的花草。

    前后不过才半个多月,再次让人感受到了所谓的物是人非。

    而此刻大概是因为这地方没有人管,不少野鬼从暗角处偷偷钻了出来,开始光明正大的四处游荡。

    这个景象简直和旧址的景象,有异曲同工之处。

    兴许只要再来半个月,这地方就会荒凉的完全和旧址一样。

    他走进大门的一瞬间,那些野鬼会下意识的往角落钻,只是溜到一半,发现自己是鬼,凭什么要躲!便三三两两的停下。

    这里的鬼大半都是些十岁以下的孩童,江复庭收起心里无用的疼惜,抬了抬手指,一缕浊气从指腹跃出,欢快的飘袅着。

    下一秒,一股极为阴凉的气息,突然从建筑内涌出,像风一样扑面而来。

    不过,那鬼还是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的。

    在即将飘到江复庭的脸上时,在他漠然的注视下,硬生生的把自己激动到失控的腿刹住了车!

    江复庭后退半步,和他保持社交距离,也没有跟他寒暄,直接问:“李商被抓后,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男鬼想都没想就果断回:“没有,那老不死的精得很,提早一天把该打发的人打发了,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不可能还有人来。”

    江复庭没给他回应,自顾自的往里走,亲自检查起里面的环境来。

    这样一想也确实,李商被抓才不过半日,他们就是真想做什么,也不可能冲动到这会就直接过来。

    除非嫌自己活得太快活了,给自己找点事干。

    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着,大部分小鬼见了他都是退避三舍,只有这个男鬼不怕死的紧贴在后面,笑得一脸谄媚。

    这抱大腿的心思简直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契约?

    江复庭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而设在这里的禁术靠蛮力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任何撼动的效果,只好放弃。

    他在走回到大门口时,停下了脚步,紧跟在身后的男鬼也立马狗腿的停下。

    江复庭背着手,目光落在前院的空地上,开口道:“我那个朋友是你救的?”

    男鬼一听,这是要论功的节奏啊!

    它立马飘到跟前来,羞涩的低头,激动难耐的搓着手:“实不相瞒,确实是小的救的,不过这不是小的一个人的功劳啊,若非大人借小人的力量,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它说完,小心翼翼抬眼觑着江复庭。

    江复庭随着它的话,勾起了嘴角。

    男鬼见他笑,十分有颜色的跟着嘿嘿笑起来。

    还没等它乐够,下一秒,江复庭一记冷芒瞪得它笑容凝固在原地。

    这个鬼小心思多得很,嘴上是跟自己客气,不敢全部揽功,明里暗里的意思,却是觊觎自己的力量。

    但好歹,它也算是真的帮了自己的忙,哪怕油嘴滑舌心眼多,也算是一个守信的人。

    男鬼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江复庭也不打算跟它多计较,便收回视线走下台阶,冷冷道:“我这人向来不会给萍水相逢的人面子,下不为例。”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男鬼算是被他这话慑住,真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能灼灼的盯着他的背影。

    就在江复庭的身影即将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它忽然大声叫道:“你去那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江复庭抬起的脚尖蓦然绷住。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凝固了下。

    接着,他将沉重的脚尖缓缓放下,回头凝视它。

    那双刀雕似的凤眼犀利无比,霎时穿过了呼啸的北风,稳稳地剜在它身上。

    男鬼仅仅是畏怯了短暂的片刻,随后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言之凿凿地说:“我能给你一些你想要的,但是拿你带我离开这,作为条件交换。”

    江复庭想都没想就拒绝:“这地方的禁术我没见过,也没这个能力,你另求高明吧。”

    “有的!”男鬼并没有放弃,立马说:“还有一种办法,我和你签契约,我做你的鬼奴。”

    江复庭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

    显然这才是它的真正目的。

    为了求点自己身上的力量,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江复庭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同它讲,至于它说的有什么消息,自己也更不想听。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跟它缔结契约,而夸下的海口。

    可就在他正漠然转身时,男鬼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那个叫白唐的,你难道不想找他了吗?”

    这句话像一个炸弹当头丢下,让他身体骤然一颤。

    江复庭闭上眼睛,缓缓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冷静地回眸看它。

    男鬼略带挑衅的挑起下巴,“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多鬼,李商当时为什么偏偏派我杀你?这里的鬼大多没有什么真的杀伤力,为什么独独就我保留了自己的力量?”

    江复庭没有吭声,

    他定在那里,看着这个男鬼一点点的接近自己。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至少目前,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兴许也能知道。”它一边说着一边狂妄的接近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江复庭语气冷的毫无温度。

    “我叫骆知秋。”男鬼礼貌地笑了笑,浑然不觉他的怒意:“长生派的外门弟子,虽然是外门弟子吧,但就是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被掌门大人变成现在这样了。”

    “更巧的是,我看到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你要的。”

    “是挺巧的。”江复庭凉薄地一笑,打断他的话:“我还不至于瞎到把敌人安插在自己的身边。”

    “怎么会,范从文将我变成这样,那他就是我的敌人。”骆知秋恬不知耻的说:“刚巧你也是他的敌人,敌人的敌人那就是盟友。”

    这口气,俨然忘了上次是谁要取他命来着。

    江复庭已经没有多余的耐心跟它耗,再一次拒绝:“我没兴趣。”

    “那么那个叫白唐的呢?”骆知秋忽然说。

    方才还天真无邪的眸子,透露出几分欲盖弥彰的危险。

    他刚才只是试探性的说了下这个名字,眼前这人就有这么大反应,说明这个人看起来不近人情的,但还是有软肋的。

    果然,他说完的后一秒,江复庭的神色冷得像覆了层霜。

    骆知秋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继续说:“一天两天倒是没事,可是我听说,晚一天他就会多一分危险,他遇到的麻烦……”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道强劲的气息像闪电一样猛地扑来。

    别说防备,骆知秋根本来不及反应,喉咙就已经被紧紧地拴住。

    他痛苦地挣扎着,却发现自己魂魄里的力量,正随着锁住他脖子的锁链一点点消散掉。

    江复庭见他还有力气动,手心一拽,拉得更紧,骆知秋本能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鸣。

    江复庭却并没有因此松手,而是阴沉的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鬼,咬牙道:“你在威胁我?”

    骆知秋被勒到已经发不出声,他艰难的提起虚脱的双手,去扯脖子上的锁链,可身上的力量反而因此流逝的更快。

    极速的虚弱让它昏昏沉沉,就在它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消散的时候,它忽然从江复庭阴沉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慌乱不安的情绪。

    那一刻,它知道自己赌对了。

    骆知秋拼命用尽自己所有力气,去抓脖子上的锁链,去对抗那股无法抗衡的力量。

    在给自己争取到艰难的一口气时,它突然哂笑:“我不是威胁你,我是将我知道的最重要的信息分享给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激动。”

    “咳!咳!”

    江复庭被它此刻的咳嗽声震得一颤,尖锐的话语像无数根针,戳断他的理智。

    他拽着锁链的手,不经意松了下力道。

    骆知秋虽然还是很难受,但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时刻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了。

    它稍稍松了口气,继续旁敲侧击打垮他的理智:“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

    江复庭错愕了下,迟缓地顿住。

    骆知秋趁着他心防最薄弱的时候,咄咄逼人道:“

    你怕我说的是真的,是吗?你怕白唐真的出了那样的危机,是吗?你一直在他的臂膀下安心生长,他就是一片天,可如果天自己都塌了,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救不了天。”

    它在他凌乱的眼神中,轻轻吐道:“是吗?”

    江复庭的心已经完全乱掉,他的手倏地一抖,连锁链都抓不稳。

    骆知秋恶鬼一般的声音,如同深夜黏 腻的冷风翩然响起:“可你杀了我,这些事情,难道就不会发生了吗?”

    他心神一阵恍惚,手里的锁链再无精力控制,自行松开缩了回来。

    骆知秋劫后余生的平下自己紧张的情绪,继续蛊惑着他:“大人,你身上既然藏了神器的力量,就注定不可能当普通人了,遇事不要怂,不服就是干!”

    “那个叫白唐的确实厉害,论单打独斗,我们掌门远不及他,甚至这世上没几人有他厉害。但这个世界讲究阴阳相调,不可能允许一家独大。”

    “万一真的有什么碾压性的人或物出现,那一定会自然衍化出制衡它的东西。”

    江复庭还愣在那里,眨了下眼,他从未听过这些道理。

    可仔细想想也对,他一直修鬼道,习得内容也是白唐单方面传输给他的。

    很多知识面本来就不全。

    至于那个《道法万千》,虽然知识面宽广,各行各业都有,但是泛而不精,更深层次的东西并不会剖析下去。

    骆知秋看他不解,言浅解释:“比如说白唐,不过据听说啊,我也是听说的。”

    他充满求生欲的强调着:“他现在是唯一达到神的,如果是真的,这力量本身已经和普通修道者出现断层了。”

    江复庭感觉他的话有些刺耳,扎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骆知秋继续道:“古书里写过,神也是有品阶的,他的力量越是厉害,那么他和普通修士的断层会越大。这很容易出现一个现象,万一他心存恶念,换天改地是轻而易举的事,那这世界不就成了它一个人的了。”

    江复庭想立马辩驳:他不可能。

    可喉咙却像粘了502,又烫又黏,他干涩咽了咽口水。

    骆知秋顿了下,缓缓说:“这个时候天地规则会自然的催化出一些东西,能与之力量相抗衡的。白唐有多厉害,那东西就会有多厉害,搅起的祸端就会有多可怕。”

    “总之那东西是可以百分百制衡他的东西。”

    那东西……江复庭眼里迸了点光出来,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陆长荣在审讯室里透露给他的原话:

    一旦拿到了那东西,哪怕是真的神来,也不怕。

    他开始有些发毛,难道神器是制衡白唐的?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白唐的力量虽然确实受制,但帮助自己修行,和探索的时候,自己身上的浊气对他并没有敌意。

    他稍微冷静了下来,试探道:“所以那东西诞生了吗?”

    骆知秋非常认真的回忆着:“我在三四年前偷听到的时候,说是快了,那东西已经有了灵智,出世是早晚的事。”

    “范从文就是想借着那东西出世,和白唐相斗时,合并神器,把那东西和白唐一网打尽,之后打破这个世界,冲破规则,成为那唯一的神。”

第八百章:站有站相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么一说,江复庭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制约的东西不是神器,那就不用兵戎相见。

    可下一秒他猛地反应过来更为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长生派的人要将白唐引回地府?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东西出世的地方就是在地府!

    这样一想,白唐几次三番回地府,就是有人在明目张胆的针对他。

    可如果能赶在那东西出世之前,就提前消灭掉的话……森冷的寒光在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他捏紧了拳头,冷冷道:“你跟我说了那么多,至少是知道那东西的诞生地在哪吧?”

    “这个……讲实话……”骆知秋没有了方才的伶牙俐齿,心虚地支吾起来。

    江复庭此刻已经被焦躁冲昏了头,再听不得没用的废话,杀意一点点的漫开。

    骆知秋立马倒豆子似的:“精确的地方,就连我们掌门也不知道啊!我记得我那会偷听的时候,他专门请了一个别派的言灵大师。”

    “那言灵大师说,白唐是承势之星,天生有大造化,诸神在十几年前渐落,唯有他历经灭劫而不死,他和曾经存在过的其他神不一样……”

    江复庭随着他说的内容,慢慢睁大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在灵魂深处埋得很深很深的东西,好像自行裂开了一丝看不见的细纹。

    骆知秋叽里呱啦聒噪的声音,一下子离自己渐行渐远,他的灵魂不断向上攀升,只是飘得再高再远,却终究触不到那个埋藏东西的地方。

    自己空缺的到底是什么?

    被藏起来的又是什么?

    念头刚刚才起,他感觉自己又猝不及防地重重跌落下来。

    之后,他的灵魂动荡一颤,恍恍惚惚地回了神。

    骆知秋的声音响得像开了大喇叭似的,在边上吵得他震耳欲聋。

    “江复庭!江复庭!你没事吧?想什么呢?”

    他头疼地捂着耳朵,睨着它:“你声音小点,我就没事。”

    “真没事?你刚刚发了十几分钟的呆。”骆知秋锲而不舍地追问。

    “那么久?”江复庭惊了一下,随后撑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大概是最近连轴转的太累了,好像老是动不动发呆。

    他很快从这种不舒服的状态里强行恢复过来:“你刚才说到哪了?”

    骆知秋担忧地看了眼这个八字还没撇的‘金大腿’,缓缓说:“范从文自打有了这个念头,就已经开始各种着手准备,他收买了不少地方的鬼差,替他办事,做眼线,目前只是圈定了大致范围,如果有了具体异变,第一时间联络的就是他。”

    “那大致范围?”江复庭放下手,犀利地问。

    骆知秋有些不好意思的腆着脸,又搓起手来:“您看我都那么诚心了,您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我可以表示。”江复庭说道。

    骆知秋立马睁大眼睛,小鹿似的看他。

    江复庭又后退一步,保持社交礼仪:“第一,不能背叛。”

    骆知秋小鸡啄米:“这个自然。”

    “第二,日后白唐要是威胁你背着我做什么,以我为

    重。”

    骆知秋顿了顿,显然是不懂这两人之间相互阳奉阴违的习惯,痛快点头。

    “第三……”江复庭顿了顿,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骆知秋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迷惑的低头看起自己。

    挺干净的,衣服也很时尚,没什么毛病啊!

    江复庭在他困顿的眼神中,板起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说话的时候好好说,跟着我的时候保持两步社交距离。”

    骆知秋被他突然的肃穆镇住,并且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个问号:“???”

    他现在好歹是鬼,不觉得这要求来约束鬼有点过分吗?

    然而在江复庭不答应就免谈的威逼利诱下,骆知秋像极了被逼良为娼的人,可怜的点点头。

    这还是江复庭第一次亲自结契约这种东西,收鬼奴的这种契约是单向的。

    一旦成了鬼奴,就是主人的附属品,主人死,它也会魂飞魄散。

    好处是可以传承到一些主人的力量,靠住了大树好乘凉。

    收完骆知秋,根据从他那得到的消息,已经没有了任何去旧址的必要了。

    因为这次出门跟以往的不再一样,危险性太高,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江复庭先赶着回了一趟家,将自己所有的东西一点点整理过去。

    他站在屋子门口回望房间时,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感。

    熟悉,亲昵,因为那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房间,然后渐渐交错出一些不舍的情绪来。

    林锦正巧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了他默默倚在门框边的背影。

    那背影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就站在自己跟前,却虚幻的有些抓不住。

    奇怪,那明明就是自己的儿子。

    这种突兀又难以言明的不舒服,让她心思慌乱了一下,问道:“儿子,怎么了?是找什么呢?”

    江复庭后背蓦地一僵。

    林锦的声音某些时候是安神曲,有的时候却是乱魂曲。

    比如现在。

    他方才好不容易收敛的干干净净的心思,仿佛被临空而来的一脚,措手不及地踹翻,倒得心里遍地都是。

    他转过头,神色如常的说:“没事。对了,我这两天要出趟远门,可能十天半个月,那地方没有信号,您就不用天天打电话给我。”

    “什么地方啊?居然还没有信号?”林锦勉强地笑了笑,不好的预感潮水一般席卷而来,惹得她眼皮狂跳。

    “就是有点偏,跟朋友约着探险,有的深山老林没有基建也正常。”江复庭娴熟的胡扯。

    扯完以后,抬起手拍了拍林锦的肩膀。

    只有落下的手指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风吹似的一抖。

    林锦见他是怎么都不肯说,万千疑问却又不得不压回去,只能任由那些担忧在自己体内翻江倒海。

    “你……”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艰难地改口道:“妈知道你身体素质好,探险这种事情,多少有风险在,那你一定要多注意安全,知道吗?身体是最重要的,记住了没?”

    “我知道。”江复庭点点头,稳重地说:“我会定期和林子青联系,

    您要是实在太担心,可以去找他,但是也别太经常打扰他,他公司那边也挺忙的。”

    林锦听他不是完全和外界断掉,这才在惊险之余,稍稍松口气,连连点头:

    “好,这就好!这就好,我也记住了。”她依依不舍的喃喃着:“反正妈说来说去就那一句话,也就那一个要求,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干什么,一定保重自己。”

    江复庭注视着她的眸子愈发暗沉,微蹙的眉头将心里所有的涌动,全都狠狠压制住。

    他张开双手,极为克制的给了林锦一个拥抱,冰凉的双手小心又缓慢地在林锦的背上拍了拍。

    随后稍稍贪婪的埋了下头,在温柔地搭在林锦的肩膀时,他清晰察觉到她因为担忧隐隐的颤抖。

    “放心吧。”他轻柔地说。

    打完预防针后,江复庭便马不停蹄的往林子青家里赶。

    等他到的时候,林子青已经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其实硬件设施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全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最重要的地方在王思离。

    在江复庭提前一通短信后,她被赶鸭子上架短短几小时学会了护身咒。

    更别说她本身就不自信,哪怕真的学会了,也要因为心态害怕得出点小错误。

    但现在的情况,却容不得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每一分的错误都是以命为代价。

    江复庭这也是第一次一个人走阴,好在之前白唐带过他,过程并不算特别难。

    他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个遍,通知了这附近熟悉的鬼差,免得让不长眼的小鬼往这撞。

    然后布了一个罩住小区的结界,又布了一个罩住屋子的结界,又在房间里单独下了个结界。

    反正是真的做到了里三层外三层,随后摆好林子青买的蜡烛。

    他跪坐在地板上,严峻地对王思离嘱咐道:“这一个礼拜就麻烦你,我现在最大的能力,也就是和我的身体保持七天的联系,这七天里我的身体不能出任何状况,不然阳烛会灭。”

    王思离清秀的面庞紧紧的绷着,她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听闻之后用力点了个头。

    江复庭认真补充着:“还有也要防止阳烛自己灭掉,这两个问题不管出了哪一个我都回不了魂。”

    王思离又用力地点了个头。

    “再一个就是……”他的语气忽然慢下来。

    跪坐在对面的两人成功被他吊起胃口,大气都不敢喘地注视着他。

    江复庭垂了下眸,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将他此刻的神色悄然遮掩。

    他的嗓音有点闷:“一会我还会点阴烛,如果火光变小,需要你们用力量护住,多少可以帮助到我,但如果灭了。”

    江复庭说着一顿,林子青好似知道他要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他继续说,声音压得人心头喘不上气:“那就说明我不可能回来,劳烦二位告诉我家人准备后事。”

    “还有这个。”他从包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林子青,信封上写着:林锦和江朝一同亲启。

    林子青看着信封上规整清秀的字迹,感觉自己仅有的神智都被这寥寥几个字吸走了。

第八百零一章:地府一游

    他僵坐在那里呆了呆。

    江复庭给他发短信,只是说让他帮个忙而已,但没说直接将生死重负都交给他。

    他望着眼前看似轻薄的纸张,呼吸不觉间有些凌乱,喷出来的热气仿佛能灼伤自己。

    那纸张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轰隆一下,压在自己的心头,他一时半刻连手都抬不起来。

    江复庭以为他不愿意担这麻烦事,再一次诚恳的请求:“麻烦了。”

    林子青连人带心都在抖。

    他艰难的提起手,接过这重如千斤的纸张:“我能问一下,你到底是去干嘛吗?白先生呢,他肯定能保护住你吧!”

    江复庭抿了下唇,默不吭声。

    林子青从他的缄默,和眸子里隐藏的沉重,读懂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微张着的嘴哑住了。

    江复庭没有多做解释,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不做拖延地躺下,淡淡道:“开始吧。”

    随后闭上了眼睛,他有过走阴的经验,魂魄出体确实易如反掌。

    再睁眼时,前方果然出现了各种不同的阳关大道,但都不是他要走的路。

    他屏住呼吸,细细感受着,很快就感觉到了非常熟悉的蜡烛温度。

    心神用一种渴望的方式,不断去接近那个温度。

    很快,前面的阳关道尽数消失了,四周扭曲的光辉依稀落下,变回了林子青卧室的模样。

    林子青并不能看到他的存在,此刻仍然一脸担忧的注视着他的身体,唯有王思离忽然抬起头注视着他。

    林子青这才在她异样的举动下,东张西望跟着她的视线到处看,可就是什么也看不到。

    江复庭无心吓他,也没打算现身,叫出了躲起来的骆知秋,随后用浊气点燃了摆在身体头部另一边的蜡烛。

    火光像炸开了似的,突然凭空窜起,还是将林子青吓了一跳。

    血红的火光燃着灯芯缓缓摇曳,燃烧的蜡烛并没有让人觉得温暖,四周的温度反而不断下降,让人有些说不出的阴冷。

    林子青下意识双手抱住自己,使劲搓了搓胳膊,总觉得有着说不出的瘆人。

    他老感觉自己的背后有几道目光在盯着他,但小心翼翼回头了两次,都没看到什么。

    江复庭也不再多留,对着王思离点头示意了下,便领着骆知秋迅速离开了。

    自打中午起外面的天气就不好,阴沉了一下午,天光在乌云的遮蔽下坚持不过三五个小时,便有了偃旗息鼓的意图,彻底衰落下去。

    江复庭离开的时候不到五六点,乌云已经染上了黑色,黑夜开始不着痕迹的从每一个罅隙挤进来。

    他以往去过几次地府,但都借着白唐的身份,现在自己单独行动,再光明正大的进去肯定没可能。

    而且自己是生魂,味道一闻就能闻出来,就这么进地府,实在太过招摇瞩目,容易引起各方鬼差的注意,事情没解决不说,到时候自己先被强行解决了。

    好在此刻是在阳间,算得上是自己的地盘,他直接将自己的威压打开,所过之处,万鬼开道,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朝着西北方向疾驰。

    渐渐得,四周的景物愈发的

    荒凉,不知道从何时起,周边的视线变得有些扭曲,江复庭这才稳妥的收敛起自己的气息,像寻常的鬼一样低调行动。

    两个人又继续往前漂泊了一会,周边的阴阳磁场变得越来越杂乱。

    再往前,这个地方已经分不出阴阳了。

    混乱的气息夹杂在一起,死气,鬼气,瘴气什么都有,抬头已经见不着光,脚下踩着的地又脆又松,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开。

    更为可怕的是,只要前进个百来米,就会看见不同程度大小的空间裂缝。

    骆知秋对于这个可怕到只存在在书里的东西,第一次亲眼见到,差点吓到魂飞魄散。

    而江复庭从最初的略微诧异,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没来鬼域,却没想到才短短一年,这地方居然崩裂的那么快!

    看起来,能不能再熬过下一个一年,都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这地方来来往往的鬼魂数量,热闹到像小镇赶集的那种盛景。

    这地方啥鬼都有,唯独没有刚死的,生魂来这游荡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骆知秋叹为观止的东张西望,露出了乡下人进城的表情:“这地方是哪儿啊?”

    他忽然注意到前面还真有摆摊的集市,感觉自己的三观和认知被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卧槽,还有卖东西的!”

    “鬼域。”江复庭直接挤入集市,轻车熟路的逛了起来。

    骆知秋看着两边摆满琳琅满目的东西,毕生所学的语文全化为了各种音调,层出不穷的“哇!”

    一直到江复庭在某个面具摊边,挑了两个符合自己和骆知秋帅气的面具,然后拿出布袋掏钱时,骆知秋突然非常大声地在他耳边“哇!”了一下。

    引得附近不少鬼,回过头往他们这看。

    江复庭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回头瞪他时,发现自己的示威居然那么快就失效了,只见骆知秋满眼放光的盯着他手里的袋子……

    骆知秋已经完全被他的布袋迷得七荤八素。

    天哪,那是以前看到的亲传弟子,掌门还有长老才有的东西!

    他忽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稍稍往袋子里一瞥。

    在看见了里面的一小角时,他张大嘴巴,无声又夸张的哇了一下。

    我的天哪!我的妈呀!

    我的青天老爷圣母玛利亚!

    他这抱着的金大腿,也忒粗了!

    万万想不到,做人灰头丧气,做鬼扬眉吐气!

    江复庭意味深长地瞧了他半天,骆知秋居然硬是毫无警觉心,连半点危机感都没有,满脑子大腿的对着布袋里的各种宝贝垂涎。

    直到江复庭突然搭上他的肩膀,难得好脾气的说:“要不让你进去待着慢慢看?”

    骆知秋下意识地点点头,点完之后立马察觉不对,正要摇头,却为时已晚。

    江复庭随手一提,便将他扔了进去,还不忘买给他的那一张面具。

    他做完这些,将布袋揣回了兜里,刚才还挂在脸上故意捉弄的笑意忽然敛去,神色冷得让人

    有些不寒而栗。

    他缓缓抬起头,将面具套在脸上,紧接着,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面具好像活过来似的,和他的灵魂揉搓在了一起。

    那原本完美无缺的脸上在左半边出现了可怖的疤痕,疤痕像是烈火烧过,从头皮上蔓延出来,将他的脸从额头开始一分两半,随后拆开他的鼻梁,最后在鼻翼的地方打了个拐。

    狰狞的疤痕占据了他脸颊的四分之一,但依旧不会妨碍他刀削玉啄的美。

    反而在原有的帅气上,增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可怕,正好和自身的清冷融洽的合在一起。

    在面具融进脸颊的一刹,江复庭突然在茫茫鬼海中转过身来,挺拔傲然的身影在周边的鬼中,显得格外惹眼。

    一双幽冷的目光,穿过无数来往的鬼魂,锁在了百米外的一个小摊角落。

    只是那里除了摊主,此刻再无其他鬼魂。

    就当是错觉吧。

    江复庭敛回目光,捏了捏藏在兜里的布袋,觉得骆知秋应该没被奇怪的人看到。

    转回身,他继续朝着自己需要的方向走去。

    他收骆知秋并不只是单纯的因为它提供的那些信息,而是他确确实实需要一个能替自己干事的小鬼。

    那小鬼最好是有点能力,在哪里都面生,这样办事的时候吃得开。

    一个外门弟子而已,阶级一般,也没什么存在感,恐怕即便是长生派的人也不一定能全部认识。

    更别提骆知秋死了三四年,除了利用他的范从文,大多人也都差不多将他忘了。

    江复庭没有了先前紧赶慢赶的速度,忽然在集市里兜起圈来。

    许是他身上的气场太非同一般,就算脸上有着面目可憎的疤痕,依旧不会妨碍这些小贩给他推销。

    只是每每等不到广告词说完,便会被他一个眼神利索的瞪回去。

    除了露天的小摊贩,集市两公里外的尽头有不少荒废已久,高耸入云的危楼。

    这片地方几十年前,算是辉煌繁荣过,哪怕现在破败不堪,从遗留的建筑上,也能追寻到一些繁盛的痕迹。

    而此刻一栋栋的危楼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繁荣着,可谓是物尽其用。

    估计这片楼盘的开发商打死都想不到,自己开发的楼盘几十年前人见人爱,几十年后鬼见鬼爱。

    几乎每一栋的每一层,都被数不尽的鬼拥挤成乌泱泱的一大片。

    和一年前比起来,此刻热闹程度多了一倍不止。

    有一瞬间,江复庭都要怀疑地府的鬼,是不是全逃出来了。

    他能从来往的野鬼经过时,留下的波动感觉到,这些野鬼还都不是泛泛之辈,除却生魂,入鬼道似乎成了来这里闲逛的一致默认的基本要求,算得上是阴间的人才荟萃之所。

    他看了眼立在路上鬼画符一样的指示牌,随后顺着指示牌走向了专门卖杂货的那栋楼。

    能摆进楼里的东西,显然已经不是地摊货了,而且卖主自身都是叫得上号的鬼界一方名士。

    就在他刚抬起脚要往里走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是第二次。

第八百零二章:哟,还挺先进的

    江复庭皱了皱眉,立马冷冷地回头看向远处。

    这种自己在明,敌人在暗的感觉让他相当的不舒服,有一种任人拿捏的被动感,何况他向来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跟踪他的人也十分小心谨慎,每一次都至少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导致江复庭一旦察觉不对,那人便能迅速闪躲起来。

    江复庭摩挲着指尖,抬头望了望上面的楼层,接着,他挂起冷笑,徐徐走进大楼。

    这一栋楼说是卖杂货的,但其实就是照着阳间的百货大楼归置的。

    因为楼高,哪怕几十年前的建筑都有二十来层,所以一个卖主也能占四五十平米的空间为自己所用。

    一楼到三楼是让江复庭感觉最不舒服的三层。

    因为这三层卖的全是肉类,还是人肉,并且每一层专门做了一个分类。

    一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

    在里面走得久了,江复庭甚至感觉这些味道腌入了自己的灵魂里,驱都驱散不掉。

    至于一楼,售卖的就是单纯的肉。

    一眼望过去,腿肉,手肉,肚子等等,全都井然有序排列着挂在空中,像极了以往逛菜市场,看到挂猪肉挂牛羊肉的景象。

    江复庭加快了脚步穿梭到二楼。

    光在门口,就看到有两颗惨白的头颅在门框两边各悬着一个。

    再往里一扫,眼睛,鼻子,嘴被整整齐齐的堆在盘子里,另半边就是心脏,肺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比第一层还要血淋淋。

    血腥气就是屏着呼吸都掩不住,拼了命的往你灵魂里渗。

    更滑稽的是,挨着门口有一个鬼,手上捧着眼睛,似乎因为价格没和摊主谈妥,正怒目圆睁地和摊主鬼吼鬼叫。

    而这一层鬼的数量显然比第一层多两倍不止。

    至于三楼就是卖骨头的,大概是骨头没什么用,以致于逛的鬼很少。

    他现在没有生理反馈,只能在心理上狠狠恶心一番,随后再也不停留,一口气往上横冲直撞的飘。

    来这里逛的基本都守着规矩,慢悠悠享受来着。

    结果此刻突然冒出一个不但不长眼,还不按规矩来的!

    就在江复庭阴风扫过,带倒好几个鬼时,不少鬼都怒气冲冲地瞪他,跟着要找他麻烦。

    而江复庭正巧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层,蓦地停下。

    那张冰冷又可怕的脸庞从森森的灰气里浮现,跟在他后面要找他麻烦的那些鬼,硬是没骨气的被吓了回去。

    这一层总算是真的卖杂货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有的是从地府带来的,有的是从阳间带来的。

    江复庭路过一家卖符的店,脚步忽地一顿,觉得挂在摊前做招牌的一张符纸名字,看着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千滋百味符。

    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去触碰那张符纸。

    老板见了,立马笑脸相迎:“大人真是有眼光,这千滋百味符可是能让您……不对。”

    那人似乎嗅到了他生魂的气息,非常有眼色的改口:“可以让像我们这样的鬼,重新品尝到阳间的美味!一张符一个时辰,不挑时间不挑地点,一旦用了它,便可体会到活人的最

    大幸福。”

    “屁!”

    这老板话刚说完,后面就有个对家叫道:“活人的幸福怎么可能以口腹之欲为重,人都说吃喝玩乐,为什么‘乐’字排最后?就是因为乐字是最重要的,且不易得的。”

    江复庭俨然没兴趣搅进他们的商战,被吵得神色冷了下来。

    但显然那个对家是个没眼力见的,所以生意不好大概也是有原因的,他还在不依不饶的吆喝:

    “大人,我跟你说,人要取乐,做鬼的凭什么就要被剥夺这个权利呢?你看我这,也有一个‘千滋百味符’,时值12个时辰,比他那只值一个时辰的垃圾好多了!”

    他说着还特意拿出来展示了一下:“我跟你说,一旦用了这个符,让你永别做鬼的烦恼,和人接触都算不上什么事。”

    “更厉害的是,人能做的事儿,咱们鬼也能做。”他说着语气渐渐暧昧起来。

    江复庭面无表情地板着脸,毫无配合之意。

    鬼性成淫, 他也不好用这种小事情直接怼人,只是冷冷地搁了一句“那你就自己用吧”,随后就在两位老板索然无味,又敢怒不敢言的注视下走了。

    刚才那两个老板虽然有些聒噪,但他也算没白白站在那里听他们说废话。

    因为楼房的地势不同于外面,一层又一层的,本就不好跟踪,就站在那里听唠叨的一小会,他清楚察觉到那个跟踪自己的鬼,也进了这一层。

    江复庭弯了下嘴角,前方正好有一个摊位围挤得热火朝天。

    他从善如流的钻了进去,走到那个摊位的角落处,忽然向一旁拐了过去。

    然后不到十步又拐了弯,就那么一层,几乎要被他走出九曲十八弯来,路上他又顺手在一家店铺捞了个遮生魂气息的香。

    他步子虽然不紧不慢,但身后跟着他的鬼却开始急躁起来。

    但凡跟着他的是个稍微有脑子的,也该意识到自己的跟踪被他给发现了。

    不然何必在这一层里兜来兜去?

    江复庭从身后的鬼忽远忽近的跟踪节奏,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坐立难安了。

    他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跟他的鬼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目的。

    他自问平时行事并不张扬,也不招仇家,怎么一到这就有东西盯上他了。

    难道是长生派专门派来的?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要真是的话,那范从文不管是先见也好,还是对他的了解也好,也太可怕了。

    他脚步一顿,再一次娴熟地拐向铺子的另一侧。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集中注意力,站在那守株待兔。

    身后跟踪的鬼显然已经消耗掉了最后一丝捕猎的耐心,迫不及待的直冲而上。

    就在它刚赶到那铺子的拐角处时,一阵阴冷的劲风像无数把刀子一般,迎面削来!

    那东西甚至来不及反应,强烈的危机感就让它猛然一顿,像死尸一样僵在了原处。

    周边不少恶鬼同样感受到了这股凛然骇人的气息,下意识的往后退避,默契在他周身腾出了一小圈空位。

    江复庭捏着它的脖子,打量了一下,暗沉的眸子里有一丝诧异一闪而过。

    他居然在这东西身上嗅到了生魂的

    味道,既而神色变得更加冰冷。

    他淡漠地说:“谁派你来的?”

    眼前这鬼穿着打扮相貌堂堂,模样也生得端正,眉眼温和,自然的情况下,眼尾微微下垂,看起来是非常好相处的那种。

    但显然,他此刻被江复庭这一言不发就兵戎相见的气势,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了。

    他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拉拢的眼角显得这个人更加的无辜。

    “派……派……”他磕磕绊绊地将话说完:“没……没有人派我来。”

    周围无数双看热闹的视线全都往这聚焦。

    江复庭知道这不是动手的好地方,拽着眼前这身份不明的家伙,飘到了角斗场的边上。

    这个地方不管是什么时候来,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会妨碍恶鬼在这里寻找血腥的刺激和快感。

    场外热血沸腾、响彻云霄的鬼嚎,和场内因为失败而凄厉的哀嚎,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了一起。

    光是听着声音都能让人心神激昂,不由自主地沦陷在这毫无理智的盛宴里。

    江复庭却没有受到分毫影响,他强迫手里的鬼观赏这一盛景,波澜不惊地说:“看起来是不是很刺激?”

    那鬼已经被吓成了鹌鹑不敢说话。

    角斗场在鬼域里享有赫赫威名,哪个来这的鬼会不知道!

    江复庭又淡淡地说:“我这人时间宝贵,也没有什么耐心,你要是有什么话,最好一次性 交代清楚,不然……”

    他横了眼手里的鬼:“就别怪我,不留给你把话说完的机会。”

    那鬼狠狠地颤了颤,冰冷无情的语气,再加上那张像极了从浴血奋战中爬出来的脸。

    它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人会真的把自己丢进角斗场里,立马交代道:“我!我不是故意跟你的!”

    它叫完以后歇了口气,江复庭的冷芒就扫了过来,它赶紧接着话继续说:

    “我就,就难得看到这地方居然有一个跟我一样的生魂,感觉你又很厉害,我忍不住,我一好奇……”

    它说着底气愈发不足,声音渐若:“我就跟着你了。”

    江复庭被它这强拉的借口逗笑了,他笑完以后,连话都懒得扯,捏着它脖子的手慢慢收紧。

    那鬼慌得失了分寸,惊叫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乃上清派的内门弟子,我要是死了!我师父会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江复庭的手一顿,狐疑地看着它:“上清派?”

    他跟门派打过的交道并不多,唯一一个有牵涉,还牵涉颇深的,还是长生派这种不入流的门派,导致他有一种听到门派,就会下意识想到邪教的先入为主的错念。

    可仔细一想,这个门派好像真的在哪听过。

    他在自己有限的知识量里搜寻了一番,不确定的说:“是那个传自灵宝天尊一脉的上清?”

    对方见他居然听过,瞬间激动得涨红了脸。

    即使被捏着脖子,也不妨碍他扯着嗓门说:“正是!就是这个上清!我是第三百一十六代的内门弟子,我姓梅,名折,字寄北,你叫我的字就行了。”

    他本不说还好,他一说,江复庭反而越留心到他的名上面。

    姓梅名折,姓名为——‘没辙’。

第八百零三章:别再跟着我

    这年代取名还讲究字的,江复庭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并没有轻易松手,但心里俨然信了一半:“你如何证明?”

    梅寄北刚才被他吓蒙,这才反应过来身份这种东西,手足无措的翻着自己的兜,总算摸到了一样东西,就在他从兜里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声“叮铃!”

    那声音又清脆又空灵,听得人心神愉悦,不由有些松缓。

    但这份松缓还没缓到骨子里,江复庭脑子里的弦又绷了起来。

    梅寄北的动作因为这突兀的声音,紧跟着冻结在原地。

    江复庭犀利的在他身上扫了眼,留意到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就是从他挨着兜的腰间出来的。

    “什么东西?”他警惕地问道。

    梅寄北笑得平易近人,将衣服撩开露出裤腰挂着的铃铛:“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法器而已。”

    他说着将刚刚兜里摸到的东西拿出来,双手递上:“这个是我们门派的玉简,你看上面雕着我的名字。”

    江复庭将东西接过来,粗略的看了下,是个巴掌大的玉牌,质地温厚,细腻如脂,还是块好料子。

    上面连名带字都刻着,边上一圈还印着图腾。

    他仓促地看完一眼就塞了回去,这个东西复刻确实不大可能,特别是上面的图腾,带着宗门独有的符文,一般人也雕不出来。

    梅寄北憨笑着将东西拿回来,妄想自己能不能就这么被放过了。

    江复庭的注意力却停留在他的裤腰上。

    这铃铛乍一看很普通,与寻常铃铛无异,而且似是被主人使用了很久,上面沾着不少斑驳的锈迹。

    铃铛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锈迹里既有铜绿的颜色,又有铁锈的颜色。

    幽绿和暗红夹杂在一起,看在眼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

    只是梅寄北先前已经为了这个东西打过太极,江复庭的目光克制的停了一眼,就飘向别处了。

    上清派毕竟也是宗门内排得上号的大门派,他虽然不怕麻烦,但就怕惹是生非,端出一堆没完没了的麻烦。

    将心里的不快和疑心压了回去,江复庭最终松了手。

    梅寄北捡回一条命,就差抱着江复庭的腿感恩戴德,可惜他没这狗胆。

    于是他退了两步,毕恭毕敬地巧言令色道:“那什么,你看你那么厉害,要不要相互搭把手,一同结伴而行?”

    “不需要。”江复庭毫不留情地拒绝:“也不要再跟我,不然就别怪我不给上清派面子。”

    “等等!等等!”梅寄北锲而不舍的模样,让江复庭不禁想起了此刻正待在他袋子里的骆知秋,这两个人简直有种异曲同工的厚脸皮。

    难道要进门派,脸皮是必修课么,或者筛选弟子的必要条件?

    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骆知秋没心没肺的样子,和这个‘没辙’比起来,没辙的畏怯藏了不少说不出的复杂心思,下意识的让他感觉不舒服。

    江复庭屏蔽掉他的叫唤,自顾自往前走。

    梅寄北望着他决然的背影,在原地满心焦虑的踌躇了一下,不

    知想到什么,咬咬牙,真的跟了上来,嘴里也不停歇:“需要!你特别需要!”

    就这么叫叫嚷嚷地跟了不到五十米,江复庭许是被他吵得烦了,眼中寒芒一闪。

    紧接着,手里忽起一阵冷风,他一转身,才凝起的灰剑气势凌人的划破空气,毫不迟疑的往身后的人刺去。

    梅寄北的反应速度很快,在剑锋差点削到他脑袋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往后一跳,躲了过去。

    只是抬头看向江复庭时,他脸上再次出现了惊恐万状。

    江复庭微微蹙眉,自己是白唐亲手带出来的,几斤几两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打得过谁,打不过谁,自己也能判断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看着不起眼,但是几次三番的,不是躲掉他的攻击,就是能在跟踪中巧妙的躲掉他的视线,现在又做出这份弱势,明显是有意压低自己的身份。

    难道上清派的人行事都喜欢这么畏首畏尾的吗,如此见不得人?

    原本他还不想跟梅寄北有过多接触,可现下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个人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

    既然一开始目标就这么明确,要么是看中自己身上的东西,要么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对方那么穷追不舍,哪怕甩掉这一时半刻,后面肯定还得想办法卷土重来,只怕是会用更激烈的手段。

    这么一番思索,他脸上的冷意反而稍稍柔和了一些,不像刚才那么有强烈的攻击性了,只是手里的灰剑还毫不客气的指着梅寄北的胸口。

    “看来跟你说人话,你是听不懂了。”他清冷地说。

    梅寄北被胸前的那柄剑,吓得能把自己抖散掉,颤颤巍巍地说:“兄台,道友,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恶意的!我就是看你比较厉害,想做个伴而已。”

    “我来之前,我师父就交代我,地府不同以往,一定要小心行事,保住自己的小命安全回去也是任务之一。”

    他说到后面害怕的小表情拧巴的快要哭了。

    谁知道会死在同道人的手里啊。

    江复庭神色稍霁,捕捉到敏感的字眼:“不同以往,怎么说?”

    梅寄北在周围还沉浸在热血澎湃的恶鬼中,心惊胆战地扫了一圈,把嗓音压低,诡秘地说:“师父交代说,好像是有什么暴乱,你知道那个长生派吗?”

    江复庭的手一颤,黑眸里的光像炸开的烟花,闪了一瞬便又暗了回去,他不轻不重地“恩”了一下。

    梅寄北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岔了下话题:“我师父就是为了这事,才将我派出来的,那么多弟子,我又不是最优秀的,偏偏派我来处理这种事情。哎!”

    他抱怨完以后,才说:“听说是长生派的什么人跟地府的小官勾结在一起,不知道是要造反还是干嘛,那门派野心勃勃的,目的肯定不单纯,我下山的时候,说是已经有乱象的征兆了,反正这个时候不管谁进地府,都得悠着点。”

    江复庭听着他夸张的语气,观察着他夸张的神色,试图从他的脸上,看有没有表演或虚假成分。

    可惜都没有。

    所以他说的

    大概率都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江复庭出于个人私欲,非常自私地反松一口气,至少这样说明,白唐迟迟不回是因为被这些事情给牵绊住了,而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收回手里的剑,也没再为难眼前这个人,毕竟从明面上而言,这个半道冒出来示好的人,和他的目标基本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搞清长生派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同一阵线上的人,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梅寄北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那我能跟着你了么?”

    江复庭没有马上回他,目光闪烁,迟疑了一下。

    梅寄北深怕他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恨不得将自己的能力全都交代出来:“我,我在地府里有认识的人,只要能进去,联系上,我们多少安全了一半,大佬!你带上我说不上赚,肯定不会亏的!”

    江复庭倒并不关心这些,消息这种东西,就算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也能打探到,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现在更在意地是,他轻轻说:“你一开始就跟着我,就当你刚才说的理由过得去,可你怎么不好奇我去地府做什么?”

    梅寄北的脸色不着痕迹地一变,又迅速遮掩下来。

    江复庭改口道:“我倒觉得,你刚才言谈举止那么自信的样子,倒是非常肯定我一定要去干嘛,一定会跟你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他说着语气透了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难道你的正业不是修道,而是看脸算卦?”

    江复庭故意挑了下眉,上扬的眼尾锋芒毕露,毫不含蓄自己的探索。

    梅寄北被盯得后背差点起了冷汗,因为害怕而发毛的心思,很快又落定下来,他不断告诉自己,对方只是试探自己。

    他勉强地笑了笑,尽可能的气定神闲:“这事在各大门派里也不算稀奇事,每家都想尽一分力调查这件事,不是正常的吗?我看兄台的气度不凡,肯定是哪派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的。”

    “哦——”江复庭拖了下尾音,几乎将白唐以往逗弄他的方式,学得淋漓尽致,随后在梅寄北一脸期待的眼神中,淡淡说:“可惜了,我谁家都不是。就是单纯寻人的。”

    “啊……”梅寄北尴尬地在原地愣了片刻,一时间已经辞藻穷尽了。

    江复庭又说:“但也算同路。”

    不管怎么说,白唐还没找到,他却先收了两个莫名其妙非要倒贴的小跟班。

    收就收吧,就当战斗力储备了。

    梅寄北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默认自己留下,立马喜形于色,跟了上去。

    此时的鬼域已经有一半是被阴间吞噬掉的,阴阳完全错乱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奇妙。

    明明是同一个空间,却在无形之中仿佛被隔成了两份,只是分裂的技术大概不是很好,就像打鸡蛋一样,手一抖,蛋黄和蛋清混在了一起。

    而混淆的地方,不管是物质的稳定还是空间裂缝的状态,显然都不是特别好。

    越往前方,阴气浓烈得已经到处都是,几乎浸染到了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第八百零四章:鬼影似海

    而妄图通过鬼域脱离阴间的鬼魂数量愈发的庞大,一重接一重地紧挨在一起,远远望去竟比当初在山里见到的鬼潮还要令人震撼。

    黑压压的一大片,随着鬼魂们的涌动而不断波澜起伏着,并且还在不断往远处延伸,看不见尽头。

    仿佛太平洋的海水被染成黑色,倒灌进来,淹没了这片厚土。

    江复庭和梅寄北逆行在这浩瀚的鬼潮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频频引起边上野鬼的注视。

    那眼神基本上都跟在看两个神经病一样。

    江复庭心性再怎么好,可到底鬼的数量实在是太大,鬼影像海,眼睛密集的如同一张白纸上紧挨着的无数个黑点,任谁被这样看着,心里上都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他运起体内的浊气,像一阵风似的,迅疾往前方飘去。

    原本以为,数量再多,可总有个限度,顶多快点飘个三五分钟就好了。

    可现在五分钟真的过去了,眼前的景象却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看得开始有些头皮发麻。

    地府到底汇集了多少的鬼魂,难道还能比阳间的几十亿人口还要多么。

    而且看这样子,明显有倾巢而出的势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江复庭的眼皮跳了跳,这个鬼潮,就是飘一天都不一定飘得到尽头。

    可这么庞大的数量,为什么到了鬼域就筛减的连万分之一的数量都没了。

    就在他疑惑刚起,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猜想,一股可怕的吞噬之力顿时从身后鬼域的方向涌起。

    那吸力光是不小心落在身上,他都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要脱离了控制似的。

    所有的东西,不论有没有生命,在这个吸力面前都会变成一个脆弱的提线木偶。

    江复庭曾经深切地体会过这个东西,自然清楚这股吸力意味着什么。

    他顿时面色大变,立马转头看向自己刚刚离开的方向。

    只见半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口子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被撕裂的,看起来狰狞而可怕,口子里面黑漆漆一片,如同一只巨渊里让人望不见底的眼睛。

    单一眼,就能让人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

    而就在裂缝出现的一刹那,周边方圆百里的鬼魂别说反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不分先后的尽数被吸了进去。

    数不清的灵魂被吸到半空,宛如一条通往空中倒流的黑河,汹涌而声势浩瀚。

    悲惨的哀嚎从鬼域方向扩散开来,如同拍打在海平面的浪花,一重未落一重又起,死亡的气息在顷刻间席卷了这一整片大地。

    裂缝的口子似乎离这里已经很遥远,可依旧不妨碍那吞天灭地的吸力侵略到这里。

    方才还拼了命往前飘的鬼魂,不知道是谁带头发出尖叫,突然身子一折,开始往后翻。

    这一声尖叫吹响了暴乱奏章的前篇,每一个鬼魂心头紧绷着名为害怕的弦,忽地被割断。

    凄厉又绝望的惊嚎在江复庭的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惊弓之鸟从林子里窜出,剩下所有的鸟儿全都会

    有如撞见洪水猛兽一般,不顾一切地往后撤。

    原本全部整整齐齐往外游走的鬼潮,忽然以鬼域方圆十公里外为界,成为两个地域。

    那些刚好游走在可怕吸力边缘的鬼魂,铆足自己所有的力量,开始拼命往后退。

    这个现象导致了后方见不到空间裂缝所以不明所以的鬼魂还在往前涌,而挨着前方的鬼魂在拼命的后退。

    前后两方的鬼潮凌乱的交错在一起,像被倒进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更要命的是这个搅拌机还坏了,两方鬼魂便僵硬地堵塞在那。

    而无论是人还是鬼,在这种刀子都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为了求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前方的鬼魂为了脱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只能往后退,退不了,那便——杀!

    给自己杀出一条能回去的路来!

    从江复庭转头看到空间裂缝,再到周边几乎穿透耳膜的尖叫,再到他们自相残杀,前后连五分钟都没有。

    他看得出来周边的鬼魂已经没有理智了,为了逃命一个个杀红了眼,再往后方甚至有不明真相的鬼魂,被迫卷入战场,为了自保而杀戮。

    漫天的鬼气像无数个黑色炸弹不断在上方炸开,不少散开的能量,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盛景不知道在这地方多久能出现一次,但显然……这应该就是鬼域没有被鬼挤垮的原因。

    梅寄北被这夸张又骇人的景象彻底震住了,一个“草”字在嘴边,像搁了块石头似的,半天出不来。

    江复庭从容的躲掉迎面而来的一击,冷冷道:“别看了,我们快点,到了地府应该就安全了。”

    然而,现实大概觉得他们被社会毒打得还不够,所以需要亲自操手。

    十分钟后,江复庭就想把自己说出嘴的话收回去,用牙齿狠狠嚼碎。

    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鬼域出来就是一大片荒地,现在荒地俨然已经被鬼潮覆没了。

    荒地一直往西走,虽然到不了底,但大约几百公里处,会有一个地府官职人员设置的地界,有点类似边疆设置的界限。

    原本是在鬼域出现之后,防止鬼魂逃脱地府专门设置的关卡。

    可现在这个关卡显然没有了,大量的鬼魂聚集在此地,有不少数一眼望去修为就不低的恶鬼,在当街明抢,收各种过路费。

    江复庭微蹙了下眉头:“这地方已经无人管理了吗?”

    “管当然想管啊,但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梅寄北也注意到了前方的暴乱,并没有比刚才见鬼杀鬼的鬼潮好到哪去,稍微往江复庭身后躲了躲,他继续道:

    “听说地府的鬼差本来就供不应求,一年多以前,地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这里闹完那里闹,压根分不出人手来,他们内部都搞不及了,谁还会管这破边界。”

    江复庭想起了白唐近一年忙成陀螺的身影,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加速往前方掠去。

    有不少掏不出过路费又打不过对手的鬼魂,甚至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被吃掉的都有,周边来往的其他鬼魂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漠然的来往,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

    两人离边界越近,梅寄北就越担忧,离江复庭身后就贴得越近。

    那些恶鬼就喜欢打劫他这种胆子小的,好欺负的,还不等他们上前,就跟马蜂一样三三两两的围过来,将他们围堵得水泄不通。

    带头的那只凶神恶煞,脖子被砍掉了一半,脑袋摇摇欲坠的挂在那里,过来的时候晃晃悠悠,仿佛时刻要掉的样子。

    胳膊上,腿上全是大大小小被刀刺穿的伤痕。

    看来生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乱刀砍死的。

    江复庭觉得这样的人死的时候是还没吸取够教训,死了以后又逃脱地府的制裁,现在又开始兴风作浪。

    这才是真的缺少现实毒打的。

    “过路费,懂吧。”那鬼吊儿郎当的站着,语气不善的说:“你们两,各自买各自的过路费。”

    江复庭也没想随意起冲突,老老实实地问:“多少?”

    那鬼听他那么好说话,贪婪一笑,当即狮子大开口:“看你也是个爽快人,我对爽快人向来好说话,这样吧,我们这一共十几个,一个给十万冥币,就放你们过去。”

    江复庭听到十万,眉头皱得更深,地府虽然通货膨胀的厉害,但十万算下来也有一千人民币了,而且真的能花的冥币其实并不好搞,生人烧钱的时候必须是诚心诚意的。

    但现在人祭奠死人有几个是诚心的,再加上物是人非,十年,二十年后,思念这种情感也被时间冲淡了。

    他数了数围堵他们的数量,一共十六个,那就是一万六。

    白唐要是知道他为了进个地府的门,就花了一万六,那可能真的要命丧他手上。

    江复庭认真沉思了一番,梅寄北满怀期望的等待着他的决定。

    边上的鬼魂还真以为这次撞见有钱的主了,想着等他同意以后怎么才能让他掏空腰包,毕竟这两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鬼,阳间来的生魂,至少还能搞到些法宝什么的。

    然后江复庭理性地说:“不行,一起十万冥币,就成交。”

    带头男鬼被他猝不及防地回答,差点闪飞了脑袋。

    他脸上的狞笑倏地凝固,贪婪的双目淌出几滴鲜血,变得狰狞又诡异,没有口水的梅寄北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江复庭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暴怒的男鬼,清淡的语气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考虑的怎么样?”

    男鬼显然被他气笑了,张嘴的时候,有几滴鲜血从它的牙缝里碰出,似乎要往江复庭的脸上溅。

    江复庭略显嫌弃地将眉宇皱得更紧,然后轻松回避掉。

    结果还不等他站稳,眼前的男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冲了上来:“你特娘的玩我呢!老子让你见识见识!”

    他气势汹汹的威胁才到嘴边,还来不及说完,下一秒,滴滴答答的血液就像喷泉一样飞溅而出,全部落在了围堵他们的恶鬼上。

    男鬼晃悠悬荡的脑袋,在江复庭的助力下,彻底断开。

    只是还不等落下,眨眼之间,就化为了齑粉,阴风一吹,归于尘土。

第八百零五章:去地狱找我朋友

    刚才还吵得锣鼓喧天的地界,忽然寂静得有些吓人,边上其他正在拦路打劫的鬼魂,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

    江复庭有些不悦的拂掉剑上沾着的血迹,淡然道:“抱歉,这剑太快了,劳各位担待。”

    “……”四周一众野鬼鸦雀无声地听着他毫无诚意的道歉。

    江复庭被盯得一阵莫名其妙,抬起头来,将他堵得水泄不通的野鬼,像是脚踩了风火轮,立马狂退。

    他装模作样地摸向自己的布袋,耐心地说:“钱不要了?”

    那十几个被吓到的鬼疯狂摇头。

    江复庭只好从善如流地放下手,故意确认:“这是你们不要的。”

    野鬼们继续疯狂摇头,他刚才还充斥着不耐的眉眼舒缓不少。

    这个时候,江复庭深刻的理解到了白唐扮猪吃老虎的乐趣,但一想到这人此刻还被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围困在地府里,后面还有更多的陷阱等着他,神色又重新冷了下来。

    他对着梅寄北说道:“走吧。”

    梅寄北此刻像极了小厮,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

    从鬼域一直往西的地界过去,便是地府一隅,且于地府而言,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边角落,还要往繁盛的方向去遥遥千万里。

    以往白唐会瞬移,去哪都方便,但即使在白唐瞬移的情况下,也得耗上一两分钟的时间,可见地府有多大。

    况且地府无国界,遍地之处,皆是幽魂。

    除却十八狱,地方的管辖全都交由城隍各自分配管理,城隍之下又各有鬼差。

    至于他们现在落脚的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江复庭来地府的目标很明确,弄清白唐现在在哪,然后再按照骆知秋透露的那个大致范围,去寻冥水附近。

    这两个任务显然是找白唐似乎更简单一点。

    从他对白唐的了解来看,捉鬼搞绩效什么的,应该是经常会和地狱交接的,直接去十八狱找,似乎更好找。

    “你……你现在要去哪?”梅寄北跟在后头小声问。

    江复庭也没有什么好避讳地,他直接说:“先去地狱看看。”

    “去地狱做什么?”梅寄北心惊肉跳,面色古怪起来。

    “找我朋友。”他淡淡道。

    梅寄北更加的一脸莫名其妙,加紧速度想要堵在他跟前:“你和你朋友不是也是来查长生派的事吗?你去地狱,你朋友……地狱……”

    他说着脑子里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等江复庭看他的时候,梅寄北又是同情又是害怕地看着他。

    突然,梅寄北不知道哪来的熊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地狱这等地方有去无回,不到时间出不来,你还是以……啊!啊!”

    江复庭粗暴地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掰掉。

    梅寄北的脸都要变形了:“兄弟!兄弟!轻点,轻点!现在虽然是鬼,但痛感还是有的啊!”

    江复庭不客气的甩掉他的手,独自往前飘:“下不为例。”

    梅折十分没辙地看着他的背影,以为他是恼自己随意对他朋友的事情指手画脚,暗暗记下,却不知自己还是搞错了方向。

    他加紧追上去,继续道:“兄弟,我刚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来之前师父跟我交代了,万事大局为重,个人什么儿女私情之类的,全都是小事。”

    说到兴起,他作死地又从后头搭了一次江复庭的背:“他那会得到了情报,说长生派的人和地府的……”

    “一个……城隍……爷,计划……谋反。”他面色惨白地将剩下几个字,艰难说完。

    江复庭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什么,危险地开口:“记性这么差?我刚刚怎么说的?”

    梅寄北脸色白到有些发青,挤牙膏似的痛苦蹦出几个字:“下不为例。”

    他说完就有些委屈,委屈完以后又有点生气:“我知道你关心你朋友,但是我好言相劝,也是为了大义着想,你!”

    江复庭懒得听他这种毫无意义的说教,冰冷的视线,盯着被自己捏成鸡爪的手,似乎能用眼神把这手大卸八块。

    梅寄北大概明白了他刚才指的下不为例到底是什么,他有些发懵,但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不占理,乖乖地闭了嘴。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飘来几个神色匆匆,却难掩兴奋的小鬼,看着方向,跟其他大部分鬼一样,也是往鬼域去的。

    只是这几只鬼话特别多,离江复庭还有些距离,都能听到他们叽里咕噜地八卦着什么。

    “我早就说该跑了,你们非不信,我打半年前就觉得地府要变天了,这地方有什么好的,鬼差屁用都没有,也不真的关心我们民生疾苦,投胎名额也等不到,总不能一直在这耗下去吧!”

    “那半年前,谁知道会闹成这个样子啊!”

    “你还‘谁知道?’,我那会从我一朋友那听来的消息,说上头的鬼差内部出了乱子,还说……”那只八婆的小鬼还神秘兮兮地东张西望了一下,小心说:

    “冥水那封着一个不得了的怪物,似乎快压不住了,等那东西出来,就算世界生灵涂炭,那地府必然首当其冲啊!”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夸张了啊,为了出去溜一圈,说那么危言耸听的话。”

    “耸听个屁!”那个鬼没想到他居然不信自己,激动的拔高了音量,“地府常年招鬼差,任务是驻扎冥水附近,工资还特别高,这个你应该晓得的吧?”

    “这个我知道啊,而且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去了,好像比官职鬼差的工资还要高。”另一只旁听的小鬼突然加入话题。

    那个散播消息的小鬼,见他们此刻正好经过江复庭边上,诡秘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就我刚才说的那个朋友去了,他是亲眼看见的,里面封印着很可怕的东西,好像封印那东西的……就是这两天被吐槽得狗血淋头的白大人!”

    “卧槽!”边上旁听的所有小鬼非常有灵性的一同爆粗口。

    一个是因为消息令人震惊,还有一个就是……江复庭已经不动声色地飘在他们的跟前,挡住了他们通往希望的光辉之路。

    “你们刚才说的谁?”江复庭尽可能冷静地问。

    散播消息的那只小鬼被他身上的气场吓到了,哆嗦着回答:“白……白大人。”

    江复庭深幽的眸子渐渐暗下来,地府姓白的鬼差并不多,能这么

    名扬千里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是别人。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试问:“是不是叫白唐?”

    几个小鬼波浪似的连连点头:“对对对!”

    江复庭涌起不太好的预感,他隐隐觉得,这些小鬼嘴里说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骆知秋跟他提到过的。

    “你们刚才说冥水里封着的怪物是怎么回事?”他语气渐冷地问道。

    小鬼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只是为时已晚,眼前的这个人光是气场就能扼杀他们于摇篮。

    他也不敢遮遮掩掩,倒豆子似的,知无不言:“这些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啊!他任职的时候亲眼看到的,被压着的那个怪物,根本不是封印就能压住的,时不时的就要暴动一下,它一暴动,所有在那任职的兄弟几乎都要赔命在那里。”

    “我那朋友也是运气好,刚巧被路过的相救,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相救?”江复庭疑惑了一下,“你不是说那怪物本领通天,路过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怎么救的你朋友?”

    “我……”他磕绊了一下:“怎么救的我不清楚啊,我也不在现场。”

    “我的意思是。”江复庭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焦躁:“他能将你朋友从怪物里救出来,也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必然是地府里哪位大能。”

    他这一问,还真把那小鬼问住了。

    小鬼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都没从记忆里摸出一个很明确的目标来。

    他有些模模糊糊地说:“我记得我那朋友说,救的他那家伙好像是看着挺清秀的……和我们不太像,反倒是……”

    小鬼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救他的是个生魂!说穿着打扮像个富家子弟或者是哪个门派的,哦!对!他还戴了副眼镜。”

    “我就记得他跟我讲,那人看着挺斯文败类的,看不出来居然那么厉害,我还教训他别这样说自己的救命恩人。”

    戴眼镜的斯文败类……

    江复庭的脑子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蹦出一个画面——蒋黎用阴毒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那狰狞的面容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模样。

    他立马把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清除掉,转而又觉得不可能。

    蒋黎一年多以前几斤几两,他亲眼见过,哪怕天赋再厉害,也不至于飞速提升到这种程度。

    这都不像是修炼了,更像是……江复庭脸色无端的难看了起来。

    他也不是没在书上见过,靠吞噬他人的修为来变成自己的。

    比如恶鬼修行,就靠这种吞噬同类的本能。

    可蒋黎毕竟是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希望自己和蒋黎的胆子都小点。

    但不好的念头一旦起来,就会像蛊一样在脑子里疯狂作祟。

    更让他疑惑的是,那么多鬼葬身掉,蒋黎为什么要独独救他朋友,一起死掉不是更好吗?

    毕竟一旦有经历灾难的生者逃出去,那么有怪物封印的消息一定就藏不住,会到处传播。

    以蒋黎的谨慎,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除非……江复庭猛地意识到什么,双目一睁。

第八百零六章:白唐的谣言

    蒋黎就是故意要通过这个方式,名正言顺的将消息放出去!

    他被自己这细思极恐的猜测唬住了。

    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江复庭的视线越过眼前的小鬼,落在后面数不尽的鬼魂上。

    从这些鬼魂的脸上,能看到他们各自带着同一种期望,同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向往,正在争先恐后往鬼域方向奔波。

    他乱成麻线的内心,隐隐捋清了一丝脉络。

    除非提前放出消息就是为了搅乱人心,造成大片恐慌。

    不管是人是鬼,对于灭顶之灾的害怕都是深入在骨子里的,一旦民心出现骚乱……

    不仅如此,白唐还在招募阴间各方能者。

    原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倒还好,可若是一旦传出消息,众所皆知,再加上谣言这种事情,一张嘴传一张嘴的,最容易被添油加醋。

    到时候不仅民心大乱,搞不好有人再从中作梗,真的会将所有矛头全都指向白唐。

    那他岂不是被迫担下所有黑锅,成了千古罪人!

    江复庭浑身僵了一下,语气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你刚刚还说……白大人被众鬼数落得狗血淋头,又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小鬼鼓起那么一小丝勇气,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眼前这人怎么对和白大人有关的事那么上心。

    结果跟江复庭对视不到一秒,目光就被吓得缩到别处。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家都说……都说……”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广为流传,平日朗朗上口的话,这会在这人眼前,却反被压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结果还是他的好伙伴抢先说道:“白大人身负神力,肩负三界,如今为妖物所惑,不仅与虎谋皮,助纣为虐,还枉顾生灵,以魂养祟,致使!”

    “够了!”

    小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江复庭眼眶发红的看向窝在边上说话的那只鬼,浑身的气血不受控制的往脑袋上涌,沉闷的怒火烧得他嗓子都有些低哑。

    他听得出来说话的小鬼急功近利,仿佛是在彰显着什么。

    在这个地方,好像抨击才是主流,才是政治正确。

    小鬼说的每一个字眼,都是把削尖的匕首往他的胸口上插。

    他们不会记得白唐在私底下为他们做了什么,只会记得白唐犯了什么错,疏忽了什么地方。

    这些错误的细节会被悠悠众口理所当然的放大,最后彻底变味。

    可是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

    那是第一次在鬼域见到空间裂缝这么可怕的东西,所有生灵后退的时候,唯有白唐愿意迎难而上。

    白唐连眉都没皱,永远都是那么气定神闲,从容到就像在做吃饭喝水那么普通的事。

    他好像并不会想到,如果失败了,那么后果就是死亡。

    他当然想不到。

    因为他满心满意装了所有东西,唯独除了他自己。

    除了他自己。

    江复庭用力握了握拳头,尖锐的指甲穿进了身体。

    可这种情况,即使替白唐生气,觉得不值,又觉得不甘,但自己除了忍耐,什么也做不了。

    他来这里不是生事,不是变成累赘的,他理智地想道,随后迅速将浮于面上的怒意,压制了回去。

    面前的几个小鬼见他面色阴沉,都被吓得不敢吱声,还以为他们几个全都要死在这了。

    结果江复庭淡淡说:“外头有空间裂缝,不想送死,就别乱跑。”

    几个小鬼听闻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复庭趁他们互相疑问,面面相觑的时候,领着梅寄北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

    事实证明,就像地势情形复杂的地方,容易产生暴乱一个道理,地府也不是每一处都乱成这样。

    在远离地界以后,大部分的地方情况都比较稳定,不少区域甚至保持着歌舞升平,交通川流不息的景象,仿佛和他们刚才过来的地方是两个世界。

    江复庭略有诧异的留意四周的变化,飘动的速度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再加上从出发到现在,这一路赶下来,不仅是路程上的消耗,还有在鬼潮里消耗的力量,他就算再能抗,也是有限度的,也会感到疲惫。

    特别是边上的梅寄北,明显跟不上他的速度。

    然而他这不着痕迹的体贴,却让梅寄北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梅寄北立马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的将自己神经绷紧,挺直腰板,心有戚戚地等着江复庭发号施令。

    结果等了半晌啥也没等到,只好偷偷摸摸打量了一眼。

    发现江复庭保持面不改色的前进状态,才知道,原来这大佬是终于觉得累了。

    但一路下来,收获也不算少,光是各种乱七八糟又惊为天人的八卦,两人就强行吸收了一路。

    流言虽然半真半假,可无风不起浪,没有根据的事情,散播谣言的就算想添油加醋也没地加。

    再加上各种版本口口相传,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他也能摸清个大概。

    总之就是,按照现在那么复杂的情况,白唐压根不在地府。

    因为有一方城隍胆大包天,举兵造反,更要命的是,他的造反还顺应了城里众鬼的民意。

    再加上地府人手严重不足,管理的阎王从原来的十八府君缩减到了现在的十个府君。

    结果劳动人口严重不足,每天大事小事堆成山,排着队解决,现任的府君中压根空不出手去搞这个事情。

    如果只是这个城隍胆大包天也就算了,直接给他镇压,谁知道他所辖区域的鬼,也全都鬼迷心窍,他们总不能把一座城都灭了吧。

    最后这个重任又落回了白唐的身上。

    听说几个小时前,才跟那个城隍谈判过,只是谈判失败了……

    江复庭也因此半路改道不再去地府,转而去了叛乱的战场。

    正好是梅寄北心心念念想要他去的地方。

    怎么就这么巧。

    江复庭思索着,目光从正在跟车行老板讨价还价的梅寄北身上扫过。

    梅寄北若有所感,还抖了抖,然后幽幽回过头来,对着他友好一笑,接着继续杀价,之后又垂头丧气的回来:

    “租车一回,最低五十万冥币。”

    江复庭认真一想,偏头说:“太贵了。”

    梅寄北欲哭无泪:“这已经是这几家最便宜的了。”

    江复庭也知道不好刻意为难,“还有没有别的尽快到那的办法?”

    梅寄北恨不得将自己头皮都撸秃了:“那地方本来离这远,最快的速度就是开车,这钱真的是没!”

    他说着目光忽然一顿,随后话锋一转:“江兄,要不你……拼车?”

    江复庭皱了皱眉,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因为钱,而伤透脑筋,寸步难行。

    可没办法,谁让阴间的钱都是白唐的。

    梅寄北见他踌躇立马觉得有戏,继续鼓动着:“开车过去也就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你熬也就熬那一会,但是能省一半的钱!”

    讲实话……江复庭确实有点心动的。

    而且叛城那边状态不明,听说是已经和边上城隍的交界处打起来了。

    但具体怎么样各方新闻天花乱坠的,就跟阳间的娱乐八卦一样。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结果等他点完头的下一秒,缘分就送上门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鬼,单从背影看,身姿妖娆,风韵十足,即使死了身上衣服也全是大牌。

    江复庭和梅寄北一同将目光落在了女鬼的身上。

    梅寄北当即就被她的背影迷得七荤八素,有些找不着北。

    江复庭也下意识的呆了下,一方面是因为这女鬼确实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第一个从气势和韵味上,就能让他觉得惊艳的。

    二来……他注视着女鬼一举一动都尽显妖娆的背影,眼里忽地迷茫了一下,总觉得有些说不上的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但是他很确定自己连女人都没怎么接触过,就更别提女鬼这种生物了。

    而刚才还在梅寄北这磨破嘴皮子都没赚到钱的老板,在见到女鬼正脸的瞬间,心里的烦闷顿时受到了莫大的安慰。

    果然美女这种生物,到哪都是通吃。

    “老板,我不租,我买个二手的。”美女鬼爽快的提着要求。

    老板最喜欢这种长得好看,说话办事干脆的,点头哈腰道:“好的,好的!你要哪种车型?商用,越野,敞篷我这都有!”

    美女黛眉一蹙,思索道:“我要便宜的。”

    老板已经被便宜二字折腾出了心理阴影,又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石化了一瞬。

    可毕竟美女是来买车,再不济也比租车还还价的好。

    他勉强地重堆起笑容介绍着:“便宜的有是有,就是性能不太好,质量也一般。”

    美女抱着怀中的东西,沉吟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就要质量最差,价格最低,但速度最快的。”

    老板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今天这什么日子,一个两个,全是莫名其妙的鬼。

    “速度快,价格低……”老板擦了擦没有汗的额头:“那质量是真的差,搞不好开不了多久。”

    美女大气地摆了下手:“无所谓,我这是开到虞城的,也没指望有出来的交通工具。”

    “您!”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呆了呆:“您去那干嘛,那不是……”

    “去那找个朋友而已,快点的,你卖不卖啊,不卖就别搁这儿查户口呢!”女鬼脾气火爆的说。

第八百零七章:英雄难过美人关

    梅寄北在亲耳确认女鬼就是和他们一样目的地的间,立马转头征求边上人的意见。

    而江复庭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女鬼的背影看。

    那**又充满探究的眼神,看在梅寄北这个神神叨叨的人眼中,一定是对这个女鬼产生兴趣了。

    果然……英雄都是难过美人关的。

    好在江复庭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矜持的人,他等女鬼付完款,提车的时候,才绅士的走上去。

    女鬼似乎并不在意有人接近自己,从容的模样应该是习惯了,自顾自地埋头整理着自己的包。

    江复庭扣了扣车门,提醒她:“抱歉,打扰下,方便拼车吗?”

    女鬼不屑地一笑,冷哼道:“你想得挺……”

    她话没说完的时候,就单手抱着怀里的东西转过身,在看到江复庭的瞬间,短暂地震惊了一下,脱口道:“墨赦?”

    对视上的一刹,江复庭也莫名地讶异了一下。

    但连他自己都来不及搞清楚自己的惊讶是为何,便被对方的称呼叫得一阵莫名,陷入了迷惑。

    眼前的女鬼是非常标准的美人长相,而且丝毫不张扬,非常令人讨喜。

    巴掌大的脸颊,炯炯有神的杏眼,轮廓清晰却总是在最关键处有些许的钝角,柔和了张扬线条的攻击性,看着清秀却不失性感,是那种又纯又欲的类型,基本上是各种男性的杀手。

    而此刻她的手里正抱着一只波斯猫。

    江复庭情不自禁将视线落在了她手里的猫上。

    地府,还能养宠物?

    大概是眼前的女鬼对自己太有冲击性,连带思维都停滞半晌,江复庭过了半天才从女鬼手里的猫中回了下神。

    他忽然觉得不仅这个女鬼让他觉得熟悉,就连她叫自己的名字都特别熟悉,好像确确实实地听谁这么叫过自己,但具体在哪,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江复庭敛着神色,脑子里却是蒙了一层雾。

    他正想继续问的时候,女鬼突然笑起来打起了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了,你们拼我的车是想去哪儿啊?”

    这不着边际的样让江复庭下意识想到白唐。

    他压着心中的疑惑,老老实实说:“去虞城。”

    女鬼圆润的眸子里顿时闪了闪,皱着眉像是要拒绝。

    江复庭又道:“给你每人十万冥币的过路费。”

    女鬼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头发,嗤笑出声,明明不愿却又勉为其难地应下:“行吧。老娘也不是真差你这么点钱,主要还是……”

    她说着,暧昧地笑了笑,在梅寄北惊愕地注视下,大胆俯到江复庭耳边缓缓说:“因为你长得,特,别,帅。”

    梅寄北虽然被她的颜值迷得不分东南西北,在这个时候却不得不撇开脸,不忍直视。

    然而两秒过后,他想象中被殴打的惨叫并没有出现。

    于是等他试探性的回过头后,江复庭居然只是不太舒服的稍稍后退了点!

    果然……颜值即正义。

    女鬼调戏完以后,这才有所收敛的抛了抛车钥匙:“走吧!姐姐名字叫蔺菱,你们别忘了哟!”

    江复庭

    听到名字的时候,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不管怎么样,车这种交通工具,不论是到了哪都是非常实用的。

    阴间的汽车不能以阳间的码速作为标准。

    就好像冥币一样,所有的东西到了这都会出现放大化。

    车子在路上飞驰的时候,视线掠过的速度已经快到,外面的景象全都连成了五彩斑斓的线条,完全看不清原有的样子。

    江复庭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阴风,因为速度过快,声波不断拔高,听到后面不像是风嚎,更像是婴儿在凄厉的啼哭。

    迷人眼的景象和声嘶力竭的风啸,并不影响他将注意力留在蔺菱的背影上。

    大概是他的观察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蔺菱被盯得几乎是有些无可奈何了,只好眼含秋波的看向后视镜,企图使用美色来让江复庭屈服。

    霎时间,一双娇媚的杏眼和他犀利的视线,横冲直撞地交锋在一起。

    蔺菱莞尔一笑:“你们好好的去虞城干嘛?那边现在动荡厉害的很。”

    她的视线看起来温柔和善,但这样的温柔里却藏着一把锋芒无比的利刃。

    然而梅寄北仿佛感知不到这些,表情精彩的变化了下。

    这才几分钟,这两人就开始眉目传情了!

    江复庭收回目光,略有敷衍地说:“正巧有非拿不可的东西落在那了。”

    梅寄北听到他的回答默了默,开口道:“你不是……”紧赶慢赶的去找自己朋友么?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就在江复庭的冷芒威胁下,溜回了肚子里。

    “不是什么?”蔺菱倒是很敏感的追问。

    梅寄北被江复庭盯得满头大汗,然而前面坐着美女,紧张得他连胡扯都扯不出来,脑子直接死了机。

    他就像卡顿了似的,艰难地说:“他不是……答应我,是陪我找我的朋友。对!我朋友。”

    “哦——”蔺菱收回自己的视线继续看向前方:“那是要去找,找完你们就早点离开吧,别在那久待。”

    “······恩”梅寄北轻飘飘地应着。

    蔺菱开车的技术相当狂野,车子在路上驰骋得目中无人,风生水起,引来不少鬼的回头谩骂。

    江复庭从那一眼之后,就没再讲过话,这种特殊的情绪和曾经第一次碰见白唐的感觉很像,而且越看越熟悉。

    俨然有超脱自己掌控的趋势,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索性闭嘴。

    直到到了目的地之后,虞城面目全非的样子,还不及鬼域的一半。

    要鬼没鬼,建筑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原形,和前面一路过来的城池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即使他们现在站在城外,一眼望过去,尽是断壁残垣,萧条的景象。

    梅寄北一句我去哽在喉咙里,除了瞪大眼睛惊讶,已经说不出声。

    蔺菱压根没指望办完事回来这车能完好无损,毫不讲究的乱停在边上,揣好钥匙,踩着高跟鞋,妖娆地走在他们前面:“你们一会回去的时候,记得去离这几座城以外的地方休息,这边上附近的城因此受灾的并不少,也没见得安全到哪去,我已经送佛送到西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吧。”

    她说完,特意回过头来,给了江复庭一个亲昵的飞吻:“小帅哥,有缘就回头再见。”

    梅寄北一脸羡艳,结果被江复庭冷冷的视线怼回来。

    转瞬的功夫,蔺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江复庭盯着她刚才停留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空荡荡的,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光想着回避,没弄清她的身份,

    而她这么迅速离开的时候,她居然连半点气息波动都感觉不到。

    这显然也不可能是普通鬼差能办到的。

    江复庭锁着眉走到了她刚才站立过的地方,有股若有若无的残留香味,应该是属于刚才那个女鬼的。

    他定了定神,淡淡说:“走吧。”

    进去之后,江复庭在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了名为战场的东西。

    即便是在地府,但跟影片和历史的了解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深灰色的沙子漫天飘散,像拨不开的大雾笼罩了这片城池,大部分的建筑都变得鸡零狗碎的,唯有一些标志性的坐标还屹立不倒,却终究避免不了坑坑洼洼。

    路面上也只能依稀见到一些出来溜达的鬼。

    也是,生活在这种水深火热中,该死的都死了,该跑的都跑了,能留下来的,要么是在这里根深蒂固已久的,要么就是跑不动又侥幸活下来的。

    不论是人还是鬼,本质又区别不了多少。

    独有的风景线就是一队又一队,井然有序巡视着的阴兵。

    一队阴兵排着七个鬼,一个个走路的姿势刻板的像提线木偶,就连黑漆漆的眼珠都是训练有素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眼珠的转动频率和走向十分同步,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渗人。

    而且每一队因为巡视的路线不一样,走向也不一样,所以过往的阴兵也只是在他们附近经过,并没有正面撞上。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轻松的毫无压力。

    江复庭以防万一留了个心眼,在走到城中的时候,停下脚步。

    周边的空气已经被各种死气,鬼气和悬浮的沙尘包裹成了密不透风的毒障,周遭的能见度围拢到不到前方十米。

    只有偶尔路过的阴兵踩着铿锵有力的脚步,保持着他们独有的秩序,从不远处经过。

    到了这个地方,路过的鬼魂已经很少了,也没有哪只鬼那么不要命,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出来作妖。

    江复庭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周边的视线,转头问梅寄北:“你先前说,在地府里有门路,这门路在哪?”

    梅寄北显然比他还要小心翼翼很多,他左顾右盼了一下,先确定自己所处环境是不是真的安全。

    等确认之后,他才萧索地取下裤腰间的铃铛:“就这个,我朋友给我留的,晃一下,他就能知道我在哪,来接我,但缺点是摇了就不能乱跑了,跑了我朋友就不知道我们在哪,而且最多连着摇三次,不然后面就不作数了。”

    江复庭看着他手里的法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铃铛尾端的血液,好像比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更加鲜艳了,红得有些妖异。

    就连被颜色浸染的面积,都有隐隐扩散开的趋势。

第八百零八章:扮猪吃虎?

    他没有立马应下,梅寄北的身份和出现的目的,在他心里到现在还是个迷,这个人一路上看上去一直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但就是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而且这个虞城也很奇怪,不知道是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还是什么原因,进来的时候就像一座空城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

    照理来说,一个地方哪怕是处于战乱的状态,也不可能清净成这样,更别提现在并没有狼烟。

    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有人刻意拘束了城里鬼魂的自由活动,而且这里的瘴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过来的一开始,就到处都透露着蹊跷。

    但碍于自己对地府并不知根知底,也没有什么人脉和渠道,他能稍作借助的,也只有这个送上门来的梅寄北。

    江复庭做好了各种预后的心理准备,解开眉头,对他说道:“这里是目前观察下来,鬼魂最少的地方,如果非要试的话,也只有这个地方不会被打扰。”

    梅寄北又东看西看了一遍,才坚定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他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铃铛,像拎金子似的,沉重又小心地提起来,随后闭上眼睛无声地念了句口诀。

    虽然听起来没有声音,可就在他启口的瞬间,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从他的嘴里一点点的淌出。

    梅寄北的动作像是开了缓慢的按钮,捏着铃铛的手指,温吞的摆了摆。

    江复庭并没有听见自己想象中的清脆铃铛声,原本应该扩散开的声音似乎在口诀的加持下,加上了一层无形的罩子,传向更为遥远的地方。

    说摇一下,梅寄北的手果然只摆了一下,做完简单的操作后,他就睁开眼:“好了,接下来就等我朋友过来接我们。”

    “恩。”江复庭的视线依旧落在浓密的瘴气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好预感,现在看起来好像是风平浪静的,可底下仿佛掖藏着什么致命的东西。

    这些家伙能把地府搅和成这个鬼样子,显然不可能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稳。

    他琢磨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那朋友在地府做什么的?”

    “我朋友啊······”梅寄北吞吞吐吐地想了想,好似江复庭提的是一个多难回答的问题。

    他艰难地组织好语言,真要开口的时候,酝酿好的内容到了嘴边直接变了个调:“江!江!江!”

    梅寄北惊愕地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江复庭的身后。

    江复庭并没有立马回头,反而因此对‘没辙’的狐疑更深,上清派好歹是有千万年底蕴的大宗门,怕鬼,胆小放在常人身上能够理解,可这个没辙即使是外门弟子也该受到过门内熏陶的,怎么可能连半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

    从职场上来讲,这个人简直毫无专业性,没有任何职业素养。

    就是天天闭着眼睛在特定的环境下混日子,也该耳濡目染了些。

    梅寄北见他没有动作,音调土拨鼠似的拔高:“那些阴兵过来了。”

    江复庭被他吵得脑阔疼,从进了这地方开始,他就一直心神戒备,后面有东西来,他自然有所感觉,体内的力量出于自保,已经开始暗潮涌动。

    他幽幽往前一步,卡着身后阴兵过来的时间点,在它们赶到的同一时间,转过了身。

    江复庭以

    为是自己挡住了它们的固定路线,不着痕迹的又往边上靠了靠,给它们腾了点路。

    梅寄北依样画葫芦的学着他往边上靠。

    然而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一队阴兵仿佛就是冲着他两来的,在他们挪动位置的瞬间,跟张狗皮膏药一样,尾随而上。

    与此同时,七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像是粘了胶水,片刻也不舍得挪开。

    和他们一进城,就看到的那些东张西望的阴兵一样,死板又机械。

    梅寄北被这一队阴兵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习惯性的往江复庭身后靠。

    江复庭莫名了一下,先前一路过来都好好的,这会阴兵怎么就突然找上他们了。

    而且领头的那个,注视着他们的时候,神情愈发狰狞,怨毒的眼神仿佛他们是生死仇敌,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浑身上下都散着生人勿进的森冷味道。

    它忽然用力握紧手里的链子,那链子是一长串的,按顺序依次从头一个阴兵握到尾。

    一捏之后,清脆的嗡鸣鞭炮似的从头响到最后一个

    江复庭先前心里头不好的预感,似乎开始应验,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神经开始陡然狂跳,他凝重地问道:“你铃铛招来的这个?”

    梅寄北简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谁知道这阴兵来得那么巧!

    他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这阴兵怎么找上我们来了,但我发誓我召得真的是我的朋友,而不是这个东西啊。”他欲哭无泪的说道。

    就在他说完话的下一秒,领头的那个阴兵忽然动了!

    它抬手托起自己的手链,引着排在身后的阴兵一块飘来,那嘴明明没有动,却发出了毫无感情的声音:

    “虞城禁地,生人勿入,速速撤离。”

    江复庭不想一进来就交恶,好言商讨道:“我们不是有意误闯,只是朋友在这,只要,”

    还没等他话说完,那领头的阴兵根本不听他说的什么,就自顾自地机械地重复:“虞城禁地,生人勿入,速速撤离。”

    梅寄北难得拿捏出几分勇气来,对着阴兵叫嚣道:“你们别太过分啊!给你们脸还不要脸!信不信!”

    依旧是不等他话说完,那个阴兵又生硬地重复:“虞城禁地,生人勿入,速速撤离。”

    只是这次的语气明显比刚才不善很多,音量浑厚急促,仿佛下一秒······

    还不等江复庭弄清这阴兵身上到底是不是安了什么机械装置,下一秒,一股冷冽强悍的冷风,像一把锋芒无比的长刀朝他眼前袭来。

    他反应迅猛地极速暴退,只听到轰的一声,方才还握在阴兵手里的锁链像石头一样砸到了他们先前待过的位置。

    本就浓郁的瘴气,在眼前尘土的缭绕下,更加有些看不清了。

    从那阴兵第二遍僵硬的重复话语时,他就已经在默数,默数那阴兵重复警告的时间。

    没想到果然掐对了!

    只是梅寄北虽然一直跟着他,但反应终究慢了半拍,右边的肩头大概是被锁链给削到,那一块地方顿时变得有些透明。

    他有些委屈的看着江复庭:“江兄,下次躲得时候能不能劳烦顺个手的带上我,好歹我们一路同行,不说朋友,也算半个驴友了吧。”

    江复庭扫了他一眼,梅寄北的身法倒是和他不

    成器的胆子挺符合的。

    怕就怕,这个人扮猪吃老虎,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宁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吃瘪。

    这样的人不管是伪装还是心性,都相当的可怕了。

    他若无其事的应下:“好。”

    就在他们话音刚落,那个阴兵根本不给他们休息的时间,沉重的锁链再次窜天而起,像离弓的箭矢直冲而来。

    领头的阴兵声音愈发掷地有声:“虞城禁地,生人勿入,速速撤离!”

    江复庭目光一凛,提手真的捎上了梅寄北,飞速闪开,朝着他们攻击的锁链如同吐着芯子的毒蛇,一路紧跟他们穷追不舍!

    而且随着几次三番的失手,竟然隐隐有赶上他们的趋势。

    方才前后差一两秒,江复庭还有喘息的机会,可现在江复庭才刚一闪开,钝重的锁链如同长鞭紧贴着他后背扫过。

    与此同时,阴兵的攻击也更加的凌厉,一鞭下去,足以让普通小鬼魂飞魄散。

    江复庭的脸色沉得有些难看,这会也不怕得不得罪城里的阴兵,再防守下去,真要保不住命。

    “嗖!”

    铁链横扫的声音快到发出了爆破音,卷起的尘土砸在身上,一阵阵刺痛,仿佛一场暴落的针雨。

    江复庭脚尖一转,眼疾手快地凝起了灰剑,侧身闪过的同时,对着长驱直入的锁链,毫不犹豫地挥手砍下。

    那锁链显然不是普通鬼气凝结的。

    剑锋与锁链重重交锋的瞬间,光是巨大的冲击力就震得他手臂有些发麻。

    江复庭心里一阵骇然。

    只是还不等他主动出击,对面的阴兵仿若受到了莫大的挑衅,一整队的阴兵气势忽然大涨!

    四面无端呼啸起冷冽的阴风,到处都是无形的利刃。

    迅猛的攻势层出不穷,接二连三地往他们身上落。

    梅寄北好几次被吓得低呼一声,遭来了江复庭不留情面的白眼。

    他趁着闪躲间,手忙脚乱的掏自己的法宝。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阳间修士,到了这里本来就不像江复庭那么如鱼得水,身上的力量被完全对立的属性遏制,强行发挥,消耗掉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

    然而来来回回都在江复庭的带领下躲了好几回合了,那法宝半天都没掏出来。

    就在这时,激烈的碰撞声像炸弹一样,在不远处浩浩荡荡的炸开。

    梅寄北被这动荡可怕的声音狠狠吓了一跳,连带胡乱摸着兜的手都抖了抖。

    他下意识回头,想去看这一下炸开的声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然后不等他看清眼前尘埃密布的画面,就已经被江复庭拎着离开了原地,这已经是两人不知道第多少次的飞躲。

    他悄然抬了下眼,只见江复庭一直沉静的脸上多了些少见的急躁。

    这些阴兵像牛皮糖一样粘人,甩都甩不掉,攻势一次比一次猛,就是把他们往死里整。

    偏偏江复庭对这些阴兵并不了解,现在即使还手,下手也颇有分寸,深怕又出现一些意外的两个人招架不住的情况。

    唯独刚才。

    他最后的耐心显然已经被这些阴兵几次三番的骚扰,消磨得一干二净。

    出手也没有留有余地,那些阴兵就是再厉害,真的跟他正面硬抗,就差了整整一大截。

第八百零九章:幻觉还是现实?

    江复庭这干净利落的出手,终于让刚才锲而不舍紧跟他们的阴兵停下。

    周边因为打斗而被卷得风起云涌的瘴气,也一点点地归于平静。

    江复庭紧蹙的眉宇并没有因此得到纾解。

    他站在不远处,不敢松懈地紧捏着手里的灰剑,冰冷的目光盯着方才炸响的方向。

    梅寄北心有余悸地站在他身后,畏畏缩缩地探着个脑袋,一同看向前方。

    “死了么?”他小声问道。

    江复庭眸色像星光一样闪烁了下,寂静的环境反而让他陷入巨大的不安里。

    如同先前进来的时候,他总觉得悄然与和平下蕴藏着他难以捉摸的惊天骇浪。

    而此刻那个浪花似乎拍到了他的身前,几乎没过他的身躯,盖到胸口,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他在心头快速权衡一番,说道:“你待在这别乱动。”

    随后紧紧攥着手里的剑,迈开沉甸甸的步子,他一点点往前走去。

    可接下来,让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停在了刚才和阴兵剧烈对峙过的地方,眼下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残留的能量波动,也没有残留的阴兵气息。

    仿佛刚才的阴兵只是他们的幻觉,从未出现过一样。

    一个人看到是幻觉,但两个人看到,还能是幻觉吗?

    他拿剑拨了拨脚边的地面,剑尖轻轻一挑,地上的沙尘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受惊似的纷纷扬扬飘得到处都是,没一会就将他的魂魄裹住。

    被灰尘缠住的时候,他感觉特别不舒服,不是单纯的心力上洁癖,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来自那些沙子本身。

    就像人面对让自己恶心,或者充满威胁的事物时,那种本能的排斥。

    他毫不犹豫地将紧挨着他的灰尘震散掉,灰尘散开的同时,一点点隐入周围的瘴气里。

    江复庭猛地突然意识到什么,倏地抬手,捏住眼前还没完全来得及渗进瘴气的灰尘。

    那些灰尘十分细小,小到肉眼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这样悬浮着的尘埃,才能汇聚成眼前这一大片,甚至能盖住整片城的瘴气。

    江复庭嗅了嗅指腹上捏住的灰尘,本就不易近人的脸,阴沉得像是要吃人。

    站在后面隔着他有些距离的梅寄北,都能察觉到他此刻情绪上的变化,忽然大步走上来。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梅寄北好奇地问道。

    江复庭摩挲了一下指腹。

    刚才他走到这还在奇怪,那一队的阴兵去哪了,怎么连半点气息都没有。

    而就在他刚才亲自闻了那尘土的瞬间,他就有了答案。

    尽管掩在尘土里的气味实在是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可以令人忽视。

    但是江复庭对于这一类的味道太过于敏感,这些年的接单,之前还有过两次长期泡尸海的机会。

    即便他对这些气味的抗性很强,敏感度却也相当高。

    可以说不管是轻还是重,只要有,就能被他迅速捕捉到。

    至于刚才那一队凭空消失的阴兵,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此刻就在他的手上。

    至于剩下的绝大部分,已经被他震散,融进瘴气里。

    出于对梅寄北的戒备,江复庭没打算把这细节告诉他,他只是弹掉了手里的灰,浅淡的说:“没事,是我看错了。”

    接着,他话题一

    转:“你没发现这阴兵突然就消失了吗?”

    梅寄北后知后觉的东张西望了一下,才诧异道:“还真是!是不是你刚刚那一下,直接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了。”

    江复庭知道自己出手轻重,哪怕刚刚真的被纠缠得烦了,下手狠了点,也没有将他们打魂飞魄散的打算。

    “应该不至于。”他说道。

    梅寄北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理所当然的说道:“可能也就它们手上的道具厉害点,它们本身华而不实,压根没啥战斗力,反正真的没了最好,这下我们就能安心等我朋友来接了。”

    江复庭琢磨不透他是故意想将这件事情轻易掀过,还是真的天真。

    总之这样的天真让他觉得很蠢。

    不过梅寄北有一句提到的话,倒是让他开了个窍。

    从两人进来的时候开始,瘴气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就是个避之不及的东西。

    因为这要有这种东西,就会给他们带来数不尽的危机和麻烦。

    并且瘴气那么浓,说明这个地方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阴兵的灰飘进瘴气时,再结合梅寄北的话,他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想。

    有没有可能,整个虞城的瘴气,并不是什么东西故意散发的,而是无数个魂飞魄散的鬼魂积蓄起来的。

    只是那些散掉的魂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无法真的归于天地,只能被迫的阻隔在这里。

    最后越积越多,形成了现在的瘴气。

    而且他从一进来的时候,就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不过那味道太缥缈,到处都有,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并不见得有接近或者远离,始终都保持着那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意味着并没有味道的根源。

    所以他在来的路上不得不放弃追寻这个味道,质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现在看来,并没有。

    因为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气味的根源。

    至于制造这个瘴气的目的就让人不得而知了,但显然魂飞魄散的鬼越多而且越厉害,瘴气就越浓郁,从这个角度看,是对幕后之人的发展有利的。

    所以有没有可能有人故意削减阴兵的战斗力,做成徒有其表的纸老虎,这个也说不准。

    “但愿如此。”江复庭虽然语气敷衍,但也真的希望能太太平平等到他的朋友来,不要再徒生多余的事端。

    可没想到,就在他刚说完话,一重又一重的敲击声从距离他们非常远的地方一点点地蔓延过来。

    那声音起初又低又闷,像一个沉重的铁块搁置在地上,不可避免的发出碰撞声。

    但很快,几乎是呼吸间的流逝,奇怪的撞击声越发的清晰。

    提高的音量让他们清楚的感觉到,声音的源头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接近。

    声音落地的每一下都让江复庭觉得,有一把沉重的榔头在跟随着这个节奏,一下又一下的往他的胸口砸。

    先前不妙的危机感仿佛拉开了警报,疯了一样在他的大脑里鸣笛。

    高昂的分贝如同开水声,吵得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江复庭定了定神,沉着问道:“是你朋友吗?”

    梅寄北显然也是被这奇怪的响动搞蒙了,他迟钝的愣了片刻,那模样仿佛一开始也是以为自己的朋友来接他们。

    可随着声音以非常可怕的速度拉近,他的脸色慢慢变

    得有些难看:“应该……不是吧,我认识的那位是正常的鬼,我也没听他说买了奇怪的东西当坐骑。”

    江复庭听完他的话,黑下来的脸色已经够拿去开染坊的了。

    紧接着,落地的声音似乎并不单单是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像病毒一样,瞬间蔓延到四面八方,围拢着他们,迅猛逼近。

    落地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在擂鼓鸣金,每一下都踩着节奏,听得人震耳欲聋。

    就连脚下的地面都被震得不断发抖,豆腐块似的,好像随时都能散掉。

    还不等他们转移地点,或者想出其他应有的方案,不远处的雾障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那影子随着声音的迅速接近愈发的清晰。

    等江复庭刚看清那影子到底是什么,微微睁大眼睛时,雾障里忽然冒出了更多类似的影子。

    那些影子密密麻麻就像蚂蚁一样,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江复庭顿时觉得他们两人如同掉入巢穴的食物,将这个城里散在各种的阴兵全都吸引了过来。

    梅寄北已经被这么庞大的阴兵数量吓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要倒在江复庭身上。

    不过在他险些倒下的前一秒,江复庭非常有先见的给了他一个刺骨的眼神,吓得他没有真的倒下。

    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不逊色于这些阴兵的人……

    梅寄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能活到二十几岁真是不容易的事。

    就是眨眼间的功夫,离他们最近的那一队阴兵已经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按照它们现在飘动的速度来算,到他们跟前也不过是两三秒的事情。

    江复庭一面观察着这些阴兵的动静,一边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触发了引怒他们的机制,导致他们大批量的来。

    可以说从进城到现在,他们一直行事谨慎,如履薄冰,深怕触动了什么,结果没想到,最终还是触动到了。

    而唯一引发这些阴兵失控的可能性,就只有刚刚不小心误杀掉的那一队了。

    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他反而很快适应了现在的处境,冷静的大脑运转得飞快。

    先前的那队阴兵明显就是来碰瓷的,逼迫他们各种出手,一旦自己出手,那就是碰瓷成功,剩下所有的阴兵都相当于被触发开关,为了给自己的同类找场子,全都聚集过来为死掉的战友复仇。

    “江……江兄。”梅寄北压制自己跃到心口的不安,结巴着:“这怎么搞?”

    事情已经闹大了,还能怎么搞?

    江复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周边快速涌过来的阴兵,浑浊的力量在他的解放下,肆意翻腾。

    他慢慢提起灰剑,紧盯着前方就近过来的那一支小队,另一只手已经不着痕迹的摸入自己的布袋。

    那么多的阴兵就算跑,也不一定摆脱得干净,还不如迎难而上。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清楚这城里到底部署了多少支阴兵,战力如何,如果都像刚才那一支队伍一样,自己只要拖延到梅寄北叫来的人就好。

    怕就怕……

    “来了!来了!”梅寄北忽然激动地大叫。

    江复庭忍住想要堵上他嘴的冲动,将自己摸出的几张阴雷符忽然往空中一掷。

    在符纸“哗——”一下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猛地扬手挥起手中的长剑,剑锋如同一道闪电从飘扬在空中的几张符纸间划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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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若有真鬼怪,又是何种诡模样?如果白日多是非,我愿与君长夜行。直白点说,是一个一流神棍不入流的捉鬼师,一个一流闲差不入流的人间客,组队打怪抓鬼赚赚钱的故事。文艺点说,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美少男,带着一份天道赋予的罪责行走人世,以扶危救困......长灯载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灯载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