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上山
白唐见她一直妄自菲薄,怕她再说下去,他们真没法厚着脸皮继续待,连忙劝道:
“阿敏姐,你说得哪里的话。这个地方山清水秀的,空气也清新,城里天天乌烟瘴气的,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哪有这样放松的机会。而且我这个同学的脚啊……”
他说着拉了一下江复庭的衣袖,江复庭心领神会的站起来,摇摆走了两步,虽然走得不利索,但是比之前踩都踩不稳的夸张表演好很多。
白唐立马说道:“你看,现在多少能走了,比之前脚不踩地,已经好很多了!”
他怕阿敏看不清,又将江复庭拽过来,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再走马戏似的转一圈。
两个人为了哄人也算拼尽全力,江复庭只能硬着头皮,真的踉跄地转了一个圈。
这会距离近了,阿敏确实看清了,可是她苍白的脸非但没见喜色,反而更加忧愁。
“你们怎么就不听呢!姐比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长,难道还能害你们不成?你们!”她话说到一半就停嘴了。
而后她像是猜到什么,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睁大眼,低喃道,“你们……”
白唐笑盈盈地堵上他的嘴,“阿敏姐,看破不说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让你干嘛,你干嘛就行了。”
阿敏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几个小伙子就是冲着村子来的,“可你们才多大啊,这是玩命的事情!这些人没一个好惹的!”
白唐知道她是好意相劝,安抚道,“你放心吧,我们既然敢进来都是有自保的法子的。”
他的声音温暖又和煦,等阿敏放松下来,又慢吞吞问:“他们是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飘在阿敏耳边的声音听着细软,却像暗藏寒刃,让她浑身竖起寒毛。
她惊骇地侧过头看向白唐所在的位置,只是视线太差,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阿敏没忍住脱口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唐在江复庭眼神的警告下,稍微收敛了些,不再装神弄鬼,老实回答:“处了两天,那些人是什么样,我们心里也有底了,稍微猜一下,就能猜中。”
这个答案也是令她料想不到,这几个小伙子看着年龄真不大啊,心思这么细腻吗?
她扣了扣自己的指甲盖,无力妥协道:“过完十五。”
白唐听完这话立马回头,对江复庭露出耐人寻味的笑,这坏笑就跟他刚才想到在十五那天捣乱时的面孔,完全一致。
这顿饭吃的差强人意,只有阿敏一个人被撑的死去活来,然而阿敏被撑到的不仅是自己的胃,还有那个往日空泛的大脑,都被接二连三的重磅挤到堵塞。
饭后,白唐和江复庭都回去补了个午觉,为晚上的事情养精蓄锐,他们跟宁远交代好,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看住阿敏。
即便知道她不会有意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但她是个心理素质差的人,生怕受了风吹草动的刺激,一不留神泄了半点,他们就全盘皆输了。
夜色的帷幕悄然落下,一如既往地将山林的视线遮得不见天日,抹掉所有的声音,倘若夜里出门不打灯,不敲铃,都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但于
村子里的人而言,即便不到十点,也不会闲得没事出门。谁知道山里的野鬼会不会来了兴致,提前出来寻猎。
江复庭在白唐面前已经没什么好演的,换药的时候抬着腿更方便,他直接曲着膝盖架在床上,自行换起来。
白唐踱步到窗边,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冷风立马见缝插针卷进屋里,将屋子里囤积的灰吹得满天飞。
外面的黑暗像墨水淌了进来,将屋子都染浓了几分暗色。
白唐姿态随意地将窗户掩回去,漫不经心地开口:“准备一下吧,外面已经没人了。”
“恩。”江复庭从善如流地应着。
脚上的药已经差不多快换好,换药的事情基本都是自己动手,现在熟练到炉火纯青,干脆利落,速度也见涨。
说是准备一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准备的,能用上的东西都在白唐那个随身携带的布袋里,但两人相熟以后那个布袋也没见他用几次。
两人出门前调整好心态,随时都可以准备动身。
他把床上简单的收拾了下,被子鼓起一个大包,边上掩得严严实实,像是真有人睡着,随后把床头边上挂着的小灯泡打开,中间的顶灯关掉。
弄完这些,江复庭从床尾习惯性地将树枝捞过来,“好了。”
白唐觑了眼他手里都脱了皮的树枝,拉开门:“你还演上瘾了,拐杖不离身。”
江复庭下意识一顿,面色不改,继续自然往前走,淡淡回道:“方便。”
这会离晚上十点还早,两个人在山林不快不慢的溜溜达达,走的久了发觉周边的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切。
昨晚江复庭行动匆忙,也没怎么仔细留意周边。
所有的树木花草全都藏在浓雾里,细看能看出几分轮廓。从外观来看,形是那个形,样也是那个样,但如果凑得近一些,多少能察觉一丝端倪。
仿佛实实在在的东西瞬间变为了泡影,虚立在那里。
江复庭提起手上的树枝,却发现自己手里的树枝也不知道何时起同样变得虚无缥缈。
白唐同样察觉到这些异样,微蹙眉头,直接伸手去探,却发现居然能碰上。
明明看似幻象,却又有触感。
“这地方有问题。”他收回手,眉间的沟壑深了几分。
江复庭拿树枝在前方的草堆里拨了拨,草堆可以顺着他手里的枝条两面摇曳,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
可他们一路下来,小心谨慎,不可能连什么时候中招的都不知道,更何况还掩过了白唐的眼。
他再次四处环顾了一番,慎问:“是幻境吗?”
“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幻境。”白唐仅是异样了一瞬,继续翩然往前走。
两人越往山林上前行,雾气越发浓重,原本只是将东西遮得影影绰绰,现在连脚下的东西都看不清了,一伸手,连自己的手都隐在浓雾里消失不见。
江复庭昨天还没走到这个高度,没想到上面是这样的。
他怕和边上的人走散了,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便问:“现在什么位置。”
说话时,微微侧目一瞥,果然就连边上的人都隐在雾里看不见。
他心里下意识发紧,白唐隔着那么一层雾障,见不着人都猜到他的所思所想,他动一动手指,鬼气化为一缕丝线像蛇一般窜出。
江复庭察觉到手里的异样,低头便看到中指缠着细如蚕丝的黑线。
记忆瞬间倒流回跨年那夜。
他心里涟漪微漾,随后就听到边上传来不以为意的说话声:“防走失儿童的绝佳方法,至于在哪······让我这个师兄看看啊。”
白唐闭着眼睛,将鬼气散开,可没想到这些浓雾不只是单纯的雾,看似缥缈,却有如屏障,他每散一分,都像是撞上了围墙,被硬生生给拦了回来。
看来有问题的不止是山林里的树,就连这雾也非同一般。
白唐冷嗤了一下,平静的面容稍微认真了几分,身上的淡淡鬼气不再像方才那么轻飘飘,如一阵罡风突然往四周割开。
靠强打强拆,和眼前的雾气硬耗了些许,他身上的鬼气才从浓雾里争取到一些缝隙钻出去给他探回来点情报。
刚才这么冲撞下,江复庭见到他们周身的浓雾稍微淡上了几分,别过头,白唐正好睁眼,从容道:“已经过山的一半了,离那个洞口也就一公里左右。”
两人再次踏步的时候,浓雾再次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将刚才稀薄之处自动填充上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半点痕迹都不留。
手指绑了黑线,心里就不免多了分底气。
虽然看不到,却能真切的感觉到边上确确实实有人陪着,白唐只要动一动手指,他要往哪边走,他停下打算做什么,他下一步的意图,自己全能清楚知道。
心有所靠,江复庭因为浓雾引起的警戒也稍微放松下来,他留半分注意力在外面,寻思着问题,排遣这一时半会的无聊:“你今天狩猎为何提前回来了?”
“摘草药就够麻烦了,狩猎还要摸爬滚打,费力!我就使了点小手段,让他们狩猎的时候方便点。”白唐满不在乎的吐槽道。
想到前两天为了摸清这山林的地势和路数,也算劳心劳力,结果被刚刚那一发现,似乎所有苦劳付出都被打回原形,他就郁闷。
不过那山神究竟是什么路数,是长生派的人伪装的,还是请来的?如果是他们自己人伪装的,那一个小小不入流的门派还有这等能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江复庭此刻跑偏的疑问跟他差不了多少,他的关注点更多在狩猎到底起什么作用上。
他继续追问道:“狩猎的动物有什么特别的吗?”
白唐猜到他的意图,直接了当的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平时不太好逮捕的野物,只要是个活的就抓,反正一点都不讲究。”
江复庭低头斟酌着他的话,感觉这些人对狩猎的东西随意到有些怠慢的地步,只是这些人似乎浑然不知。
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祭祀这种东西从古至今本就该十分讲究,不说狩猎,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素酒,纸钱,都有其定好的规矩在里面。
狩猎不太像必须的,更像是有意掩饰其他的行为。
他没怎么注意脚边,不过就算注意到也看不太清,受伤的那条腿正好往前抬。
第六百四十六章:山洞探险
下一秒脚尖骤然传来剧痛,似乎撞上了前方什么东西,那东西像钢筋铁板一样,直接让他的脚发麻。
江复庭抿嘴把差点下意识喊出来的音,给咽了回去,变成了“唔”。
白唐察觉了他的异样,往他这边靠了靠,两人肩贴着肩,才隐约看清他有些僵硬的四肢。
“怎么回事?”白唐注意到他的腿有点不自在,目光直接往那瞟。
江复庭缓了片刻,发麻得感觉才好了点,就是脚指头还有疼,撞上的那一刻,就像钢板直接往他脚上抡,震得他脚后跟差点抽筋。
“没事。”他提脚往前探了探,“前面有东西。”
白唐抬了下手,用黑线直接将东西拽过来,结果东西还挺沉,绕是他都拽得有些慢。
藏在雾里的东西压着草地,被拖来时,“窸窣”的摩擦声尤为响亮。
直到一个黑乎乎的不规则的圆形被拉入他们的视线,那东西是背对着他们的,看着像一个不规则圆的石头。
只是从这分量上来感觉,后面应该还有,没有拉完。
白唐没了耐心懒得磨叽,眉头一挑,他手用力一扯,直接将剩下没露面的部分连根带出。
下面那部分果然是陷在了泥里,拉出来的时候,飞溅的泥沙像雨一样落下,带着说不出的腥臭味。
等飞起的后面部分落下砸在他们脚边时,江复庭脚尖下意识往后点,心口突然狂跳。
是一具已经烧得炭化了的尸骨!
死者生前是什么模样,早已经认不出来,骸骨上被烧得还有些残缺,从头到脚都是黑炭的颜色。
只是死者的左手里还紧攥着一把铁斧头,刚刚拽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有落下,更奇怪的是,尸骨是连在一起的,而非散架。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江复庭被他手里的斧子所吸引,蹲下来端详了片刻。
斧柄是木头做的同样烧成了炭色,斧头不知道是不是氧化的,同样是黑漆漆的颜色,细看还藏着几分暗红。
尸体的骨头并不是想象中有东西紧密吊着,他同样化出一条丝线扯了扯,确实是连在一起。
看样子这尸骨也有很大的问题。
而且这东西并不像周边的草木给人一种虚妄感,尸体应该是真实的。
白唐往他边上凑了凑,只是俯身瞧了一眼,便没再多看:“看来……晚上出来作祟的,这些东西也在。”
江复庭出于学习的态度,认真又严谨地将这具残骸观察了遍,就连脚趾头的边缘死角都没放过。
最后在只有头骨的天灵盖上依稀看出来点名堂来。
他用浊气将上面沾留的土拂了拂,头骨后脑还残留点了他刚刚不小心踹上的脚印。
认真看会发现,天灵盖的中间有着深浅不一的凹痕,歪歪扭扭的四个笔画,跟之前见到的长生派图腾一样。
“是长生派的尸傀。”江复庭得到这个答案的同时,抬眼看了下边上的人。
难怪跟块钢板一样,只是不小心踢到一下,就差点没把他脚踹断。
白唐脚尖有意无意地在头骨上捣鼓来捣鼓去,似乎终于
蹭够了,才收回脚,“照这个发现,夜间的动静很有可能全都是长生派搞出来的。”
“恩。”江复庭拍了下衣服和手。
他站起来时听到边上的人低声嘀咕着:“似梦非梦,有虚有实。”
白唐说完叹了叹:“妙啊!”
反正至少这幻境连他也一同蛊了过去,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要怎么破解……
他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眼前虽然依旧是一片雾海,但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早已穿透了所有的荆棘和魔障,直指巅峰的神台。
答案大概就在那!
如果运气好的话,撞上那些鬼物是如何横行的,那就更好了。
江复庭对白唐刚刚那话也只是懂个大概,云里雾里,他又看了看地上的东西。
现在还没到指定时间,这些东西只会像个没用的木偶,他思索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风险虽然有,但兴许真的能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他才转过头,就见白唐隐在雾里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突然冲他勾起唇角。
那道笑容里像灌了夏夜里的星海,忽闪的星星点点穿过了浓厚的屏障让他瞧得一清二楚。
江复庭的直觉告诉他,他俩大概是又想到一块去了。
“现在几点了?”白唐想定了主意,往前的步子变得更加悠然,之前还会掐紧时间,现在周边明明四下无影,反而左顾右盼起来,慢的像是在逛自家花园。
江复庭看了眼手机,“离十点还有半个小时,山洞还有多远?”
“就前面了。”白唐往前方指了指。
江复庭有了踢头骨的前车之鉴,怕再踹一脚真能将好好一只脚踹成残废,再走路时就像个半瞎的人,用树枝将前方扫了扫,才放心往前。
他边走边估摸了下昨天山林异动的时间,说道:“如果出了山洞,一直往上,到山顶时应该能正好撞上鬼物活动。”
白唐沉吟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回道:“一会还是观察为主,离十五还有四天,我们时间还充裕。”
“恩。”江复庭低低地应着。
手里的树枝刚好戳进了一个凹陷的地方,土质松软,没之前一路走来那么紧实,像是被人翻动过。
白唐跟着停下脚步,也察觉到了些端倪,他用鞋子在前面刨了两下:“就这边方向。这痕迹……下午有人抢先一步来过了。我们先继续走!”
江复庭跟着白唐拐了个小弯,后面的路是一直前行,脚下踩的土全是松的,看来是一路都被人翻动过。
走了快百来米的时候,前方雾气减淡,虽然没有全然散尽,但侧目至少能看清边上人的身影。
江复庭凝着目光往前探去,尽头方向果然有个看起来特别幽黑的洞口,洞口两侧杂草藤蔓丛生,几乎要将这一丈高的洞口全盖住。
不少藤蔓从洞口的上方挂下来,像一片密密麻麻的珠帘和杂草搅和在一起,边上还有一根粗壮的树枝捣乱似的横插过来,将洞口上方挡了三分之一。
边角地方扎满了蜘蛛网,蛛网从洞口一直结到了草堆,将横向的树枝和藤蔓硬是连在了一起,反正看起来一
团乱麻。
这地方就算是白天来看都算是很偏的,江复庭有些佩服白唐究竟是怎么找到这的。
白唐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拿过他手里的树枝,在洞口附近的土壤里翻了两下:“我昨天采药就注意到这不对劲,今天狩猎使了点手段故意引到这,这块地方原来也有人骨,看样子是被人发现,提前处理掉了。”
江复庭心里一紧,担心他们身份被暗藏在后面的人揭穿:“有人看到你了?”
“看到我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些小兔崽子都鬼得很!”白唐想到一个晚上连着两个发现都被人打乱了,情绪也没好到哪去:“估计自身实力强不到哪里去,但凡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们赶紧毁尸灭迹,以求自保。”
土里没翻出多余的东西,白唐泄愤似的踩了两脚,然后不徐不疾的拨开洞口的藤蔓,用手招呼了下江复庭:“不过嘛,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你做了什么,就会留下什么痕迹什么的······”
“物质与物质发生接触后,一定会存在物质转移。”江复庭尾随其后,补充道:“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
啧!学霸光环又来了!
白唐故意哧着声,倨傲的扬头,不正眼瞧他。
江复庭个子比白唐高一点,哪怕白唐把悬在空中的东西掀开,经过的时候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碰上。
他不着痕迹地压了下腰,才走进去。
洞里和洞外就像两个世界,里面一点雾气都没有,岩壁不知道成形了多久,时间的冲刷下,边缘已经被风化的毫无棱角。
里面的空气比外面稍微阴冷潮湿了点,连点灰都飞不起来。
江复庭向深处望了一眼,却发现这个洞深到仿佛不见底,岩壁一直往里延伸,只能看到黑色不透光的一小点黑圈。
黑圈里面是什么没人知道,它像是一个蛰伏在暗处的怪物眼睛,在遥远的尽头凝视着他们,蓄势待发。
看得久了让人心生寒意。
江复庭散了点浊气往前方探了探,这次不像在外头一般寸步都挪不了。
那道气息像一阵大风不断往里飘去,很快就撞上了坚硬的阻拦物。
可这洞明明看起来深不可测,怎么可能那么快见底。
他微微皱眉,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又重新来了一遍,结果依旧是这样。
白唐正在周边的岩壁随意打量,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挡住了。”江复庭又试了遍还是这个结果。
白唐浑不在意直接大步朝前,也不管四周会不会残留些什么证据:“这附近估计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藏得那么浅显太容易被人发现,直接走到底看看。”
“恩。”江复庭收回自己散开的能量。
山洞里十分空旷,虽然潮湿,可依旧寸草不生,岩壁角落连点苔藓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大片。
两人的脚步虽然极轻,可回音却如扩音器放大到他们耳边,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没走两三分钟,就见了底。
只是底并非是山洞的尽头,而是被一个十分强横的结界给挡住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尸山
这个结界和江复庭学到过的结界不太一样,他修的都是鬼道术法,跟这种正统道法,八竿子打不着边。
不过天下道法万千,殊途同归,只要参破了其中的规律和奥秘,破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足为提。
他伸手往前探了探,掌心触到结界的时候,眼前倏然白光闪起,一道如同幕布的巨大屏障凌空而现。
上面的符文密密麻麻,金光点点,犹如夏夜的萤火,顺着独有的规律上下来回交错运转,看起来夺目不已。
他掌心稍稍运转了点浊气,那灰色气体才从他的皮肤溢出,就像点燃了一般,突然炸开,将他的手弹回。
江复庭愣了下,看了眼有些刺痛的手心。
这就是正统道法的力量。
白唐似乎察觉到了他眼里的那抹异样,以为他心起涟漪,看似玩笑的挤兑:“怎么?被这种花里胡哨,虚有其表的正道吸引的走不动了,后悔跟我走鬼道了没?”
江复庭放下手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一个人故意瞎歪曲自己的意思。
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越是患得患失的东西,越是要故意推出去试探,明知他不是这个意思,就更要反其道而行之,像是要借此去证明什么。
好弥补自己的不安。
白唐先前一下子失去的太多,再次拥有时总是谨小慎微的,一点不对,就能让他心里激起千层浪,时刻做好自己的退路。
但江复庭不能完全理解他没头没脑的情绪,只当高人的性格都是这么古怪,所以阴晴不定在他心里也勉强说得过去。
他淡淡回道:“没有。”
白唐仿佛不全信,挑着眉不修边幅地看他。
正常人见到这些华丽又看似耀眼的东西,哪个不会心神向往,他不信这家伙一点都没动摇。
江复庭只好扭过无欲无求的脸,认真地解释:“你都说虚有其表,我怎么会感兴趣。”
这话有理有据,让人毫无漏洞可钻。
白唐算是接受了这个回答,却偏别过头,还一副要继续较劲的模样,他走到结界前对着上面飞舞的符文端详了一阵。
随后同样抬手,掌心停留在屏障的一寸外,黑色的雾气化成千万丝线有序而出,顺着他的心意往指定方向涌入。
他神情泰然,破着结界,慢条斯理地说着:“这种结界你破不了很正常,即便找到规律,但对方修为远在你之上,光凭力量就能将你阻拦下。”
话音刚落,那道幕布一样的白光渐渐衰弱下去,金色光点飞快得尽数熄灭掉。
结界破掉的瞬间一股浓郁得腥臭味铺天盖地的从里面席卷出来。
这味道在刚才拖出尸骨的时候闻到过,和那些翻出的土壤散出的味道也一样,甚至更早以前。
上头的味道有些熟悉,直冲他们的鼻腔,闻久了像从喉管里一直往下烧到心肺。
白唐将迎面来的那些气味全都驱散掉,味道这种东西看似无形,但用得好了,同样能伤人,如果普通人在这,大概连半分钟都站不过,就能倒地。
他周身凝起黑雾顺带把江复庭也裹了进去,把难闻的味道隔开,继续朝里走:“你还记得刚进村时,阿敏给你的那个药罐子
么?”
这个江复庭自然还记着,药罐子里的药泥异香浓郁,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出于警醒,他抗住了诱惑没让白唐给他用上。
他颔首道:“记得,那药确实有问题?”
“恩,那药上也有这味道。”白唐说完脚步忽而一顿,低下头看着脚底不小心碰上的东西。
江复庭顺着他视线看去,又是一个和外面一样烧黑的尸骨!
形态模样并不比外头土里拽出来的那具好到哪去,上面同样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恶臭。
他转而想到白唐刚说过的。
药上为何有这味?
他立马回想到自己刚刚一脚踹到的尸骨,当时尸骸埋在土里,若非冒出了点头,被他又正好碰上,否则也不可能发现。
山林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在那个浓雾的覆盖下,掩得严严实实,就连白唐也不好察觉,如果强行破掉所有浓雾,动静搞大了,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
这草能有这味,多半是从埋了这种尸骨的泥地里长出来的。
白唐本身感知力就比他强很多,估计是在药罐里闻见了残留的气味。
“你这两天采药,像这种沾了味的草多不多?” 江复庭立马问道,脚下的动作依旧不停。
果然没有两步远,岩壁角落又出现一个横在地上的尸骸。
白唐拧了下眉:“不止是药材,其实这山里绝大部分的花草都是。”
江复庭诧异了一下,侧目看他,“你给我摘的草药哪来的?”
白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然是跑到边角的峭壁上摘的,土壤没有被完全污染的,也就那些地方。”
轻松的语气落入江复庭的耳里,却无形间多了不少分量。
难怪第一天中午回来的时候,蓬头垢面的,众目睽睽下他使不了手段,只能亲力亲为地爬到那些陡峭的崖壁上去给自己摘下来。
悬崖峭壁多难爬,江复庭不知道。但这个山林天生天长的,历经千万年大自然的洗礼和动荡,地势有多险峻他多少能猜想出一两分。
这样细想,他心里又开始过意不去。
只是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他很快将注意力回归到眼下。
越往里走,出现的尸骨越多。走到深处,仿佛见到了尸海一般,无数的人骨层峦叠嶂,堆成了连绵的山丘。
江复庭定力再好,都看得心神震荡。
那一具具了无生机的残骸,也曾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究竟是有多少人命葬在这里,数也数不过来。
他只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寒冷,是在这众多人口死去时,生命流逝所感受的寒冷。
亦是死后冰冷的尸体无人问津,一具又一具的生命沦落为数字叠在一起的悲凉之冷。
那股冷意附着了浓浓的死亡之气,裹在了所有的尸体上,再飘荡在空中,有意无意的沁入江复庭的神识。
无意识散发的死气并无任何攻击性,却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神识。
仅仅不过是呼吸间,那股浓郁的死气立刻侵占了他的大脑,他察觉不对,立马凝神,屏息将脑海里侵占的气息给震散掉。
方才还有些浑浊的眸子,立马明晰起来。
差点又着了道!
“这些东西
有点厉害,你时刻留点心。”白唐在一旁提醒道。
江复庭凝重了几分,“恩。”
他重新看向尸山,此刻思绪已经再清醒不过了,可复杂的情绪反而比刚才翻腾的更加厉害,迅猛如潮,浓浓地悲从中来!
再往前就走不动了,因为往里通行的道路全被这密密麻麻的尸体全部堆满,看得人头皮发麻,寒意渗骨。
所有的尸体无一例外都被炼成了尸傀,江复庭捏了捏拳,心里从刚才就涌着说不出的悲愤。
他看向脸色同样不太好的白唐,声音有些发涩,“这个山洞,乃至这整个山林,尸骨遍地。”
活像一个乱葬岗。
后面那句太重,他当然说不出口。
白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走过来拍了拍他肩:“村子里的活人是真的,这地方的尸量太大,不是一朝一夕拐卖就能堆出来的。你还记得第一次去的碧头村吗?”
那个被屠的村子!
江复庭瞳孔一缩,立马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这些尸体是碧头村的村民。”
“大概率是的。”白唐沉吟道,忽而抹起冷笑,“这些人未寿终就寝,莫名横死,长生派要取的就是生魂,没想到连烂了的尸骨都不放过,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但这么多数量……”江复庭回头多看了一眼,眼眸愈发深暗,蕴着浓浓的寒意。
白唐似有所感的叹道,“大概有更多的碧头村,全都汇在这个地方吧。这里是人口拐卖的中转点,现在看,包括尸体也是。”
只是弄这么多的尸傀和野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江复庭抬头看了眼斑驳的石壁,满墙都是凹凸不平,毫无规则的奇怪线条。
石墙坑坑洼洼,全是时间风化的痕迹,墙上的沟壑有深有浅,层次不齐,重重叠叠又兜兜转转,沟壑间线连着线,细细去看,竟绘出一幅长卷的画来!
他往回走了两步,发现整片石壁全部都是,仔细回想的话,入口处便有,只是当时没留意,就连往深处尸骨堆积如山的墙面也依稀透了点痕迹。
看样子,这画是从入口处直通到底。
只是上面具体表达的意思,单一眼并不能看透,可正当他要仔细揣摩的时候。
一声凄厉的呼救声,顿时从山林里贯穿进洞内!
那声音听着几分耳熟,惊恐的绝望犹如从深渊里挣扎吼出。
江复庭顿了下,立马辨出这声音是谁,他神情有些紧张,对白唐道:“是宁远!”
两人来到洞里虽然发现了些什么,可是非但没理出解决问题的头绪,反而觉得事情更加复杂,跟散得一团乱的毛线一样,疏不出头尾。
这会又来了个惹事精,白唐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不情不愿地微蹙眉,搭上江复庭的胳膊,轻风一过,转瞬来到了洞口。
一出山洞,外面依旧是雾气朦胧,每每要周转身上的力量时,不出所料的被雾气阻拦住。
强行消耗自身的力量来加速前进根本划不来,这个雾气更像是一个特殊的磁场,能将这山林里所有的能量全都干扰屏蔽掉。
不但他们不方便使用自身力量,就连鬼物的气息他们也察觉不到,两人只能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狂奔。
第六百四十八章:赶不走
只是这浓雾实在是令人头疼,将四周掩得密不透风,宁远毕竟也是个人不是木偶,有东西追他,他自然也要四处乱逃。
以至于江复庭和白唐追踪的时候,呼救的声音时而在前头,过会又转移到了后头,就像在这山林里打转一样。
直到他们追逐的声音好不容易拉近了不少距离,宁远还在扯着嗓子在呼喊:“来人!快来人!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的声音俨然有些中气不足了,毕竟拼尽全力逃了那么久,再清亮的嗓子都能喊到沙哑,体力开始渐渐跟不上,速度和音量都开始后继无力。
但令他捉摸不透的是,这个女鬼追了他老半天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
每次他抱着侥幸,想要回头缓口气,那张鲜血淋淋,溃烂的脸又会突然紧贴在他的面前,吓得他当场魂飞魄散,不想跑也得跑。
江复庭也同样发现,随着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宁远的速度明显变慢了,显然是体力已经开始透支,他心里渐渐发沉。
既然隔得不远,也不管这一时片刻的消耗,他浊气强行涌出,硬碰硬得将周身的雾气冲散掉。
眼前立马浮现出隐约的不太清晰的景象,但也足够了,连带宁远减弱的呼喊也亮了一个度,他们能够清晰确认他所在的方位。
“就在那!”
江复庭确定好方向,灰色气体在两人身上形成了一片薄薄的布,一路横冲直撞,朝着宁远的方向激进!
那个女鬼显然也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其他人突然出现。
浓雾隔绝了一切气息,一寸外的东西她根本无法感知到。
等她察觉到端倪时,江复庭已经在不远处清晰的瞧见她的背影,手心气流翻涌,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子弹突然朝着她加速前进。
就在江复庭已经要抵达她身后,离她还有一根手指头的距离,她才觉得有些不对,立马回头。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他心口一跳,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滞,抬手就将积蓄的力量直接朝前方挥去。
女鬼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是发现不对回头的同时,立马后退右手已抬,硬生生接下了江复庭这一击。
虚脱的感觉顿时从掌心对击的那一瞬,贯穿了她整个灵魂。
她下意识就觉得不妙,本就可怖的面庞,再扭曲起来时,显得有些狰狞。
女鬼借着推力,以击出的掌心为支点,轻轻一跃,便形如鬼魅腾空跃起,作势要逃。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正在狂逃的宁远也意想不到,他惊愕到脚步停顿,下意识回头去看,没想到在这不见天日的荒郊野岭居然会真的有人冒出来救他。
直到看清那突然激进过来的面庞是江复庭时,在胸口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有了踏实的地方。
这样火候未到的孤魂野鬼还不至于让白唐出手。
江复庭步若闲庭的走过去,走到宁远跟前有意无意地将他护住。
在女鬼逃离之际,毫不犹豫尾随而上,只是这女鬼很奇怪,即便是他也留心到,对方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意思。
不然早在他们赶到之前就会对宁远出手了,刚才她那一击,也不过是为了躲命被迫还手,随后立马潜逃,丝毫恋战的意图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复庭,也没有下死手,他手化灰剑,硬生生将前方的浓雾辟出一条狭窄的小道来,寸步不离的追逐而上。
女鬼逃得也很吃力,身形在雾气的阻拦下,根本飘不了太快。
江复庭快追上的时候,忽然觉得女鬼的背影有些眼熟,心里只要起了一丝疑虑,思绪就会情不自禁地自行发散,直到再次贴近的那刻,他总算隐隐察觉到被雾气隔绝开的浅淡鬼气,同样是十分熟悉!
两个熟悉的感觉叠加在一起的一刹那,就像触发了记忆里的某个机关,快速将疑似的对象从他记忆里给拽出来。
女鬼的背影和记忆里的女鬼完美重合在一起,就连给自己自我否定的半点可能性都没有。
江复庭漆黑的眸子顿时一凝,他加紧速度,脚不着地的追到了极致,在赶上女鬼的瞬间,灰剑锋芒大起,凝着浓浓的浊气,贴着女鬼发丝间的距离,从她魂体擦身而过。
直击她眼前的浓雾上,厚如石墙的雾气,蓦然翻起了气浪,像灰烟一般飘袅散开。
女鬼被吓得愣在了原地,那剑只要再偏分毫,魂飞魄散的就是她!
那剑气里散出来的至上威压,让她灵魂下意识的畏怯,半天都回不过神,她转而又觉得这个可怕的威压似乎以往在哪遇见过。
江复庭趁她呆滞的瞬间,已经越到她面前,剑尖拨开她遮住脸颊,乌黑又细如丝线的长发,随后微挑起她的下巴。
女鬼明明是被扬起头,姿态却有着说不出的倨傲,她用那双溢满鲜血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待两人各自看清对方时,皆是一愣。
江复庭心中一荡,灰剑没有控稳,手指微不可查的颤了颤,连带剑尖都极轻地抖了下,差点削入对方的魂体。
女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是那双暗红的眼眶死死盯着他,嘴角勾起意味深明的笑。
江复庭知道这女鬼肯定也是认出了自己,只是没想到她那么快就会找到这个地方。
此刻宁远还在这,如果以这副模样道出她就是余幼仪的身份,知道了妹妹唯一记挂的人,同样沦落到这副惨样,不知道他又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
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他有意想要袒护,驱她离开,只是眼神再怎么暗示,余幼仪仿佛跟他硬杠上了,就是不走。
再多耽误个几秒估计白唐和宁远都会察觉到异样。
软的赶不走,那就来硬的!
江复庭重新提剑,剑锋汹涌着浓浓的寒意和眸色里的阴冷几乎要合二为一,再次往余幼仪的头上砍去。
余幼仪却似笃定了他不会对自己出手,身形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抬头的时候眼白一片赤红,无惧无畏地看着他。
殷红的双目映进了江复庭乌墨一般的眼里,仿佛燃烧了熊熊火焰。
他手里的灰剑带着浓郁的毁灭之意,在即将落在余幼仪身上的那刻,终于顿住,停在离她头顶一寸的上方。
江复庭抿着薄唇,眼里的怒意早就化成了无数的利剑,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执拗的女鬼千刀万剐了。
他连连两次出手,都被自己自行掐断,招式虽然都在电光火石间,白唐却早就察觉到端倪。
这会看两边都静止不动,他直接走过来打破一人一鬼之间的僵持:“什么情况?看样子还是老熟人了?”
江复庭知道这事情避无可避,压下心里愤愤的情绪,收起灰剑,目光不经意扫过跟在白唐后面走来的宁远,淡淡道:“她是余幼仪。”
说完,视线收回的那一瞬,他看到那尾随其后的身影很明显的顿了下。
他果然还是清清楚楚得听到了。
宁远神色复杂的站在白唐后面,后面稀薄的雾气再次重新凝聚起来,压得他此刻胸膛有些透不过气。
他抬头再看向站在江复庭后边的女鬼,一时不知道做何表情,像个傻子呆愣在那里。
他的表情有点乱,脑子乱,心也乱。从头到脚,身体到灵魂都像一块被丢进了搅拌机里,混乱到连自己的手脚都分不清楚。
宁远一抬脚,都觉得自己像在飘,浑浑噩噩地似乎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满面鲜血的女人,和妹妹让他去寻找道谢的女人结合在一起。
这个女鬼刚才还凶神恶煞地追逐他,仿佛不死不休一样,将自己逼入绝境,怎么会是她?
宁远身上的反射弧长得像绕着地球跑了一圈,他才恍惚得接受了这个女鬼就是余幼仪,忽而又意识到余幼仪也死了。
所以她妹妹投胎前心心念念唯一托付给他的念想——去请余姐姐吃顿饭,去好好感谢余姐姐,也完不成了。
这一切都和妹妹魂散的那一刻格外相像,仿佛一同化为了泡影。
他望着这个遍身是血的女鬼,之前打好的许多草稿,一句也说不出来。
也就白唐反应迅速,心无起伏,像以往捉鬼一样,对余幼仪质问道:“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余幼仪似乎早就私底下摸过宁远的信息,她神色隐晦地看了眼宁远,“找到剩下害死我们的人。”
她说的不是‘我’,是‘我们’。
宁远在和宁秋雨有关的事情总是特别敏感,不自在的视线和她通红的眼眶对上。
余幼仪脸上虽然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可她全身上下也就头部是完整的,身体坑坑洼洼,四肢不协调的拼凑起来,就像一个破碎不堪的洋娃娃一般。
两人的眼神对视被白唐敏感的捕捉到,他细细一想就知道余幼仪不是单纯‘偶遇’宁远这么简单,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害死你们的人找到了吗?”
余幼仪虽然没见过白唐,但对方云淡风轻的笑却让她不禁心生畏惧,目光有些闪躲,“现在······还不确定。”
“我不知道你来这个村子有多久了。”他说着望了望山顶的方向,时刻留心着上面的动静:“但是这地方,晚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我想,就算是你也招架不住,这时间也快到了,你也该走了。”
江复庭听到这话内心微喜,白唐八面玲珑,一眼就将事情利弊看的清清楚楚,余幼仪在此刻久待对他们而言只是有害无益。
但宁远显然不愿意就这么快速放过,他这么机缘巧合地撞上余幼仪,他妹妹被拐卖后的那些细节,还有她自己本身嫌疑的对象又查到哪了?
这些东西像蚂蚁一样一直挠着他的心口,让他无时无刻的惦记着。
他连忙道:“等一等。”
第六百四十九章:把她留下
江复庭和白唐同时回头看他。
宁远尴尬了一瞬,觉得自己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一点分量都算不上,而且那些措辞根本来不及整理好,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他磕磕绊绊地说道:
“能不能让她跟我们一块回去,她······我妹妹最后的心愿就是想要我们一家好好感谢她,我好不容易碰见了她,如果就这么错过了,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
宁远语无伦次地说着:“而且我觉得我妹妹还有很多事情,都没跟我提到过,她怎么过的日子,又是怎么逃的,她全都一句带过,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她那些日子有多惊险万分,我就想知道,她以前活着的时候,真实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一字一句仿佛都要被自己吞进去,目光里似乎藏着一把钩子,恨不得能将他自己拉回到宁秋雨死亡前的那几天。
他话诚挚至此,江复庭和白唐都不好强行拒绝。
余幼仪生前确实对宁秋雨关爱有加,照顾到无微不至甚至愿意以自己的性命相保,可现在她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显然并不单纯。
她显然知道自己追逐的这个人就是宁远,但还是故意将他碾蹿地漫山遍野,又迟迟不动手,就是故意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可是引起他们的注意又是什么目的呢?
就像她说的她跟宁远几乎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两个人都是为了报仇。
可宁远手无缚鸡之力何必要招惹上他,要报仇发现目标,自己私下动手便是了。
还是说同样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行为受限,动手不方便,必须拉个合伙人进来。
但这些想法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终究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江复庭似有意无意地提醒,追问余幼仪:“你刚刚为什么要追他?”
宁远还沉浸在刚刚那股巨大的漩涡里,将他搅得神志不清,这下因他这一个问题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稍微清醒了几分。
是啊,明知道他是宁秋雨的哥哥,为什么不直接露面说清楚,何必这样遮遮掩掩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方才浑浊无神的眸子,凝聚了几分光亮,他带着疑虑看向余幼仪。
余幼仪早有应对,自然得垂头,咬了咬唇,似乎是戳到了她的难处,眼里淌出一丝自卑的情绪:“我没想过跟他说话,也没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我就看到他入了深夜,一个人在山林里瞎逛,担心他出危险,所以故意吓他,想要将他吓回去。”
她语气越来越软,还多了半分委屈,好像真的被冤枉了一样:“结果没想到,这雾那么厉害,他找不着路,我也弄不清方向了。”
她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祸端还引回到了宁远自己身上。
江复庭没计较这些细节,而是转头看向宁远,面沉似水:“晚上不能进山,你不知道吗?”
宁远脸上抹过一丝慌张,直接证实了他进山是擅自做主的,江复庭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本来还以为,进山是因为被余幼仪蛊惑的,没想到这人胆子这么大!
土生土长的老村民都没他这胆子,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孤身一人闯进来!
这次还算他运气
好,碰到的是余幼仪,离他们的洞口也不算太远。
如果追他的真的是山林里那些尸傀和野鬼呢?如果他们之间刚巧离得远了些呢?
只怕他今天晚上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
等明天早上见到的就是他冰冷的尸体了!
宁远自知理亏地闪躲了下目光,身体几乎要被那道寒冷的目光冻地凝固起来,干涩地说道:“对不起。”
随后探了下江复庭发黑的面色,他心有畏意,可是在碰上了余幼仪后却愈发觉得晚上没有出来错。
这种念头一起,就像藤蔓,以他的执念为生,在他的体内疯狂生长。
江复庭听着这不情愿地道歉,丝毫不领情:“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这条命。”
他说完就将目标转回到了余幼仪身上,思索要不要将她放虎归山,若是放她回去,难保下次她会不会故意将宁远再勾出来,可如果同意带回来的话······
他看了下边上的白唐,用眼神传递了下:总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江复庭既然向他求救了,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帮一下,白唐徐徐道:“你想让她跟你一块回去,却没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道?”
他这话问到了点,宁远被余幼仪追逐了一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觉得余幼仪百分百盯上了他,所以压根没想过对方的具体想法是什么。
他目光小心的看了余幼仪一眼。
白唐继续说道:“如果不愿意来,那就别来随便打搅我们,影响我们办事,但如果来了,你得听我们安排,人身自由是没有的,除非等这事情过后。”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剪得歪歪扭扭的黄色小纸人,掌心一摊,也不给余幼仪多加思考的机会:“你要是想通了,就自己钻进来,三秒时间,我们就走。”
余幼仪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白唐才刚数到2,就如一阵清风钻了进去。
宁远看了看那个黄色小纸人,目光里皆是好奇,探问道,“她进了这里面还能出来吗?”
白唐似乎猜到他内心所想,对他扬起十分和蔼的笑。
四周雾气渐凉,不知何时起不需要他们驱散,景物开始自行显出轮廓。
山林开始悄无声息地拂起微风,从一开始的轻浅,到现在他们都能清晰感觉到。
白唐貌似精力不足地打了哈欠,拍了下江复庭的肩膀,答非所问的叹道:“时间到了,该回村了。”
这会有宁远在边上,他们也不便再往上查探,上面风险太大,万一一不留神,出了什么意外,无暇顾及就麻烦了。
宁远似乎还想锲而不舍地再追问,他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吱声,就被江复庭一句话堵了回去:“你只要安分点,她就有机会出来。”
但安分是不可能安分的,宁远如果真的安分得住,就不会起那么多无缘无故的事端了。
他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村子里,也不可能接二连三的将人民警察围堵得无可奈何。
在某些方面他的执着简直让人深感佩服。
他们三人晚上回村以后,便各自睡下,外面再次像前一晚那般风声大作,飓风席卷了整个山林,鬼哭狼嚎再次盖过了
整个山林,将本该寂静的夜晚吵闹的喧嚣不已,根本无法入睡。
江复庭和白唐虽然没有出门,但通过比前一晚还要嘈杂的动静来看,外面鬼物横行的数量变多了。
估计每临近十五一天,数量就会多上一分,一直到十五的时候,山林的鬼物应该会全部被放出来。
江复庭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是按照白唐采药发现的数量来看,基本这片山林全都布满尸傀,更何况除了尸傀,还有长生派手里控制的野鬼。
到时候这些东西会不会彻底失控,闯入屋子里?
江复庭不禁挤了下眉头,显然在斟酌干扰十五祭祀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太冲动了。
就在思绪散发的时候,他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又粗糙的触感。
他别过头,正是封着余幼仪的黄色小纸人。
他接过纸没明白,白唐突然将这个纸人给他是何意,“给我做什么?”
白唐对他笑得一脸慈祥,“我明天得再跟他们出去一趟,把这地方重新探一下,我不方便拿,交给你保管。”
江复庭知道那笑容没那么简单,哪里还有他不方便拿的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认真道:“放我身上更容易丢。”
白唐面上更加轻巧了,他直接翻过身来,有意无意地引导着:“那就丢了吧。”
江复庭挑了下眉,更加不明他的用意。既然一开始就无所谓,干嘛绕那么一大圈,弄得这么大费周章。
白唐又往他凑了凑,完全没注意到两人距离多近,手臂几乎紧挨在一起,修长的睫毛在江复庭眼里清楚到可以一根一根数出来。
他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就不好奇,余幼仪到底想干嘛吗?”
江复庭来了兴致,全神贯注听他讲。
白唐继续道:“宁远这个人,有的地方跟你很像,自尊心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越是不让他干的,他非要削尖脑袋往前凑。”
他看江复庭面色僵硬了一瞬,立马飞快说:“现在情况模糊不清,但你又处处将他可走的路封死,他肯定坐不住,自己挖也要挖出一条路,只要最后的价值高,不管风险多大,那他肯定就挖哪条。”
这条路无疑就是——余幼仪。
但确实,风险与收益向来都是并存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就这么故意放任他来偷纸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和余幼仪接触······
江复庭明显还有所顾虑:“倘若事态超出掌控怎么办?”
宁远本身就是个不可控的炸弹,光是这样压着都压不住。
“那就让他炸掉好了。”白唐慢条斯理地说道:“余幼仪不是没脑子的,宁远就那点料,就算炸了又能炸出个什么名堂来?”
他顿了顿,语气随散,再天大的风波都能化在他的浅笑里,“说不定还没等他这个炸弹炸开,余幼仪就把他给捂回去了。”
在意什么,就受什么钳制,他们按不住宁远,就借手让按得住他的人来。
江复庭指腹轻轻摩挲着略有些粗糙的黄纸,应道:“好。”
第二天宁远果然不负他们所望,开始围着江复庭打转,他这样的人若是让他东西得到的太过轻易了,反而会起疑心。
第六百五十章:二次交接
江复庭还不得不尽心尽力陪他演到尽兴了,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总算是‘一不留神’让他把纸人顺走了。
上午十点村子里的人普遍偏少,男人该出去的出去,女人基本约到一块去洗衣服,十一点再回来烧饭。
江复庭掐好时机,提前将那写了代号的黄纸折叠成还没半个指甲盖的大小,外面又包了一层脏兮兮的旧纸,在后院的泥堆里搓汤圆似的滚了两圈。
裹到面面俱到,连夹缝都不放过。
弄完这些他又凭空颠了两下,直到没那么容易掉灰了,才自我嫌弃的踹在裤兜里。
顺带在泥地上随手捞了一把其他小石子一块装进兜里,捎上了自己的树枝,一瘸一拐地往周祁关押的那房子走去。
不见异动他就走得快些,若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把玩着手里的弹弓,装模作样的打两下,再摇摇摆摆仿似不在意的朝着目标方向前进。
路程走了一半,基本都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就在他正想加紧脚步,没想到从远处突然像炮弹似的飞奔来一个人影!
小小的身影从远处树丛里飞出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狂风。
江复庭手伸进口袋,在兜里的那堆石子里捣鼓了几秒,随手又拿了一块出来,面色自然的架上皮筋,将弓一下拉到底,对准已经快跑到跟前的人。
李遇在他拉起弹弓的时候,没两步就已经停到跟前,见江复庭半眯着眼睛紧紧瞄准他,小脸惨白了一瞬。
想起上次自己也这样瞄过他,一时尴尬的用嬉皮笑脸来掩饰:“哑巴,你怎么在这?”
江复庭本来就是故意逗逗他,见好就收的瞄准别的方向,随意一打。
石子“噌!”一下从手里窜出,风雨无阻不知道朝哪个方向飞出去,没听到撞上东西的声音,连落地声都没听到。
估计是落在哪个角落或者夹缝里。
他用下巴朝着刚刚石子飞出的方向微微一扬,示意自己在瞎玩。
李遇正巧观摩到他这稀巴烂的技术,都不屑于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掉哪了,嫌弃道:“你这准头也太差了吧!亏我刚刚还吓了一跳,以为你能打到我。”
江复庭认真点头,表示这么近距离打准人还是可以的。
李遇显然是不全信了,刚刚拉皮筋的姿势完全不对,贴在胸上,眼睛又是看着他的,他拿什么瞄,拿胸瞄?
他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走过来老气横秋地提点道,“你这打的方式就不对,弹弓不是这样打的!”
江复庭见他要来拿弹弓,手一躲,李遇的爪子扑了个空,僵在那里。
两人对峙了一下,江复庭满不在乎的拉了下皮筋,表示自己不想还给他。
李遇见他那爱不释手的痴样,看似无可奈何地显摆:“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一天到晚都忙着死读书,在玩上面还不如我们的脑子,我要不教你,你什么年代才能打到?”
他说话时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真是舍我其谁。
江复庭只好半推半就的把弹弓递给他。
这个岁数的小孩确实是爱逞能的时候,喜欢把自己的能力拔高了说,英雄主义强,总喜欢处处拔得头筹,做那个中心点。
最好走到哪,都是八面风光的。
抓着展现的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因此教起江复庭来,还真的算是尽心尽力,李遇甚至有模有样的学着村子里那些教育外人时,那副说话的嘴脸。
江复庭只好配合着满足他这一时的虚荣感。
轮到他寻找目标物时,他继续朝自己的目的地靠拢,偶尔会故意打中两个准的,满足李遇教人的成就感。
两个人一路玩闹,不知不觉又再次来到了关押周祁的那户人家。
李遇对昨天上午的事情印象还很深刻,看到周边熟悉的景物时,他立马反应过来脱口道:“诶?我们居然又走到这里了?”
江复庭早就料到他会有所反应,四周打量一圈迟疑半晌,才慢慢点头,像是才反应过来。
李遇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馊主意,视线先江复庭一步看向了周祁被关押着的那个柴房。
小孩的好奇心立马被勾了起来,他手痒的推了推江复庭胳膊:“你昨天瞧见的那个人怎么样?胖的瘦的?壮不壮?人灵活不?”
江复庭早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他什么反应都没给,一脸为难的回想。
被关在柴房里的人灵不灵活李遇不知道,至少这个哑巴这会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他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眼巴巴的望着柴房的方向。
江复庭看出了那双圆溜溜大眼里的渴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石头,想都没想就朝那个屋子打过去。
他准头故意往墙边打偏,正好擦墙而过,飞向了边上的草堆。
李遇差点没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吓飞掉,忍不住喝道:“你疯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
江复庭没有吭声,下巴往石头飞出的方向一挑,示意让他去捡。
这个小孩每次见到他就粘得很,甩都甩不掉。
李遇这种七八岁的孩子,正好是人生中第一个叛逆期,自我感很强,而且他本来就心智成熟的早,那些天天跟在他后头跑的小孩,他自己都瞧不上眼,嫌他们又笨又不懂事,丝毫不屑于跟他们玩。
也就江复庭这种,思维确实比小孩成熟,可人似乎笨笨的,刚好挺对他胃口。逮着人就一路紧跟,可没想到这哑巴居然让他去捡石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遇对他翻了个白眼:“要捡你去捡!”
江复庭被迫陪他玩了那么久,还演了一路戏,自然要收点利息,提前给自己准备一个扛意外的锅。
于是拿出手机,难得好言道:“你不是想见那人?你假装捡石头,光明正大去看,就算被人发现也没理由骂你。”
李遇忽然一顿,像被念经和尚点化了似的恍然大悟:“对啊!我昨天怎么没想到这主意!”
江复庭没有多表示,免得这小孩太过聪明,学会举一反三,反应过来自己另有目的。
他提起树枝往平房指了指,催促小孩赶紧去,顺便警惕的往两边张望了下。
李遇见到他神色紧张,也知道不好耽搁,一股血气方刚上来,便不再多想,直接往小平房里飞奔。
江复庭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他伸进口袋,从剩下的石子里灵巧地摸索了一圈,拿了两个大小相似的出来。
仔细对比的话,还是能觑出一些端倪来,有一块石头没什么斑驳的
沟壑,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两个石子一同上了皮筋,一个规规矩矩的放在皮筋的最中间,轻一点的卡在指缝里,无名指勾住皮筋的边上像拓宽了跑道一样,两个石子一块上了膛。
接着,他眸子微眯,拿着弹弓的那只手不自觉得沉下肩膀,皮筋拉到极致紧贴在了下颚边上。
他是不可能真让李遇见着人的。
毕竟周祁都没怎么在村子里露过脸,他也是唯一一个真的有警察身份的人。
找人的事情,让周祁这种行家来干,可以事半功倍,他们之间也能交换信息,还能促进警方的办案效率,一举三得。
即便是个小孩,他也不能拿他们所有人的风险做赌注,万分之一的危险性,都要扼制在萌芽状态。
江复庭右手突然一松。
两颗石子像炮弹似的一跃飞出,轻得那个竟然不偏不倚的从柴房窗口的栅栏里直接一穿而过!
而另一个则直接飞奔向草丛,重重砸到了李遇的胳膊上。
李遇的手臂立马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胳膊都要被人卸下来一样。
他立马转头,看向不远的罪魁祸首,眼里几乎要瞪出火来。
江复庭愣了两秒才装作回过神,面色微窘地双手负背,藏起手里的弹弓。
李遇气得当即跳起来,脾气一上来,哪还记得会不会被人发现的事情,忍不住骂道:“卧槽!你能不能行啊!打不准,力气还那么大干嘛!还好砸的是我手,要是砸着我脑袋,你看我爸怎么收拾你!”
他这么嚎了一嗓子,一直蹲在柴房里的周祁也明白了什么。
周祁此刻保持着和昨天差不多的姿势,他缩在角落的柴堆里,双手抱膝,脑袋搭在双臂上,一副无辜又惶恐不安的模样。
他一直记着昨天江复庭说的话,从早上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
正思索着怎么和把他弄进来的女人周旋的时候,他后脑上方突然察觉到一阵异样的空气波动!
等他下一秒全身戒备,“嗒!”前面的墙壁传来清脆又响亮的撞击声。
接着外面又传来小孩子暴跳如雷地叫骂。
他怕惊动外面的人,本来想压着步子走过去捡,可转念又对昨天防贼似的老妇女心有顾虑。
毕竟昨天他和江复庭说话声并不算响亮,女人的耳朵都跟安了监听器一样,这会这小屁孩嚷得那么响,附近但凡没聋的都能听到。
更何况是那个女的。
周祁正这么料想完,看了眼自己背后一捆捆干枯的树枝,随手抽了一根出来。
他正准备用干柴去挑动滚在墙边的石头时,门口果不其然响起了重锁哐当哐当的声音。
没几秒钟,这个本就摇曳破败的门被用力推开,震得门框落了一层厚灰。
“怎么回事!一天天的!进了这地方就不知道安分点是吧?”妇女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活吞了一样。
周祁捏紧手里的柴,畏畏缩缩的看着她,手里的干柴非常缓慢的拂了一下地面,一副被吓傻的模样。
女人见他这一声不吭,气就不打一处来!怒气像砸在了棉花上,一点反弹都没有。
她反而变本加厉的走过来,抢过他手里的干柴往他身上抡。
第六百五十一章:真实的幻觉
周祁见势双手慌乱地抱头,只是无处可躲只能缩了下身子,依旧结结实实挨了一棒。
本就害怕的身子,颤得更加厉害。他一言不发地捂实脑袋,翘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窗外。
江复庭既然会选择用石头打进来,就说明他人肯定站在离这个房子还有点距离的地方,以他的性子,传完消息听到这边的动静,应该已经躲起来了。
果然,等妇女大步流星地走到窗边时,李遇早已从前边的草堆里一跃而起,逃命似的往江复庭那边飞奔,只给妇女留下个不清不楚的背影。
他也不是个傻的,心直口快地骂完那一嗓,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就开跑。
江复庭等他骂完连跛带跳,将自己身体藏在附近比较粗壮的树后,等着李遇来。
李遇小腿跑得虽然像螺桨,脚底生风,但妇女紧贴着窗户,光看背影也能猜到是小孩。
整个村子里的娃,除了村长家他儿子,还有谁能那么胆大包天!
她气急败坏地抓着窗户上的铁栅栏,大骂道:“你别以为你是李良他儿子,就天天上我家来捣乱!你要是下次还敢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管你村长不村长的面子!”
李遇跑得马不停蹄,身后叫骂得声音越来越远,等那鸭嗓叫完后,他还不忘回头,对着柴房那方向做个鬼脸。
这会已经隔着一段的距离,那妇女还偏像看见了似的,骂得口若悬河,越发起劲。
李遇对这些口吐芬芳沾亲带故的脏话充耳不闻,他天天听夜夜听,耳朵都听起茧了,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好不容易找着了江复庭躲着的地方,一溜烟钻进去,彻底消失在那妇女眼里,留着她一个人对天对地对空气撒完剩下的气。
李遇压着脑袋拽着江复庭往别的方向跑了再说,生怕再被那个女人看到一样。
江复庭只好配合地压着身子,跟着他一块在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小路里潜逃。
李遇这会儿一直在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他也没怎么去仔细听,只是敷衍地点头摇头。
思绪全都被心里那股奇怪又说不清的疑惑占满,一开始他还没怎么注意,这会细想发现李遇对这个妇女的态度似乎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连村长都不放眼里的霸王,却对这个妇女有着下意识的忌惮。
这种害怕趋近于本能,下意识的就从他身上的言行举止体现出来。
反过来从妇女对李遇的态度来看,也丝毫不畏忌他是村子儿子的身份。换成其他普通的村民又有哪个敢这样,估计连躲都来不及,哪怕真不小心招上他,也得像送神一样的送走。
他低头沉吟的这片刻,磕磕绊绊总算从扎脚的草堆里走出来。见边上有一块比较大的石头,直接过去随意擦了擦,也不管干不干净就坐下。
李遇回头的时候,江复庭直接眯起了眼睛,手指一松,树枝从掌心里滑落到地上。
落到李遇眼里就是感觉身体被掏空的疲惫。
只是这里的日头晒的很,边上遮光的树荫很少,一抬头火辣辣的阳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晒的人皮肤生疼。
李遇眯了下被太阳刺痛的眼睛,用手在额前挡了挡,不情不愿的上
前几步,用脚踢了下江复庭的鞋间。
他没好气道:“你要坐也别坐这,这里晒得很,往前走两步再休息。”
江复庭直接装起了聋子,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动。
他闭着眼睛,反而偏起头,面向空中那轮白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被削去了所有的热度,只剩下纯净又唯美的白华笼在他身上,有种别具一格的美。
看得久了,连带周边的花草树木都沉淀下来,李遇甚至觉得刚刚涌起的浮躁,炎热都在这平和的画面里被化解掉了,反而有着说不出的凉爽之意。
江复庭闭眼本就是无心之举,原本是想着坐下来,把这小孩逗得不耐烦了,让他自行离开。
可没想到反而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突然入定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土壤里发出窸窣却又极其轻微的异动,伫立在山巅的破旧旗帜忽然无风自动,不断拍响,发出低沉的嗡鸣,像在痛苦的挣扎。
一道微弱的白华突然从旗帜中冲天而起,被风一吹无声无息地散开,星星点点落在了山林间,随后重归平静,仿若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紧接着,江复庭胸口沉睡着的东西忽然轻轻一颤,像是某种说不上来的共鸣,突然被什么牵引了,只是这次没有上一次那么狂躁。
一股说不出的轻柔的力量从胸口涌出,洗涤着他的四肢百骸,连神识都不放过。
冰冷又舒适,如山涧深处的涓涓而出的清泉一般。
淌过身体的时候,似是踩在云端之上,四周皆是缥缈,头不着天,脚不沾地。
流过神识时,只觉万籁俱寂,四下无声,空气流动都消失了,就连风都成了虚无。
浑身从里到外,都如同处于虚无之地,让人真假难辨。
但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无心无根的空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燥热。
可是照在他眼皮上的阳光却消失了。
下一秒一股夜间闻到过的腥臭之气,劈头盖脸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像个麻袋一般将他蒙在了里面,不给他一丝透气的地方。
以至于他此刻满脑子都被这股恶臭给占满,甚至忘了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江复庭立马定了下心神,他还来不及回味到底发生了什么,耳边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类似爆竹的声音,刚才的燥热也越发明显。
四周到处都是树木枯枝烧着的炸裂声,他仿佛自己都深处铜炉里,五脏六腑乃至灵魂都是灼烧着的疼,每一秒钟都被拉得很长,让他切身体会着身体被点燃的痛苦。
仿佛下一刻,灵魂就会被烧到形神俱散。
然而这一切不过刚开始,他此刻就算想睁眼都睁不开,偌大的山林如同成了人间炼狱,巍峨的山峦顷刻间化为火海,连绵火焰犹如一条吞噬山河的红色巨龙在山头压过,所及之处,皆是焦土,寸草不生。
江复庭已经分不清涌入鼻腔的是什么味,黄土烧焦的味道,尸体腐烂的臭味,还有那些化为浓浓黑烟的枝叶,全都汇聚在一起,将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遮得乌烟瘴气。
他被这浓烟呛得猛咳了好几声,身体似乎还在跟着这片山林燃烧,但烧得太久开始脱力,连咳嗽都显得有些后继无力,多
了几分垂垂老矣的感觉。
胸口逐渐沉闷,如同被人注了厚厚一层水泥,堵得密不透风,到后面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江复庭心底一沉,觉得愈发不妙。
他强行运转体内的浊气,用力往那郁结的地方猛地一撞。
体内似乎传来碎裂的声音,胸口一阵钻心的剧痛,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从喉咙里呛出来。
他陡然睁开双眼,满身戒备还未完全从刚才的状态里抽身而出,瞳孔幽然射出两道犀利的寒芒。
白皙的脸庞毫无血色,垂在腿上的双手还在心有余悸的轻颤,舌尖上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只是刚才漫山遍野几乎要将天都要一块烧掉的熊熊烈火,仿佛是他的幻觉一般,消失殆尽。
李遇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他虽然成天嘴上喊打喊骂的,但终究是个小孩,哪里真见过血,吓得差点没跪在地上。
他哆嗦地上前两步,小心问道:“你刚刚没事吧?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你不会······你不会。”
他说着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观察着江复庭脸色,分外吃力地把话说完:“有什么绝症吧。”
江复庭费尽力气,成功对他翻了个白眼。
随后只感觉身体彻底虚脱,刚刚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将他的精神力消耗得一干二净,这会疲惫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非常缓慢的摇了下头。
“那······那你还回得去吗?”李遇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他感觉他这辈子对他爸都没这么低声细语过。
江复庭还是和刚刚那样摇了一下头,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
“你!那你别睡啊,我去阿敏阿姨那叫人带你回去!”李遇见他眼睛又要闭上,以为他要死了,吓得连忙大叫。
慌乱之下没了分寸,差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原地轱辘了两圈才跑对了方向,连嚎带叫的飞奔回去。
他这嗓门嚎的差点要赶上哭丧了,江复庭就算想睡,也被他喊得睡不着,可是身体又累的不行,只能吊着一口气,在大太阳底下浑浑噩噩地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闻到了一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冷意。
身体被舒适的温度包裹的一刹那,紧绷着的心绪全都怠倦了下来,他张了张干涩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清晰的字就睡了过去。
江复庭这一觉直接睡过了晚饭,再睁眼的时候,太阳早已经落山,房间打开了吊灯,但看起来还是昏沉沉的。
他活动了下手指,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冰凉的东西压着。
江复庭侧过头,白唐正好被他惊动一同转过头来看他:“你检查下,还有没有哪不舒服的?”
他顺从地闭眼,浊气在体内转了好几圈才睁眼说道:“没有。”
“那就好。”白唐像是卸下了重负一般,口气下意识的一松。
江复庭察觉出他的异样,再次偏头看。
他心口一跳,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问道:“你今天上午是怎么回事?”
昨天狩猎的事情轻松解决,他上午原本按照惯例跟着采药队伍走,可没想到灵魂突然传来一阵共鸣的激荡,接着就生生烧起来。
是双生印传递过来的动静!
第六百五十二章:他察觉了?
他顿时惊得汗毛都要竖起来,立马反应过来肯定是江复庭出事了!
可好好地怎么会毫无预兆的就有这么剧烈的动静,就算真不走运撞上什么人,他不可能连一点端倪都感觉不到。
那会白唐几乎是认定江复庭一定是不小心涉足了不该去的地方,才会招来灭绝性的灾难。
他也不管那些村民在背后的骂咧和指点,直接原地撂挑子,疯了般的往江复庭这边赶。
赶到时,江复庭已经精疲力尽在兀自强撑,一副时刻要睡着的模样。
白唐刚将人环住,这人似乎在自己怀里想说什么,但架不住实在太累,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睡死过去。
他刚刚跑过来的时候一度以为,真的出事了,灵魂灼烧的感觉如此强烈,差点将他最后一丝理智都要烧掉。
可最终在大局面前绷住了。
他没有慌不择路,心跟灵魂却硬生生煎熬了一路,所幸那种异样在半途就褪去了。
这一烧,烧得两个人都心惊肉跳的。
白唐的脸色并没有自己好到哪去,江复庭察觉到这一点,思来想去也猜不到他是连带受伤的,只当他是单纯关心自己。
江复庭先是开口强调了一遍,“没什么大事。”
这话要是白唐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就掀过了,但在知道的情况下听到这话,觉得又气又讽刺,却还得硬忍着假装自己真的不知道,差点没把自己憋出内伤来。
江复庭看他面色如常,才继续道:“我阴差阳错下,不小心看到了些东西。”
白唐很快将体内翻涌的怒气平息下来,和面上无异,竖起耳根听他讲。
江复庭连自己都没太弄清楚上午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整理个大概:“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场大火,连着所有的山脉全部烧尽,没有生灵,只有焦土。还有到处的尸臭味。”
白唐立马问道:“看清楚怎么烧起来的吗?为什么会烧到魂魄?”
江复庭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会烧到魂魄?”
白唐自觉过于心急,不小心说漏嘴,他身形一僵又立马放缓,抓起借口是信手拈来:“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察觉到魂魄上的波动有点不对劲。”
江复庭问的时候本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察觉哪里不对就顺嘴问了出来:“哦。对了,你那会不是在山里,怎么那么快赶到了?”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唐差点在床头边上坐不住,脸上的笑都要裂了,一颗心在胸口狂跳,满心思都是,他察觉出哪不对劲了?
空气里静默了半晌,江复庭饶是再迟钝,也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侧目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白唐眼神有些发虚的往别处飘了飘,心里忐忑的深怕被人揪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回道:“我在想你看到的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到的?我带你回来的时候,那片地方没有稀奇古怪的阵法,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江复庭思索了下,将上午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自己脑海里回闪过,非常确定的指了指自己胸口。
白唐脸色倏然一变,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一下子被抛在脑后。他面上依旧无波,眼里却透着一丝冷冽的苍劲
他还记着在鬼域里,神器碎片突现,差点没弄得天崩地裂。
这地方又引起碎片异样,难道也有什么东西藏着?
他凝重的皱了下眉,不再多想毫无根据的猜测。
等这段时间把这些事情了结掉,得想办法把他胸口的东西弄出来。
江复庭倒没他那么心急,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他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要跨过横在床沿的白唐。
白唐还没完全从自己的思绪里醒来,有些嫌烦的问道:“你下来干嘛?”
“喝水,吃饭。”江复庭回头盯着他,一字一顿严肃地说。
就算没饭吃了,水总得给两口吧。
当然后面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死死地注视着白唐。
白唐撇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自己的鼻子。
江复庭润完嗓子,放下手里的碗,往黑漆漆的外头张望了下,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宁远回来没?”
“还没。”白唐想着他没吃饭,也不好干坐着,也下了床,开门去厨房给他整点吃的。
没想到过客厅的时候,正好碰上阿敏还没回屋,出去时一人,回来时两人,手里各端着菜。
阿敏动作缓慢的放下手里的盘子,手却迟迟收不回来,她僵着身子站在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离十五也就三天了,你们要是又改主意了的话……”
她一张嘴说得还是那些话。
白唐及时打断了她:“阿敏姐,我们心里都有数,你赶紧去休息吧。”
但阿敏眉眼间满是愁容,欲言又止地将自己的双手塞回身体两边。
白唐给江复庭搭手整理桌上的摆放,弄完见她人还没走,继续道:“阿敏姐,人各司其职,这世上不管好事坏事,总有人要来做的。要是大家光捡好活干,那留下一堆烂摊子,最后压死的还是我们自己。你说呢?”
阿敏没有吭声,但白唐说的确实没有错。
这村子光一年的时间,究竟拐了多少人,连她都数不清了。三天两头的带回来,有的时候一个,多的时候一次能带两三个。
这些人里面,有些活不过半个月被拉走当祭品,有些成天想逃训不听话的,直接把人拆了拿器官换钱,大多数的都被买家买走,偶尔也有像她一样被村民自己看上,强留在这。
这些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但他们的人生在被拐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改变了,往后哪怕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这样以吸食人血为生的村子,若不端掉,只会更加助长他们的气焰,受害人只会越来越多,或许有一天就会落在你们这些围观者的头上,拐卖你们的亲属孩子。
她神色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悸动,自己又在这里耗费了多少年的光阴,四年了吧!
这四年她失去了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拥有过。
她三岁的儿子,才心生懵懂就被当成祭品,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样一想似乎也挺好,无牵无挂的走,不需要体会痛苦究竟是什么滋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机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白唐突然说道。
他这句话就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火星子,哪怕那么一星半点,也能将阿敏
心里的枯草燃得星火燎原。
但阿敏却将这热烈的火光硬生压制了回去,她露出理智又牵强的笑:“那,有机会的话,再说吧。还有今晚一直到十四晚上,过了八点就别出门了。那些东西会提前出来,能早点睡就早点睡吧。”
一口气将要交代的话说完,阿敏半点眷恋也没有,客气道完晚安,立马掩着门离开了。
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若是能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里,谁不想呢?
只是她的爪牙早就被拔光,怕到连半点奢望的勇气都没有。
江复庭在她离开就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白唐认真道:“已经七点半了。”
如果宁远再不回来,那他就危险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些鬼物出现的时间会提前那么多!
白唐坐下来,沉吟片刻,面上看不出表情:“等到八点。他如果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他。”
“那我……”江复庭听清他用的是‘我’,不是‘我们’。
白唐不等他说完自己的话,截断道:“你才恢复过来,就在这守着,今晚别到处乱跑,听话。”
这话就跟大人教育小孩的口吻一样。
江复庭脸色果然一变,自己似乎又一次被人当襁褓中的婴儿对待,难免有些不快。
白唐察觉他情绪不对,慢半拍反应过来后,也差点想剖开自己的脑子,将这根深蒂固的思维换掉。
他往江复庭边上靠了靠,半分赔笑似的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找人这种事情没必要捎上你,也没有任何学习价值,我找到人也就回来了。你与其徒劳奔波,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说完,他笑容可掬地眨了两下眼,江复庭对他这胡言的补救本想充耳不闻,缄默了片刻,却还是应下:“嗯。”
这半小时如坐针毡,江复庭夹菜的动作却不慌不忙的,看起来仪态翩然,像在品着佳肴一样。
外面渐渐开始起风,从一开始的簌簌,没多久就变成婴儿啼哭般的“呜呜”,紧接着数万怨魂的恸哭此起彼伏听得人肝胆俱裂。
阴恻恻的哀号和风声的悲鸣交错在一起,密密麻麻灌溉了整片山林,让人不寒而栗。
他吃完饭后,简单的收拾过桌子。
今夜的动静明显比前两日大了很多,江复庭甚至毫不怀疑连日这样下去,这些鬼物真能将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山都翻过来。
两人都料定宁远八点前必然是赶不回来的,反而都不着急。时间看来更像个仪式感,只是到了这个点就该动身一样。
白唐趴在桌子上正捏着黄纸玩,江复庭翻看着手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却不觉得尴尬。
他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划过,眼里却是心不在焉。只要一闭眼,仿佛还能感觉到烈火在身边燃烧。
他之前在许平的记忆力感受过真实火焰灼烧的疼痛,可今天的却大不一样。
那片火焰燃烧的不只是身体,乃至他的灵魂,身处其中时,他有一种无言的心悸和绝望,带着强烈又不可挽回的湮灭感,万物转眼便是沧海一粟。
将他牵动进大火里无疑跟胸口里的碎片有关系,他现今已经知道他体内的神器碎片没那么简单,那么,他看到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百五十三章:窗边挂着一只
在两个人各自暗藏心事的时候,时间一拨就到了八点。
白唐随手将自己叠的不堪入目的黄纸扔一边,伸着懒腰,舒活了下筋骨,“我去去就回,你在家好好调养。”
“恩,尽快。”江复庭叮嘱道。
白唐摆了摆手,结果才一拉开窗户,就突然从窗上掉下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女鬼!
她没有双手,只靠两条断了的腿倒悬着身体,长发像拖把一样垂到窗沿,用那双泡得眼球都要涨出来的眼睛,死死地注视他们。
白唐爬上窗户没好气的一脚将她踹下去,“挡道了。”
他不走大门就是顾虑着今夜鬼物太多,万一一不留神让他们钻到什么空子进了屋,那阿敏和他老公估计也得吓没命。
没想到一开窗,外面已经有等着他们的了。
江复庭就见他刚踹完一个,后面又立马来一个吊着舌头,脑袋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男鬼。
只是那男鬼都还没赶到窗前,四面八方又涌来不少,光是赶走它们都让人心力交瘁。
江复庭攥着拳头,就算心知白唐的实力,在这么庞大的群鬼数量前,也不由有些担心,“你小心行事。”
白唐跳下窗,随手一挥,便赶走要挨上他的那群恶鬼尸傀。
他回头漫不经心挑眉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了,你就乖乖在家放心好了,都是些蚂蚁,爬不到我身上。”
紧要关头还嬉皮笑脸的,江复庭正开口,白唐猜到他要说什么,立马把窗关上。
随后,隔着窗户传来他毫无正经的打趣:“像什么想我啊,舍不得的话,等你回来再说我听啊!我去救人了!”
说到后面,声音随着他的远去越来越小,只剩下模糊不清又不耐烦的嚷嚷,“来!让一让,让一让啊!别挡道,都别挡我道。”
他那随和散漫的态度硬是把一个凶险万分的事情,给拗成了出门买菜一样轻松。
有一瞬间,江复庭甚至有一种自己回到福德巷的错觉,早起的小摊将来往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那时的白唐就是这样嚷嚷的。
等那不修边幅的吆喝声彻底销声匿迹了,江复庭才回到桌边,目光突然留意到刚才被白唐随手丢弃的黄纸上。
他拿起来看了看。
黄纸被叠的奇奇怪怪,又硬又厚,没比搓成团的废纸好看到哪去。有些地方还被来来回回反复叠了好多次,没有烂掉已然都是奇迹了。
纸团在他指尖的操控下,非常听话的来回滚动。
江复庭琢磨了半天,靠着一个夹角里突出来的小尖角,然后灵光一现,又细细将这纸团从头到尾看了遍,终于猜到白唐折的是一只鸟。
忽而心里感慨,这东西折的四不像,头不是头,尾不是尾的,连翅膀都没,也就自己能认出来。
如果说雕塑家的手是被神吻过的,那白唐的手很可能就是神喝醉的时候,把脚当他的手安了。
他光猜谜一样的猜折叠的是什么,都快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但白唐花半小时叠一只鸟出来,就真的只是叠着玩,还是······有其他用意?
指腹在粗糙的黄纸上摩挲了两下,琢磨不透,索性先踹进兜里。
他回到窗前,隔着一层朦胧的窗纸看向屋外,笔直得
脊背像一把长枪伫立在狂风暴雨里,那双眉眼如同历经浮沉的长钩不留余地的穿向外面。
刚才被白唐驱走的鬼物,在屋外安静了不到片刻,又开始窸窸窣窣地往这边聚集。
窗纸上突然垂下一个黑影在他眼前面条似的来回晃动,江复庭稍微开了点窗缝,瀑布般的黑发再次垂下来。
倒挂着的脑袋,如摆钟左右摇晃,眼角的鲜血不断溢出,顺着她两边的额角倒淌下来,渗进发丝里,再缓缓滴落到窗沿,将窗边染得一片猩红。
是刚刚被白唐踹过的女鬼。
江复庭面无表情的看着被弄脏的窗户,礼貌提醒道:“你弄脏了。”
晃荡的女鬼显然没有料到他这句话,左摇右晃的节奏都被打乱。
接着,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忽然挤出瘆人的笑容,脸颊上的肉不知道被泡了多久,浮肿到连原有的模样都看不出。
随便动一动,连皮带肉的挂在那,要掉不掉的样子。
五官淌出的血流动的也更加迅速,没过一会,窗台上就全染成了一片红色。
江复庭一门心思都在被血水泡的脏兮兮的窗台上,声音不由冷了几分:“我说,你弄脏了。”
声音里的不耐和寒意差点把女鬼给凝固住,那女鬼摇摆的身子突然一僵,脸上堆着的凶狠表情瞬间没了气势,看起来诡异的有些不伦不类。
连着吓了两次,都和她预想中的结果不太一样,她差点有些怀疑鬼生了。
但她这错愕没有持续太久,后面的援兵已经靠了过来,炙热的夏夜里气温陡然下降,四周全是森冷的凉意。
女鬼的底气立马恢复了不少,转而委屈一般低低哭泣着。
哭声如奔丧一般,又低又沉,带着说不出的哀怨,绵长得缭绕开,勾着每个人害怕的情绪。
时间久了,她仿佛不知何时越过了窗户,飘到身后,趴在江复庭耳根边上,不断的啜泣。
江复庭中过一次招,这会自然没那么容易轻易上当,他一凝神,心神一转,就将这凄厉又怨念的蛊惑给震散了。
这山林里的鬼魂确实和外头的鬼魂不太一样,蛊引人心的能力还真是个顶个的好。
女鬼没有得手,刚刚还戚戚哀哀的眼神顿时变得怨毒无比,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房间里生撕了他。
江复庭依仗着她进不来,直接将凳子拖了过来,恶意满满的故意大开着窗,就坐在窗口一边啃着瓜子,一边欣赏着外面千姿百态的鬼。
从刚刚女鬼的表现来看,这些鬼魂不完全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只是被人控制了而已,但还有一点的自主概念,不然就会像在宁远家里的那些尸傀一样,连危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像个木偶一样做个杀人机器。
外面挤在一堆的鬼魂犹如被他挑衅一般,顿时变得更加暴躁,争先恐后一下子狂涌过来,远处不明状况的鬼魂还以为这边出现了突破口,见状也扎堆往这里挤。
浩浩荡荡的队伍越来越多,这座平房直接被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连鬼都挤不下。
江复庭也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待在自己屋子里的阿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家怎么突然变成了鬼物眼里的香饽饽,全都扎堆在这里,她吓得只能紧
紧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外面的呜嚎就像紧紧围拢在她的四周,裹着她打转一般。
江复庭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下手里的瓜子,又看了眼时间,掐着白唐大概回来的时间点。
已经十五分钟了,应该也快了。
何况离窗最近的那几个鬼魂嚎了大半天也要嚎累了,使了浑身解数都拐不出人,开始想要另寻目标。
他拍了下手,翘起二郎腿,狭长的眼尾漫不经心的将就近几个鬼魂一眼扫过。
看似随意的一眼,却仿佛能将它们一瞬间尽数冻结掉。
漆黑的眼里忽闪过浑浊的灰气,充斥着上位者气息的碾压。
这个感觉它们经历过,每一个漫漫长夜里,那高高在上的神台上。
可这人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味道!
江复庭没管这些鬼物打的什么主意,他也只是稍稍试探一下,从上午看到那个大火,他就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既然他可以借助体内的碎片看到点什么,那是不是说明这两者真的多少有点关系。
没想到这误打误撞的一试,就真试出什么名堂了。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兴许和神器还真有什么关系。
他抓准了这些鬼物趋于本能的忌惮和害怕,不慌不忙的问道:“房子有这么吓人吗?”
刚刚最爱现的女鬼,听了他这个问题直接吓得从上面掉了下来,本来就沾了一脸血,再爬起来的时候又是血又是泥的,真的是蓬头垢面,狼狈无比。
“吓成这样?”江复庭故作夸张的语气叹道。
几个被他震慑过的鬼,又惧又畏的面面相觑着,刚才还盛气凌人要夺命的可怕模样好像不是他们似的,这会扭扭捏捏,相互东拉西扯。
“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江复庭一本正经地说道。
它们越是这样,就说明这些房子可能越有问题。
这里的房子挨家挨户几乎造的完全一模一样,外形也好,方向也好,除了村长那边的中心点,其他门户之间的间距也好,基本都相差无几。
他逼问得越紧,那几个鬼魂却愈发忌惮,畏畏缩缩。
他眼尖的揪住落在地上的倒挂女鬼,对方神情明显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江复庭好心地帮它们排除烦恼,直截了当的点名:“你那么想说,就你了。”
他说着,松散的抬了下手指,指尖涌出小小的灰色气体,如一小撮正在翻腾的火焰飘到女鬼跟前。
女鬼脸上的鲜血差点被他给吓干,似乎对这个气息颇为害怕,她想溜掉,但奈何鬼挤鬼,压得她想跑都跑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外面那些乌合之众兴奋地鬼哭狼嚎,还迫不及待的想着法子往这里面钻。
她真的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女鬼很有可能是像宁秋雨一样,被长生派炼化过,只不过是个失败品,力量比较薄弱,所以只能在这山林里当炮灰。
江复庭不急着她回话,另一只手慢慢蹭着自己的下巴,反复求证着自己心里的疑点。
这样来看,这山上的鬼魂很可能大部分都是失败品,但那些尸傀呢?
从鬼物横行开始到现在,他却并没有看见过,是时间还没到吗?
第六百五十四章:村长的秘密!!
“想好了吗?”江复庭手指点了点,那一小团火焰似的灰气,穿过了窗户的边界,蹭一下跃到女鬼眼前。
女鬼血淋淋的脸庞都能被吓出一片白色,她浑身战栗了一下,像过了电似的从脊椎一下窜到了天灵盖上,汗毛顿时倒立,惊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她刚喊完,边上的众鬼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用同一种警告觑着她。
江复庭充分发挥雨露均沾的道理,以免其他鬼物心里‘不平衡’,指尖一一点过去,让他们各自品品太史力量的味道。
其他各鬼和那女鬼的反应几乎差不多,在嗅到灰色气体上充满压制性的味道时,面色倏然一变,只剩下本能的畏惧和惊意。
女鬼肩膀颤了颤,双目开始不敢直视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是···是棺材。”
江复庭没完全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可心里还是猛地突了一下:“什么棺材?”
女鬼面上的表情越发的惊惧,她张了下嘴,畏怯的看着眼前冷冰冰又让人压抑的建筑,她正要说出自己脑子里所思所想的东西。
突然从心口燃起了大火,那把火如潮水一样凶猛,一下子烧到了她的喉咙,蔓到了她的头顶。
“啊!——啊!”女鬼痛苦得瞪着眼珠,双手不断撕扯身上的东西,开始抓心挠肺的挣扎。
刚刚还能说话的嗓子,顿时变成了沙哑的哀鸣和呜咽。
她脸上浮肿的皮肤和肉被抖得几乎要落下,可还来不及落下,就开始冒烟,腾腾的烟雾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源源不断的冲出。
“啊!”她痛苦的哀嚎着,一呼一唤都犹如压在地狱深处的恶鬼,要蛰伏而出。
只是不等爬出来,连完整的一句话都未凑齐,她就化成了空气里的一缕烟灰。
江复庭压制着面上的起伏,心里却已然是波涛汹涌。
刚刚那女鬼要说的肯定是什么关键性的信息,她身上必然有着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禁制,但凡泄出一星半点的秘密,便业火引身,魂飞魄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周边群鬼都有些猝不及防,刚才还在他面前喊打喊杀,拼命闹腾的魂魄,下一秒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周边的几只诺诺地往后撤了两步,给刚才女鬼存在过的地方,腾出了一小块空地。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他们连寻猎的目的都忘了,一时呆滞在原地。
没过片刻,有些鬼魂和当初的单脚女鬼一样,恍惚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里亮起了难得一见的清明。
他们想要极力摆脱桎梏,可就在要冲破的时候,更为强劲的力量从灵魂深处压制回来。
一时间浑浑噩噩,安静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接着就暴乱起来,挣扎的嘶吼和外围的鬼叫彻底混在一起,听着让人闻风丧胆。
数以万计的魂魄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动荡,不少鬼物像是失了心疯,开始自相撕咬残杀。
山林里顷刻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一个鬼魂都势如水火,被逼到犹如惊弓之鸟,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浓郁的血腥和杀戮之气像一个不透风的巨罩笼在山林上,到处都弥漫着寒冷的杀意。
事情的发展显然彻底的超出了江复庭的预料,谁也没想到会
出现这样的连锁反应。
只是刚才那女鬼说的棺材到底是什么?
他紧锁着眉头,走到窗外,刚刚将这里簇拥的熙熙攘攘的鬼魂这会连半点踪影都没有。
远处幽暗深邃的山林里映入他乌沉的眼眸,山涧如同巨浪摇曳的树木无一不提醒着那里正掀动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还不等他再多细想,几十米外的树丛中突然冒出一个快速移动的影子。
他内心仅仅是喜悦了一瞬,便恢复了波澜不惊,没有白唐的味道。
那个影子移动的速度很快,显然不是正常奔跑的速度,如果仔细去看,还能看到身影的背后还挂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一同飞奔而来。
一男一女脸上皆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是宁远和余幼仪。
白唐呢?
江复庭皱眉疑惑的一瞬,余幼仪已经卷着宁远大风一般的从远处刮到了面前。
余幼仪的移动速度太快,宁远那张脸几乎被吹得变形,还不等他喘息,就被余幼仪粗暴又迫不及待的从窗户扔进来。
江复庭侧了下身子,宁远毫不意外的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顺便滚两圈擦了擦地板。
余幼仪丢完人,自己也脚不沾地的先赶紧钻进来,才有时间庆幸劫后余生。
一人一鬼皆是狼狈的瘫软在地上,半天话都说不出来。
江复庭打量着靠在窗边的余幼仪。
这是她第一露出死前完好的面貌,大概是因为怕吓着宁远,所以刻意为之的。
魂体明显因为过度消耗,变得虚弱而有些透明,只是没有附在纸人里她居然也能进来。
江复庭这才意识到,这几日在山林那些鬼物的影响下,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意识认定所有鬼物,全都进不了屋子。
现在这样看来,是有特定条件的。
“白唐呢?”江复庭见还少一个人,也没空和他们嘘寒问暖说假惺惺的场面话,直接问道。
宁远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刚刚惊险的场面里回过神来,爬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他引鬼,往,往另一个方向跑了,他交代说一会儿就回来,让,让我们再等等。”
至于白唐嘴里的一会儿到底是多久,基本看他本人心情而定。
宁远吃力地说完,撑起自己软绵绵的身体,半拖半磕的走到桌边喝了口水,总算回了点劲。
刚才跑的太厉害,体力已经彻底透支,这会坐在凳子上都不知道是因为吓的还是因为虚脱的,两只脚一刻都不歇的颤抖,按都按不住。
胸口的一颗心到现在还在拼命狂跳,一直要跃到嗓子眼,久久不能平静。
他这样说,江复庭也只好强行让自己安心等待。待他也坐下来后,才留意到宁远和余幼仪的状况都不太好。
除了惊魂未定的气色惨白以外,宁远脸上还多了两道细长的伤口,看起来应该是逃命的时候,不小心刮蹭到了树枝,衣服被泥灰滚得看不出原有的模样,裤脚撕开了几道破烂的口子,线条歪扭的挂着。
余幼仪的魂体明显也淡了不少。
两个人喘息了好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什么,特别是宁远。
好不容易从九死一生捡了条命回来,这会脑子终于转了两圈,此刻面上又变成了另
一番惊悚。
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只觉得手脚抖得更加厉害,四肢冰凉的如同才从冰天雪地里捞出来似的。
宁远又狼吞虎咽地灌了口水,和余幼仪相视一眼后,有些亏心的看了眼江复庭。
江复庭知道他这番心虚是为何,直截了当摊了下手掌:“纸人呢?”
宁远摸索着自己的口袋,扭捏的拿出皱巴巴的黄纸人,不情不愿的交出去。
纸人放在江复庭掌心上,他却没马上收手,迟疑了半晌,好不容易做好视死如归的勇气,正准备张嘴。
江复庭一抽手,将纸人带过来,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们跑了一天,发现了什么?”
他说着将纸人正反面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果然在纸人的头部边上看到了一个裂口。
余幼仪的伤势不轻,这个纸人不可能还完好。
只要有裂痕也就没什么用了。
纸人被掌心托着,悬空而起,灰色的气体突然涌出,一张纸眨眼间就化成了灰烬。
宁远被他这兀然的举动惊的一愣,略有不敢置信地瞄了他一眼。
他就这么销毁了,是对自己这次草率的行动既往不咎了吗?
难道就默认下自己做的事了?
宁远分心的这一瞬,又吃了一记江复庭刀子般的视线,这才敛回注意力,立马汇报:“余幼仪当时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我们就直接去跟踪了,那个人……你应该也有印象,就是第一天进村刁难我们的男的,叫石志乐。”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因为被江复庭的视线盯得压力太大,又喝了口水,才继续道:
“但是跟了他一整天,这人什么事都没做,就一直在山里瞎打转。也就傍晚的时候,他跟一个女的聊了会天就走了。这些人警惕太高,我们也不好走太近,聊什么也没听清。不过……”
宁远的声音随着飘忽的思绪渐渐低了下去。
“不过什么?”江复庭追问道。
他皱了下眉,斟酌了下说道:“他们两个聊到后面,好像有点争执。再然后石志乐就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山林,我们就顺路跟了上去。”
宁远说到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狂涌起来,现在回想起那个画面,他的眼皮都还在狂跳。前面才喝过两碗水,一时间因为紧张再次口干舌燥。
他克制着内心本能的害怕,压着微颤的手,再去拿碗。
又润了一小口后,他才缓过气继续道:“结果山林里一下子起了雾,我们就跟丢了,一直在打转。快到八点的时候,雾又突然自己散掉了。没想到!”
宁远收紧手里的碗,瞳孔因为害怕突然一缩:“雾散完后,那个山里全都是鬼!到处都是!余幼仪为了护着我,受了好几次伤。后面还好白先生赶过来,给我们开了路,我们才有机会逃出来,但一路跑得还是很呛。”
他说完这番话,就像是在记忆里又重新逃跑了一遍似的,一脸的疲惫和倦容。
也可能是刚才逃回屋子时,他整个人还懵在山林里可怕的场景里,没回过神,这会切身感受到了安全,疲惫一股脑的冲了上来。
“哦,对了。”宁远说完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雾刚散时,我逃跑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村长。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第六百五十五章:从地上爬出来的
江复庭侧目,带了点询问的意思看着余幼仪。
就见到余幼仪非常肯定的点头道:“确实是村长,我看清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敲了两下,总觉得似乎出现了什么漏洞。
阿敏是不可能骗他们的,既然说了晚上八点不能出门,那就不能出门,但村长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个时间点出门,还能往山上跑。
他突然从毫无头绪的思绪里捕捉到了什么,问道:“白唐往哪个方向跑了?”
宁远还没明白这问题的用意,他回忆了一下,慢半拍的意识到什么,瞪着眼睛说:“他好像也往山上跑了!”
江复庭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那山上肯定有什么古怪!
白唐不一定和村长打了照面,但一定发现了别的什么端倪,他突然想起上午见过的那个可怕的场景。
烈火冲天入地,吞噬着万物,在那炙热的滔天红光中,他依稀看到山巅的白色建筑巍峨立于其中,丝毫不受影响。
他手伸进兜,捏了捏那个叠的丑陋的飞鸟,觉得指尖有些发烫,视线幽幽的在桌上的手机瞟了一眼。
已经半小时过去了。
白唐。
心里刚默念完这两个字,他捏着折纸的两根手指像被蜡烛烫了一下,有些刺痛。
江复庭刚开始觉得指腹热是因为自己搓的,让自己别多想,没想到还真是折纸的问题。
他立马拿出这只丑不拉几的鸟,果然上面泛着隐隐的红光,下一秒就脱离他的手,拍打着那细针一样的双翅,在他眼前打转两圈。
宁远大概也没见过长相这么奇怪的东西,经不住好奇问道,“这什么东西?”
江复庭大约是觉得丢人,自己说出来都不好意思,低声回:“鸟。”
宁远僵了一僵,自己都觉得尴尬,仔细看了一遍,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东西就是鸟的事实。
他干笑了下,非常违心的夸道:“还,还挺像。”
这话假的是当在场的都瞎吗……
江复庭用一副不必勉强的表情看着他,淡淡道:“正主不在这。”
真没必要,他都听不下去。
宁远只想就地找缝钻进去,马屁拍成他这样的,也是史无前例第一人。
江复庭不再逗他,抬头认真看了眼在空中飞的正欢的纸鸟,隐约猜到了些目的。
白唐确实不会无缘无故丢给他没用的东西,纸鸟出现异样的时候,正是他忧虑白唐在外面具体状况时。
按纸鸟的表现来看,兴许这东西可以定位白唐的位置,看来这人早就算定自己不会心甘情愿的待在屋子里。
江复庭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眼,外面的势头愈演愈烈,毫无平息的征兆,毕竟这么多鬼魂全都暴乱,就算背后的人想要控制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他走向床尾,对他们交代道:“你们也忙了一天,早点休息。”
宁远就等着他这句话解脱,可见他把白天用的拐杖拿出来,心里咯噔一下:“你这会还要出去?”
江复庭回过头道,“恩,山里可能有点什么。”
如果换成是以往,他也不会贸然出去,毕竟白唐一个人就足够了,自己去了可能还给人添乱。
但他心里一直拨动着一根弦,似乎能在山里隐隐摸到点跟大火有关的事情。
说完,他多看了余幼仪一眼,想到之前宁秋雨提到过的种种,
神色缓和了不少。
他难得好言好语的叮嘱道:“你也尽早恢复。”
余幼仪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等两人回去后,江复庭单手撑在窗台,纵身一跃,身形潇洒的落在窗户外。
随后一面警醒的观察着四周,倒退着往后走。
但随着他每后退一步,眼前的平房便缩小一分,也在他的眼里完整了一分,他那双深邃的瞳孔也寒的愈发吓人。
棺材?
他一直揣度着女鬼灰飞之前,说得最后一个词。
直到他退出了前院外围,后背靠在了一个生长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树上,才从不敢置信的呆愣里清醒了几分。
吹在身上的夜风跟刀子一样,又冷又刺骨。
之前他就觉得这个平房总有哪里说不出来的奇怪,结构简单到过分,只是前院后院的掩护下,干扰了人的判断。
现在仔细一瞧,还真的和棺材有**分相似!
只是还不等他仔细多想,那只长相不伦不类的纸鸟似乎等不耐烦了,居然抛下他独自往山林里飞去。
江复庭沉下了脸,望着这座隐匿在黑暗里死气沉沉的房子。
这会在先入为主意识的影响下,只觉得这个四四方方的房子看久了有种渗进骨子里的凉。
他眯了下眼眸,眼里骤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利芒。
不过纸鸟再没耐心,到底也没飞太远,发觉人还没跟来,还特意原地等了片刻。
他倒是没注意,这东西居然还有点灵性。不好让它多等,抓紧时间跟上去。
江复庭一路奔波,干脆利落的浊气外放,震退了不少要胡搅蛮缠的恶鬼,方式虽然粗暴,但效率也高。
只是鬼物太多密密麻麻,一个个阴森森的人头并肩接踵,从高处看下去像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看得人不寒而栗。
往山上奔波了一段后,江复庭留意到恶鬼的密度比下方稀疏了不少。
虽然数量少了,但上面的恶鬼不管是实力还是胆子,却是呈反比增长,单纯的震慑效果明显不大,有几个甚至直接出手挑衅他。
江复庭被迫还击了几次,可这些恶鬼经验老道全都是老油条,狡猾无比。出招后见势不对,立马就跑,也不做无用的消耗。
但只要有一个来试探,后面就会有接二连三的跟风上前来。
江复庭打掉了出头鸟,这些恶鬼又做鸟兽散,简直跟活泥鳅一样,甩都甩不掉!
刚开始他还在庆幸这些东西还好胆子小,不然一番恶战下来,他连半山腰都上不去。
可时间久了,江复庭就觉得不对劲。
这些东西一个个都已经精得配合出一定的默契度,看起来胆子小的很,一会上来一个奶掉他的力量,分明是故意在消耗他的能力。
活脱脱的一个拉锯战。
何况鬼物数量众多,就算实力上不及他,但他也经不住这么庞大力量的消耗,等这些东西把他耗到油尽灯枯,他就是想跑,都跑不出他们的五指山了。
难怪宁远和余幼仪跑回来后,狼狈成这样。
而且,这些恶鬼的实力也是呈金字塔上升,越往上的越厉害。
前方的纸鸟还在片刻不停的朝前飞,越是危机四伏,他反而冷静得可怕。
散在周围的神识绷成了好几道琴弦一般,随便一拨,都能激起剧烈的铮鸣。
过了半山腰
后,周围的冤魂已经少到屈指可数了,江复庭留意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经过了昨夜来过的洞口。
四周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到,下面闹得仿似锣鼓喧天的动静和这里仿佛截然两个世界一般。
他反而慢下脚步,片刻都不敢放松,漆黑的瞳孔闪着晶莹的亮光,如暗夜里的猎手在影影绰绰的树丛间小心打量过。
安静到有些诡秘,就连飞在空中的纸鸟都像是察觉到了无形的危机,降低了高度,扑棱的翅膀动作又轻又缓。
空中没有一丝微风,可他一抬头,却看见山顶上那片幕布一样的旗帜在腾空卷动飞扬。
危机蛰伏在空寂阴沉的角落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暗潮汹涌。
好像有哪里不对。
江复庭突然停下脚步,低沉地开口:“等等。”
纸鸟特别听话的立马停下,下一秒直接一溜烟地钻回到江复庭手心里,时不时的轻抖两下。
看样子是早就迫不及待想回来,只是碍于他一直没开口,只能硬逼着自己工作。
他有意安抚,手指在它粗糙的翅膀上轻拍了两下,结果纸鸟蹬鼻子上脸,讨好地拼命蹭。
江复庭及时制止它的胡闹,轻声问:“白唐在哪个方向?”
纸鸟抬起它那圆不圆方不方的头,挑了个路线,往山顶方向啄了啄。
“多谢。”江复庭客气地说完,还不等那得了夸赞的纸鸟激动的飞起来就把它捏回掌心,揣回兜里。
他刚一抬脚,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
江复庭身体一僵,顿在原地,像是被电击中一般,瞬间变成一个木偶。
不对,他记得他过来的时候,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声音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咔哒!”“咔哒!”
像是特意为了回答他心里的疑惑,那道声音开始接连不断的响起来。
这个声音他在体育课经常听到,特别像打篮球前的舒展运动。
只是自己身后传来的动静,不像舒展,听起来更像是把骨头掰断!
那只抬起来的脚,被他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落回在地面上,如同脚下埋着一个地雷似的,小腿跟差点没绷到抽筋。
等后面的东西一通“咔哒”完后,江复庭清晰的感觉到,它朝着自己接近。
最后一丝侥幸都彻底从脑海里抹掉了,他保持纹丝不动,手心里渐渐酝酿出一个灰色的小球。
身后的东西似乎特别又大又笨拙,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不由自主地震了震。
他虽然背对着,但从对方行走的节奏,可以稍微判断出那身形似乎有些踉跄,步子都走不稳。
脚步的落地声被拉得很缓慢,隔个两秒,才能听到下一步。
江复庭微弯着背,全身肌肉都在这一刻紧绷,整个人都像是被拉到极致蓄势待发的长弓。
等身后的东西站在自己背后的一刹那,他突然起跳,猝不及防的转身。
一个乌漆嘛黑的头骨离他的脸竟然不到一寸!
那个尸傀显然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跳起来转身,身体来不及反应,愕然在原地。
江复庭立马后撤两步,凝聚好的灰球直接往他的头骨挥去,头颅在毫无防备的攻击下,直接掀顶而飞,如烟花炸在空中,最后全化为了看不清的粉末,落入尘土。
他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顿。
第六百五十六章:铃铛
那尸傀只是愣了片刻,还不待弄清发生了什么,便首尾分离了。
剩下的身体没有了支撑点,所有的骨头一下子七零八乱散架在了地上。一块黑一块灰的,就像垃圾一样。
还没等他从这个尸傀上完全回过神,又一个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
江复庭条件反射的立马回头,果然不远处的地上,正有一块煤球一样的干尸,摇摇晃晃的从土壤里钻了出来。
它自己都还没站稳,空洞的眼眶便带着浓浓的贪婪紧盯着江复庭这边的方向。
正好和他的视线打了个照面。
那尸傀感受到他的目光兴奋得有些迫不及待,也不等自己骨头有没有拼好,就一拐一扭的朝着江复庭一路奔来。
这些尸傀的等级跟江复庭在镜子里时,宁秋雨用的等级差不多,都没什么灵智。
看来宁秋雨偷学到的就是这些比较浅显的技术。
而且这些人骨生前都是普通人,身体素质本就一般,骨头又被烧成这样,还没有当初那群有道行加身的尸傀经打。
他微一侧身,趁着那尸傀拙劣的从自己身边擦过时,手刀在它后颈上一砍。
尸傀晃晃悠悠的多迈了步脚,头颅又跟皮球似的滚落在地上。
这些才苏醒过来的尸傀,估计就是他昨晚碰上的那些。
江复庭略有嘲讽的踢了下脚上的骨头,山腰以下是鬼,山腰以上是尸,他们倒是划分的明明白白。
这念头刚起,就仿佛他这话有多大不敬似的,周围一下子噼里啪啦跟过节一样,他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一同朝他射来,可以戳得他万箭穿心!
一个尸傀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动静还感觉不太明显,可当无数个尸傀一同破土而出,脚下的大地像是在地震,不断地摇晃发颤,地面仿佛一块豆腐,虽时要塌陷。
他甚至能听到从地心里传来隆隆的震动声,低沉而汹涌,从脚下一直到遥远的山林尽头连绵不断的蔓延开。
江复庭不由有些心惊胆战,不等他想好对策,他脚边的泥土就像是炸开了一样,冲天而起,泥沙和石子顿时如暴雨落下。
一个人骨正非常吃力的从地面上钻出来。
他立马后退,可没两步,身后又是一个钻出来已有一会的尸傀。
树林里的光线本就非常昏暗,葱郁的树干紧密的排列着,这会一下子多出那么多的尸傀相互紧挨着,挡的他连前方的树影都看不到。
根本无路可走。
层层叠叠的压迫下,他额头上不禁溢出密汗,但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根本不等他多思考,所有的尸傀仿佛都感觉到了这里有生人的气息,不约而同全往这边聚集过来。
从高处看下去,乌泱泱一大片,犹如汹涌的黑潮,朝着同一个地方拍打狂涌。
江复庭压根没打算跟这些东西耗时间周旋,否则只会被长期围困在此,生生耗死。
就在身后尸傀率先飞扑过来的同时,他手里顿时化出灰剑,身体一旋,利落的从它后背砍下头颅。
一剑才落,而刚刚离他最近从土里爬出来的尸傀显然已经拼好,大步朝他迈来,而它身后两侧明显还紧跟着另外两只。
他没有停顿,直接主动上前,提剑同时突然跃起,脚尖踩
着它坑洼的肩骨,直挑脊椎,头颅落地时身体立马后翻,灰剑对着后面两个突然横扫。
“嗒!”“嗒!”“嗒!”
接二连三的落地声听起来清脆又悦耳。
可就在他身体落地时,兜里的纸鸟居然滑落出来,在能量冲击的空气波动下,往另一个方向飘去。
他立马将灰剑刺向地面,身体借力多翻了跟头,眼疾手快的抓住,再次翻身时,目光正好不经意从参天的枝叶里扫过。
一道精光在漆黑的眸子里亮了亮。
地上没有容身之处,上树总可以吧,他就不信这些低能的尸傀还会爬树。
他这念头一起,便没有丝毫犹豫,往最近比较高的老树冲过去,一路下来还多扫了几个头骨。
这山林里什么都不多就上了几百年的老树多,没跑太多就寻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他化成一条灰线甩在了就近的树枝上。
跳跃的时候借力一扯,跟个蜘蛛精似的稳稳落在了树枝上。
底下的尸傀见香饽饽突然从眼前飞走了,气得差点要跳脚,一个个气急败坏的围着这棵树打转。
甚至有几个尝试性的要往树上爬,但无一例外因为动作太过笨拙,才刚贴上树皮没多少,又拙劣得摔下去。
江复庭见此才稍微松了口气,在树上静坐了片刻,调回自己的状态,这才注意到自己另一只手心有特别扎人的触感。
他连忙摊开手,看着手心里‘奄奄一息’的纸鸟,大概是刚刚逃的时候下意识的使了点劲,本来就丑不拉几的鸟,半个身子都被他捏得瘪了下去。
纸鸟似乎察觉到了他‘关心’的视线,尚有余息非常顽强的动了动原本是细针,现在是干条的翅膀。
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对这样的东西别扭的实在说不出多好听的道歉,只能很生硬的叱道:“你怎么不抓紧点?”
莫名被挨批的纸鸟:“······”
它也想抓紧点啊,但白唐这个憨批,折纸的时候压根没考虑到给它折两只脚进去!
江复庭觉得一定是自己心有愧意,不然怎么会感觉到,这个没有耳鼻眼的纸鸟似乎满怀委屈的看着自己。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最终挤出一丝吝啬的同情,好歹将瘪下去的地方折折捏捏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顺便稍稍改造了一些,至少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不堪入目了。
“这次躲好点,不然下次就是碎纸片了。”江复庭语气清淡的威胁道。
纸鸟又喜又惊的立马主动钻进他口袋里。
树底下还围绕着不少的尸傀,有些没有耐心直接无功而返,去别处游游荡荡,他低头观察了片刻,啧了一下。
估计天亮之前得一直在树上待着了,不然就算下去了,还得被围起来。
他心里叹了下,直接抬头目光眺向山顶方向,兴许是站得高望得远,就连竖在空中的像杆长枪一样的旗帜都在这浓郁的夜色里清晰了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悦耳又模糊的“叮铃”似乎从很遥远的边际传来,江复庭以为自己听错了,立马沉下心,仔细辨别着。
“叮铃!”“叮铃!”
那声音悠长又悦耳,听起来似乎是很遥远,却又仿佛在山里的每一处角落,像贴在耳边一样。
好像是铃
铛。
这地方哪来的铃铛?
听得多了根本辨不出方位,好像环在脑边,四处都是。
难道就是这东西控制着尸傀的行动,他低头又看了眼下方为数不多的行走骷髅。
可想完又觉得不对,在尸傀苏醒之前,他很确定没有听到过这个铃铛的声音,只有刚才开始。
他重新闭上眼睛努力去听了一遍,不仅毫无所获,那铃铛声反而像是尖刀从周围扎进来,听得他头疼欲裂。
江复庭只好暂时放弃,不知道这东西到底什么用的情况下,他只能继续提心吊胆,以免意外出现,他也好全身而退。
等树下的尸傀稀稀拉拉的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始动身。
暗夜里,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山林的枝头上不断地窜动,他脚尖点上枝叶的时候,只见树枝微微一颤,漾开一小圈淡淡的灰气,便静止如常,仿佛连阵风都没来过。
江复庭在多次穷途末路实战的逼迫下,现如今已能将浊气的控制精准到分毫不差,收放自如。
他行走的路径就是纸鸟指引的白唐所在的方位,可没想到半天下来,白唐的气息半点没感觉到不说,刚才扰得他头疼的铃铛声,反倒越来越响亮了。
这下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就在耳边似的。
难不成那铃铛还是白唐弄的?
他胡思乱猜间,又借着灰丝飞掠过了几棵老树,总算在不远处的树底下见到了一个缓步行走的人影。
江复庭当了一路的蜘蛛精,终于能正经的当个一时片刻的人。
他挑了个角度比较好的树上,静静在茂密的枝叶里暗藏下来,隐匿了全部气息,只剩下黑漆漆的身影彻底融入于暗夜里。
即便走得近了,也只会以为是树叶间笼罩下的阴影。
树底下的那人佝偻着背,看起来干瘦干瘦的,身上的衬衫有些宽松,风一吹就能连人带衣服的卷走。
他身形有些摇晃,步子因为恐惧而有些哆嗦,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的看,生怕后面会有什么东西突然扑上去撕咬他。
也就在他回头的时候,江复庭有些不敢置信的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村长!
宁远和余幼仪两人确实没有认错。
李良对于自己被人跟踪的事情浑然不知,他干巴的手上似乎提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泛着亮莹莹的冰冷金属光泽,被黑暗渲染出森森寒意倒映进江复庭的眼中。
而他每走一步,就要敲一下手上的金属,“叮铃!”从他手中飞快扩散开,整个山林都袅袅着余音。
这铃铛居然是在他手上,江复庭神色意外地盯着他。
沉思半晌后,他这才注意到方才路上将他缠得焦头烂额的尸傀,却一个都不找上他!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尸傀特别厌恶或者排斥的。
江复庭犀利的目光像胶水似的粘在他走一步敲一下的铃铛上,将原因果断归结到这上面。
就是这村长好好的,为什么大晚上的上山?还有他手上这铃铛又是哪来的?
李良行走的速度并没有比乌龟快到哪去,走了老半天总算远离了他的视线,江复庭小心从树枝上站起,正准备再次动身,后颈却突然传来一丝阴嗖嗖的凉意,还不等他回头,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从周围卷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天籁还是夺命?
那道身影无声无息的落在他的身边,连脚下的树枝都未下沉过,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半点分量都没有。
不等他开口,白唐细声细语的贴着他耳边道:“嘘,先别吱声。”
江复庭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专心致志的看着远处的动静。
只见李良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一个妇女从山林深处走了出来,那道身体出来时并未有任何异象。
李良和妇女简明扼要的交谈了几句,随后李良突然晃动起手里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急促响起,串连成片,犹如天籁之曲覆在了整片山林上空。
下一秒李良的身上突然出现一层厚厚的光罩,在和妇女一同进入山林深处时,一道红色的屏障在他们眼前冲天而起。
火光在他们眼前像个挂满了整个天堑的瀑布,浩荡又壮观。
两人钻过屏障时,那一层燃烧的火焰像水流顺着他们的躯体滑过,像是一只浴火的飞鸟接受着神圣的洗礼。
等两人彻底进去后,那道屏障瞬息便熄灭下来,里面还是茂密的树林,和外面对比起来别无二致,如同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确定这会不太可能再出现其他的人了,江复庭这才开口:“还要跟进去吗?”
“不去了。”白唐也不再隐迹,直接慵懒地吊着两条腿在树枝上坐下来,“那结界不一般,进是能进,但硬闯肯定会被发现,就在这等等吧。”
“恩。”这会难得有空放松一下,江复庭终于有闲心思,操心起别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白唐在他身上四处乱摸乱看,江复庭挡了几回没挡住,被他纠缠的烦了,不耐道:“你找什么?”
“哦,就我叠的那只鸟。”白唐安分的坐好,却轻佻的勾了勾手指。
那笑容好看归好看,可就是痞坏痞坏的,江复庭忍着翻白眼,将兜里的纸鸟拿出来。
那纸鸟跟着江复庭一路举步维艰,万万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活着见到亲妈,被拿出来的瞬间挣脱了束缚,直接往白唐脸上扑。
虽然没有眼睛,但两人似乎都能从它的动作里感受到痛哭流涕。
白唐强行把它扯下来,看笑话的问:“你怎么它了?”
江复庭尴尬了下,一本正经道:“没怎么。”
“诶!我怎么感觉它变好看了?”白唐能问出这话,说明他的审美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单纯手残而已。
他拿着纸鸟东拉西扯观察一通,惊喜叹道:“还真变好看了啊!难怪那么兴奋,是不是太感动了?”
纸鸟怯怯看了江复庭一眼,立马缩回脖子,关于自己为什么变样屁字都不敢憋,心道:不敢动!不敢动!
硬生生从一只鸟吓成一只鹌鹑。
他兴致勃勃的玩了一通,才对江复庭解释道:“这东西是互通的,我在它身上留了我的印记,不止你可以借它找到我,我也可以反过来找到你。”
江复庭见那纸鸟乖得很,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刀子眼,点点头,转而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别的?”
他这一路光是寻人就寻到了现在,其他的细节根本来不及去看。
白唐悠然的晃着腿,沉吟片刻,转头正好迎着月光,他四周被阴影笼罩,只有白皙的脸庞被照得透亮,泛着晶
莹的光泽。
“有是有,但我也没见过,有些拿不准。”他思索的时候,微眯了下眸子,眼里有流光溢彩:“我把上午没跑完的地方全跑了遍,结果晚上看和白天看还真有点不一样。你看边上这些树。”
江复庭顺着他的话,将周围扫了一圈。
昨天来时这些花草树木还藏在浓雾里,今天全都清晰的从雾中脱颖而出。
看着绿树成荫的,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和昨天很像,看久了让人觉得不真切,可又触手可及,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坐在这。
“这一片山,大部分地方都是这样,但有八个地方稍微有出入。那八个地方都是一片荒地,我来时根据地势和位置大致的衍化了一下,有点像阵法。”
白唐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大概是自己都不能完全确定:“不过,这阵法过于庞大了,长生派这种三流门派不可能有这种实力才对。”
“兴许……”江复庭想到刚刚看到的屏障和白天的幻觉,这样顺着蛛丝马迹捋下来,可能真不是幻觉。
他深思熟虑地开口:“那力量是借的。”
白唐被他这个大胆的猜测引得侧目瞧了眼边上的人,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长生派十几年师从之处,就是大派。
当初的掌门叛门而逃,自立门户,现流传下来的道法,控尸之术都是偷拿出来的。
连背叛师门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借点力量这种事情对比起来就显得有些鸡毛蒜皮,不足为提了。
“到底是骡子是马,十五那天一溜就知道了。”白唐蜷起一条腿,身子倚了上去,无聊地拨弄着两边的树枝。
江复庭看他气定神闲,想必是早就有了主意,“十五那天你怎么安排?”
他将手里把玩着的枝叶折了一小段:“我打点了两个村里的人,十五那天他会给我们搞两个外围的活,到时候见机行事钻到里面去,能留下来就行。”
“那善后?”江复庭疑惑道。
毕竟这里的村民数量并不少,虽然有半数人一生下来,行径劣迹斑斑,但也有些许无辜之人。
这些人本不该被搅入这趟浑水,陪同那些人受罪。
“倘若能直接揭穿他们操控的方式,自然是不用考虑多余的善后,万一失败就强行镇压或许都不用等我们,他们自己都会准备后手。”
白唐浑不在意的回道,悠然的语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虽然这么说,但江复庭那颗心却总是悬在那里没有着落,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又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白唐突然拉下他的手,将他拽回神。
指了下从山林深处出来的人影,白唐压低声音道:“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只有他一个,那女的呢?”
他一同往远处凝眸瞄了一眼。
确实只有李良一个人出来,而且状态完全不似刚才。
进去的时候还挺像个大活人的,出来的时候就失魂落魄的,气息奄奄仿佛被人抽掉了半条命一样。
本就苍老的脸颊一下子颓然下来,眼里一丝的光彩都不剩。
就这么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一个人的气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复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觉得他摇晃前进
着的身影,随时要倒下来似的。
那个身影不断的缩小,在这广阔的山林里缩成了一粒小小的尘埃,风一吹,连最终落在哪了都不知道。
记忆里那个气焰嚣张的人,好像就再也回不来了。
“要不要再等等。”江复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片刻都不曾移过。
白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点点头:“那就再等一会。”
结果又十五分钟过去了,那个妇女依旧没有出现,他们见证了史上最缓慢的行走速度。
李良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时间在他身上被拉的很长,似乎每走一小步都要回溯大半的光阴似的,踏行的距离就像一个毒蛊会吸走为数不多的命灯。
江复庭又被白唐催促看了下时间,确确实实过了十五分钟,可李良顶多也不过走了百米的距离。
就连叮铃叮铃的敲铃也像是放了慢速的音乐,声音被拉得很长,带着说不出的空凉和绝望。
“她应该不会出来了。”江复庭塞回手机说道。
白唐站了起来,但他的目光依然还停留在李良身上:“那就走吧。不过这人状态不对劲,来时精神没这么差吧?”
“恩。”江复庭斟酌了下说:“我明天去李遇那打探一下。”
白唐了然,回道:“好,我明天白天再过来,把这几个有端倪的地方再做确认,结果差不多的话,兴许这几个地方也可以做备用的突破口。还有啊……那个……”
他话到后面突然支吾了起来,江复庭转头一脸奇怪的看他。
只见白唐扭捏的摸了下鼻子,脸颊还漂浮着浅淡的红晕,像是要干嘛一样。
江复庭不明所以,只觉得被人这样看着怪不自在的,蹙着眉催促:“你有话直说。”
白唐挂着甜腻的笑,眼巴巴的看着李良手里的金属,小心哼唧道:“你明天去找李遇……要是顺便的话——把那个铃铛弄一个过来。”
他这话刚说完,江复庭脸色立马不太对,这个铃铛显然不是凡物,李良自己也心知肚明,怎么可能会大方出手借他们。
白唐还开这口,显然是打上主意,不用正道去取。
“我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白唐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威逼利诱着:“你难道不想去山顶 弄清楚上面到底有什么吗?或许连十五之夜护住村民的法子都能轻松找到。”
他这引诱的内容异常拙劣,连悉心打草稿的精力都不愿多投半分,反正一听就知道是不切实际,不着落处的胡扯。
可明知道这是白唐杜撰的,光前面那一条对江复庭来说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确实一直以来都想去山顶上看看,弄明白那个建筑到底有什么,无风自动的旗又藏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引了他身上的碎片,将他牵进了那场可怕的大火里。
拒绝的话就像长了针眼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白唐见他沉默,忽闪着桃花眼满含希冀的看着他。
江复庭在两面夹击下,最终昧着良心,像是逼良为娼似的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说道:“用完就还回去。”
“那是自然的。”白唐见他答应乐呵呵地笑着。
而下方,李良行走在夜里的小小身影终于远去,慢慢的融进了黑暗中。
第六百五十八章:‘讨债’的上门
第二天一早,白唐按照前一晚所说的去踩点,宁远也不再掩掩藏藏,从白唐那讨要了一个新纸人,带着余幼仪再次出门跟人去了。
这次他言之凿凿,亲口保证,就他一人不再随便进山。
不过按这山林里的阵仗,他就算想进,凭这缚鸡之力也进不去。
江复庭在前院里晒着太阳,他身体的重量全挂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悠然地摇着凳子。
他原本想尝试着能不能再看到昨天的那些东西,却连一点多余的异象都没有。
昨天的一切就像机缘巧合下的偶尔,只是被他给误打误撞上了。
太阳的光线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往头顶上方移,晒得久了,单凭着光感和热度就能确定现在的时间。
接连着几天沐浴在毒辣的日光下,并没有让他的皮肤黑上几分,如果凑得近点,甚至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泛着浅淡通透的雾气。
他一边等待着,一边自然的吸纳着山林的阴阳之气,自行在体内运转。
不过这山林的至刚阳气似乎比城市里的浓郁很多,吸收起来毫不费力,感觉就像原本应该淘沙很久的金子,却突然被他撞上了一座金山,遍地都是。
难道自然环境好的地方,连阳气的质量都要好上几分?
江复庭毫无理据地瞎捉摸着,本来只是顺着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思维随便发散一下,可没想到歪打正着,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不对!
哪怕环境再好,纯阳之气可能遍地都是么?
这是金子,又不是沙子,而且还是纯度最高的金子!
既然不可能,那山林里的纯阳之气又是打哪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头顶上刺目白晃晃的烈日。
差不多也到了他可以出门的时间了,他抿了抿唇,心里冷不丁又涌出一个念头:这难道就是这些鬼物,白天不能现身的原因。
从《道法万千》上来看,鬼物不能现身于太阳下,通常就是两个原因:一是道行不够,二就是白日里的至阳之气过旺会将他们死死地压制住。
很可能余幼仪找上他们,也仅仅是想为了行动方便,毕竟光靠晚上,村民一个都不出来,就算想查点什么都查不出来。
而且余幼仪和这些鬼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余幼仪能进房子,但凡本属于这山林里的鬼物,都进不来。
他冥思苦想间,已经顺起了脚边的树枝,磕磕绊绊地走了大半。
去李良家的路上他倒没有非常过分的遮遮掩掩,毕竟李遇那个能捅破天的小嘴,怎么可能把自己和他玩的关系遮得住。
基本上村子过半的人,都知道李遇最近跟哑巴玩的好,跟个牛皮糖似的拼命往人身上倒贴。
大部分人嘴上不说,却心知肚明的认为,村长家里的人多半是看上这个哑巴了,早晚要出手买回来的。
因此路上偶尔会有一两个不小心碰上的人,也不会去阻拦他。
甚至偶尔有个多嘴的,还会虚伪地堆起热情的笑容,主动冲他打招呼:“去找李遇玩啊?”
江复庭只好带着三分礼貌,剩下七分依旧是淡漠地点头。
不过这个点村子来往的人本来就不算多,他走到村长家门口时,统共也就碰上三五个人。
他停在大门口,敲了两下门,静等了会。
没有人开门。
做哑巴就是这点不好,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叫,只能安安静静地在外面等着。
江复庭只得又使了点劲敲了几下。
等了片刻,却依旧没人开。
村长不在家挺正常的,可没想到李遇居然也不在家。
他出来的时候,在空地那片绕了一圈,半只浑猴子都没有,也没见他的身影。
难道今天还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活动?
按目前状况来看,打探村长的消息已然是不可能了,只能先想办法把铃铛弄出来。
至此,江复庭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偷鸡摸狗的做贼心虚。
以往行动自信,就连掉进鬼窟里都能处事不惊的姿态,这会念头浮起的一瞬间,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明脚步轻得已经连鬼都看不到,警觉性高得连半只蚂蚁都进不了他周身三尺,可仍旧要一步一回头的左顾右盼。
生怕后面会突然冒出个不该出来的人,给他捉个现行。
他半摸半索地走到李遇房间的窗边,贴着墙壁静站一会,犹如赶赴沙场,神情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脑袋探向窗户,犀利的视线快速在屋子里一扫,确实没有人在。
指尖探出极细的灰色,江复庭幽幽的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去,打开了窗锁。
锁开的一瞬间,他没有迟疑,一把推开窗,单手撑着窗台跳进去。
江复庭回手带上窗户,屋子里好不容易透进一丝光亮,再次被他隔绝掉,只剩下乌漆嘛黑一片。
跟阿敏家一样,大白天的客厅门一关,就什么见不着了,还真跟个棺材似的。
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落地的同时他便开始快速判断。
李遇的房间断然是不可能藏铃铛的,他非常果断的走出房门,先冲向客厅。
那铃铛形态并不算大,而且历经时间有些久了,只有在李良敲铃的时候,才会散出能量的光泽,如果有心要藏的话,在对这个东西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确实不太好找。
江复庭在客厅里摸索了一阵,农村的客厅一般都很简洁,正对大门,中间摆着一个很大的八仙桌,进门的墙壁上都会挂着一幅几乎占满了整面墙的挂画。
画面里是一个端坐着的人,这人看起来苍老不已,虽是闭着双目,但隔着画面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宇轩昂。
他一手捻着拂尘,另一只手拖着一个白色月牙,月牙形似打着弯的蝌蚪,由圆至尖,圆润的头部中间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小圆圈。
光是这样看着,就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他总觉得这东西有些像阴阳太极图的半边。
画面的最右边还题着一排毛笔书写的竖字:敬长生祖师爷,上阳元灵天尊。
这人就是长生派的创始人。
江复庭多看了两眼,将这人的长相特征记了下。
大概是多少经过大门派熏陶和洗礼的人,从衣冠和形态上看还是挺道貌岸然的,衣袂翩翩,也算有几分仙人之姿。
不过这村里的村民不是都信山神么,要挂也该挂山神的画像才对,怎么挂起了长生派祖师爷来了。
他端详了片刻,脑洞一开,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串在一起。
不会山神和长生派的创始人都是同一个人吧?
这样就不难
理解山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大量的尸傀和被控制的幽魂了。
那铃铛也必然是长生派门内独有的法器,于普通人而言,就宛如神物一般,不可随意侵犯的。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宝贝,要藏也该藏在隐秘又不会亵渎到他的地方。
最好还能时刻供着,好庇佑自己一家。
他心里有了大概的范围,便没再去那些不可能的屋子里去浪费时间,直接走向李良的卧室。
可没想到他的屋子都跟防贼似的反锁着,江复庭一把按下去,居然没推开。
即便深知无人,他还是习惯性的四下打量了一下,指尖才在锁洞点了一下,浊气像是蚯蚓似的爬进去,两秒之后,“嗒!”一声。
他一推门,一股陈旧又夹着体汗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就连烟味都不知道是积压了多久,缠着潮气,陈到又臭又呛,闻得人下意识的恶心。
江复庭强忍着这令人窒息的味道,逼迫自己淡然的踏进房间。
这间屋子甚至还没有一个小孩子自己收拾的房间整洁。
就不谈漫天飘絮的灰尘,最基本的衣服铺的满地到处都是,那些衣服究竟有多久没洗了不知道,绝大部分都是沾着泥块,大片大片的脏到变了色,聚在一起还有说不上来的酸臭味。
活脱脱的一个生化武器堆。
江复庭以前还经常嫌弃白唐的生活习惯邋遢,这么一对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在这个地方片刻都不愿意多待,尽量加紧时间快速翻找铃铛的下落,却没想到在屋子里来回翻了两遍,一点着落都没有。
除了屋子是一个人最隐秘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那还能藏哪?
李良的房间陈设同样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没有抽屉的方桌,还有一个待在角落里烂到只剩一页门的衣柜。仅有的一页门,门轴似乎还松了,门半开着悬在空中,像在苦苦强撑。
江复庭站在门口处,将房间一览无遗。
他对李良的了解不算太多,李遇也很少谈及。仅有的印象也是他不由分说,蛮横无理对自己进行滥用职权关柴房的事。
如非要说上一丝丝不同的话,那就是李良面对儿子时的溺爱和无条件信任,以及······
昨夜不过是前后十分钟的时间,整个人却笼罩着风前残烛的味道。
这样的人太不了解,亦无法揣测到他接物纳物的习性。
就在他正一筹莫展时,从大门处突然传来了剧烈地敲门声,“咚咚咚!”
听着不像敲门的,更像气势汹汹上门挑事,来砸门的。
“咚咚咚!”踹门的声音还在接二连三的响起,外面的人每敲一下,就像打鼓的人锤子砸在他的胸口上。
普通人家拜访怎么可能这样!
江复庭见势不对,立马冷静下来,迅速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却发现这一套房子里面简单到居然没有藏身的地方!
就连厕所灶房都不好躲 。
这敲门声气势腾腾的,谁知道外面究竟会有多少人,会不会大张旗鼓的进来搜房子,要是真搜房子,搜出他来,那就真的是功亏一篑了!
“李良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着就什么事都没了!你躲不掉的!”外面的人似乎没有了耐心气势凌人地喝道。
声音是个女的,仔细辨别的话,会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第六百五十九章:村长失踪?
但眼下江复庭显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及这些,就在他环顾完屋子以后,外面的女人嚎完话,见里面无人应答,竟然毫无耐心的捣鼓起门锁来!
显然这个女人是真的有偷鸡摸狗的手艺的,没有三两下,他就听到了门外叮铃哐啷的声音。
应该是缠在门上的重锁被打开了。锁链打开后,外面的女人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下一秒就把魔抓伸下了门锁。
江复庭看着此刻正在被捣鼓着的门锁,万般紧张下,瞳孔慢慢凝起,锁孔里的传来“咔哒”“咔哒”的捣鼓,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催命符。
得找个他们不敢搜的地方躲!
他一转头,正准备重新快速环顾一圈,视线在经流过那幅墙上巨大的挂画时,却突然一顿,黑幽幽的眸子在这昏暗的房子里忽然一亮 。
挂画下面有一个一米高的储物柜,柜子上放着一些果盘,两边各有一个烛台,中间还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四四方方的看着挺像一个鼎。
看来储物柜是被李良当成供台来用了,只是上面的蜡烛和香似乎早就烧完了,空气里连残余的气味都没有。
江复庭刚刚搜过这个柜子,知道这个柜子里只有少数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蜡烛和香,可以容人,当即毫不犹豫,打开柜子门钻进去。
这些人既然信山神,那必然不敢随意冒犯供台这边。
而就在他合上柜门的一瞬间,“咔哒!”外面的大门正好被蛮横的冲开。
紧接着发出一声极轻的“叮铃!”,细到像是一根针落在地上似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得到,江复庭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心脏,立马又被提到了刀尖口。
这个声音若是放在以往,他也不一定会注意得到,即便是听到了也只会当听错了,可昨晚切切实实的被敲铃声洗脑了那么久,就算在他眼前摆上一排不一样的铃,他都能凭这么一下声音给挑出来。
既然能听到这个声音,那就说明铃铛的确就在客厅里,一定是自己疏漏了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了。
就在他屏着呼吸思索间 ,外面的妇女已经领着三个年轻男人冲进了客厅里。
那妇女吆五喝六地喊着,一点面子都不给人:“李良,你给我出来!你别躲着!你既然是一村之长 ,就该知道这事牵系到我们全村子人的命,你不能为了你一己私欲,就害了全村的人!”
江复庭躲在柜子里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拧眉回忆了一下,恍然想起这人究竟是谁!
不就是看压周祁那家的女主人么。
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人模人样的正经话。
女人盛气凌人的喊完停顿了一阵子,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就连几只苍蝇飞过都能听出来。
她面有不甘的粗略看了圈房子,继续威逼道:“我告诉你!你背叛山神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拿我们村子里成百上千条命同你一起陪葬!
她话音愤慨 ,有理有据,听得边上被她带来的三名男子都是一脸义愤填膺,争相叫道:
“你凭什么搞特殊,我们村里哪家哪户不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因你一个人,要我们所有人一块陪你受罪!”
“你既然是村长,当然要以我们村子的发展大局为重,你要只会利用这个名头给自己谋权谋利,你还算什么村长啊,连我家养得一条
野狗都不如!”
“就是啊!你是村长,难道你命就金贵点,我们是普通村民,我们贱命就在你眼里那么不值一提吗?”
几个人接二连三骂了一通,却依旧不见屋子里有半点异常的动静。
带头的妇女皱了下眉,她抬手打了个手势,另外三人像个听话的鸡仔立马噤声。
整个房子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空无一人的安静。
她背对着大门站着,屋外强烈的阳光正好从她背面撒进来,将她的背影照得透亮,正面却愈发显得阴沉。
江复庭所待着的柜子是正对大门迎着光的,阳光刚好铺在了整面的祖师爷挂画上。
柜子被八仙桌挡了点视线,只露出上面那一小部分,但因为经久失修,凑得近些,可以顺着双门间的缝隙,看到里面依稀掩藏的人影。
他正在柜子里琢磨着这些人刚刚说的话,为什么说村长背叛了山神,还要全村人陪他受罪?
昨天晚上不是山神对他做了什么吗?
可还不等他弄清楚,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外面的人盯上了似的,后颈下意识的有些发凉。
他顺着门缝微微抬了点头,正好撞上妇女正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这边!
那双视线如同早已经捕捉到了他,透过那狭小的缝隙如刀子穿入,狠狠刺向他的眼球。
江复庭的心跳顿时猛烈一突!
下一刻妇女抬了下手,对边上的三人指挥道:“你们先去搜一下,那两个人有没有藏在哪?”
她号令一施完,边上三人立马非常狗腿的各自分配房间去搜索了。
等三人都各自去忙后,她放下手,步子非常缓慢的朝挂画这边接近,犹如去取陷入自己陷阱的猎物,生怕惊扰了对方。
江复庭肃然的看着她接近自己这边,心里反而不慌了,满心思都是如何让自己头上的祖师爷,显灵的方式能正常点。
不过这女人直觉出乎异常的厉害,他略有些担忧,如果自己真的借用祖师爷显灵,会不会被戳穿。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那么多,随着这个女人越走越近,那张粗糙得面孔竟然有几分眼熟。
妇女停步在他的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扇柜门的距离,可她却在这时候抬起头,看着祖师爷的挂画,非常庄重地拜了三拜。
江复庭却并没有因为他这个举动就随意放松警惕。
果然女人拜完的下一秒,重新垂下头,这个距离不管眼睛瞎不瞎的人,都能看到柜子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
正当她的视线要瞟过来的时候,刚才散开去搜房的三个男人,动作麻利地聚拢回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秀娥姐!都搜遍了,半点人影都没有!”
“我连厕所都看了,也没找到人!”
“我刚跑了趟柴房和后院也都没。”
妇女侧头含糊地应了下,视线正想有意无意地往这飘,就被一个眼神好的男人注意到。
“秀娥姐,你不会是想查这个柜子吧?”
他这么一提,另外两个人反应再慢也注意到了,一同打量着她,再看了看墙上巨大的挂画。
虽然只是一幅人像,但就是莫名有着说不出来的威慑力!
吴秀娥没有吭声,她既然没有否定,那就说明她确实有这个意图。
三个男人差点被她这胆大包天的想法给吓死,刚刚率先开口的男人立马阻拦她:“这怎么说都是山神的供台,搜不得啊!”
“李良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妄为到直接冒犯山神吧!这说不准,今晚小命都难保住!得罪山神,没了庇佑,他怎么活过晚上!”
“秀娥姐,您理智点,千万别乱来!直接得罪山神,哪怕是您也有可能受罚,千万别逞一时冲动!”
这些人张嘴闭嘴一口一个山神,看样子是只认山神,不知道长生派是什么东西。
在另外三人尽心尽力的劝阻下,吴秀娥的神色终于闪过一丝动摇。
其实这些人说的有道理,她倒也不是非看不可。
只是刚才在门口借着光的时候,她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一个不清晰的影子,而且总觉得那柜子里凉嗖嗖的,看久了让她渗得慌,里面像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一样。
三人见她迟疑,以为她不甘心,还依依不舍,又像个枪炮似的轮番劝了一顿。
吴秀娥听得不耐烦了,连多待的心思都被他们给磨没,转身道:
“我知道了,你们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都多多注意李良和李遇两人,只要见着踪迹了就跟我说。放话的时候机灵一点,别把找他们的由头给传出去,免得引起慌乱,就说他们失踪了。”
那三人本来就唯她马首是瞻,见她终于放下了那不该有的念头,自然更加千依百顺,一同朗声应道:“好!”
等这几人彻底走远,离开有了小片刻,江复庭才确认安全缓缓推开柜门。
他面色白皙,瞳孔乌沉,大概是因为柜子里空气流通并不好,憋得太久,薄唇颜色也有些偏深,浑身散发着森然的冷气。
昏暗的屋子里,突然有个人从柜子里爬出来,看着真有几分吓人。
他站直身体,想到吴秀娥方才恭恭敬敬拜挂画时的虔诚模样,觉得颇有讽刺。
他侧过身,用满不在乎的眼神睨了眼画里的老头。
忆起刚刚那些人的对话,这些人倘若知道夜里害人的鬼物和尸傀,就是他们万众敬仰的山神干的,还会用这么膜拜的眼神看着他吗?
他们所供奉的山神,只要他们不听话,就会收回神通,杀绝他们。
这哪是山神,山鬼还差不多。
他收回不屑一顾的眼神,开始重新细细打量起这个简陋的客厅。
刚才正常该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对于一个有信仰的人来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墙上巨大的挂画,挂画正对着门,刚才是开门的时候铃响了一声。
他直接往门背后走过去,就两页木门,鉴宝似的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乍一看确实没有什么名堂,当他目光从门顶扫过时,却发现门框的顶部,四面有细细的凹痕,连成了一个正方形。
因为这门本身就是经久失修的,坑坑洼洼有点烂痕都很正常,而且用得久了,基本都有深浅不一的划痕在,如果不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他提手,动动手指,灰线自体内而出,往上掠去,涌进缝隙,将外面割成盖子的木板一拉,就见到一个小小的铃铛躺在里面。
他万分小心的将东西取下来,难怪那只有那些人开门的时候叮了一下,估计是踹门的时候太暴力,刚好震到门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