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屠人如屠猪
老女人被捂得眼冒金星,脑子缺氧,她引以为豪的力气这会一点用都没有,别人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立马去见她亲娘。
从鼻子到嘴,没有一个通气的地方。
身体一缺氧,手脚直接发麻,她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连带脑子思维都被捂得严实,这种窒息感像暗夜里的巨潮一下子就将她整个人卷进浪潮里。
眼前视线甚至开始发黑,未知的死亡终于让她害怕起来。
她知道这人不是开玩笑,他真的会要了她命!
可是为什么!
老女人无力又脆弱的还在跺脚,那两条驴蹄子一样的脚从刚开始激烈得跺,慢慢放缓,后面慢的像吊着线的木偶。
她来不及想明白为什么,就觉得意识都不清楚了,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连边上人的说话声都变成了苍蝇,在远处绕着她打转。
她要死了吗?她要死了。
但令江复庭的心彻底坠入谷底的倒并不是因为这个老女人,而且边上围观的村民。
所有的看客都是一脸漠然,他们的漠然不是因为怕惹事上身,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从容。
就连一开始说话的小孩子都是,平静就像是一个天天杀鸡的邻居今天又杀鸡了,还不及刚刚见着自己时的兴奋。
仿若习以为常了一般。
包括阿敏。
他们只是看着,甚至连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丝毫没有认为捂嘴的那人做的是错的,没有人告诉他。
他这是杀人!这是犯法的!
就这么短短一瞬,那个老女人似乎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牲口。
只有站在手边的宁远,他能清晰得感觉到对方身上极力控制恐惧,而隐隐发颤的手臂。
江复庭本就被他搀着,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安抚他有些慌乱的情绪。
那个被捂着的老女人越来越害怕,她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越来越冷,生命一点点在她身上流失掉。
她已经彻底喘不上气了,可她还不想死,人生贪念尚未满足,谁又甘心就这么死掉呢?
她用着微不足道的力气挣扎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双无力的手不再去和堵着自己的那只手较劲。
她竭尽所能的往后伸,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人的衣角,用力拽了两下。
只是再怎么用力,也只是拉出了点褶子。
可捂他嘴的男人依旧感觉到了,他本来就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没想真的杀人。
这个老女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他早就不爽了,刚好借着今天给点颜色!
他点到为止,慢慢松了手,语气阴冷的多警告了一句,“下次要是再乱说话,先撕了你的嘴!”
这话放在外面是威胁,放这些人身上就是言出必行的警告。
老女人刚刚吃了硬亏,再也不敢随意造次,身体还沉浸在刚刚的生死一线,有些发抖。
半晌,回了点神,她才颤颤巍巍的点点头。
等她被一群人目送着回村子以后,这群村民又将视线聚焦到江复庭他们身上。
宁远应该是真的被唬住了,视线还贴着老女人离开的方向,看得有些出神。
刚刚动手的男人怕自己做过了,毕竟这几个外来人到底什么情况,他们这里面的人谁也摸不透,也没人确定这几人会不会长久留下来。
见不得人的东西和手段还不能随便暴露。
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能屈能伸,拉着脸或者放下架子都是转念间的事情,他走过来挡在几人面前。
阿敏虽然见了他刚才的手段,但也知道村子里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在一开始弄不清楚局势就随便生事,也就刚刚那个老女人!
“志乐啊,怎么了?”她问话口气也是客客气气的。
石志乐憨憨得笑了一下,目光一直落在她边上的两人,面容含蓄的仿佛和刚才发狠的是两个人。
“我这不是怕吓着外乡人么。不好意思啊,刚刚吓着你们了吧?我这人平时也不这样的,就是脾气急了点。之前就跟那老女人不对头,她刚刚这么没礼貌的对客人叽叽喳喳,我实在受不了,就冲动了。”
他说着对宁远友好的伸出手,至于那个面不露色的哑巴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从昨天他就觉得奇怪,这哑巴不会说话就算了,但说话做事都是一个表情的,一开始他也以为会不会是人家太厉害有什么目的,所以不显山不露水。
可就连刚才那一幕,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多少有点反应,可他还是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他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人可能不只是哑巴,要么是个痴呆儿,要么有自闭。
不然他一个这么大的人,就算山路太陡也不至于摔成这样,他那同学肯定顾忌着给他留分外人前的颜面,才编个谎话说是为了救人而伤的。
江复庭万万没想到这男人忽略他,是因为他的外在形象又升级了……
宁远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粗糙的手,稍微清醒了半分。
刚才就是这只手差点捂死了那个女人,他眼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杀人犯。
秋雨当初是怎么被带走的,就像刚才一样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就像一下子在身上打了夺目的聚光灯,他不抬手握上都不行。
可他的手突然沉得如同和脚下的地粘连在一起,怎么也提不起来。
石志乐的手就这么在空气里僵持了几秒,气氛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甚至要燃起一星半点的火花。
那些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不善,石志乐仿佛读懂了什么,混浊的眼里一闪而过嗜血的光芒。
他正要收回手时,江复庭整个人托在了宁远身上,又将树枝卡在腋下,没脸没皮的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他的手冷得像冰块,被这骄阳似火得夏季里衬的更加突兀。
江复庭清晰的察觉到被自己握上的手,忽然一僵。
不知道是因为意外,还是尴尬。
随后那只手被飞快得抽回去,江复庭假似不明深意的看着他。
石志乐实在不想跟这个哑巴沟通,觉得说了他也不懂,内心气结,但还得保持着和善的憨笑。
感觉更气了……
宁远从他们短暂的交锋里彻底清醒过来,挽着江复庭的手,将他夹着的树枝递给他,让他抓稳,这才回给石志乐不失礼貌的微笑。
石志乐从他的友好表情里得到了答案,故作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没吓着就好,没吓着就好,你们好歹是阿敏家的客人,要真因为我这事引起你们不快,阿敏以后记恨起我来,就麻烦了!”
“怎么会,小打小闹而已,我在学校也有和同学吵到打起来的情况。”宁远这会脑子通透了,不用江复庭提醒很上道的演起戏。
他这么一说周围几个人放
松不少,而且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脸上都看不出心事,一笑都是干净明媚的。
他的性格和白唐看起来有些相似,只是白唐懒懒散散看着就没着没边的,宁远面上就比较乖巧,一看就是家里捧着照顾出来的乖小孩又知情达理。
反正不像擅长说谎伪装的。
“那就好,那就好。”石志乐满意的松了口,开始进一步打他主意,“诶,要不要上我家吃午饭,我让我老婆多准备点!我老婆的手艺比外面馆子里的师傅都还好!”
提到自己老婆时,他眼里的得意就像急于炫耀着自己的珍宝。
宁远谦逊的笑着,让人挑不出错,“不用了,我今天就是来找我同学的,没想到他脚这个样子,等他脚稍微好点了,我有时间就上门拜访。”
他话讲得干脆又明白,再强留就像刚刚那个不长眼的女人一样变成胡搅蛮缠了。
石志乐只能做出一副理解的模样,给他让了道。
回去的路上因为有江复庭这个戏精的全力表演,比过来的时候走得还要慢些。
再来这会凭空掉出个人来,他不需要说话,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人给弄走,速度不自觉的就放慢了。
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上午一晃而过,阿敏一回到家就做午饭,江复庭已然没有了再晒太阳的悠闲心思,直接让宁远给他扶回房间。
两个人,一个半躺在床上,另一个坐在竹椅上,大眼瞪小眼各自一言不发。
一直到日头跑到了房梁顶上,隔着老远的厨房飘来若有若无的饭香味,白唐duang的一下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当米虫的生活是不是很……”
白唐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对上屋子里不约而同回头看他的两人,他险些要退回到外面,以为是自己走错了。
白唐从没干过摘草药这种事情,头上还插着几根自己都记不住名的各种杂草,脸颊下方糊了一小块泥,白皙的脸庞覆了层不太均匀的泥灰。
袖子,衣角,裤脚也糊得到处都是,看着不像去摘药材的,而是去泥地里打滚。
他这副模样引得屋里的两人目不转睛,想要一探究竟他到底去干嘛了。
不会是去被人当劳工一直在泥地里摸吧?
白唐对自己的形象浑然不觉,忙活了一早上,又要真采药,又得防着这群八婆的人,还得分出心思去探查这个地方的地形和端倪。
他连口喝的都见不着!
这会屋子里又突然凭白多出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他心里一小团不满的火气噌一下就点起来。
他不耐得退开门,手上使了点劲,门被推得“哐啷”一声,进来直接捧着桌上的水壶往嘴里倒。
稍微解了点渴,就问江复庭,“他怎么在这?”
从头到尾视线都没在宁远身上停留过。
江复庭漠然的吐了两个字,“问他。”
这人他弄不走,特地等着白唐回来一块支招。
白唐了然,不是江复庭弄来的,那就是他自己跟过来的,他捧着水壶喝了够,往桌上一放,像个霸王一样把腿翘到了凳子上。
整得像即将要严刑拷问一样,宁远就坐他边上,下意识绷直了背,不敢三心二意,直接严阵以待。
“为什么跟我们过来?”白唐懒散地靠着桌子,眼眸却是犀利不已。
宁远捏了捏拳,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一字一顿坚定道:“替秋雨找到所有凶手。”
第六百三十一章:公平
不得不说,他这执着起来的模样,下意识让江复庭想到余幼仪,脸上的执念和那晚碰上余幼仪时的面孔别无二致。
白唐也没绕弯子,眼里锋芒无比,直接了当的说:“那你知不知道,你无脑冲动的行为妨碍到我们了。所有预先的计划全被你一个人搅和的一干二净。”
他的话带了尖刺句句戳心,宁远挺直的脊背不由一颤。
这会心里乱得说不清是愧疚还是自责,一开始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可没想到他正好有事去找江复庭商讨,碰上了他们两人出门。
尽管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对,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偷跟了上去。
他不敢贴得太近,只能顺着他们的公交路线,摸摸索索地跟上去,可没想到最终跟到了老客运站!
那会他就觉得不对,猜到了什么,他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从大巴后面上的车,一路紧随到了这里。
在山脚下遇到过几个行踪奇奇怪怪又警惕的人,他就猜到事情兴许就和他妹妹有关,才一大清早做好决定跟上来。
从碰上的那几个人来看,他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善茬,不是他能周旋得了的。
但人总是会抱有一丝的期待和侥幸心理,总想着万一呢,万一碰上了,万一真找着了。
若是上天眷顾良心发现,真让他带出消息把这群人的老窝全给掀了。
这会好不容易进来了,总觉得离真相就差一步之遥,他又怎么能后退!
“对不起。”宁远是满怀诚心又非常艰难吐出这几个字,随后急忙道,“但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捣乱!我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
他语气诚挚而热切,双目闪烁着希冀的星光。
“不行。”白唐丝毫没被动容,想都没想就拒绝,“你还是吃完午饭自觉的下山去吧。”
开玩笑!
放一个普通人,不说要时刻多提着心眼照顾他,还得防着外面那些豺狼虎豹的村民盯上他。
别提完成计划,到时候万一他这个人出了点事,他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父母本来就少个女儿,现在在少个儿子,不得提刀上门弄死他们!
宁远眼里顿时灰暗下来,刚才还热切殷勤的,这会变脸似的面无表情,只是双唇还不甘心的紧抿着。
两边都是油盐不进,江复庭在这里待了一晚很清楚这个村子跟普通村子不一样。
不说昨晚那奇怪的断脚鬼,光是今天碰上的小孩和村口乱七八糟的人,都不能冒险让宁远继续待在这。
白唐唱了黑脸,现在就得他唱白脸,“如果在这出事,你父母怎么办?”
“我!”宁远被他这问题搪塞住,不知道是因为他这会敛了气焰,还是真的破罐子破摔,准备就这条道走道黑。
他壮起胆子将问题抛回去,“那你在这!你家里人就不担心?”
人豁出去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带怕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们知道,你呢?”江复庭大大方方地认着,再次反问回去。
宁远对这答案显然很意外,他没想到江复庭居然能将这些事情都告诉家人,这样一对比,似乎显得他更加不堪了。
不管五年前妹妹走丢,哪怕到了如今,他还是这样,一个人偷偷摸摸的。
只字不敢提。
他迟疑了一下,这会更像为了辩证什么
,去钻牛角尖,“是吗?你既然也说了这地方危险,危险到会出人命,那他们又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吗?如果他们知道这么凶险,他们还会同意你过来吗?”
他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江复庭不由皱了下眉,这话虽然不想说,但又不得不承认,“我有白唐托着。”
宁远急红了眼,好不容易抓着了漏洞,步步紧逼:“那我就不信!要我真出了什么事,白大师,你能在旁边坐视不理。”
他这话捏死两人的命脉,让人无法反驳。
宁远看两人不吭声,愈发的得寸进尺,“更何况,你们把我弄下了山,我就不会回来吗?这家住不了,我不会去别家吗?我如果自己瞎跑找证据找人,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影响你们计划,你们还管得到我吗?”
他这明里暗里就是打算两败俱伤,逼着他们去接受他的出现了。
估计这会谁挡他替妹妹抓凶手,谁就是他仇人。
但也就像他说的,就算弄下了山,他自己又悄悄返回来,暗自里搞别的小动作,他们也分不出精力去管。
“江复庭,白先生。”他望着两个几乎要用眼神撕了他的人,挨个点名,娓娓道,“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想找到相关的凶手。”
“你们可以换个想法,就当我又委托你们单子,只要护着我平安回去,一起找凶手,那就价格随便开。”
“好啊。”白唐忽而一笑,眉眼都飞扬了几分。
只有江复庭知道,他通常这样笑要么是气极了,要么是憋一肚子坏水了。
白唐看似散漫,可散漫的有资本,心气也高,行为习惯不喜受缚,他不愿意的也不会任人拿捏。
果然,他下一秒就淡淡吐道,“一百万,不还价。”
宁远听到这价格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连带刚刚牛角钻到走火入魔的脑子都被吓醒。
他下意识就觉得白唐是故意为难打趣他,才会这样狮子大开口,“白大师,我知道你上次的手段确实厉害,但一百万……”
白唐冷嗤一声,终于愿意掀眼皮多瞧他一眼,明眸藏在细密的长睫下像忽闪的星光。
“宁同学。”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贵,这可是买命钱。何况,上次我还帮你妹妹复了魂,让她投胎,我可是看你是我师弟的同学的面上分文没加。”
“复魂这事,我都可以把话撂在这,你去全世界翻,哪怕去底下把阎王拉出来,他都做不到。”
宁远起初听着这轻飘飘的声音,觉得他是在说大话,可对上那灼灼的目光时,整个人仿若被吸进去一般。
这人看似亲切又随和,可眼里仿佛无所不有。
干净的,脏的,这人只要轻描淡写的一眼就能将你扒得彻底,连心肠是什么颜色都能被洞穿。
他怔了怔,一时连刚刚想好的反驳的话,都忘了说。
白唐指尖点了点桌面,继续道:“我刚刚说的买命钱也不是唬你的,我的行价向来就高,现在还不知道在这待多久,你但凡过了今晚,知道自己出去时能捡着一条命,你就该庆幸了。”
他字字珠玑,宁远所有的不甘和反驳尽数消散一空。
可如果真能抓到凶手……
他硬着头皮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去打个电话。”
白唐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江复庭也没有否认颔首同意。
估计是出
去跟家里人交代,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但至少他家里人不再是被掩在鼓里的,他们也有知情权。
江复庭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货终于出去,才有心思去留意白唐……的脸。
他抬手指了指,“你脸怎么回事?还有头。”
白唐也才留神到头上长的那几根草,回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着喝水,走得太匆忙,没想到进屋还碰上这样的事,自己都给忘了。
他在头上一通乱拔,又胡乱的抹了下脸,额角的地方是死角,怎么都擦不到那去。
江复庭看不下去,总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无奈道,“拿条毛巾过来。”
这会提起采草药的事情白唐就满腹怨言,他去墙角拿了条挂在脸盆上的毛巾,边说,
“这些人是真的过分,真把人当牲口用的,不把你劳动力压榨干净,就不罢休!”
“好逸恶劳,所以发展不起来。”江复庭简明扼要的点评,一面替他擦额角沾着的灰。
“所以说,世界是公平的。”白唐翻着白眼感慨,“受害人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恩。”江复庭淡淡的应着,去揪卡在他辫子里的草根,突然问出自己不明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蓄发?”
白唐顿了顿,神色稍异,很快就拢回来,才缓缓说:“也没什么,就觉得我长得这么好看,留长发也好看。”
“洗头不麻烦?”江复庭无视他花孔雀一样的笑,将毛巾塞回给他。
白唐对他的问题故意不明就里,反问道,“难道像你这么短,我就不用洗头了?”
江复庭:“……”当他没问。
他继续默默替白唐把看不见的地方清理干净,终于还原出清秀面庞原有的模样。
白唐没再打趣他,也没急着走,终于关心起他来,“你脚怎么样?”
“还行。”江复庭回道。
他脚本来就没怎么样,只是白唐对于他昨天似乎是真摔了一跤的事情,信以为真,所以一直提着心。
一直被这么追着问,次数多了,他也不免有些心虚,随后又补充了句,“好多了。”
白唐一脸怀疑的观察着他脚上的伤,嘟囔着:“真的假的?”
江复庭不假思索快速回答:“真的。”
反正这两人某些方面特别像,说话弄不清真假,有的半掩半藏的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白唐也没再去追究,只是拆开看了他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没见长多少,昨天多大的口子今天还是多大,伤口还在淌着鲜红的血。
看着还是挺让人难受的,白唐皱了皱眉。
江复庭担心他又想太多,受伤的那脚特地两边转了转,动给他看,“看,没事。”
白唐按住他活泼的脚,“别乱动!咦~血差点流到床单上了。”
江复庭听到这话,眼疾手快的弹起身子,抢过他手里的毛巾,往伤口边上擦。
白毛巾顿时变成红毛巾。
不能用了。他淡淡开口,“一会再要一条。”
“你当这还是自己家呢?毛巾随口就能要来,人家能给你用就不错了!”白唐见他还不知身处在哪,幽幽提醒道。
江复庭看着手里的红毛巾,“怎么办?”
谁去洗?
两人一同抬头,互相对视,目光交汇处隐隐弥漫出硝烟的味道。
第六百三十二章:上门碰瓷
就在两人眼神戏博弈到千钧一发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菜香味飘进来。
两人目光非常默契的落在了不明所以的宁远身上。
宁远只以为这两人还因为自己的草莽行为而耿耿于怀,但他好不容易将家里那边说通,现在不管他们怎么想,他都不可能退路了。
心下紧张的时候,连带动作都格外生硬,他非常缓慢的关上门。
随后走到床边,定了定神,他神色毅然的说,“我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也同意了,只要我回去,并且相关人能绳之以法,他们愿意付这个钱。”
“好啊!你既然说好了,那我就无所谓。”白唐云淡风轻的说。
江复庭正用那条反正已经脏了的毛巾,有意无意的在宁远面前擦着,非常心机的显摆着自己的伤口。
果然,宁远注意力立马集中到了他腿上,“你这脚怎么弄这样?”
不等江复庭说,白唐就碎叨着,“这就是诱敌深处的代价。”
“那你们这弄得也太……”宁远没有把后面‘逼真’两个字说出来。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说,关怀,还是轻巧的认为没必要?
但不管怎么说,从他嘴里蹦出来,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识到有点讽刺了。
两人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他未言明的话,三人忽然沉默,气氛开始有点尴尬。
江复庭擦完伤口周边的血,率先打破了沉静,冷声说:“这里的人,比你想象的更精明。”
他抬头看着宁远,告诫道,“包括孩子。”
宁远被他的视线灼的脸颊发热,杂乱的情绪在体内翻江倒海。
他像是在消化着听到的话,片刻后,才回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添乱,我就跟着你们的计划走,而且你脚这样又不方便,有些你做不了的,我替你代劳。”
江复庭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不等他反应,像是丢了个扎手的刺球迫不及待把红毛巾扔给他。
宁远连忙接过来,有些莫名的看过去。
江复庭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诚意。”
饭后,白唐稍微清了下衣服,跟着早上的那波队伍继续去采草药。
江复庭碍于上午碰到了那些惹人嫌的小孩,不想再去空地,干脆坐在后院里,一边悠哉的看着宁远洗毛巾,一边晒太阳。
夏日的阳光不像冬天,可以照得人暖烘烘的,现在在太阳底下更像是烤。
江复庭倒还好,没什么太大感觉,等宁远搓完毛巾身上已经是一身的汗,衣服前边后边都湿得透底。
他终于善解人意的松口,淡淡道,“太阳太大了,回屋里。”
“好。”宁远倒掉盆里的水,晒好毛巾,过来搀扶他,这两三小时下来,竟然对他们计划具体如何,只字未提。
看起来倒是真的,沉心静气了不少。
大概真的只要最后能得到那个结果,真让他怎样都行。
等两人装模作样的慢吞吞回到屋里,江复庭也没让他搀着,在宁远惊讶的目光下,自行走到桌边坐下来倒水。
只是走姿稍微有点僵硬,毕竟在白唐面前都得装着,装久了,又带着伤,差点真的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这腿?”宁远没忍住疑问。
江复庭把倒上的水杯递给他,“
别跟白唐说。”
宁远自打从刚才被白唐摄了魂一样的吓住后,一直对白唐有些后怕,估计那位要是知道自己被人骗了,生起气来也不是好消停的主。
他连忙应道,“放心,我不说。”
江复庭喝着水,点点头,话语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断然:“有件事,必须和你说好。”
宁远只要能再继续在这待着,什么都觉得好,有用无用的话全都竖着耳朵听,他同样神色认真道,“你说。”
“绝对不能私下擅自行动!你如果有想法,大家有商有量。”江复庭震震道。
“恩,这个我清楚!”宁远立马言之凿凿地保证。
“还有……”江复庭话到嘴边,因着心里的念头,不免一顿,“如果白唐问你事情,你要保持口径与我一致。”
这个村子稀奇古怪的地方那么多,总有会冒险到的突发状况,他得避免白唐为了自己这边而分心他的事,免得影响事情进展。
宁远却不能完全理解,在他眼里这两人关系已经好到无所不谈,为什么要给他说这种有所准备的话?
江复庭见他迟疑,转着手里的杯子,紧逼着:“你不答应?”
“我……”宁远确实犹豫了,他担心这两人是不是没有他面上看到的关系那么好,间隙大不大,会不会影响到他找凶手的事情。
江复庭将手里的杯子用力一放,宁远眼皮顿时一跳。
在对方的寒芒逼迫下,他只能妥协,“好,我答应。”
就在他满腹疑虑这话到底是为何,就像是为了应着他心里的回答一样,从外面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质问。
“你们家那个瘸子藏哪了?”声音就像是虎狼咆哮一般,接着就是阿敏匆匆忙忙上前迎接的脚步声。
宁远马上回头看他,“是找你的?”
江复庭没有做声,这么单刀直入地来找他,但细想一下,从昨天到现在他似乎也没得罪什么人。
两个人在屋子里静坐片刻,悄然听着外面形势的发展。
结果没片刻钟,动静就越来越大,阿敏的声音并不多,都是对方单方面的越吵越烈,甚至隐隐有要砸东西的趋势。
江复庭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站起来压低声音道:“我去看下。”
短短几小时,宁远已经完全适应了保姆的角色,熟练得去给他拿树枝。
两人又摇摇晃晃的推门而出。
大概是物以类聚,能走到一块的人,多少有点能不谋而合的点,宁远演起来十分上道。
江复庭要跨门槛的时候,他还特意替自己把着两边,悉心提醒,“小心。”
出门正好看到一个身高一般,瘦猴一样的老男人,他身上穿的是白色衬衫。
为特别显出他的得体,领子扣到了底,还有模有样的打了领带,因为是长袖,还非要再炎热得天气里显摆,袖子直接卷到了胳膊。
他脊背应该是因为常年干农活,所以像虾米一样微蜷着,配上这样形式的打扮看起来格外滑稽,有些不伦不类。
包括他此刻嘴里叫嚷着的话,跟他费心雕琢的外象,比对下来更显得格格不入。
老男人手上正抓着不知道哪顺来的酒瓶,护着身后一脸狂傲的七八岁孩子,嘴里的话不停,
“你带来的那瘸子今天上午就是把我儿子腿打伤了!边上那一
群孩子看着!你还跟我说不是故意的?你真当我傻是吧?”
阿敏面色难堪的后退两步,他说什么,她没仔细听,所有的注意力都他手里乱挥舞的酒瓶上。
老男人每激动得说完,都要上前一小步,阿敏就畏怯得后撤一些。
“刚刚不是还说得能的很吗?你现在是不是连我这个村里的村长都瞧不上眼了!”他指了指自己胸膛,喝得脖子都变得粗 红。
“上午我就听邻里说,你变了性的跟人在村口吵,我还不相信,现在没想到啊!”
他话还没吼到畅快淋漓,身后的小男孩就大叫截断了他的话,“爸!那个瘸子出来了!他不躲了!”
老男人顺着他指得方向看过去,他还有点近视,眯了下眼才看清门口的人影。
确实是个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的瘸子!
本就小的眼睛,被他这么一眯连缝都快看不见了,藏在满是褶子下的瞳孔偷摸打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馊主意。
他这次来一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出口恶气,另一个则是为了见见已经在村民里传扬开了的名人。
果真耳闻不如一见。
可惜,就算脚能好,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不然肯定能卖个大好的价钱。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说话有不会说话的好啊!
这哑巴要真敢背着他们乱跑,扔柴房里把门一锁,叫不成哭不出声的,关久了自然而然就听话了。
江复庭在宁远陪伴下走到阿敏边上,他有意无意的轻拍了下她后背,让她不要太紧张。
那天带他们回来的中年男人白天基本上都不在家,每天早出晚归的,白天只有阿敏一人在家待着。
这会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女人根本拿不了主意。
老男人见了江复庭,为了维护自己已经稀碎的可笑形象,反而收敛了些,指鼻子瞪眼的问道:“你就是打我儿子的那人?”
江复庭拿出手机敲字,递给他看。
他眼神不太好使,大字识得不多,读起来特别费劲,看了半天才把手机上的小小字体,磕磕巴巴的念出来。
“我,我没打,他,是你儿子……抢我,拐,拐杖。自己摔倒的!”他后面那几个字一溜气得念出来,念完就怒瞪着江复庭。
见他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老男人刚才那副得理不饶人的刻薄样又上了来,“你个小伙子,也太不要脸了,打我儿子还敢狡辩!”
“这现在打我家的就这样!要是打了别家的,人家还没处说理去了!”
江复庭知道他不是来讲理的,就是来生事的,手机打出来的字,直接让宁远帮忙念出来:
“我连路都走不稳,我怎么去打?他要不上赶着来,我好好的弄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村长被他直指要意,恼羞成怒顿时面红耳赤,诡辩道:
“我儿子说你打他了,你就打他了!我儿子从来不会说谎,都说童言无忌,你难道说其他的小孩合起伙来撒谎?”
江复庭嘴角勾起冷笑,好看是好看,却仿佛能将边上的人置身于冰天雪地。
面对泼皮无赖,他也没打算讲道理,继续让宁远传话,“你又有什么能证明他没撒谎?”
村长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叫嚷着,“证明?头一次听说我儿子做什么要证明的!你要证明是吧?我就是证明!”
第六百三十三章:关柴房
他用力戳着自己胸膛:“我这个村长就是证明!我儿子说对的就对的,他说错的就错的!”
江复庭冷着眼继续打字,宁远看了眼屏幕上的字,正要念,却发现自己嘴里像粘了胶水念不出来。
他思索了下,有些顾虑的开口,“这……会不会……”
江复庭给了个不容反驳的眼神:你念,天塌了我兜着。
何况……他要得就是这个自以为天的人塌掉,他才有机会脱离这个屋子以外的地方,不然上哪都会被人当犯人一样看着。
宁远挣扎了一下,随后将自认为有些不合时宜的冒昧之话,咬文嚼字的念出来,“有其父必有其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村长脸颊已经被怒意激得涨红不已,此刻那一对发白的横眉不解地一皱。
江复庭先来套他听不懂理解不了的话,文化上的悬殊果不其然让他难堪了一瞬,随后继续又打出非常直白得翻译。
宁远继续嚼蜡似的念:“意思就是,老子这种德行,难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贼喊捉贼的招数就是你们作为村长的祖传技能?”
他念的时候虽然瞻前顾后,但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番话说出来,真的是神清气爽!
村长被他这番话堵得百口莫辩,明里暗里得骂,还带上他家祖宗,可说得又没错,被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他怒极气盛的指着江复庭和宁远两人,手指气到不停得抖。
可半天反驳不出什么,只能扣着字眼地大骂:“你说谁贼!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贼了!你诋毁老子就算了,还沾亲带故!”
他手里的啤酒瓶往桌子上用力一敲:“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还真当我这个村长是花架子!”
阿敏被他这举动吓得后退两步,想拦却又不敢拦。
一直躲在村长身后的小孩在此刻露出傲慢的笑容,神情里都是对他们的瞧不起。
阿敏立马压下跌宕的情绪,赔着笑,“村长,他们也都是小孩,城里人说话都直接,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们计较了。”
“哼!”村长用力冷冷一哼,瞥了眼不知悔改的两人,“他小孩?他那么大一个人欺负我那么小的儿子,还泼一桶那么脏的水在我们身上!我不计较,明天人人都当我们这村长好欺负!”
“他这不是哑巴么?”阿敏继续讨好的说,“人身上但凡有点残疾,这心里头啊,也多少有点扭曲的。您就当被野狗咬了吧!”
“就是野狗也不能咬我儿子!”村长霸道地骂道,睨了江复庭一眼:“你看村子里哪条狗不是见着我儿子绕着走的!”
江复庭站一旁看戏,还不忘添油加醋继续打字,宁远深感他的英勇,念出来的势头比刚才强劲了不少,语气里多了点讥讽:
“人不待见,狗见狗嫌!自己什么样都没点数么?”
“你!”村长‘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什么名堂,气急败坏下,直接把在院子里等自己的两个人叫进屋:
“给我把这不识好歹的哑巴带回去,扔柴房里去!无法无天的!给我饿上他几天!”
“不行!这不行啊!村长!”见外面的两个壮汉直接凶神恶煞地闯进来,阿敏吓得魂都要散掉,连忙哀求道。
这人要是被带走,别说出村了,能不能从村长那出来都不一定了,要是符合祭祀的就直接生祭,祭不了说不准直接把
人打老实,找下家给发卖掉!
“不行?你是村长还是我是村长!”他厉声威胁道。
阿敏情急之下,直接上身去拦,宁远紧跟着挡在江复庭面前。
两人突然上前,村长也被吓到,以为他们要狗急跳墙,往后一退,叫骂道:“全都要造反了!都不把我这个村长放眼里了!”
他一激动唾沫像喷泉到处飞溅。
那两人长得又高又壮,村长叫嚷的时候,三两步就跨到了江复庭他们跟前,然后像两堵厚墙纹丝不动地用眼神威胁他们让开。
见势越发不妙,阿敏回头对江复庭挤眉弄眼的,不停低声提醒,“你快示个软,道个歉,面子给足了,这事就算完了。”
村长仿佛听到了她窃窃私语,不屑哼着,“现在道歉也晚了,除非跪下给我和我儿子磕三个响头。”
他知道这个哑巴不会这样做,说出来就是为了羞辱一下他。
阿敏还想求情,江复庭讥讽浅笑,及时拍她的肩,摇了头阻止她。
然后用手机对宁远道,“你跟白唐说,我今晚去村长家借宿一晚,让他别担心。”
宁远神色迟疑了一瞬,才应下:“他如果问起来,你什么时候能……”
江复庭继续将自己早就考虑好的措辞回道,“同他讲,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宁远最终满腹狐疑的点了点头。
等他们刚交代完事情,两个壮汉嫌他们婆婆妈妈,不耐烦的搡了下江复庭,“快走!一个哑巴还那么多废话!也不知道本本分分安静点!”
江复庭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受伤那只脚碍于还在演戏,也不好踩地,重心直接往前倾,他眼疾手快的抓住桌角才没摔倒。
门口传来小孩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大笑。
江复庭稳着身形后,冷冷看了他一眼,正好被村长瞧见,又被威胁了一句,“赶紧走!你要再看一眼,就把你眼睛抠下来!”
他想起上午村口的那人也是这么说话的,这里的人难道对眼睛有什么情有独钟的癖好么。
心里给自己找着排解忧虑的乐子,他收回视线,风姿翩然,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他穿着单薄的淡蓝衬衫,紧实的肌肉全藏在衣服下。外面人看不出来,只觉得他身形修长,走路摇摇晃晃的,风一吹,衣角被带起,光看背影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两个壮汉嫌他走路太慢,总是有意无意的推着催促他。
江复庭经了前面那一遭,怎么可能再吃亏,身形踉跄的时候故意往他们两人脚上踩。
大夏天穿得本来就少,更何况这些人也不会正儿八经的穿鞋子,穿得都是人字拖。
他路上被人推了几次,两人黑黝黝的脚背上就多了几个脏兮兮的鞋印。
两个壮汉一骂他,他就装聋作哑,垂眼自顾自的往前走。
到后面两个人想再推他又怕被他踩,只能干忍着,肚子里憋的火,就像烧了一片枯草一样旺盛。
那小孩有事没事也想给他使绊子,但路上有经过的人看着,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每每手痒就被村长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
一直到好不容易将人领到了柴房,江复庭都来不及看清里面乌烟瘴气一样的灰,木门刚“吱呀”一开,他的后背就被两只脚各自用力一踹,手里的树枝好巧不巧地滑落,身体顺着惯性直接
往前摔了个结实。
后面的几人顿时爆出哄堂大笑,止都止不住。
这柴房不知道多久没被清理过了,地上落得灰像冬天积的厚雪一样,他身体趴下去的瞬间,登时尘土飞扬,周身被泛起一阵浓雾样的灰,将他身子的轮廓都掩住。
不少灰尘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江复庭被浓灰呛的干咳两下,看起来更羸弱了……
他面色发白,有些狼狈的撑着身子,转过头的时候,正好听到一声清脆得“咔!”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又把他的树枝给弄断了。
他神色寒冷的看着他们,落到这些人眼里,有点不屈不挠的意味。
村长越过那两个壮汉,捡起断在地上的树枝时,专门对着他脚上的伤口踹了两脚,然后弯着身子用力在他身上抽了几下,才觉得解气。
他撂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复庭,“别给他饭吃,先饿上个一天一夜!等什么时候听话了,先告诉我!”
边上两个壮汉毫不犹豫立马应道,“你放心吧,教训这种不听话的,我们有经验!”
村长放心的点点头,觑了一眼地上跟木头似的人,一脸厌弃的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哑巴心气那么高,骨头那么硬,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现在看来,真想把他弄出手,还得拿点硬手段。
不过他那腿养起来也得要时间,也不那么着急去驯了,来日方长,等他在屋子里被饿上几天,再心高气傲的人也能被时间打败。
到时候看谁拗得过谁?
除非他真不想活,但对待真不想活的人,隔三差五的,猪食也得给他倒进嘴里。
小孩看着村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人,上午毕竟被他吓到了一下,这会还有点心有余悸。
左顾右盼后,报复心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学着他那不讲理的爹,同样捡起了地上的树枝高高抬起
看这架势,落魄到连个小孩都要能随意欺负自己了,江复庭没有急着起来,狭长的眼尾在小孩身上一扫。
难以言喻的威胁之意,转瞬即逝。
小孩立马想起来了上午的情景,他后背一寒,手心直接发软,抖得连树枝都抓不稳掉在地上。
偏生还不甘示弱,色厉内荏地瞪着他,后退两步就走了。
等这小祖宗也离开,两个壮汉也没多留,用眼神警告着他,“哐!”一声带上了门,接着外面响起丁零当啷的锁门声音,有点像老式厚重的大铁链。
随后外面又“轰”得一声,他能听出是那重链砸在了地上,接着那两个壮汉也踢踏着脚步离开了。
闹了半天,江复庭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等外面连点多余的动静都没了,他才慢慢站起来。
那个村长看似是个官,也不过是个地痞流氓,下手的时候跟上午那人一样,不知轻重,捡着人痛楚用狠劲。
本就还没愈合的伤更是雪上加霜,这会站起来还真有点发疼。
果然是自作孽。
江复庭碍于无聊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自己,一边拍掉身上的灰,拍完之后拉了下裤脚,中午才换的药和布,这会又溢出来不少新鲜的血。
边缘还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红印。
他淡淡的看了眼,就将裤脚捋回去,对新添的伤无动于衷,随后环顾了下这个柴房。
第六百三十四章:心里有鬼
这个地方大概是从房子建成起,就没有打扫过,白墙脏得发黑,角落结满了蜘蛛网,干柴一捆捆的堆满了大半个房间。
包括窗户也是,脏得连外面的景象都看不清了,跟蒙了层布一样,房间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就更别提晚上睡觉。
这些江复庭倒无所谓,现在没人监督,他也不需要演戏,气定神闲地溜达到了窗边。
在阿敏家的时候白唐把他看得比较牢,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怕他露了身份引起长生派的注意,还特意在阿敏房子附近下了个结界限制他的力量。
跟圈养差不多······
江复庭指尖涌了一小点灰色气体,将窗上的灰尘拂掉一小块。
村里的平房构造基本都差不多,都是刻着模子来建的,柴房一般都靠在后院那边,后面就是大山或者其他人户的正门。
但是房子间隔远,其他人家的屋子也看不太清,只有个轮廓。
村长的房子算是在村里地处中心的位置,边上还有熙攘挨着的建筑,后院很大,比阿敏家整顿的干净,种了不少野菜,菜地里鸡鸭鹅满地跑。
追赶起来空中到处飘着鸡毛,江复庭跟着窗都能隐隐闻到这些家禽身上传来的味。
这边的视野也正好开阔,就连外面的地也平整宽一些,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巍峨的山顶。
山顶上似乎还搭着一个白色的建筑,隔那么高远的距离都能看到,肯定也小不到哪去。
建筑上还插着一根高得要通天的旗杆,旗帜像一块遮天的幕布在大风里如同狂浪,一重又一重地翻腾,呼哧呼哧得交叠声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尽管隔的那么远,但他依旧能感觉到从那个建筑里弥漫出一股说不出的森然。
夏日灼烈的阳光照在白色的建筑上,反出更加刺眼的光,也正是因为这样,江复庭才会一眼注意到山巅上的建筑。
只是在明晃晃得阳光照射下,却让人感觉不到上面的热意,反而下意识的让人觉得阴冷。
就在他正一门心思猜测着那上面究竟是什么地方的时候,一道刺耳的说话声硬是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哟,这不是那个哑巴吗!怎么被人关在这了?”
江复庭不咸不淡地望了眼声音的方向,是上午碎嘴的老女人。
他随意看了眼,就把正迎面往这走来的女人当空气,线移向别的地方。
不好露了自己的心思,只好看起了院子里正在掐架的鸡鸭鹅。
老女人心里笃定他刚挨了顿欺负,心里肯定憋着一肚子火,故意过来刺激他。
结果他居然这么淡定,老女人自己反而火从心上来,一股脑把上午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趾高气扬地看着江复庭,嘲讽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装什么淡定!进了村长家柴房,就别想着出去了!赶紧给自己想想后事!”
后事?
江复庭终于舍得看她两眼,揣度着她话里的意思。
老女人只当他是知道怕了,得意之色更加浓,“现在知道怕了?让你能的很,你也就快活这两天,别想着寻死觅活,你
至少这脸还禁得住用,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掉的!”
她这话意思那么直白,江复庭都不需要费劲去猜,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快就把他给盯上了,已经开始打上卖他的主意。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满的神色。
老女人难得情商智商在线,能读出他面上表达的意思,猜到他明白自己要被卖,继续张扬道,“你不愿意啊?不愿意也没用!谁叫你那么招事!”
“做人啊,就要本本分分,你自己先不懂事,就别怪别人对你不客气。”她说着脸上流露出贪婪的笑,“早上阿姨对你的目的也说得很明白了,你要是现在想清楚了……”
没等她说完,江复庭立马后退两步,脸上的厌恶即使隔着窗被她多看两眼都觉得脏。
老女人看他这眼神,立马拉下脸,叫道,“你什么意思!回回给你脸不要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你跟我,我还能好心好意对你,要是把你卖到那个地方!”
她话还没说完,上一秒还飞扬跋扈的脸,下一秒顿时变得恐惧。
江复庭面色阴沉的看着她,身上缭绕着薄薄的灰气,乌沉沉的眸子连丝光亮都没有,紧盯着窗外的女人。
老女人吓得连跑都不敢跑,双腿发软不停的打着寒颤,嘴里低声喃喃,“鬼!鬼!”
他仿若没听到一半,声音冰冷的问,“你再说一遍?”
女人吓得疯狂摇头,面色白到发青,大夏天的,浑身上下却连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凉意从头冲到脚底。
她双唇哆嗦,连话都说不清,眼神因为恐惧而涣散。
江复庭从她的反应察觉到了说不出的端倪和违和,这人和张艳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特别怕鬼。
随便散点气,或者给一个眼神,就能吓到魂飞魄散一样。
难道还和昨天那断脚的鬼有关系?
看它那对屋子的熟悉度,晃悠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白唐并没有下拦鬼的禁制,它依旧会因为某种原因进不了门。
他眼神凝利了不少,威胁道,“你在怕什么?你不老实说,我连你魂魄都吃了!”
女人似乎对后面那句特别敏感,直接吓到失声,高亢尖叫,“啊!!!不要杀我!!别杀我!”
“有鬼!有鬼!!”她这声竭力惊惧的尖叫,直接把路过的几个人引了过来。
江复庭只得闭了下眼睛,快速收回刚才身上散开的浊气,再睁开眼时,又是平淡无波,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就近的人跑过来,见着又是这个老女人,脸上也没有多待见。
只是碍于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人都跑来了,不得不开口问,“又怎么了?上午的事情还没吃够教训?”
女人见着有人来,宛如见到救兵,迫不及待地就凑上去,神情惶惶地指着窗户里的人脸,“有鬼!白天也有鬼了!他是鬼!”
两个人一听到是鬼,身子马上也跟着僵硬,后背汗毛直竖。
可这些东西不都是晚上作乱的吗?怎么大白天的也会出来!
胆子稍微大一点的那人,硬压下心里涌上的不安,强装镇定,步子
小心翼翼的往窗边走过来。
外面所有的动静都被江复庭收进眼底,他注意到过来那人格外警惕的动作,像是如临大敌,步子一点一点得往这挪。
江复庭渐渐浮起不太确定的想法,很可能只要在这个村子里待过的,都对鬼有着不一般的忌惮。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他故意先蹲在墙下,思索间,那个人已经走到窗前,眯着一只眼睛,趴在窗户上鬼鬼祟祟的小心往里看。
江复庭敏锐地察觉到从窗户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他幽幽的抬起头,探出半个脑袋。
一双漆黑的瞳孔正好和那人贴在窗上的眼睛对上。
外面的人被这双突然冒出来的眼睛吓了一跳!寒意像闪电一样划过全身。
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往后撤了一大步。
刚才眼里的惴惴不安彻底变成了惊恐。
后面的另一个人一时忘了害怕,看他这副样子,连忙大步过来,“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被吓到的那人还在惊恐里,魂不守舍的抬起手,哆哆嗦嗦的往窗户上指。
江复庭不等他开口,站直身体,一张苍白又精致的脸庞贴在窗里。
另一个人从刚才就被两人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战战兢兢,当他面色僵硬的看向窗户时,也没管看没看清,光是看到一张惨白的人脸,就吓得一喝!
可等他看了两秒,随即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他用力拉了把自己朋友,“这不是那哑巴吗?哪有什么鬼!”
那人怀疑自己吓的耳朵听错了,腿还在打抖,不敢置信的重新看向窗户。
脸是白了点,但确实是那个哑巴!
操!
这特么丢死人了!
那人感觉自己的腿更软了,恼羞成怒的冲向老女人,揪着她的衣领:“你搞什么东西!哪来的鬼!玩我们呢!”
老女人似乎还没回过神,看到江复庭惨白的脸,再次在脑海里勾出了他刚才的样子,崩溃的继续叫,“鬼!有鬼!”
她不停地挣扎,指着江复庭神情有些崩溃,“就是他!有鬼!他就是鬼!他还说他要吸了我魂魄!”
另外两个人听到后面两个字脸都变了,揪着她衣领的男人,直接掴了她一巴掌,想把她扇醒,“你特么疯了吧!上午的事情还不够教训!瞎鸡掰乱说!”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老女人被他一巴掌醒了半分,自我怀疑的再次看向窗户。
江复庭仿佛盯上她的厉鬼,不看别人,就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那道阴森的视线有如附骨之疽直接戳进她的脑海,怕到深处,此刻就连眼前的画面都扭曲起来。
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画面,和眼前真实的一切交错在一起。
首先是慢慢血红的眼睛,然后是表情,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的脖子一直在变长,正从窗户的缝隙里挤出来准备吃了她。
老女人已经彻底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她双目失神了一瞬,再次开始凄厉的尖叫,“就是他!他过来了!他要吃了我!他过来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和鬼抢小孩
极为凄厉的惨叫把边上的两个人再次吓了一跳,那两个人顿时不寒而栗,瞻前顾后的又往江复庭那看了下。
确定窗户那只有安安静静的哑巴,各自才又松了一口气。
那个哑巴站在那的画面看起来很正常,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村子里的这些人不像其他人,看得多,经历得也多,他们特别信鬼神这些东西。
因此,不管是心思和神经都特别敏感。
他们看了几秒都没在江复庭身上发现什么奇怪的端倪,才收回视线,开始对着还在不断尖叫的老女人发愁。
那个女人像是彻底的疯了,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两个人索性不再沟通,暴 力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拽走了。
江复庭默默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老女人离开的时候就像一只残破的风筝,在他们的手里脆弱飘摇。
说不给吃的,就是真不给吃的,从这伙人离开以后一直到傍晚那两个小时再也没有人在这附近经过。
江复庭直接给自己清理了一小块能坐的地方,一直屏神凝息,白唐的叮嘱他也记着,只由着身体的本能自助吸纳,没有刻意去源源不断的吸收。
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这村子还有个奇怪的地方就是特别安静。
一到晚上,万籁俱寂,夏季本该拥有的蛙声蝉鸣都没有,偌大的山林显得毫无生机,挨家挨户大门紧闭,外面死寂一片。
他晚上本来就没打算睡,闭目的这几个小时已经将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
白日的淡然已经不复存在,眼眸彻底被刺目的利芒所取代掉。
接下来就是等,等到晚上十点的到来。
村子里这些人遮遮掩掩,他又不方便出门,只能拿夜间出行的鬼做突破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掉,屋外的温度不自觉得阴冷,大风一阵又一阵的呼啸过,卷着外面的树枝沙沙做响。
江复庭从这不对劲的氛围里察觉到了异样,但依旧半点鬼气都没有,估摸着这里的鬼必然和长生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紧接着熟悉的“咚”“咚”声从远处响起来,和昨晚听到的一样,一开始听这声音还以为是有人在地上敲竹竿,稍微近点了,又像是敲木鱼。
直到更近一些,才能听出来,是有人在单脚跳。
外面过分安静,这跳动的声音在深夜里就过分的清晰,每一次落地都能稳稳踩到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醒着的人会下意识的去猜测,今晚它又要去骚扰谁家。
正在单脚跳的人似乎是选定了目标,突然加快了频率快速跳起来。
声音朝着江复庭的方向越来越近,不少村民在对村长家报以同情的同时,终于可以安心的睡过去。
其实只要遵守规则,不出房门,必然是相安无事的。
只是对正常人来说,被鬼盯一晚上,就算死不了,也得吓出病来。
更别提睡觉了。
江复庭静静站在门口,声音似乎到了房子的正大门,然后又停顿了。
就在他以为那个单脚鬼会朝着他
跳过来时,跳动的声音却朝着另一个相反方向的房间跳过去。
目标居然不是他。
失算了的江复庭,怀疑自己昨天的猜测可能真的有些自恋了……
因为断了只脚而同病相怜,亏他想得出来,可能真的和白唐待久了,思维被同化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守在门后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离柴房相反的方向就是卧室,看那个小孩那么纨绔的性格,估计也是早就一个人睡了。
江复庭忽然有不妙的预感,她不会盯上了那个小孩子吧!
那小孩讨厌归讨厌。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如果真的目标是他,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更加聚精会神,连一分一毫的动静都没有放过。
跳动的人似乎是找到了目标,咚咚!的声音忽然停下,接着是一声延绵的“吱呀——”
居然把门打开了!
村子里的人应该躲都来不及才对,怎么会自己主动开门!
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等那个跳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一刻都不愿多等,指尖的浊气像蚯蚓一样从门缝钻出去,撬开了外面的重锁。
一推开门,他就感受到了空气里聚集着的阴冷,白天没有的浓雾将村子笼罩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顺着声音小心跟上去,那道声音盘盘绕绕,拐到了村庄的后山上。
四周果然是寂静一片,只有枝头的树叶在黑暗的浪潮里相互摩擦,僻静到有种说不出的荒凉。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都想不到此刻眼前的景象和白天的景象会是同一个地方。
跳动的脚步节奏减缓了不少,像是边跳边停,让人出奇得觉得是在等人。
江复庭没敢一下子跟得太紧,前后至少拉开了一百米的距离。
再加上树丛密布的枝叶盘根错节,重重遮挡下,他连到底是谁被鬼勾走都没看清。
一直到跳动的声音再次停下,他格外谨慎的踩着脚底下的草地,双方的距离终于缩短了一些,茂密的树林里他也终于看清了远方背对着他的矮小身影。
虽然只是后背,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是谁,就是白天三番两次来找他麻烦的那个小孩。
只是那个小孩显然是完全被那个女鬼给蛊惑住了,一如昨晚的自己一样,他毫无自己的意识,呆呆得看着不远处的女鬼。
江复庭再次稍微走进了一些,一面思索着怎么把这个小孩带走,但不管怎么操作肯定都会惊动到这个女鬼。
他对这个女鬼倒没有什么怕的,只是担心这个女鬼身后有操纵她的人,如果贸然上前,又会不会惊动到藏在背后的人。
江复庭在离他们还有十米远的时候最终停下,没有继续前进,再往前,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他借着山林里比较年长的大树掩着自己的身形,前面的女鬼似乎激动的在和小孩说着什么。
她的脸被凌乱得黑发笼罩,慢慢抬起头的时候发丝宛如瀑布自行拨散在两边,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庞。
黑洞洞的眼眶里空
无一物,殷红的血液从眼眶里涓涓而出。
江复庭下意识的想到宁秋雨的眼睛,他发现这些人的死法真的是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个断腿的女人很有可能也是被拐进来的。
这村子里的人还真是对眼睛有特殊的癖好。
女鬼说话的嗓门忽然提高了不少,前面还听不清,这会尖锐的声音直接飘进了江复庭耳朵里。
女人的声音刺耳又难听,但依旧听得出声音里的希冀:“儿子啊!跟妈妈走吧!妈妈带你去更好的地方,我们离开这里!”
“儿子——你怎么不走啊?你快走啊,你不救妈妈了吗?”她说着还特意在小孩面前跳了两下。
江复庭这才注意到,她没断的那条腿歪歪扭扭的,中间的膝盖骨像是错开了一样,大腿和小腿像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看起来尤为怪异。
女鬼说话得时候扯着奇怪的笑,眼眶里的血甚至淌到嘴里了,看着格外血淋淋。
小孩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他木讷的看着眼前的女鬼,问道:“我跟你走了,爸爸怎么办?”
“爸爸?”简简单单两个字却突然刺激到了女鬼的情绪,她顿时满含怨毒,阴沉沉的说:“你管他们做什么?这村子里的人早该死了,他们迟早要死绝的!儿子——你别犹豫了,快跟妈妈走吧,我带你去你从没去过的好地方。”
小男孩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在爸爸被诋毁的时候,察觉不对,神色微微挣扎,但他的心智怎么可能斗得过女鬼,仅仅只是痛苦得拧了一会眉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走吧——妈妈好痛啊!快过来!过来就能救我了,我们一起去快乐的地方!”女鬼怕迟则生变,继续催促道,尖锐像割铁片一样的声音在小男孩眼里似乎极具非凡的吸引力。
他抬起有些发沉的小脚,像拖着沙袋一样,非常缓慢的往前踱步。
脚步落地的时候,脚下会传来非常清脆的簌簌声,如同踩着风化已久的白骨,咔一下断裂开。
他仿若未闻,只是觉得头皮也沉甸甸的,头上像被什么东西笼罩着,又舒适又疲惫,他连多余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一直被声音指引着前进。
每走一小步,他的小嘴就轻轻蠕动着:“妈妈。”
无神的眼里偶尔在念到这两个字时,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
江复庭看他再次有所动作,察觉不对劲,继续小心跟上。
兴许跟着女鬼带小孩离开的方向,就能发现它的目的和藏躲的地方。
可等他这念头涌起还不到片刻,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脚底下似乎有什么坚硬得东西突然碎开了。
他脚掌瞬间紧绷,犹如现在踩着的是一堆锋芒无比的细针,而不是草地。
碎裂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静谧的环境里却像一道枪响,清清楚楚的炸在了江复庭耳边。
他立马屏住呼吸,身体如同被人固定住,保持机械的姿势。
可任他再怎么掩饰,头顶上方依然传来一道刺目锋利的视线。
江复庭慢慢抬起头,不远处的女鬼正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眶如芒盯着他。
第六百三十六章:认鬼做母
大概是她的好事又被破坏掉,血红得眼眶里没有眼珠,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女鬼注视着他时难过愤怒的情绪。
江复庭心中一凛,既然被发现,也不多犹豫,他直接冲向小男孩身后。
就在他身形一出的同时,那女鬼被人虎口夺食,发出特别扎耳凄厉的高声尖叫,“啊!!!!!”
声音如同超声波一般直接掠过他的耳朵刺进了大脑,江复庭被这道声音刺得神识动荡,恍惚了一瞬,脑门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就在他注意力分心,动作被减缓后,女鬼高声叫完,抓着时机鬼影同样往这边急速冲来。
江复庭在此刻也不再掩饰,灰色的气体在身上骤然翻腾。
女鬼面色狰狞地赶到了他的跟前,她伸出森白的手要抓上江复庭的瞬间,正好触到了腾然跃起的浊气,她指尖像是碰上了一团无形又炙热的火焰。
灼烧的疼痛顿时蔓延开,指尖触碰的地方像是被泼了硫酸要化开一样,隐隐变得有些透明,女鬼再次竭力地发出惊恐尖叫。
她被江复庭身上突然的变化刺激到,情绪更加极端,伸出惨白的双手,不顾一切的直冲而上。
江复庭立马环住小男孩,往后迅速一撤。
小男孩还没完全从女鬼的梦魇里醒过来,在他的手上拼命挣扎,圆圆的眼珠里眼白的地方泛起一圈猩红。
“妈妈!妈妈!”他着了魔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女鬼,不断地叫道。
江复庭感觉手里的小孩力气过分得大,甚至比普通成年男人的力道还要强劲,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从手里挣脱掉。
江复庭牢牢环住他的腰才没有让他溜掉,可小男孩深入梦魇还不领情,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往他手臂上咬。
他一面顾及着女鬼接连不断的疯狂攻势,一面要看牢怀里的小男孩,有些应接不暇。
女鬼突然迎面直上,浑身带着浓浓的血腥气,铺天盖地的朝他暴涌而来。
江复庭拖家带口地刚刚回避掉,手臂上就传来一阵皮肤被尖锐利器破开的疼痛。
他气得差点要把手里的小孩丢掉,硬忍着用了拍了两下小孩的脸,“你醒一醒。”
小男孩对他的巴掌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瞳孔里还是一片混浊,一直到冰凉的鲜血顺着牙齿和舌尖弥漫了整个口腔。
小男孩才似醒非醒得回过神,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恶心但又不让人那么排斥,他这才察觉嘴里正咬着一块肉,他慢慢松了嘴,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黑幽幽的一片。
女鬼发现自己的幻境被破解掉,浑身气势突然暴涨,她怒不可遏地看着江复庭,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女鬼这一次直接毫无保留,径直朝着他们冲过来。
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耳边忽然刮起了狂风,身体被人带走了。
而等他们躲开的一瞬,女鬼已经站在了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完全缓过神,眼里泛起浓郁的恐惧,脸色唰得变的惨白,他又惊又怕地看向朝着他们过来的女鬼。
看清了那张脸,小男孩的瞳孔顿时一缩。
江复庭感觉到手里的动静小了很多,挣扎的力道变的正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小孩总算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得吁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有吁完,心跳却在下一秒猛地一顿
只听到怀里的小孩在清醒的情况下,依旧对不久前才攻击过他们的女鬼大声叫道:“妈妈!”
这个声音不同于刚才被蛊惑时那么诡异沙哑,听起来通透明澈。
江复庭差点想把昨晚白唐跟他说的话,转述给这个小孩听了,可现在小孩神识依然清醒,他不知道后面到底会发展成什么地步,却不好再开口。
女鬼听到这声音疾驰到半空的鬼影忽然停滞,她空洞得眼眶里闪过一丝茫然,仿佛是自己听错了。
她四处环顾打量了一通,又看着江复庭手里的目标,疑惑了一阵,确定自己是真听错,神色一凌,再次往他们这边冲。
江复庭借着山林里错乱得树林里不断地奔逃,寒冷的目光是不是转身看一下身后的女鬼,思索是摆脱掉还是直接消灭掉。
要是消灭了,就怕真的有操纵人的话,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各种想法像雨后竹笋不断在脑海里冒尖又被他快速销毁掉,但给他考虑的时间并不多,女鬼的攻势显然愈加的激烈,她身上的力量仿佛源源不竭。
总不能在这里耗到天亮,那就要被村民发现了。
两相权衡下,江复庭挑了个风险性稍微偏小的,内心确定后,他另一只手心开始浓缩着灰球。
就在他要准备出手的时候,怀里的小男孩又冷不丁地叫了一句:“妈妈!妈妈!”
除了女鬼完全愣在那,江复庭动作都不由一滞,手里的浊气差点滑手。
他又不好开口说话,只能掰过他的小脸蛋,瞪着他。
小男孩见着一直抱着他逃命的人会是江复庭,眼里不由惊讶了一下,内心震撼之余,连因为白天事情对他的讨厌和厌弃都忘了:“怎么是你?”
也亏这小孩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还能注意到他身上的细节,一下子灵敏地反应过来问道:“诶?你腿不是瘸了吗?”
江复庭死守哑巴的身份,只能满含怒意的对他眨了眨眼。
他们停顿的这瞬息间,女鬼再次“咚!”“咚!”地往他们这跳。
江复庭忽视小男孩还贴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警惕地往后退,小男孩被他这举动转移回注意力,重新看向不断往他们靠拢的女鬼。
他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白天的蛮横任性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他抓了下江复庭胸前的衣襟,迫不及待的说道:“你等等,你慢点跑,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
江复庭疑虑地看了眼怀里的人,严重怀疑这小孩是不是还有部分停留在幻境里,没清醒完。
可下一秒让他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发生了,女鬼每在小男孩说出妈妈两个字以后都会突然停住脚步。
她站在那里,江复庭也没再动,女鬼眼眶里血红色的液体突然加速了流动。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几乎是非常留恋的注视着自己怀里的人,温柔到似乎能将周围一切的黑暗可怕驱散掉。
小男孩在她深情的注视下,情绪愈发激动,甚至抽出了一只手忍不住对她挥了挥:“妈妈!我是李遇,妈妈!”
女鬼单脚站在风里,风一吹身影便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被刮倒一般,可她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站立,任风再大都能稳如磐石。
歪扭的脚支撑着整个人的分量,另一边该有东西的地方却空荡荡,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和萧瑟。
她一张嘴,更多的血从口腔
里冒出来,看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妈妈!”小男孩激动的声音里带上了满怀痛楚的担忧,这声呼叫像把冰锥戳进了江复庭的心房里。
因白日事情对这小孩的偏见,似乎就因为这两个简单的字如云烟散掉了。
那只环着小孩冰凉的手,情不自禁捏紧了几分。
他皱了皱眉,看这两人之间的相互反应,并不像是单纯的幻境蛊惑,女人眼里的渴望和缅怀都是真切流露的。
包括小男孩的声音已经不能再清醒了。
难道还真是母子?
可既然是村长的老婆又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他脑海里突然回忆起那张恃强凌弱的刻薄脸,总不能也是因为失去老婆,而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吧。
看起来也不太像,从村长行为说话上的习惯来看,那种仗势欺人和霸道更像是骨子里散出来的。
但他总不能连自己的老婆都毒害,可一转念,又觉得不是真的不可能。
村里的土著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德行,他来了也不过短短一天,却已经看到了不少人性的凉薄。
这些人兴许早就被恶念和恐惧滋养成了嗜血的怪物。
又有什么,是真的做不出的。
女鬼彻底的愣在那里,大概是这个熟悉的叫声太久没有听到,让她有些恍惚,她好几次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像是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是一片黑红的世界。
遍地充斥着血腥和杀戮,那个世界里一个人活人都没有,周围的花草树木像拥有了灵智经常满怀恶意的对着她笑,偶尔会出现一个面部溃烂肿胀的行尸走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只知道自己疯魔了般,冲上去杀了他们。
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死了,她才会不被伤害活下来。
在漫漫无尽的长夜里,她很害怕,害怕到发疯,可她唯一记着的事就是找她儿子。
可她儿子在哪呢?
她挨家挨户的在那些棺材样的屋子里找过去,可这些棺材建筑里只有挨个躺着的尸体,她没见到过她儿子。
兴许是儿子太过顽皮,所以溜到这些棺材里去玩了。她儿子还那么小,玩心太重她也能理解。
所以她每换一个棺材房,都要叫唤一下,等一会,兴许儿子玩够了,就自己跑出来了。
直到刚才,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清亮稚嫩的嗓音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贯穿进来,断断续续了好几声,就像一道白光一下子扎入了浑浊黑暗的视线,她内心顿时激潮澎湃,被彻底唤醒。
她有些懵懂地看着现在身处的环境,往日的记忆犹如洪水一下子将她覆没。
她倏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眼前的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和他怀里一直护着的那个小孩。
那是她的儿子!
是她找了许久,夜夜期盼挂念着的儿子!
江复庭只见到女鬼愣了半晌,终于舍得动了一下,他正要保持戒心继续后退的时候,胸前的衣襟在此时却被小男孩拽了一下。
他喜悦得都快说不清话,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害怕自己认错了,小手在轻微发颤:“她好像认出我了!妈妈好像认出我了!你把我放下来,她是我妈妈,她不是怪物!”
女鬼在听到怪物两个字的时候,跳动的声音一顿。
怪物?
我变成了他们人人畏惧,避之不及的怪物?
第六百三十七章:真是亲妈!
她还没死之前,村子里就已经有了夜晚十点宵禁的规矩,她知道李遇嘴里说的怪物是什么,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这种东西。
眼眶里的血液奔腾地更加积涌,她突然咧着冒血的嘴张扬地笑起来,笑容大得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可怕的同时带着让人说不出的浓郁悲凉。
江复庭观察着她的神色,稍微松了下手,将李遇放回地上,注意到女鬼并没有多余异常的举动时,才放心让他脱离自己的怀里,但视线依然全神贯注的集中在那小小的背影上。
李遇大概是前面被吓到一会,这会又浑身激动,情绪起伏过大,双腿还有些发软,小小的步子都走得踉踉跄跄。
女鬼看着眼前磕磕绊绊过来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住他,那明明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可如今近在咫尺,她却犹豫了。
她心乱如麻间,李遇已经停留在她的眼前,那副吓人的模样,他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他早就习惯了村里整夜整夜的鬼哭狼嚎,或许一开始害怕,可再多的害怕,都在那漫长的思念里,难捱的日夜渴望里,被尽数淹没掉了。
害怕给不了他渴望的母亲,只有勇往直前,只有他自己去争取他想要的东西,他的坚定,才能让他走到自己的母亲面前。
他抬起头看清了女鬼被人剜得一片空洞的眼眶,里面血肉模糊,是被人用刀硬抠下来的。
女鬼察觉到他关注的地方,连忙捂住眼睛,别过头。
李遇任性得去抓她的手,一穿而空,他也没有沮丧,声音有点像撒娇:“妈妈的眼睛最好看。”
江复庭现在心里已经彻底的确定,女鬼和这个小孩的关系,慢慢踱步上去。
女鬼身体颤了颤,原本还想继续遮遮掩掩的,可听到江复庭的脚步声时还是回过头,正好对上他询问的眼神。
李遇被她这一举动引得开心了不少,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像个真的七八岁的小孩,依赖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女鬼的身上,他不停的撒娇,捏着嗓子一直稚气的叫着:“妈妈!”
大概是叫到他自己都觉得烦了,他才停下,女鬼倒是听得很起劲。
他突然停下的时候,神情不自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只是这种落寞在她可怕的脸上转瞬即逝。
李遇像个牛皮糖一直粘着她,仿佛要将这两年来缺失的,一次性全补偿回来,妈妈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
变成什么样都是最好看的妈妈。
他要一直看下去,他再也不要和妈妈分开了!
也许是兴奋过了头,或者他的反应有些后知后觉,他隔了好半晌,心头莫名其妙就炸开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酸楚,难过,委屈还有各种七七八八,都在这顷刻间被丢入了这偌大的山林,然后一把大火焚烧得漫山遍野,从胸口一直燃至全身。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妈妈,你刚刚说要带我去哪?我现在不会犹豫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
江复庭被他突然提到的疑问敏感了不少,故作垂眉的护着李遇,目光却不经意在女鬼身上淡淡横扫过。
女鬼没想到他会提回到这茬,身形怔了怔,终
于艰涩的开口:“小遇,那是妈妈梦里的地方。”
李遇显然不信,她方才说得那么笃定,肯定有的,怎么可能只是梦,“你刚刚说过,那个地方很快乐,以后就我们一起生活。妈妈,你要骗我吗?”
女鬼似乎有些心虚,可这一时片刻也编不出像样的措辞,只能僵硬地重复道:“刚刚梦里的东西,不作数。”
李遇似乎有些委屈,失望的拢下脑袋,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双手相互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嘟囔着:“又不作数了······”
声音虽然很小,却还是不遗余力地就勾起了女鬼藏在记忆里那些美好过往。
江复庭抬起手,手掌快落到他肩上的时候,忽然一顿,他总想到白天的事情,可又觉得这孩子倘若在正常的家庭里生长,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孩终究还是无辜的。
他轻叹一下,最终还是轻拍下去。
李遇察觉到肩上羽毛般的分量,看似轻得很,可又蕴藏着说不出的力量,他焦虑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他再抬头时,眼里的慌乱都被自己沉得连多余的灰尘都没有,心思定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尝到了成长的苦涩。
从舌尖苦到了心里。
女鬼被他的逞强惹得心口发疼,她心里泛起涟漪,有些动容,“你一个小孩,老想着乱跑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就别乱去。”
李遇被她教育了一下,面有不甘,像以往挨了训一样,毫无底气地顶嘴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就算大人也不是随便去的。”女鬼口气忽然强硬起来,厉声反驳。
她严厉地说完后,望着那张憋屈的小脸,又有一丝懊悔,叹了叹,“你回去吧,那么晚了,还不睡觉,明早又起不来。”
这声嘱托同往常一样,并无任何不妥,可李遇却觉得,为什么连这么平常的东西都那么难以拥有呢。
心里的失望一下子深入骨子里,他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才见到妈妈,可她就要赶自己走了。
他还想继续任性一下,瘪着嘴:“我不困!”
江复庭满心思都在女鬼说的去什么地方,当然希望这小孩能多叨几句,这个时候难得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他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小孩。
女鬼的脸上却是有些不耐,急促得要赶人:“小遇,你别开玩笑了!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生气了。你赶紧跟着这个哥哥回家,以后晚上都别出来。”
她最后一句又特别强调了一遍。
江复庭对于夜晚究竟会出现什么愈发的疑惑,从这两日晚上来看,只见到了这么一个断脚女鬼,听她这意思难道还会出现别的什么?
李遇没有再回话,揉搓着自己的小手,越搓越使劲,所有的闷闷不乐全都撒在了自己的手上。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江复庭和女鬼的眼色忽然同时一变。
下一秒山林就散发着说不清的磅礴气息,江复庭敏锐地察觉到气息来源,立马望过去。
正好是在山顶的那个白色建筑,旗帜在大风的呼啸下,海浪似的翻涌。
“哗哗——”的声音从山顶滚落在他们耳边。
那道大风正迅速的从山顶往下倾泻而下。
江复庭和女鬼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一定是跟女鬼恢复了自己的意识有关,必然是她摆脱了束缚引起了操纵者的注意了。
女鬼立马对江复庭交代了一句,“你快带他回去。”
李遇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对劲,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妈?你要干嘛?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他非常克制的哽咽,瞬间就将女鬼心里铸造的盔甲戳得稀巴烂。
她永远记得在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刻,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死了以后,小遇该怎么办?
可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想得依旧是小遇该怎么办?
心里所有的坚定在这刻荡然无存,但偏生还要做出决然的模样。
她逼迫自己说话的时候,面上多了违和的咬牙切齿:“我本来也没想到,今晚会碰上你,小遇,你乖乖跟爸爸过日子,好好听话知道吗?妈妈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要去投胎。”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听得出来毫无底气。
李遇还想上前,却被江复庭大力的手掌按住,他挣扎不动,可怜兮兮地看着女鬼。
他眼里尽是对母亲的渴望,是对母亲的爱慕,也是对母亲回家的期盼。
明明是充满温情的眷恋,在这种情况下,却像最锋利的刀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疼。
江复庭的心全都提在了从山顶吹下来的大风,浓雾渐散,原本被遮得密不透风的山林,视线不知不觉的清晰。
可他下意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现象,雾霭四散,像专门为鬼神开路。
女鬼抬头望着上空,神色愈发阴沉,声音低得像说给自己听,“还有五天,又是月圆了。”
江复庭不及思考,山林里浓雾的消散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加快了。
他见势不妙,没有犹豫就单手捞起还没反应过来的李遇。
李遇只感觉到身体忽然悬空,就开始快速移动,以非常猝不及防的速度离女鬼远去。
“妈妈!!”他扯着嗓子大喊道。
女鬼一声未吭,对他离开的方向满含深情地挥了下手,仿佛毫无留恋,转身就潇洒的走了。
就让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葬在这里,从她思维清醒那刻开始,她就知道她待不久了。
可似乎幸也不幸,她至少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悲哀的是就只有这么片刻。
“妈!!!”李遇望着女人决绝的背影,无望地大喊。
他们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没有几秒,那道身影如熄灭的蜡烛彻底消失在黑暗尽头。
李遇觉得自己还没欢喜够,晚上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失而复得,而后又被挖空,心里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缺了一大块东西似的,他冥冥觉得,那块空出来的地方从今天以后,再也填不满了。
江复庭带他回到村长家里的时候,李遇的小脸还呆板地木着,他像一个木偶,面无表情,没有悲喜。
将李遇送回自己房间后,江复庭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小心带上门,在屋子里观察这小孩的反应。
第六百三十八章:不为人知的祭祀
他承认,白天这小孩的表现过分,无理,甚至让他心生厌恶,但这一切都在刚刚那一遭后被他遗忘了。
外面的大风像是已经从山顶吹进了村子里,“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的婴儿在啼哭,听得人头皮发麻。
风打在屋顶,外墙和窗户上时,就像数以万计的手掌在围着屋子用力拍打,“哐啷!”的响动尤为剧烈。
这一刻几乎没有人再睡得着,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熟悉又剧烈的异动里苏醒,可没有人敢开灯,只能死死的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外面乒乒乓乓的撞击声,砸到东西的动静混合在一起,有点敲锣打鼓的味道。
仿佛要在这寂静的夜里办一场惊动人心的盛宴。
原本的暗夜瞬间被掀起波澜变得吵闹,但吵闹并不是热闹,越是吵,越是让人心里发寒。
江复庭原以为这小孩至少要颓靡好一阵子,毕竟刚刚在山林里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可没想到他很快就回过神,魂不守舍已经全然没有,脸上冷静得不像话。
江复庭注视着他的身影,看他从床上下来,然后对着窗外张望。
外面视线暗得连什么都看不清,可他依旧看得很认真,安静的模样和白天的张扬完全是两个人。
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拍打屋子的声音,哭嚎声和呜呜的风声,将这个村子搅得一团乱。
江复庭都要担心这个脆弱的平房会不会倒塌掉。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站在窗边的李遇忽然说了句不久前才听过的话,“十五又要来了。”
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很淡然,他仿佛对外面这个可怕的动静早已习惯,坦荡得毫无其他反应。
这句话,在这么短的时间段内让江复庭连着听到了两次,他想不多注意都不行。
李遇像故意说给他听得,讲完以后就回过头,只是身上并无做作的痕迹,他又爬回床上,背靠床头。
江复庭一直坐在床脚看着他,这种淡然出现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虽不合理,可看起来又毫无违和感。
他白天展现出来的表现,就不像普通七八岁的小孩那样简单,思维本身也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包括现在遇到痛苦的事情也是,他会像成年人压着自己的情绪。
李遇在床上坐了半晌,终于回了点神,眼里的傲慢回归了不少,首先在意的就是江复庭的脚,“你不是瘸了吗?怎么跑那么快,你不会是装的吧?”
江复庭为了自证清白,特意把裤脚拉给他看,刚刚一番剧烈奔跑下伤口上的白布完全被血染红。
李遇的小脸上这才信了几分,可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狐疑着嘀咕,“伤口是挺像那回事,谁知道你有没有装得夸张点。”
江复庭放下裤脚,身体坐得端正,直面他时毫无亏心之意。
他发现面对外人,自己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
李遇见他只是一板一眼的瞧着自己,才想起这个人是哑巴。
刚刚状况危急,他又完全沉浸在见到母亲的喜悦里,自己来去走向完全被这人控制着,他直接忘了这人残疾的事情。
李遇没想到手机这茬,又从床上跳下来,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一通,才拿出练习本和笔。
他霸气的往桌上一拍,“你想说什么,就写这吧!我这会心情好,愿意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怀疑归怀疑,但这哑巴
不记白天的事,刚刚这种情况愿意拼命带他出来,就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没想到自己会欠哑巴一个恩情。
李遇顶着还未长开的小脸,学着大人双手负背,愁苦一叹,叹完发现,半天过去了,江复庭只是拿着笔看着空白的本子,只字未写。
“你没什么要说的?下午跟我爸吵架你不是很厉害吗?”李遇似有不满地说。
江复庭只是拿着笔,依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没想到原来这小孩会识字,只是这附近看下来,不像有学校,说不准就是小孩母亲教的。
能识字的女人多半也都是从城里拐来的,就是不知道做了什么,死得也那么惨。
他握笔思索的时候,李遇不耐烦的开始催,“你还没想好啊?没想好回你那……”
李遇说到一半,忽地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遗漏了什么,对着他瞪眼,质问道:“你怎么从柴房里出来的?!我爸不是让人锁上了吗!”
江复庭知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该来的问题总得来。
他面上不起波澜,没用日常写的行书,而是一笔一划端端正正,仍然看着很漂亮,“锁老化,松了。”
李遇对着这个答案眨了下眼,小脸上眉头紧皱,还真有几分成熟的深思熟虑感,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锁老化就能那么轻易从里面打开?
但小孩毕竟还是小孩,明明怀疑,却还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说服自己。
潜意识里的习惯会觉得大人说的都是对的。
就这么在自己脑海里天人交战一番,他归咎于这个哑巴长的人高马大,力气肯定也比他大不少,把门推开也不是毫无可能。
“哦。”李遇十分勉强的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答案,掀过这个话题。
对方先开了提问的口,江复庭也没再故作矜持,开始书写他的疑问。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坐姿仪态万方,脊背时刻都板得很直,不过是写个字看起来都让人觉得颇为赏心悦目。
李遇作为一个不爱学习,屁股在凳子待不过三秒的小孩,第一次觉得学习写字那么枯燥的事情都可以那么好看。
他见江复庭低头没心思注意他,偷偷瞄人,学人颔首挺背,可依旧坚持不过三秒,立马颓废地弯下来。
心里对这个哑巴的崇拜莫名加深了。
这么枯燥又呆板的简单动作,是怎么保持下来的,他光挺那一下都觉得腰酸背疼。
江复庭几个简单的字写完放下笔,他能感觉到扎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手指将本子往李遇面前推了推:“你们说的十五是什么?”
李遇早就猜到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故意拖了片刻,想吊足人的胃口。
可不管他怎么做,说什么,江复庭总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淡然,越是这样,在小孩子心性的鼓动下,越是想要打破这副平静。
只是力所不及,让他心里觉得更加憋闷。
李遇故意找着托词:“这个嘛——其实这些东西,你们这些人外乡人是不应该知道,知道的人,肯定也是出不去的了。”
他说着示威一般的对着江复庭挑衅的扬了下眉。
江复庭难得从自己吝啬的表情反应里,好心回他一个挑眉。
以李遇的智商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江复庭这个意味深明的回应,只能自欺欺人以
为自己的突破行为有所成功,也没在这上面太纠结。
他把江复庭上下打量一通,面对这个恩人,也没想过多遮掩:“反正看你现在这处境,以后大家成为同村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跟你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复庭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村长反正是百分百的心怀不轨。其他村民碍于村长在,只能心怀各胎,能不能拿到人到时候各凭本事。
他不动声色的端坐着,淡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端倪。
李遇终于要说进正题,他特意趴在桌上,压低嗓子,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我们这个地方啊,每个月的农历十五,都是鬼的好日子。只要到了那一天,这一整座山,全都会被鬼占掉。活人是万万不能出门的,就连白天也是。只要到了那天,肯定要下雨,能下个一天一夜。”
他低哑的声音和外面狂呼不停的大风几乎要融入在一起,昏黄的吊灯照在他黑黝的小脸上,皮肤都被染得有些泛黄。
圆圆的黑眼珠,被聚集在桌子上的灯光照得格外油亮。
江复庭听得正入神,抬头就看到这张被气氛烘托的略显诡异的脸,下意识愣了下。
李遇察觉他的本能反应,小脸勾起了看似天真又机械的笑,看起来像个活灵活现的木偶,让人情不自禁汗毛竖起来。
江复庭的第一反应是放下手里的笔,去抓他的手腕。
皮肤是热的,腕上的脉搏还在强力有劲的跳跃,他神色认真的探查李遇的生命体征。
看起来真跟个村子里的村医一样,有模有样的!
李遇颇感无趣的收回手,他这招怎么不好用了?奇怪,明明以前一吓一个准的。
江复庭知道他千方百计的想戏弄自己,从下午这小孩就开始打这主意,一直到现在还不罢休,索性直接配合他。
看李遇兴致全无,他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视线扫向李遇背后的窗户。
外面的动静俨然已经闹得天震地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要真一直这样折腾一宿,江复庭都要怀疑明早天亮,这山是不是都能被夷平。
他继续写道:“每月十五都是这样?”
李遇顺着他视线同样回头,对着外面张望,幼小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合年龄的风霜和世故。
他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自我否定的摇头:“也不是。只有十五前那四五晚这样,十五祭祀做的好,反而是一个月里最平静的。大家对这一天基本上是怕也怕,可也最期待。”
祭祀?
这个词江复庭白天在那个已经疯了的老女人那听到过,没想到这会又听到。
他拿起笔,继续问:“为何?祭祀又是什么?”
“为什么······”李遇皱了下眉,显然这问题有些超纲,他敷衍地回:“哪那么多为什么?我爸也不会给我讲那么多,我记事就一直这样了。至于祭祀嘛······”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亮光忽闪而过:“我好像听那些八婆聊天的时候偷摸提到过,被祭祀的人都是山神专门选中的,他们不会死,祭祀后会变成山神身边的人,一起护着这个村子。诶,哑巴!”
李遇突然叫道。
江复庭掀起长睫看他。
“这个世上都有鬼,那真的有神吗?”他那双黯淡的眼睛多了不少神采和好奇。
是每个小孩在展望遥不可及的未来时,都有的星光。
第六百三十九章:留宿
不知道为什么,他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江复庭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白唐的脸,不过那个人似乎对这种东西向来不屑一顾。
他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吧,没见过,不予置评。”
李遇见过几个字不代表什么词都能理解,他后面四个字看得特别费劲,磕磕巴巴,自个估摸着也就那个意思,不懂装懂的点头。
江复庭还在继续写:“山神选人有什么要求?”
他的话题越来越深入,深入到李遇已经完全无法回答。
李遇突然机灵劲一转,想尽快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可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上:“你一直问这些干嘛?你不会一直对我们村子打什么歪主意吧?”
江复庭手心一顿,心里兀的一紧,思绪飞转想着自己刚刚哪里露了破绽,差点要将手里的笔捏断。
可转念又觉得不对,他不着痕迹的在李遇身上扫了眼,小孩脸上还是没心没肺的傲慢,才确定这个问题只是无心一提。
结果就那么巧的歪打正着了。
他敛了心思,解释着:“城里没有祭祀这种事,比较好奇。”
小孩觉得挺有道理,赞同点头,结果下一秒脸色变了变。
只见江复庭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写完字,配上那淡然恣意的俊脸,细长的眼尾在小孩脸上一扫而过,带了点说不出的挑衅。
李遇被一波嘲笑,差点气得要冒火,又无可辩驳,他跟他爸性子方面还真的是亲生,一样的爱逞能。
结果面子没捞到,总是反被打脸,最后要靠泼皮耍赖蒙混过关。
只是李遇毕竟还小,遇事不多还算有底线,被人揭穿后,只有满腔的尴尬和羞意,红着一张脸也只会干瞪眼。
他没好气地说:“我愿意跟你说就不错了,这些东西你不管去问外面谁,不把你嘴缝起来都算优待你。”
江复庭见他被自己逗得急了眼,立马正色,点点头。
李遇见他愿意给自己台阶,也就勉为其难地顺着台阶下一下。
在头顶上有些黯淡的黄灯照耀下,李遇发现这哑巴越看越顺眼,似乎都没有了白天薄情寡义的味道。
江复庭看他神色缓了几分,便放下手里的笔。
估计这个小孩知道的也就这些,他也无意去了解那个女鬼是怎么死的。这孩子也算是无辜之人,心里的伤肯定还没愈合,他又何必无端端再去戳人痛楚,其他想要的答案等明天找其他法子好了。
他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李遇见他这就要走了,心里不知怎么就失落了一下,也连忙站起来,问道:“你就问几个问题,这就走了?”
江复庭意识到这小孩哪是什么突然大发善意,给他提供情报,纯粹是想找个人陪他一起熬夜而已。
他看了李遇一眼,没有迟疑地点头。
“哦。”李遇心思郁闷,不快地吐了这么一个字。
江复庭视若无睹,慢悠悠的往门口荡悠。
李遇见他居然干脆成这样,头也没回,身子忽然怔怔地站在那里,刚刚在山林里压下的委屈却突然涌出来。
江复庭离开时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熟悉,他想到自己妈妈外出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只是后
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以后,爸爸再也没在他眼前提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信息。
他日复一日的等待,期盼着妈妈会在哪一天突然回家,只是日月轮转,春去秋来,岁月更迭,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从一开始最热忱的满心希望,到最后慢慢被熄灭,顺着时间的流转永远埋在了记忆里。
等他稍微大点了,明白了死这个字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个女人是永远回不来了。
她早已葬身黄土,兴许是化在了这个山林里,在他时常玩耍经过的道路上,又或许是被哪个凶猛野兽给吃了,凶猛野兽又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妈妈了。
可这个时候,江复庭的背影和记忆中女人离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被他努力忘掉的画面一股脑的全喷出来,一下子占据了他整个大脑,更早以前刻骨铭心的岁月,全都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
记忆有多温暖,回想起来的时候,剜在身上就有多痛。
他用力攥着自己的小手,脚底像钻了泥钉,站也站不住,在江复庭带上门前,掐好了最后的时机,他干巴巴叫道:“你等等!你等等!你个瘸腿的,走那么快干嘛?”
虽然话难听,但江复庭到底还是停住了,他一手扶门,转头看过去,发现小孩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一圈,想哭却又不愿哭,硬生生强忍着。
江复庭又被戳了下心窝子,只能静等他说话。
李遇别扭的撇过脸,尴尬地看向窗外算不上风景的风景,艰难说:“柴房那地方有什么好的,第一次看到回柴房那么积极的人。”
江复庭假装听不懂,面无表情地看他。
李遇知道他故意,却还是不得不拉下脸,他爸爸向来没有真的关心过他,周围的小伙伴也只是怕他脾气,至于村里的那些大人,面上看着笑嘻嘻说着动听的话,可谁不是在暗地里看好戏,盼着他们跌入谷底好有他们饭后的茶余谈资。
这个小地方就是这么些东西,日积月累早就没有了人情冷暖,只有世态炎凉。
他绷着不自在的面庞,支支吾吾道:“你要不······今晚就······住我房间算了。”
李遇原本只是眼眶是红的,现在脸也有些泛红。
江复庭第一次见到这么别扭的小孩,隐约有点能理解白唐逗自己时的恶趣味。
李遇站在那等了半天,还没等到他的一个准信,抬头又想瞪他,正好见到江复庭掏出手机打字,他上前几步探头去看。
江复庭把手机拿低了些:“村长明天见到我不在柴房,怎么办?”
原来这哑巴刚刚是在担心这个。
李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没事,就说我非要缠着你陪我,我爸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什么都由着我。”
他说着顿了顿,任性道:“反正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连带发红的眼眶都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骄纵。
不过按照他白天言出必行的态度来说,肯定也是说到做到的。
江复庭也没想到他来到这个村子,打通的第一个人会是一个小孩子,还是村长家的熊孩子。毕竟他连和收留他们的阿敏都没来得及多做沟
通。
年龄虽小,但好歹也算是个有后台的人。
他最终还是没再拒绝,点了点头,又慢慢溜达回房间,把门关上,在凳子上坐下。
李遇看了他两眼,一步三回头的才回自己床上,他靠着床头看着坐如木桩,已经闭目眼神的江复庭。
他在思考要不要在床边给他腾个位置,想完又立马摇头,但又觉得睡椅子能舒服吗?
“哑巴,你在想什么呢?”李遇观摩了一会,实在坐不住,试探性地问道。
江复庭纹丝不动,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仿佛一个雕塑一样。
李遇不信,这前后才几分钟,肯定是装的,他提高了音量叫唤:“哑巴,我要喝水,你去给我倒水来!”
小孩还挺会拿捏他性子,要是以往江复庭肯定对这无理的要求皱眉了,奈何他刚屏息凝神,在调息体内的浊气运转。
除非暴乱的鬼冲进屋里,洪水猛兽下山,不然他连半点搭理外界的心思都没有。
“哑巴!”李遇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站在他耳边故意一喝。
这下就算睡着的人都能被他叫醒吧,醒着的人耳膜都要被叫穿。
可是江复庭的身姿依旧稳如泰山,自行把刚刚令人头疼的尖叫屏蔽掉了。
要不是李遇还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和隔着衬衫依稀起伏的胸口,李遇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怎么弄都弄不醒,他一阵索然无味,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床上,他让这哑巴留下来是陪他解闷的,而不是来这里做木桩的。
坐上床后,两条小腿用力一晃,拖鞋登时飞的东一个西一个,他动作夸张得往床上一躺,发出撞击床板的“咯噔”一声。
李遇一脸憋闷,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把被子盖在身上,死命蹬了两脚,总算折腾累了。
他目光无神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轻喘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姿势还未有任何变化的江复庭。
忽然觉得这哑巴睡了也挺好的,以前就是妈妈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入睡。
不管伤心的,难过的,有多委屈,只要有妈妈一个温柔的眼神,他就能溺死在那如春风一样的温暖里面。
可没想到这样,这样的温暖居然是有时效的。
李遇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浅笑。
这会儿边上又多了个人,哪怕不说话,也莫名让他觉得安心。
看得久了他发现,这个哑巴不仅在他眼里顺眼不少,还真是长的特别好看,白天他光顾着给村里新来的人下马威,压根没注意这些。
他脑袋压着手,调了下姿势,明知道江复庭是不可能给他回应,还是又问了一遍:“哑巴,你真睡了?”
回应他的果然只有外面轰隆,哐当的声音。
他却忽然松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惘然,长叹了一声:“哎,真羡慕你们这些城里的人啊——”
江复庭的耳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这会李遇反而不像刚才谨小慎微的去关注了。
他扣 弄着床沿的褥子,边线早就歪歪扭扭得裂开,露出里面发黄发黑的棉絮,他有意无意的扯几丝棉絮出来,又丢在地上,又继续扯。
玩了一会,才目光呆滞地说:“要什么有什么,真好。”
第六百四十章:纠纷
李遇嘟囔的声音里带着属于孩子气的抱怨:“我听不少从外面被带进来的小孩说过,你们经常可以买新衣服,玩的也多,还有商场,有游乐园,还有动物园,学校都比镇子里的学校好。”
“唉——”他又叹了一遍,忽然掀过身,再次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困意上脑,他说话声愈发的轻了:“我也没想过这些,就想要个健康的妈妈,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遇一个人东拉西扯的嘀咕了一会,后面直接声若蚊蝇,再嘀咕两句就听不到了。
江复庭一直在自己的神识里,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小孩抱怨絮叨的声音在他耳边至少吵了半个小时,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到后面终于声音减弱,他听到李遇极轻极浅,半梦中含糊地呼喊了一声:“妈妈——”
他心里隐隐恻动了一下,直到空气里静默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目光扫过床上熟睡的人。
李遇睡着的时候眉头都舒展不了,像是端着心事。
江复庭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的时候正好罩住了他头顶上的光线。
床上的人无意动了动,他还以为李遇要醒,立马警戒。
结果李遇只是抓了下自己的被子,不知道梦到什么,眉毛似乎拧得更紧,模糊不清的又喊了遍,“妈妈。”
他这才松了口气,心里落下的同时又不免升起一番同情,只好抬手,指尖在李遇的眉心按了两下。
江复庭手指冰凉,似一汪极地的寒泉,触到皮肤时,即便在梦里的李遇都能感觉得到透心的凉。
这股凉意像溪水从皮肤淌进每一个细胞,顷刻间扑灭了他心里所有的燥意与烦闷。
他眉角的皱褶不知不觉被抚平。
江复庭给他掖了下被子,端倪了一下,又回到桌子前闭目静坐。
屋外闹到天翻地覆,屋内人心惶惶,这一晚,只有白唐和李遇睡得特别安稳。
这种骇人的轰闹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开始隐隐淡下去,一直到第一道光线破开雾霭,洒进了茂密的山林,一整夜的喧嚣才终于停歇。
李遇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江复庭闲着也是闲着,醒来以后保持姿势端坐着。
日头慢慢上移,其他房间的门,来来回回开了又关。
直到静坐中的江复庭,听到了脚步声往灶头后边的方向走,他顺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微蹙眉。
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虽然还未睁眼,却端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果然没几秒,一声用力地踹门声,隔了几个房间都清晰地传进了这个屋子里。
李遇似乎被这声音惊到,他猛一皱眉,翻了身,人还没完全醒来,眼皮沉得睁不开,只好又睡回去。
就在他刚要回归梦里的时候,灶头后面的柴房那传来穿透房子的咆哮,“人呢!这哑巴瘸着一条腿,还能跑哪里去!”
江复庭这才睁开眼,刚巧看到李遇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声音吓醒,只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他半眯着眼,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嚎回去,“一大清早,吵什么啊!叫丧啊!让不让睡觉了!”
江复庭没料到他会这么蛮横粗暴,感觉昨天白天见到的那个无法无天的霸王又回来了。
后堂传来往
这边接近的脚步,听起来气势汹汹,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似乎想要将丢了人的气撒在自己儿子身上: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没教育你两天,就皮痒了是吧!天天在外面给我惹事!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瞎逛!”
村长的话音越来越近,一口气说完后,脚步已经停留在门外。
江复庭只看到李遇突然睁开眼,看了下自己,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噌”一下就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
就在李遇坐起来的瞬间,房门被打开。
他做贼心虚的猛地看向门口,心跳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来想着早起就跟他爸先开口的,可没想到睡过头!
昨晚想得那些腹稿,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这一推,直接推到九霄云外去了。
主动变被动,谈判之大忌!
村长推开门后,那番粗鄙地话还没说尽兴,正要继续,就被江复庭突然转过身来的脸惊得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他还特意多眨了两下眼睛,才确定自己真没看错,怒气一下子烧到了顶峰。
眼睛一尖,他立马抄起过道角落里的扫帚,直冲进来:
“我说一大清早怎么没瞧见人!你一个腿瘸了的人,还挺能跑啊!谁借你的胆子!你在我儿子房间里想干嘛?你是不是想害他!你打的什么歪主意!”
他骂地口水飞溅,一通话下来,手里的扫帚已经朝着人用力抡了四五下。
江复庭坐在凳子上,不好移动太快,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
后背突然被抽中,一阵抽疼,他压着心里的不快,抬眼对傻愣在床上的人瞪了一下。
李遇这才半回过神,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都顾不上找,上前拦道:“李良同志!一大早不是叫,就是打!你能不能清净点!”
李良一早发现丢了人,心情就差到极点,亲儿子还非要撞枪口,忍不住骂道:“他从柴房里偷溜出来,我不教训他教训谁?还有你!你也是猪吗?人家坐在你房里要害你,你还睡那么香!”
“你骂儿子猪,不就连带你自己也骂进去了么。”李遇嘀咕了一下,见他爸似乎听到了脸色不太对,立马正儿八经地说:
“他没害我,昨晚是我把他叫进我屋子里的。”
李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刺激得要晕过去,手指向李遇:“你脑子被驴踢秃噜了是吧!昨天说被他打的是你!我给你把人抓来好好教训,放他出来的人也是你!”
他本只想当着外人的面假意数落,结果越说越激动:“小祖宗!你玩我呢!”
李遇本来就理亏,被他这番直言不讳斥责的面红耳赤,随后做贼似的往坐在桌角的江复庭飘了两眼,请救支援。
江复庭假装自己没看到,虽然历经这一晚他们关系有所缓和,但这事是李遇自己作的妖,得他自己承担去。
也是该让他爸好好教育教育。
李良此时深刻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故意折腾他的,昨天搞得兴师动众,今天就变脸似的换了个面孔。
现在好了!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有哪户人会家把大张旗鼓弄进来的人,又生生放回去?
这不是白给人看笑话么!他老脸以后往哪搁!
李遇只能抹起天真又乖巧的笑容,灿烂的像骄阳下
面的向日葵一样。
李良却对他这副样子偏生毫无办法。
到底是欠他的,连教育自己亲生儿子都没了底气,有模没样。
他心里有一腔怨火无处可撒,把坐在一边安分守己的江复庭,又当了一次矛头。
手里的扫把立马又挥起来:“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哑巴害的,没你哪来的这事!”
李遇见他不依不饶,立刻再上前去拦,“我都说那么清楚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你要真想出口气,爽快一下,就打我好了!”
他嚎完以后眼一闭,脖子一伸,等着那扫帚往自己身上挥。
李良没想到他又会突然这么冲上来,硬是刹车拦住了自己挥下的手。
扫帚险些擦到儿子脸上的那刻,他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后背衣衫已经湿了彻底。
李遇眼睛还是紧紧地闭着,脸色发白,明明有些害怕,却不屈不挠地紧抿着唇。
他的五官和他妈妈长得有七分相似,李良在见到他这副模样时,居然恍惚了一瞬,不经意将这张小孩的脸和记忆里的女人叠在了一起。
再多的气,都在这一瞬被抽得一干二净,哑了火。
江复庭眼尖的察觉到了他气势的变化,私下正抬起的手指,又悄无声息地落下去。
他听到了李良无可奈何的叹息,像是每个为人父母都会有的无奈,随后那个扫帚只是轻轻落在了李遇的肩上。
李遇不知道他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忐忑又好奇,将一只眼睛睁了一条缝隙出来打探。
李良被他这滑稽的小心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看屁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找抽的小孩!”
他嘴上还是骂咧着,但李遇知道他的火气已经消得连半点残渣都没有,现在只是装腔作势而已,挨了踹还笑得没心没肺。
一开口,话就没个正经:“看我老子好看。”
他刚喊完,就见李良又抬手,他反应迅速地躲到江复庭后面,还不忘嬉皮笑脸。
李良上赶着去追他,横跨两步,正好和江复庭那张雕塑一样的脸面贴面。他兀地一顿,心里才平复下去的郁闷,变得有些复杂。
从昨天开始,他就打上了这个哑巴的主意,那会正好想借着这个矛盾,把哑巴关在自己家里,却没想到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他跟自己儿子的关系说好就好了。
再强行关下去也没什么好借口,说不定还引起人的警觉,想跑了怎么办。
这人虽然腿脚暂时不方便,但他还有两个朋友在,真要动手,还得先想办法把另外两个人都解决掉才行。
李良这样想着,对他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不管怎么样,面子上的要先保住,开口道:“都是我这儿子皮实的很,让你在我家受罪了一晚。”
对江复庭而言,住哪都差不多,无所谓受不受罪的。而且他也没想费力和村长计较,在没摸清头绪之前,不管和谁交恶都划不来。
他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
李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感慨,这哑巴到底是心善还是心大。
两个面对面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假惺惺的示好,还没来得及深入交谈,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敲门,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村长,在家吗?”屋外的询问声有些耳熟。
第六百四十一章:莫名的狩猎
江复庭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时,李良已经步行到门口,打开了大门:“谁啊?”
他话刚问完,就瞥清了外面的人,手里的动作一顿,说道:“是你啊。”
江复庭和李遇同时在房间里探出了脑袋瞧向外面,正好对上了宁远从外面打量进来的视线。
“江庭!你没事吧!”宁远见到他激动地直接越过李良,先和他打着招呼。
江复庭一如既往地淡然,摇头示意无事。
两人眉目间,只见李良脸色不太好的干咳了一下,故意引起宁远的注意。
宁远听着声音立马反应过来,按照白唐对他的叮嘱,将手里的篮子递出去,笑道:“这是我和我同学的一点心意。”
还是会来事的。
李良面上对这些东西浑不在意,身体却很诚实,嘴上说不要,手上已经接过东西,后退了一步,不再堵门,把人放进来。
宁远见状还不等门大开,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走进房间,他又问了遍江复庭:“你没事吧?”
还不等江复庭再摇一遍头,一边的李遇已经不乐意听了,搞得他们一家子真把人虐待一晚上了一样。
他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这问题什么意思啊?我们家好心好意招待他,又没真让他进柴房,昨晚还睡在我的房间,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他待柴房里,昨晚被那些孤魂野鬼……”
他最后那句没说完,就在李良的眼神下,自动止了声。
宁远眼里的异样转瞬即逝,江复庭熟练地装聋作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随后用手机对宁远说道:“他说的真的,我没事。”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气色也和昨天差不多,全身上下······确实也没别的不对。
宁远就像验货似的反复打量了一通,这才点点头。
也不能怪他那么谨慎,昨天白唐回来一听到消息,脸拉得能有三尺长。
要不是江复庭走之前留了句话,压着白唐心里的怒火,他都怕白唐后一秒就把村子给铲平了。
反正他见了一次,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这会见人没什么事,宁远心里松了口气,他来这就是为了把人捞出去的,只要人没啥大问题,其他都好办。
结果还没等他先开口,李遇倚着门,漫不经心说道:“爸,人家同学都来了,你要不就把人放回去算了。人在这,中午还得多备一口饭,你又不烧,他也不像能烧的,留在我们这饿死么。”
他说完还特地骄傲的在江复庭身上扫了一眼。
江复庭发现小孩一旦愿意对你可爱起来,是无下限的,不禁抬手搓了下他的头发。
不知道一晚发生了什么的宁远,在看到这个和谐的场景时,有些目瞪口呆。
李良甚至都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人给灌了**汤了,估计再转两圈连哪个是他亲爸都分不清。
他本来还想难为两下,但李遇那双央求的眼睛贴在自己身上,小心思再多都只好被堵回去。
他转过身,眼不见为净,无奈挥手,“去吧,去吧。”
其实这哑巴的同学不来,他估摸自己儿子肯定也会想办法把人放走的。
宁远还有些发懵。
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只是来这打了个照面,送了点东西,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人放
了?
结果等到他们回到了阿敏家,江复庭都坐在床上了,他那颗飘在心口的石头才落下来。
轻松到让人无法接受,亏他出门前还跟赶赴沙场一样,做好了所有完全的准备,结果除了那篮东西,什么都没用上。
江复庭好不容易能真的休息,放松身板往床头靠,却忘了后背上不小心被抽到的伤口,不巧压了上去,一阵抽痛。
他皱了皱眉,宁远刚好从外面拿了些瓶瓶罐罐推门进来,他立马又恢复了淡漠脸。
接过宁远递过来的药,江复庭闻了下,和第一次的味道确实不一样,这个应该就是白唐采回来的那些,拆着脚上的布,他问道:“白唐又跟着他们采药了?”
“恩。”宁远点了点头,却看见他脚上的伤非但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还多了几条红肿的棱子。
他脸色有点难看:“他们还私底下打你了?!”
就说这些人昨天还不依不饶的,今天怎么突然好讲话了起来。
“没有。”江复庭淡淡的否定道,也没打算解释太多:“过两天就能退,你别跟他讲。”
宁远现在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白唐,不太乐意地应下:“唔。”
江复庭听出了他的不情愿也没有道破,手里已经被血浸透的白布直接丢在了地上,额头上沁出了点密汗,唇色也有点泛白。
可能是长时间没有换,布料黏在了伤口上,刚刚只能暗暗使劲硬扯下来。
他稍稍喘息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给自己上药,敷上去的时候,草药的汁液刺激到了伤口,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只能一边上药一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白唐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宁远的脸色瞬间比江复庭的状态还要白上几分。
江复庭猜到几分,却有意考验他,抬起头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怎么了?”
宁远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就被打倒,何况关于抓他妹妹的嫌疑人,到现在还没有丝毫的眉目,他怎么可能束手就缚。
他忍着心里本能的害怕,硬着头皮让自己接受昨晚那恐怖的乱象,声音有点不稳:“没事,白先生说,等晚上回来了,再和你互换信息。”
听他这意思,白唐像是料定了他今天会回来一样。
不过也对,依照他的性子,即便没有昨晚事情的推波助澜,他都会想方设法回来的。
只是手段的问题而已。
“他今天中午不回来?”江复庭总算狠心上完了药,对宁远摊开掌心。
宁远配合的把干净的白布递给他:“不回。早上出门的时候,叫他的那些人好像说到,最近这几天都要狩猎。”
“狩猎?”江复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掀了下眼皮。
宁远因为不确定,语气渐缓,努力回忆着早上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好像是再过四天村子里还有什么活动吧,今天基本上全村的壮汉都出动了,看着挺兴师动众。”
江复庭一听到四天后,立马想起了李遇昨晚跟他讲到的祭祀 。
只是祭祀不是用的活人么,还狩猎做什么,掩耳盗铃?
用这种徒有其表的假象隐藏真实目的?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三两下就把白布缠好,绑上
细带,从床上下来:“走,去前院晒太阳。”
晒太阳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单纯晒太阳,而且大夏天的太阳那么毒,有什么好晒的。
只是阿敏家住的位置在村里头不算太偏,来往经过的人也不少,村子里的小路一般都会在挨家挨户的前院经过,不会通到后院。
江复庭纯粹是坐在那里,对着太阳数着小路上上经过的人头而已。
可没想到,今天居然连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男人就算了,去村外干活的干活,狩猎的狩猎,那女人呢?
难道还集体约到河边洗衣服?
一边的宁远坐到百无聊赖,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结果没过多久,那双眼睛真的眯上了,头还时不时地往胸膛点一下。
大概是昨晚本来就没有睡好的缘故,江复庭也没再吵他。
他无人头可数,左顾右盼,视线情不自禁移向了山顶上的白色建筑,顶峰上的旗帜还在随风飘扬,丝毫看不出异常。
江复庭微眯了下眼,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凤眼上,毫无温度反而衬得更加凌冽。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试探下那个建筑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破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的后脑袭来。
他身体微微一侧,就听到“嗒嗒!”的声音。
前方两米外的泥地里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碎石砸出了一个小坑,石头弹了两下滚到了一边。
江复庭不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他面色冷冽的回过头,没想到看到了躲在树后的李遇。
李遇被他这记冰刃般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直接把头紧埋在树后。
弄清来人后,他面色稍缓,李遇感觉扎在自己头上的目光没那么犀利了,这才鼓起勇气重新探着小脑袋出来。
鬼头鬼脑,越看越可爱。
江复庭冲他招了招手,李遇就马上把刚刚那一唬人的画面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的跟上来。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江复庭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挺招小孩的。
李遇跑的动静挺大,跑进前院的时候正好把宁远给吵醒了,宁远一睁眼就看到了这个混世魔王,立马一脸戒备。
即使江复庭对他打了个手势,他依然不敢随意松懈。
李遇也不屑于瞧他,转眼就往江复庭身上粘:“哑巴,你陪我玩一会。”
江复庭没有马上答应,他又不是来当奶爸的,转而用手机问道:“你朋友呢?”
李遇提到这事就郁闷,他捡起地上的石头,用手里的弹弓往远处瞄,抱怨道:“别提了,都被看在家里了。”
说完,手一松,那块石子非常精准的打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小小年龄,手法还出奇的好。
江复庭挑了下眉,望着石头飞掠的方向,低下头继续敲着屏幕:“为什么?”
以往李遇碰上向他打探消息的人不少,都是仗着他是小孩,问东问西,问得多了他也嫌烦,以至于给自己培养出了一套固定回答的套路。
他下意识地不耐回:“哪那么多为什么?”
“江复庭一点也不急,想着打趣他的话:“天大的秘密都知道了,还缺你这么一个小的?”
李遇又捡了块石头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眉头微皱,反复琢磨了下,觉得他这句话仿佛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第六百四十二章:又来新人
也是,祭祀这么大的事情都知道了,还真不缺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要真知道的太多,大不了让他爸想办法找个借口把他从阿敏家弄过来,留着给他作伴似乎也挺好的。
他内心动摇了一番,做着白日梦,脸上露出让人难以理解的痴笑。
他又对着远处打了一个石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村里又来新人了,男人不在村子,没人看着,只能把其他小孩都锁家里。”
江复庭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晒了大半天,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全都回家看小孩了。
宁远在一边听到这话,耳朵立马竖起来,斟酌了下,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帅吗?”
李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看得宁远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差点冷汗直冒,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觉得就算比你帅,那也肯定不会有哑巴帅。”
一本正经到江复庭听不出他到底是在拍马屁,还是居然真在夸他。
他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他们的商讨有些漏洞:“万一是个女的……”
李遇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痴笑多了几分,脱口道:“那我就让我爸讨过来给你做媳妇!”
浑然不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么的突兀。
宁远近乎嘲讽的笑了下,牙都没换齐的小屁孩都替人担心找老婆的事情了。
江复庭倒是没有急于反驳,顺着他的意继续打探:“那你知不知道我这未来媳妇在哪?”
李遇看到这个问题眼睛顿时一亮,这事他兴许还真知道!
刚刚跑过来的路上就听到几个八婆说着什么,反正偷听这种事情虽然听不完整,但总能让他听到点关键信息。
他的小脸涌上一抹得意,就是我知道但不告诉你的模样。
但只要知道点什么,就是好事情。江复庭他们几个都是自己挤破脑袋闯进来的,待了两天是第一次撞上跟拐卖有关的信息。
搞不好还真能从被拐的那个人身上做突破口,毕竟现在村子里连哪些是专门做拐卖的人都不知道。
江复庭继续循循善诱道:“不是你要给我讨媳妇?”
李遇见他这么问,还以为他是想通愿意长久留在村子里了,小孩的心思本就不复杂,这么一想越觉得是这样,心里高兴了不少:“是啊?”
江复庭开始一本正经胡扯自己的要求:“长得丑的,我不喜欢;跟我一样残疾的,不行;秉性不善的,不可;谈吐学识差的,有代沟;身高低于165,太矮;饮食喜欢吃鱼,不考虑······”
他打字的速度飞快,一会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屏幕。
李遇还有些字不认识,看的都没他写的快,蚂蚁一样的字占了满屏,就跟课本一样,多瞧两眼就开始打哈欠,可江复庭的手却没有停的意思。
他近乎崩溃的立马阻止:“行了!我带你去看行了吧,娶个媳妇还那么挑,也不怕打一辈子光棍。”
江复庭给宁远一个眼神,让他一块跟上。
他脚步轻盈的一瘸一拐,紧随在李遇后面。打光棍什么的,他还真不怕。像白唐那样,一个人逍遥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李遇领着他们俩走得特别
轻松,一路下来也就碰上了那么几个人,随便躲躲就躲掉了,轻轻松松找到了带人来的那户人家。
这家人跟阿敏家的房子长得基本一致,前后院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种得东西多点。
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走着,只见李遇在离那栋平房还十米远的土坡草堆里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宁远还以为前面突然有人了,心口蓦地一提,结果来回张望了下,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江复庭不明白这小孩的用意,低下头藏好身体,漆黑得眸子顺着杂草间的缝隙打量着外面。
李遇同样的小心往四周瞅了眼,才压着声音悄悄说:“人一般都关在柴房里,你真想去看就自己去看,我们三个人要都去了,很有可能被瞧见。”
江复庭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判断着这小孩是在试探他还是说真的。
李遇见他动也不动一下,着急地拍了他一下胳膊,不客气地说:“你傻了啊!”
说完,眼睛一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些好不着调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你不会害羞吧!现在害羞个屁,等见着人好不好看了再害羞也不迟!”
话虽没头没脑,但也让江复庭松了下心,这小孩确实是这么想,随即才点头答应。
他起身的时候再次往周边打量了一番,才拨开一小片草堆,小心往外走。
明知不会有什么人,但小心使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他还没走几步路,又听到李遇压着嗓子在草堆里叮嘱,“快去快回,别待太久,要是真碰见人,就机灵点,别像昨天脑子直得跟铁板一样。”
蹲在他一边的宁远嘴巴尴尬的开开合合,自己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全被这小屁孩抢走了。
江复庭回头对着连头都看不见的草堆里挥了下胳膊,紧接着就往前面的那个平房里钻。
他五感比平常人稍微敏锐一些,从刚才就闻到这附近有着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腐肉味,又有点腥气,只是味道特别淡,像是早已融进土壤里,不是细闻压根察觉不出来。
这会走得进了,味道浓郁不少。
他毕竟也是蹲过一次柴房的人,对这个结构位置已经相当熟悉,不用找都知道在哪。
绕到房子后院的地方,这个视角下刚刚那个草堆已经看不到这里,他利落地观察了下四周,加快脚步走到柴房后面的那个小窗户边。
这家人是有时常打扫的,窗上积灰并不厚,而且窗户半开着,露出里面发锈的铁栅栏。
江复庭没有马上暴露自己的身份,捡起一块石头,往里面的墙上用力一扔,“嗒”一声清脆地声响。
“谁?!”里面的人立马警觉道。
江复庭本能地蹲下来,还真是个男的?
也算个好消息,从逃跑的角度来说,男的不管从体力各方面来说,都比较占优势,而且情绪上也比较理性一些,他也好做心理工作。
“谁在外面?”里面的人仿佛不死心,又喝问道。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感觉不太像轻易被人拐卖的类型。
难道是装腔作势?
江复庭静等了一下,直到里面出现了轻微的响动,头顶窗户上没有任何动静了,他才慢慢站起来。
结果没
想到里面的人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还故意踹了下脚边的东西干扰。
等两个人都看清双方的脸时,不约而同的惊愕了一愣。
他怎么在这?
江复庭看到周祁时,心突地跳了下,但也是最先回过神的,大概是他之前提醒的和张艳有关的消息严舫听进去了,所以查到了这里。
周祁会出现在这,**不离十也是来做卧底的。
他虽然明白,但是周祁却不明白,审视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江复庭开口前又确认了下周围的安全,才说:“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周祁见到他就一脸头大,回回都能碰上他,心里烦得慌没有去细想他的话。
他一嘴教育的口吻,大有赶人的趋势:“你一个才高三毕业的人,暑假不好好去玩,来这管什么人贩的案子?”
等等!
他脑子突然灵光一现,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僵硬地看着江复庭,小心翼翼问:“那个叫宁远的不会也在这吧?”
江复庭见他忧心忡忡,又带一丝丝莫须有的希冀,好心地将他眼里的微光顺手掐掉,轻巧地应道:“恩。”
单单一个音节,在周祁那却有山崩地裂的威力。
他只感觉自己脑袋瞬间涨得跟气球一样,都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了,怎么还能碰上那个小祖宗!
江复庭见他愁眉苦脸,消沉到郁郁寡欢,解释道:“不会影响你,我们手里有自己的事。”
周祁统共也就和江复庭见过三次,每一次见面都会刷新一次认知。
特别是上次在局里的时候,厅长亲自打来慰问电话只是为了让他们放这个人,实在让人有些好奇。
尤其是站在他身后,看起来儒雅的男人,完全摸不透。
周祁逼迫自己接受了宁远也在这的事实,没禁住自己内心锤炼的疑惑,问道:“你们查的什么案子?”
这案子他跟了那么久,除了人口拐卖还能有什么。
江复庭正要提昨晚相关的事,他耳尖的捕捉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双目警惕的一凝,声音是从里头传来的!
他立马提醒道:“有人来了!”说完便蹲下。
周祁正在诧异,过了两秒后,这下就连他也听到了外面走来的脚步声。
那人走到门口以后似乎还故意停了一下,像在打探柴房里面的状况,而后外面的开门声叮铃哐啷地响起来。
江复庭紧贴着窗户下方的墙沿,借着不高的草丛掩着身子。这块地方是个死角,除非柴房里的人能伸出头来往下看。
但窗上有栅栏焊着,就算头想伸都伸不出来。
他从容的低着头,屏着呼吸,等着里面的人离开再起身。
“你刚刚在和谁讲话?”开口的又是一个中年妇女,声音像铁锥一样,又尖又戾。
周祁假装害怕的往柴堆里缩了缩,妇女每往他前进一步,他都要抿唇缩一下,尽管已经退无可退,但身体还是在努力往后靠,像是要钻进干柴的夹缝。
“你别以为你装聋作哑,我就什么不知道了!”她尖酸刻薄地说道,饱经风霜的干涩脸颊挤出一丝狰狞来。
周祁仿佛已经吓得失了魂,只有一股脑的摇头。
第六百四十三章:交接
他之前跟这些人接触的时候,性子就故意展现的温良懦弱,看着就很好拿捏,被抓过来之前,还挨了顿打。
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打一顿的教训很受用,这会自然应该怕到不行。
而且他长相本就没什么攻击性,虽然貌不惊人,但敛去工作时的锋芒,面容干净文气,看着就很好接触。
周祁演得恰到好处,那副样子显然都已经怕到不行了,可眼里还淌着一丝宁死不屈的味道来。
妇女对他的身份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但是她刚刚经过通道的时候,确实有听到不太清晰的说话声。
她这会也是故意诈他,厉声威胁:“我刚刚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你老实交代,刚刚在和谁说话?!你要不说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柴房!”
豹头环眼地瞪着,真有几分吓人。
换成一般人早就吓得全盘托出,也就周祁面上是六神无主,内心却稳如泰山。
他只是一股脑的摇头,不管妇女骂得再难听,威胁得再吓人,他都憋不出个屁来。
来回试探了几分钟都无果,妇女刚才的坚定也开始动摇。
自个还真听错了?
她一边往窗边走,一边非常警惕的留心着周祁神色的变化。
江复庭正蹲在窗户下方,听着几乎踩在自己头顶边的脚步,即便知道她不可能看到自己,心跳还是下意识地加快。
直到那脚步停下,刚刚还在吵吵嚷嚷地房间,忽然沉寂下来,静到屋里屋外的人同时绷紧神经,窒息感铺面而来。
女人站在窗前,一声不吭,那双浑浊的眼睛,将窗外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尽收眼底。
她看得又仔细又缓慢,时间被她拖得很长,本来就提着心迫切希望她离开的两人,也感觉有些难熬。
一直到树林间有一只稀有的麻雀,突然从密林里窜出,快速往远方飞掠去。
妇女下意识地将视线锁在那只飞鸟上,几个呼吸间,麻雀的影子就浓缩成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殆尽。
她半天都看不到人,即便再多的疑虑也只得打消。
妇女收回视线,睨了眼还窝在角落微颤着的周祁,凶狠的视线正好和他那双畏怯的眼睛撞上。
周祁像是怕极了,连和她一秒的对视都不敢,立马垂下头。
妇女面露凶光的看着他,眼里的歹意比刚才威胁时浓厚了许多,看着令人发寒,“你最好一直在这乖乖待着,要是敢跑出去,那就做好一条腿过下半辈子的准备!”
周祁吓得一个激灵,不假思索慌乱地点头。
威胁的话语一字不漏的飘进江复庭的耳朵,那双望不见底的瞳孔凝聚着浓浓的寒意。
他们这些人扣押人的手段都差不多,全靠暴力威胁。
连一个女的戾气都能那么重,她手上到底沾过了多少人血,有没有张艳手里的那本名册那么多?
江复庭拨弄着脚边的杂草,拉拉拽拽,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向,没有贸然起身。
等到房间里的锁门声响起,脚步远去后,他才拍了下裤子落上的灰,站起来不再多留,不然就算别人没发现他,李遇那边也得起疑心。
经过刚才那一下意外,江复庭这次没有
再在窗边露脸,只是挨着窗户的栅栏,然后把声音压得很低对里面的人交代道:“我不好多留,见面的事别说出去,明天找你。”
周祁此刻也防着那个女人会不会突然折返进来,同样只是紧贴在墙面没起身。
他听清江复庭说的话后,捡起地上的石头在墙上敲了两下。
江复庭接到信号,片刻不停地离开。
等他回到刚才躲藏的那个丛堆,李遇果然在大呼小叫,唠叨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就看两眼的事情,现在至少十分钟过去了。
江复庭早就把路上想好的措辞说给他看。
但李遇的脑回路很清晰,先是惊讶地低呼一声:“还真是个男的啊?”言语里还透着说不出的失望情绪。
随后才回归到该注意的点:“你怎么被人撞见了?她有没有看到你?”
宁远同样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他,现在三人就像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人出事三人遭殃。
江复庭淡然的摇头,用手机回:“没有正面撞上。”
他打完字,一低头,正好留意到李遇别在腰间的弹弓。
李遇察觉到他的视线,还特意在用手将弹弓晃了两下:“你挺有眼光的啊,看上我这个了!”
这个弹弓当初也是在那些被拐的人身上搜刮来的,玩了两三年了都玩不坏,而且特别精准,平时出门玩,他基本上都弹弓不离身。
江复庭不置可否,厚着脸皮点头。
李遇见他喜欢,就从腰上扯下来,捡了块石头,故意打给他看,吊足他胃口。
“啪嗒!”瞄完以后,小手一松,石头顿时脱手飞出,像个炮弹飞到了目标的树干上。
果然又稳又精准。
就连跟他水火不容的宁远都不由感叹一下,“挺厉害的。”
李遇被人夸了一下毫不客气,可下一秒就变了脸色,拉起弹弓,突然转过身来。
他把弹簧拉到极致,眯着一只眼睛,像是盯着猎物一样在江复庭和宁远身上来回瞄,只要一松手,随时就能让对方头破血流。
“你干嘛?!”宁远被他的突然倒戈吓了一跳,这小孩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李遇仿若没听到,依旧面朝他们端着随时撒手的姿势,纹丝不动。
宁远立马护在江复庭身前,准备当人肉沙包。
他就知道这个小孩不像什么好家伙,好端端的大发善心,早上放了人就算了,这会还带他们找被拐的人?恐怕一直拿他们耍都不一定。
江复庭倒是一点也不急,他猜到李遇一是试探,二是捉弄他们玩,不然以他这急躁的性子,早就打过来了,干嘛还瞄来瞄去。
他拍了下宁远的肩膀,让人往边上靠了靠,对李遇用手机沟通道:“挺厉害,你教我?”
先夸再求。再加上前面李遇对自己打弹弓这个能力,可以说是自信到过负的程度,至少这个村子里的是没人打得过他的。
李遇并没有马上放下手里的弹弓,而是动作缓慢的对准了江复庭的脑门。
动作挑衅至极,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那只圆圆的大眼睛里,瞳孔聚焦到能映出江复庭气定神闲的脸。
几秒后,他不快地皱起眉,每次都期待着能从这哑巴的
脸上瞧点不一样的变化来,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李遇无趣地松下手,把石头往边上一打,随手将弹弓扔给他:“教你是不可能的,就借你两天玩玩算了,十五之前我肯定要拿回来的。”
江复庭故意将手伸偏,在怀里颠了两下才接住。
他还没来得及打谢谢两个字,李遇心有所感立马堵着他的嘴:“谢字就别了,最讨厌你们城里人这些假惺惺的客套。”
刀子嘴豆腐心的说得大概就是他这种人。
三个人回去的路上一点也不着急,反正都是闲人,这会没人管,一路边玩边溜达,可打闹得正起劲的时候,没想到撞上狩猎的男丁,提前回村了!
李遇连忙丢下自己手里的石头,拍拍屁股拔腿就往自家方向逃,江复庭和宁远趁着村里出来游荡的人还不多,同样加快脚步往回走。
结果两人前脚从后院的篱笆外面翻进来,白唐正好回来跟阿敏说完话,不徐不疾地逛进院子里,三个人好巧不巧地打了个照面。
江复庭和宁远在看到白唐那张探不出情绪的脸时,莫名有种小时候出去偷耍被抓包的心虚感。
白唐正好撞见他两从篱笆上匆忙跳下来的模样,脸上并没有多意外。
他步子悠闲,面庞温和地走过来,问着宁远:“才把人接回来?”
这话听起来不轻不重,但言语里的危险却像刀子一般,悬在了人头顶上。
宁远正想解释,结果被江复庭截口道:“村里有新人。”他说完还戳了下宁远的后腰,让人先走。
然而宁远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不敢随便离开,白唐早上的交代是把人弄回来后,先让人好好养腿伤,而不是让人满村子乱跑,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可没想到他今天会回来那么早。
宁远面颊尴尬的微红,意识到自己杵在这也没什么用,立马胡诌了一个脱身的借口:“我去看看阿敏姐那里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说完也不等干站着的两人吭声,就头也不回,逃命似的离开了。
白唐等人走了,终于开始冷嘲热讽,他眼睛在江复庭的小腿上转了一圈:“你在村长家待一晚上,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脚就好完了?又能跑又能跳的。”
江复庭担心隔墙有耳,先一瘸一拐的回到屋里。
白唐只见到这个演技炉火纯青的男人,在进房间的那一刻,那只一直拖着的脚,突然可以踩地,还若无其事的走了起来。
所以这家伙是真的连带自己都糊弄了!
他越想越气,怒意不禁浮于面庞,他一屁股用力坐在凳子上,凳脚在泥地上猛地一滑,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得亏自己还真的因为他脚的事情提心吊胆了两天,江复庭在他边上的位置坐下,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说,就安静给他倒水。
白唐一口气闷完,放下碗,对着木头一样的人,问道:“你没点什么解释的?”
反正已经知道了,江复庭反而很坦然,正色回答:“骗了就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骗个人还能理直气壮成这样,白唐觉得这人已经厚颜无耻到一种境界了。
但气闷的同时又有点无奈,转念想想,没问题总比有问题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被劝离开
他轻嗤一声,转而谈起了正事:“你从新人那里发现什么了?”
江复庭又给他的空碗倒上水,说道:“带进来的新人是周祁。”
白唐拿碗的指尖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遍:“是我想的那个周祁?”
江复庭察觉到他不自然的面孔,肯定道:“就是你想的。”
白唐这下真的要怀疑这两人要么前前世有着什么命定的缘分,不然怎么又赶上了。
他只能又喝一口水,缓解心中的郁闷。
不过周祁会出现在这的目的,不用多想也能明白,肯定是查到和这有关的线索了,而且上次暗里亮了回身份,估计也干扰不到他们。
他偏头枕着脑袋,看向边上的人,“你是有什么想法?”
这小子会先跟自己提到这件事,肚子里肯定已经装了不少主意了。
江复庭对上那双一眼望穿自己的眸子,坦荡地放下手里的水壶,直接说,“我想找人的事情,托给他办。”
“你说这个人啊。”白唐摸了下布袋,掏出那个已经被他折得皱巴巴的黄纸。
江复庭点头道,“一是周祁对嫌犯的了解比我们多,找人更快;二来,统一战线,信息互享,捉嫌疑人的事完全交给警察,也能帮宁远了掉一桩心事,我们自身也能省掉不少时间。”
他这番话,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好草稿了,方方面面全考虑进去,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白唐听着他的长篇大论,盯着他清澈的眼睛,每当出谋划策的时候,他眼里亮的就像发光一样。
他筹虑的那么完善,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唐勾了勾笑,指尖压着黄纸,往他那边移,“找个靠谱的帮忙也好,我们也能轻松点。”
江复庭接过黄纸叠得整整齐齐,才放进兜里。
白唐接着问:“我昨晚感觉到你的能量波动了,你在山上撞见谁?又发现什么了?”
“也没撞见谁。”江复庭将李遇母亲的事情,极为简洁的一语带过,思索了下说道,“不过,山顶上的建筑不对劲。”
白唐对他提到的建筑有印象,“那个白塔吗?我听随行的人说过两句,那里是个神庙,还有神台,这些人信山神,笃信山神就在那里面。”
他虽然就采了两天的药材,但基本上借着各种时机和地形优势,将村子附近环绕的山全都探索了遍,就连死角也没放过。
江复庭虽然知道有山神,但碍于李遇的知识面太窄,没想到那个地方就是神庙。
他继续回忆着昨晚见到的,将李遇说得那些结合起来:“看来昨晚横行的鬼,大概率是神庙里来的。”
白唐终于听到了些不一样的消息,来了兴致,将凳子往他那边拉了拉,“怎么说?”
江复庭见他突然凑近,别过头看着前方的水壶,“风是从神庙里卷出来的。还有这个村子,每月农历十五有拿活人祭祀的习惯。”
“祭祀?!”白唐听到这瞪大眼睛,反应和他昨晚如出一辙。
毕竟都是21世纪了,又不是在古时候,或者民风守旧的时候,这个年代出现祭祀这个词真的算得上罕见了。
还是拿活人!
他转而想起了今天那帮人突然叫他狩猎,白唐算了算时
间,今天是农历五月十一,离祭祀时间不过四天。
他猜到几分狩猎的目的。
江复庭点头,继续将昨晚李遇说得那些转述给他听,顺便加了不少自己的推测,等两人聊得差不多,日头已经过三竿了。
白唐消化着他说的话,脑子一转,冒出一个有意思的想法。
江复庭见他不怀好意的笑,猜到这人心里头肯定憋了什么坏主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白唐笑得意犹未尽,咧着嘴说,“你刚刚说,十五晚上风平浪静,是因为祭祀做得好。那如果祭祀没做好会怎样?”
兴许依旧风平浪静,又兴许百鬼横行,哀鸿遍野。
江复庭微皱了下眉,显然不认同这个意见,非常严肃地劝道:“不行,不能拿村里这些人命做赌注。”
白唐立马换了副松散浑不在意的笑,打着哈哈:“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那么当真!你看你脸又板起来。”
“……”江复庭没有接话,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他总觉得刚刚白唐说那话,似乎是认真的。
白唐没再看他,视线在屋子里胡乱飘,立马转移话题:“那什么……你脚反正没什么大问题,晚上就跟我出去转一圈好了,我今天发现了点长生派的线索。”
这个话题果然岔的很成功,江复庭直接追问:“什么线索?”
“还不好确定,去看了就知道了。”白唐含含糊糊地说着,见他还想刨根问底,觑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想去啊?”
三言两语又开始故意歪曲他的意思。
江复庭不想多辩,正想再说点其他的正事,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一同看过去时,宁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午饭做好了,赶紧来吃饭。”
今天吃午饭的气氛很微妙,按照前两日的观察来看,阿敏是个心细,相当善解人意的人。饭桌上说话,调解气氛都是由她来。
而且她言辞温和,对于他们比较敏感的提问,也会用非常委婉好听的方式回绝掉。
只是今天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她一直埋头吃着米饭,桌前的菜也没夹几次,目光出神,颇为漫不经心。
“当!”筷子不小心戳到了盘子边沿。
这已经是她这顿饭来,第六次夹空了。
白唐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样子看久了,他们三个人都要以为出什么事,忧心忧虑,食不知味的。
他把夹来的菜放在碗里,没有急着吃,“阿敏姐,你想什么呢?”
阿敏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烟波浩渺的长空里乱飘,突然被人点名,就像吊着自己的热气球被戳破,身形顿时极速下坠。
她手一抖,连筷子都滚落了一个。
宁远坐得离她近,抢在她弯腰前,帮她把筷子捡起来,江复庭正好递过来纸巾,他擦了一下,才把筷子还给她。
宁远把筷子递回去的时候,问了一个跟白唐同样的问题,“是啊,你没不舒服吧?刚才做菜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
阿敏有些慌张的接过来,脸上对着他们露出凌乱的笑,硬压下眼里的仓皇:“没事,没事。吃饭……吃饭。”
她的笑容有多勉强,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状态和以往截然不同,一看就是藏了什么天大
的事情。
江复庭没有再动筷,见阿敏低头狼吞虎咽。
她不停地将菜和米饭像喂猪一般的拼命往嘴里塞,甚至连嚼都不嚼一下,看的久了,仿佛她吃的不是菜,而是见不得人的辛秘。
她此刻更像一个只会这一种机械动作的机器人,在无意识的重复工作。
江复庭看她恶心到干呕还在塞,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直接去夺她手里的碗筷。
阿敏却捏得死死不愿意松手,她的眼眶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干呕,还是被心里那些复杂又沉重的思绪给压的。
江复庭见她挣扎,加了几分力强行拽过来,碗筷直接被摔在了地上。
“哐啷!”
瓷器碎裂的声音宛如洪钟,将阿敏从恍惚无措的暗潮里拉回来几分。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呆坐在那里,愣了半晌,才隐隐约约地回过半分神。
上午出门,那些人交代给她的话在脑海里历历在目,这些话就像布满尖刺的鞭子,无时无刻地鞭笞着她仅有的良心。
只是她的心早在去年儿子死掉时,就被挖空了一大块。仅有的这些本就微不足道,她根本抗不了多久,但好在她还没有完全麻木,知道害怕。
她的双手藏在桌子底下时不时发颤,那张面黄肌瘦的脸苍白到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明显的异常藏也藏不住。
江复庭觉得事情不太对,他起身将客厅面朝前院的双开门全都闭上,扣上插销。
所有的光线都在大门闭上的瞬间被隔离开,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阴沉。
黑暗在即将要暴露出来的罪恶里反而是一种良药,阿敏在看不清的昏暗里松懈紧绷的神经,隐而不发的愁闷顿时压制不住,倾泻 出来。
“我……”她艰难地开口,因为嘴里还有菜,声音含糊不清,“我没有……害过人,我也……我也不想害人。”
她十分费劲地说完这些话,身体都瘫软不少,她能感受到三双如芒在背的目光,几乎能将她戳穿。
这句话不清不楚,但是连蒙带猜也能揣度得**不离十。
村子里有人等不及,想要对他们下手了。
但是他们三人也不好辜负阿敏的信任,就算知道了也不好直接点出。
白唐拍了下她的背,让她缓了缓情绪,诱导道:“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可以帮着一起解决,这样憋着多难受啊。”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开口的,阿敏好几次张嘴,都像被人掐着喉咙说不出来。
她要怎么说,说这村里的人想把他们卖掉?
还是说过了十五,他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救了他们,而后又要拿他们换钱,多可笑,这些岁数不大的小伙子又会怎么想?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中气不足地一叹,仿佛认命一般,“你们今天就离开这吧,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吃没好吃,住没好住,特别是你的脚。”
阿敏借着屋子里的昏暗,情绪不再遮掩,满怀愧疚的看着江复庭,“来回折腾的,也没见好了点。”
只是她那复杂又自责的眼神,全被江复庭收进眼底。
可他现在口不能言,刚上心头的宽慰话,只能全吞进肚子里,自己给自己消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