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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犁可甜     长灯载夜行txt下载     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章:屠人如屠猪

    老女人被捂得眼冒金星,脑子缺氧,她引以为豪的力气这会一点用都没有,别人只要轻轻一捏,她便能立马去见她亲娘。

    从鼻子到嘴,没有一个通气的地方。

    身体一缺氧,手脚直接发麻,她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连带脑子思维都被捂得严实,这种窒息感像暗夜里的巨潮一下子就将她整个人卷进浪潮里。

    眼前视线甚至开始发黑,未知的死亡终于让她害怕起来。

    她知道这人不是开玩笑,他真的会要了她命!

    可是为什么!

    老女人无力又脆弱的还在跺脚,那两条驴蹄子一样的脚从刚开始激烈得跺,慢慢放缓,后面慢的像吊着线的木偶。

    她来不及想明白为什么,就觉得意识都不清楚了,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连边上人的说话声都变成了苍蝇,在远处绕着她打转。

    她要死了吗?她要死了。

    但令江复庭的心彻底坠入谷底的倒并不是因为这个老女人,而且边上围观的村民。

    所有的看客都是一脸漠然,他们的漠然不是因为怕惹事上身,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从容。

    就连一开始说话的小孩子都是,平静就像是一个天天杀鸡的邻居今天又杀鸡了,还不及刚刚见着自己时的兴奋。

    仿若习以为常了一般。

    包括阿敏。

    他们只是看着,甚至连一个阻拦的人都没有,丝毫没有认为捂嘴的那人做的是错的,没有人告诉他。

    他这是杀人!这是犯法的!

    就这么短短一瞬,那个老女人似乎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牲口。

    只有站在手边的宁远,他能清晰得感觉到对方身上极力控制恐惧,而隐隐发颤的手臂。

    江复庭本就被他搀着,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安抚他有些慌乱的情绪。

    那个被捂着的老女人越来越害怕,她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越来越冷,生命一点点在她身上流失掉。

    她已经彻底喘不上气了,可她还不想死,人生贪念尚未满足,谁又甘心就这么死掉呢?

    她用着微不足道的力气挣扎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双无力的手不再去和堵着自己的那只手较劲。

    她竭尽所能的往后伸,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人的衣角,用力拽了两下。

    只是再怎么用力,也只是拉出了点褶子。

    可捂他嘴的男人依旧感觉到了,他本来就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没想真的杀人。

    这个老女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他早就不爽了,刚好借着今天给点颜色!

    他点到为止,慢慢松了手,语气阴冷的多警告了一句,“下次要是再乱说话,先撕了你的嘴!”

    这话放在外面是威胁,放这些人身上就是言出必行的警告。

    老女人刚刚吃了硬亏,再也不敢随意造次,身体还沉浸在刚刚的生死一线,有些发抖。

    半晌,回了点神,她才颤颤巍巍的点点头。

    等她被一群人目送着回村子以后,这群村民又将视线聚焦到江复庭他们身上。

    宁远应该是真的被唬住了,视线还贴着老女人离开的方向,看得有些出神。

    刚刚动手的男人怕自己做过了,毕竟这几个外来人到底什么情况,他们这里面的人谁也摸不透,也没人确定这几人会不会长久留下来。

    见不得人的东西和手段还不能随便暴露。

    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能屈能伸,拉着脸或者放下架子都是转念间的事情,他走过来挡在几人面前。

    阿敏虽然见了他刚才的手段,但也知道村子里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在一开始弄不清楚局势就随便生事,也就刚刚那个老女人!

    “志乐啊,怎么了?”她问话口气也是客客气气的。

    石志乐憨憨得笑了一下,目光一直落在她边上的两人,面容含蓄的仿佛和刚才发狠的是两个人。

    “我这不是怕吓着外乡人么。不好意思啊,刚刚吓着你们了吧?我这人平时也不这样的,就是脾气急了点。之前就跟那老女人不对头,她刚刚这么没礼貌的对客人叽叽喳喳,我实在受不了,就冲动了。”

    他说着对宁远友好的伸出手,至于那个面不露色的哑巴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从昨天他就觉得奇怪,这哑巴不会说话就算了,但说话做事都是一个表情的,一开始他也以为会不会是人家太厉害有什么目的,所以不显山不露水。

    可就连刚才那一幕,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多少有点反应,可他还是像个呆子一样站在那,他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人可能不只是哑巴,要么是个痴呆儿,要么有自闭。

    不然他一个这么大的人,就算山路太陡也不至于摔成这样,他那同学肯定顾忌着给他留分外人前的颜面,才编个谎话说是为了救人而伤的。

    江复庭万万没想到这男人忽略他,是因为他的外在形象又升级了……

    宁远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粗糙的手,稍微清醒了半分。

    刚才就是这只手差点捂死了那个女人,他眼前站着一个活生生的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杀人犯。

    秋雨当初是怎么被带走的,就像刚才一样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就像一下子在身上打了夺目的聚光灯,他不抬手握上都不行。

    可他的手突然沉得如同和脚下的地粘连在一起,怎么也提不起来。

    石志乐的手就这么在空气里僵持了几秒,气氛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甚至要燃起一星半点的火花。

    那些人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不善,石志乐仿佛读懂了什么,混浊的眼里一闪而过嗜血的光芒。

    他正要收回手时,江复庭整个人托在了宁远身上,又将树枝卡在腋下,没脸没皮的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他的手冷得像冰块,被这骄阳似火得夏季里衬的更加突兀。

    江复庭清晰的察觉到被自己握上的手,忽然一僵。

    不知道是因为意外,还是尴尬。

    随后那只手被飞快得抽回去,江复庭假似不明深意的看着他。

    石志乐实在不想跟这个哑巴沟通,觉得说了他也不懂,内心气结,但还得保持着和善的憨笑。

    感觉更气了……

    宁远从他们短暂的交锋里彻底清醒过来,挽着江复庭的手,将他夹着的树枝递给他,让他抓稳,这才回给石志乐不失礼貌的微笑。

    石志乐从他的友好表情里得到了答案,故作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没吓着就好,没吓着就好,你们好歹是阿敏家的客人,要真因为我这事引起你们不快,阿敏以后记恨起我来,就麻烦了!”

    “怎么会,小打小闹而已,我在学校也有和同学吵到打起来的情况。”宁远这会脑子通透了,不用江复庭提醒很上道的演起戏。

    他这么一说周围几个人放

    松不少,而且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脸上都看不出心事,一笑都是干净明媚的。

    他的性格和白唐看起来有些相似,只是白唐懒懒散散看着就没着没边的,宁远面上就比较乖巧,一看就是家里捧着照顾出来的乖小孩又知情达理。

    反正不像擅长说谎伪装的。

    “那就好,那就好。”石志乐满意的松了口,开始进一步打他主意,“诶,要不要上我家吃午饭,我让我老婆多准备点!我老婆的手艺比外面馆子里的师傅都还好!”

    提到自己老婆时,他眼里的得意就像急于炫耀着自己的珍宝。

    宁远谦逊的笑着,让人挑不出错,“不用了,我今天就是来找我同学的,没想到他脚这个样子,等他脚稍微好点了,我有时间就上门拜访。”

    他话讲得干脆又明白,再强留就像刚刚那个不长眼的女人一样变成胡搅蛮缠了。

    石志乐只能做出一副理解的模样,给他让了道。

    回去的路上因为有江复庭这个戏精的全力表演,比过来的时候走得还要慢些。

    再来这会凭空掉出个人来,他不需要说话,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人给弄走,速度不自觉的就放慢了。

    这么来来回回一折腾上午一晃而过,阿敏一回到家就做午饭,江复庭已然没有了再晒太阳的悠闲心思,直接让宁远给他扶回房间。

    两个人,一个半躺在床上,另一个坐在竹椅上,大眼瞪小眼各自一言不发。

    一直到日头跑到了房梁顶上,隔着老远的厨房飘来若有若无的饭香味,白唐duang的一下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当米虫的生活是不是很……”

    白唐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对上屋子里不约而同回头看他的两人,他险些要退回到外面,以为是自己走错了。

    白唐从没干过摘草药这种事情,头上还插着几根自己都记不住名的各种杂草,脸颊下方糊了一小块泥,白皙的脸庞覆了层不太均匀的泥灰。

    袖子,衣角,裤脚也糊得到处都是,看着不像去摘药材的,而是去泥地里打滚。

    他这副模样引得屋里的两人目不转睛,想要一探究竟他到底去干嘛了。

    不会是去被人当劳工一直在泥地里摸吧?

    白唐对自己的形象浑然不觉,忙活了一早上,又要真采药,又得防着这群八婆的人,还得分出心思去探查这个地方的地形和端倪。

    他连口喝的都见不着!

    这会屋子里又突然凭白多出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他心里一小团不满的火气噌一下就点起来。

    他不耐得退开门,手上使了点劲,门被推得“哐啷”一声,进来直接捧着桌上的水壶往嘴里倒。

    稍微解了点渴,就问江复庭,“他怎么在这?”

    从头到尾视线都没在宁远身上停留过。

    江复庭漠然的吐了两个字,“问他。”

    这人他弄不走,特地等着白唐回来一块支招。

    白唐了然,不是江复庭弄来的,那就是他自己跟过来的,他捧着水壶喝了够,往桌上一放,像个霸王一样把腿翘到了凳子上。

    整得像即将要严刑拷问一样,宁远就坐他边上,下意识绷直了背,不敢三心二意,直接严阵以待。

    “为什么跟我们过来?”白唐懒散地靠着桌子,眼眸却是犀利不已。

    宁远捏了捏拳,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一字一顿坚定道:“替秋雨找到所有凶手。”

第六百三十一章:公平

    不得不说,他这执着起来的模样,下意识让江复庭想到余幼仪,脸上的执念和那晚碰上余幼仪时的面孔别无二致。

    白唐也没绕弯子,眼里锋芒无比,直接了当的说:“那你知不知道,你无脑冲动的行为妨碍到我们了。所有预先的计划全被你一个人搅和的一干二净。”

    他的话带了尖刺句句戳心,宁远挺直的脊背不由一颤。

    这会心里乱得说不清是愧疚还是自责,一开始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可没想到他正好有事去找江复庭商讨,碰上了他们两人出门。

    尽管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对,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偷跟了上去。

    他不敢贴得太近,只能顺着他们的公交路线,摸摸索索地跟上去,可没想到最终跟到了老客运站!

    那会他就觉得不对,猜到了什么,他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从大巴后面上的车,一路紧随到了这里。

    在山脚下遇到过几个行踪奇奇怪怪又警惕的人,他就猜到事情兴许就和他妹妹有关,才一大清早做好决定跟上来。

    从碰上的那几个人来看,他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善茬,不是他能周旋得了的。

    但人总是会抱有一丝的期待和侥幸心理,总想着万一呢,万一碰上了,万一真找着了。

    若是上天眷顾良心发现,真让他带出消息把这群人的老窝全给掀了。

    这会好不容易进来了,总觉得离真相就差一步之遥,他又怎么能后退!

    “对不起。”宁远是满怀诚心又非常艰难吐出这几个字,随后急忙道,“但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捣乱!我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

    他语气诚挚而热切,双目闪烁着希冀的星光。

    “不行。”白唐丝毫没被动容,想都没想就拒绝,“你还是吃完午饭自觉的下山去吧。”

    开玩笑!

    放一个普通人,不说要时刻多提着心眼照顾他,还得防着外面那些豺狼虎豹的村民盯上他。

    别提完成计划,到时候万一他这个人出了点事,他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父母本来就少个女儿,现在在少个儿子,不得提刀上门弄死他们!

    宁远眼里顿时灰暗下来,刚才还热切殷勤的,这会变脸似的面无表情,只是双唇还不甘心的紧抿着。

    两边都是油盐不进,江复庭在这里待了一晚很清楚这个村子跟普通村子不一样。

    不说昨晚那奇怪的断脚鬼,光是今天碰上的小孩和村口乱七八糟的人,都不能冒险让宁远继续待在这。

    白唐唱了黑脸,现在就得他唱白脸,“如果在这出事,你父母怎么办?”

    “我!”宁远被他这问题搪塞住,不知道是因为他这会敛了气焰,还是真的破罐子破摔,准备就这条道走道黑。

    他壮起胆子将问题抛回去,“那你在这!你家里人就不担心?”

    人豁出去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带怕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们知道,你呢?”江复庭大大方方地认着,再次反问回去。

    宁远对这答案显然很意外,他没想到江复庭居然能将这些事情都告诉家人,这样一对比,似乎显得他更加不堪了。

    不管五年前妹妹走丢,哪怕到了如今,他还是这样,一个人偷偷摸摸的。

    只字不敢提。

    他迟疑了一下,这会更像为了辩证什么

    ,去钻牛角尖,“是吗?你既然也说了这地方危险,危险到会出人命,那他们又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吗?如果他们知道这么凶险,他们还会同意你过来吗?”

    他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江复庭不由皱了下眉,这话虽然不想说,但又不得不承认,“我有白唐托着。”

    宁远急红了眼,好不容易抓着了漏洞,步步紧逼:“那我就不信!要我真出了什么事,白大师,你能在旁边坐视不理。”

    他这话捏死两人的命脉,让人无法反驳。

    宁远看两人不吭声,愈发的得寸进尺,“更何况,你们把我弄下了山,我就不会回来吗?这家住不了,我不会去别家吗?我如果自己瞎跑找证据找人,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影响你们计划,你们还管得到我吗?”

    他这明里暗里就是打算两败俱伤,逼着他们去接受他的出现了。

    估计这会谁挡他替妹妹抓凶手,谁就是他仇人。

    但也就像他说的,就算弄下了山,他自己又悄悄返回来,暗自里搞别的小动作,他们也分不出精力去管。

    “江复庭,白先生。”他望着两个几乎要用眼神撕了他的人,挨个点名,娓娓道,“这不是我本意,我只想找到相关的凶手。”

    “你们可以换个想法,就当我又委托你们单子,只要护着我平安回去,一起找凶手,那就价格随便开。”

    “好啊。”白唐忽而一笑,眉眼都飞扬了几分。

    只有江复庭知道,他通常这样笑要么是气极了,要么是憋一肚子坏水了。

    白唐看似散漫,可散漫的有资本,心气也高,行为习惯不喜受缚,他不愿意的也不会任人拿捏。

    果然,他下一秒就淡淡吐道,“一百万,不还价。”

    宁远听到这价格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连带刚刚牛角钻到走火入魔的脑子都被吓醒。

    他下意识就觉得白唐是故意为难打趣他,才会这样狮子大开口,“白大师,我知道你上次的手段确实厉害,但一百万……”

    白唐冷嗤一声,终于愿意掀眼皮多瞧他一眼,明眸藏在细密的长睫下像忽闪的星光。

    “宁同学。”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贵,这可是买命钱。何况,上次我还帮你妹妹复了魂,让她投胎,我可是看你是我师弟的同学的面上分文没加。”

    “复魂这事,我都可以把话撂在这,你去全世界翻,哪怕去底下把阎王拉出来,他都做不到。”

    宁远起初听着这轻飘飘的声音,觉得他是在说大话,可对上那灼灼的目光时,整个人仿若被吸进去一般。

    这人看似亲切又随和,可眼里仿佛无所不有。

    干净的,脏的,这人只要轻描淡写的一眼就能将你扒得彻底,连心肠是什么颜色都能被洞穿。

    他怔了怔,一时连刚刚想好的反驳的话,都忘了说。

    白唐指尖点了点桌面,继续道:“我刚刚说的买命钱也不是唬你的,我的行价向来就高,现在还不知道在这待多久,你但凡过了今晚,知道自己出去时能捡着一条命,你就该庆幸了。”

    他字字珠玑,宁远所有的不甘和反驳尽数消散一空。

    可如果真能抓到凶手……

    他硬着头皮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去打个电话。”

    白唐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江复庭也没有否认颔首同意。

    估计是出

    去跟家里人交代,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但至少他家里人不再是被掩在鼓里的,他们也有知情权。

    江复庭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货终于出去,才有心思去留意白唐……的脸。

    他抬手指了指,“你脸怎么回事?还有头。”

    白唐也才留神到头上长的那几根草,回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着喝水,走得太匆忙,没想到进屋还碰上这样的事,自己都给忘了。

    他在头上一通乱拔,又胡乱的抹了下脸,额角的地方是死角,怎么都擦不到那去。

    江复庭看不下去,总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无奈道,“拿条毛巾过来。”

    这会提起采草药的事情白唐就满腹怨言,他去墙角拿了条挂在脸盆上的毛巾,边说,

    “这些人是真的过分,真把人当牲口用的,不把你劳动力压榨干净,就不罢休!”

    “好逸恶劳,所以发展不起来。”江复庭简明扼要的点评,一面替他擦额角沾着的灰。

    “所以说,世界是公平的。”白唐翻着白眼感慨,“受害人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恩。”江复庭淡淡的应着,去揪卡在他辫子里的草根,突然问出自己不明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蓄发?”

    白唐顿了顿,神色稍异,很快就拢回来,才缓缓说:“也没什么,就觉得我长得这么好看,留长发也好看。”

    “洗头不麻烦?”江复庭无视他花孔雀一样的笑,将毛巾塞回给他。

    白唐对他的问题故意不明就里,反问道,“难道像你这么短,我就不用洗头了?”

    江复庭:“……”当他没问。

    他继续默默替白唐把看不见的地方清理干净,终于还原出清秀面庞原有的模样。

    白唐没再打趣他,也没急着走,终于关心起他来,“你脚怎么样?”

    “还行。”江复庭回道。

    他脚本来就没怎么样,只是白唐对于他昨天似乎是真摔了一跤的事情,信以为真,所以一直提着心。

    一直被这么追着问,次数多了,他也不免有些心虚,随后又补充了句,“好多了。”

    白唐一脸怀疑的观察着他脚上的伤,嘟囔着:“真的假的?”

    江复庭不假思索快速回答:“真的。”

    反正这两人某些方面特别像,说话弄不清真假,有的半掩半藏的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白唐也没再去追究,只是拆开看了他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没见长多少,昨天多大的口子今天还是多大,伤口还在淌着鲜红的血。

    看着还是挺让人难受的,白唐皱了皱眉。

    江复庭担心他又想太多,受伤的那脚特地两边转了转,动给他看,“看,没事。”

    白唐按住他活泼的脚,“别乱动!咦~血差点流到床单上了。”

    江复庭听到这话,眼疾手快的弹起身子,抢过他手里的毛巾,往伤口边上擦。

    白毛巾顿时变成红毛巾。

    不能用了。他淡淡开口,“一会再要一条。”

    “你当这还是自己家呢?毛巾随口就能要来,人家能给你用就不错了!”白唐见他还不知身处在哪,幽幽提醒道。

    江复庭看着手里的红毛巾,“怎么办?”

    谁去洗?

    两人一同抬头,互相对视,目光交汇处隐隐弥漫出硝烟的味道。

第六百三十二章:上门碰瓷

    就在两人眼神戏博弈到千钧一发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菜香味飘进来。

    两人目光非常默契的落在了不明所以的宁远身上。

    宁远只以为这两人还因为自己的草莽行为而耿耿于怀,但他好不容易将家里那边说通,现在不管他们怎么想,他都不可能退路了。

    心下紧张的时候,连带动作都格外生硬,他非常缓慢的关上门。

    随后走到床边,定了定神,他神色毅然的说,“我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也同意了,只要我回去,并且相关人能绳之以法,他们愿意付这个钱。”

    “好啊!你既然说好了,那我就无所谓。”白唐云淡风轻的说。

    江复庭正用那条反正已经脏了的毛巾,有意无意的在宁远面前擦着,非常心机的显摆着自己的伤口。

    果然,宁远注意力立马集中到了他腿上,“你这脚怎么弄这样?”

    不等江复庭说,白唐就碎叨着,“这就是诱敌深处的代价。”

    “那你们这弄得也太……”宁远没有把后面‘逼真’两个字说出来。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说,关怀,还是轻巧的认为没必要?

    但不管怎么说,从他嘴里蹦出来,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意识到有点讽刺了。

    两人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他未言明的话,三人忽然沉默,气氛开始有点尴尬。

    江复庭擦完伤口周边的血,率先打破了沉静,冷声说:“这里的人,比你想象的更精明。”

    他抬头看着宁远,告诫道,“包括孩子。”

    宁远被他的视线灼的脸颊发热,杂乱的情绪在体内翻江倒海。

    他像是在消化着听到的话,片刻后,才回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添乱,我就跟着你们的计划走,而且你脚这样又不方便,有些你做不了的,我替你代劳。”

    江复庭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不等他反应,像是丢了个扎手的刺球迫不及待把红毛巾扔给他。

    宁远连忙接过来,有些莫名的看过去。

    江复庭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是诚意。”

    饭后,白唐稍微清了下衣服,跟着早上的那波队伍继续去采草药。

    江复庭碍于上午碰到了那些惹人嫌的小孩,不想再去空地,干脆坐在后院里,一边悠哉的看着宁远洗毛巾,一边晒太阳。

    夏日的阳光不像冬天,可以照得人暖烘烘的,现在在太阳底下更像是烤。

    江复庭倒还好,没什么太大感觉,等宁远搓完毛巾身上已经是一身的汗,衣服前边后边都湿得透底。

    他终于善解人意的松口,淡淡道,“太阳太大了,回屋里。”

    “好。”宁远倒掉盆里的水,晒好毛巾,过来搀扶他,这两三小时下来,竟然对他们计划具体如何,只字未提。

    看起来倒是真的,沉心静气了不少。

    大概真的只要最后能得到那个结果,真让他怎样都行。

    等两人装模作样的慢吞吞回到屋里,江复庭也没让他搀着,在宁远惊讶的目光下,自行走到桌边坐下来倒水。

    只是走姿稍微有点僵硬,毕竟在白唐面前都得装着,装久了,又带着伤,差点真的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这腿?”宁远没忍住疑问。

    江复庭把倒上的水杯递给他,“

    别跟白唐说。”

    宁远自打从刚才被白唐摄了魂一样的吓住后,一直对白唐有些后怕,估计那位要是知道自己被人骗了,生起气来也不是好消停的主。

    他连忙应道,“放心,我不说。”

    江复庭喝着水,点点头,话语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断然:“有件事,必须和你说好。”

    宁远只要能再继续在这待着,什么都觉得好,有用无用的话全都竖着耳朵听,他同样神色认真道,“你说。”

    “绝对不能私下擅自行动!你如果有想法,大家有商有量。”江复庭震震道。

    “恩,这个我清楚!”宁远立马言之凿凿地保证。

    “还有……”江复庭话到嘴边,因着心里的念头,不免一顿,“如果白唐问你事情,你要保持口径与我一致。”

    这个村子稀奇古怪的地方那么多,总有会冒险到的突发状况,他得避免白唐为了自己这边而分心他的事,免得影响事情进展。

    宁远却不能完全理解,在他眼里这两人关系已经好到无所不谈,为什么要给他说这种有所准备的话?

    江复庭见他迟疑,转着手里的杯子,紧逼着:“你不答应?”

    “我……”宁远确实犹豫了,他担心这两人是不是没有他面上看到的关系那么好,间隙大不大,会不会影响到他找凶手的事情。

    江复庭将手里的杯子用力一放,宁远眼皮顿时一跳。

    在对方的寒芒逼迫下,他只能妥协,“好,我答应。”

    就在他满腹疑虑这话到底是为何,就像是为了应着他心里的回答一样,从外面传来一声气势汹汹的质问。

    “你们家那个瘸子藏哪了?”声音就像是虎狼咆哮一般,接着就是阿敏匆匆忙忙上前迎接的脚步声。

    宁远马上回头看他,“是找你的?”

    江复庭没有做声,这么单刀直入地来找他,但细想一下,从昨天到现在他似乎也没得罪什么人。

    两个人在屋子里静坐片刻,悄然听着外面形势的发展。

    结果没片刻钟,动静就越来越大,阿敏的声音并不多,都是对方单方面的越吵越烈,甚至隐隐有要砸东西的趋势。

    江复庭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站起来压低声音道:“我去看下。”

    短短几小时,宁远已经完全适应了保姆的角色,熟练得去给他拿树枝。

    两人又摇摇晃晃的推门而出。

    大概是物以类聚,能走到一块的人,多少有点能不谋而合的点,宁远演起来十分上道。

    江复庭要跨门槛的时候,他还特意替自己把着两边,悉心提醒,“小心。”

    出门正好看到一个身高一般,瘦猴一样的老男人,他身上穿的是白色衬衫。

    为特别显出他的得体,领子扣到了底,还有模有样的打了领带,因为是长袖,还非要再炎热得天气里显摆,袖子直接卷到了胳膊。

    他脊背应该是因为常年干农活,所以像虾米一样微蜷着,配上这样形式的打扮看起来格外滑稽,有些不伦不类。

    包括他此刻嘴里叫嚷着的话,跟他费心雕琢的外象,比对下来更显得格格不入。

    老男人手上正抓着不知道哪顺来的酒瓶,护着身后一脸狂傲的七八岁孩子,嘴里的话不停,

    “你带来的那瘸子今天上午就是把我儿子腿打伤了!边上那一

    群孩子看着!你还跟我说不是故意的?你真当我傻是吧?”

    阿敏面色难堪的后退两步,他说什么,她没仔细听,所有的注意力都他手里乱挥舞的酒瓶上。

    老男人每激动得说完,都要上前一小步,阿敏就畏怯得后撤一些。

    “刚刚不是还说得能的很吗?你现在是不是连我这个村里的村长都瞧不上眼了!”他指了指自己胸膛,喝得脖子都变得粗 红。

    “上午我就听邻里说,你变了性的跟人在村口吵,我还不相信,现在没想到啊!”

    他话还没吼到畅快淋漓,身后的小男孩就大叫截断了他的话,“爸!那个瘸子出来了!他不躲了!”

    老男人顺着他指得方向看过去,他还有点近视,眯了下眼才看清门口的人影。

    确实是个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的瘸子!

    本就小的眼睛,被他这么一眯连缝都快看不见了,藏在满是褶子下的瞳孔偷摸打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馊主意。

    他这次来一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出口恶气,另一个则是为了见见已经在村民里传扬开了的名人。

    果真耳闻不如一见。

    可惜,就算脚能好,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不然肯定能卖个大好的价钱。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说话有不会说话的好啊!

    这哑巴要真敢背着他们乱跑,扔柴房里把门一锁,叫不成哭不出声的,关久了自然而然就听话了。

    江复庭在宁远陪伴下走到阿敏边上,他有意无意的轻拍了下她后背,让她不要太紧张。

    那天带他们回来的中年男人白天基本上都不在家,每天早出晚归的,白天只有阿敏一人在家待着。

    这会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女人根本拿不了主意。

    老男人见了江复庭,为了维护自己已经稀碎的可笑形象,反而收敛了些,指鼻子瞪眼的问道:“你就是打我儿子的那人?”

    江复庭拿出手机敲字,递给他看。

    他眼神不太好使,大字识得不多,读起来特别费劲,看了半天才把手机上的小小字体,磕磕巴巴的念出来。

    “我,我没打,他,是你儿子……抢我,拐,拐杖。自己摔倒的!”他后面那几个字一溜气得念出来,念完就怒瞪着江复庭。

    见他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老男人刚才那副得理不饶人的刻薄样又上了来,“你个小伙子,也太不要脸了,打我儿子还敢狡辩!”

    “这现在打我家的就这样!要是打了别家的,人家还没处说理去了!”

    江复庭知道他不是来讲理的,就是来生事的,手机打出来的字,直接让宁远帮忙念出来:

    “我连路都走不稳,我怎么去打?他要不上赶着来,我好好的弄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村长被他直指要意,恼羞成怒顿时面红耳赤,诡辩道:

    “我儿子说你打他了,你就打他了!我儿子从来不会说谎,都说童言无忌,你难道说其他的小孩合起伙来撒谎?”

    江复庭嘴角勾起冷笑,好看是好看,却仿佛能将边上的人置身于冰天雪地。

    面对泼皮无赖,他也没打算讲道理,继续让宁远传话,“你又有什么能证明他没撒谎?”

    村长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叫嚷着,“证明?头一次听说我儿子做什么要证明的!你要证明是吧?我就是证明!”

第六百三十三章:关柴房

    他用力戳着自己胸膛:“我这个村长就是证明!我儿子说对的就对的,他说错的就错的!”

    江复庭冷着眼继续打字,宁远看了眼屏幕上的字,正要念,却发现自己嘴里像粘了胶水念不出来。

    他思索了下,有些顾虑的开口,“这……会不会……”

    江复庭给了个不容反驳的眼神:你念,天塌了我兜着。

    何况……他要得就是这个自以为天的人塌掉,他才有机会脱离这个屋子以外的地方,不然上哪都会被人当犯人一样看着。

    宁远挣扎了一下,随后将自认为有些不合时宜的冒昧之话,咬文嚼字的念出来,“有其父必有其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村长脸颊已经被怒意激得涨红不已,此刻那一对发白的横眉不解地一皱。

    江复庭先来套他听不懂理解不了的话,文化上的悬殊果不其然让他难堪了一瞬,随后继续又打出非常直白得翻译。

    宁远继续嚼蜡似的念:“意思就是,老子这种德行,难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贼喊捉贼的招数就是你们作为村长的祖传技能?”

    他念的时候虽然瞻前顾后,但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番话说出来,真的是神清气爽!

    村长被他这番话堵得百口莫辩,明里暗里得骂,还带上他家祖宗,可说得又没错,被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他怒极气盛的指着江复庭和宁远两人,手指气到不停得抖。

    可半天反驳不出什么,只能扣着字眼地大骂:“你说谁贼!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贼了!你诋毁老子就算了,还沾亲带故!”

    他手里的啤酒瓶往桌子上用力一敲:“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还真当我这个村长是花架子!”

    阿敏被他这举动吓得后退两步,想拦却又不敢拦。

    一直躲在村长身后的小孩在此刻露出傲慢的笑容,神情里都是对他们的瞧不起。

    阿敏立马压下跌宕的情绪,赔着笑,“村长,他们也都是小孩,城里人说话都直接,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们计较了。”

    “哼!”村长用力冷冷一哼,瞥了眼不知悔改的两人,“他小孩?他那么大一个人欺负我那么小的儿子,还泼一桶那么脏的水在我们身上!我不计较,明天人人都当我们这村长好欺负!”

    “他这不是哑巴么?”阿敏继续讨好的说,“人身上但凡有点残疾,这心里头啊,也多少有点扭曲的。您就当被野狗咬了吧!”

    “就是野狗也不能咬我儿子!”村长霸道地骂道,睨了江复庭一眼:“你看村子里哪条狗不是见着我儿子绕着走的!”

    江复庭站一旁看戏,还不忘添油加醋继续打字,宁远深感他的英勇,念出来的势头比刚才强劲了不少,语气里多了点讥讽:

    “人不待见,狗见狗嫌!自己什么样都没点数么?”

    “你!”村长‘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什么名堂,气急败坏下,直接把在院子里等自己的两个人叫进屋:

    “给我把这不识好歹的哑巴带回去,扔柴房里去!无法无天的!给我饿上他几天!”

    “不行!这不行啊!村长!”见外面的两个壮汉直接凶神恶煞地闯进来,阿敏吓得魂都要散掉,连忙哀求道。

    这人要是被带走,别说出村了,能不能从村长那出来都不一定了,要是符合祭祀的就直接生祭,祭不了说不准直接把

    人打老实,找下家给发卖掉!

    “不行?你是村长还是我是村长!”他厉声威胁道。

    阿敏情急之下,直接上身去拦,宁远紧跟着挡在江复庭面前。

    两人突然上前,村长也被吓到,以为他们要狗急跳墙,往后一退,叫骂道:“全都要造反了!都不把我这个村长放眼里了!”

    他一激动唾沫像喷泉到处飞溅。

    那两人长得又高又壮,村长叫嚷的时候,三两步就跨到了江复庭他们跟前,然后像两堵厚墙纹丝不动地用眼神威胁他们让开。

    见势越发不妙,阿敏回头对江复庭挤眉弄眼的,不停低声提醒,“你快示个软,道个歉,面子给足了,这事就算完了。”

    村长仿佛听到了她窃窃私语,不屑哼着,“现在道歉也晚了,除非跪下给我和我儿子磕三个响头。”

    他知道这个哑巴不会这样做,说出来就是为了羞辱一下他。

    阿敏还想求情,江复庭讥讽浅笑,及时拍她的肩,摇了头阻止她。

    然后用手机对宁远道,“你跟白唐说,我今晚去村长家借宿一晚,让他别担心。”

    宁远神色迟疑了一瞬,才应下:“他如果问起来,你什么时候能……”

    江复庭继续将自己早就考虑好的措辞回道,“同他讲,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宁远最终满腹狐疑的点了点头。

    等他们刚交代完事情,两个壮汉嫌他们婆婆妈妈,不耐烦的搡了下江复庭,“快走!一个哑巴还那么多废话!也不知道本本分分安静点!”

    江复庭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受伤那只脚碍于还在演戏,也不好踩地,重心直接往前倾,他眼疾手快的抓住桌角才没摔倒。

    门口传来小孩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大笑。

    江复庭稳着身形后,冷冷看了他一眼,正好被村长瞧见,又被威胁了一句,“赶紧走!你要再看一眼,就把你眼睛抠下来!”

    他想起上午村口的那人也是这么说话的,这里的人难道对眼睛有什么情有独钟的癖好么。

    心里给自己找着排解忧虑的乐子,他收回视线,风姿翩然,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他穿着单薄的淡蓝衬衫,紧实的肌肉全藏在衣服下。外面人看不出来,只觉得他身形修长,走路摇摇晃晃的,风一吹,衣角被带起,光看背影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味道。

    两个壮汉嫌他走路太慢,总是有意无意的推着催促他。

    江复庭经了前面那一遭,怎么可能再吃亏,身形踉跄的时候故意往他们两人脚上踩。

    大夏天穿得本来就少,更何况这些人也不会正儿八经的穿鞋子,穿得都是人字拖。

    他路上被人推了几次,两人黑黝黝的脚背上就多了几个脏兮兮的鞋印。

    两个壮汉一骂他,他就装聋作哑,垂眼自顾自的往前走。

    到后面两个人想再推他又怕被他踩,只能干忍着,肚子里憋的火,就像烧了一片枯草一样旺盛。

    那小孩有事没事也想给他使绊子,但路上有经过的人看着,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每每手痒就被村长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

    一直到好不容易将人领到了柴房,江复庭都来不及看清里面乌烟瘴气一样的灰,木门刚“吱呀”一开,他的后背就被两只脚各自用力一踹,手里的树枝好巧不巧地滑落,身体顺着惯性直接

    往前摔了个结实。

    后面的几人顿时爆出哄堂大笑,止都止不住。

    这柴房不知道多久没被清理过了,地上落得灰像冬天积的厚雪一样,他身体趴下去的瞬间,登时尘土飞扬,周身被泛起一阵浓雾样的灰,将他身子的轮廓都掩住。

    不少灰尘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江复庭被浓灰呛的干咳两下,看起来更羸弱了……

    他面色发白,有些狼狈的撑着身子,转过头的时候,正好听到一声清脆得“咔!”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又把他的树枝给弄断了。

    他神色寒冷的看着他们,落到这些人眼里,有点不屈不挠的意味。

    村长越过那两个壮汉,捡起断在地上的树枝时,专门对着他脚上的伤口踹了两脚,然后弯着身子用力在他身上抽了几下,才觉得解气。

    他撂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复庭,“别给他饭吃,先饿上个一天一夜!等什么时候听话了,先告诉我!”

    边上两个壮汉毫不犹豫立马应道,“你放心吧,教训这种不听话的,我们有经验!”

    村长放心的点点头,觑了一眼地上跟木头似的人,一脸厌弃的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哑巴心气那么高,骨头那么硬,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现在看来,真想把他弄出手,还得拿点硬手段。

    不过他那腿养起来也得要时间,也不那么着急去驯了,来日方长,等他在屋子里被饿上几天,再心高气傲的人也能被时间打败。

    到时候看谁拗得过谁?

    除非他真不想活,但对待真不想活的人,隔三差五的,猪食也得给他倒进嘴里。

    小孩看着村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人,上午毕竟被他吓到了一下,这会还有点心有余悸。

    左顾右盼后,报复心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学着他那不讲理的爹,同样捡起了地上的树枝高高抬起

    看这架势,落魄到连个小孩都要能随意欺负自己了,江复庭没有急着起来,狭长的眼尾在小孩身上一扫。

    难以言喻的威胁之意,转瞬即逝。

    小孩立马想起来了上午的情景,他后背一寒,手心直接发软,抖得连树枝都抓不稳掉在地上。

    偏生还不甘示弱,色厉内荏地瞪着他,后退两步就走了。

    等这小祖宗也离开,两个壮汉也没多留,用眼神警告着他,“哐!”一声带上了门,接着外面响起丁零当啷的锁门声音,有点像老式厚重的大铁链。

    随后外面又“轰”得一声,他能听出是那重链砸在了地上,接着那两个壮汉也踢踏着脚步离开了。

    闹了半天,江复庭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等外面连点多余的动静都没了,他才慢慢站起来。

    那个村长看似是个官,也不过是个地痞流氓,下手的时候跟上午那人一样,不知轻重,捡着人痛楚用狠劲。

    本就还没愈合的伤更是雪上加霜,这会站起来还真有点发疼。

    果然是自作孽。

    江复庭碍于无聊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自己,一边拍掉身上的灰,拍完之后拉了下裤脚,中午才换的药和布,这会又溢出来不少新鲜的血。

    边缘还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红印。

    他淡淡的看了眼,就将裤脚捋回去,对新添的伤无动于衷,随后环顾了下这个柴房。

第六百三十四章:心里有鬼

    这个地方大概是从房子建成起,就没有打扫过,白墙脏得发黑,角落结满了蜘蛛网,干柴一捆捆的堆满了大半个房间。

    包括窗户也是,脏得连外面的景象都看不清了,跟蒙了层布一样,房间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就更别提晚上睡觉。

    这些江复庭倒无所谓,现在没人监督,他也不需要演戏,气定神闲地溜达到了窗边。

    在阿敏家的时候白唐把他看得比较牢,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怕他露了身份引起长生派的注意,还特意在阿敏房子附近下了个结界限制他的力量。

    跟圈养差不多······

    江复庭指尖涌了一小点灰色气体,将窗上的灰尘拂掉一小块。

    村里的平房构造基本都差不多,都是刻着模子来建的,柴房一般都靠在后院那边,后面就是大山或者其他人户的正门。

    但是房子间隔远,其他人家的屋子也看不太清,只有个轮廓。

    村长的房子算是在村里地处中心的位置,边上还有熙攘挨着的建筑,后院很大,比阿敏家整顿的干净,种了不少野菜,菜地里鸡鸭鹅满地跑。

    追赶起来空中到处飘着鸡毛,江复庭跟着窗都能隐隐闻到这些家禽身上传来的味。

    这边的视野也正好开阔,就连外面的地也平整宽一些,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巍峨的山顶。

    山顶上似乎还搭着一个白色的建筑,隔那么高远的距离都能看到,肯定也小不到哪去。

    建筑上还插着一根高得要通天的旗杆,旗帜像一块遮天的幕布在大风里如同狂浪,一重又一重地翻腾,呼哧呼哧得交叠声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尽管隔的那么远,但他依旧能感觉到从那个建筑里弥漫出一股说不出的森然。

    夏日灼烈的阳光照在白色的建筑上,反出更加刺眼的光,也正是因为这样,江复庭才会一眼注意到山巅上的建筑。

    只是在明晃晃得阳光照射下,却让人感觉不到上面的热意,反而下意识的让人觉得阴冷。

    就在他正一门心思猜测着那上面究竟是什么地方的时候,一道刺耳的说话声硬是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哟,这不是那个哑巴吗!怎么被人关在这了?”

    江复庭不咸不淡地望了眼声音的方向,是上午碎嘴的老女人。

    他随意看了眼,就把正迎面往这走来的女人当空气,线移向别的地方。

    不好露了自己的心思,只好看起了院子里正在掐架的鸡鸭鹅。

    老女人心里笃定他刚挨了顿欺负,心里肯定憋着一肚子火,故意过来刺激他。

    结果他居然这么淡定,老女人自己反而火从心上来,一股脑把上午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趾高气扬地看着江复庭,嘲讽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装什么淡定!进了村长家柴房,就别想着出去了!赶紧给自己想想后事!”

    后事?

    江复庭终于舍得看她两眼,揣度着她话里的意思。

    老女人只当他是知道怕了,得意之色更加浓,“现在知道怕了?让你能的很,你也就快活这两天,别想着寻死觅活,你

    至少这脸还禁得住用,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掉的!”

    她这话意思那么直白,江复庭都不需要费劲去猜,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快就把他给盯上了,已经开始打上卖他的主意。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满的神色。

    老女人难得情商智商在线,能读出他面上表达的意思,猜到他明白自己要被卖,继续张扬道,“你不愿意啊?不愿意也没用!谁叫你那么招事!”

    “做人啊,就要本本分分,你自己先不懂事,就别怪别人对你不客气。”她说着脸上流露出贪婪的笑,“早上阿姨对你的目的也说得很明白了,你要是现在想清楚了……”

    没等她说完,江复庭立马后退两步,脸上的厌恶即使隔着窗被她多看两眼都觉得脏。

    老女人看他这眼神,立马拉下脸,叫道,“你什么意思!回回给你脸不要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你跟我,我还能好心好意对你,要是把你卖到那个地方!”

    她话还没说完,上一秒还飞扬跋扈的脸,下一秒顿时变得恐惧。

    江复庭面色阴沉的看着她,身上缭绕着薄薄的灰气,乌沉沉的眸子连丝光亮都没有,紧盯着窗外的女人。

    老女人吓得连跑都不敢跑,双腿发软不停的打着寒颤,嘴里低声喃喃,“鬼!鬼!”

    他仿若没听到一半,声音冰冷的问,“你再说一遍?”

    女人吓得疯狂摇头,面色白到发青,大夏天的,浑身上下却连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凉意从头冲到脚底。

    她双唇哆嗦,连话都说不清,眼神因为恐惧而涣散。

    江复庭从她的反应察觉到了说不出的端倪和违和,这人和张艳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特别怕鬼。

    随便散点气,或者给一个眼神,就能吓到魂飞魄散一样。

    难道还和昨天那断脚的鬼有关系?

    看它那对屋子的熟悉度,晃悠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白唐并没有下拦鬼的禁制,它依旧会因为某种原因进不了门。

    他眼神凝利了不少,威胁道,“你在怕什么?你不老实说,我连你魂魄都吃了!”

    女人似乎对后面那句特别敏感,直接吓到失声,高亢尖叫,“啊!!!不要杀我!!别杀我!”

    “有鬼!有鬼!!”她这声竭力惊惧的尖叫,直接把路过的几个人引了过来。

    江复庭只得闭了下眼睛,快速收回刚才身上散开的浊气,再睁开眼时,又是平淡无波,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就近的人跑过来,见着又是这个老女人,脸上也没有多待见。

    只是碍于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人都跑来了,不得不开口问,“又怎么了?上午的事情还没吃够教训?”

    女人见着有人来,宛如见到救兵,迫不及待地就凑上去,神情惶惶地指着窗户里的人脸,“有鬼!白天也有鬼了!他是鬼!”

    两个人一听到是鬼,身子马上也跟着僵硬,后背汗毛直竖。

    可这些东西不都是晚上作乱的吗?怎么大白天的也会出来!

    胆子稍微大一点的那人,硬压下心里涌上的不安,强装镇定,步子

    小心翼翼的往窗边走过来。

    外面所有的动静都被江复庭收进眼底,他注意到过来那人格外警惕的动作,像是如临大敌,步子一点一点得往这挪。

    江复庭渐渐浮起不太确定的想法,很可能只要在这个村子里待过的,都对鬼有着不一般的忌惮。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他故意先蹲在墙下,思索间,那个人已经走到窗前,眯着一只眼睛,趴在窗户上鬼鬼祟祟的小心往里看。

    江复庭敏锐地察觉到从窗户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他幽幽的抬起头,探出半个脑袋。

    一双漆黑的瞳孔正好和那人贴在窗上的眼睛对上。

    外面的人被这双突然冒出来的眼睛吓了一跳!寒意像闪电一样划过全身。

    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往后撤了一大步。

    刚才眼里的惴惴不安彻底变成了惊恐。

    后面的另一个人一时忘了害怕,看他这副样子,连忙大步过来,“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被吓到的那人还在惊恐里,魂不守舍的抬起手,哆哆嗦嗦的往窗户上指。

    江复庭不等他开口,站直身体,一张苍白又精致的脸庞贴在窗里。

    另一个人从刚才就被两人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战战兢兢,当他面色僵硬的看向窗户时,也没管看没看清,光是看到一张惨白的人脸,就吓得一喝!

    可等他看了两秒,随即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他用力拉了把自己朋友,“这不是那哑巴吗?哪有什么鬼!”

    那人怀疑自己吓的耳朵听错了,腿还在打抖,不敢置信的重新看向窗户。

    脸是白了点,但确实是那个哑巴!

    操!

    这特么丢死人了!

    那人感觉自己的腿更软了,恼羞成怒的冲向老女人,揪着她的衣领:“你搞什么东西!哪来的鬼!玩我们呢!”

    老女人似乎还没回过神,看到江复庭惨白的脸,再次在脑海里勾出了他刚才的样子,崩溃的继续叫,“鬼!有鬼!”

    她不停地挣扎,指着江复庭神情有些崩溃,“就是他!有鬼!他就是鬼!他还说他要吸了我魂魄!”

    另外两个人听到后面两个字脸都变了,揪着她衣领的男人,直接掴了她一巴掌,想把她扇醒,“你特么疯了吧!上午的事情还不够教训!瞎鸡掰乱说!”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老女人被他一巴掌醒了半分,自我怀疑的再次看向窗户。

    江复庭仿佛盯上她的厉鬼,不看别人,就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那道阴森的视线有如附骨之疽直接戳进她的脑海,怕到深处,此刻就连眼前的画面都扭曲起来。

    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画面,和眼前真实的一切交错在一起。

    首先是慢慢血红的眼睛,然后是表情,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的脖子一直在变长,正从窗户的缝隙里挤出来准备吃了她。

    老女人已经彻底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她双目失神了一瞬,再次开始凄厉的尖叫,“就是他!他过来了!他要吃了我!他过来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和鬼抢小孩

    极为凄厉的惨叫把边上的两个人再次吓了一跳,那两个人顿时不寒而栗,瞻前顾后的又往江复庭那看了下。

    确定窗户那只有安安静静的哑巴,各自才又松了一口气。

    那个哑巴站在那的画面看起来很正常,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村子里的这些人不像其他人,看得多,经历得也多,他们特别信鬼神这些东西。

    因此,不管是心思和神经都特别敏感。

    他们看了几秒都没在江复庭身上发现什么奇怪的端倪,才收回视线,开始对着还在不断尖叫的老女人发愁。

    那个女人像是彻底的疯了,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两个人索性不再沟通,暴 力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拽走了。

    江复庭默默的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老女人离开的时候就像一只残破的风筝,在他们的手里脆弱飘摇。

    说不给吃的,就是真不给吃的,从这伙人离开以后一直到傍晚那两个小时再也没有人在这附近经过。

    江复庭直接给自己清理了一小块能坐的地方,一直屏神凝息,白唐的叮嘱他也记着,只由着身体的本能自助吸纳,没有刻意去源源不断的吸收。

    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这村子还有个奇怪的地方就是特别安静。

    一到晚上,万籁俱寂,夏季本该拥有的蛙声蝉鸣都没有,偌大的山林显得毫无生机,挨家挨户大门紧闭,外面死寂一片。

    他晚上本来就没打算睡,闭目的这几个小时已经将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

    白日的淡然已经不复存在,眼眸彻底被刺目的利芒所取代掉。

    接下来就是等,等到晚上十点的到来。

    村子里这些人遮遮掩掩,他又不方便出门,只能拿夜间出行的鬼做突破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掉,屋外的温度不自觉得阴冷,大风一阵又一阵的呼啸过,卷着外面的树枝沙沙做响。

    江复庭从这不对劲的氛围里察觉到了异样,但依旧半点鬼气都没有,估摸着这里的鬼必然和长生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紧接着熟悉的“咚”“咚”声从远处响起来,和昨晚听到的一样,一开始听这声音还以为是有人在地上敲竹竿,稍微近点了,又像是敲木鱼。

    直到更近一些,才能听出来,是有人在单脚跳。

    外面过分安静,这跳动的声音在深夜里就过分的清晰,每一次落地都能稳稳踩到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醒着的人会下意识的去猜测,今晚它又要去骚扰谁家。

    正在单脚跳的人似乎是选定了目标,突然加快了频率快速跳起来。

    声音朝着江复庭的方向越来越近,不少村民在对村长家报以同情的同时,终于可以安心的睡过去。

    其实只要遵守规则,不出房门,必然是相安无事的。

    只是对正常人来说,被鬼盯一晚上,就算死不了,也得吓出病来。

    更别提睡觉了。

    江复庭静静站在门口,声音似乎到了房子的正大门,然后又停顿了。

    就在他以为那个单脚鬼会朝着他

    跳过来时,跳动的声音却朝着另一个相反方向的房间跳过去。

    目标居然不是他。

    失算了的江复庭,怀疑自己昨天的猜测可能真的有些自恋了……

    因为断了只脚而同病相怜,亏他想得出来,可能真的和白唐待久了,思维被同化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守在门后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离柴房相反的方向就是卧室,看那个小孩那么纨绔的性格,估计也是早就一个人睡了。

    江复庭忽然有不妙的预感,她不会盯上了那个小孩子吧!

    那小孩讨厌归讨厌。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如果真的目标是他,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更加聚精会神,连一分一毫的动静都没有放过。

    跳动的人似乎是找到了目标,咚咚!的声音忽然停下,接着是一声延绵的“吱呀——”

    居然把门打开了!

    村子里的人应该躲都来不及才对,怎么会自己主动开门!

    不好的预感愈发的强烈,等那个跳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一刻都不愿多等,指尖的浊气像蚯蚓一样从门缝钻出去,撬开了外面的重锁。

    一推开门,他就感受到了空气里聚集着的阴冷,白天没有的浓雾将村子笼罩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顺着声音小心跟上去,那道声音盘盘绕绕,拐到了村庄的后山上。

    四周果然是寂静一片,只有枝头的树叶在黑暗的浪潮里相互摩擦,僻静到有种说不出的荒凉。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都想不到此刻眼前的景象和白天的景象会是同一个地方。

    跳动的脚步节奏减缓了不少,像是边跳边停,让人出奇得觉得是在等人。

    江复庭没敢一下子跟得太紧,前后至少拉开了一百米的距离。

    再加上树丛密布的枝叶盘根错节,重重遮挡下,他连到底是谁被鬼勾走都没看清。

    一直到跳动的声音再次停下,他格外谨慎的踩着脚底下的草地,双方的距离终于缩短了一些,茂密的树林里他也终于看清了远方背对着他的矮小身影。

    虽然只是后背,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影是谁,就是白天三番两次来找他麻烦的那个小孩。

    只是那个小孩显然是完全被那个女鬼给蛊惑住了,一如昨晚的自己一样,他毫无自己的意识,呆呆得看着不远处的女鬼。

    江复庭再次稍微走进了一些,一面思索着怎么把这个小孩带走,但不管怎么操作肯定都会惊动到这个女鬼。

    他对这个女鬼倒没有什么怕的,只是担心这个女鬼身后有操纵她的人,如果贸然上前,又会不会惊动到藏在背后的人。

    江复庭在离他们还有十米远的时候最终停下,没有继续前进,再往前,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他借着山林里比较年长的大树掩着自己的身形,前面的女鬼似乎激动的在和小孩说着什么。

    她的脸被凌乱得黑发笼罩,慢慢抬起头的时候发丝宛如瀑布自行拨散在两边,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庞。

    黑洞洞的眼眶里空

    无一物,殷红的血液从眼眶里涓涓而出。

    江复庭下意识的想到宁秋雨的眼睛,他发现这些人的死法真的是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个断腿的女人很有可能也是被拐进来的。

    这村子里的人还真是对眼睛有特殊的癖好。

    女鬼说话的嗓门忽然提高了不少,前面还听不清,这会尖锐的声音直接飘进了江复庭耳朵里。

    女人的声音刺耳又难听,但依旧听得出声音里的希冀:“儿子啊!跟妈妈走吧!妈妈带你去更好的地方,我们离开这里!”

    “儿子——你怎么不走啊?你快走啊,你不救妈妈了吗?”她说着还特意在小孩面前跳了两下。

    江复庭这才注意到,她没断的那条腿歪歪扭扭的,中间的膝盖骨像是错开了一样,大腿和小腿像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看起来尤为怪异。

    女鬼说话得时候扯着奇怪的笑,眼眶里的血甚至淌到嘴里了,看着格外血淋淋。

    小孩似乎并没有被吓到,他木讷的看着眼前的女鬼,问道:“我跟你走了,爸爸怎么办?”

    “爸爸?”简简单单两个字却突然刺激到了女鬼的情绪,她顿时满含怨毒,阴沉沉的说:“你管他们做什么?这村子里的人早该死了,他们迟早要死绝的!儿子——你别犹豫了,快跟妈妈走吧,我带你去你从没去过的好地方。”

    小男孩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在爸爸被诋毁的时候,察觉不对,神色微微挣扎,但他的心智怎么可能斗得过女鬼,仅仅只是痛苦得拧了一会眉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走吧——妈妈好痛啊!快过来!过来就能救我了,我们一起去快乐的地方!”女鬼怕迟则生变,继续催促道,尖锐像割铁片一样的声音在小男孩眼里似乎极具非凡的吸引力。

    他抬起有些发沉的小脚,像拖着沙袋一样,非常缓慢的往前踱步。

    脚步落地的时候,脚下会传来非常清脆的簌簌声,如同踩着风化已久的白骨,咔一下断裂开。

    他仿若未闻,只是觉得头皮也沉甸甸的,头上像被什么东西笼罩着,又舒适又疲惫,他连多余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一直被声音指引着前进。

    每走一小步,他的小嘴就轻轻蠕动着:“妈妈。”

    无神的眼里偶尔在念到这两个字时,会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

    江复庭看他再次有所动作,察觉不对劲,继续小心跟上。

    兴许跟着女鬼带小孩离开的方向,就能发现它的目的和藏躲的地方。

    可等他这念头涌起还不到片刻,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脚底下似乎有什么坚硬得东西突然碎开了。

    他脚掌瞬间紧绷,犹如现在踩着的是一堆锋芒无比的细针,而不是草地。

    碎裂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在静谧的环境里却像一道枪响,清清楚楚的炸在了江复庭耳边。

    他立马屏住呼吸,身体如同被人固定住,保持机械的姿势。

    可任他再怎么掩饰,头顶上方依然传来一道刺目锋利的视线。

    江复庭慢慢抬起头,不远处的女鬼正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眶如芒盯着他。

第六百三十六章:认鬼做母

    大概是她的好事又被破坏掉,血红得眼眶里没有眼珠,但他依旧能感受到女鬼注视着他时难过愤怒的情绪。

    江复庭心中一凛,既然被发现,也不多犹豫,他直接冲向小男孩身后。

    就在他身形一出的同时,那女鬼被人虎口夺食,发出特别扎耳凄厉的高声尖叫,“啊!!!!!”

    声音如同超声波一般直接掠过他的耳朵刺进了大脑,江复庭被这道声音刺得神识动荡,恍惚了一瞬,脑门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就在他注意力分心,动作被减缓后,女鬼高声叫完,抓着时机鬼影同样往这边急速冲来。

    江复庭在此刻也不再掩饰,灰色的气体在身上骤然翻腾。

    女鬼面色狰狞地赶到了他的跟前,她伸出森白的手要抓上江复庭的瞬间,正好触到了腾然跃起的浊气,她指尖像是碰上了一团无形又炙热的火焰。

    灼烧的疼痛顿时蔓延开,指尖触碰的地方像是被泼了硫酸要化开一样,隐隐变得有些透明,女鬼再次竭力地发出惊恐尖叫。

    她被江复庭身上突然的变化刺激到,情绪更加极端,伸出惨白的双手,不顾一切的直冲而上。

    江复庭立马环住小男孩,往后迅速一撤。

    小男孩还没完全从女鬼的梦魇里醒过来,在他的手上拼命挣扎,圆圆的眼珠里眼白的地方泛起一圈猩红。

    “妈妈!妈妈!”他着了魔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女鬼,不断地叫道。

    江复庭感觉手里的小孩力气过分得大,甚至比普通成年男人的力道还要强劲,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从手里挣脱掉。

    江复庭牢牢环住他的腰才没有让他溜掉,可小男孩深入梦魇还不领情,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往他手臂上咬。

    他一面顾及着女鬼接连不断的疯狂攻势,一面要看牢怀里的小男孩,有些应接不暇。

    女鬼突然迎面直上,浑身带着浓浓的血腥气,铺天盖地的朝他暴涌而来。

    江复庭拖家带口地刚刚回避掉,手臂上就传来一阵皮肤被尖锐利器破开的疼痛。

    他气得差点要把手里的小孩丢掉,硬忍着用了拍了两下小孩的脸,“你醒一醒。”

    小男孩对他的巴掌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瞳孔里还是一片混浊,一直到冰凉的鲜血顺着牙齿和舌尖弥漫了整个口腔。

    小男孩才似醒非醒得回过神,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恶心但又不让人那么排斥,他这才察觉嘴里正咬着一块肉,他慢慢松了嘴,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黑幽幽的一片。

    女鬼发现自己的幻境被破解掉,浑身气势突然暴涨,她怒不可遏地看着江复庭,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女鬼这一次直接毫无保留,径直朝着他们冲过来。

    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耳边忽然刮起了狂风,身体被人带走了。

    而等他们躲开的一瞬,女鬼已经站在了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完全缓过神,眼里泛起浓郁的恐惧,脸色唰得变的惨白,他又惊又怕地看向朝着他们过来的女鬼。

    看清了那张脸,小男孩的瞳孔顿时一缩。

    江复庭感觉到手里的动静小了很多,挣扎的力道变的正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小孩总算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得吁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有吁完,心跳却在下一秒猛地一顿

    只听到怀里的小孩在清醒的情况下,依旧对不久前才攻击过他们的女鬼大声叫道:“妈妈!”

    这个声音不同于刚才被蛊惑时那么诡异沙哑,听起来通透明澈。

    江复庭差点想把昨晚白唐跟他说的话,转述给这个小孩听了,可现在小孩神识依然清醒,他不知道后面到底会发展成什么地步,却不好再开口。

    女鬼听到这声音疾驰到半空的鬼影忽然停滞,她空洞得眼眶里闪过一丝茫然,仿佛是自己听错了。

    她四处环顾打量了一通,又看着江复庭手里的目标,疑惑了一阵,确定自己是真听错,神色一凌,再次往他们这边冲。

    江复庭借着山林里错乱得树林里不断地奔逃,寒冷的目光是不是转身看一下身后的女鬼,思索是摆脱掉还是直接消灭掉。

    要是消灭了,就怕真的有操纵人的话,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各种想法像雨后竹笋不断在脑海里冒尖又被他快速销毁掉,但给他考虑的时间并不多,女鬼的攻势显然愈加的激烈,她身上的力量仿佛源源不竭。

    总不能在这里耗到天亮,那就要被村民发现了。

    两相权衡下,江复庭挑了个风险性稍微偏小的,内心确定后,他另一只手心开始浓缩着灰球。

    就在他要准备出手的时候,怀里的小男孩又冷不丁地叫了一句:“妈妈!妈妈!”

    除了女鬼完全愣在那,江复庭动作都不由一滞,手里的浊气差点滑手。

    他又不好开口说话,只能掰过他的小脸蛋,瞪着他。

    小男孩见着一直抱着他逃命的人会是江复庭,眼里不由惊讶了一下,内心震撼之余,连因为白天事情对他的讨厌和厌弃都忘了:“怎么是你?”

    也亏这小孩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还能注意到他身上的细节,一下子灵敏地反应过来问道:“诶?你腿不是瘸了吗?”

    江复庭死守哑巴的身份,只能满含怒意的对他眨了眨眼。

    他们停顿的这瞬息间,女鬼再次“咚!”“咚!”地往他们这跳。

    江复庭忽视小男孩还贴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警惕地往后退,小男孩被他这举动转移回注意力,重新看向不断往他们靠拢的女鬼。

    他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白天的蛮横任性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他抓了下江复庭胸前的衣襟,迫不及待的说道:“你等等,你慢点跑,她是我妈妈!她是我妈妈!”

    江复庭疑虑地看了眼怀里的人,严重怀疑这小孩是不是还有部分停留在幻境里,没清醒完。

    可下一秒让他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发生了,女鬼每在小男孩说出妈妈两个字以后都会突然停住脚步。

    她站在那里,江复庭也没再动,女鬼眼眶里血红色的液体突然加速了流动。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几乎是非常留恋的注视着自己怀里的人,温柔到似乎能将周围一切的黑暗可怕驱散掉。

    小男孩在她深情的注视下,情绪愈发激动,甚至抽出了一只手忍不住对她挥了挥:“妈妈!我是李遇,妈妈!”

    女鬼单脚站在风里,风一吹身影便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被刮倒一般,可她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站立,任风再大都能稳如磐石。

    歪扭的脚支撑着整个人的分量,另一边该有东西的地方却空荡荡,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和萧瑟。

    她一张嘴,更多的血从口腔

    里冒出来,看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妈妈!”小男孩激动的声音里带上了满怀痛楚的担忧,这声呼叫像把冰锥戳进了江复庭的心房里。

    因白日事情对这小孩的偏见,似乎就因为这两个简单的字如云烟散掉了。

    那只环着小孩冰凉的手,情不自禁捏紧了几分。

    他皱了皱眉,看这两人之间的相互反应,并不像是单纯的幻境蛊惑,女人眼里的渴望和缅怀都是真切流露的。

    包括小男孩的声音已经不能再清醒了。

    难道还真是母子?

    可既然是村长的老婆又怎么会沦落成这个样子,他脑海里突然回忆起那张恃强凌弱的刻薄脸,总不能也是因为失去老婆,而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吧。

    看起来也不太像,从村长行为说话上的习惯来看,那种仗势欺人和霸道更像是骨子里散出来的。

    但他总不能连自己的老婆都毒害,可一转念,又觉得不是真的不可能。

    村里的土著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德行,他来了也不过短短一天,却已经看到了不少人性的凉薄。

    这些人兴许早就被恶念和恐惧滋养成了嗜血的怪物。

    又有什么,是真的做不出的。

    女鬼彻底的愣在那里,大概是这个熟悉的叫声太久没有听到,让她有些恍惚,她好几次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像是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是一片黑红的世界。

    遍地充斥着血腥和杀戮,那个世界里一个人活人都没有,周围的花草树木像拥有了灵智经常满怀恶意的对着她笑,偶尔会出现一个面部溃烂肿胀的行尸走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只知道自己疯魔了般,冲上去杀了他们。

    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死了,她才会不被伤害活下来。

    在漫漫无尽的长夜里,她很害怕,害怕到发疯,可她唯一记着的事就是找她儿子。

    可她儿子在哪呢?

    她挨家挨户的在那些棺材样的屋子里找过去,可这些棺材建筑里只有挨个躺着的尸体,她没见到过她儿子。

    兴许是儿子太过顽皮,所以溜到这些棺材里去玩了。她儿子还那么小,玩心太重她也能理解。

    所以她每换一个棺材房,都要叫唤一下,等一会,兴许儿子玩够了,就自己跑出来了。

    直到刚才,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清亮稚嫩的嗓音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贯穿进来,断断续续了好几声,就像一道白光一下子扎入了浑浊黑暗的视线,她内心顿时激潮澎湃,被彻底唤醒。

    她有些懵懂地看着现在身处的环境,往日的记忆犹如洪水一下子将她覆没。

    她倏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眼前的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和他怀里一直护着的那个小孩。

    那是她的儿子!

    是她找了许久,夜夜期盼挂念着的儿子!

    江复庭只见到女鬼愣了半晌,终于舍得动了一下,他正要保持戒心继续后退的时候,胸前的衣襟在此时却被小男孩拽了一下。

    他喜悦得都快说不清话,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害怕自己认错了,小手在轻微发颤:“她好像认出我了!妈妈好像认出我了!你把我放下来,她是我妈妈,她不是怪物!”

    女鬼在听到怪物两个字的时候,跳动的声音一顿。

    怪物?

    我变成了他们人人畏惧,避之不及的怪物?

第六百三十七章:真是亲妈!

    她还没死之前,村子里就已经有了夜晚十点宵禁的规矩,她知道李遇嘴里说的怪物是什么,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变成了这种东西。

    眼眶里的血液奔腾地更加积涌,她突然咧着冒血的嘴张扬地笑起来,笑容大得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可怕的同时带着让人说不出的浓郁悲凉。

    江复庭观察着她的神色,稍微松了下手,将李遇放回地上,注意到女鬼并没有多余异常的举动时,才放心让他脱离自己的怀里,但视线依然全神贯注的集中在那小小的背影上。

    李遇大概是前面被吓到一会,这会又浑身激动,情绪起伏过大,双腿还有些发软,小小的步子都走得踉踉跄跄。

    女鬼看着眼前磕磕绊绊过来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住他,那明明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可如今近在咫尺,她却犹豫了。

    她心乱如麻间,李遇已经停留在她的眼前,那副吓人的模样,他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他早就习惯了村里整夜整夜的鬼哭狼嚎,或许一开始害怕,可再多的害怕,都在那漫长的思念里,难捱的日夜渴望里,被尽数淹没掉了。

    害怕给不了他渴望的母亲,只有勇往直前,只有他自己去争取他想要的东西,他的坚定,才能让他走到自己的母亲面前。

    他抬起头看清了女鬼被人剜得一片空洞的眼眶,里面血肉模糊,是被人用刀硬抠下来的。

    女鬼察觉到他关注的地方,连忙捂住眼睛,别过头。

    李遇任性得去抓她的手,一穿而空,他也没有沮丧,声音有点像撒娇:“妈妈的眼睛最好看。”

    江复庭现在心里已经彻底的确定,女鬼和这个小孩的关系,慢慢踱步上去。

    女鬼身体颤了颤,原本还想继续遮遮掩掩的,可听到江复庭的脚步声时还是回过头,正好对上他询问的眼神。

    李遇被她这一举动引得开心了不少,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像个真的七八岁的小孩,依赖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女鬼的身上,他不停的撒娇,捏着嗓子一直稚气的叫着:“妈妈!”

    大概是叫到他自己都觉得烦了,他才停下,女鬼倒是听得很起劲。

    他突然停下的时候,神情不自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只是这种落寞在她可怕的脸上转瞬即逝。

    李遇像个牛皮糖一直粘着她,仿佛要将这两年来缺失的,一次性全补偿回来,妈妈的脸怎么看也看不够。

    变成什么样都是最好看的妈妈。

    他要一直看下去,他再也不要和妈妈分开了!

    也许是兴奋过了头,或者他的反应有些后知后觉,他隔了好半晌,心头莫名其妙就炸开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酸楚,难过,委屈还有各种七七八八,都在这顷刻间被丢入了这偌大的山林,然后一把大火焚烧得漫山遍野,从胸口一直燃至全身。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妈妈,你刚刚说要带我去哪?我现在不会犹豫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

    江复庭被他突然提到的疑问敏感了不少,故作垂眉的护着李遇,目光却不经意在女鬼身上淡淡横扫过。

    女鬼没想到他会提回到这茬,身形怔了怔,终

    于艰涩的开口:“小遇,那是妈妈梦里的地方。”

    李遇显然不信,她方才说得那么笃定,肯定有的,怎么可能只是梦,“你刚刚说过,那个地方很快乐,以后就我们一起生活。妈妈,你要骗我吗?”

    女鬼似乎有些心虚,可这一时片刻也编不出像样的措辞,只能僵硬地重复道:“刚刚梦里的东西,不作数。”

    李遇似乎有些委屈,失望的拢下脑袋,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双手相互捏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嘟囔着:“又不作数了······”

    声音虽然很小,却还是不遗余力地就勾起了女鬼藏在记忆里那些美好过往。

    江复庭抬起手,手掌快落到他肩上的时候,忽然一顿,他总想到白天的事情,可又觉得这孩子倘若在正常的家庭里生长,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孩终究还是无辜的。

    他轻叹一下,最终还是轻拍下去。

    李遇察觉到肩上羽毛般的分量,看似轻得很,可又蕴藏着说不出的力量,他焦虑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他再抬头时,眼里的慌乱都被自己沉得连多余的灰尘都没有,心思定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尝到了成长的苦涩。

    从舌尖苦到了心里。

    女鬼被他的逞强惹得心口发疼,她心里泛起涟漪,有些动容,“你一个小孩,老想着乱跑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就别乱去。”

    李遇被她教育了一下,面有不甘,像以往挨了训一样,毫无底气地顶嘴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就算大人也不是随便去的。”女鬼口气忽然强硬起来,厉声反驳。

    她严厉地说完后,望着那张憋屈的小脸,又有一丝懊悔,叹了叹,“你回去吧,那么晚了,还不睡觉,明早又起不来。”

    这声嘱托同往常一样,并无任何不妥,可李遇却觉得,为什么连这么平常的东西都那么难以拥有呢。

    心里的失望一下子深入骨子里,他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才见到妈妈,可她就要赶自己走了。

    他还想继续任性一下,瘪着嘴:“我不困!”

    江复庭满心思都在女鬼说的去什么地方,当然希望这小孩能多叨几句,这个时候难得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他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小孩。

    女鬼的脸上却是有些不耐,急促得要赶人:“小遇,你别开玩笑了!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生气了。你赶紧跟着这个哥哥回家,以后晚上都别出来。”

    她最后一句又特别强调了一遍。

    江复庭对于夜晚究竟会出现什么愈发的疑惑,从这两日晚上来看,只见到了这么一个断脚女鬼,听她这意思难道还会出现别的什么?

    李遇没有再回话,揉搓着自己的小手,越搓越使劲,所有的闷闷不乐全都撒在了自己的手上。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江复庭和女鬼的眼色忽然同时一变。

    下一秒山林就散发着说不清的磅礴气息,江复庭敏锐地察觉到气息来源,立马望过去。

    正好是在山顶的那个白色建筑,旗帜在大风的呼啸下,海浪似的翻涌。

    “哗哗——”的声音从山顶滚落在他们耳边。

    那道大风正迅速的从山顶往下倾泻而下。

    江复庭和女鬼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一定是跟女鬼恢复了自己的意识有关,必然是她摆脱了束缚引起了操纵者的注意了。

    女鬼立马对江复庭交代了一句,“你快带他回去。”

    李遇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对劲,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妈?你要干嘛?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他非常克制的哽咽,瞬间就将女鬼心里铸造的盔甲戳得稀巴烂。

    她永远记得在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刻,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死了以后,小遇该怎么办?

    可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想得依旧是小遇该怎么办?

    心里所有的坚定在这刻荡然无存,但偏生还要做出决然的模样。

    她逼迫自己说话的时候,面上多了违和的咬牙切齿:“我本来也没想到,今晚会碰上你,小遇,你乖乖跟爸爸过日子,好好听话知道吗?妈妈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要去投胎。”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自己都听得出来毫无底气。

    李遇还想上前,却被江复庭大力的手掌按住,他挣扎不动,可怜兮兮地看着女鬼。

    他眼里尽是对母亲的渴望,是对母亲的爱慕,也是对母亲回家的期盼。

    明明是充满温情的眷恋,在这种情况下,却像最锋利的刀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疼。

    江复庭的心全都提在了从山顶吹下来的大风,浓雾渐散,原本被遮得密不透风的山林,视线不知不觉的清晰。

    可他下意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现象,雾霭四散,像专门为鬼神开路。

    女鬼抬头望着上空,神色愈发阴沉,声音低得像说给自己听,“还有五天,又是月圆了。”

    江复庭不及思考,山林里浓雾的消散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加快了。

    他见势不妙,没有犹豫就单手捞起还没反应过来的李遇。

    李遇只感觉到身体忽然悬空,就开始快速移动,以非常猝不及防的速度离女鬼远去。

    “妈妈!!”他扯着嗓子大喊道。

    女鬼一声未吭,对他离开的方向满含深情地挥了下手,仿佛毫无留恋,转身就潇洒的走了。

    就让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葬在这里,从她思维清醒那刻开始,她就知道她待不久了。

    可似乎幸也不幸,她至少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悲哀的是就只有这么片刻。

    “妈!!!”李遇望着女人决绝的背影,无望地大喊。

    他们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没有几秒,那道身影如熄灭的蜡烛彻底消失在黑暗尽头。

    李遇觉得自己还没欢喜够,晚上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失而复得,而后又被挖空,心里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缺了一大块东西似的,他冥冥觉得,那块空出来的地方从今天以后,再也填不满了。

    江复庭带他回到村长家里的时候,李遇的小脸还呆板地木着,他像一个木偶,面无表情,没有悲喜。

    将李遇送回自己房间后,江复庭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小心带上门,在屋子里观察这小孩的反应。

第六百三十八章:不为人知的祭祀

    他承认,白天这小孩的表现过分,无理,甚至让他心生厌恶,但这一切都在刚刚那一遭后被他遗忘了。

    外面的大风像是已经从山顶吹进了村子里,“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的婴儿在啼哭,听得人头皮发麻。

    风打在屋顶,外墙和窗户上时,就像数以万计的手掌在围着屋子用力拍打,“哐啷!”的响动尤为剧烈。

    这一刻几乎没有人再睡得着,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熟悉又剧烈的异动里苏醒,可没有人敢开灯,只能死死的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外面乒乒乓乓的撞击声,砸到东西的动静混合在一起,有点敲锣打鼓的味道。

    仿佛要在这寂静的夜里办一场惊动人心的盛宴。

    原本的暗夜瞬间被掀起波澜变得吵闹,但吵闹并不是热闹,越是吵,越是让人心里发寒。

    江复庭原以为这小孩至少要颓靡好一阵子,毕竟刚刚在山林里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可没想到他很快就回过神,魂不守舍已经全然没有,脸上冷静得不像话。

    江复庭注视着他的身影,看他从床上下来,然后对着窗外张望。

    外面视线暗得连什么都看不清,可他依旧看得很认真,安静的模样和白天的张扬完全是两个人。

    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拍打屋子的声音,哭嚎声和呜呜的风声,将这个村子搅得一团乱。

    江复庭都要担心这个脆弱的平房会不会倒塌掉。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站在窗边的李遇忽然说了句不久前才听过的话,“十五又要来了。”

    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很淡然,他仿佛对外面这个可怕的动静早已习惯,坦荡得毫无其他反应。

    这句话,在这么短的时间段内让江复庭连着听到了两次,他想不多注意都不行。

    李遇像故意说给他听得,讲完以后就回过头,只是身上并无做作的痕迹,他又爬回床上,背靠床头。

    江复庭一直坐在床脚看着他,这种淡然出现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虽不合理,可看起来又毫无违和感。

    他白天展现出来的表现,就不像普通七八岁的小孩那样简单,思维本身也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包括现在遇到痛苦的事情也是,他会像成年人压着自己的情绪。

    李遇在床上坐了半晌,终于回了点神,眼里的傲慢回归了不少,首先在意的就是江复庭的脚,“你不是瘸了吗?怎么跑那么快,你不会是装的吧?”

    江复庭为了自证清白,特意把裤脚拉给他看,刚刚一番剧烈奔跑下伤口上的白布完全被血染红。

    李遇的小脸上这才信了几分,可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狐疑着嘀咕,“伤口是挺像那回事,谁知道你有没有装得夸张点。”

    江复庭放下裤脚,身体坐得端正,直面他时毫无亏心之意。

    他发现面对外人,自己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

    李遇见他只是一板一眼的瞧着自己,才想起这个人是哑巴。

    刚刚状况危急,他又完全沉浸在见到母亲的喜悦里,自己来去走向完全被这人控制着,他直接忘了这人残疾的事情。

    李遇没想到手机这茬,又从床上跳下来,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一通,才拿出练习本和笔。

    他霸气的往桌上一拍,“你想说什么,就写这吧!我这会心情好,愿意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怀疑归怀疑,但这哑巴

    不记白天的事,刚刚这种情况愿意拼命带他出来,就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没想到自己会欠哑巴一个恩情。

    李遇顶着还未长开的小脸,学着大人双手负背,愁苦一叹,叹完发现,半天过去了,江复庭只是拿着笔看着空白的本子,只字未写。

    “你没什么要说的?下午跟我爸吵架你不是很厉害吗?”李遇似有不满地说。

    江复庭只是拿着笔,依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没想到原来这小孩会识字,只是这附近看下来,不像有学校,说不准就是小孩母亲教的。

    能识字的女人多半也都是从城里拐来的,就是不知道做了什么,死得也那么惨。

    他握笔思索的时候,李遇不耐烦的开始催,“你还没想好啊?没想好回你那……”

    李遇说到一半,忽地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遗漏了什么,对着他瞪眼,质问道:“你怎么从柴房里出来的?!我爸不是让人锁上了吗!”

    江复庭知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该来的问题总得来。

    他面上不起波澜,没用日常写的行书,而是一笔一划端端正正,仍然看着很漂亮,“锁老化,松了。”

    李遇对着这个答案眨了下眼,小脸上眉头紧皱,还真有几分成熟的深思熟虑感,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锁老化就能那么轻易从里面打开?

    但小孩毕竟还是小孩,明明怀疑,却还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说服自己。

    潜意识里的习惯会觉得大人说的都是对的。

    就这么在自己脑海里天人交战一番,他归咎于这个哑巴长的人高马大,力气肯定也比他大不少,把门推开也不是毫无可能。

    “哦。”李遇十分勉强的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答案,掀过这个话题。

    对方先开了提问的口,江复庭也没再故作矜持,开始书写他的疑问。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坐姿仪态万方,脊背时刻都板得很直,不过是写个字看起来都让人觉得颇为赏心悦目。

    李遇作为一个不爱学习,屁股在凳子待不过三秒的小孩,第一次觉得学习写字那么枯燥的事情都可以那么好看。

    他见江复庭低头没心思注意他,偷偷瞄人,学人颔首挺背,可依旧坚持不过三秒,立马颓废地弯下来。

    心里对这个哑巴的崇拜莫名加深了。

    这么枯燥又呆板的简单动作,是怎么保持下来的,他光挺那一下都觉得腰酸背疼。

    江复庭几个简单的字写完放下笔,他能感觉到扎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手指将本子往李遇面前推了推:“你们说的十五是什么?”

    李遇早就猜到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故意拖了片刻,想吊足人的胃口。

    可不管他怎么做,说什么,江复庭总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淡然,越是这样,在小孩子心性的鼓动下,越是想要打破这副平静。

    只是力所不及,让他心里觉得更加憋闷。

    李遇故意找着托词:“这个嘛——其实这些东西,你们这些人外乡人是不应该知道,知道的人,肯定也是出不去的了。”

    他说着示威一般的对着江复庭挑衅的扬了下眉。

    江复庭难得从自己吝啬的表情反应里,好心回他一个挑眉。

    以李遇的智商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江复庭这个意味深明的回应,只能自欺欺人以

    为自己的突破行为有所成功,也没在这上面太纠结。

    他把江复庭上下打量一通,面对这个恩人,也没想过多遮掩:“反正看你现在这处境,以后大家成为同村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跟你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复庭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村长反正是百分百的心怀不轨。其他村民碍于村长在,只能心怀各胎,能不能拿到人到时候各凭本事。

    他不动声色的端坐着,淡泊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端倪。

    李遇终于要说进正题,他特意趴在桌上,压低嗓子,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我们这个地方啊,每个月的农历十五,都是鬼的好日子。只要到了那一天,这一整座山,全都会被鬼占掉。活人是万万不能出门的,就连白天也是。只要到了那天,肯定要下雨,能下个一天一夜。”

    他低哑的声音和外面狂呼不停的大风几乎要融入在一起,昏黄的吊灯照在他黑黝的小脸上,皮肤都被染得有些泛黄。

    圆圆的黑眼珠,被聚集在桌子上的灯光照得格外油亮。

    江复庭听得正入神,抬头就看到这张被气氛烘托的略显诡异的脸,下意识愣了下。

    李遇察觉他的本能反应,小脸勾起了看似天真又机械的笑,看起来像个活灵活现的木偶,让人情不自禁汗毛竖起来。

    江复庭的第一反应是放下手里的笔,去抓他的手腕。

    皮肤是热的,腕上的脉搏还在强力有劲的跳跃,他神色认真的探查李遇的生命体征。

    看起来真跟个村子里的村医一样,有模有样的!

    李遇颇感无趣的收回手,他这招怎么不好用了?奇怪,明明以前一吓一个准的。

    江复庭知道他千方百计的想戏弄自己,从下午这小孩就开始打这主意,一直到现在还不罢休,索性直接配合他。

    看李遇兴致全无,他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视线扫向李遇背后的窗户。

    外面的动静俨然已经闹得天震地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要真一直这样折腾一宿,江复庭都要怀疑明早天亮,这山是不是都能被夷平。

    他继续写道:“每月十五都是这样?”

    李遇顺着他视线同样回头,对着外面张望,幼小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合年龄的风霜和世故。

    他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自我否定的摇头:“也不是。只有十五前那四五晚这样,十五祭祀做的好,反而是一个月里最平静的。大家对这一天基本上是怕也怕,可也最期待。”

    祭祀?

    这个词江复庭白天在那个已经疯了的老女人那听到过,没想到这会又听到。

    他拿起笔,继续问:“为何?祭祀又是什么?”

    “为什么······”李遇皱了下眉,显然这问题有些超纲,他敷衍地回:“哪那么多为什么?我爸也不会给我讲那么多,我记事就一直这样了。至于祭祀嘛······”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亮光忽闪而过:“我好像听那些八婆聊天的时候偷摸提到过,被祭祀的人都是山神专门选中的,他们不会死,祭祀后会变成山神身边的人,一起护着这个村子。诶,哑巴!”

    李遇突然叫道。

    江复庭掀起长睫看他。

    “这个世上都有鬼,那真的有神吗?”他那双黯淡的眼睛多了不少神采和好奇。

    是每个小孩在展望遥不可及的未来时,都有的星光。

第六百三十九章:留宿

    不知道为什么,他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江复庭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白唐的脸,不过那个人似乎对这种东西向来不屑一顾。

    他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吧,没见过,不予置评。”

    李遇见过几个字不代表什么词都能理解,他后面四个字看得特别费劲,磕磕巴巴,自个估摸着也就那个意思,不懂装懂的点头。

    江复庭还在继续写:“山神选人有什么要求?”

    他的话题越来越深入,深入到李遇已经完全无法回答。

    李遇突然机灵劲一转,想尽快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可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上:“你一直问这些干嘛?你不会一直对我们村子打什么歪主意吧?”

    江复庭手心一顿,心里兀的一紧,思绪飞转想着自己刚刚哪里露了破绽,差点要将手里的笔捏断。

    可转念又觉得不对,他不着痕迹的在李遇身上扫了眼,小孩脸上还是没心没肺的傲慢,才确定这个问题只是无心一提。

    结果就那么巧的歪打正着了。

    他敛了心思,解释着:“城里没有祭祀这种事,比较好奇。”

    小孩觉得挺有道理,赞同点头,结果下一秒脸色变了变。

    只见江复庭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写完字,配上那淡然恣意的俊脸,细长的眼尾在小孩脸上一扫而过,带了点说不出的挑衅。

    李遇被一波嘲笑,差点气得要冒火,又无可辩驳,他跟他爸性子方面还真的是亲生,一样的爱逞能。

    结果面子没捞到,总是反被打脸,最后要靠泼皮耍赖蒙混过关。

    只是李遇毕竟还小,遇事不多还算有底线,被人揭穿后,只有满腔的尴尬和羞意,红着一张脸也只会干瞪眼。

    他没好气地说:“我愿意跟你说就不错了,这些东西你不管去问外面谁,不把你嘴缝起来都算优待你。”

    江复庭见他被自己逗得急了眼,立马正色,点点头。

    李遇见他愿意给自己台阶,也就勉为其难地顺着台阶下一下。

    在头顶上有些黯淡的黄灯照耀下,李遇发现这哑巴越看越顺眼,似乎都没有了白天薄情寡义的味道。

    江复庭看他神色缓了几分,便放下手里的笔。

    估计这个小孩知道的也就这些,他也无意去了解那个女鬼是怎么死的。这孩子也算是无辜之人,心里的伤肯定还没愈合,他又何必无端端再去戳人痛楚,其他想要的答案等明天找其他法子好了。

    他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李遇见他这就要走了,心里不知怎么就失落了一下,也连忙站起来,问道:“你就问几个问题,这就走了?”

    江复庭意识到这小孩哪是什么突然大发善意,给他提供情报,纯粹是想找个人陪他一起熬夜而已。

    他看了李遇一眼,没有迟疑地点头。

    “哦。”李遇心思郁闷,不快地吐了这么一个字。

    江复庭视若无睹,慢悠悠的往门口荡悠。

    李遇见他居然干脆成这样,头也没回,身子忽然怔怔地站在那里,刚刚在山林里压下的委屈却突然涌出来。

    江复庭离开时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熟悉,他想到自己妈妈外出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只是后

    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以后,爸爸再也没在他眼前提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信息。

    他日复一日的等待,期盼着妈妈会在哪一天突然回家,只是日月轮转,春去秋来,岁月更迭,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从一开始最热忱的满心希望,到最后慢慢被熄灭,顺着时间的流转永远埋在了记忆里。

    等他稍微大点了,明白了死这个字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个女人是永远回不来了。

    她早已葬身黄土,兴许是化在了这个山林里,在他时常玩耍经过的道路上,又或许是被哪个凶猛野兽给吃了,凶猛野兽又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妈妈了。

    可这个时候,江复庭的背影和记忆中女人离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被他努力忘掉的画面一股脑的全喷出来,一下子占据了他整个大脑,更早以前刻骨铭心的岁月,全都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

    记忆有多温暖,回想起来的时候,剜在身上就有多痛。

    他用力攥着自己的小手,脚底像钻了泥钉,站也站不住,在江复庭带上门前,掐好了最后的时机,他干巴巴叫道:“你等等!你等等!你个瘸腿的,走那么快干嘛?”

    虽然话难听,但江复庭到底还是停住了,他一手扶门,转头看过去,发现小孩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一圈,想哭却又不愿哭,硬生生强忍着。

    江复庭又被戳了下心窝子,只能静等他说话。

    李遇别扭的撇过脸,尴尬地看向窗外算不上风景的风景,艰难说:“柴房那地方有什么好的,第一次看到回柴房那么积极的人。”

    江复庭假装听不懂,面无表情地看他。

    李遇知道他故意,却还是不得不拉下脸,他爸爸向来没有真的关心过他,周围的小伙伴也只是怕他脾气,至于村里的那些大人,面上看着笑嘻嘻说着动听的话,可谁不是在暗地里看好戏,盼着他们跌入谷底好有他们饭后的茶余谈资。

    这个小地方就是这么些东西,日积月累早就没有了人情冷暖,只有世态炎凉。

    他绷着不自在的面庞,支支吾吾道:“你要不······今晚就······住我房间算了。”

    李遇原本只是眼眶是红的,现在脸也有些泛红。

    江复庭第一次见到这么别扭的小孩,隐约有点能理解白唐逗自己时的恶趣味。

    李遇站在那等了半天,还没等到他的一个准信,抬头又想瞪他,正好见到江复庭掏出手机打字,他上前几步探头去看。

    江复庭把手机拿低了些:“村长明天见到我不在柴房,怎么办?”

    原来这哑巴刚刚是在担心这个。

    李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没事,就说我非要缠着你陪我,我爸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什么都由着我。”

    他说着顿了顿,任性道:“反正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连带发红的眼眶都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骄纵。

    不过按照他白天言出必行的态度来说,肯定也是说到做到的。

    江复庭也没想到他来到这个村子,打通的第一个人会是一个小孩子,还是村长家的熊孩子。毕竟他连和收留他们的阿敏都没来得及多做沟

    通。

    年龄虽小,但好歹也算是个有后台的人。

    他最终还是没再拒绝,点了点头,又慢慢溜达回房间,把门关上,在凳子上坐下。

    李遇看了他两眼,一步三回头的才回自己床上,他靠着床头看着坐如木桩,已经闭目眼神的江复庭。

    他在思考要不要在床边给他腾个位置,想完又立马摇头,但又觉得睡椅子能舒服吗?

    “哑巴,你在想什么呢?”李遇观摩了一会,实在坐不住,试探性地问道。

    江复庭纹丝不动,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仿佛一个雕塑一样。

    李遇不信,这前后才几分钟,肯定是装的,他提高了音量叫唤:“哑巴,我要喝水,你去给我倒水来!”

    小孩还挺会拿捏他性子,要是以往江复庭肯定对这无理的要求皱眉了,奈何他刚屏息凝神,在调息体内的浊气运转。

    除非暴乱的鬼冲进屋里,洪水猛兽下山,不然他连半点搭理外界的心思都没有。

    “哑巴!”李遇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站在他耳边故意一喝。

    这下就算睡着的人都能被他叫醒吧,醒着的人耳膜都要被叫穿。

    可是江复庭的身姿依旧稳如泰山,自行把刚刚令人头疼的尖叫屏蔽掉了。

    要不是李遇还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和隔着衬衫依稀起伏的胸口,李遇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怎么弄都弄不醒,他一阵索然无味,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床上,他让这哑巴留下来是陪他解闷的,而不是来这里做木桩的。

    坐上床后,两条小腿用力一晃,拖鞋登时飞的东一个西一个,他动作夸张得往床上一躺,发出撞击床板的“咯噔”一声。

    李遇一脸憋闷,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把被子盖在身上,死命蹬了两脚,总算折腾累了。

    他目光无神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轻喘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姿势还未有任何变化的江复庭。

    忽然觉得这哑巴睡了也挺好的,以前就是妈妈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入睡。

    不管伤心的,难过的,有多委屈,只要有妈妈一个温柔的眼神,他就能溺死在那如春风一样的温暖里面。

    可没想到这样,这样的温暖居然是有时效的。

    李遇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浅笑。

    这会儿边上又多了个人,哪怕不说话,也莫名让他觉得安心。

    看得久了他发现,这个哑巴不仅在他眼里顺眼不少,还真是长的特别好看,白天他光顾着给村里新来的人下马威,压根没注意这些。

    他脑袋压着手,调了下姿势,明知道江复庭是不可能给他回应,还是又问了一遍:“哑巴,你真睡了?”

    回应他的果然只有外面轰隆,哐当的声音。

    他却忽然松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惘然,长叹了一声:“哎,真羡慕你们这些城里的人啊——”

    江复庭的耳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这会李遇反而不像刚才谨小慎微的去关注了。

    他扣 弄着床沿的褥子,边线早就歪歪扭扭得裂开,露出里面发黄发黑的棉絮,他有意无意的扯几丝棉絮出来,又丢在地上,又继续扯。

    玩了一会,才目光呆滞地说:“要什么有什么,真好。”

第六百四十章:纠纷

    李遇嘟囔的声音里带着属于孩子气的抱怨:“我听不少从外面被带进来的小孩说过,你们经常可以买新衣服,玩的也多,还有商场,有游乐园,还有动物园,学校都比镇子里的学校好。”

    “唉——”他又叹了一遍,忽然掀过身,再次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不知道是不是困意上脑,他说话声愈发的轻了:“我也没想过这些,就想要个健康的妈妈,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遇一个人东拉西扯的嘀咕了一会,后面直接声若蚊蝇,再嘀咕两句就听不到了。

    江复庭一直在自己的神识里,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小孩抱怨絮叨的声音在他耳边至少吵了半个小时,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到后面终于声音减弱,他听到李遇极轻极浅,半梦中含糊地呼喊了一声:“妈妈——”

    他心里隐隐恻动了一下,直到空气里静默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目光扫过床上熟睡的人。

    李遇睡着的时候眉头都舒展不了,像是端着心事。

    江复庭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的时候正好罩住了他头顶上的光线。

    床上的人无意动了动,他还以为李遇要醒,立马警戒。

    结果李遇只是抓了下自己的被子,不知道梦到什么,眉毛似乎拧得更紧,模糊不清的又喊了遍,“妈妈。”

    他这才松了口气,心里落下的同时又不免升起一番同情,只好抬手,指尖在李遇的眉心按了两下。

    江复庭手指冰凉,似一汪极地的寒泉,触到皮肤时,即便在梦里的李遇都能感觉得到透心的凉。

    这股凉意像溪水从皮肤淌进每一个细胞,顷刻间扑灭了他心里所有的燥意与烦闷。

    他眉角的皱褶不知不觉被抚平。

    江复庭给他掖了下被子,端倪了一下,又回到桌子前闭目静坐。

    屋外闹到天翻地覆,屋内人心惶惶,这一晚,只有白唐和李遇睡得特别安稳。

    这种骇人的轰闹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才开始隐隐淡下去,一直到第一道光线破开雾霭,洒进了茂密的山林,一整夜的喧嚣才终于停歇。

    李遇向来没有早起的习惯,江复庭闲着也是闲着,醒来以后保持姿势端坐着。

    日头慢慢上移,其他房间的门,来来回回开了又关。

    直到静坐中的江复庭,听到了脚步声往灶头后边的方向走,他顺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微蹙眉。

    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虽然还未睁眼,却端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果然没几秒,一声用力地踹门声,隔了几个房间都清晰地传进了这个屋子里。

    李遇似乎被这声音惊到,他猛一皱眉,翻了身,人还没完全醒来,眼皮沉得睁不开,只好又睡回去。

    就在他刚要回归梦里的时候,灶头后面的柴房那传来穿透房子的咆哮,“人呢!这哑巴瘸着一条腿,还能跑哪里去!”

    江复庭这才睁开眼,刚巧看到李遇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声音吓醒,只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他半眯着眼,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嚎回去,“一大清早,吵什么啊!叫丧啊!让不让睡觉了!”

    江复庭没料到他会这么蛮横粗暴,感觉昨天白天见到的那个无法无天的霸王又回来了。

    后堂传来往

    这边接近的脚步,听起来气势汹汹,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似乎想要将丢了人的气撒在自己儿子身上: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没教育你两天,就皮痒了是吧!天天在外面给我惹事!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瞎逛!”

    村长的话音越来越近,一口气说完后,脚步已经停留在门外。

    江复庭只看到李遇突然睁开眼,看了下自己,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噌”一下就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

    就在李遇坐起来的瞬间,房门被打开。

    他做贼心虚的猛地看向门口,心跳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来想着早起就跟他爸先开口的,可没想到睡过头!

    昨晚想得那些腹稿,还没来得及显摆,就被这一推,直接推到九霄云外去了。

    主动变被动,谈判之大忌!

    村长推开门后,那番粗鄙地话还没说尽兴,正要继续,就被江复庭突然转过身来的脸惊得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

    他还特意多眨了两下眼睛,才确定自己真没看错,怒气一下子烧到了顶峰。

    眼睛一尖,他立马抄起过道角落里的扫帚,直冲进来:

    “我说一大清早怎么没瞧见人!你一个腿瘸了的人,还挺能跑啊!谁借你的胆子!你在我儿子房间里想干嘛?你是不是想害他!你打的什么歪主意!”

    他骂地口水飞溅,一通话下来,手里的扫帚已经朝着人用力抡了四五下。

    江复庭坐在凳子上,不好移动太快,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

    后背突然被抽中,一阵抽疼,他压着心里的不快,抬眼对傻愣在床上的人瞪了一下。

    李遇这才半回过神,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都顾不上找,上前拦道:“李良同志!一大早不是叫,就是打!你能不能清净点!”

    李良一早发现丢了人,心情就差到极点,亲儿子还非要撞枪口,忍不住骂道:“他从柴房里偷溜出来,我不教训他教训谁?还有你!你也是猪吗?人家坐在你房里要害你,你还睡那么香!”

    “你骂儿子猪,不就连带你自己也骂进去了么。”李遇嘀咕了一下,见他爸似乎听到了脸色不太对,立马正儿八经地说:

    “他没害我,昨晚是我把他叫进我屋子里的。”

    李良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刺激得要晕过去,手指向李遇:“你脑子被驴踢秃噜了是吧!昨天说被他打的是你!我给你把人抓来好好教训,放他出来的人也是你!”

    他本只想当着外人的面假意数落,结果越说越激动:“小祖宗!你玩我呢!”

    李遇本来就理亏,被他这番直言不讳斥责的面红耳赤,随后做贼似的往坐在桌角的江复庭飘了两眼,请救支援。

    江复庭假装自己没看到,虽然历经这一晚他们关系有所缓和,但这事是李遇自己作的妖,得他自己承担去。

    也是该让他爸好好教育教育。

    李良此时深刻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故意折腾他的,昨天搞得兴师动众,今天就变脸似的换了个面孔。

    现在好了!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有哪户人会家把大张旗鼓弄进来的人,又生生放回去?

    这不是白给人看笑话么!他老脸以后往哪搁!

    李遇只能抹起天真又乖巧的笑容,灿烂的像骄阳下

    面的向日葵一样。

    李良却对他这副样子偏生毫无办法。

    到底是欠他的,连教育自己亲生儿子都没了底气,有模没样。

    他心里有一腔怨火无处可撒,把坐在一边安分守己的江复庭,又当了一次矛头。

    手里的扫把立马又挥起来:“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哑巴害的,没你哪来的这事!”

    李遇见他不依不饶,立刻再上前去拦,“我都说那么清楚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你要真想出口气,爽快一下,就打我好了!”

    他嚎完以后眼一闭,脖子一伸,等着那扫帚往自己身上挥。

    李良没想到他又会突然这么冲上来,硬是刹车拦住了自己挥下的手。

    扫帚险些擦到儿子脸上的那刻,他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后背衣衫已经湿了彻底。

    李遇眼睛还是紧紧地闭着,脸色发白,明明有些害怕,却不屈不挠地紧抿着唇。

    他的五官和他妈妈长得有七分相似,李良在见到他这副模样时,居然恍惚了一瞬,不经意将这张小孩的脸和记忆里的女人叠在了一起。

    再多的气,都在这一瞬被抽得一干二净,哑了火。

    江复庭眼尖的察觉到了他气势的变化,私下正抬起的手指,又悄无声息地落下去。

    他听到了李良无可奈何的叹息,像是每个为人父母都会有的无奈,随后那个扫帚只是轻轻落在了李遇的肩上。

    李遇不知道他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忐忑又好奇,将一只眼睛睁了一条缝隙出来打探。

    李良被他这滑稽的小心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看屁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找抽的小孩!”

    他嘴上还是骂咧着,但李遇知道他的火气已经消得连半点残渣都没有,现在只是装腔作势而已,挨了踹还笑得没心没肺。

    一开口,话就没个正经:“看我老子好看。”

    他刚喊完,就见李良又抬手,他反应迅速地躲到江复庭后面,还不忘嬉皮笑脸。

    李良上赶着去追他,横跨两步,正好和江复庭那张雕塑一样的脸面贴面。他兀地一顿,心里才平复下去的郁闷,变得有些复杂。

    从昨天开始,他就打上了这个哑巴的主意,那会正好想借着这个矛盾,把哑巴关在自己家里,却没想到就一个晚上的时间,他跟自己儿子的关系说好就好了。

    再强行关下去也没什么好借口,说不定还引起人的警觉,想跑了怎么办。

    这人虽然腿脚暂时不方便,但他还有两个朋友在,真要动手,还得先想办法把另外两个人都解决掉才行。

    李良这样想着,对他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不管怎么样,面子上的要先保住,开口道:“都是我这儿子皮实的很,让你在我家受罪了一晚。”

    对江复庭而言,住哪都差不多,无所谓受不受罪的。而且他也没想费力和村长计较,在没摸清头绪之前,不管和谁交恶都划不来。

    他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

    李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感慨,这哑巴到底是心善还是心大。

    两个面对面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假惺惺的示好,还没来得及深入交谈,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敲门,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村长,在家吗?”屋外的询问声有些耳熟。

第六百四十一章:莫名的狩猎

    江复庭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时,李良已经步行到门口,打开了大门:“谁啊?”

    他话刚问完,就瞥清了外面的人,手里的动作一顿,说道:“是你啊。”

    江复庭和李遇同时在房间里探出了脑袋瞧向外面,正好对上了宁远从外面打量进来的视线。

    “江庭!你没事吧!”宁远见到他激动地直接越过李良,先和他打着招呼。

    江复庭一如既往地淡然,摇头示意无事。

    两人眉目间,只见李良脸色不太好的干咳了一下,故意引起宁远的注意。

    宁远听着声音立马反应过来,按照白唐对他的叮嘱,将手里的篮子递出去,笑道:“这是我和我同学的一点心意。”

    还是会来事的。

    李良面上对这些东西浑不在意,身体却很诚实,嘴上说不要,手上已经接过东西,后退了一步,不再堵门,把人放进来。

    宁远见状还不等门大开,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走进房间,他又问了遍江复庭:“你没事吧?”

    还不等江复庭再摇一遍头,一边的李遇已经不乐意听了,搞得他们一家子真把人虐待一晚上了一样。

    他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这问题什么意思啊?我们家好心好意招待他,又没真让他进柴房,昨晚还睡在我的房间,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他待柴房里,昨晚被那些孤魂野鬼……”

    他最后那句没说完,就在李良的眼神下,自动止了声。

    宁远眼里的异样转瞬即逝,江复庭熟练地装聋作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随后用手机对宁远说道:“他说的真的,我没事。”

    他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气色也和昨天差不多,全身上下······确实也没别的不对。

    宁远就像验货似的反复打量了一通,这才点点头。

    也不能怪他那么谨慎,昨天白唐回来一听到消息,脸拉得能有三尺长。

    要不是江复庭走之前留了句话,压着白唐心里的怒火,他都怕白唐后一秒就把村子给铲平了。

    反正他见了一次,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这会见人没什么事,宁远心里松了口气,他来这就是为了把人捞出去的,只要人没啥大问题,其他都好办。

    结果还没等他先开口,李遇倚着门,漫不经心说道:“爸,人家同学都来了,你要不就把人放回去算了。人在这,中午还得多备一口饭,你又不烧,他也不像能烧的,留在我们这饿死么。”

    他说完还特地骄傲的在江复庭身上扫了一眼。

    江复庭发现小孩一旦愿意对你可爱起来,是无下限的,不禁抬手搓了下他的头发。

    不知道一晚发生了什么的宁远,在看到这个和谐的场景时,有些目瞪口呆。

    李良甚至都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人给灌了**汤了,估计再转两圈连哪个是他亲爸都分不清。

    他本来还想难为两下,但李遇那双央求的眼睛贴在自己身上,小心思再多都只好被堵回去。

    他转过身,眼不见为净,无奈挥手,“去吧,去吧。”

    其实这哑巴的同学不来,他估摸自己儿子肯定也会想办法把人放走的。

    宁远还有些发懵。

    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只是来这打了个照面,送了点东西,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人放

    了?

    结果等到他们回到了阿敏家,江复庭都坐在床上了,他那颗飘在心口的石头才落下来。

    轻松到让人无法接受,亏他出门前还跟赶赴沙场一样,做好了所有完全的准备,结果除了那篮东西,什么都没用上。

    江复庭好不容易能真的休息,放松身板往床头靠,却忘了后背上不小心被抽到的伤口,不巧压了上去,一阵抽痛。

    他皱了皱眉,宁远刚好从外面拿了些瓶瓶罐罐推门进来,他立马又恢复了淡漠脸。

    接过宁远递过来的药,江复庭闻了下,和第一次的味道确实不一样,这个应该就是白唐采回来的那些,拆着脚上的布,他问道:“白唐又跟着他们采药了?”

    “恩。”宁远点了点头,却看见他脚上的伤非但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还多了几条红肿的棱子。

    他脸色有点难看:“他们还私底下打你了?!”

    就说这些人昨天还不依不饶的,今天怎么突然好讲话了起来。

    “没有。”江复庭淡淡的否定道,也没打算解释太多:“过两天就能退,你别跟他讲。”

    宁远现在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白唐,不太乐意地应下:“唔。”

    江复庭听出了他的不情愿也没有道破,手里已经被血浸透的白布直接丢在了地上,额头上沁出了点密汗,唇色也有点泛白。

    可能是长时间没有换,布料黏在了伤口上,刚刚只能暗暗使劲硬扯下来。

    他稍稍喘息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给自己上药,敷上去的时候,草药的汁液刺激到了伤口,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只能一边上药一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白唐昨晚有没有发现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宁远的脸色瞬间比江复庭的状态还要白上几分。

    江复庭猜到几分,却有意考验他,抬起头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怎么了?”

    宁远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就被打倒,何况关于抓他妹妹的嫌疑人,到现在还没有丝毫的眉目,他怎么可能束手就缚。

    他忍着心里本能的害怕,硬着头皮让自己接受昨晚那恐怖的乱象,声音有点不稳:“没事,白先生说,等晚上回来了,再和你互换信息。”

    听他这意思,白唐像是料定了他今天会回来一样。

    不过也对,依照他的性子,即便没有昨晚事情的推波助澜,他都会想方设法回来的。

    只是手段的问题而已。

    “他今天中午不回来?”江复庭总算狠心上完了药,对宁远摊开掌心。

    宁远配合的把干净的白布递给他:“不回。早上出门的时候,叫他的那些人好像说到,最近这几天都要狩猎。”

    “狩猎?”江复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掀了下眼皮。

    宁远因为不确定,语气渐缓,努力回忆着早上偷听到的只言片语:

    “好像是再过四天村子里还有什么活动吧,今天基本上全村的壮汉都出动了,看着挺兴师动众。”

    江复庭一听到四天后,立马想起了李遇昨晚跟他讲到的祭祀 。

    只是祭祀不是用的活人么,还狩猎做什么,掩耳盗铃?

    用这种徒有其表的假象隐藏真实目的?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三两下就把白布缠好,绑上

    细带,从床上下来:“走,去前院晒太阳。”

    晒太阳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单纯晒太阳,而且大夏天的太阳那么毒,有什么好晒的。

    只是阿敏家住的位置在村里头不算太偏,来往经过的人也不少,村子里的小路一般都会在挨家挨户的前院经过,不会通到后院。

    江复庭纯粹是坐在那里,对着太阳数着小路上上经过的人头而已。

    可没想到,今天居然连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男人就算了,去村外干活的干活,狩猎的狩猎,那女人呢?

    难道还集体约到河边洗衣服?

    一边的宁远坐到百无聊赖,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结果没过多久,那双眼睛真的眯上了,头还时不时地往胸膛点一下。

    大概是昨晚本来就没有睡好的缘故,江复庭也没再吵他。

    他无人头可数,左顾右盼,视线情不自禁移向了山顶上的白色建筑,顶峰上的旗帜还在随风飘扬,丝毫看不出异常。

    江复庭微眯了下眼,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凤眼上,毫无温度反而衬得更加凌冽。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试探下那个建筑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阵破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的后脑袭来。

    他身体微微一侧,就听到“嗒嗒!”的声音。

    前方两米外的泥地里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碎石砸出了一个小坑,石头弹了两下滚到了一边。

    江复庭不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他面色冷冽的回过头,没想到看到了躲在树后的李遇。

    李遇被他这记冰刃般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直接把头紧埋在树后。

    弄清来人后,他面色稍缓,李遇感觉扎在自己头上的目光没那么犀利了,这才鼓起勇气重新探着小脑袋出来。

    鬼头鬼脑,越看越可爱。

    江复庭冲他招了招手,李遇就马上把刚刚那一唬人的画面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的跟上来。

    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江复庭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挺招小孩的。

    李遇跑的动静挺大,跑进前院的时候正好把宁远给吵醒了,宁远一睁眼就看到了这个混世魔王,立马一脸戒备。

    即使江复庭对他打了个手势,他依然不敢随意松懈。

    李遇也不屑于瞧他,转眼就往江复庭身上粘:“哑巴,你陪我玩一会。”

    江复庭没有马上答应,他又不是来当奶爸的,转而用手机问道:“你朋友呢?”

    李遇提到这事就郁闷,他捡起地上的石头,用手里的弹弓往远处瞄,抱怨道:“别提了,都被看在家里了。”

    说完,手一松,那块石子非常精准的打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小小年龄,手法还出奇的好。

    江复庭挑了下眉,望着石头飞掠的方向,低下头继续敲着屏幕:“为什么?”

    以往李遇碰上向他打探消息的人不少,都是仗着他是小孩,问东问西,问得多了他也嫌烦,以至于给自己培养出了一套固定回答的套路。

    他下意识地不耐回:“哪那么多为什么?”

    “江复庭一点也不急,想着打趣他的话:“天大的秘密都知道了,还缺你这么一个小的?”

    李遇又捡了块石头盯着他的手机屏幕,眉头微皱,反复琢磨了下,觉得他这句话仿佛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第六百四十二章:又来新人

    也是,祭祀这么大的事情都知道了,还真不缺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要真知道的太多,大不了让他爸想办法找个借口把他从阿敏家弄过来,留着给他作伴似乎也挺好的。

    他内心动摇了一番,做着白日梦,脸上露出让人难以理解的痴笑。

    他又对着远处打了一个石头,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村里又来新人了,男人不在村子,没人看着,只能把其他小孩都锁家里。”

    江复庭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晒了大半天,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全都回家看小孩了。

    宁远在一边听到这话,耳朵立马竖起来,斟酌了下,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帅吗?”

    李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看得宁远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差点冷汗直冒,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觉得就算比你帅,那也肯定不会有哑巴帅。”

    一本正经到江复庭听不出他到底是在拍马屁,还是居然真在夸他。

    他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他们的商讨有些漏洞:“万一是个女的……”

    李遇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的痴笑多了几分,脱口道:“那我就让我爸讨过来给你做媳妇!”

    浑然不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有多么的突兀。

    宁远近乎嘲讽的笑了下,牙都没换齐的小屁孩都替人担心找老婆的事情了。

    江复庭倒是没有急于反驳,顺着他的意继续打探:“那你知不知道我这未来媳妇在哪?”

    李遇看到这个问题眼睛顿时一亮,这事他兴许还真知道!

    刚刚跑过来的路上就听到几个八婆说着什么,反正偷听这种事情虽然听不完整,但总能让他听到点关键信息。

    他的小脸涌上一抹得意,就是我知道但不告诉你的模样。

    但只要知道点什么,就是好事情。江复庭他们几个都是自己挤破脑袋闯进来的,待了两天是第一次撞上跟拐卖有关的信息。

    搞不好还真能从被拐的那个人身上做突破口,毕竟现在村子里连哪些是专门做拐卖的人都不知道。

    江复庭继续循循善诱道:“不是你要给我讨媳妇?”

    李遇见他这么问,还以为他是想通愿意长久留在村子里了,小孩的心思本就不复杂,这么一想越觉得是这样,心里高兴了不少:“是啊?”

    江复庭开始一本正经胡扯自己的要求:“长得丑的,我不喜欢;跟我一样残疾的,不行;秉性不善的,不可;谈吐学识差的,有代沟;身高低于165,太矮;饮食喜欢吃鱼,不考虑······”

    他打字的速度飞快,一会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屏幕。

    李遇还有些字不认识,看的都没他写的快,蚂蚁一样的字占了满屏,就跟课本一样,多瞧两眼就开始打哈欠,可江复庭的手却没有停的意思。

    他近乎崩溃的立马阻止:“行了!我带你去看行了吧,娶个媳妇还那么挑,也不怕打一辈子光棍。”

    江复庭给宁远一个眼神,让他一块跟上。

    他脚步轻盈的一瘸一拐,紧随在李遇后面。打光棍什么的,他还真不怕。像白唐那样,一个人逍遥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李遇领着他们俩走得特别

    轻松,一路下来也就碰上了那么几个人,随便躲躲就躲掉了,轻轻松松找到了带人来的那户人家。

    这家人跟阿敏家的房子长得基本一致,前后院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种得东西多点。

    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走着,只见李遇在离那栋平房还十米远的土坡草堆里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宁远还以为前面突然有人了,心口蓦地一提,结果来回张望了下,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江复庭不明白这小孩的用意,低下头藏好身体,漆黑得眸子顺着杂草间的缝隙打量着外面。

    李遇同样的小心往四周瞅了眼,才压着声音悄悄说:“人一般都关在柴房里,你真想去看就自己去看,我们三个人要都去了,很有可能被瞧见。”

    江复庭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判断着这小孩是在试探他还是说真的。

    李遇见他动也不动一下,着急地拍了他一下胳膊,不客气地说:“你傻了啊!”

    说完,眼睛一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些好不着调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你不会害羞吧!现在害羞个屁,等见着人好不好看了再害羞也不迟!”

    话虽没头没脑,但也让江复庭松了下心,这小孩确实是这么想,随即才点头答应。

    他起身的时候再次往周边打量了一番,才拨开一小片草堆,小心往外走。

    明知不会有什么人,但小心使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他还没走几步路,又听到李遇压着嗓子在草堆里叮嘱,“快去快回,别待太久,要是真碰见人,就机灵点,别像昨天脑子直得跟铁板一样。”

    蹲在他一边的宁远嘴巴尴尬的开开合合,自己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全被这小屁孩抢走了。

    江复庭回头对着连头都看不见的草堆里挥了下胳膊,紧接着就往前面的那个平房里钻。

    他五感比平常人稍微敏锐一些,从刚才就闻到这附近有着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腐肉味,又有点腥气,只是味道特别淡,像是早已融进土壤里,不是细闻压根察觉不出来。

    这会走得进了,味道浓郁不少。

    他毕竟也是蹲过一次柴房的人,对这个结构位置已经相当熟悉,不用找都知道在哪。

    绕到房子后院的地方,这个视角下刚刚那个草堆已经看不到这里,他利落地观察了下四周,加快脚步走到柴房后面的那个小窗户边。

    这家人是有时常打扫的,窗上积灰并不厚,而且窗户半开着,露出里面发锈的铁栅栏。

    江复庭没有马上暴露自己的身份,捡起一块石头,往里面的墙上用力一扔,“嗒”一声清脆地声响。

    “谁?!”里面的人立马警觉道。

    江复庭本能地蹲下来,还真是个男的?

    也算个好消息,从逃跑的角度来说,男的不管从体力各方面来说,都比较占优势,而且情绪上也比较理性一些,他也好做心理工作。

    “谁在外面?”里面的人仿佛不死心,又喝问道。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感觉不太像轻易被人拐卖的类型。

    难道是装腔作势?

    江复庭静等了一下,直到里面出现了轻微的响动,头顶窗户上没有任何动静了,他才慢慢站起来。

    结果没

    想到里面的人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还故意踹了下脚边的东西干扰。

    等两个人都看清双方的脸时,不约而同的惊愕了一愣。

    他怎么在这?

    江复庭看到周祁时,心突地跳了下,但也是最先回过神的,大概是他之前提醒的和张艳有关的消息严舫听进去了,所以查到了这里。

    周祁会出现在这,**不离十也是来做卧底的。

    他虽然明白,但是周祁却不明白,审视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江复庭开口前又确认了下周围的安全,才说:“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周祁见到他就一脸头大,回回都能碰上他,心里烦得慌没有去细想他的话。

    他一嘴教育的口吻,大有赶人的趋势:“你一个才高三毕业的人,暑假不好好去玩,来这管什么人贩的案子?”

    等等!

    他脑子突然灵光一现,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僵硬地看着江复庭,小心翼翼问:“那个叫宁远的不会也在这吧?”

    江复庭见他忧心忡忡,又带一丝丝莫须有的希冀,好心地将他眼里的微光顺手掐掉,轻巧地应道:“恩。”

    单单一个音节,在周祁那却有山崩地裂的威力。

    他只感觉自己脑袋瞬间涨得跟气球一样,都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了,怎么还能碰上那个小祖宗!

    江复庭见他愁眉苦脸,消沉到郁郁寡欢,解释道:“不会影响你,我们手里有自己的事。”

    周祁统共也就和江复庭见过三次,每一次见面都会刷新一次认知。

    特别是上次在局里的时候,厅长亲自打来慰问电话只是为了让他们放这个人,实在让人有些好奇。

    尤其是站在他身后,看起来儒雅的男人,完全摸不透。

    周祁逼迫自己接受了宁远也在这的事实,没禁住自己内心锤炼的疑惑,问道:“你们查的什么案子?”

    这案子他跟了那么久,除了人口拐卖还能有什么。

    江复庭正要提昨晚相关的事,他耳尖的捕捉到一丝轻微的脚步声,双目警惕的一凝,声音是从里头传来的!

    他立马提醒道:“有人来了!”说完便蹲下。

    周祁正在诧异,过了两秒后,这下就连他也听到了外面走来的脚步声。

    那人走到门口以后似乎还故意停了一下,像在打探柴房里面的状况,而后外面的开门声叮铃哐啷地响起来。

    江复庭紧贴着窗户下方的墙沿,借着不高的草丛掩着身子。这块地方是个死角,除非柴房里的人能伸出头来往下看。

    但窗上有栅栏焊着,就算头想伸都伸不出来。

    他从容的低着头,屏着呼吸,等着里面的人离开再起身。

    “你刚刚在和谁讲话?”开口的又是一个中年妇女,声音像铁锥一样,又尖又戾。

    周祁假装害怕的往柴堆里缩了缩,妇女每往他前进一步,他都要抿唇缩一下,尽管已经退无可退,但身体还是在努力往后靠,像是要钻进干柴的夹缝。

    “你别以为你装聋作哑,我就什么不知道了!”她尖酸刻薄地说道,饱经风霜的干涩脸颊挤出一丝狰狞来。

    周祁仿佛已经吓得失了魂,只有一股脑的摇头。

第六百四十三章:交接

    他之前跟这些人接触的时候,性子就故意展现的温良懦弱,看着就很好拿捏,被抓过来之前,还挨了顿打。

    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打一顿的教训很受用,这会自然应该怕到不行。

    而且他长相本就没什么攻击性,虽然貌不惊人,但敛去工作时的锋芒,面容干净文气,看着就很好接触。

    周祁演得恰到好处,那副样子显然都已经怕到不行了,可眼里还淌着一丝宁死不屈的味道来。

    妇女对他的身份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但是她刚刚经过通道的时候,确实有听到不太清晰的说话声。

    她这会也是故意诈他,厉声威胁:“我刚刚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你老实交代,刚刚在和谁说话?!你要不说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柴房!”

    豹头环眼地瞪着,真有几分吓人。

    换成一般人早就吓得全盘托出,也就周祁面上是六神无主,内心却稳如泰山。

    他只是一股脑的摇头,不管妇女骂得再难听,威胁得再吓人,他都憋不出个屁来。

    来回试探了几分钟都无果,妇女刚才的坚定也开始动摇。

    自个还真听错了?

    她一边往窗边走,一边非常警惕的留心着周祁神色的变化。

    江复庭正蹲在窗户下方,听着几乎踩在自己头顶边的脚步,即便知道她不可能看到自己,心跳还是下意识地加快。

    直到那脚步停下,刚刚还在吵吵嚷嚷地房间,忽然沉寂下来,静到屋里屋外的人同时绷紧神经,窒息感铺面而来。

    女人站在窗前,一声不吭,那双浑浊的眼睛,将窗外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尽收眼底。

    她看得又仔细又缓慢,时间被她拖得很长,本来就提着心迫切希望她离开的两人,也感觉有些难熬。

    一直到树林间有一只稀有的麻雀,突然从密林里窜出,快速往远方飞掠去。

    妇女下意识地将视线锁在那只飞鸟上,几个呼吸间,麻雀的影子就浓缩成一个小黑点,然后消失殆尽。

    她半天都看不到人,即便再多的疑虑也只得打消。

    妇女收回视线,睨了眼还窝在角落微颤着的周祁,凶狠的视线正好和他那双畏怯的眼睛撞上。

    周祁像是怕极了,连和她一秒的对视都不敢,立马垂下头。

    妇女面露凶光的看着他,眼里的歹意比刚才威胁时浓厚了许多,看着令人发寒,“你最好一直在这乖乖待着,要是敢跑出去,那就做好一条腿过下半辈子的准备!”

    周祁吓得一个激灵,不假思索慌乱地点头。

    威胁的话语一字不漏的飘进江复庭的耳朵,那双望不见底的瞳孔凝聚着浓浓的寒意。

    他们这些人扣押人的手段都差不多,全靠暴力威胁。

    连一个女的戾气都能那么重,她手上到底沾过了多少人血,有没有张艳手里的那本名册那么多?

    江复庭拨弄着脚边的杂草,拉拉拽拽,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向,没有贸然起身。

    等到房间里的锁门声响起,脚步远去后,他才拍了下裤子落上的灰,站起来不再多留,不然就算别人没发现他,李遇那边也得起疑心。

    经过刚才那一下意外,江复庭这次没有

    再在窗边露脸,只是挨着窗户的栅栏,然后把声音压得很低对里面的人交代道:“我不好多留,见面的事别说出去,明天找你。”

    周祁此刻也防着那个女人会不会突然折返进来,同样只是紧贴在墙面没起身。

    他听清江复庭说的话后,捡起地上的石头在墙上敲了两下。

    江复庭接到信号,片刻不停地离开。

    等他回到刚才躲藏的那个丛堆,李遇果然在大呼小叫,唠叨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就看两眼的事情,现在至少十分钟过去了。

    江复庭早就把路上想好的措辞说给他看。

    但李遇的脑回路很清晰,先是惊讶地低呼一声:“还真是个男的啊?”言语里还透着说不出的失望情绪。

    随后才回归到该注意的点:“你怎么被人撞见了?她有没有看到你?”

    宁远同样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他,现在三人就像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人出事三人遭殃。

    江复庭淡然的摇头,用手机回:“没有正面撞上。”

    他打完字,一低头,正好留意到李遇别在腰间的弹弓。

    李遇察觉到他的视线,还特意在用手将弹弓晃了两下:“你挺有眼光的啊,看上我这个了!”

    这个弹弓当初也是在那些被拐的人身上搜刮来的,玩了两三年了都玩不坏,而且特别精准,平时出门玩,他基本上都弹弓不离身。

    江复庭不置可否,厚着脸皮点头。

    李遇见他喜欢,就从腰上扯下来,捡了块石头,故意打给他看,吊足他胃口。

    “啪嗒!”瞄完以后,小手一松,石头顿时脱手飞出,像个炮弹飞到了目标的树干上。

    果然又稳又精准。

    就连跟他水火不容的宁远都不由感叹一下,“挺厉害的。”

    李遇被人夸了一下毫不客气,可下一秒就变了脸色,拉起弹弓,突然转过身来。

    他把弹簧拉到极致,眯着一只眼睛,像是盯着猎物一样在江复庭和宁远身上来回瞄,只要一松手,随时就能让对方头破血流。

    “你干嘛?!”宁远被他的突然倒戈吓了一跳,这小孩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李遇仿若没听到,依旧面朝他们端着随时撒手的姿势,纹丝不动。

    宁远立马护在江复庭身前,准备当人肉沙包。

    他就知道这个小孩不像什么好家伙,好端端的大发善心,早上放了人就算了,这会还带他们找被拐的人?恐怕一直拿他们耍都不一定。

    江复庭倒是一点也不急,他猜到李遇一是试探,二是捉弄他们玩,不然以他这急躁的性子,早就打过来了,干嘛还瞄来瞄去。

    他拍了下宁远的肩膀,让人往边上靠了靠,对李遇用手机沟通道:“挺厉害,你教我?”

    先夸再求。再加上前面李遇对自己打弹弓这个能力,可以说是自信到过负的程度,至少这个村子里的是没人打得过他的。

    李遇并没有马上放下手里的弹弓,而是动作缓慢的对准了江复庭的脑门。

    动作挑衅至极,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那只圆圆的大眼睛里,瞳孔聚焦到能映出江复庭气定神闲的脸。

    几秒后,他不快地皱起眉,每次都期待着能从这哑巴的

    脸上瞧点不一样的变化来,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李遇无趣地松下手,把石头往边上一打,随手将弹弓扔给他:“教你是不可能的,就借你两天玩玩算了,十五之前我肯定要拿回来的。”

    江复庭故意将手伸偏,在怀里颠了两下才接住。

    他还没来得及打谢谢两个字,李遇心有所感立马堵着他的嘴:“谢字就别了,最讨厌你们城里人这些假惺惺的客套。”

    刀子嘴豆腐心的说得大概就是他这种人。

    三个人回去的路上一点也不着急,反正都是闲人,这会没人管,一路边玩边溜达,可打闹得正起劲的时候,没想到撞上狩猎的男丁,提前回村了!

    李遇连忙丢下自己手里的石头,拍拍屁股拔腿就往自家方向逃,江复庭和宁远趁着村里出来游荡的人还不多,同样加快脚步往回走。

    结果两人前脚从后院的篱笆外面翻进来,白唐正好回来跟阿敏说完话,不徐不疾地逛进院子里,三个人好巧不巧地打了个照面。

    江复庭和宁远在看到白唐那张探不出情绪的脸时,莫名有种小时候出去偷耍被抓包的心虚感。

    白唐正好撞见他两从篱笆上匆忙跳下来的模样,脸上并没有多意外。

    他步子悠闲,面庞温和地走过来,问着宁远:“才把人接回来?”

    这话听起来不轻不重,但言语里的危险却像刀子一般,悬在了人头顶上。

    宁远正想解释,结果被江复庭截口道:“村里有新人。”他说完还戳了下宁远的后腰,让人先走。

    然而宁远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不敢随便离开,白唐早上的交代是把人弄回来后,先让人好好养腿伤,而不是让人满村子乱跑,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可没想到他今天会回来那么早。

    宁远面颊尴尬的微红,意识到自己杵在这也没什么用,立马胡诌了一个脱身的借口:“我去看看阿敏姐那里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说完也不等干站着的两人吭声,就头也不回,逃命似的离开了。

    白唐等人走了,终于开始冷嘲热讽,他眼睛在江复庭的小腿上转了一圈:“你在村长家待一晚上,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脚就好完了?又能跑又能跳的。”

    江复庭担心隔墙有耳,先一瘸一拐的回到屋里。

    白唐只见到这个演技炉火纯青的男人,在进房间的那一刻,那只一直拖着的脚,突然可以踩地,还若无其事的走了起来。

    所以这家伙是真的连带自己都糊弄了!

    他越想越气,怒意不禁浮于面庞,他一屁股用力坐在凳子上,凳脚在泥地上猛地一滑,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得亏自己还真的因为他脚的事情提心吊胆了两天,江复庭在他边上的位置坐下,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说,就安静给他倒水。

    白唐一口气闷完,放下碗,对着木头一样的人,问道:“你没点什么解释的?”

    反正已经知道了,江复庭反而很坦然,正色回答:“骗了就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骗个人还能理直气壮成这样,白唐觉得这人已经厚颜无耻到一种境界了。

    但气闷的同时又有点无奈,转念想想,没问题总比有问题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被劝离开

    他轻嗤一声,转而谈起了正事:“你从新人那里发现什么了?”

    江复庭又给他的空碗倒上水,说道:“带进来的新人是周祁。”

    白唐拿碗的指尖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遍:“是我想的那个周祁?”

    江复庭察觉到他不自然的面孔,肯定道:“就是你想的。”

    白唐这下真的要怀疑这两人要么前前世有着什么命定的缘分,不然怎么又赶上了。

    他只能又喝一口水,缓解心中的郁闷。

    不过周祁会出现在这的目的,不用多想也能明白,肯定是查到和这有关的线索了,而且上次暗里亮了回身份,估计也干扰不到他们。

    他偏头枕着脑袋,看向边上的人,“你是有什么想法?”

    这小子会先跟自己提到这件事,肚子里肯定已经装了不少主意了。

    江复庭对上那双一眼望穿自己的眸子,坦荡地放下手里的水壶,直接说,“我想找人的事情,托给他办。”

    “你说这个人啊。”白唐摸了下布袋,掏出那个已经被他折得皱巴巴的黄纸。

    江复庭点头道,“一是周祁对嫌犯的了解比我们多,找人更快;二来,统一战线,信息互享,捉嫌疑人的事完全交给警察,也能帮宁远了掉一桩心事,我们自身也能省掉不少时间。”

    他这番话,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好草稿了,方方面面全考虑进去,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白唐听着他的长篇大论,盯着他清澈的眼睛,每当出谋划策的时候,他眼里亮的就像发光一样。

    他筹虑的那么完善,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白唐勾了勾笑,指尖压着黄纸,往他那边移,“找个靠谱的帮忙也好,我们也能轻松点。”

    江复庭接过黄纸叠得整整齐齐,才放进兜里。

    白唐接着问:“我昨晚感觉到你的能量波动了,你在山上撞见谁?又发现什么了?”

    “也没撞见谁。”江复庭将李遇母亲的事情,极为简洁的一语带过,思索了下说道,“不过,山顶上的建筑不对劲。”

    白唐对他提到的建筑有印象,“那个白塔吗?我听随行的人说过两句,那里是个神庙,还有神台,这些人信山神,笃信山神就在那里面。”

    他虽然就采了两天的药材,但基本上借着各种时机和地形优势,将村子附近环绕的山全都探索了遍,就连死角也没放过。

    江复庭虽然知道有山神,但碍于李遇的知识面太窄,没想到那个地方就是神庙。

    他继续回忆着昨晚见到的,将李遇说得那些结合起来:“看来昨晚横行的鬼,大概率是神庙里来的。”

    白唐终于听到了些不一样的消息,来了兴致,将凳子往他那边拉了拉,“怎么说?”

    江复庭见他突然凑近,别过头看着前方的水壶,“风是从神庙里卷出来的。还有这个村子,每月农历十五有拿活人祭祀的习惯。”

    “祭祀?!”白唐听到这瞪大眼睛,反应和他昨晚如出一辙。

    毕竟都是21世纪了,又不是在古时候,或者民风守旧的时候,这个年代出现祭祀这个词真的算得上罕见了。

    还是拿活人!

    他转而想起了今天那帮人突然叫他狩猎,白唐算了算时

    间,今天是农历五月十一,离祭祀时间不过四天。

    他猜到几分狩猎的目的。

    江复庭点头,继续将昨晚李遇说得那些转述给他听,顺便加了不少自己的推测,等两人聊得差不多,日头已经过三竿了。

    白唐消化着他说的话,脑子一转,冒出一个有意思的想法。

    江复庭见他不怀好意的笑,猜到这人心里头肯定憋了什么坏主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白唐笑得意犹未尽,咧着嘴说,“你刚刚说,十五晚上风平浪静,是因为祭祀做得好。那如果祭祀没做好会怎样?”

    兴许依旧风平浪静,又兴许百鬼横行,哀鸿遍野。

    江复庭微皱了下眉,显然不认同这个意见,非常严肃地劝道:“不行,不能拿村里这些人命做赌注。”

    白唐立马换了副松散浑不在意的笑,打着哈哈:“哎呀,我开玩笑的,你别那么当真!你看你脸又板起来。”

    “……”江复庭没有接话,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他总觉得刚刚白唐说那话,似乎是认真的。

    白唐没再看他,视线在屋子里胡乱飘,立马转移话题:“那什么……你脚反正没什么大问题,晚上就跟我出去转一圈好了,我今天发现了点长生派的线索。”

    这个话题果然岔的很成功,江复庭直接追问:“什么线索?”

    “还不好确定,去看了就知道了。”白唐含含糊糊地说着,见他还想刨根问底,觑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想去啊?”

    三言两语又开始故意歪曲他的意思。

    江复庭不想多辩,正想再说点其他的正事,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一同看过去时,宁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午饭做好了,赶紧来吃饭。”

    今天吃午饭的气氛很微妙,按照前两日的观察来看,阿敏是个心细,相当善解人意的人。饭桌上说话,调解气氛都是由她来。

    而且她言辞温和,对于他们比较敏感的提问,也会用非常委婉好听的方式回绝掉。

    只是今天似乎有哪些地方不一样。

    她一直埋头吃着米饭,桌前的菜也没夹几次,目光出神,颇为漫不经心。

    “当!”筷子不小心戳到了盘子边沿。

    这已经是她这顿饭来,第六次夹空了。

    白唐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样子看久了,他们三个人都要以为出什么事,忧心忧虑,食不知味的。

    他把夹来的菜放在碗里,没有急着吃,“阿敏姐,你想什么呢?”

    阿敏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烟波浩渺的长空里乱飘,突然被人点名,就像吊着自己的热气球被戳破,身形顿时极速下坠。

    她手一抖,连筷子都滚落了一个。

    宁远坐得离她近,抢在她弯腰前,帮她把筷子捡起来,江复庭正好递过来纸巾,他擦了一下,才把筷子还给她。

    宁远把筷子递回去的时候,问了一个跟白唐同样的问题,“是啊,你没不舒服吧?刚才做菜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

    阿敏有些慌张的接过来,脸上对着他们露出凌乱的笑,硬压下眼里的仓皇:“没事,没事。吃饭……吃饭。”

    她的笑容有多勉强,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状态和以往截然不同,一看就是藏了什么天大

    的事情。

    江复庭没有再动筷,见阿敏低头狼吞虎咽。

    她不停地将菜和米饭像喂猪一般的拼命往嘴里塞,甚至连嚼都不嚼一下,看的久了,仿佛她吃的不是菜,而是见不得人的辛秘。

    她此刻更像一个只会这一种机械动作的机器人,在无意识的重复工作。

    江复庭看她恶心到干呕还在塞,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直接去夺她手里的碗筷。

    阿敏却捏得死死不愿意松手,她的眼眶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干呕,还是被心里那些复杂又沉重的思绪给压的。

    江复庭见她挣扎,加了几分力强行拽过来,碗筷直接被摔在了地上。

    “哐啷!”

    瓷器碎裂的声音宛如洪钟,将阿敏从恍惚无措的暗潮里拉回来几分。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呆坐在那里,愣了半晌,才隐隐约约地回过半分神。

    上午出门,那些人交代给她的话在脑海里历历在目,这些话就像布满尖刺的鞭子,无时无刻地鞭笞着她仅有的良心。

    只是她的心早在去年儿子死掉时,就被挖空了一大块。仅有的这些本就微不足道,她根本抗不了多久,但好在她还没有完全麻木,知道害怕。

    她的双手藏在桌子底下时不时发颤,那张面黄肌瘦的脸苍白到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明显的异常藏也藏不住。

    江复庭觉得事情不太对,他起身将客厅面朝前院的双开门全都闭上,扣上插销。

    所有的光线都在大门闭上的瞬间被隔离开,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阴沉。

    黑暗在即将要暴露出来的罪恶里反而是一种良药,阿敏在看不清的昏暗里松懈紧绷的神经,隐而不发的愁闷顿时压制不住,倾泻 出来。

    “我……”她艰难地开口,因为嘴里还有菜,声音含糊不清,“我没有……害过人,我也……我也不想害人。”

    她十分费劲地说完这些话,身体都瘫软不少,她能感受到三双如芒在背的目光,几乎能将她戳穿。

    这句话不清不楚,但是连蒙带猜也能揣度得**不离十。

    村子里有人等不及,想要对他们下手了。

    但是他们三人也不好辜负阿敏的信任,就算知道了也不好直接点出。

    白唐拍了下她的背,让她缓了缓情绪,诱导道:“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可以帮着一起解决,这样憋着多难受啊。”

    只是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开口的,阿敏好几次张嘴,都像被人掐着喉咙说不出来。

    她要怎么说,说这村里的人想把他们卖掉?

    还是说过了十五,他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救了他们,而后又要拿他们换钱,多可笑,这些岁数不大的小伙子又会怎么想?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回,中气不足地一叹,仿佛认命一般,“你们今天就离开这吧,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吃没好吃,住没好住,特别是你的脚。”

    阿敏借着屋子里的昏暗,情绪不再遮掩,满怀愧疚的看着江复庭,“来回折腾的,也没见好了点。”

    只是她那复杂又自责的眼神,全被江复庭收进眼底。

    可他现在口不能言,刚上心头的宽慰话,只能全吞进肚子里,自己给自己消化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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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453/ 第一时间欣赏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 作者:伊犁可甜所写的《长灯载夜行》为转载作品,长灯载夜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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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若有真鬼怪,又是何种诡模样?如果白日多是非,我愿与君长夜行。直白点说,是一个一流神棍不入流的捉鬼师,一个一流闲差不入流的人间客,组队打怪抓鬼赚赚钱的故事。文艺点说,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美少男,带着一份天道赋予的罪责行走人世,以扶危救困......长灯载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灯载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