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早产!
“不是我快,是你吃的太慢了。”许平继续快步朝前走着。
“诶。”郭彦方捏了捏他肩,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中午听说队长都要单独开个会,老李他们说中午刚好有人请假的,一会托人回来的时候带点东西,你要不要来点什么。”
“烟吧。”许平想也没想就说道:“我那条快完了。”
“你抽的也忒快了点,省着点,一个月光贴烟钱了。”郭彦方无语道。
许平抖了两下肩膀,把他搭在身上的手抖下去:“夸张了啊。”
“别的不要了么?”郭彦方继续问道。
“不用。”许平继续说着:“买的基本用不上,到时候留着生娃用。”
许平话刚说完,身后就响起了一阵匆匆忙忙的呼喊:“许平!许平!快来,家里来电话。”
他扭过头看过去,正是跑得满面红光的老李,潮红的脸颊上满是急切。
江复庭看着对方的神情,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事情,果然许平拔腿就往办公室冲过去。
接通电话的时候,江复庭清晰的感觉到许平的心脏正在慌乱的跳动着,脚底都有些发软,“喂!”
“平儿,是妈妈,你快来军医院!小婉早产了!”电话里传来母亲急切的声音。
许平连话都来不及说,匆忙挂了电话,快速跟队里告了假,从部队里狂奔而出,这种单位本身就建得比较偏,一路出来只有空荡荡的大街,和两边杂乱不修边幅生长着的田地。
脚步飞奔的时候,扬满了尘土和沙子。
他硬生生地跑过了三条大街,才看到几辆停在路口的出租车,顾不上挑,顾不上还价,直接打开就近的一辆车的车门,接不上气的大喊道:“去军医院!”
出租车开得很快,江复庭都可以看到师傅精壮的小腿踩踏板踩的几乎要打抖了,出租车上并没有开空调,四扇窗户全都大开着,热乎的大风不断从耳边刮过,两边景物的移动速度持续加快。
许平却还是非常急切的催促着:“师傅,麻烦骑快点!我老婆在医院快生了!”
“好的!好的!”师傅听到他这话,直接又拉了个挡。
到军医院门口的时候,许平直接从兜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五块,也没等师傅再找,迈着步子快速往医院里面飞奔。
安静又阴凉的医院走道里回荡着许平粗重又急切的跑步声,不少坐在走廊的人带着不满的眼神往他身上聚集过来。
许平没有时间去管,大脑跑到快缺氧,迷迷糊糊的只剩下陪伴了他几年的那个女人的脸。
“对不起!”他不小心撞到一个端着盘子的护士头也没回的道歉着,脚步继续往前狂奔。
身后传来渐行远去的护士抱怨的声音:“慢点啊,这医院啊!”
到手术门口的时候,两个头发有些白发的老人带着愁容不安的焦急等待着。
“怎么样,什么情况了?”许平盯着亮着灯的手术中三个字,急切的问着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叹着气,过了会他母亲才红着眼眶慢慢说道:
“进去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也没医生出来说什么情况。”
“那怎么会早产,她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许平来回的在手术室门口踱步着,脸上的神情和他的大脑一样都是乱糟糟的。
他摸了下口袋里的烟盒,随即想起这里是医院,又将冲动压了下去,抽出光秃秃的手,对着手术室的门发呆。
“哎,这也怪我,没看好她。”他母亲自责的抹了下眼角,“我做饭着呢,她怕我忙要给我搭手,结果家里屋子那不是有个门槛么,她不小心在那绊着了……就摔了。”
“不怪你,妈。”许平走过去无奈的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吸着鼻子:“要是她没事了,找时间,我们把那槛拆了。”
母亲就埋在他的胸膛里,自责的抽泣。
江复庭能感觉到胸前的衬衫被打湿,安静沉闷的气氛持续了又一会,身后的手术室大门“咔”被打开。
许平连忙转过身,一个担架车缓缓从里面推出来,边上的架子还挂着正在输液的药瓶,边上三四个医生推着车,后面还有一个医生怀里抱着一团布出来。
可以听到不太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虽然不是特别响,但也能听出声音里挣扎和力量,像是第一次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用力去生存,用力去呼吸一样。
这是江复庭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生命的降生,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即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这种突然的从无到有,依旧让他心底柔软了一下。
许平在确认担架车上的人没有任何大问题之后,才慢慢朝着抱着婴儿的医生走过去。
江复庭感觉到许平的手激动的在颤抖,胸口心跳“砰砰”得要跃出来,就跟刚刚飞奔之后一样。
开心,兴奋又好奇。
步子轻飘飘的,如同陷入了巨大的棉花里。
许平走到医生面前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被布包裹着的婴儿。
突然不知道怎么碰,不敢摸,像是呵护着玩具一样,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自己弄坏掉。
怕弄痛他,怕他太柔软,怕抱着他的时候会不会太使力,怕他被捏痛了,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他弄到地上了。
很激动,又有点说不出的害怕。
他发着愣,看着那张小脸,所有的情绪都汇聚在一起冲向大脑,鼻头有些酸酸的,眼角有点湿,这就是他儿子,血连着血的儿子!
江复庭跟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个婴儿,皮肤稍微有点黄,可能是没长开的原因,拧在一起,皱巴巴的,有点像个老头。
真的很小很小,那张脸,可能都还没自己的手掌那么大。
他突然觉得很神奇,生命就这样出现了,那么小的东西却如同黑暗里熹微的光,突然亮了起来,然后慢慢会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
会走路,哪一天就开口说话,然后顽皮打闹,再开始上学,交朋友,考试,迎接着叛逆,最后长成现在自己这样。
“你抱抱啊,自己儿子呢!”医生看着还在发愣的许平,催促了下。
许平这才有些傻兮兮的连忙点着头
,非常笨拙的抬起两只胳膊,以往救火,爬梯,下井的灵敏劲一下子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双手格外颤抖的接过来,好软,不仅仅是看着软,触感也是软软的,真的会一不小心就捏坏了一样。
“不对,你这抱娃不行,来那只手托着点他脖子……另一只手上面环着他……诶,对!放松点,没事!”医生都被他这动作吓得生怕他会突然松手,不停得在边上指导盯着他。
直到许平好不容易适应下这种陌生又异样的触感以后,医生才放松下来。
许平走的很小心,很慢,然后递给自己的父母看。
两个老人激动得根本说不出话,许平的父亲稍微好一点,母亲伸出手,又是哭又是笑的戳着婴儿的脸蛋,笑了一会才想到什么,抬起头问站在边上的医生:“这孩子早产,是不是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
“问题不大,虽然早产两周,刚刚检查过了小孩的器官发育都挺健康的,你们这几天多观察,没什么问题到时候跟产妇一块出院就可以了。”医生摘下口罩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笑容。
“谢谢了,谢谢了!”许平听到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连连鞠躬着。
中队里的假期本身就不好请,赶着老婆生娃的大事许平也就只请到了两天的休息。
走的那天婴儿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弄得他心里又软又痒,更加舍不得离开,目光留恋回头了好几遍,直到把那张可爱又小巧的脸记在脑海里,挥都挥不掉,他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后面有段时间许平一直比较忙,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夏天火灾的频发概率也比较高,入了七月以后,出了不少趟火警,回家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中间因为单位出门往外直走出去了的那条大路上开了个照相馆,把不少人给激动的。
这种地方本身店面就少,不管开了什么店都能让人议论好久,何况是照相馆。
就是收费有点贵,五块钱两张,都是一寸的大小,要是想要交换照片就得多拍。
许平和郭彦方本着省钱的原则直接来了个合照,然后一人一张,拍照这种事情很有新鲜感,直到照片拿到手上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非常激动的。
许平在郭彦方的带领下一人买了一个可以放照片的怀表,至此来保存两个人情真意切的友谊。
江复庭在看到那个怀表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许平手上的表现在还很新,虽然是做旧的古铜色,但是整个怀表包括链子都泛着亮丽的金属光泽。
跟他捡到的那块一样。
江复庭在这漫长的记忆里从一开始的抗拒和不安,到后面的习惯甚至彻底适应下来。
习惯了这个九十年代后期的城市,习惯了看着窄小又简单的马路,这些简单生活着的人们,没有那么多高耸入云的大厦,周围的一切都是清醒的,祥和的。
就像真实的生**验,印刻在了自己的记忆力,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挥散不去。
这天早饭之后惯例是车辆和设备检查。
许平将自己负责的车辆检查完之后,刚转过身就看到郭彦方从一边走过来:“查完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地震
“完了。”郭彦方甩了甩湿哒哒的手,“你儿子满月酒什么时候办啊,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啊?”
“估计推迟办吧,这短时间忙的回不去,差不多隔两周吧。”许平还在记录着今天的检查单:“你记得提前调休好,到时候包红包啊!”
“必须的!大到你拿都拿不住。”郭彦方嘚瑟的说道。
许平听完指着他的鼻尖恶狠狠的威胁着:“你要是敢拿一分钱来糊弄我,你就完了。”
郭彦方笑嘻嘻的抓住他的手指,“哪敢,你好歹是我前辈,你儿子就是我儿子!”
“谁是你儿子!我儿子可不认你当干爹,我还指望着你闺女大了让我儿子娶进门。”许平一边说着交上自己今天的检查单,慢慢准备走向操练场。
经过宿舍楼的时候,郭彦方突然说道:“对了,你帮我看着点,我回楼上拿点东西。”
“你快点啊,一会别让人看见了,马上就要集合了。”许平说着抬起脚踹了下他屁股。
郭彦方没躲成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随后脚底带风,一步三台阶的往楼上冲。
许平掏出兜里的表看了眼时间,离操课时间还有7分钟,还来得及。
自从买了表以后,他的两边口袋都塞得满满当当的,而且这东西稍微有点沉,刚开始随身带还不习惯,跑的快了总感觉能把自己裤子扯下来一样。
等了半分钟以后,许平一边拿自己的脚踩点,一边低低的默数着时间。
“差不多快出来了。”
江复庭听到许平自言自语着,随着他抬起头的视线,看向空旷的楼梯。
紧接着他突然感觉到身体在颤抖,起初他还以为是许平在抖身子活动身体,可随着几秒之后,随着震动越来越剧烈,双脚甚至开始有些站不住。
头脑紧跟着有些晕眩,耳朵里忽然一阵长时间的耳鸣。
这种强烈的晃动连带着他的灵魂都有着强烈的发昏,江复庭一度感觉自己的灵魂和意识被抖得要抽离这个身体。
虚无的,不踏实的。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抽动了一下,意识甚至短暂的黑了一瞬。
“你坚持一下!”白唐小心的把江复庭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腿上,从刚刚这个人突然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江复庭被男鬼给强行共情了。
之前怀里的人一直都是平稳的躺着,但就在刚刚他清晰的感觉到对方情绪上泛起的异常变化。
共情虽然是别人的记忆,但大忌就是真的把自己彻底代入进去。
轻则困在里面,重则毁共情者的灵魂。
可刚刚那一下,他感觉到江复庭的魂魄都激荡了一下。
白唐有些担忧的抬起手,双指并拢,雄浑的鬼气顺着他的眉心,不断的传输至他的灵魂和躯体。
直到那张睡梦中苍白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他才慢慢松了口气。
四周皆是涌起的大风,纸张乱拂而过的“沙沙”。
梦境里,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
江复庭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就是飞鸟大片大片带着杂乱刺耳的鸣叫掠过苍穹,周边的树木传来不自然又响亮的“簌簌”声。
气温忽然变得尤为的燥热,一点风都没有,随着越来越剧烈的摇晃,世界忽然一团糟糕。
许平扶着的墙面紧跟着开始些
一张轻飘飘的纸一样四处晃动。
“咚!哐”楼上屋子里的东西不断得相互撞击着。
“轰!”一阵沉闷广阔的声音,从他们站着的脚底下,往四面八方快速延绵开来。
江复庭听到了有什么东西从大地深处皲裂开一样,让人头皮发闷,灵魂都不由颤抖。
“咔,咔!”耳边传来崩裂开的声音。
江复庭跟着许平转过头的视线,盯着许平手靠着的墙面。
灰白的墙面上骤然崩裂开,就在许平屏住呼吸的瞬间,裂痕如同闪电般快速的分裂着,露出里面的石砖,墙体剧烈摇晃的时候,砌墙的石砾,灰尘如洪水般猛得涌出。
裂缝通到头顶上的天花板,上面大片大片的墙皮不断往下砸,掉到地上的时候,到处都是呛人的灰尘。
江复庭清晰的听到墙面里石砖强烈的晃动的声音,紧接着左边的手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压。
许平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看向突然向着自己倾倒压下的墙面,还有那些漫天乱飞的石灰,和砸下来的砖块。
跑!
江复庭下意识的在心里大叫!
但是这毕竟是在许平的记忆里,他什么都操控不了,直到一块砖头擦过许平的脚边,许平才骇然回过神,猛得向宿舍楼外面的方向跑。
他还来不及站稳身子,地面依旧在剧烈的晃动着。
脚下踩了几十年的平稳地面就在这一刻像是要破裂了一样,身形晃晃悠悠的。
这一瞬间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顷刻间就吞没了他的脑海,他第一次对自己赖以生存了几十年的地面产生了不踏实的感觉。
房子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从一开始他靠着的那面墙,到外面看过去的一整栋建筑。
“哐!”的一下,屋子就跟纸搭的一样,从他熟悉的那间寝室方向崩断了。
“郭彦方!”许平半弯着身子抬起头对着上面那半边慢慢坍塌下来的建筑大声嘶吼着。
江复庭听到了他呐喊里的颤抖和惧意,感受到了他的四肢在这炎热的天气里逐渐得冰冷。
左半边的屋子像是泡沫,“哗”!一下全部坍塌,前几秒还是完完整整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楼房,瞬间化成了粉末。
“郭彦方!”许平用尽力全身的力气去呼叫,去大喊。
江复庭感觉到嗓子火辣辣的一阵刺痛。
“郭彦方!”
屋子还在塌陷,右面也开始了,他看到那些砖瓦,那些石块,那些曾经生活过的熟悉的东西,一如他现在的心一样,不断得往下坠,坠到最深的谷底。
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呛鼻灰蒙的尘埃,视线被扑打过来的石灰也遮得白茫茫的。许平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眼睛:“郭彦方!你出来没啊!郭彦方!”
“郭彦方!”许平一遍又一遍的疯狂大叫着,嗓子已经喊到冒烟,声音有些沙哑,疼得有些张不开嘴。
脚下的大地还在摇摇欲坠。
“咔咔!”还有东西骤然裂开的声音。
直到他脚底的触感传来异样的感觉,低下头的时候,心惊的恐惧将他发晕的大脑彻底吞没。
地面开始出现密密麻麻
的裂痕,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崩裂的时候细碎的小石头不断的从地上弹出。
许平想跑,可他现在还不能跑,神色挣扎着,他死死地盯向还未完全塌陷的宿舍楼梯口。
那里的仅有的空间还不停得有石块从天而降。
再等等!
他看着脚下的裂缝越来越大,他开始看到地面里黑乎乎的土壤,土壤还在继续裂,还在不断的往深处蔓延着。
许平小心的稳着身体不让自己摔倒,继续盯向楼梯口。
江复庭环顾着他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到处都是尘土,大地已经不像大地,碎裂的,不堪的,可脚下的那块地面依旧还在继续晃动。
许平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即便他再怎么冷静也在这个时候不由自主的紧揪着心。
地面的裂缝在以飞快的速度变宽变深,许平移动到另一边稍微安全一点的地面上,再等五秒,就再多等五秒。
他看向楼梯口的时候满是希冀,期盼。
江复庭跟着许平心跳的节奏,他从来没有这样热切地期盼过一件事,他盼望着郭彦方赶紧出来,巴不得是下一秒,就跳到他们眼前。
但那里依旧空荡荡的,许平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手指被他捏得发红。
眸子里的光芒慢慢熄灭掉。
就在地面上错乱的裂缝再次要蔓延到脚下的时候,楼梯口那出现了一个人影。
很小,被灰尘挡住,也不太清晰。
但他们出生入死了几年,许平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郭彦方!”他再次扯着嗓子大叫着,声音里带着激动,还有急切的。
“许平!许平!咳!”郭彦方一边躲着上面不断砸下来的石块,一边快速跑着,手不停得挥着眼前的尘埃。
许平看到渐行渐进的人影,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总算缓缓放松下,但对方膝盖上鲜红的血迹还是有些刺目。
他来不及多问,也来不及关心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郭彦方赶到自己眼前的一瞬间,抓起他的手就往操练场跑过去。
所幸宿舍楼出去几十米就是他们平时训练的场地,等他们赶到自己队里集合的时候,地面的震动已经小了不少,随后慢慢平息下来,许平还是心有余悸的。
刚刚发冷的身子现在不断的冒着虚汗,脑子还沉浸在刚刚可怕的情形里,持续着动荡。
郭彦方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膝盖上被蹭破了一大片皮,鲜血还在止不住流淌,伤口上都是灰白的墙灰和碎石。小腿上蹭破了不少的皮,脏兮兮的。
许平缓过了气,才半蹲下来问了他一连串问题:“怎么样?还有没有别的伤?你刚刚什么情况,怎么上去那么久?”
郭彦方拍掉腿上的灰尘,“我刚出来,就地震了,跑到楼道的时候,楼道塌了一半,我跳下来的。”
许平听到他是跳下来的,紧张了一下,直接打量起他的脚:“有没有扭到,骨头痛不痛?”
“没事,就是没站稳摔了下,蹭破了点皮,问题不大。”郭彦方对他笑了笑,看到远处走过来一个神情肃穆的人时,伸出自己的手:“拉我一下。”
许平抓住他的手掌,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第四百八十二章:下面有活的女孩
“立正!”中年男人中气有力的一声大吼。
所有人都在下一秒收起了刚刚休息的状态,绷着小腿笔直得站着。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一套指令下来,这一刻的气氛和以往的气氛不太一样,带着说不出的凝重和肃穆,以往就安静的列队此刻却压的人沉甸甸的。
即便不用等到队长开口,他们都知道,此刻的他们在等待着什么,光是他们队里都是这个样子,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他们不敢想象,这会突然就这么闷头站着,各自都一下子从刚刚经历了危机的恐惧里清醒过来。
最多的就是,自己家里怎么样了,爸妈,孩子,现在好吗?有没有出事?
“各班报数!”中年男人继续吼道。
铿锵有力又整齐的报数声波浪般层层传递过去。
“满伍!”
最后一排响起嘹亮的声音,似乎要从这被灾难覆盖的大地里穿透,随后又是安静的等待。
直到一分多钟后,刺耳漫长的警铃盘旋在他们头顶上空,带着浓浓的紧张和喧嚣着人群的惧意,覆盖在这个满目狼藉的操练场上面。
“出警!”一声令下。
几十个人整齐又迅速的通过滑竿洞,钻入车库,快速的换上消防服。
穿鞋库,带腰带,拿头盔,上车。
这一套 动作熟练到江复庭也已经印刻在自己的肢体动作里。
从操练场到上车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车库里的墙面也有不少裂痕,但是因为涉及重要器材和车辆的原因,车库里面的空间结构和墙面都是经过特殊处理,尽管上面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暴露出了里面的墙体,但还不至于像外面的楼房一样坍塌下来。
车子开在马路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和破败的景象。
整片大地如同遭受了重创一样,楼房成片的倒塌。
许平看向窗外的时候,眼前缓慢划过的苍凉的景象映入江复庭的心里。
难受,荒凉,惊骇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觉。
偶尔看到路过的行人,这些人大多都是木着一张脸,眼底充满着惊恐,随着他们深入市区。
路边经过的那个新开的照相馆,建筑着的高楼,学校,医院,那里曾经到处都是来往的人群,他们曾经在这些楼房下面嘻哈打闹说着话,他们曾经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讨厌的人,那也是鲜活的。
可下一秒,就无声无息的躺在这,压在那,或者藏在厚重的砖块瓦砾下面,看也看不到了。
四周的一切只剩下被埋得高高的砖瓦,曾经赖以生活的用品如同垃圾一般夹杂在石块里面。
那些随着时间反应过来的人,脸上的悲痛欲绝被不断的放大,不知所措的哭嚎着。
不少人紧紧搂着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满是鲜血的人。
还有力气的男人爬到废墟的最顶端,亲人埋在哪?埋的到底有多深?
他们不知道,只有内心疯狂的思念和盼望怂恿着他们,挖下去!
挖下去!
他们在等着呢!
他们还有气!他们还没死!
爸爸,妈妈,孩子,妻子!
在等着
他们!
双手被玻璃不小心割裂的满手血也好,脚底不小心被边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砸到也好。
只要再快点!再多挖一点点,可能就那一点点!他们就可以把他们救出来!
经过的时候隔着层车窗都能听到外面传进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种无数人被绝望笼罩着的压抑,通过许平的记忆包裹着江复庭的所有感知。
外面是永无止境的哀嚎,呐喊。
充满着热闹和生命的城市在短短的五分钟内,翻天覆地,被死亡淹没。
许平所在的支队被分配到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江复庭在他下车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他感觉到许平的心脏颤了颤,屏着呼吸,像要溺水了一样。
这里是许平生活的区块附近!
这边的楼房相对于刚刚经过的市中心更老一些,大部分房子都是墙砖直接堆砌的,然后直接涂了一层白白的油漆,地基很浅,根本没有任何抗震性。
放眼望去,甚至没有一座伫立在那的楼房,有的也只是断壁残垣。
以往需要抬头看的天,现在一眼望去全是空荡荡的一大片,脚下都是那些石墙,玻璃,塑料,金属。
许平跟着指挥往前走,脚下突然踩到一个东西。
是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很漂亮。
可是再往下就全是压得实实的石板木块之类的东西,听不到任何人的呼救声,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
他突然想到自己才一个多月的儿子,刚刚出月子的老婆。
他们跑出来没,儿子还那么小,老婆还那么虚弱,爸妈那么老了。
江复庭感觉到眼角湿了一大片,是他哭了。
许平抬起胳膊粗蛮的擦了擦眼睛,咬着牙扛着救援道具继续往前进。
“前面还有活人!”走在最前方的班长拿着探测仪器叫道。
身后跟着的几人小心的往前面赶。
顺着探测仪的指示下,几个人围拢在被木板覆盖住的比较高的废墟面前。
上面遮挡的东西很多,乱七八糟的,还有不少尖锐又小的东西。
他们抬的很小心,生怕掉下去什么会砸到下面的人,或者不小心抽到里面支撑重量和空间的承重物导致意外坍塌。
幸运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许平的身体素质比较好,率先扒开了一个小口子。
里面被压得黑漆漆的,密不透风。
他拿着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下面还压着一层,人似乎被挡住了:“有人吗,有人的话吱个声,或者敲一敲,”
“咚。”“咚。”
里面传来非常微弱的敲击声。
许平兴奋地转过头跟班长说道:“有人!就是还在里面一点!”
“我看下。”班长接过手电筒再次往里面查看了下,可随后刚刚涌上的喜悦慢慢被愁云覆盖,他沉吟了一下,压着声音命令道:“找一个医疗团队来这边准备。你们散开,这边上也没什么其他人,一会搬的时候都都往边上放,下面应该还有空间,注意小心塌掉。”
几个快速的配合着,腿脚快的去联系人,剩下的人小心翼翼的搬着压在上面的废墟,以往话多的郭彦方此刻都是一声不吭的。
随着上面的东西被几人揭掉,那阵敲击着
金属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大,时不时散发出来非常微弱的呼喊:“救命”“救命。”
尽管声音很小,但是听得出来奶声奶气的,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见着人了,见着人了!”不停得来回搬废墟的其中一个队友激动的叫道。
“在哪?”郭彦方比谁都积极,率先凑到他这个方向看过去,那个声音让他想到了他的女儿,很像,说话声音都是这样,很乖巧。
郭彦方看清人以后,紧跟着激动的大叫道:“看到了!班长,真看到了!”
“快!快!是个小姑娘!”
“快搬!”
“看下面安全不!”
“安全!安全!生命体征也完好,没有压着!刚好躲在桌角下面了!”
几个人忽然浑身充满了巨大的干劲,加快速度搬动着上面遮掩着的东西。
许平站着的角度比较刁钻,可也通过下面遮挡物之间的缝隙,看清了下面的人。
那张小脸带着惊恐和不安,睁大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们,脸上沾满了灰,明明很害怕,却还硬忍着没有哭。
让人格外的心疼。
可就在他们和那个桌子角触手可及的时候,脚下的一切再次剧烈的晃动,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废墟不断的抖动。
世界再次拼命的左右晃动,刚刚好不容易被搬出一小片空隙的空间,再次有东西滑落下去。
小女孩连忙缩好身子,紧紧得抱住头,却依旧是一声不吭的。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厉害,几乎能听到废墟上石块和金属物撞击着的剧烈的声音。
“余震!”“是余震!”
人群中有人惊恐的大喊着。
“快跑!”
“下去!快下去!”
“快走!”有人突然拉了郭彦方一把。
“不行,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郭彦方扭过头红着眼对着他们说道。
“现在余震,不能在这待着,一会再上来。”一边的队友晃动着身子将他硬拽了几步路。
“差一点,就差一点!”郭彦方用脚抵着身子,不停得挣扎着。
两个人僵持着的时候,脚下晃动的更加剧烈,地面像是要从地底深处迸裂出来一样。
郭彦方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上,四周还有残存着破碎的楼房全部轰然倒塌。
“郭彦方,你还听不听组织的命令了!”疏散着人群的队长对着他大声喝道。
“可马上就挖到了!”郭彦方仍旧有些不死心的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第一次的余震很大,过了几秒,在废墟上已经完全站不稳了,郭彦方被强拉硬拖离开了废墟上面。
直到余震停止后,郭彦方再次率先冲上去,不断的扒着上面又阻挡起来的碎片和木板。
许平快速的跟在他的后面,郭彦方抓的很快,但是很随意。
抓到其中一个木板的时候也没注意看上面尖锐的钉子和倒刺,手套直接被快速的划破,穿进了肉里,可他依旧不愿意停下。
直到小姑娘圆圆的小脸蛋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前半分钟还完好无损的脸颊,这会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你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郭彦方紧张的问道。
第四百八十三章:破碎
小女孩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不愿意说话,睁着眼睛,然后慢慢的摇着头。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招呼着其他队友赶紧继续往下挖。
下面的空间是刚好是非常牢靠的三角形,不幸中的万幸,挖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再出现其他的意外,小女孩在被救出的第一时间就被医疗团队抗上担架拖走了。
“你手怎么样?”许平看了眼他的手套,破了不少的口子,虎口的地方直接裂开来,可以看到里面往外不断渗出的血迹。
“没事,等会消下毒就行。这种小伤也没必要去占用医疗资源了。”郭彦方随意的挥了下手,紧跟上去。
在这种情况下队长也无心去苛责他刚刚不听指挥的事情,快速寻找着下一个去要挖出来的人。
这是许平第一次连着48小时都没有合上过眼睛,天气阴沉沉,上午才下过大雨,本就曲折的路面变得泥泞不堪。
他疲惫又脱力的靠着一棵大树换着气,拿着干面包和矿泉水,狼吞虎咽着。
郭彦方此刻也乏力的不行,脑袋挨在他的肩膀上,难得有休息的时间。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能好好休息,好好坐下来跟家人吃一顿饭,好好睡一觉,可以是一件这么幸福,这么奢侈的事情。
在许平发呆的时候,江复庭看着从他眼前不停的经过着的来往的人群。
那些悲恸的哭声,像是逆着河,从出了单位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灌溉着他们的神经,不断的环绕在他们耳边。
有的人麻木了,有的人还在哀嚎。
哭泣的人随着挖出来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越往后面,希望越渺茫,雾蒙蒙的,像是被此刻的大雨一同冲刷了一样。
许平的心早已随着时间跌入了谷底,已经整整两天过去了,还没有家人来队里报平安的信息。
有的队友已经陆陆续续得到领导口头传达过来的家人报平安的信息。
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样,一点音讯都没有。
前面领取食物和紧急生活用品的人渐渐散掉,回到各自的避难点。
“许平!”有人突然在不远处叫道。
许平和郭彦方同时回过神,往声源那看过去。
是班长。
江复庭紧跟着看过去,之前带家属消息的都是他带过来的,那时他的脸上多少会有些欣慰或者放松的神情。
可现在,那个班长板着那张严肃的脸孔,眼角有些红,憋着一股悲凉的情绪。
许平意识到什么,晃悠着身子慢慢站起来,脚步重的如同灌了铅,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班长面前的。
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声响,班长的嘴唇在上下开合。
许平脑子里嗡嗡一片,雨水不停得砸在脸上,顺着他的眉骨淌下来,划进他的眼睛,一阵刺痛。
等了几秒以后,许平的世界终于清晰起来,恢复了和外界的联系,听到了班长的最后一句:“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
他眼眶一阵涨疼,鼻子又酸又堵得慌,嗓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半吊在那不停的咽着口水压着哽咽的情绪。
他就这么默默的跟在班长后面,走向专
门堆死人的方向上。
这个空地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光这两天,自己亲手拉过来的尸体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在那。都在一起。”班长不敢转过身,背对着他,手臂有些颤抖的指向角落的那个方向。
许平感觉自己这一刻格外的平静,顺着班长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盖着四个白色的布。
没错,四个,紧紧得挨在一起。
白布已经被泥沙和雨水染得很脏了,可却格外的刺眼。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他想叫一叫,可怎么也发不出声。
许平颤抖的掀开布。
这个女人是他的老婆。
这个女人是他的妈妈。
这个男人是他的爸爸。
他们躺在这里无声无息的,对外面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觉,他们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就是睡得有些疼,不太好看,特别是他老婆,眼角还挂着眼泪。
他往最边上看过去。
那个布下面的身子很小,很小,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长得这么小呢。
他还没听到他叫自己爸爸,他回家的次数总共也就这么四次,他就见过四次面。
许平在摸到那块白布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全部交织在一起一涌而上。
在掀开那一小块白布的瞬间,在看到那个可爱的,天使般宁静的面庞的时候,
他再也绷不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江复庭愣愣的看着地上四个安详的躺在那里的尸体,此刻从许平记忆里传达过来的所有信息,都被他隔绝了一样,紧跟着他有些恍惚。
一个月前这些人还沉浸在喜悦里,带着满面的笑容迎接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现在他们就躺在那。
躺在滂沱的大雨里,再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往后许平的日子里也再也没有他们。
许平在那里静静地呆了一会,班长也没有催促他,他摸着口袋里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看着里面只剩下六七根的烟。
掏出打火机,一根又一根,接连着不停的,直到最后一个烟头被扔到地上,沾满雨水的道路一下子将烟头上的红光熄灭掉,他依旧抬着脚用力的磨了两下。
满是伤口的双手拼命揉搓着有些酸胀的眼眶,许平思维依旧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大概呆了有十几分钟,他非常小心的将掀开的白布慢慢盖上。
盖的很缓慢,将他们每个人的最后一眼深深的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害怕时间过得太久,自己都忘了,怕哪一天突然记忆模糊了。
他还没有时间跟他们一起照过全家福。
许平将白布全部盖回去以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头脑有些发晕。
江复庭感觉到他的身体往后踉跄了一下,右脚发软打着抖,但还是撑住了身子,转过身的时候班长还站在那。
眼尾因为刚刚哭得太多,擦了太多次,这会雨水砸下来的时候,皮肤干得稍微有些发疼。
许平慢慢的走过去,拍了下班长的胳膊,声音有些哑:“走吧。”
回到刚刚的驻扎点,郭彦方一直抬着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在看到许平的
一瞬间,他紧张已久的脸庞稍微放松了下,但是看到许平红肿的眼眶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却哽咽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郭彦方站起来,张开胳膊。
许平看着他顿了顿,快步上前,紧紧得拥住他。许平抱得很用力,揪着他身上的消防服,像是要把他身上的衣服给勒下来,却又很拼命得压制着痛苦。
江复庭感觉到许平的心跳非常缓慢,手上的伤口压迫到衣服上的时候,传来明显的痛感。
许平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垂着脑袋埋在郭彦方的肩膀里。
郭彦方的肩上也是被雨水打得湿湿的。
隔了几秒,许平才压着声音,闷闷地开口:“都没了。”
“都没了。”
简单的三个字此刻一直围绕在郭彦方的耳边,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这两天他们亲手挖出来的尸体都已经数不过来了,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朋友的身边时,对他来说却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许平飞快的收拾着自己的情绪,所有的痛苦全都被他硬生生的揉搓起来,压缩在一下,然后跟随着逝去的四个人埋葬起来,埋得很深,埋到心里最里面的地方,埋到自己也不可能会触及的地方。
才48小时,还有很多的人需要他们的救援,还有很多生还的可能性存在,他不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那里还有无数个家庭,无数个希望,像他这样的家庭,只希望不要再徒然增加了。
许平负责的区域基本挖掘的差不多以后,他们这一班又被临时调配到其他比较严重人员需求比较大的重灾区。
这边的地方稍微有点偏僻,是一个紧挨着市中心的老城区,人群活动量大,楼房的建造和许平家附近的建筑结构有些相似,倒塌的倒塌,被深埋着的人甚至完全没有办法估量。
等他们赶到这边的时候,到处都是哀鸿遍野。
那些舍不得离开的人,不甘心的人,自发组成了志愿组在这里帮忙挖掘。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所有的人都拼命的燃烧着自己的余力,努力去发光发热,给这些受伤受难的人点着灯,给予着自己能给予的最大能量。
人性的美好,人之间的相互关爱和团结在这种可怕的灾害面前汇聚着,对抗着,煎熬着。
24小时,48小时,72小时……
江复庭在这被压得沉闷的三天里跟着许平感受着没日没夜的挖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死神抢夺着生命。
许平没有合过眼,他也没有合过眼,精神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绷变得焦虑而又疲惫。
这种透着骨子里的虚弱感跟此刻的许平一样,但他无法休息,他是跟着许平的记忆连在一起,边上的其他队员明明同样是累到不行,但依旧强大着精神。
没有人愿意坐下,也没有人敢坐下。
江复庭感觉到自己灵魂里的力量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耗着。
记忆外的白唐看着他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呼吸,开始不由紧张起来,江复庭的手里紧紧得捏着那个怀表。
明明才过去一分钟,但是他身上的鬼气消耗得速度却有些过快了。
许平的记忆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白唐不自觉的加强鬼气的运输,脸色的担忧之色开始愈发的浓重。
第四百八十四章:快跳啊
单纯的鬼气完全跟不上消耗,甚至连灵魂都在紧跟着枯竭。
他思索了一下,那双桃花眼忽然一弯,脸上扬起无奈的笑意,收回那只运输鬼气的手,双手合在一起快速的变化着手印。
随着手印的变化,他周身涌起的狂风越发的猛烈,顺着两人盘旋而起。
紧接着,白唐指尖里化出两道奇怪的纹路,更多的鬼气涌进符文。
直到那两道符文在鬼气的灌输下突然骤亮,随后各自飘入两人的眉心,没入身体里。
双生印,这个是根据很早以前的主仆契约调整过的,被下封印的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力量强的人可共享自己的能力。
江复庭的身体在被下印的一瞬间,就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和什么产生了联系,带着磅礴的生机,千丝万缕的。
灵魂深处像是淌出了一汪清泉,洗涤着意识里的枯竭。
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中间经历了不少次数的余震,下过几趟大雨,路边根本没时间干透。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地面滋染在一起。
救援的希望在这种争分夺秒间,紧跟着时间逝去,有的挖掘志愿者者开始离开了,去帮他们运输物资,运输伤患人员,帮忙将伤员转送到省外的安全地带。
四五天过去了,许平闻到空气中慢慢挥发出来的腥臭味,不太浓,但还是快速的辨别出来尸臭的味道。
江复庭从地震开始的这几天内心一直都是沉重的,从闻到臭味开始,他心里已经泛起浓浓的悲凉感。
不管他们走到那,臭味到处都有,无处不在,有的地方味道格外的重,这种阴暗又**的气味由内至外的绵延出去。
班长手上的探测器响动的频率和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许平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这个死气沉沉一片破败的大地,放眼望去一大片,即便救的人很多,可心里依旧有那种难以驱散的无力感。
问心无愧,竭尽全力。
可有些时候却并不希望自己只能够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怎么睡过觉,他们连着五天下来,几乎没怎么闭过眼,轮班的时候顶多眯两三个小时,然后再继续新一轮的工作和挖掘。
夜晚在没日没夜的挖掘中再次到来,每次挖掘的时候,大家都会忘了时间,只会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收队准备交班吃饭的时候,许平的脚底已经开始软的站不稳了。
郭彦方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他紧跟上来,两个就这么互相支撑着。
很困,很累,真的特别想睡觉可是又不敢睡,万一下一秒又多挖出了一个人……
这片挖掘的区域残留着的危房还比较多,几个人虽然很疲惫,但是都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的走着。
“你一会稍微休息一下,你昨天没睡。”许平看了眼边上的人,郭彦方走路的时候几乎要压到自己身上来。
“没事,还能坚持个一两天的。”郭彦方说话的声音有点轻。
“那你吃晚饭的时候眯一下,我给你顶会班,发救济物这些我忙的过来。”许平有些强硬的说着,郭彦方的精神很差,这两天憔悴了不少,本来就有些瘦,这会脸上的骨
头棱角分明。
何况他家里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过来……
“恩。那辛苦你了,我就眯半个小时。”郭彦方没有再推脱,细语着答应下来。
他们两个人稍微走的有点慢,和前面的人差了不少距离,但是因为离避难点不远了,何况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身体几乎都是极限了,前面的人也没有回头特意催促他们。
就在经过一个危楼的时候,许平的脑袋被半空中突然掉落下来的一块小石子砸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马上拉着郭彦方往边上快速跑了几步。
可随着停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屋子倒塌的声音。
“怎么回事?”郭彦方跟着他转身往危房上面看过去。
许平没有马上回头,心里感觉有点奇怪,凝着目光往上面探索着。
江复庭在他的视线聚焦向上面的楼层时,就率先留意到,四楼的玻璃上映照出一个不太明显的人影。
果然许平没过几秒也看到那上面的人,不由紧张的喝道:“那上面怎么还有人!”
郭彦方随着他的视线一块看,刚刚还半瞌睡着,这会瞬间被吓醒了几分:“卧槽,还真是!”
这栋危楼的外墙全是参差不齐的裂痕,最长的裂缝从地面上的口子一直向上崩裂,绵延了七八米,外墙里面的石砖至少有一半都暴露在空气里,整座建筑几乎歪斜着,看起来摇摇欲坠,有要倒塌下来的迹象。
“你在这等着,我上去。”许平对着郭彦方沉着声音说道。
“不行!万一上面出个什么事,我也好搭把手!”郭彦方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许平瞪了他一眼:“你搭个屁!你体力已经耗不住了,上去只会搭命,而且你在下面接应着,我还轻松一点,不然我得在上面顾着两个人!”
“我。”郭彦方还想在说些什么。
许平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就打断了他的话:“就这么定了!你还有6岁的闺女等着你养,至于我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到郭彦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比他自己的还要难看。
许平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放心吧,运气好的话,一分钟就下来了,这屋子还没塌呢,搞不好我跟他都是慢悠悠的走下来的。”
郭彦方迟疑了一下,随后才咬着牙艰难同意:“好,那我在下面接应你,你一定要小心。”
许平点着头,就快速往危楼里面钻。
江复庭看到楼道里的状态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开始替他揪心。
他不知道上面的那个人刚才是怎么上去的,但现在这个危房的情况显然非常不好。
两边墙面的裂缝还在时不时的崩裂,带着“咔咔!”清脆又让人心惊的响声,这个声音在地震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听过,而且印象深刻。
碎裂开的时候,不断的有小石子从上面往许平的脸上弹,砸到身上隔着消防服都能觉得挺痛的。
楼梯看起来已经塌了很久了,歪歪扭扭的,挤压在一起,有些地方断开好几层台阶,往上很难走。
但是许平没有犹豫,本着已经印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和经验,他精准又快
速的往上跑,这个危楼已经糟糕到下一秒就可能要塌。
赶到四楼的时候,天花板的墙皮已经开始小块小块的往下掉。
许平迅速判断出刚刚那个人影所在的屋子,钻入进去。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挨着窗边的柜子快速的翻找什么。
“你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离开这,这楼随时都要塌!”许平冲上去,直接抓住他的翻动着柜子的手大声斥责道。
青年被明显吓了一跳,本就紧张害怕的情绪,回过头的时候哆哆嗦嗦的,“马上就好,就一分钟,就一分钟,我找到我存折就走。”
许平差点被这人气笑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为了这么点钱,不要命了?”
“两万多块!真的不少了!我存了十年的钱!同志麻烦给我一分钟好不好,一分钟还找不到,我立马走人!”青年颤颤巍巍的说着,他也害怕房子突然塌了,可这两万是他这十年来辛辛苦苦存的,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命重要,钱也重要!
“你听不懂我说的吗?这楼随时要塌!钱没了,以后再赚啊!”许平急了,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大喝着。
就在这个时候,脚底下突然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本来就一直在脱皮的天花板,开始接二连三的往下掉。
江复庭连着几天下来对这种感觉尤为的熟悉,再次晃起来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的反应过来。
糟了,余震!
青年顿时愣住了,紧绷着的脸庞瞬间惨白。
“你还傻着干嘛!”许平简直被这人气疯了,拽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青年明显不像许平这样练过的,他脚步很慢,跑不稳,脚下老是被绊住,时不时慌乱的躲着上面一直掉下来的石块。
这次的余震虽然不是很大,但是房子本就要塌的,晃动的格外剧烈。
刚跑出房门的时候,许平明显的感觉到这个房子开始侧着一边开始倾斜。
“砰!”一声剧烈的响声,有什么东西猛地断裂开。
许平用胳膊掩着青年抬起头,发现自己踩得这一边屋子,在快速的往后面倒,中间露出了巨大的裂缝,他感觉到自己的脚底有些发空,不断的轰烈震动着。
下面的楼层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往下下坠。
“快,快往前面跳!”许平毫不犹豫的将他拖到边缘,护在他身后说道。
青年明显被眼前的场景下懵了,脚底不停得打颤,脑子里只有无限的恐惧和害怕。
“快跳啊!”许平大声的在他耳边一吼。
青年的耳边如同一阵响雷,将他从恍惚的惊恐中惊醒。
现在的裂缝还不算太大,正常成年人都能跨过去,但裂缝还在拉开。
“快!”许平继续中气十足的在他耳边吼道。
青年定了定神,鼓着勇气,向那边用力一跃,脚底没踩稳直接扑倒在地上,随后又站起来拍了下腿上的灰,连忙转过头对着许平喊道:“我好了,同志你快过来!”
许平见他没什么大事,正要起跳,脚下突然一空。
许平的心跳骤然一停。
江复庭在这同一时刻屏住呼吸。
第四百八十五章:不准睡
脚下的地面跟下面的楼层一样全部裂开,所有的支撑面都开始迅速地往下坠。
许平反应迅速的找到脚底还比较大的石头,用力往上一蹬,借着反向的作用力往那边跃过去。
带着沙石的大风在脸庞和耳边呼啸过,江复庭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思考,身体飞跃的时候,脑子里的一切都被迅速的清空。
直到手上穿来一阵痛感和酸麻吃力的感觉,他才回过神。
许平已经死死的抓在对面的石块上,身子半悬在空中,那些细小的尖锐的石头扎进他的肉里,手套早就因为这几天的救援被磨的碎烂。
青年这会反应比之前快了很多,伸出手把许平拉上去。
另半边的危楼因为有楼道结构的支撑,稍微多坚持了几秒。
两个人快速的往下面跑,等许平护着人冲出去的时候,郭彦方已经在下面等的急不可耐。
双方眸子对上的一瞬间,郭彦方就大步赶上来:“你没事吧!卧槽,刚刚你站在那的时候吓得我一身全是汗!”
“没事。”许平摇着头拍了拍脏兮兮的手,把那些扎进肉里的小石块擦掉。
“一会拿双氧水洗一下吧。”郭彦方看着他的手,皱着眉说道。
“不用,小伤口而已,一会拿张纸沾点水擦一下好了。”许平说着叹了口气:“现在物资太紧缺了,省着点。”
郭彦方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注意到他身后站着的青年,懵懂着张脸,显然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质问着:“你不去避难点,钻这危楼里面做什么?”
“找东西。”许平抢先青年一步说道,要是给郭彦方知道,没准又得叨叨训半天。
青年自知理亏,有些羞愧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许平,闭口无言。
“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命都不要了。”郭彦方不出所料的没有松口,嘀嘀咕咕着。
许平听到他这话,笑了下:“你自己都说了不要命的去找,那肯定是重要的东西。”
郭彦方突然被堵了一嘴,被他塞的有些郁闷,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随着青年说道:“行了,你赶紧去避难点吧,这里多呆一秒都危险。”
青年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但是看向两个人的时候充满着感激,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同志,太谢谢你们了。”
许平第一次被人这么郑重的道谢,有些不习惯,连忙抓着他的胳膊:“不用,不用,职责而已,你赶紧过去吧。”
等青年离开以后,许平刚刚一直绷着的心松缓下来。
“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郭彦方还处在刚刚那个找东西的话题里。
许平看了眼青年离开的背影,慢慢吐了个字:“钱。”
郭彦方一脸嫌弃的啧了一下,细想了之后,感觉更加无语和难以理解,连连的摇着头。
许平看着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收回目光,率先迈步,往前走:“走吧。”
“走走走。”郭彦方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说道。
就在许平刚要彻底离开这片危房的区域的时候,江复庭突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许平还没来得及察觉,但是他已经感觉到
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的往下坠,冲着许平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江复庭下意识的想要快速躲避,但是他动不了,这是许平的记忆。
紧接着下一秒,身体蓦地被人大力一推。
许平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身体猛得往前扑出去。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后背骤然擦过,一团灰尘像是雨水一般从上面倾泻而下。
一时间,视线模糊一片,睫毛上,鼻梁上,脸颊上都是那种密密麻麻又难受的颗粒感,蒙了一脸的灰。
“轰!”重物落下来砸在地面巨响又沉闷的声音,接二连三的。
许平呆滞了两秒,大脑和神经如同被人切断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他只看到自己落满了灰的睫毛挡在眼前,半片灰蒙的阴影。
他不敢动,脚底沉的怎么抬不起来,他不敢回头,他害怕,可似乎又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又不愿意去相信。
那个人前一秒还在跟他谈笑风生,还在跟他说话。
“郭彦方?”许平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安宁。
许平的内心像是被卷入了深不可测的海底,沉了又沉,脚下虚的感觉踩不到任何实质的东西,他提高了音量:“郭彦方!”
“郭彦方!”
许平已经被无尽的不安和焦灼彻底的吞噬,他猛地回过头。
后面全是一片废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废墟,是连着五天以来,日日见夜夜见的废墟。
堆得不是很高,显然是倾倒的时候屋顶的东西掉落,压下来的。
因为刚刚落下来,边上的灰尘还没有散尽,在空气中不断的漂浮着。
没有那个人,再没有那个熟悉的站立着的人影。
“郭彦方!”许平扯着嗓子嘶吼道。
上面的石块有些还很大,特别沉,许平铆着全身的劲去推去拉,但却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他用了所有的力气,却怎么都推不开。
“平。”
“许···平···”
从底下传来熟悉又虚弱的声音,许平连忙蹲下来,通过石堆里的缝隙望向黑漆漆的里面,慌乱的问道:“怎么样?你怎么样?严不严重,问题大不大,哪里不舒服!”
“困,我好困。”郭彦方的声音更轻了。
“不准睡听到没!不准睡!我马上叫人来救你!你哪里不舒服?头还是身体?还是哪?”许平不停的大声说道,努力的唤回着他的意识。
“腿,腿……疼。”郭彦方慢慢的说道,声音小的快听不清了:“我睡会,好几天没睡了。”
“我马上就叫人,马上就叫人!你千万别睡,你绝对不能睡!”许平带着哭腔喊道,“你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他步伐凌乱的快速往驻守点跑过去,脚下被地上的东西绊了好几次,差点要摔出去,他不敢停下,继续快步往前。
明明很近的驻守点,他第一次感觉到那么漫长。
细棉的雨水还在不停的下,脸上湿漉漉的一大片,他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
还没跑到驻守点,许平
远远的看到那边站着的人就开始大喊:“班长!班长!快来人!快来帮忙!”
“怎么回事?”班长看着他一脸慌乱回过头问道。
许平用力抓着他的衣服,根本无法冷静的抽噎着:“去救郭彦方!救郭彦方!快救他!”
班长在他的失态的神情里迅速判断出了什么,快速的拉了另外休息的几个人,赶到倒塌的地方。
“郭彦方,你坚持一下啊!马上就出来了!你别睡听到没,以后有时间慢慢睡!”许平配合着队友拼命的清扫着上面压着的障碍物。
每一块石板都很沉。
许平每搬一块都在抽着气,他不能想象这么重的东西接二连三砸下来的时候,郭彦方到底有多痛!
“你别睡!你千万别睡!”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最后一块石板被搬开,地上流淌着的鲜血触目心惊。
郭彦方的双腿被压得几乎快成肉泥,两条腿是变形的,殷红的液体浸透了消防服印在地面上,随着雨水不断的扩散开来。
“郭彦方!郭彦方!”许平蹲下来,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他连忙拍打着郭彦方闭着眼睛的脸颊,那人额头上也划破了不少的伤口,“你醒醒,醒醒听到没!”
“郭彦方!坚持一下啊,医疗团队马上就来了!”边上的队友也陆续呼唤着。
“郭彦方,你女儿还在等你回家呢,你家里来电话了,女儿在家等你,听到没?”
“郭彦方,坚持住,我们以后还要一块救人啊!”
“郭彦方!郭彦方!”
医疗团队赶过来的速度很快,顶多也就一分钟的时间就抬着担架赶了过来。
许平很小心的帮他们把人抬上去,手碰到他脚的时候,他的手无法控制的不停得颤抖着。
这哪是脚,压的全是烂肉,连着还未断的筋,骨头都是断开的。
江复庭感受着许平的触感,抬起来的时候软绵绵的,就跟烂肉一样,他甚至觉得抬到一半会不会突然掉出来一块。
他心里突然翻涌着说不出来的沉闷和压抑。
郭彦方被救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平仍然坚持着驻守在受灾区里,发了疯一样,没日没夜的挖。
像是要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愤全都幻化成挖掘这一件事情上面,肆意的发泄着。
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收到郭彦方的消息,后面挖出来的有生命体征的受难人越来越少。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却觉得冷冰冰的,渗进骨子的那种冷。
到处都是尸体,有些地方废的太厉害,实在挖不出来人,只能封锁起来,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浓浓臭味。
每天都会有医疗团队喷洒消毒药水,但是和那些庞大的死亡人数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距离地震事发已经过了十五天,挖掘的工作量已经在不知不觉的减少了,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其他部队捐助的迷彩服,之前的衣服已经烂到不能再穿了。
他们班已经彻底被调到负责受难群众的转移和安顿,其他受灾形式复杂或者特别艰巨的会有专门的武警和部队去负责。
第四百八十六章:他的双腿是因为我
许平感受到从内至外散发出来的疲惫感,孤独感。
就像是一个仅仅有着生命体征的孤魂在这些悲恸喧嚣的人群里,游离着。
连着半个月的体力透支,半吊着的精神状态,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迷糊感,脑子还在转的,但是世界就像是隔着一层膜,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站的远远的看着这些灾难的发生。
看着这个他从小就开始呼吸的城市,就这么瞬息间,满目疮痍
看着在这座城市里赖以生存了几十年的人,被迫搬迁。
看着那些跟他一样举目无亲的人,从一开始的悲痛大哭到现在的麻木和彷徨。
许平从别的领导那里要了一支烟,找了个角落,蹲在地上慢慢的吸着。
太久没有去刮胡子,嘴唇四周早就长满了胡茬,头发乱糟糟的,基本没时间打理,一头油腻,而且全是灰,身上也臭得不行。
汗臭和尸臭混在一起,又腥又刺鼻。
他猛得吸了一大口,胃里突然泛着一阵恶心,丢掉手上的烟头,趴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干呕着。
江复庭闭着眼睛不想看这样的画面,尸臭的味道到现在他都适应不了,汗味还有现在的呕吐物的味道。
很难受,这十几天的记忆熬下来太难了,他看哪里都觉得难受。
尸体让人难受,遇见的这些遇难者的家属让人难受,这座城市的残破也让人难受。
第一次感觉人命真的脆弱的如同蝼蚁一般。
许平吐了很久,差点把胆汁都要吐出来,这段时间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吐得全是酸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吐,再臭的味道他也早就习惯了,可能就刚刚吸烟的那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恶心。
郭彦方不知道怎么样了。
终于干呕够了,他脱力的站起来,往驻守点那边走。
时间不知不觉的从指缝间溜走,从地震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记忆外面的世界才过三分钟。
白唐身上一直传输的鬼气没有停止过,好在江复庭的身体除却一开始的躁动,现在一直都是平稳的。
但是对方身上的能量消耗格外的大,如果一开始不是自己果断及时下了双生印,大概……
白唐缓缓闭上眼睛,心里替刚刚那关键的一刻捏了把汗。
修长的睫毛同时轻颤着,他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
江复庭还不知道外界的状况,这一个月来受灾的群众被接二连三的撤离,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了。
避难点的人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有的是被外省还在的亲属给带走了,还有的家属有伤顺便被接出去了,还有不少从此以后就成了孤儿的人,被一些社会上的爱心人士逐个收养。
原本就看着挺荒凉的城市,这下是真的荒凉起来。
许平按照惯例分发着物资,然后做着物资使用的登记和库存的记录。
一会还要再去清点避难点的人员数量,只有一直把控着,才能确认这些人每一刻的安全问题。
他刚收起自己的摊点,班长就快步往自己这边跑过来:“许平!”
许平抬起头看着他。
班长的脸上很兴奋,有一丝激动,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许平还没等他开口,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了一点端倪,他内心也开始激动起来,眼睛不由自主慢慢地睁大。
“郭彦方醒了。”班长看着他表情的变化,一脸喜气的说道。
这一个多月,他是看着许平过来的,生怕他哪天突然想不开了,从许平失去所有家人时的崩溃大哭,再快速投入到救援行动,再到郭彦方的出事。
他没看到许平再笑过,也很少听到他开口讲话,除了工作时间,大部分的时候都一个人闷在那。
许平只感觉到自己眼睛一下子被涌上的水汽遮挡住了视线,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模糊成了重影,只剩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句。
郭彦方醒了。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他终于醒了!
许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部队外出的车子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医院。
现在整个人都轻得像是在云端飘,他怕是队长在骗他,他怕自己是在做着一个美梦,等会一不小心梦就醒了,怎么都觉得不太真实。
直到自己再次亲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那抹熟悉的笑容。
他掐着自己感觉得到痛的时候,他才确认,这是真的!这都是真的!郭彦方真的醒了!
许平慢慢的走过去,可走到离病床还有点距离的时候,他又停下了。
他穿的衣服很脏,都是灰,到处都是脏兮兮的,他才从难区里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消毒。
他怕自己身上带着什么细菌或者病毒,万一弄脏了他的东西怎么办,万一不小心感染到他了怎么办?
“你怎么不坐?”郭彦方对着他笑了笑:“才三个礼拜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许平脸上窘迫了一下,也不好意思直说,明明以往熟到钻一张床无话不说的人,突然一时之间出现了尴尬的氛围:“你这……厕所在哪?”
“就那。”郭彦方依然随和的笑着,指了指挨着房门的那个方向。
“那你等下,我一会就出来。”许平快速的钻入卫生间。
里面有一个小镜子,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
江复庭也被镜子里的那张脸吓了一下,这一个月来一直忙的马不停蹄的,有吃有睡就不错了,谁还管自己怎么样,上一次见到许平照镜子还是地震的那天早上。
此刻镜子的里的人和一个月前截然不同,眼里布满了血丝,眼袋很大,眼眶下面的黑眼圈深得让人有些不堪入目。
脸颊又黄又是灰,头发上灰尘碎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长了不少,油得几乎结了块。
他有些自卑的低下头,恍惚的扫了眼洗手台边的东西,有消毒液,有肥皂。
他在厕所里来来回回洗了至少五遍的手,消毒液在身上喷了又喷,这才磨磨蹭蹭的从厕所里出来。
郭彦方看着他有些扭捏的身影调侃着:“嘿,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还转性跟个姑娘一样了!”
许平听着他和以前一样如出一辙的语气,刚刚紧张的一直绷着的弦
莫名放松下来,瞪着他:“屁,我是手上太脏了,怕把细菌带给你!”
“得了吧,我还没那么脆弱。”郭彦方从边上的果篮里摸了一个苹果丢给他,“来一个,好久没吃了吧。”
许平一抬手就接住,看着红彤彤的苹果情不自禁的咽着口水,也顾不上洗,在还有灰的衣服上擦了两下,衣服反而干净了,苹果灰了。
他也没想那么多一口咬下去,一边嚼着一边含糊的说着:“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你要是跟我谈客气,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郭彦方故意威胁道。
许平笑了笑,这段时间吃的全是干面和矿泉水,偶尔有群众送来的面包和小零食他都不敢吃,谁给的又偷偷的送回去。
现在吃到苹果,入嘴甘甜,一咬下去,甜甜的汁水迸溅开来,滋润着整个口腔,就像在沙漠里干涸了已久终于喝到水的感觉。
他第一次觉得连苹果都可以好吃成这样。
几口下去一半就没了,他看着郭彦方:“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挺好的,其实……”郭彦方说着顿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其实我早就醒了,就是没跟你们说。”
“草!你小子现在胆子很大啊,居然敢瞒着我们了。”许平快速消灭完苹果丢掉果核,直接往他的床边坐过去,右手下意识的往他身上压:“知不知我这段时间担心你担心成什么样了!”
他话刚说完,就僵住了。
僵住的不止是他,还有郭彦方。
江复庭意识到了什么,许平坐着的时候右手直接压了下去,那里的触感空荡荡的,能直接摸到床板。
可那里,本应该有一双腿。
许平再一次有种胃里翻腾着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刚吃的太急了,还是又一次的恶心自己。
他刚刚一定是冲昏了头了,连这些细节都没有注意到。
“你。”许平有些艰难的吐出一个字,郭彦方僵硬了一秒以后,还是保持着刚刚坦然的笑容,只是这会笑得有些难看。
嘴角扯得再开,都能看到他眼底的压抑着的痛苦和难过。
“没事,我现在已经习惯了。”郭彦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阳光明媚一些。
许平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像是被人牢牢的扼制住了,他想说什么,他又不知道说什么。
郭彦方是为了他才这样,本来躺在这里的人也应该是他,而不是郭彦方。
他想说对不起,可他怕自己说得多了,会给郭彦方带来其他的负担。
空气里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静到窗外树叶偶尔摩擦的声音都清清楚楚的。
许平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非常干涩的一句:“你以后,还在这座城吗?”
郭彦方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下,他很怕许平会一股脑的自责,会把所有的事情揽到他自己身上,如果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以后可能不在吧,我老婆找了份a市那边的工作。”
“那我以后也去。”许平抓住他的手,非常坚定的开口:“等我今年退队了,我就去a市,你走之前一定告诉我地址,给我写信,我去找你!”
第四百八十七章:触及不到的梦
郭彦方继续随和的说着:“哎呀,没必要专门为了我跑过去,你想待哪发展,就待发展,别为了我把你自己的未来给禁锢住了,a市又不算什么大城市,我怕你去了影响你以后的前途。”
许平的眼睛又有些酸,他突然感觉自己最近很会哭,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了,我不跟着我的兄弟跑,我不得孤独死。去你那里我还能顺便看看你,你老婆忙的时候,我也能照顾照顾你。”
郭彦方笑着拆穿他:“最后一句才是你的本意吧!”
许平神色非常认真的看着他:“我说的是认真的,一定要告诉我地址,一定要给我写信,记住了!”
“好,好,好!我记住了!”郭彦方抽回手,对他翻着白眼:“现在真的跟个娘们一样,比我老婆还碎叨!”
“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抽你!”许平说着抬起手,可看到被子下面空空的一片又觉得手指发沉,他把手慢慢放下。
连以往这种随意的开玩笑都变得有些艰难,两个人明明都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可却在不经意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只要他们一起生活在同一个时空下,那层隔阂就会永远存在。
许平永远都会记得郭彦方推开自己的那一刻,记着郭彦方被压在废墟下奄奄一息的样子,记住郭彦方的余生都将要在轮椅上度过。
这些东西会像烙印烫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和他们的友谊一起生长。
许平归队以后,郭彦方没有再联系他。
他等了一个又一个礼拜,地震过已经三个月了,不少救灾的部队已经开始组织撤离,遇难群众该转移的已经转移完。
留下的有一半舍不得离开的,是上了年纪的,在这里扎了深根的大龄人。
还有一些想要重新建设这座城市的人,他们期盼着这座死寂的城市,能重新恢复成灾难前生机勃勃的样子,或者更辉煌。
离许平退队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
已经快四个月了,他坐在车上看着窗边不断划过的景色有些出神。
有些被断掉的道路在外省调动过来的支援部队支持下,已经恢复了不少,这些东西是最重要的。
城市的供电系统也开始恢复,桥梁在重建,原本马路两边堆满了石块和废片都被清理掉不少,看着稍微整洁了一些。
只是一大片荒芜又残碎的楼房还是那样,碎片的底下,甚至可能还深埋着不少难以挖掘的尸体。
这些东西需要时间来平复。
时间是个非常万能的东西,可以平复一切,或喜悦,或悲伤,或痛苦。
只有记忆会将这场惊骇的灾难深深地埋藏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许平摸着兜里的怀表,还是古铜色的,只是隔了那么久,发亮的金属光泽已经没有了,秒针走动的时候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
他翻过怀表,后面有一个盖子。他用拇指将盖子往下压,然后向上轻轻一推,盖子会自动慢慢弹开。
里面夹着一张他和郭彦方的一寸照合照,原本是长方形的,但是夹不进去,被他剪得歪歪扭扭的。
刚开始合照的时候,他还挺不情愿的,那会的自己只想着一门心思单独照一个自己的帅照。所
以拍出来的时候表情稍微有点臭。
现在想想,幸好。
幸好那家相馆比较贵,幸好他们拍了个合照。
等他到单位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一个人叫住他:“许平,有你的信!”
他内心深处暗了几个月的光,突然亮了起来。
许平拿到信封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信封是非常传统又粗糙的黄纸,隔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上面的味道。
他撕封口的时候很小心,怕把里面的信也撕到了,拿出信的时候,还特意抖了两下上面的灰尘,再用手指弹了弹。
郭彦方的字迹端端正正,带着点笔锋,跟他这个人一样。
上面的内容先慰问了他一下,然后告诉他,自己现在很好,不要太过挂念,女儿已经上小学了,地址就是信上的地址,因为是租的老房子,还是盖瓦片的,所以地址不是太具体,但是能打听过来。
许平将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每一句话都牢牢的熟记在自己的脑海里,然后给郭彦方快速回信。
天气已经越来越凉了,眨眨眼就已经入了冬。
登记完退队手续后,他离开单位的时候是激动的,不舍的,但更是亢奋的。
这个时候的a市还没那么大。
许平下了火车以后,江复庭就打量着这座二十年前的城市。
高楼大厦不多,但还是有一些,边上的b市倒是个比较出名的大城市,坐在火车上的时候听人议论的不少。
那个时候的下安区发展的比较好,算的上a市的市中心。
江复庭看着左右两旁的街道,感觉和二十年后的老城差不多大,经过一个熟悉的路口的时候,江复庭多留意了一些。
那边空地上,是一个专门供市民活动的场所,估计再过段时间,永井百货大楼就会建立起来。
许平一边摸索着信上的地址,一边拽着路人瞎问路。
就在他刚弄清楚具体的方向的时候, 一辆大众桑塔纳从远处驰骋而来,许平和江复庭同一时间往马路那头看过去。
车子像是拖了缰的野马,在路上疯狂的乱窜,伴随着四处慌乱逃跑着的人群的吼叫。
那辆汽车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一路疾驰,从马路上开向人行道。
司机大概也是吓蒙了,打了个方向盘,开始往许平这边路上冲。
应该是刹车失灵了!江复庭快速判断着。
“快跑!”
“啊啊!!”
“快跑!这车子疯了!”
耳边不断传来男人女人惊恐的尖叫。
他突然听到一个小孩无助和害怕的尖锐啼哭。
许平往别过头看过去,小孩离他只有五六步的距离,小男孩很小,顶多只有五岁左右。
再往前看的时候桑塔纳离这边几乎只剩下眨眼间的距离。
“啊!妈妈!!!”小孩哭的很惨很凄厉。
江复庭感觉到许平的身体扑了出去,他还来不及感受许平怀抱里柔软的小孩。
“嘭!”剧烈的,惊天动地的撞击声,贯彻了他的脑海。
世界忽然熄灭,
沉寂了下来。
后面的记忆大部分都是不清晰的碎片,江复庭从许平的灵魂里感觉到说不清的缥缈和孤单。
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寒冷,凄凉。
大部分记忆要么是黑乎乎模糊不清的,要么就是毫无逻辑性,从这里跳到那里的,等许平的记忆和感知开始恢复清晰的时候,大概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江复庭看到他每天都会站在那附近,刚开始实力弱还不太能见得光,他总是会一整晚一整晚的在那等。
后面的记忆很单调,从冬到夏,再从夏至秋。
他看到这个地方在快速变化着,光秃秃的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满了叶子,从街头看过去是成排的绿荫,然后再慢慢泛着亮丽的金黄色,在每一阵的风后,大片大片的飘落,周围的一切又变得光秃秃的。
边上的房子开始拆迁,有的只是翻新,有的盖起了独栋的新楼,十字路口的空地被推翻,搭起了高高的钢筋,又隔一年永井百货大楼搭起来。
开业的那天晚上,这一片灯火通明的,直到十点都还没有关门,大概是要通宵到12点。
这个时间点的人流比前面那一阵已经好了不少,至少没有拥挤到寸步难行的夸张。
站在十字路口的许平突然顿住了,有一个画着淡妆的女人,推着一个轮椅从马路那头缓缓走过来,停留在红灯前安静等待着。
江复庭看清了轮椅上略显憔悴的那个人。
是郭彦方。
将近快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郭彦方,他的面色反而没有最后一次在医院离别时那么好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瘦,脸颊干干的,以往满是星辰的温和眸子里,此刻看起来却有些无神。
江复庭感觉到许平灵魂里的激动,周围的景物快速的向后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飘到郭彦方的眼前。
许平灵魂颤了颤,小心的伸出自己的手。
郭彦方已经盯着红绿灯,那双眼神很遥远,阴阳将他们两人之间远远的隔离开。
他看不到自己,也不可能会看到。
现在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了,一直依着执念不愿离开的他本就是错的。
那双手慢慢触及到郭彦方的干瘦的脸颊,最终穿透过去。
绿灯亮了,郭彦方的轮椅往前推。
然后 进入他的灵魂,再一穿而过。
从始至终,那两人从未把注意力和视线往许平身上放过片刻。
明明没有**,江复庭还是觉得许平的眼睛有些酸酸涨涨的,身体已经回过头,他看着郭彦方离开的方向,和百货大楼外面的璀璨绚烂的霓虹融合在一起。
郭彦方的周身漂浮起淡淡多彩的光晕里,然后挤进人群,消失不见。
他再次从许平的灵魂里感受到那种麻木的平淡和冰凉,他看得出来郭彦方这两年过的不算太好。
可是失去了两条腿,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许平的灵魂依旧在那里等待着,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常。
漫长的时光里,江复庭有些理解许平为什么不直接去郭彦方家里,他从这些时间里感受到了阴阳两隔的距离。
这个距离广泛的如同一条浩瀚的银河,就像是隔了层平行时空,他们永远达不到,也永远触及不到。
第四百八十八章:回来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许平的灵魂,许平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时候。
那种意外惊愕之后快速恢复下来的平静,里面塞满了永无止境的等待,像是拼命挣扎到遍体鳞伤之后,终于屈服于一切的习惯和妥协。
天气依旧在持续变冷,江复庭看到来往的行人裹得越来越厚,出来玩的人越来越少。
郭彦方赶着12月的时候搬了一次家,刚好是百货大楼往前的那三条街,许平找了几天才找到,后面等待的时候换了个路口。
这个路口就是江复庭第一次碰上他的地方。
一月,又是新的一年了,
江复庭忽然有些感慨,二十年前,二十年后,时过境迁。
他在许平的记忆里硬生生的待了两年多,世界无时无刻的快速发展变化着。
两年多,江复庭看着街上零星的行人,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顺着余光看向一个商店门口的广告牌,上面的时间是1月13日,23点五十五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白唐那个电脑游戏里的日历,十八年前,也就是现在他待着的这一年。
游戏的记录时间从1月21日开始。
离那一天刚好剩一个星期,如果他在这里再待下去的话,是不是就能直接看到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已经开始下意识的紧张,好奇,激动。
许平的灵魂还站在那里,江复庭一直全神贯注的留意着上面时间的变化,直到跳到1月14日,00:00的时候,他的灵魂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开来的疼痛。
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分崩离析,视觉听觉,所有的感触都在崩裂,而后逐渐模糊。
整个人一直处于混混沌沌的意识,可感知又还在,撕裂和消散的感觉还在持续着,就在他感觉整个灵魂都快要四分五裂的时候。
“江复庭!”
所有的意识回归,他本能的撑开眼皮,天花板上亮眼的灯光刺入眼球,江复庭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感觉眼睛酸涩发胀,脑海里一下子多了很多杂乱的记忆和原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眸子半眯着,白唐有些担忧的脸庞不断在他眼前晃动,过了几秒才重合起来。
他还有些没回过神,两年的记忆太过于漫长,在许平的灵魂里体验的时候,就真的像是在那里面硬生生的熬过了两年,从灾难开始到无数人的生死,再到灵魂永无止境的飘荡和等待。
等待的时间久到,他几乎要把那场让人惊心动魄的灾难给习惯掉,藏到自己心里,深埋起来。
后面的两年,江复庭唯一的印象就是守在黑夜里等,从期待到麻木,到习以为常的波澜不惊。
以至于他看到白唐那张脸时,还没反应过来。
像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但那张脸还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白唐看着江复庭,对方的眼神里还有呆滞,深邃的瞳孔里却异常平静,原本属于少年的那种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庞依旧是冷毅的,却多了不少的沉稳。
隔了一会
,江复庭还是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白唐皱着眉,伸出手指探向他的手腕,小心运转着身上的鬼气在他体内探查了一圈,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这才松下心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复庭听到白唐的声音,脑海里的那层薄薄的时间隔阂突然被打破,但是恍惚的感觉还在,他有些干涩的张开嘴:“没有,现在是几点了?”
“过了半小时。”白唐看了下客厅墙上的挂钟。
才半小时,自己却已经过了两年多。
江复庭动了动手指,终于完全从那段沉重又长久的记忆里慢慢脱离出来。
他正要撑着地板起身,却发现背后的触感很软,凉凉的,带着独有又熟悉的味道。
而且白唐那张俊秀的脸似乎离得自己格外的近,他的细密卷翘的睫毛,他虹膜里的颜色和纹路,还有那张有些湿润的嘴唇。
江复庭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靠在白唐怀里的,耳尖反应迅猛的开始发烫,他按着地板很突然的站起身。
白唐根本没反应过来,刚刚还在恍惚的人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跟个弹簧一样弹起。
江复庭感觉自己额头一阵结结实实的疼痛,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吃痛的“嘶~”
他连忙侧过身子后退了一些,转过头身的时候发现白唐正不耐的皱着眉揉着下巴。
感觉更窘迫了,江复庭一时有点无措的愣了下,蹲在一边看着他:“抱歉。”
“没事,没事!”白唐被他撞的眼尾都泛红了,继续搓着下巴,这家伙头是铁做的么,那么硬。
两个人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女人还站在一边一脸担忧的看着江复庭。
郭彦方的女儿在许平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只有在那封信里简略的提到了一下,叫郭长欢。
江复庭起来的时候对上她的视线,然后看向还在阵法中的男鬼。
之前还在阵法里挣扎翻腾着的浑厚鬼气,现在已经完全收敛起来,许平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江复庭,一如之前的平和。
但是目光里寄托着的期待怎么也掩不住,江复庭捏紧了手里的怀表,忽然有些迷茫,许平的一生过得很艰难,甚至还没开始他美好的人生就结束了。
就连落幕的方式都是一如他的轰烈和坦荡。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只是他都来不及回报,他能做的就只有在郭彦方家里附近的马路等待,守候着。
“为什么想到来这?”江复庭看着他,语气里有点沉重。
“我那两天没等到他,我以为他又搬家了,所以找过来。”许平看向走廊里的卧室,口气里带着愧疚:“没想到他得了肺炎,白天没人照顾他,他做什么都不方便,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在这待着了,前一礼拜我基本上每天都会过来。”
“我刚开始也以为他只是肺炎而已,直到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褥疮。”他一边说着,身影颤了颤。
郭长欢听到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低下头,泛红的眼眶不知道是出于羞愧还是心疼。
江复庭听到许平抽泣的声音,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眸子已
经涌出红色的液体:“我不知道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过过来的,他心里守着怎么样的煎熬,我只要一看到他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也知道阴阳两隔的道理……”
许平说着顿了顿,“可我没办法,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那不是他该承担的他却替我承担了,我怎么能做到坐视不管,我又怎么能安心离开。”
白唐已经收起了阵法上的鬼气,目光不变的看着他:“你既已死,人间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他有他的命数,你强行干涉只会扰乱他的命格。”
“可他是无辜的,他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好事,救了那么多人,可到头来的下场却是这样!”许平不甘心的说着。
“善恶都会自行记载在功过簿上,他现在身体本就弱,即便你没有害他的意图,你长久待在这于他没有任何好处。”白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自己的布袋,叹道:“走吧。”
许平怔了怔,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会给郭彦方带来麻烦,一点点都不行,他欠的够多,多一分都弥补不了。
但是……
“他现在这样,我真的放不下!”他挣扎了下,收回目光转向郭长欢,他终究是不甘心的,也是舍不得的:“白天没人给他翻身,没人带他上厕所,他拿不到要用的东西,吃饭不方便,下床不方便,也没人给他换药。”
许平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他咽下声音的颤抖,才慢慢说道:“他需要人照顾。”
郭长欢站在一边垂头捏着自己的手指,许平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浑身发烫,每一个字都如同剜在她身上,像是在对她狠狠的处刑,直到他说完以后,郭长欢才毫不犹豫的抬起头坚定的说道:“我会照顾。”
“你每天忙的不着家,经常加班,你怎么照顾,如果顾得上,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许平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但却带了些质问的意味。
“我。”郭长欢抬起头,对方的眸子很犀利,她被盯得有些发虚,原本到嘴边笃定的话语开始没有了底气:“我以后中午会请假回来,尽量不加班。”
“尽量?”许平嘲讽的笑了下,带着无奈和凄凉。
郭长欢抿着嘴,犹豫了半晌,毅然的眼角含着泪:“我每天中午都会回来,我以后晚上都不加班。我会照顾好他。”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许平听到她的承诺,直勾勾的看着她,“你如果敢骗我,即便是身在地狱我也会爬出来。”
后面的话像是特意说给白唐和江复庭听的,郭长欢听到许平终于松口愿意离开,提了很久的心总算放下来,嘴角扯起一抹有些难看的苦笑:“你放心吧,他是我爸,除了我还有谁能管。”
许平最终没有去向郭彦方告别,就这么默不吭声的走了。
他怕郭彦方会情绪激动不同意,也怕自己看到郭彦方后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心理会崩塌,最终谁也绷不住。
就这样安静的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
从郭彦方家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阴沉让人骨子里发冷,这里离白唐的家不算太远,走过去大约半小时的路程。
夜晚已经如墨一般的黑,晕染在头顶上方。
第四百八十九章:多出的两年成长
“你在他记忆里待了多久?”白唐开口划破了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
江复庭揣着兜的手不禁一捏,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个东西,是许平的怀表,手指慢慢的在衣兜里摩挲着:“两年多。”
“那么久?”白唐挺诧异的别过他看着他,对方漆黑的瞳孔里附着一层说不出的风霜,像是刻在了他的灵魂上一样,怎么也散不开:“看到什么了?”
江复庭依旧紧抓着那个怀表,蹙着眉:“二十年前的地震。”
“云省的那次大地震?”白唐听完他的话心揪了一下,云省的那次地震很大,几乎是颠覆性的灾难,7.6级,死亡人数数十万人,这种强度的地震即便发生在现在的社会也是让人骇然的。
江复庭深吸了一口气,那些清晰的记忆还在脑海里历历在目,灵魂被长达几个月的死亡气息笼罩着,他闷闷的“恩。”了一下。
然后才补充道:“许平和郭彦方是一个队的战友,郭彦方的腿是为了保护许平才断的。”
“那后来,他是怎么死的?”白唐继续问道。
“退队以后去找郭彦方,护一个小孩,被车撞了。”江复庭非常简洁的说道。
白唐脚下的步子突然一顿,转头看着他:“痛吗?”
江复庭对上他的视线,刚开始没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没感觉了。”
“哦。”白唐轻吁了一下,却还是被边上的人捕捉到了,他继续往前走着,走到一半想到什么:“他是什么时候退队的?”
“就地震那年年底。”江复庭说道。
白唐突然觉得脚下的步子有些沉重,许平是个孤魂野鬼,那就意味着……他突然有些不能想象,语气都情不自禁的沉下来:“那你后面那两年?”
江复庭依旧是看着前方的道路和景色,像是在确认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有些感怀但还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在那个路口。”
他指了指百货大楼的中间那个方向,然后再指向往西的方向,“后面半年在那。”
白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很艰难的问道:“没再去过别的地方吗?”
江复庭没有再吭声,摇了下头。
空气里再次静默了下来。
白唐虽然经常出入黑暗,但是他是活着的,他能跟外界接触,交流,能正常吃饭,有人说话,能接单子。
但是许平这两年就一直孤零零的站在那,也不跟其他鬼魂接触,不分春夏秋冬,七百多天,日复一日。
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没有任何可以接触的人,就像是把人单独扔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看着外面的世界就在眼前瞬息万变。
如果是他,这么长时间,大概也会受不了。
“是不是特别……不舒服?”白唐本来想说难受,又怕真的会让江复庭觉得难受,说到一半硬是改了个词。
“习惯了。”江复庭淡淡的回答着,听出白唐是担心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别过头看着他:“我很好。”
白唐被他**裸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摸了下鼻子:“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收了个你这么有天赋的徒弟,要是还没开始正式修炼就夭折在萌芽里,那就亏大发了
。”
江复庭扭头的动作差点凝固在那里,他无语的快步向前走。
“哎!你等等,你怎么老是那么容易生气。”白唐在后面郁闷的大叫。
江复庭保持着自己的速度,但被白唐这么一闹,一直压得他内心沉甸甸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些,没刚才那么沉重了。
“你等我一下!”白唐明亮的声音继续在后面哀嚎着,还不停的加快脚步。
江复庭非常突然的停住脚步,结果身后的人刹不住车,后背被人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喷到他身上的呼吸。
他顿时再次迈开脚步,往前走。
白唐打死也想不到他又会突然往前,趴在他背上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重心,在支撑点被撤走的一瞬间,猛地往前一倾。
“我去,你这蓄意报复很厉害啊!”白唐连忙迈开后脚,才稳住身体,抬起头瞪着他。
江复庭转过身,悠哉的插着兜站在他跟前,不咸不淡的说着:“你让我等的。”
“那你突然跑掉几个意思!”白唐质问着。
“你撞上来了。”江复庭简单的解释。
白唐差点对他翻白眼:“那你跑的也太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上有毒,把你吓得一沾就跑。”
江复庭听到他这话沉默了一下,也感觉自己的反应有点太激烈了,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可能太久没有接触了。”
白唐听到太久这个词,眼底忽然暗沉下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后面出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看你灵魂都不太稳定,好像受到了什么很强烈的震荡?”
出来的时候?
江复庭回忆了一下,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了1月14日零点整,但他什么都没看到:“没发生什么,就……”
他本来想说这个时间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到那个游戏上的日历,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就什么?”白唐探索的目光朝他看来。
“他的记忆突然乱了。”江复庭只说了自己看到的一半。
“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事情?”白唐的口气明显不是百分百相信的。
听起来像是询问,但是又像是在很小心的证实着什么,就跟在自己发现那个游戏时的态度一样。
“没有。”江复庭毫不躲避的直视着他。
白唐这才意味深长的将头转回去,假似无意的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晚上修鬼道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等你缓过来的时候,再继续。”
江复庭思索了一下,也没有拒绝,点着头:“好。”
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不再去管周边发生的一切,把不属于自己的那两年多的记忆消化掉,然后磨成碎屑,跟许平一样融成过去。
晚上睡觉关上灯以后,江复庭的视线倏地陷入一片黑暗,这样荒诞的清冷带着洪水猛兽之势不出意外的席卷而来。
他依旧没有办法完全将自己从那种孤单又寂寥的状态里完全剥离掉。
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间隔了一层远到不能触及的阴阳距离,包括耳边平稳而深沉的呼吸,于江复庭而言,他至少有两年多的时间没
有听到白唐的声音。
隔了那么久,再突然接触在一起,多少有点不太适应。
但两年来在那单独又孤寂的空间里,待到最无助的时候,他最先想起的却是白唐的说话声,然后才是林锦和江朝。
他又开始翻身,仰躺着,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又温和的让人暖心的触感。
江复庭身体僵硬了一下,那双凤眼在这一刻恍然睁得尤为清明,盯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所以三八线是什么时候被边上的人去掉的他也不知道,他甚至忘了白唐今天到底有没有划那条三八线。
江复庭只感觉耳廓有点麻痒的,一小股热气在耳边春风般吹拂,一句低声又迷糊的呢喃:“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无所谓真假,也无所谓他己,终究是已经过去的,通透了就好。”
白唐说话的时候已经裹着被子转过身,他依旧半蜷着身子,头刚好对着对方耳边,讲到后面的时候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
讲完安静了一会后,似乎觉得不够,他又半梦半醒的补充了一句:“你现在也才十九,心思不需要那么重,天塌了……我都能顶着。”
他说完下意识捏紧了手。
江复庭先抽回又不好意思,而且对方柔软又让人放松的触感,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有些让人贪恋,不舍率先挪开。
就这样难得放肆一下自己吧,江复庭默默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白唐此刻是睡了没睡。
静谧的空气里发出他清冽的声音:“谢谢。”
这一周江复庭的任务并不重,修鬼道的事情再次被拖延到礼拜五。
他本身的课业完成度已经差不多了,只要按计划来,基本不会有什么意外,至于其他时间他就盯着杨林生的复习。
杨林生还算是比较争气的,这一周的小考,除了英语,基本全部涌入了及格这一列。
礼拜五江复庭检查他所有成绩的时候,杨林生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冰山脸,脸上忐忑又不安的神情拧巴得跟麻花一样。
直到江复庭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冰冷,试卷是怎么平淡的拿起来的,就又是怎么平淡的放回去的。
他看了眼站在自己边上战战兢兢的人,“继续保持,总分392,期末考争取到410,下学期努力一下,加上你特长可以冲二本。”
杨林生吊着半天的心情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得意的笑,试探性的开口:“那明后天的补习?”
“明天中午找家店,后天中午到校,两天补下午。”江复庭不容拒绝的说道,既然负责了他的成绩,那就得负责到底。
“好的,那明天你挑好地,就发给我。”杨林生连忙应着。
原来就半天啊,半天好,他原来还以为要补整整两天。
他都生怕是江复庭自己说错嘴了,赶紧应下,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江复庭晚上回去换乘公交的时候,又碰上了那个话比较多的中年司机,大概是轮班制,隔个三天左右都能碰上他。
这个站点依旧是只他一个人上车,他刷了下公交卡,走进去的时候意外发现紧挨着驾驶座后面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
第四百九十章:公交车外
那女生烫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和大波浪,不过头发看起来染得挺久了,发根新长出了两三厘米的黑发。
臭着一张脸,感觉很桀骜很叛逆的样子,全程一直默默地垂在头玩手机。
她的那双眼睛很大,但不知道是不是被睫毛挡住的原因,一眼看过去有些无神。
让他意外的是,女生身上披着和他里面一样的校服。
师傅留意到他的视线,一如既往的对他健谈起来,“这就是我那外甥女。”
江复庭看了师傅一眼,毕竟司机给他的印象中规中矩,之前的谈话中透露出对她外甥女也挺宠的,所以没办法一下子把这个叛逆的女生和他结合起来。
女生听到师傅说话的声音,埋在手机里的脑袋慢慢抬起来,不耐烦的眼神在对上江复庭那张脸的一瞬间化为了意外。
对方张扬的笑了笑,“呀,原来是你啊!”
江复庭皱着眉,扫了眼公交车依旧只有前面有空位,挑了个对着她的位置坐下,“恩。”
“你们原来认识啊!”司机听到自己外甥女的话,一下子更加兴奋起来,本来江复庭这种类型学生就挺讨家长欢心的。
女生翘起了二郎腿,口气也不知道是真的夸赞还是有其他意思,挺大声的说着:“我认识人家,人家可不一定认识我。全校第一,家里有钱,人又帅,我们学校哪个不知道。”
女生的声音很刺耳,江复庭绷着身子往靠背上靠,无意间瞥到女生的脚踝。
里面没有穿袜子,也没有穿保暖的棉裤,看起来很瘦,脚踝上的骨头凸起的很明显,从脚踝挨着后跟那有一大片青色纹身,角度的问题他也看不清楚上面是什么图案。
这么叛逆的人能进丰泽高中也挺神奇的,江复庭这样想着。
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丰泽高中不管学习还是形象问题上管理都是比较严格和传统的,校规上明令禁止染发,烫发,纹身。
他遇到的刺头顶多是像杨林生这种,不爱上课,脾气易燥,会打架,偶尔旷课。
女生相比而言会收敛很多,大部分是私下搞小动作,在学校和老师的打压下,谁也不敢弄上台面来。
眼前的女生很敏感,在江复庭扫了眼她脚踝的时候,就抬起脚,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好看吗?”
这下江复庭看清了,一只鸽子,图案设计确实还挺有艺术感:“还行。”
女生听完转而得意的笑了笑,眼睑弯着,上扬的眼线勾的更加明显,她迫不及待的炫耀道:“厉害吧,我自己设计的。”
江复庭回想起师傅之前唠叨的时候提到过,女生想学艺术的想法,但是她母亲极力反对,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陌生人的肯定有时比家人的肯定所给予出的力量更大,但他不知道女生的家庭情况究竟如何,是继续助她点燃这把火,还是顺手熄灭掉。
“我不懂艺术。”江复庭回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还行。”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愿意勉为其难的去夸人。”女生挑着眉,非常轻浮的吹了声口哨,“我听别人说,你这个
人平时对人都是爱搭不理的。”
江复庭忍住半路下车的冲动,没有再回她。
司机捕捉到尴尬的气氛,一边开车一边调解着氛围:“所以你那是听说嘛!有的时候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别说道听途说这些东西。”
“哎呀,我知道,你烦不烦,开个车都要训人!”女生踢着脚不耐烦的开口,顺便对着手机屏幕照着自己的发型,捋了捋,眼皮却不经意抬起来,偷偷摸摸的打量着江复庭。
帅是真的帅!就是太冷了,明显不是她的风格!
江复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扎在自己身上的**的视线终于被收起来,女生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脸花痴的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果然再叛逆,也终究不过是个普通小女孩。
“唉!小离啊,你说的这个同学既然学习这么好,那你要以他为榜样,好好学习知道吗?”司机打着方向盘,继续唠叨着。
“哼!”女生不屑地嗤了口气:“学他干嘛呀,学他闷骚啊!”
话刚说完,整个公交车的温度都骤降了好几度,一度让剩下的乘客质疑公交车是不是关暖气了。
江复庭淡淡的正眼扫了她一下,女生这才被他一记满是寒意的眼神震慑到了,不再乱吭声,不情不愿的低下头。
就在他也要闭眼休息的时候,车子突然一个紧急的刹车!
身体不由自主的被惯性带出去往前倾,江复庭反应迅速的抓住边上扶手的一瞬间,抬起头的时候,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主,已经来不及反应要往地上摔!
“呲!!!”伴随着轮胎紧急刹车时和地面狠狠摩擦着的刺耳声音。
“啊!!”车上的乘客同一时间发出意外的尖叫。
江复庭眼疾手快的松开手,半弯着身子,踩在地上接住脸部朝下要往地上摔的女生。
“嘭!”车子突然停住的瞬间,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原本前倾的惯性让人再次猝不及防的在撞上重物的瞬间往后倒!
江复庭一只手正托着女生,另一只手已经来不及抓住另一边的扶手,就在他下意识的要用脚稳住身形的时候,女生已经向后倒,本能抓着他的手,也在作用力的情况下,将他往边上一带。
“嘣!”
江复庭只感觉手肘往地上猛得一砸,被摔得结结实实的,钝痛瞬间蔓延开来,他手里紧紧护着那个还来不及反应的女生。
等车子彻底停下来以后,女生才心有余悸的抬起头,画得浓厚的烟熏妆都已经被刚刚的意外擦花掉,下眼皮晕得一大片。
“你可以起来了。”江复庭松开了环着她的那只胳膊,但对方明显还有点懵,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提醒道。
女生这才发现两个人这会举动亲密的有些尴尬,当即红着脸慌慌忙忙的起来,然后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江复庭站起来,活动了下刚刚被压到的胳膊,没什么大问题。
这会车上不少乘客也从刚刚那短短几秒的剧变反应过来,开始抱怨。
“怎么搞的啊!会不会开车啊!”
“大晚上的开车老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呐!”
“就是啊!拿我们乘客生命当玩笑么!”
“你们说够了没啊!你们能行,你们自己来开啊!”女生听着这些人碎碎道道的,本来就花了一脸妆憋着一肚子怨气,这下直接对着后面这些乘客撒气。
“唉,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一点也不讲道理的!”
“我们花了钱回家的,又不是花钱买命的!”
“这师傅既然做司机,就得对我们这些乘客的生命负责,不然他做这行干嘛!”
女生憋不住一肚子火,直接跟这群人开炮轰炸。
江复庭懒得搭理他们转头看向司机的方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犀利的目光探索过去的时候,驾驶座那里像是停搁了一样,安静的一动不动的。
怎么回事,他慢慢走过去,发现司机的后背在一点点的发颤。
他有些疑惑的打量了眼挡风玻璃,外面除了空无一人的马路,偶然在寒风中摇曳着的光秃秃的树枝,以及暗黄的路灯,什么都没有。
他走到司机边上的时候,司机正惊恐不安的瞪着前方,身体僵硬的如同一具尸体。黑黝黝的皮肤上有些发青,嘴唇没有一丝血丝。
江复庭拍了下他的肩:“怎么了?”
司机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下子受到极大的惊吓,身体猛地一阵颤栗,然后转头看着他,双唇不停得哆嗦着:“我……我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
江复庭皱了下眉,刚刚那一下响亮的撞击声他也听到了,“开车门。”
“可是。”司机的眼底涌现出洪水般的惊惧,手指在触碰到按钮的瞬间,不停得颤抖迟疑着。
“什么?”江复庭不悦的拧着眉看他,示意他把话说清楚。
司机除了浑身寒颤,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清楚,就在他要直接把控制车门的按钮按下去的时候。
“嘭!”挡风玻璃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沉闷的声音像是用力砸在每一个人的胸口上。
除此之外,在同一时间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清脆的声音,密密麻麻不停的挠着人的心脏蔓延开来,紧接着公交车上的灯光倏地熄灭,车子发动机的轰鸣突然消失了,整个封闭的空间里陷入诡秘又令人窒息的安静里。
挡风玻璃上绵延着的裂纹声还在继续,直到绷到某一个顶点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啪!”
“哗!”江复庭感觉到前面的车窗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惊恐又凄厉的尖叫。
所有恐慌的呐喊全都发酵在一起,车子忽然在剧烈的摇晃,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攀爬。
江复庭快速的按下司机刚刚手指停留着的开关上,毫不犹豫的跑下车。
空旷,沉静,依旧什么都没有。
车子上面还爆发着此起彼伏的尖叫。
很奇怪,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点鬼气的气息都没有,江复庭眼里的疑色越来越重,这种未知和不清不楚的感觉,让他心里不断下沉。
第四百九十一章:野猫啊
他催动着身上的鬼气,周身顿时阴风阵阵,狂涌着大风。
他现在还不会用,但是如果真的是鬼物吓一吓还是可以的。
浓重的鬼气带着独有的混沌和威压非常迅猛的将整辆车子包裹起来,像是一张大网,盖得密不透风。
车上的震动像是在挣扎,顿时晃动的更加剧烈,上面的尖叫声和呼救声一遍又一遍的穿入他的耳膜。
鬼气被突然这么急切的透支,就像身上的血液被一下子汲取干一样,疲惫感翻天覆地的席卷而来,身体酸胀到有些发麻,江复庭鼻尖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
他摸了下包里的手机,正给白唐拨通了电话,公交车的动静忽然停了下来。
“喂,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挺空旷的,一听就知道是把手机放在一边,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的都快把说话声覆盖掉。
江复庭顿了下,正在思考要不要跟白唐讲这件事情,公交车上的灯突然恢复了。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前的东西让他的内心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
鲜艳的红色血迹几乎浸染了每一扇窗户,上面全都是血液画出来的触目惊心让人看不懂的图案,图案四周印满了黑漆漆的手印,手印的数量密集到覆盖了每片玻璃。
没有闻到鬼气诞生的味道,这是唯一让他敢去庆幸的。
他惴惴不安的迈着步子,一点一点的往前走,身后不断有若有若无的轻风贴着他的后颈拂过,耳边的话筒还传来白唐不耐烦的催促:“喂!还在吗!不在我挂了啊!”
“等一下。”江复庭凝着眸子说道。
脚步已经踩上公交车的台阶,那个司机此刻正一脸紧张又不安的看着他,和刚刚的恐惧完全不一样:“怎么样,下面没什么东西吧?”
江复庭扫了眼车子里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一脸的不耐烦,但是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呼吸的,他捏着手机的手紧跟着沁出一些汗水。
他再撇向车窗的时候,除了干净到反射着他人脸,就连那些红色的血迹和黑手印都没有了。
“没有。”他看着透亮的车窗依旧有些发怔。
“我就说没撞到东西吧,就是刚刚有个野猫突然跑过去,我吓一跳,急刹了一下,估计是撞着杆子了。”那司机确定了自己没有撞到什么人以后对着后面的乘客说道。
“行吧,没人出事最好!走吧走吧!”坐在后面角落里的中年人放下脸皮催促道。
车子再次开出去后,江复庭抿着嘴坐下,因为刚刚鬼气被透支过的原因,他此刻的脸色并不太好,脸颊格外苍白,狭长精锐的凤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江复庭!你什么情况啊!给我打电话又晾着我!”白唐不满的呼唤不停得从手机里传出来。
江复庭这才缓了点神,回答他:“现在没事了。”
“现在?刚刚呢?什么情况啊,你这声音有点不对啊。”白唐非常敏感的抓住了他说话的关键,立刻揪着问。
“声音怎么了?”江复庭心不在焉的说着,脑子里还在细细思索刚刚发生的事情。
刚刚那些事情,
他非常确定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但是确实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鬼气。
“有气无力的,跟干嘛了一样!”白唐想也没想到就脱口而出,说完又赶忙闭了嘴,他一顺嘴就给忘了,这家伙纯情的能跟小姑娘有的一拼。
“干嘛?”江复庭还沉浸在旁若无人的思考境界里,还没反应过来白唐说的什么,直到自己重复呢喃了一遍……
他本来还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泛上了不自然的红晕,耳尖跟在火堆里烧了一把一样,他屏着呼吸,咬牙切齿:“白唐。”
“我挂了。”白唐说挂就挂,非常迅速的掐断了电话。
江复庭听着听筒里传来的一阵忙音,收回手机,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
刚刚电话拨出的瞬间出的汗也是真实的,手机背面还有些粘腻,他抽出纸擦了擦。
他垂下眼,修长睫毛下暗藏着的瞳孔浮动着不可察觉的幽光。
如果真的有问题,那就很有可能是针对自己的,原因他猜不到,但他只知道从白唐接通电话的那一刻,这些异常才开始平复下来。
身体不断的被疲惫给侵袭,像是被厚重又柔软的棉花给覆盖上,有一种无力和无法抵抗的困倦,鬼气被透支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
夜色阑珊,狭窄的巷子里一道又一道微弱又昏黄的灯光熄灭下来,只剩下深厚的凉意和深邃的黑。
老屋子的暖气虽然没有新楼好,但比起外面萧瑟刺骨的寒冷,多少会好一些。
石墙将寒冷隔绝开来,也会有些比较省钱的老人家,偷偷的烧着碳,白唐从巷头叮嘱到巷尾,但还是管不住这些人节省了几十年来,深入骨子里的习惯。
他拖着有些轻飘的步子晃到了白唐家门口,眼皮沉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兜里的钥匙摸了半天才摸到,然后又花了老半天的时间,终于开开了门。
进了屋子被那淡淡的暖意包裹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被温暖包裹的一阵颤栗,彻底放松了防备。
意识最终被那气势汹汹的倦意彻底覆盖,江复庭合上眼皮的瞬间,一头栽在了水泥地面上。
等他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到身上凉嗖嗖的,但是很舒服,这种感觉就跟被清凉的溪水在体内流淌滋润着一样,刚刚还干枯不已的身体有了点复苏的迹象。
江复庭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
白唐正盘腿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枕着膝盖上托着脑袋,另一只手的指尖压着他的手腕,往他的体内输送着源源不断的鬼气。
江复庭只感觉到那双圆润的桃花眼似不在意的扫了他一下,但那种认真起来的锋锐和不经意间扩散出来的威压,让他内心情不自禁的产生出一种敬畏。
看起来心情不好。
“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白唐不咸不淡的开口,看他醒来就不打算再输鬼气,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江复庭从小长到大,还没被人训过省心这个词,从他嘴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有些差异的看着他。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白唐又是随意的一瞥:“现在能耐了,这鬼气用的挺干净的啊?”
江复庭看着他满脸置气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憋了半天没有憋住,扬起了唇角。
白唐被他这莫名其妙又毫无防备的笑容弄得怔了下,眼前的这张脸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冷毅的面庞带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但是突然勾起唇角的时候,就跟深不见底的幽 洞里洒进一道光一样。
此刻白唐的内心就跟一颗恒星大爆炸差不多,也不是没见过他笑,但以前就跟礼貌性的打招呼一样,跟你象征性的扯扯脸皮,但是此刻对方的笑意是直达眼底的。
白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掩饰着自己狂跳的内心:“你笑什么名堂,让你赶紧好好坦白回来的时候什么情况!”
“回来的时候。”江复庭思索了一下,又板回了平常单薄的脸。
想到刚刚自己也没绷住那一下,他觉得自己绝对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但回想起正事的时候,情绪又很快就沉了下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你还能把鬼气用的一干二净?”白唐不自觉的提高音量,那语气里明显就是你骗傻子的口气。
“没看到,不代表没有。”江复庭慢慢开口着,刚刚的画面还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闪,但是他却怎么也揪不出思路。
白唐顿了下,别过头对上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犀利,沉吟了一下,玩弄着自己指尖上灵活跳动着的鬼气:“所以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又没有了,你才一直在观察再准备告诉我。”
“恩。”江复庭点了下头,感觉身体的疲惫感都驱散的差不多以后,才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那东西很厉害?”白唐皱了下眉。江复庭虽然鬼道水平才在开脉,但是他身上的鬼气还有浊气的镇压,一般的邪祟不会闲的没事去招惹他。
除非确定能百分百吃掉他······
江复庭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黑手印,凝重的说道:“很多。一整车。”
白唐手里的鬼气突得腾腾燃烧着,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盯着他,闪着狭促的光芒,“那么多!”
江复庭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一脸兴奋巴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抓鬼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提醒了一句:“就每天坐的公交车。”
“我知道了。”白唐笑眯眯的收敛起脸上的激动,心里已经荡漾的跟花一样,又是业绩轻松达标的一个月。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体,看起来还是有些懒散的样子,语气里还是非常认真的叮嘱着:“不过透支鬼气的事情,你记住了,千万别做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找我,不然我这么大一个师兄放在这里摆样子呢,幸好你现在道行不高,影响也不大。”
“但是随着境界的提升,修道的同时修的不止是单纯的力量,还有魂魄,燃到灯枯油尽,会伤及魂本。”
“恩。”江复庭继续点着头。
“你坐好。”白唐看起来还是那副随意的姿态,但是语气里却多了分庄重和清冷。
江复庭知道他要开始真的传授东西,没有等他多说就非常默契的闭上眼睛,盘腿坐好,开始放空自己,闭目感受着体外那些因为待在外面太久而有阴冷寒意的斑驳阴气。
第四百九十二章:补习
“天地万物,皆为阴阳所化,你体质本就极阴,无需特殊方法,直接吸收最纯的阴气,引入鬼脉,化为己用。”耳边慢慢响起白唐清亮的声音。
江复庭顺着白唐的话慢慢汲取,吸纳阴气的过程没有很费力,反而可以说是轻松的如鱼得水,就跟他是块吸铁石一样,只要身体的鬼脉打开,那些阴气就会自行钻入他体内。
白唐停顿了片刻观察着他体内的状态,然后继续道:
“天下道法万千,我们一脉的修行方式是最为简单,粗暴的,但对修炼者的天赋和要求是极为苛刻的。而且鬼脉和普通修炼者的经脉不同,晋升速度也会比较慢,每一个境界提升消耗的鬼气也比普通修炼者需要的灵气大很多。”
“恩。”江复庭发现自己体内的鬼脉充盈了起来,分出心思用鼻音回应他。
白唐得到他的回应后还在继续:“此道法不同于其他修道者的道法,说是道法实则无法,道可道,非常道,我们修的便是无常道。”
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有几分缱绻,可字句里的音节却散发着无穷尽的道义,浩瀚如九天之外的钟鸣,层层穿透他的耳膜。
江复庭慢慢体会着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反复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时候,感觉灵魂再次被置入了一个虚无的灰暗里,被无数的碎片和颗粒反复洗刷着。
他的内心莫名泛起了敬畏之心。
无常道,简单的三个字也被牢牢印刷在了他的灵魂里。
但慢慢的,他发现不知道是自己顿悟的不对,还是身体的原因,体内吸收进来的不止是阴气,阳气也有但不多。
而且这两种气体入身体后会自行交融,合在一起,变得灰蒙蒙的,居然是浊气!
江复庭快速将自己的鬼脉查探一圈,并没有什么异样,而且白唐也没有叫自己停止,没有其他要说的话。
问题应该不大,可能和鬼气一样已经是提炼过后属于自己的。
半小时的时间弹指而过,等他慢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黑瞳之中,一丝精湛的灰芒闪过,而后不着痕迹的平复下来。
之前身上的疲惫感早就消散的干干净净,他的精神跟此刻体内的鬼气一样饱满。
白唐看他体内的鬼脉已经彻底恢复,转而就非常慵懒的躺回床上,柔软的枕头凹陷下去,将他的侧脸都挡了三分之一,“你现在上学没时间修,就跟之前一样早晚各修半小时。突破了开脉境,我就教你其他的。”
“好。”江复庭依旧平淡的点着头,望向床上陷在枕头里,举着两个胳膊玩手机的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白唐的脸已经被挡的连块皮都看不到。
他一直很好奇白唐到底有多厉害,连着几次下来碰上什么问题他都是云淡风轻,特别从容,即便是有顾忌,那也只是因为会把无辜的人扯上去。
反正现在只知道,他可以随意出入地府,行动自由,没有任何东西或者条例可以约束他。
不过,如果能强到一种境界,自身都可以是规则。
江复庭洗完澡进屋子,抬了下眼,白唐还保持着刚刚那个动作,看着都嫌手酸。
他钻进被子里,转过头对边上的
人说道:“这周回校上课,我就不出来了,还有一礼拜就期末考,考完试我每星期会过来一趟。”
白唐还全神投入的在玩手机,江复庭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半天才慢悠悠的“恩”了一下。
江复庭没有再管他,关上灯以后开始搜索适合学习又安静的店。
一开始他考虑过图书馆,但是早早浏览过,这边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图书馆,顶多摆着图书馆自动借还书籍的机子。
之前路过的时候他还看到过几次,机器白色的金属外皮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灰,连个不小心擦到被沾掉灰的干净手印都没有。
城区的朴实无华是深入骨子的,但惰性同样也是。
短短二十年,这一片城区经济被反超的同时还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是有原因的。
这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店,也没有书吧,但他也不想往市中心跑。
搜索了一圈……
江复庭突然想到百货大楼里一楼的咖啡店,现在逛商场的人本来就已经不多了,何况这边的人没有装腔作势专门去商场花几十一百的去喝咖啡的习惯。
心里确定好以后,他给杨林生发了条信息,然后给手机熄了屏,轻声开口:“晚安。”
“晚安。”入梦前,他耳边传来白唐轻柔的声音。
江复庭的话不多,而且两个人生活的环境完全不一样,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
神奇的是即便两人相坐无言,各自顾着自己的事情,可只要对方一个眼神或者预备的动作,就知道对方想要干嘛。
这种与生俱来的默契感和习惯就像两个人真的赖以生存,熟悉了很久一样。
江复庭只要闻到白唐身上的气息就会莫名的心安下来。
中午到咖啡厅的时候,江复庭挑了个靠窗又比较显眼的位置,咖啡店的格调一直都很有小资的味道,不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后,走的是西方简约风,不论什么年代背景似乎都不会过时。
人跟想象中的一样少,冷清又宁静,从门口进去,只有两三桌有人。
江复庭选的位置还是挺靠后面的,座位都是卡座,两桌之间的间距空的还挺大,边上就是落地窗、外面偶然经过的行人,以及窗外飘下残落的枯叶。
马路对面那边站着一个穿军绿色大衣的少年,男生的刺头在这个学期里短短的几个月已经长了不少,额前也有不短的刘海,此刻刘海涂了不少发胶,梳在头顶上,顶着寒风难得一见的精神气。
路口边上还是红灯,杨林生还没有注意到百货里的咖啡店,垂着头一直玩着手机,隔个几秒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江复庭坐在这离那边七八十米都能看到他手舞足蹈夸张的傻笑。
信号灯的颜色突然变绿。
站在斑马线前稀散的人群,开始迈开脚步行走。唯有一个少年格格不入的还站在原地嘻嘻哈哈的傻笑,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看到他的时候就跟看傻子一样忍不住回头多瞅两眼。
绿灯过了快十秒江复庭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趋势,坐在这都替他嫌丢人,迫于无奈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杨林生发了条短信。
—绿灯。
马路
对面的身影明显错愕的顿了下,然后抬起头,见只剩下十来秒,一瞬间有如脱缰的野马,撒腿就往这边冲。赶着黄灯亮起来前成功到达对岸,然后松了口气。
让江复庭更加意外的是,杨林生到了百货大楼的门口不是先来找咖啡店,而是再次垂下头盯着手里的手机。
江复庭放在桌边的手机紧跟着响了一下。
他收回窗边的目光,指尖轻划了下手机,不出所料,果然是杨林生的。
—卧槽!你是在监视我吗?至于那么可怕吗!
江复庭忍着跳上眼皮的怒意,耐心的给他再回了句:进店里,靠窗。
短信发出去后,再次抬起头看过去,杨林生还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打量着,似乎非要在外面把他揪出来一样,江复庭一时间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就在他要再次发信息催促的时候。
杨林生一脸兴奋的站在窗外跟他挥了挥手。
杨林生的颧骨比较高,眼睛是很常见的单眼皮,不笑的时候眼尾是下垂的,容易给人一种又凶又不好惹的感觉,但是这么笑着,就跟个憨憨一样。
江复庭垂下头假装没看到。
没坐半分钟,杨林生就带着一股热风出现在他眼前。
“砰!”书包砸到桌上的时候发出不小的响声,店里仅有的几人全都带着不满的眼神偏过头往他们这边看。
江复庭冷冽的瞪了他一眼:“小点声。”
杨林生也没应他,坐下来翻书包的时候动静却明显小了不少,他一口气把书包里的模拟试卷和备考大纲全都拿出来,嘴里不住叨叨着:“你怎么找了那么远的地啊,市中心不好么,非得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坐地铁都倒了三趟。”
江复庭没有跟他解释太多,抬起头淡淡的问道:“还复习吗?”
杨林生被他冷冽的目光威胁了下,连忙理着桌上的书本,讪笑着:“复习!复习!”
江复庭拿出自己带来的空白笔记本递给他:“先默写物理公式,按照课业章节顺序来写。”
“操!”杨林生猝不及防干坐在那里看着江复庭递过来的本子:“全部?!”
江复庭点了下头,对他的疑问表示肯定。
“操!”杨林生继续僵坐在那里瞪道:“老子要是背的出来,还找你补习。”
“写会写的。”江复庭蹙着眉,手在半空中僵在了半天,开始有些不耐烦。
杨林生这才磨磨蹭蹭的接过去,刚翻开本子。
江复庭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补充道:“半小时。”
杨林生手里转着圈的笔差点飞出去。
艰难的硬熬了半个小时,阳光穿透了单薄的云层挥洒下来,桌上的书本和杯子泛着柔和的光晕。
江复庭手里的书本已经翻了一大半,才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杨林生拧巴着一张脸趴在作业本上,水笔帽扣了开,开了又扣上。本子上面潦草飞舞着字迹,凌乱的字迹中间又洋洋洒洒空了一大片。
江复庭抽走他手上的笔,对上对方发愣的表情,“时间到了。”
然后皱着眉翻阅着他写的内容,开头还好,越往后面翻脸色越沉,杨林生坐在他面前气都不敢吱一声。
第四百九十三章:偶遇
江复庭翻到他写的最后一页,感觉额间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他捏了下眉心,压着心里的躁意,对着眼前的人伸出手:“你的笔记本。”
“哦。”杨林生在一堆被他摆得乱七八糟的本子和试卷里,翻来覆去,终于翻出了一个本子。
江复庭接过来的时候发现笔记本还新的不行,里面还记了一些高一的内容,一个笔记本用三年还能新成这样,这人也是挺厉害的。
前面记的内容几乎乱的惨不忍睹,甚至还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他看都懒得看,直接从背面翻开,将后面的几张涂鸦的废纸撕掉。
一边看着杨林生刚刚默写的内容,拿着笔开始挑他不会的公式,整整齐齐的记在了本子。
等他写完后发现,这跟让他自己把全部公式默写了一遍没什么差别。
江复庭又在必要的几个公式前面打了个星号,才把本子还给他:“这几个期末考前必须记住。我会不定时抽查。”
杨林生翻了一下他写的内容,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多。
等他看了几遍公式后,江复庭又对着他摊开手说道,“作业。”
杨林生僵硬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凝固住了,光是对着眼前神色冰冷的人讪讪地笑着。
“没写?”江复庭口气里明显非常的不悦。
杨林生继续保持着讪笑,求生欲极强的说道:“马上写!”
江复庭深吸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杨林生再渣多少会写一点,结果这会还要看他写作业,补课的计划完全被打乱掉,他食指不停轻敲着桌面。
他又看了眼时间,“先写英语,一小时。”
杨林生见他没有深究,如释重负的赶紧抽出英语卷子,揪着比刚刚还痛苦的脸,埋在卷子里奋笔勤书。
一个下午下来店里的人基本没有怎么多过,即便是三点左右的高峰期,加上他们也就同时五张桌子有人,然后隔个一小时,再一个一个的离开。
一直到四点半以后,店门口的风铃再也没有响过。
外面的视野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抬起头的时候会看到云层里染了层淡淡的红一直往远处延伸,和远方的墨蓝融合在一起。
“细胞衰老的主要特征。”咖啡厅的靠窗角落传来男生低沉又冷冽的说话声。
这种你问我答的抽查江复庭已经持续了半小时了,眼前的人动不动就卡碟,背个两句就跟失灵的机器人一样在那里哼唧半天,背不出来的时候前面那句话至少能重复个五六遍。
“水分减少,细胞萎缩,体积变小,代谢减慢。”杨林生刚开始还背的挺溜的,后面不出所料的放慢速度:“有些···”
“有些……有的……有。”
江复庭用力地放下手里计划的本子,“有些什么?”
“什么东西降低还减少来着?”杨林生被这“啪”的一声弄得一愣,脱口而出。
“你问我?”江复庭扫了他一眼。
“我特么刚想出来,被你吓忘了好吗!”杨林生忍不住委屈的叫道。
江复庭将一片红色笔记的本子翻给他看:“哪个没忘?”
“我。”杨林生被他说的语塞,讨好的笑了笑:“你再提醒我一下,就一个字。”
“酶。”江复庭简洁的吐
了一个字。
“没?”杨林生莫名一脸的看着他,“什么没?”
话刚说完,就感觉到那道视线冷得要化成冰锥子直往脑门戳,他赶紧哆哆嗦嗦的继续喃喃着:“没···没···”
没什么啊没!
江复庭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杨林生这才恍然大悟,猛得一拍桌:“没!酶!我知道了,有些酶活性降低。”
“继续。”江复庭这才收回自己危险的目光,耐心已经快被杨林生消磨的差不多了。
眸子不自觉的往窗外瞟,路边的路灯已经开始亮起来,点缀着这个有些老旧的街角,暗沉冷清的城市里再次晕起暖黄色的光斑。
这会街上的人群比下午那会多了不少,来往的车辆也在不知不觉熙熙攘攘的经过,大概是下班高峰期的原因,但是也持续不了太久。
老城这边的人大部分都是厂里务工的,能坚持到这会上班的人都算不错的了,大部分人年前一个月就开始陆续回老家了,至少要开年正月十五之后才会热闹起来。
眸子虽然停留在外面,但是耳朵孩子啊聆听着对面的人磕磕巴巴的背书声:“呼吸减慢,细胞核增大,染色质固缩,染色——”
杨林生念到最后一个字一直拖着尾音,拖不下去后直接上扬变了个高八度的调。
江复庭再次皱着眉看向他,懒得再跟他拖延时间,直接提醒:“加深。”他顿了顿再补充道:“这句重背。”
杨林生赶紧点着头,重背的时候明显溜了不少。
江复庭继续晃过外面的景色,就在这个时候路口拥挤着的人群里出现一个矮小的,格格不入的身影。
如果不细看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是一张成熟略显憔悴的脸庞,跟边上的人挨在一起只有别人的一半高,藏在往来的人流里很难让人注意到。
但是江复庭还是非常迅速的一眼认出来。
郭彦方坐在那的时候显得有些突兀,就像和边上这些嬉笑谈闹着的人错开了一个空间一样。他就呆呆的在那望着信号灯,表情生硬而麻木,整个人都笼罩着灰蒙蒙的死气。
他怎么在那?
江复庭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就连边上人的背书都有些顾不上。
江复庭对于郭彦方的感情说不来,但是在许平记忆力的那段时间里,他听到的,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一切真实的像是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
包括发现郭彦方为了许平被砸的一瞬间,心里那种骇然动荡着的情绪,都像是属于他的。
就在看到马路对面那个人影的刹那,江复庭内心本能的泛起和许平类似的愧疚感或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喂!江复庭!”
耳膜里突然传来杨林生粗暴的一嗓子,震得他耳朵都疼,江复庭回过头的时候,他还在站着弯着腰保持着往自己座位这边贴过来的姿势。
“声音小点。”他冷冰冰的提醒着。
“你刚刚没理我啊!得亏这会店里没啥人,你以为我愿意嚎一样,我嗓子不难受。”杨林生委屈的坐回去嘀嘀咕咕着。
江复庭没有管他说什么,只看到外面的绿灯又亮了,那个轮椅在往这边缓缓的前进,快速站起来收拾着桌子:“今天就到这,明天下午
一点教室见。”
杨林生被他这突然急急忙忙的动作搞的一脸莫名,但想到今天终于解放了,也乐得自在:“那明天见啊!”
“明天见。”江复庭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的往店外面走。
郭彦方推轮椅的速度很慢,马路才过了一半,时间已经不够了,江复庭仔细看过去的时候,确定真的只有郭彦方一个人,边上没有任何陪护的人。
赶着红灯亮起来之前,他大步走过去,看着坐椅上的人,眼里的清冷像是融化了一般:“你好。”
郭彦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然后才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啊,是你,前两次来我家的小年轻。”
“是我。”江复庭绕到他身后,抓着轮椅把他往马路边上推。
刚到百货大楼的门口时,他就看到杨林生磨磨蹭蹭的从商场里出来,书包半挂在一边,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可颂,嘴里嚼着东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诶,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着注意到江复庭身前推着的人,更加好奇了:“这又谁啊?”那双眼睛时不时的在郭彦方空荡荡的踩脚那看着。
郭彦方不是第一次接受到这种打探的视线,就像他是一个异类,这些人看向他的时候或同情或怜悯,总之从来就不是看一个正常人的眼神,他怎么也适应不了。
杨林生打量过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眼底流淌着隐晦的碎光。
“我朋友。”江复庭毫不躲避的说着,郭彦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轻颤了下。
“哦。”杨林生就是缺根筋的人,江复庭赶人的眼神他就跟看不到一样,来回又多瞅了几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故作沧桑、深明大义的语气:
“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容易放过我,好好照顾你朋友吧。”
江复庭简单的“恩”了下,用目光送走了杨林生。
然后低着头,看向轮椅上的人。
郭彦方还盯着杨林生离开的方向,眼里满是缅怀的,羡慕的,悲凉的。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江复庭在他收回视线后,一边推着他,一边问道。
走路的时候,带着寒意的微风不停的迎面拂来,包括轮椅上的不轻不重的臭味都被一块卷过来。江复庭刚开始还有些习惯的皱着眉,闻多了鼻子就麻木了。
而且郭彦方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一个星期前那么臭了,他现在能下床,说明褥疮多少得到了些控制。
眼前的人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郭长欢什么时候来接你?”江复庭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郭彦方的后背绷了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着,像是要把积压了几十年的沉闷和伤痛都吐出来一样。
江复庭已经知道了结果,她来不了,大概又是在忙工作或者什么。
“逛一圈,我送您回去。”对于郭彦方的只字不吭,江复庭出奇的耐心,不厌其烦的照顾。
如果是真的许平肯定也会这样,而且……应该会比自己做的更好。
郭彦方这才慢慢的开口,因为咳嗽了太久的原因,一张嘴嗓子就沙哑的不行:“不用了,我看你还是个学生,这样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复庭毫不犹豫的说道,将他推入商场,慢慢逛着。
第四百九十四章:他的真实生活
店铺的招牌和店里绚烂的彩灯时不时的交错在两人的脸上,郭彦方看的时候表情一直单调的保持着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
江复庭记忆里的郭彦方是很爱笑的,但是眼前的中年人却从未见他笑过。
“为什么想到来这逛?”江复庭踩着悠哉的步子问道。
“这啊……郭彦方感慨了一下,不徐不疾的说着:“阿平当初就是在对面那条马路上被撞死的。”
江复庭捏紧了轮椅的扶手,被车撞的画面清晰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车子冲过来的瞬间,身体扑向边上孩子的瞬间,还有那个剧烈撞击后震耳发聩的惊天巨响。
他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放慢了很多,身前传来虚浮又轻缓的声音,“他是为了见我而死的。”
江复庭突然停住脚步,黑幽幽的眸子探索着眼前的背影,心里就跟卡了一块巨石一样:“怎么这么想?”
郭彦方轻叹了口气,落寞的样子夹杂着说不出的歉疚:“他如果不来,就不会碰到那个要出车祸的孩子,就不会死。”
“你一直这么想的?”江复庭再次迈着脚步,缓慢的推动着轮椅。
“如果当初没告诉他地址就好了。”郭彦方慢慢扬起头,眨了眨眼,布满血丝的眼眶有些发红。
“不需要如果。”江复庭毫不迟疑的否定了他的想法,语气难得的温切:“他收到信很高兴,如果没有那封信……”
江复庭说着顿了顿,那四五个月里的压得满满的愧疚和期盼浓郁的充斥了全身,“他这辈子都迈不过去。”
“可他好歹留着那条命,现在连命都没了。”郭彦方的声音有些颤抖。
江复庭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走的问心无愧。他是因为救人死的,不是你。”
郭彦方抖动的身躯僵住了:“他告诉你的?”
“我看到的,我也感觉到了。”江复庭轻声说着。
商场已经无意间逛完了,他停在门口,蹲下来盖严实了郭彦方身上压着的毛毯,确认不会着凉以后,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里闪烁坚定:“以后别这样想了,他知道了在下面不会安心。”
“那他……”郭彦方干涩的开口,压了几十年的心疼和关怀几乎要溢出嘴边:“他在下面还好吗?”
“挺好的。”江复庭对着他勾了下唇角,笑的很轻和。
大概是挺好的,许平的魂魄有修鬼道,一生行善,无犯大错,白唐也没说过特别的话。
“那就好。”郭彦方喃喃的点着头。
江复庭站起来,拍了下膝下可能粘到的灰:“走吧,我送你回去。”
“麻烦你了。”郭彦方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走出去的瞬间,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席卷了过来,江复庭下意识的再将他身上的毛毯掖了一下。
这会天已经黑得投不出一丝光了,白天就罩着一层薄薄的云,现在压得似乎更严实,干燥的空气里难得透着一股潮味,大概是又要下雪。
江复庭看了下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后半夜有雪可能持续到后天早上,又要大范围降温。
不过降
不降温似乎已经无所谓了,天气已经冻成这样,大部分人多一件少一件也穿不出区别,冷一度还是冷两度也差不多。
送郭彦方到楼下的时候,江复庭已经非常熟门熟路,郭彦方的轮椅刚好是电动的,有自动爬楼装置,本着安全的原则江复庭还是目送他到楼口。
一路观察下来,郭彦方的行动非常熟练,明显不是第一天一个人上下楼了。
大概郭长欢不在家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出门逛,逛完再一个人回来。
从江复庭第一次来到这里开始,他就没有见到过郭彦方的妻子,大概也是离世了,他不敢多问这些揭人伤疤的事情。
郭彦方痛苦的东西够多,就让这些东西永久的被埋藏在不见天日的土壤里,再也不要出来。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沉闷**的气味从屋子里争先恐后的汹涌散出,就像那臭味本身都不堪其扰一样。
是熟悉的味道,跟前两次来的时候味道一模一样,除了酸腐的臭味还压着一股浓浓的灰暗的死气,这样的地方正常人来了一次都不太愿意来第二次。
所有的生机都像是被这种阴沉的气息吞噬掉,让人透不上气,将人生活的希望浇灭的干干净净。
客厅的窗帘还是半拉着,一看就是非常刻意的动作,许平明明已经离开了,但郭彦方还在期待着什么,时刻准备着。
就像某一天,许平会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再次出现一样。
茶几上的东西还有些凌乱,看起来没人打理,比前两次过来的时候乱很多,屋子里的黑手印已经没有了。
之前大概全都是许平整理的,郭长欢的工作看起来似乎特别忙。
江复庭扫了眼,也不知道他们哪些要的哪些不要的,只能大概的归类了一下,光是客厅这些清理下来,也花了半小时。
等他反应过来时间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着。
江复庭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显示的来电人是白唐,“喂。”
“你今晚不回来吃饭吗?”白唐夹着手机,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江复庭能听到开冰箱和稀里哗啦塑料袋的声音,被屋子压的有些沉郁的眉角总算扬起来:“马上就回。”
“那行,那我就做你的份了。”白唐说着就掐断了电话。
江复庭收起手机,郭彦方还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郭长欢依旧没有回来,但他的神色并没有任何不满和焦躁,大概也是早就习惯了。
江复庭去他家的厨房看了圈:“郭长欢,晚上回来做饭吗?”
“看吧。”郭彦方轻描淡写的说着,吃什么,有没有的吃,他都有些无所谓了。
郭长欢有的时候记着的话,会给他点外卖,如果忙的忘了,就等到九点左右给他随便带点街上的炒饭什么的。
江复庭听完当即有些不太高兴,刚想开冰箱门的动作顿住,转过头问道:“她那天不是答应中午,晚上定时回来?”
郭彦方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无奈:“刚开始一两天是,但是她工作忙,我也不好催她,她也挺不容易的,她妈妈……”
他揉了揉眼眶,尽量轻松的说着:“那会她才十四五岁,她妈妈就癌症走了,我没什么本事,也赚不了钱,后面都是她担着的。”
江复庭没有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天花板上的灯泡似乎接触不太好,时不时的闪烁着,发出“呲呲”的声音。
屋子里只剩下男人无力的幽叹:“她高中考完就没上了,后面就到处打工,没有学历刚开始就是小工做起,还好她自己也比较拼,现在做了个项目经理,但是除了工作就是回来照顾我,那么多年了也没谈过恋爱。”
“我有的时候在想我是不是拖累她了,她的人生一直围着我打转,没有我的话她日子也能欢快些。她从十几岁开始,就没有她自己的生活。”
“不会。你是她爸,你在她回家的时候会有盼头。”
江复庭打开冰箱门,看着里面的蔬菜,种类不多,但是简单的炒一炒也可以,炒完再打车回白唐那。
想到家里的那个人也在等着自己,不管是回自己家,还是住白唐那以后回白唐家,那种回家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的喜悦和期盼,熟悉和信赖的人带给自己的温暖,可以将一天的不堪和所有的磨难全都冲刷掉。
江复庭拿出几个方便快速做的菜,顿了下回头对他补充道:“如果你不在,她就真的一个人了。”
“是吗?”郭彦方恍惚的喃喃道 ,转过轮椅背对着他不停的擦着脸,像是在抹眼泪。
江复庭给郭彦方准备晚饭后,一出门就打上了车,下车以后书包都来不及背好,跟着杨林生一样侧着一带,结果飞奔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路边中年女人。
“哎哟!怎么走路的呀!都不看路的!”张阿姨一脸心疼的蹲在地上捡着从篮子里洒出来的豆子。
“不好意思。”江复庭蹲下来匆忙的替她捡着东西。
阿姨听出来他的声音,抬起头惊喜的说道:“小江啊!原来是你,没事!没事!阿姨自己捡。是不是急着回去吃饭,我刚刚还在楼上听着唐唐在骂你呢!”
“他骂什么?”江复庭继续捡着豆子问道,有几个豆子已经沾了不少泥,他专门抽了张纸递过去让她擦一下。
“哎呀,不用那么浪费,等会拿水一冲就行了!你说唐唐啊。”张阿姨客气了一下,绕回话题:“就说你回来晚也不打个招呼,嫌你现在不懂礼貌了。不过看他也不是真生气,就顺嘴一说。”
顺嘴一说,说的外人都能听到?
江复庭捡完豆子扶她起来,“我知道了,您慢点。”
“哎!那我走了!”张阿姨一边乐呵呵的抱着菜篮,一会回头对着他傻笑着挥挥手。
等他回白唐那栋房子里的时候,楼上挺安静的,但是能察觉到白唐的味道,和楼上飘下来的饭菜味,走上二楼的时候没人,饭桌也是空的……
江复庭直接往上走,三楼的门没有关,半掩在那里,漆黑的楼梯道里一束屋子里的灯光从狭窄的缝隙里穿透出来,在楼梯上照出一道亮丽的直线。
江复庭打开门的时候,白唐正罩着耳机坐在电脑面前刷着那个电脑游戏,靠窗边的小茶几堆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