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安山海(1)
白唐抬头,就见那绝美如天上月的女子对着他轻笑,手里捧着一盏微晃的月光色烛火,如一缕轻烟般站在不远处。
四周都是灰暗的混沌,只有她所在之地有一丝光明,那光明从她掌心发出,映照着她清亮无比的眼眸和绝美无暇的容颜,美艳不可方物。
她叫他,道:“白唐,你过来。”
白唐难得乖顺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向她,越走就越觉得有些奇怪的难受,分明没有心,他就好像用别的地方感受到了那种比死亡还难过的难受。
他走到苏毓秀面前,站在她身前一尺处,垂眸看她。
苏毓秀要比他矮一个头,正一手持烛,一手护着那月光色的烛火,见到他来,轻柔柔的露出一个笑,像是开在悬崖峭壁上迎月绽放的高山雪莲,清冷又绝美。
她道:“你救了我两次,第二次救我时,我生出漫漫情丝,只是因为不够强大,所以按你所说入轮回躲天机,依照约定三千年不去寻你。”
白唐只觉怅然,想,她对谢必安果真一往情深。
可他不是谢必安,也不能厚颜无耻的承了这片深情,所以他道:“我……不是谢必安,我曾在三生石上照过,苏毓秀,你一腔深情,不该错……”
苏毓秀轻微的摇头,道:“我不会认错你。”
她手上的烛火微微摇晃,在两人的脸颊上留下微弱的光影,照亮他们稀薄的眉目。
苏毓秀唇角笑容美好如梦魇,在细微摇曳的烛火下看他,道:“你要相信,你就是谢必安,曾救了我两次。”
她手指在白唐的头上点了点,道:“那些记忆都在这里,以后你会慢慢看见……那些都在你的灵魂里,永远不会淡忘。”
白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避开她那样深情的近乎直白的眼神,视线落在她捧在手心的那一捧烛火上。
苏毓秀眉目奢华浓烈,精美不可方物,完全褪去了之前的心狠手辣,神态轻柔的如白云如佛光,带着宁静祥和之意,她又上前了两步,离白唐更近,身上那股子幽冷的清香扑鼻而来。
她道:“白小唐,我能抱你吗?”
黑眸沉着月华的光,问的淡然而坦荡,像是在问他是否能帮她摘下一朵簪发的桃花。
白唐伸出手,轻轻的抱住她。
过了片刻,才轻声道:“他喜欢你,如果他在的话。”
如果谢必安还在,这样纯粹的神情,绝不忍心辜负。
他恍惚想起,三界已被洪水淹没,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他能在这个时候代替谢必安给她一个拥抱,这很好。
胸口忽然一热,有温暖的感觉在身体流窜。
苏毓秀退开一步,手依然按在他胸口,掌心的烛火一点点离开她的手心,落在白唐空了一处的胸腔里。
她忽的一笑,笑容明媚如三月春花,莹白如玉的手掌离开他重新合拢的胸口,慨叹道:“可真暖。”
白唐疑惑的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那烛火放进自己胸口。
苏毓秀神色终于沉寂了下来,缓缓道:“白唐,你想要人类繁盛的世界
,想要万物繁衍的世界,那就需要找到四样东西太极图、息壤、女娲骨和大椿的种子。”
“太极图能生阴阳二气,生山河,生草木,生智慧,息壤可填银河,退天水,大椿可撑天地,女娲骨……可补苍天,定乾坤。”
白唐张口,还未说话,就又被苏毓秀打断,她道:“回来之后,你要引天水,葬昊天,散尽四灵神力安山海,然后……我把世界还给你。”
白唐一怔,还要再问,却觉面前的女子缥缈的后退,转眼就到了他不可触碰之地,眉眼都模糊起来。
“白唐,你要快啊,”她说,“你胸腔里代替心脏的烛火燃尽之时,若还回不来,我就再也不能倒溯时间,把世界还给你了。”
白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朝前追了两步,不知道自己想追什么,只是叫她:“苏毓秀!苏毓秀!”
苏毓秀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虚空里,声音却又一次传来:“要回来就大声喊我的名字,喊三声就能回来了……白唐,你要快啊。”
……
“咳……”
那声“要快啊”还在脑中盘旋,白唐却觉一个激灵,从那种空的状态清醒过来。
身体里有无数阴气周转,他不由轻微的呻吟了声,身体的直觉仿佛这会才回来,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他一时竟动弹不得。
后背一片寒凉,仿佛挨在什么温凉的物体上,还有些棱角,垫的他很不舒服。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动弹,只好睁着眼看眼前浓郁的阴气,眼看着无穷无尽的阴气呈螺旋状朝他身体涌动,将他干涸的身体充满,一遍一遍润泽他体内的伤口。
苏毓秀到底把他送到哪里了啊,真是想看一眼,白唐想。
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苏毓秀的话,又内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果然在原本是个大洞的身体里看见了一株发出微弱光芒的烛火。
那月光色的烛火晃动着,将他体内游走的阴气都收归一处,又分流到体内各处,完美了代替了他原来的心脏。
只是那烛火不知是以什么为烛体的,竟然只有巴掌高,看着很不牢靠。
可那是能让他周身阴气运转自如的东西,不管靠不靠谱,他都会在这颗假心脏燃烧完前,把苏毓秀说的四样东西带回去。
“那是……什么?”
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接着便是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有胆怯的小兔子拨过草丛,轻轻的走了过来。
那明显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慢慢的走到了他面前,有淡淡的清香传入鼻尖。
白唐勉力的睁开眼,朝那绕到他前面的小姑娘看去,只见那小姑娘穿暖黄色襦裙,头发柔顺的披散下来,眼睛澄澈的如同小鹿,里面倒映出白唐惨白的面目。
“呀!”小姑娘对上他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刷的就直起腰 后退了两步,叫道,“睁眼了!诶!这个妖怪没死呢!”
白唐心头有一种难言的复杂,他猛烈的穿了一口气,叫她:“苏毓秀。”想了想,又换了个名字:“苏姚。”
方才出现在他膜上的
那张脸,明显就是他曾见过数次的小苏毓秀,一样仿若清晨阳光下的小溪样的眸子,一样微弯秀气的柳叶眉,五官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被白唐一看,一下就蹦远了,半晌没见到动静,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回来,伸脚踢了踢他,道:“你死了吗?”
白唐有气无力,心里却觉的有些奇异的高兴,道:“没有。”
缓了缓,从地上坐起身来。
那小苏毓秀胆子很小,见他动弹,又一下窜出三米远,手里捏了个巴掌大的石头,警惕的看着他。
白唐转动着眼珠,将四周细细看了一遍。
黑漆如浓墨的阴气将整个天地都笼罩住,他眼睛所见,尽是被至寒至冷的阴气压的弯身折腰的草木,只有她一人,明晃晃如太阳一样站在一片黑雾里,浑然未觉。
白唐眨了下眼,对着她轻微的笑起来,道:“你好啊,苏姚。”
苏毓秀,本名苏姚,小字妲己,出生于商周时期,是鼎鼎有名的祸害,更是最负盛名的狐狸精,来自轩辕坟。
可面前这个小人,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干净,一片稚气。
白唐此刻正身处在一片嶙峋的山石上,只粗略的一扫,隐约觉着该是个不高的土山,四周都是参天的古木和茂盛的草木,耳边还依稀能听见有熬过寒冬的虫轻声鸣叫。
生机勃勃,阳光明媚,与他之前所见的那个满是天河水的世界全然不同,与他长大的按个世界也不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还游离的阴气尽数吸归体内,手往后一撑,正摸到一把熟悉的兵刃屠灵。
苏毓秀竟把那把刀也送到了他身边,想来白汤圆也该在刀里,只不知他胸口的印记消失,那小白痴还认不认他。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苏姚问道。
白唐见着这生机勃勃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欢喜,美颜不自觉的就带了笑,挑花眼弯如月牙,里面荡漾了一池的春水,触目惊心的柔和。
他道:“过路的。”
于她而言,他的确是过路的,只在她这里停留一瞬,便要奔上亡命途,去为他的世界谋一丝生机。
小苏姚想了想,诚恳的夸赞他,道:“你的眼睛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白唐就笑,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道:“谢必安。”
说出口才有些愣怔,继而又轻微的摇头,将脑子里莫须有的想法都倒腾干净。
苏毓秀该认识的是她的谢必安,而不是他,所以他叫谢必安。
小姑娘将他的名字在齿缝里咀嚼了会儿,眼睛里闪烁着满意的光,才又上前两步,道:“那么谢必安,你来自哪里?为什么到我的后花园来?”
这片山,名姚山,是冀州侯苏护的私产,也是他送给苏姚的礼物,许她在山上玩耍嬉闹。
白唐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眉目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然有绝代风华的模样,像一只涉世未深的小鹿。
如果这是苏姚,是苏妲己的时代,那么,他是被送到了商朝,送到了纣王统治的时代。
第三百零二章 安山海(2)
商朝啊,白唐想,是一个民风开化到令人惊讶的时代,也是一个人类至强至刚的时代。
这个时代,能将妖怪都放在街道上去展示,去售卖,白唐曾在溯洄镜中对这个时代惊鸿一瞥,不成想,苏毓秀居然就将他送到了这个时代。
“谢必安?”
见他久久不说话,小苏姚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白唐回过神来,冲着她招了招手,道:“有人托我来送你礼物,苏姚,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心里的烛火时刻都在燃烧,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熄灭了,白唐想,他的确没时间跟这小姑娘多待。
可不知为何,就想让她高兴一次。
她一生凄苦,若此时能让她年少的时光多些明媚,他自不会吝啬。
苏姚睁大了眼,似是有些不信,面上表情活泼泼的变了几变,终于扬起唇角轻轻的笑,道:“我什么都不缺,我马上就要嫁给大王,他是唯一配得上我的男人……你要想送我东西,就给我唱首歌吧,别的姐姐都有人给他们唱情歌,就我没有,我要嫁人了,想听有人为我唱情歌。”
白唐一时瞠目,心说早知这时代民风彪悍,却不知居然彪悍到了这种程度。
“喂?”见他不说话,苏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唱不唱啊?是不是说话不算数?”
这个实在是唱不出来!
白唐难得尴尬的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脸一抹,心一横,道:“情歌我不会,就会唱小星星,听吗?”
苏毓秀不甚满意,又想着有总比没有好,便勉为其难道:“……听。”
于是白唐又用干巴巴的小星星哄了一把小姑娘。
小姑娘十分好哄,听着他唱歌,弯着眼睛笑,直至天色将黑,才提着裙子要走。
白唐在她身后看着,想,原来她也曾这么明亮。
小姑娘走出了许远,又不知怎的折了回来,盯着他认真道:“三日后,会有九鸾鸟接我去朝歌,你送我最动听的一首歌,日后你来寻我,我也送你一样最珍贵的礼物。”
白唐望着沉沉的暮色,动了动有些酸麻的手脚,将那把暗红色的屠龙刀拎在手中,敲了敲,道:“白汤圆?”
那个暗红色的小龙并没有出现,只有一道更加薄弱的影子如黑烟般从刀上冒了出来,眨眼间就凝成了一道冷冽的身影。
白唐看着他稀薄的身影,喉咙一时干涩,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就站在越来越黑的天色里,眉眼清淡一如往昔,身体却已是透明色,再不复往日凝练。
良久,白唐开口骂道:“你是不是傻?那时候你,你……”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他实在没法责怪他那时的选择,因为若换了他,恐怕也是一样,于是原本的怒骂到最后就变成了苦笑。
他摆了摆手,道:“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吧……去朝歌,先拿息壤。”
……
朝歌是商朝的帝都,里面神魔混住,律法却严明,连布局都是规整又风格鲜明的四方城。
那是与现代文明全然不同的一种文明,长长的街上是琳琅满目的小贩,各种奇花异草都能看见,比白唐上次在溯洄镜里看见的要繁荣十倍。
白唐如一抹时光的剪影,穿梭在沸反盈天的热闹里,竟有些疏离。
他已到了这地方两日,太阳升起了又落下,他却始终没感受到息壤的力量。
息壤,出于鲧时,后被禹用来治水,又曾于商周战前出现于朝歌城,吞过屋宇田地,引一时骚乱,之后却悄然消失,不知踪迹。
白唐随手拈起手中的一颗乔麦糖放入嘴里,拍了拍时腰间的刀,脱口道:“大哥,商末那会咱们在哪儿呢?我好像听见过息壤的事,记不太清了。”
刀轻微的颤了一下,继而有丝丝黑气涌出,又被白唐一巴掌拍回去,道:“就待在里面!出来晃荡什么啊……这地方阳光这么毒,回头把你这小身板再给晒没了,让我上哪儿找你去?有话就这么说,我听的见!”
他笑眯眯的,就蜷着腿坐在一处望塔上,只要一低头,就能将大半个朝歌城收入眼中。
今日的朝歌热闹的不像话,十万百姓尽着红装,华贵的长毯从外城一路铺到内城,无数人翘首以盼,迎接那位名扬天下的女人进入最富丽堂皇的朝歌城。
白唐听见了那喧天的喜乐,看见五彩的九鸾拉着最庄重的车一路西来,那个明媚的女子大胆的站在车辕上,红衣烈烈,眉眼生光。
“苏姚与殷寿结礼当天,息壤出世,就在今晚了……你,你都记起来了?”
从刀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闷,却格外的冷,有种外强中干的冷漠。
白唐又朝着那张扬无比如流星横空的女子看了一眼,道:“没有,只是脑子里总有东西一点点出来……比如方才在街上路过的那家肉脯店,我记得当年你很喜欢那里的撇符鸟肉干,总让我给你弄……啊,不对,是让谢必安给你带……”
说到最后,他敲了敲头,表情甚是疑惑,难得有些哀伤:“老墨,你们都说我是谢必安,如果我都记起来谢必安的事,做了谢必安……那白唐怎么办呢?”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脑子里的记忆就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却又被人控制着,细水长流的一点点浸入到他心底,让他在看见那些曾见过的东西时勾起一点回忆,一点一点,蚕食一样吞噬着他,强硬的将谢必安的记忆灌输给他。
那刀猛地一个翻转,拍在他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啪”声,墨赦的声音又冷又硬,道:“不过是一段旧记忆,如果这都能影响你的本心,我就抽死你!你也不必说什么回去,就死在这里!”
白唐手背上立马就泛了红,那些微的疼痛却让他笑出声,揉着手背道:“我就说说,还能真有什么?我再清楚没有了,我是谢必安,可他早死了,那我便是新的我,顶多是有了他的记忆,他永远不可能再出现,我却永远是我!”
“不就是前世今生,都是我,有什么可较劲的!我清楚的很!”
墨赦矜持的声音从刀里传出,道:“谢必安……是一段老电影,你看
看就算,只要你活着,就是他活着。”
只要他活着,范无救就什么都不计较不强求,只要那个人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墨赦就安心。
白唐就笑,笑够了就又掰一块糖放入嘴里,道:“息壤今晚我去抢,太极图却在太上那儿,那老头现在可不知道在哪儿呢。”
顿了顿,又叹息一般的道:“这个年代实在是好,人妖共处,连神仙都在凡间居住,跟大白菜一样多,也像一个职位一样普通,这真的是殷纣统治的时代吗?”
墨赦沉默了半晌,才道:“商纣是在妲己入宫后,才天性大变,性格残暴屠戮百姓的……你知道,妲己是轩辕坟的九尾狐。”
白唐翻了个白眼,道:“可苏毓秀她不是狐狸,她是天地自然生出的最纯洁的灵魂啊……那商纣这个事又有几分是真的?老墨,我们的历史真的是对的吗?会不会是那些记录错了?”
墨赦想起了很早之前的商朝,那时当真是国富民强神鬼共处,好像一夕之间那位受万众仰慕的帝君就变了性子,流言像风一样传遍了九州天地。
他们都说殷寿做了淫诗调戏女娲,说他不敬苍天,所以天降灾难终结商朝,派去了九尾狐附身的妲己。
可事实上,直到那场战争的最后时刻,仍有无数人护着殷寿,负隅顽抗拒不投降,仍有无数商朝子民为了他奉上一身热血,百死不悔。
那是西周与商的战争,更是一场规模浩大的神战……无数的仙人参与到这场战争里,为了各自的信仰浴血奋战。
那时候,地府上层接到了天庭通知,不得参与这场封神战,于是他们只能算旁观者。
他们一直做的很好,漠不关心冷漠拘魂,直到那场战争结束时,谢必安悄悄的犯了戒,此后虚弱数千年,却对他所犯的戒只字不提。
想到旧事,墨赦一时有些沉寂,只在听到又一声高昂的喜乐后,才回过神来,道:“不管错不错,都跟你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你改变不了,早点拿息壤吧,早点回去。”
白唐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想到那奇怪的烛火,便道:“大哥,我胸口里这东西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好像烧的挺快,我怕时间不够。”
墨赦道:“那是苏毓秀送你的心脏……她拖着昊天一起,用无上神力逆转时空,耗损巨大,你体内便是这一场时空错乱的钥匙。”
顿了顿,又道:“她将你送入这里时,将原来的空间时间都暂停了,你得快一点,她撑不了多久。”
白唐点着头,道:“先拿息壤,然后我用九天搜神术找太上,我们硬抢!”
他已见识过太上是什么样的老头,不会再对他抱着讲道理的虚幻幻象,那烛火既然能替代心脏导引经脉灵气,想来在他打架的时候也不会掉链子。
白唐抚着屠灵轻薄的刀刃,想,他现在身具四灵本源之力,连苏毓秀和昊天那个级别的人都揍过,那太上自然更不在话下。
两人正说话间,只感脚下一晃,继而便嗅到一股潮湿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第三百零三章 安山海(3)
那是仿佛春雨后的大地气息,铺天盖地的从空气中传播开来,只嗅了一下,白唐那双桃花眼就眯了起来,露出狡黠的神色:“来了!”
此时天边红云渐退,夜色降临,那富丽堂皇的皇宫仍然一片璀璨光芒,喜庆的红色光芒照彻整座皇宫。
有成批的宫人在皇宫各处,将一把一把的烟火放上高空,整个朝歌城彻夜不眠,十街九空,都在那几条主道上载歌载舞,欢庆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城市。
白唐轻飘飘的落在宫墙顶,一边放出自己触角样的阴气探索那王八进壳样龟缩起来的息壤,一边跟墨赦交流他脑子里涌出的那些记忆,道:“我想起来……我当年来过皇宫转过好几圈,那殷寿是个妙人,很有几分意思。”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烦恼的道:“太模糊了,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我记得,那殷寿没有一个姓姜的皇后,他似乎……”
似乎什么呢,他说不上来,只模糊的记得那殷寿没有一位姜皇后,甚至连那电视剧里貌美如花的四妃都没有凑齐,说他好色……真的有点说不过去,牵强的有些可笑。
那个商朝最后一位君主,是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同时也是一个刚柔并济的政治家,一位颇年轻的政治家。
他手下能人辈出贤才如过江之鲫,举才不避人妖,治国兢兢业业,一心要将整个商朝的版图往外扩。
白唐曾见过殷寿一样,从他眼里看出了要一统九州的野心,那样的人,桀骜又不驯,怎么可能沉迷女色?
那是一个将霸业宏图放在第一位的人,天纵奇才又极端孤傲,只要翱翔九天的凤凰才堪让他顿首,稍稍将目光从他的兵戈上移下来。
这样的人,一夕之间,沉迷女色?呵,可笑!
可他记忆里竟只有殷寿那一身的气度,半点都想不起来殷寿的脸来,连他的后宫也没什么印象,只是看见这巍峨皇宫,脑子里那点关于殷寿的记忆就开始翻腾,与他看过的那电视剧里的人殊死较量,叫嚣着它的主人不是那样。
天色已黑了下去,墨赦再次从寄身的刀里凝身出来,这一次没有再被拍回去,于是那冷淡阳刚的脸终于又一次出现在白唐身边,与他一起眺望着那明晃晃的灯火,略思索了下,道:“他没有王后,当时只纳了三五个妃子在后宫,娶苏妲己是做王后的。”
白唐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点头道:“这么盛大的成亲礼,看着就不像纳妾的,这是迎接一国之后的礼仪……那本书,真是误人不浅!”
他如今有强横无匹的四灵之力在身,连昊天那样的神界之最都有一战之力,此时再看这芸芸众生,便再生不出半分警惕心思这古早世界,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人。
一缕缕的阴气如爬行的蚯蚓一样从皇宫的每一处爬过,将这皇宫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遍,每一寸的画面都会传到白唐心里。
只要他想,不管是后花园假山洞里偷情的小男女,还是宫殿内夜明珠光华的滚动明暗,他都能知道。
那些阴气已爬过了宽阔的宫道,绕过了
叽叽喳喳的宫女,绕过了种满奇花异草的花园,直奔那鹿台而去。
那是皇宫的最高点,是素日殷寿居住的地方,据说只要推开顶层宫殿的四窗,能看见整座朝阳城。
白唐一心二用的跟墨赦吐槽,道:“殷寿可自恋的很,每天都扒着窗口朝下看吧,看着那么大的朝歌城就觉得自己很伟大,啧啧……只是命不好,江山美人不能兼得。”
墨赦负手立在他身侧,面上也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那段滚烫的、快乐的岁月在他脑海里来回翻滚,让他突然就生出无限感慨,幸好身边的人还在。
哪怕换了容颜,换了性格,可他就在身边,如同当年一样。
正自思量,白唐眼睛倏的明亮,道:“走了。”
皇宫里自有祥瑞之气,有一条年轻的龙盘旋在梁柱之间,睁着圆润的绿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胡须抖动着似乎很是纠结,它是皇宫的护卫神兽,本来是该怒斥的,将这两个不速之客踢出去,但它从那两人身上察觉到了强悍至极的气息,没敢招惹。
于是只好委委屈屈的跟在了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欲言又止。
白唐和墨赦速度极快的到了一处格外空旷的地方,同时停步。
“这里!”白唐蹲下身,手掌按着土地,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湿润,空气里也还存在着淡淡的泥土芬芳,“这是它出现的地方。”
墨赦嗯了声,又四处打量了眼,对那条庞大却轻盈的龙视而不见,道:“消失了。”
白唐站起身来,眼睛看向那瑟缩起来的绿龙,道:“没事,这位龙兄会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还会带着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片刻后,那位龙兄缩着尾巴苦兮兮的道:“就是那样……这里的宫殿都被一个古怪的东西吞掉了,小皇后路过,捡走了。”
能吞噬宫殿的自然只有息壤,无声无息又不留痕迹。
他们之前感受到的息壤气息就是它吞噬宫殿时爆发出来的,如果那东西被苏姚收走,有她庇佑,若非遇到他们,日后再吞噬其它房屋山石,让这皇宫恐慌一阵子几乎已成定局。
这次息壤出世,究其原因,或许也是因为苏姚进入朝歌。
这些东西都在白唐脑子里稍微过了一过,很快,他就盯着那条已化作人手臂大小的龙,道:“行啦,别这么害怕,我们就是路过一下……哦,我对你们龙族,那还是很友好的,我家里也养了一条蠢龙来着。”
绿龙怒目而视,感觉他们龙族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想他们龙族这么伟大的妖怪,居然有人说养就养,简直不像话!
白唐对它那种外强中干的愤怒视而不见,只笑眯眯的看着这条尽忠职守的龙,道:“我们不找殷寿麻烦,你不用再跟着我们,懂了么?”
那绿色的皇宫守护兽看懂了他眼中的认真,于是点了点头,又化作一道绿光消失。
白唐这才对墨赦挑眉,道:“大哥……咳,总觉着这称呼这么奇怪,还是老墨吧,那息壤有灵,自己送到了苏姚手上,咱们得去见一见
这个时候的苏姚。”
墨赦一直如一道灰色的影子样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没有,若不是白唐一直注意着他,他就像不存在一样,能完美的融入到这一片夜色里。
……
“我姓苏,名姚,小字妲己。”穿着一袭沉重凤冠霞帔的女子明媚生光,脸在照耀的整座宫殿都亮如白昼的红烛下显出惊人的美,“你是我的夫君,可以叫我妲己。”
一身尊贵黑色绣暗纹的男人挑眉而笑,从善如流的开口,叫她:“妲己。”
这一声唤,让苏姚微笑起来。
她全然没有一丝新嫁娘的羞涩,纯净的像是一滴晨间的露水,玲珑剔透,圆润可爱,眼眸里落着星星。
很乖,很听话。
那是她最初的样子,是只有殷寿才见过的最干净的美丽,在她掀着眼前繁琐的珠串看他时,那样娇俏美好的模样就小鹿也似撞进了他心里。
有的人就是这样,在遇见命中的那个人之前,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仿佛什么都不会撞进心里,可一旦看见了那个人,哪怕只是一眼,也是情毒深种。
所谓惊鸿一瞥,便是如此。
而殷寿就是这样,他生来便是情种,只等一人叩开心门,便能将汹涌如海潮的情感倾泻干净。
纵然年少,已见情深入骨。
殿内烛火摇摇,有人低低细语,说着露骨的情话,全然不知房顶还坐着一对不解风情的外来客。
白唐和墨赦都不是什么擅长风花雪月的人,但他们却都是耳力过人的讲究人,只听了一耳朵,白唐就尴尬的干咳一声,叹道:“这不是个好时候。”
自然不是好时候,今晚是殷寿与苏姚的洞房花烛夜。
对着这时候的苏姚,白唐总忍不住想起她往后的那许多灾难,心里就忍不住多一分怜惜。
于是他在底下的宫殿里下了隔音的术法,坦坦荡荡的同墨赦一起坐在房顶。
月光明亮的挂在天上,星空里一片沉醉的静谧,耳畔有轻微的夜风飘过,白唐摸了摸口袋,没摸到想要的东西,有些失望。
斜刺里伸过一只手,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一块荞麦糖。
白唐捏过糖,放入了嘴巴里,笑道:“给你的时候都忘了,你不喜欢吃甜食……到底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啊,我记得你之前并不挑食。”
墨赦也在他身旁坐下,脸在朦胧的月光下有些暗淡的朦胧,轮廓却依然锋锐凌厉,道:“不记得了,很久之前吧。”
“很久之前啊,”白唐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继而又轻微的叹了口气,道,“咱们要等一晚,干坐着多没意思,喝酒吧,这时候的酒灵气充裕,你能喝。”
说着朝后一招手,便有一缕黑色的气卷着一壶酒落在他手中,他将那酒丢给墨赦,自己重接了一壶,豪放的饮了一口,才舒服的喟叹一声,眉开眼笑。
那是不同于现代烈酒的醇香,入口辛辣,滑过喉咙,进入胸腔,甜味才在舌尖上弥漫开来,那种将四季都掺杂在里面的味道光闻着就有些醺然欲醉。
第三百零四章 安山海(4)
“跟我说说这场战争吧,你记忆里的商朝……我脑子里的东西模模糊糊的,雾里看花一样,有些难受。”
墨赦比他斯文,轻轻啜饮了一口酒,如霜如雪的清楚的响在耳边,道:“公元前1046年,也就是苏妲己与殷寿成亲的这一年,天下传言四起,都说殷寿性情大变残暴无道,西伯侯起兵反抗,各路神仙妖怪都参与到这场战争里,泾渭分明,这是阐截两教的战争……我知道的不多,你知道的也不应该多。”
他瞥一眼白唐,道:“西伯侯起兵后,殷寿写诗调戏女娲的事才传了出来,妲己也是在这件事之前就入的宫……”
白唐眯着眼,回忆起看过的那一首诗来,却只想起了那最后一句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可如果时间都是错的,那这首诗当真是殷寿在祭神时刻在女娲庙上的吗?
他忽的脑中闪过一念,道:“老墨,女娲当真是补天时的先天圣人?”
墨赦摇头,道:“补天是真的,但她不是圣人,女娲的身份是被人为拔高的,她是昊天的女儿,出现在人前时就是半神之身,若说先天圣人,这方世界里,也只能昊天一个。”
白唐手一个哆嗦,眸中露出惊异,道:“这个神仙体系很混乱啊,听着跟我知道的不一样……而且,我觉着你要告诉我的是一个恐怖故事。”
“共工撞倒不周山,半边天都塌陷下来,女娲与昊天同出一脉,都有身与万物契合的天赋,于是昊天抽了她一根脊骨,再以混沌中的诞生的五彩石做辅,修补苍天……补天,有大半功劳是她的,所以后来说她采石补天,也不算太错。”
白唐灌了一大口酒,才将身上那森冷的感觉压下去,他抿着唇角道:“她自愿的?”
墨赦道:“传言是她自请抽骨补苍天。”
白唐嗤笑一声,满是讽刺的道:“那可真是伟大……血肉之躯,剥皮抽骨,多疼。”
墨赦沉默下去,也轻轻喝了口酒,道:“你也要抽她的骨头。”
白唐也安静下来,眼睛里有悲伤浮现,现世安稳的感觉终于败给了的心头密密麻麻的忧虑。
是的,他也要抽女娲的骨头,跟昊天一样,为了他来的那个世界。
他从未见过女娲,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什么性格,什么喜好,他整个童年的神话故事都告诉他女娲是创世神,是创造了人的神祗。
若然她跟想象中的不一样,若然她只是个无辜的少女……
白唐轻微的一笑,道:“我得下手……墨墨,那么多人等着我们回去。”
墨赦嗯了声,继续道:“这场商周之战,便是借了她的名义,西周起兵也就在这两天了……最多七日,她就要来朝歌城来晃一圈,将那件事坐实。”
白唐哦了声,没有说话。
不说别的,单说她来朝歌这件事,就对白唐很有利,他可以就等在这里,等她出现。
皓月当空而下,屋子里的人在低语夜话,皇宫内灯火通明,放烟火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五颜六色的焰火将天空都映
照的一片彩色。
花园里传来虫鸣,还未被寒冬冻死的秋虫发出最后的欢鸣,空气里的欢快却在白唐心底一点点沉下去。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正在黑暗里苏醒,慢慢笼罩上这片唯美的土地。
……
次日清晨,太阳没有出来,灰沉沉的天空上乌云遍布,天气冷的不像话,仿佛一夜之间就进入了寒冬。
“吱~呀~”
精雕的窗户被从里面打开,一张漂亮至极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眼睛水灵灵的朝四周看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半晌,才露出失望的神色,慢慢缩回了头去。
刚行至中殿,抬眼便见一人站在殿内,朝着她微笑,道:“苏姚。”
苏姚已梳了朝天髻,露出秀美的天鹅颈,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青涩与成熟混杂的迷人味道,她快速向前走了两步,垂在耳下的明珠摇摇晃晃,与她眼睛里的神色一般无二,透出一股青春洋溢的活泼。
她道:“谢必安,你果然来了。”
大殿内没有一个宫人,于是她手脚麻利的为他倒了杯茶,继续叽叽喳喳道:“我昨天进城的时候看见你了,就知道你要来……你是来问我要礼物的吗?你那首歌曲的回礼?”
白唐想了想,点头道:“对,我来问你要回礼。”
苏姚就笑,像是一只涉世不深偏又想表现的很聪明的狐狸,道:“你要什么?权势富贵?还是名扬天下?我都能做到。”
白唐摇头,只是笑眯眯的看她。
良久,苏姚终于败下阵来,有些泄气的道:“我知道你不要那些,你要更珍贵的东西……我不想给你。”
白唐有些诧异于她的敏感,道:“你知道我想问你要什么?”
“大概知道,”她年纪不大,却已然是成熟少女的模样,只一翻手,掌心里就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灰色泥土来,“你想要它吗?”
息壤的气息扑面而来,白唐心头当即就是一跳准确来说,是他胸腔里的烛火闪烁了两下,仿佛感应到这东西一样。
白唐点头,桃花眼里一片暖融融的笑,却又审视一样的看着她,道:“你要食言吗?”
苏姚拨弄着手上一团灰色的土壤,颇为苦恼的道:“有点想……你那首歌真的不好听……不然我送你别的吧,你别要这个了……”
白唐果断摇头,道:“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苏姚拨弄着胸前的坠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良久,才迟疑的伸出手,白嫩的小手伸了出去。
白唐笑眯眯的不动,那只手伸到一半,果然又缩了回去,苏姚将手藏到身后,面色发苦,道:“我……这东西对我很重要的,它是上天送我的礼物,你为什么非要要它?我还有很多好东西,陛下也有很多东西,你随便挑啊……”
白唐看着她那样纠结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逗她,装了凶恶的样子,恐吓道:“不行!就要那个!你不给我我就抢了!我很凶的!”
苏姚却半点都不惊慌,噗嗤一笑,脸颊生出红晕,道:“才不会!”
白唐装坏人没有成功,自己也咧嘴笑。
一时之间,连空气都轻松而惬意起来,这是他面对苏毓秀时从微有过的感觉……不,或许在最初遇见时,他背着她走在晦暗危险的鬼木林里时,曾有过。
他腰间的刀轻微的震动了下,挨蹭着白唐的掌心,似乎有人在提醒他注意正事。
白唐握紧刀柄,安抚的在上面敲了两下,又沉吟了下,继续道:“要不……我再许你一个愿望,无论什么,星辰宇宙,但凡你要,我都给你,来换你的这件礼物,行吗?”
苏姚娇俏俏的站在喜色未褪的宫殿里,眸子里含了两弯新月,只静静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皮相看尽他的骨子里,再开口,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她道:“我喜欢下雪,你喜欢么?”
白唐一愣,微微点头,道:“喜欢。”
外面无声无息的下起雪来,风从苏姚推开的那扇小窗里灌进来,吹的人忍不住一个战栗,肌肤上就密密麻麻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
“天太冷了,你喝口热茶再走,”苏姚说,“大王告诉我,朝歌的雪很大,冬天的时候冷的人都不能出门,一出门,鼻子都会被冻掉。”
她在大殿内四处看了看,虽然是初初入住,半点也不生疏,指着摆在一侧雕花窗下的矮几,道:“你去坐着,我为你煮茶。”
白唐不明所以,心里隐隐的焦急让他有些抗拒,可刚要张口,就听那明艳美丽的姑娘又开口,道:“喝完热茶再走,我把这土壤送你……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她煮茶的动作很熟练,手也很稳,眉心里都是沉静。
白唐坐在她对面,心不知不觉的也静下来,闻着那股清雅的茶香,身体不自觉的放松。
胸腔里的烛火寂静燃烧,还剩下手指长短,如同时刻准备敲响世界末日的丧钟,在他心底威胁着他,让他心里不那么安稳。
可是此刻,看着苏姚娴静的脸,他居然沉下了心,静静的喝着茶。
她全然不知道这个女孩这样做的缘由,但他却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她一切要求,原因无他,只因在往后的许多日子里,他辜负她良多。
茶香袅袅,有人于朦胧的香气里抬起头,唇角挂着明亮的笑,道:“我以后不会再见到你了,是吗?”
她如此通透,如此玲珑,哪怕此时情丝未动,也依然生存在森林里的野兽一样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不寻常。
白唐沉默了下,弯着桃花眼,道:“有缘就会遇见的。”
他将茶杯放下,抬起手,在那明珠一样的女子面前晃了下,道:“睡一觉吧,你会有个好梦。”
到底不能再耽搁,他动作轻柔的对她用了安眠咒,又一挥手,轻易的就将她移到了床上。
那灰色的土壤巴掌大小,上有四根四柱,仿若会呼吸一样,在他掌心微弱的跳动。
息土不耗减,掘之益多,故以填洪水。
白唐将那息壤十分随意的放进口袋,拍了拍腰间的刀,道:“老墨,走啦。”
第三百零五章 安山海(5)
……
那场雪足足下了五日,才堪堪停止,世界里一片纯白,但朝歌城却仍然热热闹,并没有一丝的冷清。
冬日的天黑的很早,稍不留神,便到了夜色浓郁的时候。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有人在客栈里压低了声,神神秘秘的冲着同坐的人小声道,“大王鸟哨风流,把女娲调戏了!”
“啊呦?真的假的?”
“朝里传出来的,听说大王病重了,怕是好不了了……”
“什么病重?怎么可能?大王刚新婚啊,怎么可能……再说,大王那可比一般的神仙都厉害,怎么会病重?你可别瞎传!”
“……”
最先说话那人说的有模有样,就差指天立誓了,还不断呼吁大家为殷寿祈福。
白唐已经又耐心的在这里等了五日,也已听了几日的八卦。
市井消息最是灵便,虽有夸大之嫌,却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胡说八道!”白唐手里握着茶盏,慢悠悠的看向那浓墨也似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殷寿这刚结婚,生的什么病?纯粹胡扯!”
但他脸上却又露出那种嘲讽的表情,努力思索了会,道:“这是警告,诸神的警告。”
墨赦收回看向门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脸上,问道:“她跟你说过?”
这个她指谁,他们两都心知肚明。
呆在这个朝代的时间越,白唐脑子里的记忆就越多,那些暌违已久的记忆都带着沉重的时间味道,让他有些如看老电影的沉醉,也有一种不能体会的陌生,总时不时的想拿出来跟墨赦说道一二。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
墨赦一直顺从的听着他这些话,也平淡的跟着他回忆,好像中间间杂的那许多年,都已淡如水,只能用来做他们生活种偶尔的调剂。
“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倒是这一段记忆有点印象深刻……殷寿不是生病,是在梦里与诸神谈判,那时候昊天刚摸到了苏姚的身份,于是向殷寿托梦,让他把苏姚献祭苍天。”
白唐回忆着,对身边叫嚷着的声音充耳不闻,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女孩对着他诉说时的情景。
那早已时过境迁很多年,连当事人都做了灰尘,所以她谈起来的时候半分都不在意的样子,唇角甚至带了丝丝缕缕的笑。
那时她说:“殷寿他是多骄傲的人啊,刚刚看上的妻子别人说抢就想抢?哪怕那是天神,他也绝不会让,甚至那段时间他一个字都没让我知道……后来还是闻仲回朝,破了那神障,他才醒来。”
殷寿那样冷厉孤傲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种赤果果的威胁?当即就对神族没了好感,不屑再摆坛祭天,便去了女娲庙与众神决裂。也确实有提诗,却绝不是调戏女娲的淫词,那是一首表态书。
上神不仁,失其法道。
商朝殷寿,永不拜天!
便是这短短十六个字,愣是被扭曲成了一首淫词,成了上天伐纣、众神参战的幌子。
白唐说了几句,就停止下来,朝着墨赦举起茶杯,道:“再喝一碗吧,
虽然是鬼,出门干活也得暖和点。”
墨赦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没头没脑的道:“来了?”
白唐笑了下,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道:“来了!”
他们仿佛已合作了多年的老战友一样,榫头对榫眼,榫卯啮合,绝无破绽,彼此心中所想,不用多说便能明白,阔别多年的默契,似乎都悄然的回来。
冷静的喝完一口阳间的茶,两个来自地狱的人并肩出了那间茶楼。
彻底黑下去的主街上已没什么人,只颇尔有几家大户人家高挂门头的红灯笼透出微弱的光。
有家的人早早归家,有窝的妖怪早早入窝。
不畏寒不畏冷的鬼却在城市里游荡,缓缓的,犹如闲庭信步。
白唐一点都不着急,他已经从千百神息里捕捉到了他想要的那一缕新鲜的、夹杂着格外神圣气息的味道,正步履从容的越过城市的高空,并且毫不掩饰的释放自己的气息。
那是来将殷寿调戏她的事坐实的,此时必然要先去那座朝廷修建的女娲庙,然后就该是破天的怒火。
白唐踩着松软的雪,听着雪花咯吱咯吱的声响,面上却没有放松的神色。
他们沉默的走着,似缓实急,只稍微落后了女娲一步。
那座女娲庙建立的富丽堂皇,里面一片庄严,香火未熄,照的整座神殿都明亮如白昼。
白唐在门口的时候,才稳稳停住脚步,冷静的看着在大殿里静静而站的女人。
墨赦就站在他旁边,神色一丝异常也没有,全然没有面对这种强悍神祗该有的凝重,冷酷的就像他腰间已隐隐浮出的那半截锁魂链。
那女子一头银色长发直垂腰间,青色的蛇尾拖在身后,微微的摆动着,似乎在看着一侧墙壁发呆。
神殿内烛火明明,供奉台上的神像被素净的白色傻馒遮住了半边面容,只保持着垂首悲悯的神态静静看着他们,虽是彩色泥塑,却当得起精雕细琢这四个字。
风吹纱幔,错眼看去,竟依稀觉着那泥塑神像会翩然欲飞。
分明女娲本人是人首蛇身,那雕像却将她彻底雕刻成人形,穿着彩色的衣裙,有着完美的五官,露着悲悯的神情。
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这原该细小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内竟如惊雷乍响。
女娲似才感觉到门口站了人,轻柔的转过身来,那张传言绝美无比的脸也朝向了两人,微微一蹙眉,道:“地府小鬼,何敢到此?”
白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抽了口气,他微不可查的垂了下眼,迈步踏入殿内,口中道:“都是造福百姓的机构出来的,理应都是一家人,女娲……娘娘,不要这么暴戾。”
女娲那张脸,不能说不好看,那是跟苏毓秀完全不同的美,介于雌雄之间的美丽,若只但看脸的话,那绝对是能与苏毓秀相提并论的完美脸庞。
但她露出的脖颈上却是一片青色,与她已半竖起的尾巴色调一致那是蛇皮。
不仅是脖颈上,连耳朵都似乎被一层光滑的蛇皮覆盖,那双自然放
在身前的手上也覆盖着细密的鳞甲,那是绝对不符合人类审美的一副样貌,那是属于妖或者神的样子。
不曾做人,又怎会束缚于人类的道德标准,更不可能有人类女子的羞耻,便真是殷寿对着那泥塑假人写了淫诗,怕她也不会在意。
女娲眼神格外的阴冷,也半分不似那供奉台上坐着的慈悲神像,道:“殷寿永不拜天,是寻了你们来庇佑他么?”
不带他们说话,便一甩尾巴,猛然欺身上前,一股强横至极的劲风随着她的移动扑面而来,刮骨吸髓。
白唐横侧了刀锋,半步不退,便见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斩过,风停气散。
三人站立的姿势都没什么变化,只是那位传说中的女神站的离他们更近,尾巴也停止了悠闲的摆动,面容更加的锋锐。
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即便涌上了凶光,也有一种犀利的美,冷酷的如同一条寻找机会捕食的毒蛇。
白唐想了下,幽幽的叹口气,问她:“殷寿是个好帝王,你们要带走苏姚,原本不需要覆灭一个国家,为什么打算这样?”
哪怕殷寿再强,他也是个人,若说他身上有龙运,那也不过上天赋予,若天神要收走,便如弹指般轻易,掀起这样一场浩大的战争,让那么多人死在这场战争里,真的没必要。
女娲听见他的问题有明显的愣神,继而脸上露出诧异,更加警惕的看向他们,没有说话。
墨赦看着她那样的模样,心里竟莫名生出了些许悲悯,看着女娲的眼神也含了些别样的东西。
白唐无意识的抚摸着屠灵的刀柄,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道:“今夜大雪,一个人对着墙壁出神,不若与我们聊两句,总归都是些不要紧的事,不是么?”
女娲唇角勾起迷离的笑,眼中却半分迷离都没有,寒风轻动,雪花倒卷着落入殿内,烛火摇曳一瞬,那条巨大的蛇尾瞬间伸长三丈,朝着白唐直扑而来。
“谈话?尔等不配。”
白唐与墨赦配合极为默契的朝着两边散开,身形无处着力的轻烟一样,倏忽又在别处显了形。
女娲明眸一转,一条蛇尾朝着墨赦横缠而去,身体却横跨数丈,轻易就到了白唐面前,那双带着鳞甲的手撕裂空气,直奔白唐面颊而去。
白唐不闪不避,踏前一步,一把就将她的手腕牢牢擒住,他手心里冒出密密麻麻的黑色阴气,扭曲着爬上她的手臂,又闪电般蔓延上她的胸膛。
墨赦的锁魂链仓啷一声滑出腰间,也柔软无比的缠绕上那条青色蛇尾,却又在瞬间被崩开。
墨赦身形急速后掠,方才所站之地已被那条蛇尾拍裂,周围的耳墙壁也无声无息的开裂,化作一缕又一缕轻微的粉尘。
白唐带着规则禁制的黑气也爬上了女娲的蛇尾,那条强壮有力的尾巴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狠狠的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
白唐先抬眼看向墨赦,见他摇了摇头,才撇嘴道:“以后打架的事我来做,你躲远点……以前都是你出风头,现在好不容易虚弱两天,这机会再跟我抢我就翻脸啦!”
第三百零六章 安山海(6)
说着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面上自然的带了一丝笑,道:“你现在脆弱的跟张纸一样,跟你吵架我都不敢大声,生怕你给我吹散了……老墨,大哥,这可真是稀罕的很,我几千年也就遇到一回你这么虚弱的,你给我点表现的机会。”
墨赦瞪着他,表情十分一言难尽,看着面前这个人,一时竟有些恍惚,分不清跟他说话的到底是原来的谢必安,还是他后来一手教导出来的白唐。
白唐对他没有接话半点都不介意,视线转向地上已不能动弹的女神,慨叹一般的道:“这就是大地之母,女娲。”
他神色终于有些暗淡下去,语气也有些低沉。
墨赦的目光也转向女娲,看见她脸上阴沉的怒火,道:“这是后人捧出来的大地之母,人类始祖,你若愿意,就算认她是妖怪,也不算错。”
“胡说!”地上的女娲尖锐反驳,精致的面容上全无惧意。,只冷冷的看着这两个胜利者,“有创世之力,该是与我父神并立的存在,但我为何不曾见过你?我父乃昊天,殷寿之事是天的旨意,你若阻我,便是逆天而行。”
“逆天背神,便只能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白唐认真的仰着脖子想了想,继而答道:“今天我必须对不起你,却不是因为殷寿……我来自遥远的时代,你是我们的信仰,是神话里的巅峰。”
虽然巅峰跟想象的差距很大,但毕竟曾是他们信仰的女神,若非必要,他全然不会招惹。
他站在女娲面前,已经消失无踪的神庙只残余了几片青瓦,那样辉煌的神殿只在他们交手的几个呼吸间被夷为平地。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将人的视线都变的有些迷离起来。
妖怪没皮糙肉厚不惧严寒,鬼怪与阳间阴阳有别不惧严寒,这样对普通人来说已冻的手脚发麻的天气,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白唐道:“你怕疼么?”
女娲愣了愣,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连凶厉都淡化几分,她道:“你要杀我?”
白唐摇了摇头,沉默了下,直言道:“只是要抽你的脊骨,补天。”
这话一出,女娲的面容都有几分扭曲,继而又噗的一笑,道:“苍天完好,何需你补?”
白唐没有说话,黑而沉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目光里沉淀着明显的认真。
女娲面上终于浮出狰狞神色,那条被禁锢住的尾巴不甘的在地上甩动,发出啪啪的声响,却尽可能的放缓声音,平静道:“殷商气数已尽,便不是我来做堵天下万民口舌的由头,也会是旁人,他无大功德,无大造化,命该如此……你既修道至高,便该通晓天命不可违!”
三界完好无损,自共工撞不周山已过去许久,她被抽去肋骨的伤疤也愈合成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那些岁月都早已过去,她此次做灭商之由,日后西周的国运便能分在她头上一点,大道尽头再进一步,指日可待。
天上有专门的星君会为天下占卜,
早早算出三界的万年太平,何必补天?无需补天!所以面前这人必然是在撒谎!他若真要抽自己的脊骨,便只能是为了殷寿!
殷寿,必须灭亡的人,商朝,必须灭亡的国家!
白唐看着她的脸,心底那盏烛火剧烈的跳动着,似乎在催促他动手。
商周之战避无可避,那也是华夏五千年历史浓墨重彩的一笔,白唐不想动,更觉着不能动,就连苏毓秀的生命轨迹,他也从未试图更改过。
所以今晚哪怕他要抽掉女娲的脊骨,也绝不会伤她的性命,他得确保她做好商周战的起因。
他蹲下身,略微歉意的看着女娲,道:“人妖有别,对不住,冒犯了啊……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没一丝冒犯的意思。”
虽然女娲自己可能都不会在意,白唐却还是用阴气凝出一双手套,翻尸体一样将女娲翻了过去,在她的后背慢慢摸索。
他一寸寸的下摸,冷不防头顶就是一痛,被人毫不留情的敲了一击。
墨赦的声音冷冰冰的,道:“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抽骨就抽骨,别乱摸,那是女神!如果你不会,就让我来!”
白唐被敲的莫名其妙,再一看墨赦那在夜色里也乌漆嘛黑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他翻了个白眼,道:“一天天的瞎想什么呢,老墨你这是对我有偏见啊,我这不是好奇,我这叫摸骨!板正经事呢,别闹!”
墨赦脸色半点都没好转,依然盯着他。
被面朝下按在地上的女娲浑身都在发颤,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的。
白唐见墨赦脸上都能结冰了,也有些无奈,当即指着地上的女娲道:“我要为她重造一条脊骨,自然得摸清她现在的脊骨是什么样……换骨越快,疼痛越少,我在尽力减少这种痛苦。”
他撇了撇嘴角,道:“我不习惯欠别人的,这次要拿她的脊骨,总要还她一个差不多的,虽然不再有补天的能力,却能让她走路修道不受影响。”
他身体里已没有心,代替他心脏统管全身阴气的便是一根月光色的蜡烛,若心都能用蜡烛做替代,那脊骨必然也能用其他物体做替代。
白唐右手摸骨,左手上不断涌现出丝丝缕缕凝重的阴气,纠缠着在他手上形成一条纤细的脊骨。
这个时间漫长的可怕,白唐的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仿佛在做着格外精密的工作,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女娲的上半身是普通人类女子的形态,也穿着云彩织就的彩色华服,被白唐带着温度的手一寸寸按捏,肩胛骨忍不住抽动。
她道:“你到底是谁?究竟是谁?为何要生抽我骨?殷寿……”
“不关殷寿的事!”墨赦淡淡的打断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天命因果,你便当是你倒霉,合该有此一劫吧。”
顿了顿,又道:“就如殷寿一样……天神不能容他,也并不全是因为苏姚吧,还因为他,殷寿他治下的国家人神一处,尊卑模糊,昊天觉得这是错的
,他要纠正这个错误,对吗?”
女娲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触觉被人一下子剥离出去,感觉不到自己的尾巴,更感觉不到那人的手。
白唐朝着墨赦做口型,让他继续同女娲说话,好分散她的注意力,哪怕他已经暂时将她的触觉拿走,也不想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脊骨正在离开身体。
金色的鲜血从撕裂的皮肤处流出,白唐尽量的放快了动作,将与她脊骨相连的那些细骨都轻微的断开,替换上他做好的那一根黑色脊骨。
墨赦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明了了他的意思,继续道:“现在的商朝,是你们最初的设想,人神一处,不分彼此,人妖共处,三界和平……可殷寿太强大了,他自己本身已经具有能斩神的实力,还公然表示不敬天神,所以昊天才要你出手,灭商扶周,是吗?”
女娲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可心底还是生出了脊骨正在被人抽走的感觉,跟那年不周山倒,那高高在上的神帝陛下抽她的肋骨一样。
那种骨头在血肉里穿行,被生生曳出血肉皮肤,哪怕仅是一瞬间,伤口就不再流血,貌似愈合,可一瞬间的疼痛让她每每想起来都顿觉毛骨悚然。
她咬着牙,脸色都有些发青,隐在披散而下的白发下,谁也看不到。
她想起了第一次抽她骨头的人,想起了那张高冷如九天寒雪的人,冻的她骨头缝里都能冒冷气,她道:“是啊,就是这样!一个过于强大却不敬畏神的人,不亡国何以警天下?”
“这都是天数!神在人间滞留太久了,也温和太久了,商朝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对神的敬仰和敬畏,不畏惧不信仰,呵,那他们有什么用?”
女娲的声音闷闷的,有些格外的尖锐:“他们都信仰殷寿!认为那个男人能让他们一直富足、安乐、没有苦难!他们看神都和看妖怪一样,这怎么行?商朝必须灭!人类的信仰必须重新塑造!还有那个苏姚,她是昊天要的祭品,必须祭天!”
白唐手里挑着一截黄金色的脊骨,猛的一抽,女娲的身体条件反射的颤抖了一下。
虽然她感觉不到疼,但她的身体却替她感觉到了,轻微的痉挛。
白唐左手飞快的将他按着她原先脊骨模样做出的脊骨装了回去,手指抚过那一层伤口。
墨赦轻微的松了口气,眼睛也终于离开白唐,稍稍下移几寸,落在了女娲身上,他道:“如同他们的死亡一样,你也有自己的命运。”
他轻微的叹了口气,长而弯翘的睫毛遮住瞳孔里的神色,语气淡漠道:“你被后世尊为大地之母,跟盘古一道,有润泽万物之功,无数人为你歌功颂德,可你自己该知道,你享不起这功德……如今再看,便算受得起了。”
她之前用一根肋骨帮昊天补天,造福万民,如今又用一根脊骨助白唐修天,虽都不是自愿,却果真救下无数生灵,当得起任何功德。
白唐终于站起身,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第三百零七章 安山海(7)
他手里按着一根长约六十厘米长的黄金色脊骨,对着墨赦一点头,两人默契的向远方走去,身形如鬼似魅,转眼就消失在白雪纷飞的夜色里。
空气里传来两声嘶哑的鸣叫,原就密集的雪花越发的大,躺在地上的女娲身体上的束缚渐渐消失,身后已成废墟的女娲庙一点点从尘土里重聚起来,碎裂成粉末的砖瓦倒飞而回,重新搭建成那富丽堂皇的宫殿。
青砖碧瓦复归原位,成排的烛火重新亮起,纱幔遮住神像半边脸,遮住她悲悯的表情。
从女娲庙光可鉴人的地砖上爬起来,人首蛇身的神盯着墙壁上痕迹完整的字。
外面灰色的蛮蛮鸟还在嘎嘎叫着,女娲青色的蛇尾一下探出搅碎,大雪骤停。
……
“那只蛮蛮飞走了?”有人从黑夜里抬起头,朝着空旷深邃的天空望了一眼,问身边踏雪无痕的同伴。
蛮蛮其状如凫,色青赤,一翼一目,相得乃飞,一身双头,交颈而卧,比翼齐飞,一体双性,半雄半雌,现则雨雪无度,
而这只俗称比翼鸟的蛮蛮,已经让朝歌下了几天几夜的雪,若还不走,怕这朝歌城会整个被密集的大雪埋葬。
远处灯火微微,有挂着风灯的客栈还留着门,仿佛在为晚归的人留一处歇息之处。
白唐面色依旧很难看,方才的抽骨换骨终究消耗太大,连那胸腔里的烛火都被抽走了一个指节的长度,他还有些虚弱。
墨赦走在他身边,道:“嗯,不在了。”
或许飞走了,或许被人杀死了,那都不重要。
白唐走路的样子很不经心,显的有些吊儿郎当的,脸色半掩在黑暗里,幽幽叹道:“她心里怨气很重。”
他话题转的很快,但在他身边的人却接的很自然,道:“很多人心里怨气都很重,这没什么。”
白唐踩着雪,慢慢的前行,道:“下一个,咱们得去取太极图了,老墨,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到了他这个境界,若是对什么事出现了所谓的预感,那便是一种变相的警示。
墨赦眉峰拧了下,道:“若是不好做,就借截教的力量,本来这场战争便是通天与元始、太上三方的较量,虽然太上参与不多,但他立场鲜明,站在元始天尊这边。”
白唐笑了下,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肩膀,顺便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转移了过去,道:“他们要打起来,还得至少几年……前期还只是小喽之间的交锋,他们不会在意。”
墨赦极有眼力的撑住了他,一句也不多问,只道:“女娲骨被抽,昊天必然会注意到,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别瞎来……等你恢复了,我们再去找太上拿太极图。”
太极图包罗万象,劈地开天,分清理浊,定地水火风, 是太上自鸿蒙中所得的先天圣宝,大道谶言环绕其上、天道符隐现其中,是天地自造炉鼎,自烧天火,自锻图形形成的一方圣宝,是太上的证道至宝。
而他们需要用太上的这方证道至宝来重新分阴阳,分理
浊,定地水火风。
白唐被他扶着,走的缓慢,面上却全无衰败神色,道:“我还说要用九天搜身术……墨墨,我体内的烛火已只有三个指节长短,那九天搜神术不能用了,消耗太大。”
墨赦侧过头,从喉咙里发出疑惑的询问音。
白唐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脑中将他到这商朝后的事情一股脑的过了下,声音里沉着冷静:“这在我胸腔里的东西的消耗速度是跟我动用的力量多少有关!在为女娲换骨后,我刚确定。”
墨赦道:“怎么?”
白唐道:“这东西毕竟稀罕,我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揣摩它,只是这东西一直是敌不动我不懂,为了让它动,我只好也动了,但我一直在留心观察这烛火……当时时间太紧,苏毓秀没来得及交代这东西会燃烧多久,也没说是不是按时间燃烧……老墨,我就做了个设想假设它是按时间流速燃烧的。”
“所以刚开始取息壤时,我一直在求速度。这东西原本是巴掌高,后来我们瞬移去京都,这烛火就明显下降,我用阴气布下天罗地网找息壤,那时烛火消耗的更快,为了跟它抢时间,所以我也更快,在战女娲时,一上来就用实力全面压制,时间很快。”
“可是我抽完女娲骨就觉着不对,以那烛火的损耗速度,哪怕我时刻,要拿女娲骨、太极图和大椿的种子,算上寻找、抢夺的时间,这烛火根本撑不到我拿到大椿树的种子就要熄灭,那这就是死局。”
他声音冷定,半点也没虚弱的样子:“苏毓秀耗费那么大的代价,甚至拖着昊天一起,绝不会给我一个死局……所以我又回头想了想,咱们在跟苏毓秀对坐喝茶的时候,烛火几乎不消耗。”
“咱们从茶楼去女娲庙的路上,烛火也几乎不消耗,现在,我没有使用力量,所以那烛火就没有消耗,安静的像个假蜡烛!”
他声音落下,墨赦略略思索,道:“面对苏姚时你收敛阴气,找到女娲的位置后你就收了阴气网,也等于没用力量……是这样?”
白唐喟叹一声,点头道:“根据刚才跟女娲打架时的消耗量估算,那种级别的力量我顶多还能再用三回,动用的力量越多,蜡烛就灭的越快!老墨,咱们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原本以为是无限流力量碾压,只需要跟时间赛跑,现在却突兀的发现需要赛跑的不是普通时间,而是体内烛火的时间。
白唐感觉自己的力量就像是一个被一次性注满水的水槽,用一点就少一点,根本得不到补充。
而他和墨赦刚刚才高调的抽了女娲骨,还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那女娲庙,将她留在原地。
当时觉着可能在这里呆的时间最多几个白天,找到太极图,拿到大椿种子就能立马回家,最多是跟太上打一架,完全没难度。
现在再看,那哪里是没难度?这难度简直逆天!
女娲事一出,他们就必然被放在了众神的对立面,他们要夺太极图,面对的不止一个太上,要面对的,是诸天神佛!
而大椿的种
子,他们还一点线索都没有。
头一次,白唐心里生出了怀疑。
他能凑齐四种东西吗?他能顺利回到崩塌的世界吗?
他……能重新的补三十三重天,定九重阎罗地?他能吗?
“能!”
有人在他肩上重重用力,铿锵有力道。
白唐偏过头,看着那人冷峻如陡峭山峰的侧脸,微微的,弯起一双桃花眼来,唇角秋水菱一样的上翘,道:“哦。”
……
已经入冬一个月了,空气冷的仿若呼口气都能结冰。
西伯侯姬昌也已快速的举起了反旗,甚至还在举旗起事前发表了一篇义愤填膺的讨伐檄文,上面历数殷寿不可饶恕之罪,辞藻狠辣,言语犀利,仿若不站在他们那边,便是纵虎伤人为虎作伥,更是是非不分罪无可赦。
彼时殷寿是天下归心民心所向,更是百姓心中的神,西伯侯的那封檄文几乎成了一个笑话,被茶楼酒肆里的文人墨客大声嘲讽,这随之而来的,便是众神归天,天将谕旨商将亡,周大兴。
信息如同雪片一样在城市里流窜,惶恐、怀疑、嘲讽、坚定等各种各样的情绪在繁密的人群里出现,但所有人都像听笑话一样听着这些事,似乎这样遥远的战争永远都落不到他们头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坊间传闻说苏妲己被狐妖附身,是蛊惑君王的妖精,狐妖一族在商朝的领地上几乎无法生存,被迫迁徙回深山。
而在这些消息传播的时候,白唐和墨赦已走过了大半个商朝,准确来说,是逃窜。
自从白唐抽了女娲骨,还不到一天,白唐便感觉到了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压力。
那是一种四海八荒尽收眼底的视线,一寸一寸搜刮着这片天地,搜刮着女娲骨的气息。
甚至他还感觉到了天机推演的力量,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轻柔的如同水波过身,半点痕迹都没有。
但彼时正在冥想恢复的白唐却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他甚至没来的及跟墨赦多说两句话,就拎起墨赦借以恢复魂体的屠灵,迅速消失在屋内。
而就在他瞬移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一股嚣张跋扈的力量将整个城市完全笼罩。
那便是追杀他们的第一位天神,或者说,是尚未封神的阐教弟子,只是未曾谋面,白唐便遥遥避开。
此后那股如清水一样的力量就隔三差五的让白唐警醒,如同一个发起战争的信号。
白唐体内烛火太邪性,让他不敢随意动手,墨赦神魂遭创,便是想动手,也未必是对手。
身后追着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敏锐无论多强的术法都无法在白唐身上起作用,可他随身带着女娲骨,那些天神便可借着女娲来寻这一根骨。
那根可补苍天的女娲骨就像是一个装在白唐身上的定位追踪器,白唐自己也清楚,可他没办法丢掉。
他虽然给女娲骨画了遮蔽天机的符,可再怎么强悍的符的,也挡不住那么强的血脉相连。
第三百零八章 安山海(8)
站在他对面的已不仅仅是女娲,或者被她教唆的阐教弟子,而是九重天帝座上那个修太上忘情道的神,是天界至高的主宰。
他们分明没有见面,中间却已摆上了一盘棋,白唐率先出手落子,速度又快又狠,先取息壤,后取女娲骨遥遥领先,可现如今却被如过江之鲫的黑子杀的节节败退,未曾正面相对,凶险却已一层层透出来。
“怎么样?”
斜刺里突然伸出传来一把声音,低声问。
白唐朝着双手哈了口气,仿佛很冷一样,眼睛朝着四周一转,已然看见了不少汇聚在西岐的能人高手,那些人形貌各异,神态各异,但白唐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看到了不寻常。
那是不同于普通老百姓的骄傲,独属于有特殊能力的人。
他拿起桌上的肥遗肉串,面前还摆着一盘滑溜肥遗段,混着土豆炖的,里面还加了葱花、香菜,再加一小勺的提味香草,味道好的不行,肥遗的肉看起来跟牛肉很像,但颜色略深,极易入味,此刻被切成一条一条的放在汤碗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果香味,入口既化。
白唐又捞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只觉肥遗肉松软有弹性,配着用上好材料调制而成的汤汁,味道简直不能再好。
墨赦在一旁矜持的动了两筷子就停了手,顺手给白唐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白唐道:“不怎么,都不入流,不难,等我吃完就动手。”
墨赦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继而断然道:“西岐侯府的事,我去做。”
白唐不搭理他,只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肥遗肉,道:“你在外面接应我……咱不都说好了么?我杀人,你把风,一个小小的西伯侯,不是什么大事。”
自从他们屡次被那些人围追堵截,虽然白唐五感敏锐到可察天地变化,也没什么大事,但他们一直避而不见总显的有些怂,连去找太上都不能安心。
况且,女娲既然敢在明知他实力的前提下如此教唆,打着蚁多咬死象的馊主意,若不狠狠叫这帮人见识一下真正的实力,白唐他们绝无宁日。
而他们备受追杀的源头之一,便是精擅占卜推演的西伯侯姬昌,姬昌虽弱,但其身后若有昊天助力,将推演占卜术发展至极致断然不是什么问题,加上女娲与女娲骨的联系,白唐能以自身实力让他的占卜只能卜到一定范围,卜不到具体地方,便已是他和昊天博弈的结果。
这一场对弈,落子便是姬昌的八卦推演术。
如今西岐神鬼遍布,人人都长着一双八面玲珑的眼睛,时刻窥测着身边的人,看是不是那位能抽女娲骨的人。
墨赦视线落在他胸口,道:“那烛火撑得住?你之后要对付的人不少。”
他们还有两样东西未曾取到,若是白唐现在消耗太多,那太上的太极图怕是硬抢不来,这将会是致命的问题!
白唐又咕嘟嘟喝了一碗奶白色的虎蛟鲫鱼汤,感觉浑身都冒着暖洋洋的热气,抹了把嘴,道:“ 没事,我心里有数……就这些连神
位都没混上去的人,消耗不了多少。”
他说着话,还将墨赦那丝毫未曾动过的一碗汤端了过来,批评他道:“浪费是可耻的,墨墨,你看你这也不吃肉也不喝汤,多浪费!行了,谁叫你是我大哥,这次我帮你,下次可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墨赦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喝汤,心更悬了,斟酌了下,道:“我们机会只有一次,白唐,得谨慎。”
白唐轻声应了,又笑道:“这一次得给他们好好的长个见识,就算女娲的悬赏价开到天价,也要让他们不敢接茬!现在的姬昌肯定把所有人都布置在了西伯侯府周围,防备着我们呢。”
他们一路西来,全然不曾遮掩,以姬昌的聪明才智,八成会猜到他们要来西岐。
白唐唇角挂起一丝恶劣的笑历史上说西伯侯死在讨伐商朝的战争开始前,也就是牧野之战前,这时候西岐反旗已举,姬发成年,这位能占会卜的老西伯侯生死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西岐生反心是在姬昌,发动战争是在姬发,只要这个轨迹不乱,那就什么都好说。
是夜,西岐月明星稀,侯府里一片静谧,无数道人影潜伏在暗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
看似全无异常也无防备的府邸外,有人隔空轻敲手指,便见他手指所触之处,立时便有细密的光线瞬间亮起,却还未来得及传远,便被牢牢禁锢在针尖之地。
继而在他手中亮如白昼,骤然绽放在夜空中,烟花一般发出砰的响声。
穿一身白色衣袍的青年缓步从黑暗里走出来,一头黑发半长不短,手无寸铁,眉眼温润,步伐沉稳,周身却全是萦绕的戾气阴气。
一步踏出,那西伯侯府外的防护屏障就碎一层,再一步踏出,那些被主人持在手中的法宝就暗一度,碎一半。
各种模样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齐齐挡在他前面,举着造型各异的兵器法宝,时有电闪雷鸣,时有刀剑如林,时而金钟罩顶,时而天塌地陷……但万般种种,尽皆不能挡他一分一毫。
“你是谁?什么人?”有相貌堂堂的少年隔着人群怒声喝问,声音还是介于少年与青年的沙哑。
白唐扫了一眼,在他身后扫到了一头对着他龇牙咧嘴的黑龙,于是他微微眯眼,朝着那龙露齿一笑,黑龙立马爪子打滑,大眼睛里露出恐惧,险些从那少年的肩膀上滑下去。
那是护佑西周的真龙,将将生养出来的一条幼龙,连身上的鳞片都是细软的幼鳞,被白唐满身戾气的一吓,一下就缩了回去。
“退后!不许前进!再不退后,我们不客气了!”有人继续叫嚣,全然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景。
白唐则暗暗点头,心说那真龙既已盘在姬发身上,想来姬昌确实命数已到,命不久矣,
他一步步逼近,周身还闪烁着各种法宝劈下的光电,逼着那些人一步步后退,退过前院,退过前庭,退至中庭,白唐停住脚步。
他四周已站满了警惕的妖怪和神仙,还有承担
着伐纣事业的能人异士。
白唐道:“姬昌呢?”
无人应声,只那尚有几分少年意气的少年奋力挤开要挡住他的众人,目光炯炯的看过来,道:“你是何人?找我父亲所为何事?我乃西伯侯嫡次子姬发,你有事可与我说!”
白唐目光转向他,桃花眼里笑意盈盈,问他:“杀身之仇怎么说?小公子要为你父还命?”
“胡说!”姬发怒目而视,正气凛然,“我父从不擅自杀生,你”
“行啦!”白唐语气温和的打断他,“谁来跟你争这个!”
此话一出,身上气势突然毫不收敛的释放出去,原先还有几分温润气质的面容冷若寒冰,一双眸子在滔天的黑色阴气海中熠熠生辉,在所有人面前轻轻的朝右侧探出右手。
一刹那间,谁都未曾察觉到的时间里,一头黑白夹杂长发的姬发竟就出现在了他身前,脖颈被那只看起来修长好看的手紧紧卡着。
四周房屋无声的崩塌碎裂,星空被一层一层的乌云遮蔽,所有人都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扑面而来,压的他们两股颤颤,手足发软,望着那人的目光如看神魔。
“谁来跟你们论对错,”白唐说,目光扫过一片又一片的人,“我能生抽女娲骨,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叫嚣?”
他说着话,那穿着普通面容普通的老人奋力的用双手扒拉白唐的手,咳的肺都要出来。
姬发眼睛冒火的艰难站着,不肯像那许多人一样或瘫软或跪拜于地。
白唐的手稍微松了一点,目光却越发冷酷:“不入地狱,就不知地狱。”
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仍拼命护在姬发身前的几个人都闷哼一声,身体慢慢撕裂成斋粉,风吹既化。
白唐眼神未变,他今日来,原就不是为了做慈善,他是为了立威!不见血,威不足以立!
西伯侯最是识时务,此刻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杀局在这人面前连蛋壳坚硬都没有,心里又酸又苦,只觉被两个魔头夹在中间,小命休也。
他颤抖着开口道:“且慢动手,圣人,且慢动手……咳,咳……老朽有话要说。”
“不要伤害我父!”姬发大叫,“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阴冷的风席卷全场,在月亮被彻底遮住的人间鬼蜮里,有惨叫声凄厉的响起,那如神魔样的人单手掐着姬昌,偏头去看姬发,轻微笑了下,没有理他,却转而盯住姬昌:“记住这一夜,便是昊天为你撑腰,我,你也惹不起!”
姬昌拼命的点头,花白头发蓬乱着,像是普通老人一样可怜,他哆嗦着手,求道:“圣人慈悲,他们都不知情的,大错是我一人所犯,求圣人……不要牵连他人,停手吧,停手吧。”
那些隐在黑暗里的惨叫着实让他吓破了胆,便是那些素来凶悍的妖怪怕也都瑟瑟发抖,圣人之威,此不足万一。
西伯侯又恨又怕,却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让他推演面前圣人踪迹的神也来寻他麻烦。
第三百零九章 安山海(9)
那是能通晓阴阳的万载龟甲,是经由女娲手给他的,专门用来推演女娲骨的,而现在,那圣物一样的龟甲碎裂在地上。
白唐远远扔开姬昌,目光阴冷的扫过那一众还活着的奇形怪状的人,身上的威压一层一层压过去,似乎还在威慑。
但只有墨赦知道这二货是卡壳了,装逼装不下去了,不知道怎么威慑了。
果然,还没一秒钟,藏身在屠灵刀里墨赦脑子里传来一句话:“老墨,怎么办?接下来我是不是该退场了?怎么总感觉差点什么?”
墨赦道:“放狠话,放一把凶器震慑!”
白唐素来擅长举一反三,脑子里反派立威的电视片段一闪而过,当即探出右手,牵引星辰之力,又在空气中信手一拈,取来几缕方才碎裂的法宝碎片,手为炉鼎,掌出黑色极焰, 一把通身银黑色的镇尺就在他掌心慢慢成形。
“那是……那是我的乾坤尺……”有艰难的声音从姬发身后的一群人里传出,转瞬又归于平静。
“掌阴阳,通造化……咳……这是,这是……”
再说不下去,所有人心里都被狠狠的震动,看着那一身白衣的眼神都一致变的敬畏恐惧起来。
那镇尺长约两尺,宽约一掌,在他掌心缓慢旋转,白唐清凌凌的眸子里流光凝墨,倏的挥手。
那量尺长的黑色镇尺迎风而长,转眼就是房屋大小,越过众人,重重插入那西伯侯府原先所在之地,地面上裂纹丛生,那一众人皆被那镇尺落地带起的罡风吹倒在地,四散开来。
还未站起,就听那如神如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等身有伐商之责,今日我给天道面子,允你们暂且存活,若再来犯,杀!”
他说着话,那镇尺终于轰然落地,地面重重一颤,镇尺牢牢卡在地面上,只露出一米多长露在地表,如同一座丰碑。
黑气慢慢散去,尘埃渐渐落下,那些被震的几乎五脏剧烈的人呻吟着从地面爬起,面前逐渐开朗。
人身蛇尾的女神在浮云里突然出现,自上而下扫着底下倒成一片的人,继而眸子微微一眯,发现了什么也似,唇角扯出一个凉薄的冷笑,自语道:“原来你也不敢擅动未来将封神之人。”
神念一动,便在诸天之上起出一个行宫来,她自往行宫内巍然一坐,手指拈起一个法印,就见一道白光倏然出现,白光高四五丈有余,立在半空,自成一线。
再定睛去瞧,就见那白光里悬着一面五彩来,这面发出万千瑞丽光芒,上面还用极为简练的文笔勾勒出“招妖”三字,女娲眉眼凌厉,长长的蛇尾垂在宝座之下,口中喝道:“着各处妖魔速速来拜!”
只过了片刻功夫,那一处原本空荡的天空便悲风飒飒,惨雾迷漫,无数妖魔在行宫外拜倒,齐声恭贺道:“娘娘圣寿无疆!”
女娲并不作答,只冷声命令道:“梅山七怪、瞠目细冠红孔雀、棋盘山桃精柳鬼、龙须虎、曲蟮、随侍七仙……留下听令,其余群妖退下。”
“是!”
众妖转瞬既去,只剩下那几人仍跪在行宫外,女娲声音冷冽,道:“着令尔等以此处为基点,去往四面,杀一伪圣,若是功成,准你等位列仙班,修成正果!”
瞠目细冠红孔雀只淡淡的垂着头,不说话也不表态,竟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其余众妖听见位列仙班先是一喜,继而听见伪圣两字,便都有些怯怯,不敢多做声,更有消息灵通心思灵敏的,更是嗅到了这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头埋的更低,更加不肯接令。
良久,那实力最低心思耿直的龙须虎被在他身旁的大妖怪们半逼半诱的开了口,耿直道:“回禀娘娘,小妖们不敢奉令,那若是圣人,便是假的,小妖们也打不过。”
那几妖齐齐开口称是,恭敬道:“小妖们不敢奉令。”
女娲面色微冷,显然被这样直接拒绝有些不悦,又想着此时还要靠他们做事,便忍了不悦,道:“你等日后尚有造化,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他断不敢伤你们分毫。”
见众妖仍旧心有戚戚,便继续道:“方才他已耗费大力,此时也已身负重伤,虚弱不堪,你等都各有神通,不必怕他,只管去就是。”又许诺下重利,“谁能斩他首级,可封上神,顷刻证道!”
又瞥向那瞠目细冠红孔雀,眉头蹙的更深,特意道:“孔雀,你为教主之下第一人,若是也怕那伪圣,不去也可。”
这是一句激将,那孔雀面上全无表情,对她的话并未露出特殊神色,只似笑非笑的透过那层层行宫望了里面的她一眼,片刻才道:“遵法旨。”
那梅山七怪之首袁洪眼珠一转,朝着手下的弟兄递眼色,梅山七怪向来以他为首,当即齐齐俯首,应道:“遵法旨。”
其余众妖一听这条件,稍微一琢磨,觉着那伪圣重伤,他们又有天命护身,心中顾虑已去了大半,听到女娲后面许诺,当即都心一横,齐齐领命,道:“遵法旨。”
原本精怪就证道艰难,常要与天争命,生死一瞬,此刻能得此机会,还安全有保障,自然心里大喜,跃跃欲试。
女娲满意的点头,从自己头上拔出几根头发,向着他们一抛,那些银色发丝便落入他们手中。
女娲道:“方圆千里内,我这发丝便可为你们指明方向,去吧。”
众妖听完吩咐,又对着行宫遥遥一拜,叩头谢恩,继而化作清风而去。
……
与此同时,白唐将将挤出人群,从那生意红火的妖精食肆里买了满满一百串滴油香辣的肥遗肉串,给墨赦拿了一半多,自己两只手都抓着几串,这才晃悠悠的出了西岐城。
那肥遗肉果真还是肉滑味香,咬上一口就口吃生津,怎么也吃不够一样。
墨赦一眨眼,白唐就将十来串吞下了肚子,嘴里呜呜的还跟他说说话,墨赦一个字都听不清,琢磨着应该是夸赞那肥遗肉好吃吧。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泛着淡淡的靛青色,那通宵经营的妖怪食肆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
西岐的早市都摆在了路边,人类还对昨晚西伯侯府的变故全无所知,无数的妖怪却已早早得到了消息,敏锐的嗅出了风暴的味道,连夜绷紧了皮肉躲回了洞府。
墨赦的身体开始透明,白唐眼疾手快的将他手里的那些肉串一把抓过去,微侧了身子,露出腰间挂着的屠灵刀来。
墨赦身化轻烟,一下就钻了进去。
刚进入刀中,便听白唐道:“不太对!老墨,我感觉不对劲。”
“怎么?”墨赦的声音从刀中传来,一如既往的冷冽沉稳。
白唐狠狠将嘴里叼着的肥遗肉咽下,微微闭眼,将自己的触觉提升极致,耳边的吆喝声、谈笑声、走路声、车轮声都渐渐远去,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
“咱这边没有吧,要是真在咱们这边,就是脚程再快,咱们也该在他百里之内吧,这头发怎么没点反应?”
“先别急,到底人家是伪圣,瞬行千里都是有的,再往前看看的。”
这是来自北边的声音,正朝着远方极速飞掠,还间杂着泥土翻滚的声。
南边是野兽极速奔跑的骨骼错动声,皮毛被风吹过的声音,以及它脚掌落在地面上的轻微沙沙声。
若有人在眼力够好,就能从那一团移动的黑旋风里窥见那走兽的全貌,那是一头独行的四不像,头如驼,脖如鹅,身如鱼,须如虾,耳如牛,爪如鹰,足如虎,乍一看去,实在丑陋已极,细细看去,长的也非常有伤风化,但那不断交叉落在地面上的四肢格外粗壮,周身也腾着一种一往无前、藐视众生的霸气。
另有几人高立长空,施展神通,眼看八方,耳听人间,间或交流两句。
“这片地界上能人可真多,到底哪一个才是伪圣啊,娘娘可坑死了,明知我神通尽在双目,怎么不给我他的画像?唉,这头发有什么用?屁用没有!”
与他同站的那人耳朵拉的极长,也痛苦道:“这机缘怕是跟咱哥俩没甚缘分,天下英才出我辈,唉……这底下是个人物的都有屏蔽偷听的本事,你说那能叫我听见的,会是伪圣?”又给他那同伴出馊主意道,“等等……我听见了,有人说昨晚西伯侯府被伪圣一锅端了,人……是个小白脸!”
白唐被小白脸三个字震的不轻,心说谁说的小白脸,这特么眼睛得多瞎才能把他这么阳刚的脸认成小白脸!
他愤愤不平的捏了下自己的脸,觉着的确脸颊削薄,棱角分明,又想了下自己的体型,觉着虽然肌肉不壮硕,只有薄薄的一层,但力度感还是很好。
说自己小白脸?真丧良心!
那两人的身份在心中转了一圈,已然了然于胸,他便又凝神去听东边的,只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鸟鸣,还有细细的翅膀拍打声,再要细听,却见那翅膀拍打声停了一瞬,继而飞速折返。
白唐瞬间睁眼,暗道坏了,被发现了。
虽不知那鸟是何方神圣,但在他昨日那一场后还敢只身来找麻烦,必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第三百一十章 安山海(10)
他身形一动,眨眼果然移出千里,再侧耳去听,就听见了更加密集的奔跑声和拍翅声,而那些声音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迅速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白唐暗骂了一声,拈起瞬移决来就是一个瞬移,朝着人最少的北边移动。
“老墨,那些要在完成灭商大业后封神的不少人都来了!昨晚还是做的太明显了!”
白唐一边跑路一边跟墨赦沟通,声音虽冷静,却到底露了些急躁, 道:“昨晚用来立威的都是咱们挑过的小喽,没在封神之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姬昌他们那些局中人看不明白,但女娲,她一眼就看懂了!”
他昨晚兵行险招,想着要一战以震妖怪鬼神,解后顾之忧,赌受女娲差遣的众神或妖会畏惧和害怕,用绝对的实力让他们见到重利也不敢动歪心思!
可他做事到底有顾忌他不敢把会出现在封神榜上的人弄死,他怕这些改变会引起未来的蝴蝶效应。
这样的好处是不会再有过江之鲫一样的妖怪鬼神铺天盖地的来让他不痛快,坏处却是能截住他的都是实力绝对一流的未来神祗或不出世的大妖!
“你猜猜,那一扇翅膀就近千里的会是谁?”他苦中作乐的问,“我希望是那个孔雀,可千万别是个大鹏,听说那东西胖,一胖压四海,还能入海上天的……”
墨赦对他这种随时都能跑题的本领十分佩服,听着他嘟囔告一段落,问道:“女娲必然用了招妖幡,此时来追你的定都是大妖怪,若是翅膀……多半是孔宣。”
“孔宣?有五彩神光的那个?他不是跟殷商一伙的吗?怎么还听女娲差遣?”
墨赦停顿了下,才道:“此时商周战争刚刚开始,他们都还没分立场……孔宣,多半是听你抽女娲骨的事,要来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是教主之下第一人,很骄傲。”
白唐若有所思的点头,正要说话,眼神却蓦地一戾,身形倏的消失在原地,滑出千米开外,又停也不停的连换几个方位。
只见他立足之地一一被数道彩色神光从天击中,有五彩的大鸟在云中半隐半现,偶尔露出一鳞半爪。
白唐与墨赦齐齐在心中苦笑,心说可真是晚上不说鬼,白天不说人,说谁谁到!
那原先在北方的泥鳅和随侍七仙之一的金光仙早奔出了无数里,还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落在身后,倒是原先与白唐南辕北辙的红孔雀最为机警,仅凭着一丝窥探的神识就追到了这边,还将白唐截住。
白唐堪堪避过那五色神光的几次照耀,耳朵一动,听见了一声猴叫,声音还很远,但若白唐继续耽搁,这梅山七怪之首的猴子赶过来也就在几分钟之内。
他还未有反应,便听墨赦道:“你昨晚那一场大战下来,耗费不少,不能再大动力量,走!”
昨日虽没怎么动手,但白唐为震慑众人,气场做的很足,但是那将所有人压制的阴气场,就又让他体内的烛火缩短了半个指节。
此刻再遇这红孔雀,身后还追着
那袁弘……墨赦心都提了起来,只怕这次还要硬战,那烛火消耗必然又是极大!
白唐自然也知事态严重,决然不敢下死手,这孔宣在封神之战里作用甚大,他不敢放手杀他,交手时便诸多限制,不多时就叫道:“老墨,快想办法,瞬移都摆脱不了他!这厮见面就放大招,简直有毒!”
他们速度极快,眨眼功夫就换了数次地方。
那孔宣化作红孔雀,外形极为艳丽,就追在白唐身后,时不时尾翼一晃,便有红光兜头落下,白唐躲了两次,忍不住回头调侃,道:“大孔雀,光打架多没意思,咱两又没什么大仇,不然聊会天?我们后世传你长的英武霸气姿容绝世,你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哪里好看呢。”
墨赦对他的胡说八道听而不闻,全部心思都放在孔宣身上,见孔雀尾羽又一抖,道:“小心!他用五彩光了,那东西能摄魂!”
白唐果然觉得眼前一晃,恍惚了一下,魂魄有些想离体朝着那五彩神光中去,他忙稳了心神,又挑衅的叹道:“唉,你是不是那什么,人形长的不好看,所以才用这幅畜生的样貌见人?不是吧?真的不好看?嘿,恼羞成怒就用爪子抓了?”
“呵,”那孔雀发出一声冷笑,锋锐的爪子直抓脑袋,“不要多说废话,也不要走,正面打一场,让我看看你凭什么能抽女娲骨。”
白唐一笑,身形瞬移消失,孔宣发出一声鸣叫,身形随之消失。
孔雀擅飞,他就引它到北海之上。
海风夹杂着咸咸的海腥味扑鼻而来,白唐羽毛也似落在海面上,脚下一斜,就在海面滑行千米。
那孔宣一拍翅,便掀起滔天巨浪,直朝着白唐席卷而去,它则从高空俯冲而下。
白唐体内那烛火已只有两个指节多一点的长度,实在不容他挥霍太多,他脑子飞速转动,思索对策。
却听墨赦惊叫道:“脚下!”
白唐下意识猛的跺脚,就将一条金须鳌鱼狠狠踩了下去,那鳌鱼痛叫一声,还骂了句粗话,白唐便觉腿上一紧,被数根金色绳索一样的触须缠上,让他腾挪不得。
“跑跑跑,跑的还挺快,到了我地盘上,你再跑啊!还瞬移,瞬移就算了,还一瞬千里!我跟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鳌鱼破口大骂,还死命拖着白唐要下水。
正在此时,那红孔雀也扑击下来,钢钩一样的爪子有碗口大,上面泛着金属色的寒光,白唐相信,哪怕真是铜头铁脑,被抓一下也能被划拉出脑浆来。
他并不想挨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他也不及多想,桃花眼中戾气一闪,手掌凝上黑色阴气,身体却卸了戾气,被那鳌鱼一下拖入水中,头顶孔雀利爪入水,激起浪花百米,足见力气之大。
孔雀复又高飞而起,一双锐眼在海面逡巡,若是他化作人形,应能看见脸色格外不好,他叫道:“乌云仙!出来!”
那金须鳌鱼龙头鱼身金鳞,原是通天教主座下弟子,还是梅山
七怪的老大,也算是道法不错。
海里全无动静,孔宣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失望,心说能被那鳌鱼弄死,这人道行也就这样了,也不知那女娲
还未想完,就听海底一声痛叫,一条硕大的金鳞龙头鱼被人的从海底扔了出来,流星也似重重的拍在岸上,鱼尾啪啪的甩打两下,还叫道:“孔宣,你还等什么,你我一同拿下伪圣,立刻便能证道成神……这厮不敢伤我们!快点,他要跑了!”
白唐确实想跑,但孔宣道法造诣显然也已登峰造极,只抖动尾翼,五彩神光便将整片空间都笼罩住,白唐瞬移术被封,不得不从海底尊出来。
他甩了甩头,手里持着屠灵刀,朝着那头顶盘旋的红孔雀露齿一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背着光,面目如画的水妖也似,打招呼道:“要正面刚也不算什么事,不过我听说你是一等一的英雄,在妖怪里是排第一的厉害,可现在打个架,你还要请帮手,有点没水准啊。”
孔宣悬停在天空,高傲的昂着鸟头,只眼珠子微微下撇一点,怒道:“你也只会逃跑,连迎战都不敢,真堕了你伪圣的名头!”
白唐还未说话,却听那岸上的鳌鱼扑棱着鱼翅,叫道:“要分功的来了!快动手!”
说着一张口,就吐出一把灰色石锤来,朝着白唐当头砸去!
“混元锤!”白唐暗骂一声,手掌暗暗握紧屠灵,“老墨,我记得封神榜里这些妖怪都不止一样法宝!草!还有一大波敌人在迅速靠近!”
他已感觉到了那由远而近的声音,那是走兽奔驰、曲蟮翻土的声音,还有千里眼与顺风耳沿途指路的碎碎念声。
那都是想来分一杯羹的,白唐倒是希望他们能为争抢他这一口唐僧肉内乱起来,但这群妖怪智商绝不可能那么低。
“当!”
混元锤被屠灵狠狠击开,白唐又一滑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躲开一道彩光,等他出现在另一处,原地的留影才慢慢消散。
“来的是曲蟮、梅山七怪和桃精柳鬼!都是封神之战里的重要人物,白唐,不能战!退!”
“退不了!老墨!这周围都被那孔雀封了,要强行突破还是得放大,那不如得再动一次大的,速战速决!”
一边跟墨赦说话,一边全心战斗,白唐的屠灵一抖,刷的一下,横切向孔雀的爪子,一刀横过,便将孔雀的爪子划出一道血口。
孔雀厉叫一声,倏然升空,怒喝道:“那是什么?是什么法宝?!竟敢伤我手爪!”
白唐将将与墨赦商量完,桃花眼中戾气一闪,又是竖刀劈砍,逼退那大鳌鱼,道:“你再过来看看,看看就知道是什么法宝了,名字都在刀身上刻着!你过来!”
说话间他主动腾身而起,又一刀直斩孔雀翅膀,孔雀身体一旋,侧过身去,爪子在刀身上一搭,借一丝力便倒着瞬移出千米。
白唐这一架打的憋屈,处处受限,几次险象环生,此时正要奋起,却又听风里传出一声叫嚷。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安山海(11)
“啊哈哈,梅山袁洪来会伪圣!孔宣,腾个位子!”
“截教随侍七仙金箍仙、毗芦仙、虬首仙、灵牙仙来会伪圣!”
不用转头,他也知道是那些个大妖怪来了!
孔宣身体在高空盘旋一周,高鸣一声,重又俯冲而下,那鳌鱼也嗷嗷叫着挥动金须,扯着那混元锤猛砸而来。
白唐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瞳仁里映着那艳丽的红孔雀,瞧着它越来越近,还有那迎面袭来的混元锤,手指转过一圈,将屠灵的刀柄重又握紧,另一只手探出,迅速的在空中勾画。
袁洪本体是一只猴子,目力惊人,老早就看见了海上较量的三人,边赶来边露出原型,一身白色的毛发被风吹的倒贴在身上,动作灵敏身形矫健,转眼间就窜上了海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又在岩石上借力,一下就到了那交战的中心。
而那随侍七仙也相继过来,全都变出本体,有狮子有曲蟮,有牛有兔子,实在是好一锅大乱炖。
带着一身神通,老远就甩着法宝过来。
白唐的手终于卡紧了刀柄,另一只手也迅速勾画符咒,是已许久未用的阴雷咒。
“一击就退,去大赤天,走!”
墨赦请冷冷的声音刚落入耳中,白唐左手上的阴雷符已绘制成形,只见天上电闪雷鸣,黑云遮天蔽日,他脚下也腾起一阵卷风,吹的那商朝制式的袍子呼啦啦直响。
电光火石间隙耳,白唐眼前白光一闪,手上刀出如惊龙,那阴雷符落下同时,已一连斩出六刀,腾挪数次。
那孔宣凄厉的鸣叫一声,爪子险之又险的划过白唐的胸口,巨翅扇动间带起的飓风掀乱了白唐入乡随俗随便挽起的发髻,连带着他那张脸上都被那爪子勾出一道伤口来。
鳌鱼叫的更加凄厉,被白唐引来的阴雷霹的外焦里嫩,外皮都出现一层焦黑色。
白唐此时实力不同以前,阴雷符的威力自然更不同当年,哪怕他没用全力,也将那后追来的几个打妖怪挡下了大半。
曲蟮嚎叫着,肥壮的身子在土壤里不断翻转。
那拥有眼观千里神通的桃精拉着那拥有耳听八方异能的柳鬼早早收脚,远远落在那梅山袁洪与其他几个妖怪的后面,白唐的阴雷符下来时也早早取了法宝来挡,还是被劈的身上冒烟,脚酸腿软,头发炸起。
“完了完了,哥哥诶,兄弟我要死了,一定是要死了!”那柳鬼眼前全是星星,耳朵里嗡嗡的开始交代遗言,“哥哥,我那柳树底下还埋了坛银子,原本是想咱这娶媳妇的,现下我要死了,那就都归你了,可要好好找个美女啊,万万不能凑合……呜呜……”
桃精也不比他号多少,迷迷糊糊的就应道:“咱哥俩怕是要一道归西,我那床底下塞着三包巴蛇肉干,就你上回找不着的那几包……还有几包夔牛酱鸭丝、鱼生鱼片、香髦黑椒鸡、麻辣蛊雕丸……二弟啊,大哥我对不住你……”
他悲悲戚戚,那柳鬼眼睛却越睁越大,回光返照也似垂死坐起,怒瞪他:“好么,难怪我
叫你找你总找不到!那都是我花了大价钱要去讨那小柳树精高兴的!原来都进了你的肚子!”
眼看当场就要上演一场兄弟阋墙,却听空中又是一声惊雷响。
这两兄弟临死剖心,还未撸袖子开干就齐齐转过了头,只见那被海上已是诸般法宝齐齐出现,整个北海都被祸害的不轻。
虬首仙化作的青狮张口血盆大口,掀起一阵阵的妖风,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还将那太极阵祭了出来,将白唐并自己人一齐笼罩在内,登时就被孔宣不客气的骂了一句蠢货!
灵牙仙原型乃是一头白象,笨重的身子却轻盈如泡沫,稳稳站在水面上踩来踩去。
袁洪手里一根棒子舞的的密不透风,边打边笑,十分猖狂,**玄功挥洒的淋漓尽致,只将孔宣都逼的束手束脚,两人是一众大妖怪里最强的,碰到一处却又是一阵对骂。
白唐的屠灵刀就没敢听过,间或还用符咒辅助,但还是被这两个战斗疯子逼的在海上不断后退,身边浪花起了一层又一层。
这几人交手十分迅速,饶是千里眼也只能捕捉到他们的残影,那顺风耳倒是将他们的对骂听了个通彻,两人对视了一眼,动作格外一致的后退,再后退。
身边的土地一颤又一颤,像是突然犯了癫痫。
焦黑色的千里眼与顺风耳跟来时那样迅速的退走了,只远远躲起来观战,唏嘘长叹,显然要利更要命。
那孔宣又被那棍子扫了尾羽,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翅膀就扇了过去,道:“死猴子,滚边儿去!会不会打架?**玄功都被你喂了狗了?”
袁洪被那骤来的风扇的浑身毛发炸开,眼睛受不住的眯了眯,手中疾风骤雨的棒子都慢了一点。
“现在!”屠灵刀的墨赦猛然大叫,“刀斩袁洪孔宣,瞬移上大赤天。”
他话音未落,白唐已刀竖身前,周身阴气骤然翻出五倍,屠灵刀发出刀鸣,一道暗红色的龙影顺着他挥刀一瞬扑了出去,
那一瞬间,白唐将自身的实力释放大半,被孔宣锁住的空间顷刻解封,连那虬首仙太极阵衍生出的刀墙剑林都一并蹦碎,白唐半刻都不敢耽搁,拈起法印就走。
身形刚动,就见那袁洪与孔宣竟在这刹那间齐齐破开那刀气凝成的龙影,联手朝他攻来,一股排山倒海也似的力量眨眼就到身上,白唐一声闷哼,身形消失在原地。
孔宣与袁洪扑过他原先所站之地,身后炸起一层一层的水浪,像是北海翻了天,溅了那一鸟一猴一身的水。
方才白唐动刀、孔雀挥翅、白猿舞棒虽是说来话长,却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截至白唐遁走,那曲蟮、金箍仙马遂、毗芦仙、虬首仙青狮、灵牙仙白象发出的法宝才堪堪到来,落在空处,将空气都震的发颤。
那些一层层砸下来的法宝没拦住白唐,却将孔宣与袁洪拦了一下,待那空间稳定下来,白唐早没影了。
孔宣尾翼上已秃了一块,羽毛也很凌乱,眼见骂道:“一帮废物!各找各的,谁再过来碍我的事,我
先收拾你们!”
那袁洪方才猝不及防的被他喂了一翅膀的风,当时顾着打架没发火,此时不打架了一股脑的戾气也就上了头,凶眼一瞪,道:“扁毛老畜生,找死!”当即凶狠的扑了上去。
“死猴子!你叫谁畜生?!”
那红孔雀尖叫一声,全然不退的迎了上去,两个一时打的天昏地暗,很是凶狠。
大白象和青毛狮子在一旁抱着头,一边挡余波攻击一边劝道:“别打了别打了,袁洪,孔宣,那伪圣受了伤,跑不远的,咱们得快追,别办砸了娘娘交代的事!”
那两人没人搭理,兀自对骂对打,空中时不时有羽毛和猴毛飘下。
那大鳌鱼好不容易从一片焦土里醒过来,闻言看了眼那两,对自己的兄弟,道:“不管他们,叫他们打,这都不是怕事的!”
青毛狮子很愁,道:“大哥啊,咱兄弟还指着这事升天呢,这打的空间不稳,咱兄弟也用不了神通!那女娲娘娘还等着咱们信呢。”
鳌鱼一想也是,当即就嚎叫一声,粗狂着声线道:“别打了!人特么都没影了!两个蠢货!等娘娘怪罪下来!仔细你们的皮!”
孔宣抽空回道:“她算什么!”
袁洪已被红孔雀琢出了血,目光更凶,也顾不上什么法旨不旨,道:“滚一边儿去,老子今天一定要让这厮做个秃头羁!”
随侍七仙中的几人心里都骂出了声,眼睛彼此一对,果断后退,然后又兵分几路,继续去捉人。
……
大赤天位于三十六重天中至玄的一层,里面只生了一个太清境,也只出了一个兜率宫,住了一位神仙。
便是先天玄气化作的太上老君,玄也,玄之又玄者,无上道法也。这位太上是为教化天下众生而生,度化痴愚生灵,助他们生出智慧,通晓万物。
而他所在的太清境大赤天,只有道法无上者、有教化众生之功德者才可达。
这是太上在三气生出三境时感应天道,定下的至尊道理,也是这一道理,奠定了后世万万生灵有规则法度可遵循的基础。
他负教化之责,元始天尊在与通天教主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中会奠定人类的万灵之长地位,那之后,才是人类长治久安低位不变的万万千千年。
这样一个与天地同生同寿的人,他修太上忘情道,已是极境,他心中无欲无求,所行都是天意,所为都是三界众生。
那么,这样的人在那个时候怎么会站在昊天那边?也同样是信了昊天那样铿锵的近乎真理的“天下”理论么?
那么在那最后一刻,他心里可曾有微澜,心头可曾有悔悟?是否会承认自己错了,像自己一样悔不当初,恨不能剖心以去悔恨?
无数生灵的哀嚎铺天盖地,鲜血一层一层从人界蔓延上天界,他是会厌恶的抬脚,还是会悲悯的低头?是会抬手拯救苍生,还是漠然的顺其自然?
太上……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他看众生是看孩子,还是看蝼蚁?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安山海(12)
白唐躺在那大赤天太清境里的时候就想着这些,他身心俱疲,看着太清境里虚幻又真实的云彩和美轮美奂的奇花异草,眼睛半眯着,一动不动。
是的,他到大赤天太清境了,就在那两瓜皮妖怪对他吓死手的时候瞬移了下,可他到底心里也发毛,用的力量没敢太多,进了这地界就躺了。
着实好好睡了一觉,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期间感觉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身体,模模糊糊觉着那股子阴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连点反抗都没。
大赤天太清境的天是真的蓝,云是真的白,花是真的香,人……也是真的冷峻!
不只是说在他身边跟看尸体一样冷静的墨赦,还有那隐在兜率宫里稳坐钓鱼台一样的太上。
太清境无限大,但它再大,在太上眼里也是巴掌大,太清境真的清净,但再清净,这里钻进个飞虫,太上也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但这次大赤天太清境活生生闯进来个大活人,还一身的地府气息,他居然不闻不问,这可不就是摆明了态度你爱来不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唐从地上坐起来,朝着墨赦抱怨道:“这地面也太硬了,怎么说也是个仙境,也忒磕碜了些。”
墨赦见他醒来,移开那深邃如海的目光,没接他这话茬,只道:“兜率宫并不远,我们走过去。”
白唐咧嘴一笑,道:“走什么?朝圣呢?咱们赶时间!”
他们真的赶时间,虽然只要他不用力量,那烛火就燃的很慢,几乎是不动,但白唐面上看着冷静,心里却隐隐的焦急。
他来的时候太模糊,全然不知道苏毓秀付出了什么代价,她叮嘱他说要快,那他就要快点。
他算着时间,那个数字累积多一点,他心里就沉一分,哪怕从来未曾说过,可那种焦躁却已透过骨髓肌肤表现了出来。
他有点怕。
而让他害怕的东西,他却连想都不敢多想,生怕一想,那些东西就悄然成了真。
墨赦虚虚伸手拉住他,坚持道:“你得静下来,白唐,得换个方法取太极图。”
白唐睨着他,眸子里有一片浮躁的尖锐,道:“什么方法?恭恭敬敬去讨?呵,这老头我们都见过,你看他像那种会给东西的人?”
不知他是要说服墨赦,还是要说服自己,他握紧了手,道:“你放心,我肯定能抢回来,一个年纪那么大的老头……”
“白唐!”墨赦突然叫他,打断他那番看似冷静的话,“你在想什么!”
白唐被他叫的一愣,继而悻悻然的闭了嘴,停了片刻,他道:“老墨,我有点急。”
墨赦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道:“你听。”
耳畔浮华尽去,只有鸟鸣翠山,花开半香,云雾缓缓漂浮,整个太清境里寂静的只剩下山林草木生机勃勃的气息。
白唐静静听着,甚至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根烛火轻微的晃动声,那连两个指节都不够的长度让他看一眼就躁一下,恨不能立时就去抢了太极图出来!再让那大椿树的种子自己跳出来!
可他所有的躁动居然奇迹在这个地方真的有些安静。
墨赦又拍了拍他的肩,在前面领路,道:“兜率宫是太清境里唯一的宫殿,近在眼前,也远在天边,心有戾气的人永远都走不到。”
白唐哦了声,眼睛又轻轻弯了下,缓步跟在他身边,道:“嗯。”
转而一想,又问道:“现在商朝实行人神一处的制度,太上会不会也住凡间去了?”
墨赦看着那一直朦朦胧胧悬在远处的宫殿道:“若在,就去找他讨要,若不在,”他侧眸看一眼白唐,脸上露出些许活泼神色,“整个兜率宫还不是任你撒欢,正好去将那太极图偷来。”
白唐忍不住笑,那股子被之前与孔宣、袁洪等妖怪大战勾起的急躁和戾气,慢慢的消散下去,他道:“那么大一个宝贝,怎么可能随便就放在宫殿里,说不好太上随身带着呢,有事瞅一瞅,没事瞧一眼……什么的……额……这么看我干什么?”
墨赦斜睨他一眼,总觉着再高贵的宝贝,经他这么一说,就成了个不值两三钱的西贝货。
他思衬了下,道:“那个碧落龙鱼佩呢?你得了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然后有事瞅一瞅,没事瞧一眼?守财奴守黄金也似的对待着?
白唐干咳一声,眼珠转向一边,道:“那东西……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多半碎在哪场打架里了……”
他眯了眯眼,福至心灵一般领会到墨赦话里的意思,便瞪着眼道:“我带着那东西可没多看,我就是忘了放家里!”
一说到家,神色不免一暗,转瞬却又是明亮,他想,他一定能凑齐四样东西,将那破碎的世界重塑!
墨赦似对他的心事有所感,道:“放心,你不回去,苏毓秀一定能撑下去。”
顿了顿,才加上一句:“她不见着你,不安心。”
及至此时,他再谈论苏毓秀时还是有一丝别扭,感情也越发复杂,没有纯粹的恨,没有多余的在意,如果非说要有什么感情,那大概就是复杂。
因为谢必安,他迁怒过苏毓秀,可因为白唐,他模糊了心底对她纯粹的恨和愤怒。
白唐道:“可不是么……那个女人,可真死心眼。”
他想,若是他能回去,就再抱她一下,报答她这珍贵的馈赠。
不可否认,苏毓秀将这场浩劫人为推动了至少一百年,也是她直接将他们所在的世界祸害成那样。
可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她却愿意为他放下一切,哪怕白唐前脚才站在昊天那边将她重创。
对于那个美丽的过分的女人,白唐愕然的发现,自己竟真的无法生出纯粹的怨恨或感激来。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只并肩前行,踩在仿似能延展到无穷远处的小路上。
白唐心底越发沉静,眉眼都彻底沉静下去,那双桃花眼就越加清澈起来,经过了那许多烽烟鲜血的洗礼,依然干净的仿佛刚被山泉洗过的黑宝石,仔细去看,还能看见倒映在那黑色瞳仁上的人影。
还未怎么有感觉,人便已在庭院内,颇有种身在此山中的意境。
白唐琢磨着这太上果然是不走寻常路,连会客的方式也如此与众不同。
这座仙府里空空旷旷,只稀疏的载了些不曾开花的绿树,间或有有层层白雾牵动衣裳,虽处处都是清雅,却也显得有些寂寥。
庭院内有一处活水,清澈的在庭院里凝成一方碧池,里面载着些巴掌大的金花白蕊莲,金莲似有灵性,特特让开了三个莲台的位置。
那万年如一日的太上就盘膝坐在一个莲花台上,身下是潺潺流水,身后站着两个童子,都是清秀的小小少年,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一个眉心点着朱砂,瞧着很有些机灵,见他们到来,就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却都没说话,只虚虚的打着扇子。
那莲台前方还并排放着两个同款莲台,显然是为白唐两人准备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之前白唐遇见的太上着实冷漠还率先动手,白唐心里的恶气说撒也就撒了,此时别人好端端的以礼相待,白唐就怎么也炸不起毛来。
太上有教化人类之功,无论他未来会做什么,此时此刻,于公于私,他都当得起所有人的敬重。
所以白唐与墨赦同时对他躬身行礼,以表尊敬。
太上仿若清水一样的眸子扫过他们,淡淡道:“坐。”
于是一撩那长袍,利落的翻上一方莲台,不那么规矩的坐了。
他长相其实并不如何温和,尤其经过地府一事,虽面上不怎么显,内里却较以前锋锐多了,连带着面上都棱角分明,闭着眼的时候脸颊甚至有些逼人的冷峻,但他一睁眼,那双桃花眼一弯,任凭怎么冷冽的气质,也一下就没了,人也就格外和气。
身边流水潺潺,白唐调整着心里,愣是将眼前这个虽冷淡却和气的老人和他早前认识的太上分开瞧着实在不像一个人。
那硬抢人家东西的想法在心底冒了个泡,被白唐一下就踩死了,继而面上摆出和善的笑,嘴巴一动,“太”字已经出口,却见那太上视线重落在他两人身上,缓缓开口,道:“能入太清境,既是有缘人……你们所谓何来?”
白唐被那视线一扫,身体都不自觉的坐直了,一瞬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良久,眼中所有神色都归于平静,道:“求太上救命而来。”
墨赦依旧没有说话,沉静的坐着,整个人无声无息,也像是那碧池上的一朵黑莲。
太上手指微动,白唐只觉面前有清风吹拂,那太上的发梢也被风吹的动了下,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纷杂的倒影。
继而那看起来能与天同寿的太上点点头,道:“天命在周,你不曾干涉,这很好。”
仅仅在那一瞬,这位太上便将他来此的轨迹尽收眼底。
那就是三清的实力,是真正鼎盛时期的三清实力,白唐想。
他此时策略调整,心底又将这位太上与他在未来看见的那位分开,态度自然恭敬几分,便自然的答话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时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未来可能是影响千秋万代的大能……我虽无知狂妄,却也不敢擅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安山海(13)
末了,微微一笑,又道:“太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知道我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太上撩动眼皮,静静的看他,道:“从来处来。”
白唐一下就想起了唐僧的经典名言来,有些想笑,到底还顾忌着现在他们还宝相庄严的对坐,没笑出来,还慎重的点头,道:“您说的对。”
身前是碧池仙人,身后有浮云变换,四周声息浅淡,静谧如画。
可惜入这画的两人都心有杂念,便不能长久的静默下去,于是太上不说话,白唐便自己开口,道:“太上不追根究底,想来是顺乎天然不强求,我却是个俗人,还是想求太上救一救命。”
太上道:“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烦恼自消。”
白唐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莲花台上,桃花眼里烟波浩渺,仿若不含一物,又仿若桃开眼底包罗万象,他看着太上,道:“太上通透,我却七情都在,烦恼也在……我心有贪嗔痴,心愿未成,不谈归期。”
继而仿若随意提起般,道:“但请太上不吝宝物,救我等俗物一命,也了却我这俗人的心愿,心愿若能圆满,我顷刻返回,绝不再此间游荡耽搁!”
此话一出,虽是淡然无谓的语气,却仍让空气寂静了一瞬,连墨赦都不自觉的挺直了身体,一言不发,却摆足了求乞的下位样。
太上身后的两个童子彼此交换眼色,眉眼活生生的灵动起来,那也似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凝重之气,连扇子都忘了打。
良久,太上才淡淡开口,道:“一切有为法,都是天数,强求无用。”
他神色里是一种宁静的随意,浅淡却自然,那是饱含智慧看透世情的一种神情,无悲无喜,却随时可大悲,可大喜。
游离红尘外,一念却可入红尘。忘情至斯,必然先得情至斯,万般感情都在心中,若有需要,便能随时拿出一种细细体味,得情忘情,便是如此。
也不知怎的,白唐看着他那样的神情,心里蓦地就生出了那番深思,再看太上,越发觉得他宝相庄严,也依稀生出高山仰止的距离感。
可他天生是化解距离的高手,只微微转了下头,那股子顶礼膜拜的感觉便淡了很多,唇角一翘,赫然又是一派洒脱模样,话音再转,道:“当然当然,强求自然是要不得的,我这不是再好好跟太上商量么?怎么也算不上强求的。”
停了下,又继续侃侃而谈道:“太上神尊,我和墨赦既然有缘到此,便是天意要给我们在乎的人一线生机,太上素行自然,这次不若也顺天而行,您说呢?”
太上坐姿一如初见的端正,连拈着宝轮印的手指都未曾动,有不知何处飘来的飞花飘飘悠悠的落在他发梢,又顺着发梢落上他白色的衣襟。
他未曾说话,却是在他身后捧着一方芭蕉扇的小童开了口,脆声斥道:“休要逞口舌之利!”
他额前一点朱砂明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可听明白啦,你是来讨我家君上宝贝的,还拿
话来压我家君上,若不虚许你,便是逆天,便是不顺天意,好没道理!”
太上沉闷,说话总云里雾里,这小童却性子伶俐,说话也直来直去,倒跟白唐素日的脾气有些相投。
他原先没注意看这一双童子,此时闻言看去,竟依稀觉着有几分眼熟,脑子里还没反应出这童子的性命,嘴上就已笑道:“人常说道法自然,我说的事顺理成章,那就是自然,怎么就没道理啦?”
他素来见人说人话,对着大道至尊太上是一派肃穆庄重,对着这小童子自然而然的就切换到了些少年人的轻快。
那小童看着年岁不大,却早过了悠久的岁月,又生的性格活泼,不服气道:“蠢物,道法自然说的是天地玄黄、日月星辰、人神草木、万事万灵的规律不可言说,时刻变化,没有规律,不可琢磨,并非是万物既生,规律自定,法其成规,从你所想之果!你未曾见道,何以言道?肤浅!”
这看起来面容稚嫩的小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听的白唐一愣一愣的,一时无语,只挑了眉朝那小童看去。
要是话头真要奔着论道去,就算再来一百个白唐,都不是这个小童的对手,更别说是太上,他心思百转,正琢磨再怎么引开这于己方不利的话题,就听旁边的墨赦开口道:“道之一字,其用无穷,太上昔年传道,也未曾对道进行明确定义,可见此时说对错,都是偏执。”
他声线华丽低沉,此刻说着这些话,也有种坐而论道的沉稳,缓缓道:“ 童子所说之道是道,白唐所说之道也是道,又何来‘肤浅’二字?”
白唐惊异的看他,似想不到他竟然也会有这么口舌锋利的时候,待他停口,便极其自然的接过话头,道:“说的好,道这个东西,本来就不一而是,全看各人理解。”
墨赦看他一眼,面上氤氲出一个淡淡的笑,继而对太上道:“天下大道尽在太上心里,我们不过班门弄斧,不敢再谈……只我们跋涉万里,为太极图而来,还请太上赐图。”
这便挑明了?白唐手悄然的握紧,紧跟着将视线投向太上,静待结果。
太上面上全无异色,半点都不曾惊讶,微微颔首,道:“为它而来。”
那两个小童听的这太极图三字,面上都露出了些奇怪的神色,彼此对望着暗暗撇嘴。
太上道:“你二人可知何为太极图?”
墨赦面色不动,率先道:“不知。”
白唐领会他的意思,也坦承道:“不知。”
他从未见过太极图,后世虽然有封神榜传出太极图的名字,到底已是过了那许多年的传闻,也只是只言片语,还不知真假,这么一算,他们确实不知道太极图是什么。
太上一时没有言语,片刻后,又问道:“可是受人指点而来?”
白唐早在见到太上稳坐莲花台时,心底就打定了主意实话实说,此刻略想了想,就道:“太上洞彻,我们受人点化而来!”
“我们不能嘴唇一磕一碰就白
要那先天至宝他太极图……太上您神通广大,三界万事都在心中,我不敢说什么帮太上做事,但太上有吩咐,我们定拼尽全力去做,,只希望太上给我们一个获取太极图的机会……这太极图我们是在有非要不可的理由,为这理由,便是身死道消也决不能退!”
他从那莲台上站起身,朝着太上跪下,脊背笔直,神色凝重:“太极图对我们而言,非拿不可,太上上知五千年,下知五千年,定然知道我为谁求图,还请赐图!”
太清境似都震动了一下,太上微微侧身,避开白唐那一跪,他身后那两个小童却齐齐尖叫一声,被一股大力朝两边退散。
白唐面上有些奇怪,不知那两个童子发生了什么,墨赦却看的清楚那两个小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
就在白唐下跪那一瞬,连他都感觉到一股恒古的压力,仿佛天塌地陷,情不自禁的匍匐下身体。
太上伸手,一股清风径直将白唐托起,他道:“你身负造化,再无人承的起你一跪!”
白唐依然有些懵,却依言起身,顺杆爬道:“那我既然有造化,不如您老就把那太极图给我把,我琢磨着在没有什么造化比的上您老的太极图。”
可以说很会看人脸色顺杆爬了,见人脸色未变,便连遮掩都不用了,开口就要东西 。
那两个小童看他的神色有些戚戚,似乎还在后怕,但听见他这样没皮没脸的话,又忍不住翻白眼,其中一个哼哼两句,道:“太极图是先天至宝,功参造化,耗费了我家君上几十万年的心血,哪能给你?便是昊天神帝来讨,君上也没给过,你,你最多同他一样厉害,自然也不能给你。”
白唐还要说话,就听远处传来一声道淡漠已极的声音,道:“太上。”
这是……昊天?
白唐浑身的寒毛一下就倒竖了起来,左胸那处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眸光锐利的朝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手指划过腰间,那柄暗红的屠灵已冰凉凉的躺在他掌心。
墨赦瞬间就到了他身侧,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道:“人还在万里外,先冷静!”
那只是昊天为表示对太上敬重的隔空传音罢了,人要过来还有两个呼吸。
白唐的女娲骨还在身上揣着,昊天定然能察觉,到时怕不得不跟跟昊天再打一场,旁边还有一个太上……
墨赦眉心拧的死紧,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白唐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那挖心的疼痛都随着这淡漠的生意回到了身体里,以至于他连竟生不出半点避让的意思。
太上长身站起,朝着遥远的天边看去,神色也变的莫测起来,他站在白唐两人身后,对那小童子道:“去接引帝君。”
声音不大,听在已如惊弓之鸟的白唐墨赦耳中,却仿若是他要李里通外敌的叛徒之言,两人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像是被两只虎豹逼入夹缝的大猫,凶相毕露爪牙尽出,只待背后的敌人稍有异动,便要扑击而出。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安山海(14)
……
与此同时,昊天将将落在大赤天太清境里,面容是千年如一日的霜寒雪冷,目色里沉着淡淡的霞光,格外高洁不可逼视。
那个将女娲脊骨抽走的人就在这里,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愤怒,也并不恼火,只是那个未知的人太危险,他必须在他惹出更大的祸乱前将他拿下。
他来此是为了这三界稳定,或许……还有心底些许的好奇那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躲过他的神识搜索?他填在女娲身体里的那跟脊骨,竟蕴含着阴阳二气,自带生机。
这天地间,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一号人?他竟然不知道。
他自思索间,就见一童子瞬息出现在他面前,恭敬的朝他行礼,引他前往兜率宫。
太清境是太上一人所有,而太上是天庭里地位最特殊最超然的神仙,便连昊天,也不得不给太上一份尊重。
“帝君所为何来?”
太上一如既往的淡然而恭敬,就像他们以前相处的每一次。
此时,他们正身处兜率宫的正殿,殿内并无多余之物,只四周镶嵌了几个黑白相接的太极图。
昊天负手而站,道:“前几日,奉天命去人间引商周大战的女娲被人抽了脊骨,太上可知?”
此时的昊天容颜看起来与万年后的一般无二,连那份淡漠都别无二致,静静的看着太上,面上息怒不露半分。
太上微微颔首,道:“知晓一二。”顿了顿,又道,“臣对此也推演过一遭,未曾推算出其身份来历,足见有造化天命在身。”
昊天道:“五行三界中皆无踪迹,自身还有堪比圣人的能力,行事张扬,非是苍生之福。便是真有造化在身,也该由天庭监管一二。”
他眼睛依旧澄澈,面色也平静无波,但太上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昊天在隐晦的表明态度那个在商周大战开端就搅动风云的人,天庭必须抓。
“女娲骨威能太大,也不可在他手中。”昊天说着话,目光格外的锋锐,“太上以为呢?”
“陛下所言甚是,”太上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仿佛一点儿都没听出昊天话里的暗示,“女娲无故遭劫,日后必有因果与他清算,他此时不在三界五行,连老臣也掐算不出他的行踪轨迹,许是已回他所来之处,那再寻也是徒劳。”
昊天眉头略挑,问道:“他来自何处?”
太上面上露出怅惘,略顿了顿,吐出两个字,道:“将来。”
这两个字落下,昊天眉眼染上几分沉重,继而又瞥向太上,似是有些不能置信。
太上微微的点了头,又肯定了刚才的说法,昊天极轻极轻的吐了口气,没头没脑的问道:“如何?”
若真来自遥远而神秘的未来,那撕裂时空送他过来的该是怎样强横无匹的力量?那时的天庭又是怎样?是不是……还存在?
太上略摇头,转移了话题,道:“如今风云擂动,封神在即,一切该以此为要,此事要紧,绝不能耽搁。”
讨商兴周才是此时头等大事,关乎天
界命运,其余人事在这件事面前都该略往后放。
昊天想到了那个不敬天神殷寿,也想到了能延缓天神九千年寿命的那个年轻天地生灵,他道:“殷寿虽有商朝国运庇佑,败落也就在须臾,只通天教主站在背后助他,或成祸端。”
话题似乎一下就被错过,两人都再未提白唐那事,又略略聊了两句,昊天便走了。
及至此时,白唐方觉出热来,也才觉出冷来,面上是一种近乎逼人的冷静。
他长长的,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轻声道:“放开我吧。”
昊天走了,此时已经没必要再拉着他,他也不会再冲动,理智一下就回了笼,停滞的思维都运转起来。
他勾着唇角笑了下,道:“我分的清,这不是我要杀的那一个,这个我不能动……我都知道的。”
他说着话,眼睛里的怒火一下熄灭了下去,仿佛真的想通了,甚至还轻松的回拍了下墨赦的肩,道:“老墨,你手劲也太大了,这得多亏我皮糙肉厚,不然手腕都得被你掰折了!”
墨赦没有理他这些胡说八道,径直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声音清晰的道:“就这一段时间。”
就忍这一段时间,等我们回去,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帮你把心拿回来!
白唐不耐烦的扒拉下他的手,半点都没体会到他的苦心,道:“总遮我眼睛干什么?仗着比我高那几厘米就整天这么作威作福,老墨啊,这的亏是我,要换成别人,早动手揍你了!”
于是墨赦毫不客气的伸手在他后脑门上拍了一下,道:“嗦。”
白唐愤愤,桃花眼都瞪圆了,道:“你给我等着,等我下回穿个十厘米的增高垫,我也能上一米九!到时候再说!”
“嗦!”
两人吵着嘴,便觉眼前一亮,就从那巴掌大的金花白蕊莲里钻了出来,正正落在水面上。
那太上也重又出现在庭院内,见他两人出来,便接了之前未曾说完的话题,道:“太极图于天下有大用,我断不能给你,你去吧,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白唐心里一咯噔,急道:“造物便是为用,珍而藏之就是辜负!我也知道太极图是太上的心头爱,但这图关系到亿万生灵,太上曾传道授智,应该知道人类繁衍艰难,如今已是绝境,若太上执意不肯下赐这图……”
他余下的话没说,破釜沉舟之意却已然出来。
太上淡淡的看他,道:“绝境两字不该轻用,你未曾经过艰难求道便得通天力量,心中杂念太多,心性不坚,易生魔障,当好自为之。”
也不看白唐两人神色,又道:“帝君性情寡淡,唯对三界安稳心有挂碍,现下被我劝住,却必然不会就此作罢,你等好生去吧……”
说话间袍袖挥动,就要将他们送回原处。
白唐一拍刀背,先将墨赦护入刀中,这一耽搁,那股撕扯般的力量就已临身,他瞬间就咬紧了牙,身形有些摇晃,却含铁嚼金也似的开口道:“太上知晓我来自未来,可知道我来自多远的以后?”
太清境中凭空出现一道黑色漩涡,白唐被撕扯着后退,衣服都被那漩涡里流转的时光旋风吹的猎猎作响,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死死的将屠灵刀握紧,全身肌肉绷的死紧,却吐字清晰道:“我来自世界灭亡的那一天!大椿树倒,天神尽灭,地府无鬼,人类死绝!洪水从九天下去,将所有智慧、文明、生命都毁于一旦!”
“你叫我回去!就是叫我去为那世界唱挽歌!去叫我为三界众生收尸!”
“我!”他说,“不回去!”
后背已经抵在那漩涡边缘,他似乎能听见那吞噬一切的洪水拍岸声从遥远的未来传入耳中。
胸腔内的那烛火已只剩下不到两个指节,可现在全然由不得他多考虑。
屠灵刀横在胸前,身上黑色阴气汹涌,眸子倏然睁开,猛然下劈。
“心愿未成,绝不回去!”
声音也猛然变大,如盟重誓,切金断玉掷地有声,尾音竟带了铮然的颤音。
那一刀如流星横空,耀眼无匹,只斩的太上那耗费大精力的时空隧道也轰然蹦碎。
碧水飞溅,金莲散落,白唐喘了一口气,右手自上而下一划,刀尖指着太上,眉眼中戾气横生,道:“太上说我入魔障,那就算是魔障吧,我没修过太上忘情道,不知道忘情是个什么滋味,但我爱的人都在那片洪水里等我去救!”
“没有退路!”
屠灵在他掌心轻颤,全然与他心意相通,哪怕白汤圆因了墨赦的原因在刀中未醒,但有墨赦在,不是刀灵胜似刀灵。
白唐稳稳立在原地,眸子紧紧盯住太上,脸颊绷出冷厉的弧度,继续道:“情非得已,请太上赐教!”
是的!就是这样,从太上手中硬抢太极图是最糟糕的做法,可到现在这一步,显然已没有转圜!
这鼎盛时期的太上有多强,白唐不知道,但他曾在以为自己可以人间纵横的时候,被太上一力降服,后来将体内的四灵之力尽数融会贯通,连昊天都有一战之力,但对太上……白唐有点没信心。
可他没有退路,便是将命折在这里,也不退能!所以他全无畏惧,气势强横。
太上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也轻微的抖了下,继而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道:“天河下流,四海尽翻……你还找了息壤,是么?”
白唐丝毫不敢放松,生怕这位太上再来那么一下,口中答道:“对!”
太上沉默着,眼睛不知落在了何处,竟有些空茫,连声音都有些缥缈,良久,终于又开口道:“那是多久以后的事?”
白唐略算了算,道:“七千年后吧。”
他历史学的并不很好,只能粗略的给个答案。
但他敏锐的从太上的话中听出了松动,当即见缝插针道:“人类都承太上教化之恩,您当年费尽多少心力,才让人类繁衍生息下去,此次人类因天神灭亡,太上纵然修忘情道,也还请看在当年教化众生的辛苦上,再救人类一次!”
太上没有接话,面色里透出些遮掩不住的伤感。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安山海(15)
白唐也没有再说,只用眼睛细细打量太上,不放过他面上的一丝神情。
可太上在这个级别的人,面上早不显息怒,便是以白唐的目力,隔着这层面皮也看不清他内心的涟漪,于是只好自己忐忑,做好最决绝的准备。
不知又过了多久,白唐盯他盯的眼睛都有些发酸,太上终归长长叹了一声。
白唐握在手里的刀抖了一抖,瞬间化为挂饰坠回腰间,里面的人也松了口气。
白唐长身而立,对着太上行礼,道:“多谢太上。”
他素来有野兽样敏感的直觉,只那么一声叹息,他便品出了允准的意思。
打蛇随棍上的事他干的很是熟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太上鞠躬道谢,先在面上将这事敲定。
太上一拂袖,那方才惨淡一片的庭院复又空旷幽远起来,依稀还带着一丝禅意。
那方池水里的金莲又慢慢舒展花瓣,仿佛先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太上一身白衣如雪,眸光里含着细细的哀伤,春夏秋冬齐齐在心底翻过,无数载的授道降智、庇佑众生都有了时限,显出徒劳的疲惫来。
他道:“太极图尚未启智,是朦胧一团,还欠一样东西才能铸成。”
听他这么一说,白唐尚且悬在半空的心一下落了底,生出一种轻松来,又诚心诚意的道谢道:“多谢太上。”
再一琢磨,还是不对,什么叫“才能铸成”?
当即就很机灵的问道:“太上的意思是太极图还不是成品?还需要继续铸造?”
谁知道这一铸造还需要多长时间呢,忽的又想起之前那童子说的“几十万年心血”,登时就觉眼前一黑,心肝发颤。
他眼睫发颤,手脚发颤,声音发颤,艰难的开口,道:“敢问太上缺什么东西?这太极图又要多久才能铸成?”
太上是最通透不过的人,只看他一眼,便已知他所忧所怖,忽然莞尔,道:“太极图现下也不过鸿蒙遗物,混沌一片,已在那造化炉里浸了整整七十六万三千四百一十三年,总不得机缘成图,那名字也是我偶有所感所起……总是机缘不到,不能成图。”
“你择了这时段来讨太极图,也不知是它的机缘,还是三界众生注定的命数。”
白唐固执的看他,决然不肯认输,不肯认命,道:“那必须是它的机缘!以前不能成图,或许就是因为我还没来!”
他坚定的看着太上,眉目沾染风霜,瞳仁却清澈的不像话,道:“太上不如先告诉我,所需的是什么东西,我这就去找来给你,这种法宝么,从来都是脾气古怪的,没机缘就死活不开窍,有了该有的东西多半就瞬间开窍了,对吧?”
“不错。”太上说,“若得能化开那鸿蒙混沌之物,自然云开雨霁功德圆满。”
白唐面上露出喜色,却听那太上继续道:“太极图混沌一片,少了山河灵智,若要成图,便要以一灵以祭……这一灵,要感悟天地,心纳百川,走过三界,足踏八方,做过神,做过人,做过鬼,做过草木充兽,
有伤悲有喜怒,知晓男女情爱,也懂法理天道,太极生两仪,两仪铸太极,太极要成,便要有两仪造化、无上功德的大灵自投鼎炉,以灵补灵,太极图生灵之时,便是太极图成之日。”
他的话还未说完,白唐就开始在心中来回估算,琢磨着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大灵魂,条件如此苛刻,便是在世圣人,也难有人符合条件!
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凉,越想越觉的无人有此资格,越想越觉得太极图……不能成。
心内正惶惶间,却听一人轻声问道:“昊天神帝功参造化,震慑三界,他……可行?”
白唐心头一跳,虽知这话说出来便是滔天大祸,胸腔里拔凉的心火却一下被点燃,他眼中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凶光。
为了太极图,为了他想守住的那片土地和土地上他想奉养的人,他心甘情愿入魔,绝不后退,绝不后退!披荆斩棘也得为他们寻一条生路。
他得让给过他衣、给过他食、给过他微笑的人都安享晚年,在他们该有的轨迹上含笑而终,不必担惊受怕,不必惶惶度日!
他着了魔,与他同进同退的墨赦便也着了魔,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浑然不知这样的想法会为他们招出怎样的祸患!
太上眉峰轻微的动了下,淡然道:“不可。”
继而静静注目白唐,眼中似有滔天山海,又似含着日月轮转,只看一眼,白唐便头晕目眩,有种醺醺然的疲惫感。
“你既说是太极图的机缘,那便来做这一场助力!”
耳畔声音迷离,及至最后,竟什么都听不见。
……
而与此同时,苏毓秀脸色更加灰败,乌黑的头发从头顶开始泛起一圈的灰白。
她身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落下的些许锁链,稀稀拉拉的挂在脚踝上,昊天就被她按在手下,闭着眼,胸膛也无起伏,像是彻底死了一般。
眺目远望的远方,有漆黑的裂缝若隐若现,正正闪烁的闪电周围毛刺刺的有一圈光边儿,像是含羞带怯的小姑娘,不敢见人,偏又对外界生了好奇心,便躲在了阴沉沉又残缺的天幕后,半隐半露。
四周的一切都静止如画,风吹不皱,水泼不进,不周山周围的天河水也凝聚了,眼前正对着的那一处天河里,还浮着一朵将要绽开的浪花,浪花里卷着一截碎裂的断木。
原先萦绕鼻端的潮湿水味半点都闻不到了,那些终日不停的罡风也悄然停下了步伐,被席卷至半空的枝叶在半空静静浮着,一动不能动。
如同她自己一样,都被她以消耗神魂为代价,强行禁锢在这污糟的世间。
当然,她自己力量并不够,所以他又强行借了昊天的神力,任凭他挣扎不愿,在最后那一刻也不得不贡献出所有的力量来为白唐开那一扇过去的门。
那些事说来只是一瞬,但她细细回想,却觉得格外漫长,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昊天的胸膛是怎么一下停止起伏,那双素来平淡的眼眸又涌出怎样滔天的愤怒和厌憎。
还有一丝丝的……惶
恐。
一想到那时他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微笑。
可嘴巴不能扯动,动一下,便会生变故,便会影响那个人在商朝的稳定。
所以她将自己也定成了一幅图,有思想有想法的一幅图,不眨眼,不闭眸,不动不听的一幅画。
可她的思想还在翻涌,她想了很多,想白唐在商朝过了几日,有没有见到最纯净时候的她?
又想,不知谢必安的记忆在他脑子里苏醒了多少,白唐那样跳脱的性子,记起谢必安那些事,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看他如今对范无救亲亲热热信任敬重,若是知道了那些事,是会坦然一笑置之,还是会再燃起破天的愤怒,决然断情。
将与谢必安相遇的过往一一想遍,白唐还未回来,面前还是那一抹停在半空的浪花,还是那破碎的苍穹,还是那半隐半露的闪电。
一时又一时,她早无心力计算过了多久,只感受着自己的疼痛,捂着残缺的灵魂,希望烧的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许是那些记忆都一一想遍,便连思想都有些懈怠,于是她想起了那轻吻她指尖的鬼。
他曾说,他姓殷。
她想,该是殷寿,是那个一副天王第一老子第二脾气比天大的殷寿。
可她惯会自欺欺人,所以直至那一刻,看着他那样决绝又爱恋的眼神,才终于不能再视而不见。
那种眼神,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漂泊人世数千年,却只得一个人用江山社稷护她,不惜一切,从不后退。
翻过无数岁月,即便魂飞魄散,也要借着一点牵念,在最后的时光里来到她身边。
她想起了那叫美人的男鬼还懵懂时陪她笑闹的日子,想起他们初见他就凑过来想偷摸的亲她。
那时她正在演戏,手里提着一盏八宝琉璃美人灯,那小鬼仗着别人看不见他,偷摸摸的一路跟着她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场,才终于再那场林间戏时,偷偷的、做贼又似凑了过去。
当日他脸红了么?弯下身子靠近她的时候心跳加速了吗?苏毓秀统统不记得,她完全记不清他那些忐忑,只记得他被自己捉住后的惊慌,以及后来被她当球踢的滑稽。
如今再品,却又是一番滋味。
记忆不存,世事不复,可经年再见,他仍是对她动了孽情,一动,便是雷打不动天意难违的一生。
指尖那恍如蝴蝶停留的触觉蓦然就在心底出现,那样轻,那样凉。
那双眼睛那么亮,那么深邃,那张脸那么熟悉,那么轮廓分明,他的表情那么沉,那么安静……可他的嘴唇却微微张着,是想说话吗?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她睁着眼,心沉到了那一日,耳畔似乎又有昊天冰冷的祭词,他半跪在她身侧,手里的刀子割着铁链,那样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清晰,她似乎又听见他说别怕。
把他当时的表情揉碎了掰开了,一丝丝一毫毫的品,揣摩着他当时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那时候,他想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