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所谓原罪(1)
“跪?跪有什么用?”月戎更愤怒了,觉着这老范绝对是在故意气他,地府早不流行跪礼了,这厮这时候说这话肯定是在膈应他!
“可以让你消气,”墨赦说,“如果你气消了,请快一点,我赶时间。”
那日他被太上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唐被带走,心里甚至生不起反抗之力那是三清啊,三清太上,是早他许多万年出生的神仙。
他点过苍生,种过智慧,曾造舟以度人,居无上神位。
那样强大的人,可以视他如蝼蚁,如浮游,如无物。
他追上去,追过万里重云,追到天界边缘,却被天庭森严的的保护屏障拒之门外。
孤魂野鬼,入不得那三界至强的天庭,哪怕天庭衰败,依旧有它不容冒犯的尊严。
人间唯一能入天界的地方还被无数逆天者把持,他要去,便只能强闯,那太费时间了,他等不及。
所以他选了更快的方法,他选择回地府取一个官身,哪怕心里焦急要将自己烧成灰烬,他也必须冷静,回到这个地方,拿到去救白唐、去救谢必安的资格。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月戎还是从他紧抿的嘴角和微弱的眼神波动里捕捉到了丝焦急。
除了谢必安,他再没见过范无救为谁这样着急过,他探究的看着墨赦,道:“就为了白唐?”
墨赦垂眉,语气平平道:“为了三界和平。”
去他的三界和平!信你就有鬼了!
月戎狠狠的鄙视他,心底主意却已定了,他神情突的冷定下来,静静看着墨赦,道:“跪。”
他身后是平原辽阔的神寂地狱,头顶是黑色的天空,周围还缭绕着迷离的阴气,脚下是暗红色的邪恶土壤,他一人立在其中,如高山,如深渊,自有一股无可比拟的超然气势,身上的气息开始变得厚重而威严,那双眼睛扫在墨赦脸上,竟仿佛能一眼直看透到他心里去。
陆判识趣的后退,将那一整片空间都留给他们。
月戎手在空中一抓,便有一道灰金色的光芒出现在他掌心。
“范无救,听命!”
墨赦二话不说,俯首跪下。
“行止断善恶,进退定罚赏!敕封无常,以承地府职责,奉公执法,不得徇私!”月戎无比庄严的说着话,手上那灰金色的生死簿自动翻开,他手指挥动,在上卷刷刷刻上墨赦的名字。
墨赦身上突然一阵阴气暴涌,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无边无际的阴气中,那些在身体里约束着他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尽数消失,汹涌的力量在身体里奔腾流窜,犹如海啸。
神寂地狱的阴气源源不断的朝着他身体涌动而去,他仿佛成了一个漩涡的中心,那些阴气都倒旋着冲向他,填补他千年不曾盈满的身躯。
与此同时,所有地府在编鬼魂的心中都重重一震,出现了四个字无常归位。
陆北走与月戎在千米外在堪堪停步,依然被阴气卷起的尘土沾污了衣襟。
陆北走叹息一般的道:“无常位空悬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圆满了,可惜还是
二缺一。”
月戎意有所指的道:“或许再过不久,另一位无常也能补上。”
陆北走道:“要多久呢?”
“不知道,”月戎说,“大概还要很久吧,谁知道呢?”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空气里有些萧瑟的味道。
深处阴气中心的墨赦正盘膝而坐,手拈日轮印,神通志明,却无知无觉,如坠深渊。
他身上的衣服已自动变为无常官服,纯黑色镶白边的斜襟长袍,锁魂链也从黑暗里嗖的窜出,自动缠绕在他腰间,随着他的心境来回摆动,犹如毒蛇吐信。
陆北走又看了会儿,道:“虽然他的力量被压制的挺久,但这动静是不是大了点儿?时间是不是久了点儿?”
旁边没人应,他一转头,才看见月戎已经走出了一大截距离,声音却传了过来,道:“没事儿,压的太久,他又勤修不辍,要梳理一阵子,等醒了自然就办事去了,走吧,咱们得去收拾地府这烂摊子。”
陆北走三两步跟上,又听见他嘟囔道:“妈的,果然不能纯看戏,这天道真不是好东西!”
“如果不能纯看戏,地府总得有个立场吧……月戎,地府站哪边?”
“地府啊,”月戎诡秘的一笑,道,“严格约束咱们的人,绝不牵扯上那场该死的战争……如果有人要去搅和,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
陆北走毫不意外的点头,叮嘱道:“天庭发出的征集令,记得烧了……”
月戎故作讶异道:“什么征集令?咱们没见过,不知道,没听说。”
……
白唐现在的状态有些奇妙,他五感被封,什么都感受不到,看不到也听不到,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了小黑屋里,屋子里只有他自己在,半点声音都没有。
可就是在这种时候,他心里却越发冷静。
不能慌,不能乱,没有五感,他还能自视。
那些人总说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不知道自己体内存在着多少力量,那么就趁这段时间好好的摸索一番。
他能感觉到那太上下在自己身上的禁制,能清晰的看见那些力量纹路,他的灵魂仿佛被困在了身体里,让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他正耐心的感受自己体内的每一寸力量,还发现了那在自己丹田内凝聚的四色能量团,那能量团一直缓缓旋转着,静静躺在他体内,而他体内本身具有的阴气竟和那能量团全无冲突,完美的相互转换,仿佛天生就是同源而出,只是外在表现形式不同的能量。
白唐本来以为那四灵四相的力量涌入体内,只是将他的修为猛然拔高了几个档次,让他由死而生后就遇强越强,几可与地府府君匹敌,他以为那就是极致,可此刻再看,那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他试着催动那团能量,但那能量团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跟他的五识一起被封印住了一样。
白唐站着、倒立着、趴着、蹲着……各种姿势一一试遍,还是半点用都没有,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自己
身体里游走的孤魂野鬼。
有些无聊。
他摊平了四肢,打了个滚,想,墨神什么时候来救他啊,会不会他再睁眼就是千年后,那太上都给被人弄死了?
正胡思乱想间,眼前就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光线朦朦胧胧,那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穿透时间空间而来,只为向他打开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通道。
白唐感受到了那道光里的气息,只觉格外熟悉,他之前绝对看见过,只是一时想不上来。
一条红色的鱼尾在光晕里划过,仿佛刻意勾引一样。
白唐挑了挑眉,心里有了数,也认出了那被他和墨赦遗忘很久的小东西溯洄镜。
没成想它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但无论它想干什么,总归不可能威胁到他,白唐想。
他又想了想自己的现状,觉着与其无聊的打滚,还不如看这溯洄镜闹什么幺蛾子,权当打发时间了。
这么一想,他一下就闪身进了那光晕里。
眼睛下意识的半眯,等适应里面的光线,就看见身穿浅粉色的女孩朝他盈盈而笑。
白唐先是一惊,继而眸子里荡漾出一朵又一朵的桃花,道:“你怎么在这儿?你找到方法联系我了?”
面前那女孩温婉的笑着,道:“我一直在等你啊。”
“啊?”
那姿容绝世的女孩目光柔和的看着他,里面深情如海,不加掩饰,她道:“我说过,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你不需要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我什么都告诉你。”
白唐有些不明所以,等那女孩转过头朝前走,才忽的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苏毓秀。
这只是苏毓秀在很早之前就埋藏在溯洄镜里的记忆,是她让溯洄镜一直守护着的过去,而此时此刻,那镜子不知被触到了什么神经,竟将他牵扯到了这段记忆里。
白唐深吸了口气,跟在那“苏毓秀”身后,脑子里却不知怎的,想起了在战场上的苏毓秀,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跟太上扯皮。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人作为人质来要挟别人,还是要挟一个女人!
一想到这个,白唐瞬间都能被气炸!
“我告诉过你吧,”走在前面的苏毓秀突然回头,浅笑盈盈,“我姓苏,名姚,小字妲己。”
“可我生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白唐回过神来,道:“什么意思?你名字已经够多了啊,不会还要告诉我历史上还有名人是你扮演的吧?”
那“苏毓秀”摇了摇头,道:“不是的……这些说不明白的,我带你去看。”
“你之前就说过,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取我性命,抽我灵魂……原本我也不知道,我找了很久,也查了很久,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得告诉你,你曾经救过的,到底是什么人?白唐,谢必安,这是我欠你的。”
无非是个特殊的老妖怪,还能是什么人?白唐想这么反驳,可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话没有说出口。
第二百八十七章 所谓原罪(2)
“我啊,曾经引的天庭颠倒黑白、不辨善恶的灭亡一国,害死了数也数不清的人,现在,我得告诉你,我的原罪是什么。”
眼前风景再变,四周景色荒芜,竟如荒野一般,没有光明,没有黑暗,也没有生命。
站在他前方的那个“苏毓秀”如天地中唯一的生灵,在一片晦暗的混沌中翩跹来去,步履轻盈。
……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间的血腥气半点传不到天上,而九天上的兵戈声却悄悄止息,只气氛凝重而紧绷,仿佛一张被拉到了极致的大弓,只待搭在弓弦上的手松开,那万钧箭就能疾射而出,将天地都射出一个窟窿来。
白唐还被吊在南天门上,周围站着一众天神,各个神兵在手,戾气冲天。
中间有平川三百里,云雾缭绕,灵气斑驳。
“为什么不进攻?”烛阴的人脸狰狞着,鼻孔都喷着烈焰,大声叫,“都到他们门口了!苏毓秀,你还在等什么?”
苏毓秀目力极好,即便隔着三百里,也能看见那悬在南天门上的人。
太上那老东西说,他们只要不在太始之日最后的时间里越过他划出的那条线,白唐就不会有事。
那时太上的脸上依旧平板着,半点表情也无,即便做着这种威胁人的龌龊事,他依旧坦坦荡荡,连求饶都求的让人如鲠在喉,他说:“时弱我方,非战之故,此子是天庭生机,断无不用之理。”
苏毓秀心头发狠,眼睛里都是狠辣的杀气,覆灭天庭的心念在心底根深蒂固,但那万兽奔腾一样的杀意都被那一道悬在南天门上的身影牢牢牵制。
太上一眼便可洞察世上万事万物,于人心人性也是通透玲珑,而那天的遥遥一眼,已足够他看透苏毓秀的软肋。
他也拿捏的很好,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苏毓秀曾问他:“便有他在,你可挡我一日,可能拦我千百回?”
太上淡然的看她,答道:“能的。”
但有他一人在,苏毓秀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再怎么绝情绝爱,再怎么狠心辣手,也是情生情死的情种。
苏毓秀眉眼锋锐,依稀竟有鱼死网破之感,那纤纤素手朝天举起,仿若片刻就能放下,引动那些在她身后虎视眈眈的凶徒扑向南天门,将不堪一击的南天门踏碎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天庭必须覆灭!天神必须永绝!
若无退路,便碎玉以践志!如若他不能活,她便用性命保他不孤不独。
若他的鲜血洒在这片战场上,她就用这三界众生的鲜血为他铺平沉睡安眠的路,让他沉寂之地,永生永世永无喧嚣。
太上眉眼淡淡,却仿佛看透她心头所想一般,声音低沉道:“一日足矣……至尊天界,若度过了众神死劫的太始之日,还出不得一个可力挽狂澜与你一战的天神,那便已是衰败了……大势摧崩回天乏力,到时就算尚有这承势之星在手,也没再难阻你。”
垂眸走神片刻,叹道:“天庭浩劫,行这偏诡之道虽迫不得已,到底非天地正
途,一次已是极限,你放心便是。”
苏毓秀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扣留白唐,也只是要度过这太始之日的剩下时辰,若这日一过,无论他们双方如何,太上不会为难白唐。
就这一句话,就能将苏毓秀之前要碎玉拼死的决心扯回来,让她虽处绝境,却不得不收手权衡,他将她的心里状态掌握的很好,妙到毫巅。
苏毓秀在心底叹息,那句话一出,结局便已定苏毓秀必然会妥协,因为她想要白唐活着,活着跟他一样看最后的太平盛世。
所以,太始之日无论如何不能进攻,她已经预想到剩下的这段时间会有多难熬,这帮逆天者们会有多难搞,而此刻,不过是个开始。
“吼!”烛阴大吼,巨大的人面几乎凑到了她面前,声如雷霆,“苏毓秀!你召集我们来的时候,亲口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昔鸣也撑着虚弱的身体,从满是暴戾血腥的队伍里挤了出来,站在她对面,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全是不解,质问道:“只差一步,苏主!为什么停下来?”
“你说过的,天神都罪无可赦,我们耗费了那么多心血,为什么要止步在此?”
莲涅在一旁摸着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唇角浮着微弱的笑,像是慨叹,又像是惊讶。
美人阴沉着脸,眼睛黑沉沉的,仿佛能将一切光芒都吸收进去,定定看着苏毓秀。
哪吒抱臂立在边缘,脸半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看不清神情,也没有说话。
张奎的脸色黑的吓人,铜铃也似的眼睛瞪着她,冷声道:“解释!”
苏毓秀淡定的眺望着远方,对那些冷冽如刀锋的质问视而不见,一力镇压,道:“没有为什么,我说不能进攻,就不能进攻!”
这句张狂的话一出,气氛立马凝滞,无数道刮骨刀一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苏毓秀淡然处之,手指间扯出无数条细密的线,全然不顾自己曾被那巨大冲力冲撞的受重伤的身体,睥睨万千,道:“谁若要进攻,我就杀谁!”
她与太上的约定隐晦而清楚,但她不能将这些说出来,她宁愿这些狂徒把夙愿被阻的怨气恨意都锁定在她身上,也绝不能让他们将视线聚焦在白唐身上。
烛阴悄无声息的拱起身子,森绿色的瞳孔里都是针尖也似的光芒。
张奎站直了身子,满脸的络腮胡子将他的表情遮的严实,虽然伤重未愈,但气势丝毫不弱,他握紧了钢刀的刀柄,道:“太始之日,天神式微,这一日将近,你可知道?”
苏毓秀道:“知道。”
张奎道:“若这一日不能屠遍众神,便可能永无翻身之机,你可知道?”
苏毓秀含笑,风情无限,道:“知道。”
张奎点点头,身上突然气势暴涨,钢刀一震,刀鸣声低沉妖异。
场中已是弓满弦绷,周边的地面迸出细纹,悄无声息的碎裂开来。
众人衣袍猎猎,龙卷风从脚下升起,卷动他们的衣角发梢。
就在此刻,苏毓秀手中的月光色光线发出铮的
一声,空气仿佛被割裂,她淡淡开口,道:“便是不靠太始之日,我也能带你们颠覆天庭,杀尽天神。”
她说:“怕什么?有我在,天界翻不出浪花。”
她身上那股气势太冷太烈,说话时机又拿捏的极巧,就选在张奎钢刀将拔未拔、烛阴浑身戾气将发未发之际。
这两人都一阵气血翻涌,而被这股气势影响的其他人中,不少都忍不住功力一口血吐出,已受内伤。
连美人的魂魄都虚了一瞬,眉峰不舒服的拧起来,神色越发阴沉。
莲涅护着怀里的猫,似有若无的道:“为了南天门上的那个人?”
苏毓秀面色不动,道:“不是。”
她转着眼眸,露出睥睨的骄傲张狂神色,道:“想让他们死在巅峰之时,踩碎他们的骄傲,让他们做鬼都生不起复仇的心思,懂吗?”
莲涅当然懂,他低沉的笑出声,没再说话。
哪怕苏毓秀不承认,可在列的都是人精,见一斑便可想出全豹来,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了点心思。
哪吒终于懒洋洋的出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更难打了些,哈,刚好这段时间太顺利,打仗都没感觉……呵呵,不流血的战争算什么战争啊,要等太始之日过去才打?那就等吧,我先走了,要打仗了再叫我。”
他素来干脆,话一说完,身形便消失在场中。
烛阴口鼻都喷着火,恶狠狠的瞪着苏毓秀,身子却悄悄往后怂了怂在苏毓秀找他出来的时候,他们曾打过一场,他对她手中那古怪的力量记忆犹新,也对她狠厉狡诈的招数记忆犹新,尤其是他的尾巴才刚刚长好,他不想再断一次。
张奎没有那么好糊弄,他眼睛如毒刺,直扎入人心底,道:“若我执意现在打呢?”
苏毓秀欺身直上,手中月光凝成锋锐的刀,直抵在他咽喉,以一种威胁的姿势道:“你要试试?”
她唇角轻微的上勾,眼睛却极冷,里面半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咽喉不是能让他死亡的地方,但张奎还是从她的动作里体会到了他的决心,他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苏毓秀以绝对强硬的姿态将千万凶兽都禁锢在了笼子里,任由他们伸着爪牙咆哮,也不许他们将爪子踏上能喂饱他们的土地。
她一个人承担了那些怨毒的视线,强势的将蓄势待发的弓箭握在手中,如此孤傲,如此倔强。
三百里荒无人烟的战场上,一道人影始终面朝南天门的方向,没有说话,不用言语,她在那里,就是一道永不能越过的雷池。
……
“你看,那原本都是我的东西。”行走在溯洄镜投影出的记忆里的女孩轻声道,用一种莫名悲喜的语气向白唐道,“我原本就是从那里孕育出来的,没有思想,没有善恶,只是一张白纸一样的灵魂。”
“而我的原罪,就在那儿。”
她指着远处蔓延无数里的山脉,轻轻滑动手指,那座遥远的、将天界萦绕一圈的山脉就一点点的靠近了,仿佛她将中间的那些距离都剪掉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所谓原罪(3)
那是悬空浮着的巨大山脉,轻飘飘的浮在虚空上,仿若一点重量都没有,似乎只是画仙的惊鸿一笔,是凝聚在高空上的一副山水画,浓墨得当,骨俊神清。
白唐惊奇的看着那些被无数缥缈的云雾包裹的山脉,鼻子都好像嗅到了那云雾的味道,纯洁的像是白纱一样的雾,雾遮住了整座临空的山脉,但白唐却将看清雾里的一切。
这样的雾不是雾霾,干净又澄澈,贴近鼻尖就能在鼻尖留下湿润的痕迹,里面的水汽来自于最清澈的湖水、河水、泉水,几乎只靠着嗅觉,就能嗅出万千世界来。
这是一片生机勃勃的雾气,蕴含着无尽的、纯粹的生机气息。
“苏毓秀”面上是全然放松的笑,仿佛婴儿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一样轻松惬意,炫耀一般的朝着白唐道:“这整座神原石脉,都是我的。”
被她拉的很近的山脉在她掌心下驯服如鹿,又温柔如慈母。
“都是……你的?”白唐有些不明白。
“苏毓秀”淡然的点头,手指滑动,那座山脉就慢慢收缩,仿佛真的在酝酿什么一样,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该是上一位真正的天地生灵死去的时候吧,你知道什么是天地生灵吗?”
白唐伸手触摸那柔软的如同液体一样的山脉,道:“不知道,是什么?”
那山石一离开山脉,立马汽化成一片云雾,散在他手中,白唐惊讶的瞪大了眼。
“苏毓秀”道:“真蠢……天地生灵啊,可不是你们这种随处可见的凡人,连那些自诩天神的东西都配不上这四个字……天地生造化,造化出生灵,所有的天地生灵,都是夺天地气运、享尽生灵造化的唯一真灵,是神原石脉孕育出的最高神。”
白唐偷摸扣 弄那山石的手指一僵,抬头看她,重复道:“最高神?天帝一样的最高神?”
“苏毓秀”风轻云淡的点头,继续道:“那是这片天地中最纯粹的力量,出生在所有生灵的期盼里,带着所有美好与纯净降生,也带着强过一切的力量降生。”
白唐像在听一个绚烂而遥远的神话,满目都是不饿可思议,但他的心里却知道这是真的。
那巨大的山脉蠕动着,终于将一道散发着白光的意识吐了出来,朦胧的意识出现时,那巨大的山脉不断收缩,庞大的体型竟收缩到了普通房屋大小,隐没在越发浓厚的白雾里,只有零星的几块山石飞快的坠落下去,落向不知名的地方。
周围的风景一变再变,终于到了白唐还未曾见过的仙宫,“苏毓秀”目光明朗,道:“因为天生带着能改天换地的纯粹力量,这便是这些神仙必须诛杀我的理由,也是我的原罪过于强大。”
“第一代的天地生灵……应当是盘古,他以自身孕育世界,约莫两百万年前,那点灵气终于耗尽,于是神原石脉孕育了蚩尤,蚩尤曾想着改天换地,可他格局太小时运不佳,输了,神原石脉又处于无主之态,终于开始孕育我,这片世界存在数百万年,只生了三位天地生灵…
…”
白唐倒吸了一口冷气,觉着苏毓秀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徒然拔高一大截,顿时肃然起敬。
“苏毓秀”继续摆动手指,又将那仙境一样的仙宫记忆撕碎,将白唐曾见过两次的古代城市呈现出来,她道:“那时我懵懵懂懂,四处漂泊游荡了不知多少年,终于错投人胎,做了苏护的女儿,也就是你们都认识的苏妲己。”
“我做了十五年的苏姚,做了八年的苏妲己,而天庭找寻了我三千多年,白唐,你知道他们天上地下不下天罗地网的寻我,是为什么吗?”
“苏毓秀”脸上挂着笑,眼角却堆着冷意和嘲讽,斜斜看向白唐。
白唐有种听课听到一半被老师提问的错觉,他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要告诉我的事吗?咱们能痛快点说吗?我时间真的挺赶的……”
“苏毓秀”近乎恶狠狠的盯着他,努力克制着没有咆哮,道:“不是你想知道的吗?为了知道我的过去,还用溯洄镜这么缺心眼的东西!”
白唐琢磨了下,觉着自己当时真没想知道她的过去,只是想知道她力量的来源,当即就想反驳,但转念又一想,这“苏毓秀”又不是真人,只是被真人放进来的影子,没有计较的必要,就低头认怂道:“是我想知道,请你继续说吧,大美女!”
这委曲求全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苏毓秀”磨了磨牙,强忍着咬人的冲动,继续道:“因为他们要死了!”
说到这里,她恶意的笑了下,面上都是畅快的神色,又将手朝上一举,仿佛摘桃一样将天宫的记忆从白云里拽了下来,完全覆盖住原来的古代城市记忆。
白唐突然就想起了那条红鲤鱼样的镜灵,也不知道苏毓秀这样不断切换记忆的做法是不是抢了镜灵的活儿。
“他们所有人,都在慢慢的死去。”“苏毓秀”说,“你看,那就是天人五衰,像病毒一样在天庭传播的天人五衰。”
白唐凝眸看去,正看见一处纯白的宫殿里,有数位穿着雪白衣服的天神盘膝而坐,手拈宝轮印,面目慈和神态庄严,哪怕他们的样子已经苍老的与神仙两字相去甚远,可他们的气质依然淡薄如仙。
溯洄镜里的时间被苏毓秀刻意的拨快,千年仿若一瞬,那些天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干瘪下去,他们有的疯狂求助,有的静待坐化,有的情绪激动,有的平淡冲和。
但不可否认的是,天宫里的神仙在迅速苍老,甚至悄然死去。
原本熙熙攘攘的天界短短千年就空了一半,连六御天神都死了两个,自然坐化,无知无觉。
如果那些普通天神的天人五衰还无法触动天帝冰冷的心,那为他拱卫天庭多年的西王母故去就让这位修太上忘情道的天帝陛下动了心思。
他站在所有天神前面,接受三界朝拜,谁都可以无动于衷,唯他不行。
他也不能漠视神界消亡,不能漠视无数天神死亡。
所以他殚精竭虑绝处求生,愣是从这一场必杀局里摸索出一条血腥的生
路来。
“苏毓秀”说:“这条路就是以灵养神,以命换命,以百万人换一神。”
白唐震惊的说不出话,可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就感觉脖颈被人咬了一口,疼的厉害。
他刷的睁开眼,微微侧头,就看见一个巴掌大小的小人在他脖颈上撒欢蹦他的五感,回来了。
……
“砰!”
穿一身纯黑镶白边官袍的墨赦被一道强横的力量击退回去,疾行中的身影倏然倒退数百米,才堪堪停住。
锁魂链毫无停顿的甩出,在地面上砸出巨大的一个坑来,尘烟四起,歹毒的前端却被人轻易的攥在了手心,狠辣的一扯,再猛的一甩。
墨赦不能自已的又被甩出去千米,将将站稳,抬眼去看,恰看见一道袅娜的女子身影出现在层层云雾里。
那是……苏毓秀!
锁魂链在手臂上缠绕吞吐,墨赦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目光冷凝如烟墨。
“越此线者,杀!”苏毓秀嗓音清脆,此时却显出一种森严的冷漠来,“范无救,你好啊。”
墨赦不太好,自从白唐被太上当着他的面带走,他心里就一直有一股火,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痛恨天界的卑鄙无耻,可他还没救回白唐,便连撒气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得回无常正位,体内力量成倍翻涌,近千年的磨砺积累一朝迸发,顷刻就将他推到了一个新的巅峰,可此刻,他面对着苏毓秀时,仍有高山仰止不可攀的感觉。
苏毓秀没听见他回话,也不做搭理,只自顾自收拢手中月光一样的能量线。
片刻后,才慢悠悠的道:“别这么看着我,有我在,这条线你别想过去。”
墨赦的锁魂链发出凄厉的啸声,瞬间仿佛有无数恶鬼齐齐呐喊,能将人的耳膜都震碎。
但苏毓秀只捂了捂耳朵,还抬眼将他从上而下的扫视一遍,道:“无常?说什么罪无可赦,不可饶恕,还不是回去做回无常……那你这几千年的‘墨赦’是为了什么呢?范无救,你觉着你现在可以被谢必安饶恕了吗?”
她低低的笑,道:“当年,可是你背叛他的啊……你把他的藏身之地说了出去,害的他孤军奋战,那样可怜……他永远都穿不了这样华美的一件衣服了,范无救,你却穿回去了,呵呵,这几千年来的惺惺作态终于腻了?”
墨赦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没有让这些挑衅一样的话进到他心里,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毓秀,你让开。”
苏毓秀哈哈笑道:“我早说了,这条线……不许过!”
墨赦冷静的看了她一样,淡淡转身,朝着另一边疾驰而去不论什么方向,都能看见南天门的。
而他,早早就看见了被吊在南天门上的白唐。
白唐身边只守着杨戬和几个天兵,并不难办,只要他上去,就能解开白唐身上的禁制。
只要是他们两人,天下何处不可去?便是强大如杨戬,也拦不住现在的他们。
第二百八十九章 九天战(1)
苏毓秀在他背后轻微的笑,没有动。
墨赦将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一缕山间清风般轻盈无痕的掠过,可在靠近太上随手画出的那条线时,身形又一次被强悍的撞击开来。
他脚尖点着地面,倒滑而出,身形在空中一个后翻,才又稳稳停住。
锁魂链发出愤怒的啸声,墨赦眸中怒火如炙,狠狠看着又婉约出现在眼前的人。
他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的念她的名字:“苏、毓、秀!”
苏毓秀垂头整理微翻卷了一个角的裙摆,不知怎的,竟开口道:“我姓苏,名姚,小字妲己,范无救,他救过我两次,跟你说过吗?”
墨赦脸色冷的如数九寒冬的冰霜,轻轻一碰,就能掉下一层一层的冰花来。
他道:“陈年旧事,我不想提!”
尽管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苏毓秀还是从他神色里看出些许不一样,她略想了下,道:“不提就不提吧,那说说眼前……范无救,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墨赦握住锁魂链的手青筋毕露,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苏毓秀身姿绰约柔美,像是三月里随风摆动的一截杨柳枝,眸子在云雾飘渺里泛起如水的波光,有些慈悲的道:“我不杀你,怕他伤心。”
停了片刻,又恶意的道:“你若要死,也该死在谢必安手里。”
墨赦心里已被人筑起高高的墙,再不是一句言语能刺痛的了,他情绪只轻微的波动了一下,便又平静了下去。
白唐曾说,无论如何绝不会对他拔刀,那他就相信,绝不会有那一天。
就算白唐是谢必安,他,他们也绝不会对他动手,绝对!靠着那一句,他已能在这许多的时间里心安神定,不惊不怖。
他抬起眼睛,目光穿过苏毓秀,径直看向南天门下的白唐白唐一动不动,安静的有些不祥。
轻微的恐慌在心底慢慢滋生,像是有一只细小虫子,在恶毒的啃啮他的心脏,将名为“失去”的毒素注入他的心脏里。
要像那次一样,看着谢必安被地府制裁而无能为力吗?要跟上次一样,看着他站在危如累卵的独木桥上,怎么都无法把他带下来吗?要同上次一样,看着别人将百般苦难尽数加诸于他吗?
不能!
绝对不行!
他握紧了锁魂链,蓦然抬起眼睛,手指猛的一弹,一道暗红色长影骤然扑出,他人也如烟如雾,顷刻在原地消失。
原本手指粗细的暗红色长影在冲向苏毓秀的一瞬长大,身体爆涨百丈,头颅朝着苏毓秀而去,吐出一大口热焰,尾巴在空中狠厉一摆,刚好给那人借力。
苏毓秀手中的月光线柔软的不可思议,一甩,就缠住那龙的脖颈,但要下手时却迟疑了一瞬,到底没下死手,只将那一条巨龙用力甩开,身子一滑,避开那又抓过来的利爪。
白汤圆大吼着,状若疯龙,但它心里却很明白,把墨赦悄悄交代它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
苏毓秀再探出手,准确的抓住了一只龙角,猛然用力。
白汤
圆发出一声痛呼,身形一缩再缩,终于成为一条普通的小蛇大小,被苏毓秀捏在手中。
可仅仅是这眨眼功夫,已够墨赦掠出很远,他身形一下子就越过了那条平和的线。
苏毓秀瞳孔张大,面容突的就涌上愤怒,厉声道:“你已经害死他一次,还想害死他第二次?”
墨赦的脚刚踏上那片干净的土地,便有一道淡然的视线跨过无数距离扫过来。
“退!”
有人淡声道,手指轻轻抬起,又随意的下滑,便有一道雷光重重落在白唐身上。
墨赦瞳孔一缩,心里飞快的做了决定,锁魂链朝杨戬盘旋而去,自己则扑向白唐。
杨戬面无表情,挡也不挡,只轻微的并起剑指,指向白唐的眉心那是命魂所在,命魂一伤,人便永伤。
墨赦看清了那样的威胁,脚尖在地面上轻点,身如轻燕,倒掠而回,堪堪停在那轻薄如无物的屏障外。
锁魂链在空中打了一个空响,倒转而回,啪的一声甩在地上,登时就将地面辟出一道裂缝来。
四周静极了,所以白唐那声闷在喉咙里的痛苦呻 吟堪堪传来。
墨赦有些气喘,手指用力的扣紧锁魂链的尾端,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卑鄙!”
苏毓秀悄无声息的到了他背后,目光冰冷而坚硬,更透出一种桀骜睥睨的气息,她道:“神界要远比你想象的卑鄙的多!这样的天界,早没了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墨赦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想起了他临出地府前月戎的话。
月戎说地府闭府,收不到任何消息,他或者莲涅的所有行为都得他们自己担着,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月戎一张小白脸,面容青白眸色狡黠,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着要他秉公执法锄强扶弱,又意有所指的说地府清苦,什么都缺,若是他能在带莲涅回来时顺便为地府带点别的地方的资源,那他一定很高兴,地府上下都高兴。
资源?墨赦当时一心想着来救白唐,对他的话全未在意,此时再想起来,就蓦地心通神明什么资源,月戎只是明白的告诉他地府的态度。
地府不想参与这场战争,若要参与,便只会站在赢者那边。
而他和莲涅,都是地府投放在这场战争中的先锋,若是他们站队的一方赢了,便是地府的功劳,若是输了,地府顷刻会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如今他虽官复无常,出来行走,却不代表地府。
“再有三个小时,太始之日便过去了,到那时,他们便不会难为白唐……那时候的诸神争战会比现在惨烈百倍,”苏毓秀道,“我已经能嗅到那时候的鲜血……范无救,站在我身边,跟白唐一起,我们踏平这肮脏天界!”
“天界已无正义,无公平,早没资格执掌三界,如今连这等不入流手段都用上,哪有一点天公地道的样子?”
“天庭气数已尽,如今不过苟延残喘,你既然来了,便该选择立场。”
她目光冷淡,与墨赦一起看着远处的白唐,话说的风轻云淡,全然不似在说什么改
天换地的大事,更像是在说早饭吃什么一样,道:“范无救,跟白唐一起,来我身边,我给你们昔年黑白无常的无上荣光。”
话一出口,略有踌躇,却转而又神色坚定,只用轻如羽毛的口吻问道:“你知道了吧?他就是谢必安。”
所以他才那么奋不顾身,也才那样愤怒而彷徨。
锁魂链一点点收回来,在墨赦身边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将他苍冷的眉目衬托的越发凶厉阴森,来自地狱的那股寒气仿佛从骨髓里慢慢渗透出来。
……
五彩的鸾鸟在九天之上飞了一圈又一圈,完全不知疲惫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彩霞一样的光,叫声清戾悠扬,似乎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战争会有多恐怖。
白唐感觉身体有些麻木,但还是能感觉到脖子上的痒麻感那里站着个拇指大小的小猴子,看起来颇为不正经。
毕竟,正经的小猴子没那么小,也不会像打量什么稀罕物一样的打量他。
它浑身都是软软的金色毛发,并未穿衣服,动一下,便会有毛发在白唐脖子上扫过,很痒。
白唐鼓着脸,狠狠的朝它吹了口气。
猴子岿然不动,只被吹的狠眨了几下眼,接着就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
白唐气结,眼珠微转,就又艰难的扭了扭脖子,那小猴子灵活的跳了下,抓着他的耳垂也吊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他挂了个猴子样的耳坠。
那小东西手劲很大,只那么一拽,白唐的耳朵就红了,连脑袋都不自觉的朝着那边偏去,他嘴巴动了下,张口就要斥骂,那小猴子也朝他吹了口气,白唐喉咙里立时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半个字都说不出,还憋的慌。
小金毛猴子看着他憋的有些发红的脸,立马手舞足蹈的笑起来,一张毛脸都笑出了褶子,还顺着白唐的耳朵往上爬,拽着他的头发爬到了头顶,盘坐在他头顶的发旋处。
白唐心里气的不行,心说这天宫的猴子都这么不友好,关键是这看起来绝情绝爱的天宫,哪来的小猴子?还是个拇指猴!
“承势之星……嘿嘿,就是你这小娃娃!”
蓦地,他心底传出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跳脱轻快,与白唐之前所见的沉重天庭全然不同,
白唐眨了下眼皮,眼睛上翻,觉着是他头顶的小东西在搞鬼。
想着,就在心里问了一句:“猴砸?”
那声音发出一个笑音,揪扯了下他的头发,道:“是你猴爷爷我!”
白唐嘴角一抽,还未说话,被吊起来的手腕便是一松,那老混蛋太上在不远处看他,目光淡然,道:“太始之日将过,承势星君,你随我来。”
白唐没有选择,只能朝他走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眼前所见分明是百里平川,墨赦也已看不见身形,但白唐眼睛却下意识的弯了弯,露出一个大咧咧的笑容来。
仿佛确定那个人一定会看到,心里也必然会安慰一点,毕竟他也了解自家墨神,那个人跟个闷木头一样不声不响,心里却特别能藏事。
第二百九十章 九天战(2)
他方才救自己时被那样憋屈的逼了回去,心里怕怄的要死,此刻肯定在哪儿偷摸瞧这边呢。
虽然他并没有发现墨赦的身形,可这不妨碍他传递安全的消息,想着,他就又举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在远处看着的人放心。
可以说,很贴心了!
如果头顶发旋里的拇指猴没有拔他头发的话,他想他的笑容会更愉快!
“就你这样,势怎么会落在你身上?诶,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拿出来,给你猴爷爷开开眼!”
心底的声音嚣张无比,不用看,白唐都能想象出那张猴脸上是怎样的得意与居高临下!
十分欠揍!
他狠狠磨着牙,突听耳边传来清冷的一道声音,道:“封闭五感五识,你可曾悟?”
悟个锤子!老子就去溯洄镜里浪了一遭!越发觉得你们无耻!
心里这么想,但话可不能那么说,毕竟人在屋檐下,狗腿一下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悟了!大彻大悟!还悟出了不少人生哲理!您老想听哪方面?”
白唐嘴里霹雳扒拉的说着,态度良好又热情,那双素来情绪丰富的桃花眼荡漾着明媚的笑,看起来就喜气洋洋,十分讨喜:“不然我先给您老说两句?比方说我悟出了个十分哲学的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皮相都是虚的,比如您老这张橘子脸,完全不用自卑,咳……”
头顶蓦的又是一痛,白唐嘴角一咧,面色有些扭曲。
mmp!头皮一定被那拇指猴扯掉一块了!那小东西居然还在他头顶打滚,仿佛乐不可支。
面前的老头还“虎视眈眈”,白唐身体里的阴气还在不断的冲击那些缠绕在他四肢百骸里的银丝,现在还不是能翻脸的时候,他只好继续应付老头:“不不不……刚刚我没表达清楚,我是说我还悟出了点别的,比如……”
“你还没看破。”太上冷清清的打断他,目光不沾一丝尘埃,看着白唐,仿佛看着一块不开窍的顽木,“你心有挂碍,心浮气躁,看不通透。”
脚下浮云霭霭,白唐看见一座座或华美或庄严活简朴或精巧的宫殿在眼前昙花一现,转瞬就到了身后,虽然身上仍有桎梏,心却无边无际起来,有一种众生皆下我独上的旷远感。
心胸开阔,心气和顺,听着太上那样的话,面上笑容不减,道:“那您老想让我看破什么呢?不如您老说个方向,我试试看……不过看不看的破我可不敢打包票。”
太上一派仙风道骨,沉吟良久,道:“天下。”
白唐心里范嘀咕:什么天下?难道他想让我把这一片地界都打下来,做我的江山?
转念又想,不能够吧,看这老头不像这么没谱的啊,再说他真的不稀罕这天下,哪怕是三界。
与这天下相比,他更想要福德巷里的一片清净地,想安安稳稳给那些老头老太太养老送终,等他们都微笑闭眼,他就想跟着老墨抓抓鬼捉捉妖,有事没事再领着白汤圆去地府打打秋风。
天下?天下真跟他没关系。
生前尽点力,死后不相干。
他现在已不能算人,哪
怕他总以人自居,可他内心无比清醒他不是,他死了。
早在月戎把他丢进四灵法阵吸收力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还记得那时候刘正邪固执的守着她的尸体,直到墨赦去才将他的尸体交给墨赦。
他从苏毓秀那里苏醒后,亲手烧了他自己的尸体。
当时还想着,以后还能自己给自己上坟,多新鲜,他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人。
他现在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知道自己跟人,不一样。
这没什么不好,只是好像自己跟人类的联系,除了他关心的那些人,就再没有了。
这老头现在跟他谈天下,可他的天下只有巴掌大,他想的清清楚楚,半点不含糊,有什么可悟的?
他心里正吐槽的欢,冷不防头顶又是一痛一撮毛又被揪下去了!
完了!要秃了!
白唐在心底愤怒的咆哮:“死猴砸!别揪老子头发!有本事出来单挑!别动老子发型!”
头顶又是一痛,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疼痛,白唐感觉自己都要麻木了!
眼前有碎碎的头发轻轻飘下,白唐眼睛瞪的溜圆,可任他怎么深情,也挽留不住离他而去的头发!心底的愤怒让他忽略了太上那把老嗓子的叨逼叨。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死猴子要把他薅秃了!
“嘿嘿!自身经脉被封了七七八八,小废物一个,还跟你猴爷爷叫嚣!拔秃你!”
“哈哈,那太上老儿也就跟你这儿摆摆谱,想当年俺……你猴爷爷我在天上折腾的时候,这老头屁都不敢放一个!”
白唐眼泛泪花,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猴哥威武!威武!”
那拇指猴又在他头顶揪住了他一缕头发,道:“把你那宝贝交出来!给你猴爷爷瞧瞧!”
“没有宝贝,什么宝贝?”
拇指猴不信,眼睛快速的眨动,还揪下他一缕头发,道:“不信!你肯定有!就是藏着不给你猴爷爷看!不然你一个废物,怎么当得起了那承势之星?主宰三界命运?”
白唐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头发,被扯的非常没脾气,只敢在心里将这猴子剥皮拆骨一百回,嘴上却道:“什么承势之星,猴哥啊,那都是面前这死老头乱编出来的,根本没这回事!”
“真没有?”
“真没有!”
白唐就差赌咒发誓了,正在心里应付死猴子,却听那太上在耳边道:“去吧!”
去哪儿?什么鬼?!这特么什么鬼地方!
白唐感觉心很累,抬眼四顾,正看见面一道巍峨的殿门缓缓打开,里面漆黑一片,阴风阵阵。
太上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正冷眉冷眼的看着他,那把凸显他仙风道骨的拂尘挽在臂弯,看起来半点不狰狞。
但白唐见过它狰狞的样子,并且被偷袭的颇为狼狈,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憋着一口气。
心里面那死猴子的声音还在嗡嗡嗡,道:“哦呦,这鬼地方……哪吒那小子叫你孙爷爷照看你,放心大胆的去!在这天上,有俺老孙在,你就是横着走都没事!走!”
哪吒!老子
要弄死你!
白唐头皮一疼,感觉自己被这死猴子当马骑了!满心都是哪吒那张欠揍的脸。
全然忽略了那死猴子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只觉自己交友不慎,头发要秃了!
就在他抬脚迈入大殿时,太上拂尘一动,白唐就又觉着头皮一疼,回头去看,正看见一个浑身金毛的猴子在太上身边落地。
殿门轰然关闭,白唐心底一个激灵,看向殿内。
他心里一沉,眼睛熠熠生光的看着黑暗,突的,头顶的星辰一颗颗亮起来。
终年黑暗的大殿内星光闪烁,终于露出辉煌的模样。
白唐稳了稳心神,大踏步朝内走。
眼睛将辉煌无比的天庭大殿看遍,面上半分情绪未显,心底却暗暗发狠,拼命催动能催动的那些阴气冲击周身闭塞的经脉。
一步,又一步……
“承势之星,”在星光铺路的尽头,越过一方金色的池水,便能看见那威严无比的帝座上的人,“你来了。”
……
五彩的鸾鸟终于飞完了最后一圈,天边的流霞慢慢暗淡下去。
战鼓重新擂动,无数人涌入战场,最为残暴血腥的战争一触即发。
双方都是被逼到极致的野兽,只想饮尽敌人血肉,全无理智,无需理智。
烛阴暴躁的摆动蛇尾,巨大的人面上浮出激动的光。
莲涅抱紧了手里的瞎眼猫,不断的喃喃自语,时而暴躁时而平静,显然是脑子里的两个意识又在争吵。
张奎倒提着刀,看着苏毓秀的目光跟看着敌人的目光一样凶狠而冷酷。
昔鸣还维持着人身,站在张奎身后,面上冷冷清清,没有再看苏毓秀一眼。
而再往右,还站着一身黑衣的无常,那无常穿纯黑滚白边的无常官袍,腰间缠着锁魂链,肩上爬着暗红色的五爪龙。
而他旁边,还站着易容过的男鬼,那男鬼面容黑沉沉的,正在墨赦说话。
但他说十句话,墨赦有九句都不搭理,唯一搭理的那句,还是他提及白唐时,十分的油盐不进。
美人想试探的心思终于熄灭,与他站在一起看向没有东西的虚无。
气氛越来越压抑,也越来越躁动,如同满载了炸药的火车,只等一声碰撞,擦出一点火花就能炸个天翻地覆。
苏毓秀站在最前方,穿着一身白色的显眼战铠,没戴头盔,长发轻柔的飘在身后,飞扬出张扬的弧度。
快了,太始之日的尾巴马上就要过去。
以后百万年里,再不会有这样的一天,天帝虚弱不能行,众神凋敝如蝼蚁。
张奎说:若这一次他们不能尽如所愿,他往后的仇恨,要全都放在苏毓秀身上。
因为她做了错误的决定。
于战争上来说,确实错了,可苏毓秀心里知道,于她来说,这是唯一正确的决定。
终于,太始之日完全过去,新的曙光透出了一点边儿来。
战鼓擂响三遍,无数天兵聚集在南天门外,陈兵列阵,肃容待战。
突的,苏毓秀按了按胸口,唇边蔓延出一丝笑,淡淡道:“杀。”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九天战(3)
狼烟顿起,无数黑影闪电般越过她,朝着前方的光芒万丈厮杀而去。
烛阴仰天发出一声大吼,百丈长的身体迅速盘旋,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龙卷风,将冲在最前方的那些天兵掀翻一片。
昔鸣化出龙相,足足的千丈长,五爪锋锐如青钩,一爪便能抓出漫天的金色鲜血。
莲涅没有动,身下慢慢长出粗壮丑恶的幽灵藤,藤身上遍布红色眼睛一样的孢子,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能迅速散落开来,然后以更加迅速的速度抽条发芽,将所沾之人的灵力吸收干净。
张奎手抚钢刀,脚下踩着一头斑斓猎豹,静静看着汹涌的战场,似乎在等什么人。
而在远些,云雾已经沸腾,黑色的锁魂链纵横来往如闪电,有人的身影在漫天的杀伐声中若隐若现,恍然若妖魔。
……
“你来了。”
那声音淡漠无比,白唐听见的时候忍不住抬头,正看见那一方集聚了世间璀璨却又柔和无比的帝座上那人。
那是个恍如恍若千年冰雪生成的九天神人,一头柔顺白丝直垂腰间,穿一身同样柔白的衣服,就坐在空旷的殿宇尽头,微微睁眼,眼睫如鸦羽,面色苍白如新雪。
白唐看着那张完美的面颊,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恭敬之感,只觉这样的神祗只适合参拜,那样的容颜绝不是任何俗世的词汇能形容的。
他在心底斟酌良久,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对那高座上的人进行形容,但最终还是放弃他心底涌出许多华美的辞藻,但无论哪一个,都不配用在面前这个人,不,神身上。
那个神似乎虚弱到了极致,就那么歪靠在九天上最高贵的椅子上,三千银色发丝轻柔和顺,望向白唐的眼眸里无情无爱,无嗔无喜,那张面容上,乍一看去全是冷漠淡薄,再一细看,却又是悲悯慈爱。
那就是神!
如果神真的能定义,有模本,那他就是定义,就是模本。
他那样的姿容,让人不能自拔,却只能生出顶礼膜拜之感,决然生不出半丝亵渎心思,仿若有魔性。
那人指尖轻叩扶手,发出轻微的空空声,不急不躁,却自带幽静旷远之意,那样简单的动作,由他来做,便自然而然带了禅意。
依稀就是禅院蒲团,僧敲木鱼的娴静,再去听,却又能听出小桥流水,钟鸣鼎食的红尘,他坐在那里,他就是整个天下。
白唐听着那一下下的声音,顿时浮躁尽去,心内只觉沉静,蓦然想到太上要他悟的“天下”。
他想,或许这个人,才是太上口中的“天下”。
这一想,就从那如入魔障的境界里拔出来,再去看那人,越发觉着他高山仰止不可攀,却也从那股魔性般的思维里跳脱出来,脑子可以重新运转。
“我名昊天,尊位天帝。”昊天淡淡道,声音也如清雪,又轻又冷。
白唐活动了下肩膀,刻意放松了下,才有些小心的道:“天帝陛下,你好啊。”
由不得他不小心,这天帝看起来很有两把刷子,且不
知道对他的心思是好是怀。
昊天用那双仿佛装载了日月星空天下万物的眼睛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道:“来。”
白唐略思衬了下,就提腿迈步,朝着那一方盘龙玉阶上走去。
“太始之日将过,三界混战必成僵局,无数人会就此殒命,尸骨无存,魂魄飘零。”
白唐在努力爬着那看似短暂却不断延长的台阶,他起先并没有注意,只以为三两步就能跨过那看起来没几步的台阶,无论他怎么走,都仿佛在原地踏步,永远也上不得那最高处。
昊天的声音淡淡的在耳边响起,白唐心思不知不觉就从爬台阶上分出了一缕,道:“是啊,你们与苏毓秀那边一直打仗,最苦的不是这些战场上的亡命徒,而是被你们殃及的池鱼,哈,你可能没看见过,那些人间的普通人有多艰难。”
“诶?那个……天帝,你见过新鲜的尸体吗?肠穿肚烂,肢体横飞,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把地面染红成一片一片的。”
白唐脚下不停,心里的思绪却翻涌起来,仿佛被什么引导着一样,悍然抬头望着那高华如月的天帝:“鲜血一层又一层,一铲子下去,翻出的土都是鲜红色,还散发出一阵阵的腥臭味,你闻过没有?”
昊天的神色始终淡然冷静,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所见所思,不过眼前一隅。”
“是啊,”白唐点头,“不少人说过我被眼前所见迷住双眼,说我格局太小,心太小,那怎么想才算是大?对所有人的生死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就算是有远见?”
昊天道:“大椿之与朝菌,便是远见,未来无数岁月的亿万生灵与此时的百万性命做比,便是远见,三界秩序与一人生死做比,便是远见。”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俯视白唐,面上是说不出的白云苍狗世事百态,就连衣袍上的暗纹也显出些许光泽来,光影转动,华美贵重。
白唐也抬起了头,从下而上看他,桃花眼中倒映着殿顶上散碎的星光,有些流光溢彩的美丽,他道:“我不懂。”
他又一次抬脚,稳稳踏在光可鉴人的台阶上:“什么朝菌,什么蟪蛄,什么大椿,什么苍生,我不懂。”
昊天略略将眼睛睁大了些,看着他的身体竟然又前进了几米,终于,一只脚稳稳的踏上最顶层的台阶。
“你是三界共主,是三界至尊,你的苍生里有无数生灵,可我不一样,我的苍生就那么几个人,谁要是用他们换什么天下苍生……”他蓦然重重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神色冷定,眸光如利剑,“对不起,不换!”
他呼吸调整的很轻,身体里的阴气运转的更加顺畅,还有一点,那被太上封住的经脉就会全然畅通,体内汹涌如海潮的灵气会充满他浑身上下,给他无与伦比的力量。
白唐跨越了那一方金色的池水,走过了仿若无尽的台阶,终于站在了那方帝座前。
恰在此刻,天边传来激烈的鼓声,咚咚咚的仿若敲击在人的心尖上。
白唐眼睛又黑又亮,站在天帝面前静
静的看他,声音清醒而冷静,道:“你们说我是什么承势之星,说我能影响天下大势,主宰三界命运,那么,你这次找我来,是想让我干什么?”
忽而又轻轻一笑,道:“也不用扯什么天下苍生,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开诚布公一点,若我这次不能如你所愿,站在天界这边,你待如何?”
如果承势之星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厉害,落在他身上的东西可能是个很了不起的运气加成外挂,那这天帝让他过来的意思就很好猜了。
大殿内一时寂静下来,外面的天鼓声越发清晰。
良久,昊天淡淡道:“本君让你看清真相。”
白唐依旧笑的眉眼弯弯,眼角眉梢却都是锋利的光,他道:“真相?是关于苏毓秀的真相吗?或者该叫她苏妲己?”
他心底初见昊天时的那些敬重,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了心里隐隐约约的戾气。
苏毓秀曾说过于强大便是她的原罪,可她还没来得及说清楚这与天庭有什么干系,白唐就五感恢复,五识尽通。
此时正是良机,不如一问,白唐想。
总要知道的全面些,才能判断孰是孰非,也才能在这风雨飘摇的天庭里找到自己要走的道。
昊天对他锋利的语气全然不在意,指着下方那一池金色的池水,道:“这是三界众生。”
他手指间有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生成:“这是秩序。”
那些金丝在他指尖缠绕一瞬,就尽数飘入那方水池,没入清澈的一方水中。
“秩序,规则,法度,众生繁衍生息,本就密不可分。”
那一方池水缓缓的流动起来,白唐看见了春天含苞待放的花蕊,看见了夏天带走额上汗液的凉风,看见了秋天高挂枝头的硕果累累,看见了冬天覆盖田野的白雪皑皑。
那仍是一方池水,白唐却仿佛置身人界,置身地府,置身天界,他感受到人界太阳照在身上的温度,感受到地府里冤魂昭雪厉鬼受刑的阴冷,也感受到天庭浮云无限亘古不变的寂静。
这一刻,他是人,是鬼,也是神,是朝露,是尘埃,是花是草是树木,是吹过脸庞的风,拂过面颊的雨,是无处不在的空气,是滋养万物的大地,也是无处不在的阳光。
“四季更迭,轮回交替,便是秩序,万物顺其自然,循其规律,便是规则,事分善恶,因果有道,便是法度。”
昊天的手抬起,指着那一方能看见万物、能感受万物的池水,道:“若无秩序,规则,法度,你所见、所感,便都会一朝化为虚有,这就是真相。”
他的手掌轻柔的抚过池水,那池水里便出现福德巷里的老少,出现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凶狠、或倦怠、或茫然的脸,还有那一张色厉内荏强撑的强势。
那是蔺菱,她正面红耳赤的说着什么,对面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人,而她身后护着一群柔弱的孩子。
他还看见他特意留下的几个鬼使护持在蔺菱左右,却显得格外虚弱,王五显出了厉鬼的模样,却还是顾忌着没有动手。
第二百九十二章 九天战(4)
“天神凋敝,秩序崩塌,三界溃乱。”昊天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昊天再一那池水,平地竟又起波澜,白唐看见了他小心护着的那些老头老太太,被那些后来的人“客客气气”的请去了角落,显然那些人也顾忌着他,终究不敢做的太过,可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那些本就体弱的老人怎么抵得过这些豺狼虎豹?
乱世人不如兽,果真,不如兽。
他们全然忘了当时他们流离失所时是谁打开了方便之门,让他们可避祸乱,有衣食!
白唐终于不能无动于衷,像是被人动了心头肉,凶狠的戾气丛生。
昊天声音依旧淡漠,问他:“秩序混乱,人如走兽,无分善恶,苛待老幼,你所思所爱,可能安好?”
白唐没有说话,被太上挂在南天门的耻辱在心底隐隐作痛,负隅顽抗。
“天神编织规则,维持秩序,天神凋敝,才有混沌乱世,若要三界长治久安,天界必存,为践此道,便斩百万人,不足惜!”
那方池水又轻微摇晃了下,化作一片沉沉的黑暗,无星无月,没有光亮。
那是永夜。
白唐手指痉挛也似在掌心攥紧,他眼睛睁的很大,嘴角倔强的抿成一条线,道:“这不对。”
昊天满载星月的眼眸放空,道:“并非对错之事。”
吹过天界的风带来了远处征伐的气息,到了这大殿内又悄然折返。
白唐骤然回头,大声道:“牺牲少数,拯救多数,是很伟大,可这不公平!这些你”
“很公平。”昊天说,“众生平等,他们挑选牺牲者也无规律,这便是天命。”
白唐嘲讽道:“所以死了的都是运气不好,对吗?那些人,绝不会安息!”
昊天指着那一方金色的池水道:“他们只是换了种形式存在于天地,何来怨怼。”
正说话间,又有无数白色的光点穿越云霄,穿越大殿顶上镶嵌的一方圆镜,落入他们面前的金色池水中。
柔和的光倒映着白唐的脸,他伸出了手,想抓住什么也似,最后却只抓住了从指尖溜走的风。
昊天终于从那把椅子上站了起来,白色袍子上绣着尊贵的暗纹,行走间仿若将天地万物都汇聚在那样的光线里。
他又略微思索了下,看向白唐,道:“苏毓秀?便是她吧?天地新生的灵?用她一命,可换天庭八千年寿命,不必再以灵养神,何错?”
何错?
白唐不知道,他心已经偏了,被昊天说的偏了。
因为独善其身,也过不了他想要的生活,也护不住他想保护的人,因为秩序崩塌,他要护着他想护着的老弱,就必须也变成嗜血的野兽。
他不想变成野兽。
原本他以为太上说的无秩序,只是暂时的无秩序,人类会慢慢衍生出自己的规则,所以秩序崩塌?那有什么关系?他有实力护着想护的人就好了。
可如果所谓的秩序都是天神编织的,那天神就不能死!因为他们要给人间秩序,要分老幼,定真理。
昊天说:“你为承势之星,一念可定苍生,于此时,该做决断。”
一念可定苍生?白唐心头一震,只觉一副千斤重担无形的压在了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定苍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是承势之星,于是他问道:“为什么是我?”
昊天凝眸看他,道:“你是那天地生灵的命劫,体内还有四灵的本源之力……你被他们推到了这位置。”
他指尖涌起白色的光芒,落在白唐眉心,他道:“你心念已定,本君自助你催化体内四灵本源力量,做承的起这承势之星的人。”
这一句话出,白唐蓦地就生出一种确实如此的感觉是的,他心念已定,他已做出了抉择。
他体内那旋转的四色珠子疯狂旋转,黑色阴气汹涌如同浪潮,本来已无心他顾,只全心吸收适应那股能毁天灭地的力量,可他眉心还是拧着,似有什么事始终不能放心。
昊天的声音终于又响起,道:“若要牺牲,你心中所念众人,绝不在此列。”
白唐于是放心,闭上眼,彻底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力量漩涡中。
昊天轻弹了一下袖摆,淡若冰雪的脸上一片冷寂神色,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
而另一边,南天门外已血流成河,无数残肢断臂横陈在前,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张奎与杨戬杀的轰轰烈烈,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他们两人所处之地,断无一人可以站立。
烛阴已与天庭圣兽开明兽死死咬在一起,粗 长的大尾巴与开明兽的九只头颅不断交错,他们周围皮毛掉落,鳞甲翻飞。
昔鸣一次一次的冲撞着南天门,龙角上挂着看不清脸的天神。
莲涅在自己身旁设了结界,抱臂做壁上观,只时不时的抬手,指挥那无根的幽灵藤散播一下孢子,他周围已是赤地千里。
而墨赦竟已冲到了南天门前,一根锁魂链上下翻飞,正与天庭现任的七杀星君战的惨烈,哭丧棒也发出厉嚎,配合着他进攻厮杀。
而白唐的那一条暗红色小龙,凶性大发的护在墨赦周围,与那锁魂链如左右护法,竟也配合着将那七杀星君逼的节节败退。
苏毓秀只在天边看着,偶尔抬手,便有汹涌无匹的力量将那一众天兵往绞杀逼退。
自开战至此,他们已又一次打到了南天门下。
“轰!”
终于,一声巨大的倒地声响起,南天门高大的门楼被拦腰撞断。
支撑着南天门防御结界的无数天兵被强烈的力量余波撞击的猛然倒飞而出,顷刻间,哀叫和呻吟此起彼伏。
昔鸣高高嘶叫一声,龙角磕在南天门剩下的半截门楼上,猛然折断,但在他头顶的那位天神也被他顶 进那门楼里,只一下,神魂尽碎。
巨大的青龙重重摔在地上,粗喘着气,鼻腔里都喷出烈焰。
苏毓秀眼眸微动,纤细的手指抬起,指向那一扇破碎的南天门,道:“杀。”
她出口虽轻,但那声音却如雷霆响彻苍穹。
无数杀红了眼的逆天者们都在那一刻举起手中冰刃,
疯狂的咆哮呐喊,黑压压的逆天者们潮水一样涌向那破碎的南天门。
只要再进一步,他们就能进入那神圣不可侵的上天庭,再进一步,他们就能覆灭天庭屠尽神祗。
却在此时,一道格外强悍的气息蓦地覆盖战场,那些潮水一样压过去的逆天者们被那股能毁天灭地的气息尽数绞杀,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那个留着银色长发的神祗踩着黑金云靴,不疾不徐的从远处走进,身周无数血腥,他的白袍却纤尘不染,连脸色都不曾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漠又悲悯。
那是……昊天。
苏毓秀像是终于等到了宿敌,轻微的笑出来,她的视线凝聚在那身姿上,终于身形一动,到了战队的最前方。
那些原本还拼死冲杀的逆天者们都在那样诡异的死亡面前止住了步伐,踌躇的站在原地。
大片土地上还在上演着生死肉搏,可最前面的那一些野兽却都诡异的停止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后退,为那无比尊贵的两人让出地方来。
苏毓秀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发丝飞扬,眉目含笑,丝毫也不像是在战场上与人拼杀,倒像是穿一身郑重衣裳与朋友见面,她道:“昊天,你来了。”
昊天堪堪停在碎裂的南天门下,目光不染尘埃,声音清冷,道:“来了。”
苏毓秀看着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只觉心里累积千年的狠毒都有了出处。
她想起了那些痛彻心扉的日子,想起了已消失在时光里的人,于她想,无论如何,她得替他们问一句。
她道:“天下都是众生,为何独独他们该死?”
昊天手指抚过那碎裂的南天门,那些粉尘就在他指尖重聚,一点点飞扬在他身周,倒飞而回,仿若时间重溯,回到那南天门还安然之时。
听见她的话,他道:“什么?”
他经历了太多的岁月,那些于她而言刻骨铭心的岁月,在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甚至都未曾在他心里留下过印象。
王朝覆灭,生死更迭,他看过无数遍,经历过无数遍,不过是大殿内的星光晦暗变化的一瞬间,不足挂齿,更不值得深思。
他面色那么自然,全无刻意痕迹,那是纯粹的不记得,苏毓秀一瞬间竟觉的可笑。
原来天界曾折腾的那么尽心尽力,竟然都不值得这位罪魁祸首记忆一阵,区区几千年,那些亡灵都还在通往地狱的路途上哀嚎哭泣,让他们死亡的人却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苏毓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半晌,终于停下,她道:“你想用我做祭,追寻了我千年,今天我自己走到你面前了,昊天,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南天门在昊天的指尖轻易的重新完善起来,他身周明明灰尘飞扬,他却仍干净的纤尘不染,道:“既然你来,便是天界气数未尽,本君会助你践行天命。”
什么天命?让他们献祭天地,做这颓靡腐烂的天界苟延残喘的奠基石?
苏毓秀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道:“是么?”
第二百九十三章 九天战(5)
再没什么好说,苏毓秀手腕翻转,便滔天骇浪般的月光色力量翻涌而起,遮天蔽日,将空气都挤压出去,轰的一下就向昊天盖去。
她一出手,方圆百丈的的光明都失去光亮,连烛阴的眼睛都不能影响这片区域的光亮。
四周皆黑,唯她独亮。
昊天周身泛起刺目的白光,站在那一片柔和的月光色潮水中,如骄阳烈日。
两股力量相撞,那刚刚复原的南天门就又无声无息的碎裂,脆弱的如同豆腐一样,轻易的就被无形的光波碾压成了灰尘。
没来的及撤出他们两人方圆千丈的逆天者与天兵也无声无息的化为斋粉,他们甚至还维持着挥舞武器的姿势。
烛阴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甚至在空中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可即便如此,他的火红色的尾巴还是被那无形的光波削减去了一半,重重摔在远处痛苦哀嚎,那张雌雄莫辩的人面扭曲着,拼命的喘息着,让他身前的那一片土地上冬夏迅速交替,时而霜寒干冷,时而烈焰灼灼。
莲涅捏着眉心,模模糊糊的笑,原本托在他身下的那巨大幽灵藤也已化为粉尘,他则轻飘飘的后掠,眨眼就退直三百里外,往后看,都能看见缓缓流淌的银河。
锁魂链与白汤圆交织挡在墨赦面前,愣是替他挡了一秒,那一秒就足以让他倒掠出无近距离。
等脚步落定,正看见白汤圆哀叫一声,瞬间消失在空中,锁魂链从中断开,一半尽成为飞灰,另一半被墨赦抢回手中。
再抬眼,就只能看见弥漫的尘土和无数倒卷的云霞,时间交错而出,无数光影在苏毓秀与昊天之间明明灭灭,空间裂缝闪烁着恐怖的电光,在天界稳固的天空里时隐时现,仿若伸出獠牙随时要喷出毒液的怪兽。
……
无上道术相撞的声音如惊雷,在天界上响彻万里。
无数仙宫神府悄无声息的碎裂在那一下下的力量冲击下,形形色色的仙人从府邸里逃了出来,在上天庭动荡的土壤里寻找安身立命之地。
素来稳固的上天庭地动山摇,喷薄的力量从空中源源不断的压下来,如同一层又一层的浪潮,又急又狠。
天庭数万年的平静似乎在今日走到了尽头,无波无澜的白云堆里都翻涌出凌厉的波浪来。
一道凌厉无匹的人影从天宫深处迅疾而出,眨眼功夫就穿过白云,穿过聚在一处忧心天界未来的天神,落在了那已无尽荒凉的战场上,如一缕带了刃的风。
天空裂缝不断,空间与时间交错开来,竟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风景来瑰丽的万般景色在战场上一一浮现,又一一湮灭,无数曾风光无限的人物在这交错的时空裂缝中分沓而至,或威武或明艳,或娇小或高大,又在下一瞬消失在无形的力量下,留下一抹又一抹奇诡的影子。
这一日,后来被人类称为灭世之日,因为这一日,无论什么时候抬头看,都看不到任何光线,白天彻底不会来临,世界陷入永夜,九天上有神魔相继降临,用各色姿态给予人类最后的警告。
白唐后来回想这一日,总回忆起那时错乱的时空,和站在错乱时空里的墨赦。
那人一身黑色无常袍,手持白色哭丧棒,腰悬破旧黑沉的锁魂链,高高瘦瘦的站在银河畔,黝黑深邃的眼睛定定看着南天门的方向或许是一直在看着那个方向,又或许是在注视白唐,以另一种更加隐秘而敏锐的方式。
所以才在白唐出现的刹那,眸中爆起精光,叫他:“白唐!”
苏毓秀与昊天还在头顶的虚空里交锋,无上道法将整个上天庭都切割成碎片,所有人都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时空缝隙,被错乱的时空之力撕裂。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吞噬,无数天兵与逆天者们奔跑逃窜,这片战场已不是他们能呆之地,这巍峨天庭都是那两位至尊天神的战场,任由他们一抬手一跺足,就是天翻地覆。
听见那声音的瞬间,看见他徘徊在消亡边缘的瞬间,白唐就没法再想别的了,他眼皮一眨,顷刻就出现在了墨赦身边,伸出手去,轻易将他四周蹦碎的时空定住。
“墨神,别再这儿呆着,回去地府,那里安全。”白唐见着他就忍不住弯眼睛,哪怕是在这样纷乱的战争时刻,也忍不住解冻一身的肃冷寒霜,努力让面前这个本来就冰块脸的人多一点温情,“这破地方你没法呆了,会死的!”
想了想,又觉着不对,便道:“算啦,别去地府,你去帮我护着福德巷,我那些老邻居胆子小,这样的神战会让三界颤栗,他们怕会吓的双腿发颤,你去帮我盯着点。”
“你自己去!”墨赦说,“这也不是你能参与的战争,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别去掺和!”
白唐愣了一下,看着四周不断出现的时空裂缝,道:“我去不了。”
他们两人仿佛处在一个静止的空间,四周是不断崩溃的空间,他们却连发丝都没有动。
白唐声音干脆冷静,他道:“不该掺和的是你,老墨,你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体里有怎样的力量。”
他伸出手,捏住一片滑过眼前的碎片,手掌上有黑色的阴气流转,但那森冷的阴气里却透出蓬勃的生机来,那碎片在他手掌心慢慢复原,最终成为一把三棱剑,闪烁着凛凛寒光。
白唐将那剑在手心转了两圈,又一把扔开,道:“你看,这就是四灵本源之力,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早的一批天神,有最纯粹的力量,那些力量现在都在我身上,老墨,我有了这力量,这事我就得管!”
墨赦一把揪住他的手臂,胸腔起伏,眼神冷酷,道:“那你要帮谁?你想帮谁?这是争天之战,白唐,你以为这是什么?你不过一个凡人,就算有了无上力量,你就能参与他们的斗争吗?”
“苏毓秀是什么人?昊天帝君是什么人?对他们你了解多少?你就敢贸然说你要掺和?”
白唐只觉手臂被他抓的生疼,不由开口道:“我知道!这是众生劫,只有天神存在,才能秩序长存,天下太平!”
墨赦眉眼锋锐,断然冷喝道:“你不知道!”
“白唐!你只
看到了昊天让你看到的!可你就没想过,如果他是对的,为什么天神会天人五衰?会什么神界要亡?为什么苏毓秀一呼百应?为什么地府袖手旁观?”
空中又是一道白金碰撞的光芒出现,白唐脑海里听见了昊天淡淡的声音。
昊天在叫他。
白唐掰开墨赦的手,挑花眼里是谁也撼动不了的坚定,道:“你以后会明白,我今天做的选择,没有慈悲太过,没有优柔寡断,我对得起天地良心!”
仓啷一声,墨赦腰间的锁魂链骤然探出,一下就缠住白唐的腰。
墨赦道:“你魔障了!天道在慈,在仁,你站在昊天一边,置那人间的无数冤魂于何地?白唐!就是现在那大地上还布着覆盖世界的拘魂阵,地府收不到魂,死去的人不能 轮回,你知道那些精魄都在哪儿吗?都去往昊天的凌霄宝殿!那是多大的罪恶!白唐,你敢跟他站在一边?”
空气里传来其他人听不见的呼唤声,轻如飘絮,冷如冰雪,不疾不徐,却又幽远绵长,沉缓镇定。
一声声,如同宿命在召唤。
白唐看着腰间断了一大截的锁魂链,透过这截锁链仿佛看见了它主人的伤痕累累,眼中有不忍神色闪过,但他的心很快坚定下来。
与未来无数生灵相比,与他想保护的那些人的余生安稳相比,牺牲一些人,他……能理解。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白吃的果子,也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圆满结果的事!
白唐想,他做过风、做过雨,做过草木做过花鸟,他体会过它们身体里的活力和想要活着的韧力,如果必须有人牺牲才能换回一片蓬勃的生命,这个选择他愿意做,所有因果他愿意背!
“墨神,来不及了……你以后会懂,我要走啦!”白唐手指搭上那缠的他死紧的锁链,轻轻扣了扣,案锁链就被卸了力气,哗啦啦松了开来。
“白唐!”墨赦瞳孔一缩,手中阴气将出未出,身体就已不能动,他嘶声道,“白唐!是非有天断,因果头上悬,那些死去的凡人不会无声无息,他们所有的罪孽都会落在你们头上,白唐!”
白唐在他手臂上轻微拍了下,道:“好啦,我去啦。”
墨赦看着白唐转身,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牙齿咬的咯咯响,浑身都克制不住的发颤。
何其相似?
这一幕,与几千年前他与谢必安的诀别何其相似?
他都被禁锢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上一条不归的路,同样的无能为力,同样被摒弃在原地。
当年他拦不住谢必安,现在他拦不住白唐。
墨赦几乎要呕出血来,脸色青白的厉害,道:“白唐!白唐!”
白唐沉默着,想,他和墨赦终究是选了不同的立场,他们只是又一次意见相左,等他回来,好好喝顿酒,就过去了。
当然,墨赦这次肯定生气狠了,他回来再多赔两个笑脸,约莫还得再抄个七八百遍的清心经,但总能过去。
第二百九十四章 九天战(6)
于是他转过身,背朝着他摆了下手,没有回头,身形一下就消失在眼前。
墨赦周身阴气鼓荡,面上戾气丛生,眼周都涌下殷红的鲜血。
无常落泪,万鬼同哭。
这一刻,所有还存活在天界夹缝里的阴魂都不自觉的流下血泪。
“白唐!”有人哑着嗓子出声,声音在空旷分裂的时空里来回穿梭,最后却都转成了一个音:“谢必安!”
仿佛最凶悍的野兽遭到了致命一击,那双染上猩红的黑瞳溢满压抑的愤怒。
……
就在白唐与墨赦说话的同时,苏毓秀与昊天的战场又急速扩大,瞬息就到了银河之上。
一人如月下海妖,一人是九天上神,一般的衣袂飘飘,一般的风华绝代。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要人命已不是厮杀肉搏,而是更本质的东西,比如,不断的时间回溯与挤压,比如空间的无序切割与重组。
让所有神魔惊惧的空间裂缝时间间隙都是他们的杀招,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迷失在错乱的时空里,然后被回到正轨的时间抹杀。
昊天是天,是地,是一切肉眼可见的东西,苏毓秀就是时间,是空间,是一切可以创造的东西。
他们的较量无声无息,看起来闲庭漫步般的平淡舒适,但他们的每一次动作都蕴含着无尽的杀意。
那是两个世界巅峰的对决,是纯力量的冲撞。
苏毓秀举手抬足,都带着一股最原始的韵律美,仿若天地一掌间,她肆意挥洒的便是规则,便是天地即将奉行的新规则。
昊天的反击也很是凌厉,他信手投掷,便是现在的天地秩序,在这片秩序里,他是所有人都只能仰望的存在,是唯一的真理,是掌控三界的唯一真神。
又一次,两种规则在相互对撞中消湮殆尽,昊天轻微的后退半步,衣角被看不见的东西切割下一快,瞬间消散在虚空中。
苏毓秀手中有无数金色的丝线汇聚,终于淡淡开口,道:“看,即便太始之日过去,你依然脆弱的不堪一击,昊天,你气数已尽。”
昊天看也未看那片衣角,淡然的翻手,手指间涌出丝丝缕缕的金色规则,与她手中的银白色规则持续相撞,然后又一错身,避过一条锋锐无比的规则。
“太始之日主轮回,之后便是新生,昊天,你该死了。”苏毓秀淡声道,“这三界已然崩毁,我要用你的鲜血性命为这世界重塑生机。”
“那将是新的世界,没有天神、没有罪恶的……新世界!”
“什么上下,什么天尊地卑,今日都要化为虚无!昊天,你千万别闭眼,且看着你这上下界限,如何颠覆!”
她左手一勾,脚下便掀起滔天巨浪,原本平静仿若静止的银河猛烈的翻腾起来,如同一头被唤醒的巨兽。
银河带着万钧之力,朝昊天席卷而去。
昊天依旧面无表情,他的太上忘情道已修至巅峰,任何事物在他眼中都一般无二,这片银河是他昔日花大功力聚拢收集而来,以分上下天庭。
而此时,这道银河存在的规则已被苏毓秀
改写,竟直奔九天之下而去。
昊天手指翻飞,金色规则在他指尖生成,那已落下千丈的银河竟诡异的停在半空,恍如黄河直下,却又被无形的线牵扯住。
若细细看去,便能看见引河里的每一颗水珠都在高速颤动,仿佛水珠里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胶着较劲。
“胜负未分,结局尚悬,”昊天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如云雾如霜雪,“你是这一代的天地生灵,自带新生之力,又汲取亿万生灵信仰为力,是强了点。”
苏毓秀嗤笑,十指勾缠交织,竟又分出天罗地网般密密麻麻的规则线,凶悍无匹的朝昊天涌动而去。
昊天面色无波,银色长发被不知何处的风吹拂的朝后飞去,露出他绝世无双的面容来。
那是即便看上千百万次,也看不出一丝瑕疵的完美容颜,集聚了所有生灵最美好的想象,那是集天地灵气生就的一张脸,跟苏毓秀的脸一样,呈现了这世间最不同的美。
他们面上看着依然风轻云淡,但都已接近极限,强行改写既定规则这样的事,尤耗心神,胜负尽在一念间。
忽的,空中仿佛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昊天手臂猛的下垂,仿佛被什么用力的打下去一样,手指都在不自控的发着颤。
苏毓秀面色更加苍白,恍若透明一样,更显出几分冷雨寒梅的孤冷来,唇边含笑,右手翻转,整片虚空都在她手心凝聚成一把锋锐的剑,朝着昊天挥舞而去。
“跟世界说再见吧,昊天!”她轻笑着,脚下是再无力控制全面下流的银河,头上也露出一片璀璨的星光模样,身前的昊天已被她的规则束缚住手脚,那虚空之刃能一下将他斩成碎片。
眼见昊天就要在她手上化为尘土,苏毓秀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肯弯下去一点,唇角也溢出一丝鲜血,她大睁着眼,要看这位三界至尊的灭亡。
殷寿,亡国灭种之恨,妲己今日为你血洗!
此后天高地广,随你来去!再不会有人敢骂你一句!
这肮脏天界,沆瀣人间,尽数覆灭在今日,你可开怀?
她眼睛微弱的眯起来,分明应该是得意骄纵的姿态,可她却面上却偏生溢出了些许悲伤。
那是经年的悲伤,已经在岁月里埋葬很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忘记了。
可她不可能忘,那些寒冷的岁月,那些绝望的岁月,那些情窍未开心性飘无不定的日子,她有生之年,将永不忘怀。
她将永远记得那挽长弓兮射天狼、挥长戈兮战四方的身影,将永远记得他从身后拥抱她的温暖,记得他锋锐的眉眼、微抿的薄唇,记得他朝服衣襟上泛光的金扣,胸前绘着的祥瑞龙纹,还有他坐在火光前朝着她遥遥举起的酒坛。
那是一坛好酒,她站的还很远,却一下就闻见了那种醇厚的酒味,只是她后来再醒来,寻寻觅觅了无数年,也才没尝到那样的酒。
经年的沉痛,果然还是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净,记忆里的酒,怕也要沾着敌人的灵魂做酒糟,才酿的出一碗那样醇香的酒来。
她睁大了眼,黑亮的眼瞳中清清亮亮,仿若要流出
泪来,可她还没来得及让那泪滑出眼眶,面上神色就是一变她那把虚空之刃被人徒手抓住了。
她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就看见了让她心神惊惧的一张脸。
她眼瞳里爆发出惊人的愤怒,手指紧紧扣在手心,瞳仁亮如妖鬼,叫道:“白唐!”
……
天上狼烟骤起,无数妖异古怪的光在天空绽放,谁也说不准哪一处升腾而起的火焰会将这世界燃烧殆尽。
无数的人蜷缩在角落,暗暗祈祷灾难快些过去,在无知无觉里被席卷而过的邪风掠走性命。
银河从天而降,四海升腾起万米巨浪,怪啸着席卷上海岸,将所有眼前所见尽数卷入无尽海底。
洪水滔天而起,无数道法符光亮起如繁星,却又转瞬熄灭如烛火。
“灭世了,灭世了!”
无数人尖叫着,畏惧着,惊恐着,然后被洪水一下吞没。
而那银河之水还在不断的下落,仿若永没有尽头一样,从九天而下,百万倾水域填满山海,摧毁山海,从四方奔流而起,永无止息之日。
银河骤降时,若九天倒倾,天塌地陷,走兽横死,飞禽绝灭。
与此同时,在幽冥九泉之下,无处不入的银河落入冥河,冥河也掀起万米巨浪,将那些深埋在冥河底的东西都卷了出来。
冥河水能沉魂溺鬼,无数鬼差厉鬼都被那毒药一样的河水牢牢吸附,瞬间消失。
月戎发了狠,将所有还活着的府君都踹了出来,在地狱八方布下万丈结界,水涨一尺,结界便增一丈。
“今天谁特么偷懒不出力,等这事过了,老子扒了他的皮!”月戎周身涌动着海浪一样的阴气,模样如厉鬼,狰狞可怖。
楚江王与他同守一方,出手又在那结界上加一道力,抽空骂道:“死远点!这种时候还瞎比比什么,!这地府是我们一手建立的,难道会眼看着它毁在这里不成?”
月戎哼笑,道:“天上那帮孙子,能耐还挺大啊,草!居然把银河掀了下来,这是欺负咱们没老大罩着呢!三界大战,屁!”
楚江王面上也一片森森鬼气,闻言翻了个白眼,道:“昊天出手, 新的天地生灵出世夺权,这是争天之战!小白脸,守住了,这次守不住,所有人都要玩完!”
银河水轻,落地却有万钧重,其内还含有无数散碎星辰,那都是人间地府无法承受之重,银河倾倒,非人力所能挽回,便是道法强横如府君,也只能倾尽全力才能保地府暂时安稳。
两位府君全力施为,戾气丛生阴气狠绝,方圆百万里绝无鬼怪敢轻攫其锋。
月戎撑着那结界,白色月刃却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渐成画面。
“既是三界生死,我一定得亲眼看着,看是新主登位,还是旧神称霸?”
月戎手上半分不松,面上神情却更是狠厉,眸中闪过冷酷而狡黠的光。
一眼扫去,就看见天界满目疮痍,大椿崩,银河倾,诸天塌陷,横尸遍野。
第二百九十五章 九天战(7)
……
“白唐!”
苏毓秀看清了一点点捏碎她复仇利刃的那个人,顿觉眼前一暗,心底生出些许沉郁不安来,她问道:“你干什么?”
白唐眼神清亮,面色沉稳,唇角竟还含着一丝温和的笑,依稀如当年初见。
当年她被锁在上天庭的普华台时,一朵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红色海棠花落在脸颊上,冰凉凉的,还带着甘露浇灌过的清冷幽香,这将她因为疼痛而混沌的神志唤醒了一丝,她睁开眼,就看见了那双温和带笑弯如月牙的桃花眼。
那时的谢必安规规整整的穿着无常服,一派的华贵庄重,很有几分地府阴帅的样子,风流藏于内,严峻露在外。
那时,他手里提着哭丧棒,桃花眼半眯着,语气轻佻道:“呦,还是个大美人。”
可不就是个大美人?动时如惊鸿照影,一颦可倾城,一笑能倾国,静时皎月自照仙人入画,即便成了阶下囚,也美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一念可入魔,一唤定风流。
那时他神态轻柔,眼中含着她看不懂的光波,像是春日里阳光下微微泛起波澜的清澈小溪,那时她瞪大双眼,惊骇欲绝,绝望从骨头缝里蔓延而出,他就那么伸出手,轻微的点在唇上,道:“嘘。”
后来,后来……
后来她第一次知道天机可以屏蔽,知道八方搜查可以避让,知道天目可以骗,知道神识可以躲。
再后来……仓促离别,连再见都来不及说,一别就是三千年,再见时,又是他来相救。
那时他在时光里浅淡的眉目重又清晰,终年黑暗的心底突然就透进了光,她瑟缩在绝天灭地的天网里,看见他那样斜挑着一边眉峰不正经的笑。
他轻微的一侧脸,一回眸, 成了她无尽绝望里唯一的救赎,心如寸草不生的深谷,却有他一株月华草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倔强的开出纯白的花朵。
白唐放下手,手中那虚空刀刃的碎片寸寸滑落,道:“苏毓秀,我做了选择。”
只这一句,就能让苏毓秀肝肠寸断,五脏俱焚,牙齿磋磨着嘴唇,恨不能将嘴唇都咬下一块肉来。
这一次,他要抛弃她,站在他们那方了吗?
她看向昊天,捕捉到他冷淡的眉眼下微弱的得色胜负未分,结局尚悬。
及至此刻,她才真正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想,果然未分,果真尚悬。
昊天用白唐做刀,用她心尖上的月华草喂给她致命的毒,任她千般手段,万般谋算,在这样一把无坚不摧的刀面前,也要束手就缚。
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心中荆棘丛生,面上却仍笑意盈盈,道:“白小唐,我给你看的过往,你都看了吗?”
白唐道:“看了。”
苏毓秀道:“看了?”
她点点头,继而又指着昊天道:“他是苍天正道,我便合该为他们的苟延残喘放尽鲜血,失尽精魄,是不是?”
白唐眼睛如透明的烟水晶,清澈而幽深,嘴巴动了动,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都咽了下去,没有
说话。
苏毓秀又问他,道:“白小唐,谢必安,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要为他……杀我?”
白唐向前走了一步,道:“不是的,这事……”
苏毓秀怆然而笑,打断他的话,道:“白小唐,以我精魂为祭,鲜血撒于天界,能让天庭众神再多活九千年。”
“不用天人五衰,不用以灵养神。”她直直盯着白唐的眼睛,问他,“我能不死吗?”
白唐咬牙道:“你多次救我,我不会杀你,但是,苏毓秀,这场战争必须停下!人间受不了你们的久战不下!”
摇曳如烛火的目光终于坚定下来,像是当年护她时一样,如山岳如深海,他道:“我得做个选择!”
苏毓秀睫毛轻微的下垂,分明没有落泪,但她的语气却耳艰涩的令人心疼:“你为什么不选我?”
白唐摇头,道:“总有理由的。你停手,我保你不死。”
他手中提着屠灵刀,一字一顿道:“再许人间百年太平,天神衰弱之事,我来解决,你信我!”
苏毓秀凄然摇头,道:“事已至此,全无退路!”
她周身骨血皮肉似乎都被抽剥干净,只留下一具躯壳,固执的不肯认输,声音都因了他的敌对疼痛的疵了边儿,道:“我全无退路!谢必安,白唐,你再救我一次!最后一次!”
像是在地狱里摸爬滚打尽失血肉只剩伶仃白骨的鬼,于无助绝望中,向她的菩萨伸出了手,祈求一滴起死回生的杨枝甘露。
可她的菩萨沉默着,没有动,心志坚定,绝无转圜。
半晌,苏毓秀嘴唇轻动,薄薄的勾勒出一个笑来,痛彻心扉,心内却另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她道:“你因我成就承势之星,可你却是他的势。”
轻微的摇了下头,朱唇艳色如丹砂,美丽不可方物,面上露出些许嘲讽之意:“我心愿未了,断然不会束手就擒,我放不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我……白唐,争天之战已然开启,不会轻易结束,来吧,同他一起,让我看看顺势而行的天帝有多强。”
他一眼可成魔障,心在他无意编织的囚笼里停止挣扎,不断沉沦,终究无可救药,于他刀起这一刻,便被踩进了泥土里,踩成了一滩血,自胸口逆涌而出,嘴里都是咸腥的血味。
刀光如匹练,金光如天网。
苏毓秀是被夹杂在暴风雨里的一尾鱼,凶狠而孤独,眉目奢华的近乎浓烈。
无数空间崩裂,一块又一块的湮灭在创世灭世的力量面前,脆弱的如同豆腐渣。
白唐横过刀身,刀光映亮她的眉目,和她眉眼里压抑的暴戾激烈。
昊天依然淡淡的,银白的长发浮在身后,连动杀人术都是从容雅致的,不带半分情感动容,仿若伸手拂去落在肩头的灰,又仿若是抖落身上不经意的落雪。
他抬手挥袖,都是天地命理,都是规则法度,眉目清淡至极致,犹如凛冬最早的一捧新雪,干净的纤尘不染。
他们从倒倾而下的银河上掠过,时空在他们掌心变的错乱,万物在他们身后破灭消
失。
白唐抽空下看,看见了山河倾颓,看见了消失在时空裂缝里惶恐的脸。
看见了周身黑气翻涌的墨赦,也看见了与他并肩而立的金色猴子,看见了被大椿压在身下挣扎不脱的烛阴,看见了拼尽一身灵力驱动混天绫的哪吒……
“小慈可救一人,忘情能干渡众生。”昊天并指如刀,在身侧纵横来回,声音如淡淡传入耳膜。
未曾多看,却已将白唐心中的绵软尽收眼底。
苏毓秀是最刚硬的刀,是最锋锐的矛,是怎样都不肯妥协绝不驯服的洪荒巨兽,只能杀,不能囚,可白唐缜密的刀法中总百密一疏,总为她谋一线生机。
白唐他要的是生擒,他要这战争结束,要苏毓秀罢手,可他不要她的命!
白唐就笑起来,桃花眼里熠熠生辉,道:“啊,苍生,苍生可真重啊!”
不知怎的,脑子里出现的居然是一双双眼睛,那些或苍老、或年轻、或清澈、或浑浊的眼睛,那是每一次他要出门时他,都会收到的注视,来自福德巷里的男女老少。
那时候总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睛却能替他们将一切都说尽,他们害怕他一去不返,害怕他再不管他们,害怕被丢下,害怕被放弃,他们凝视他,如同他是唯一能救命的稻草。
白唐想,他曾梦入神机,做过天下苍生,体会过苍生的生机,便该为苍生搏一个未来。
“白唐,”苏毓秀忽然叫他,在他抬头时又转了音,“谢必安啊,你啊。”
话语中有无限感慨,手指翻转却不停,汹涌澎湃的力量无孔不入,又狠又辣,望过来的眼神里沉着冷静的尖锐清醒,“过于强大,便是原罪,你还记得吗?”
白唐蓦然想起了在溯洄镜里看见的那个朝露初生纤尘不染的苏毓秀,手腕蓦地一抖,便有一道锋锐的月光色细线切过手背。
细密的带着圆润温和气息的鲜血从手背滚落,悄然消失在虚空。
……
诸天塌陷,三十三重天层层下落,上下天庭再不可分,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椿从中折断,如山海倾倒。
连逃都无处可逃,无数修为薄弱的天神和逆天者被这样无可抵抗的灾难吞噬殆尽。
银河水无穷无尽,大椿木也似无穷无尽,水借木势,一半流向人间地府,一半囤积在上界天庭,直欲将所有都淹没进去。
墨赦魂体虚弱,如一叶孤舟,在天河水里飘飘荡荡,身体里的力量仿似都被抽剥干净。
终是因了心有不甘,凝聚出身体里的所有力量,注入那哭丧棒中,以哭丧棒做渡生过死的舟,身形突的从那能将万物清洗溺毙的天河水中拔出,踏着白骨造就的哭丧棒攀上横倒的大椿木。
大椿木上还站着曾在地府赫赫有名的熟人,那是曾被月戎列入永不来往地府黑名单的人齐天大圣孙悟空。
还有能一气化三清的太上,道法通天的杨戬,些许有大道行的天神星君,还有地府最强府君莲涅,有三界五行中的最后一条龙昔鸣,有身带苏毓秀一缕庇护气息的男鬼……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九天战(8)
大椿横倒,却成了他们这些鬼神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那样庞大的近乎无边无际的大椿,却也只能阻挡这样要命的银河水一时片刻。
因为那水在不断的涨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高。
“这回要玩完啦!”倒挂在大椿枝干上的猴子咧着嘴,抓耳挠腮的看着面前的涛涛大水,有些幸灾乐祸,“天帝老儿玩完啦,哈哈,连太上那老头都挽救不了了!”
墨赦手背凸出浅蓝色的血管,嘴唇抿的死紧,周身阴气大涨,拼尽全力,还是没法将那哭丧棒从天河里捞出来,再一错眼,那白色哭丧棒就被那汹涌的洪水卷入进去,再看不见。
他落在大椿上的地点离那猴子不远,正将他的话尽数听在耳中,却全然没有搭理的意思,但那猴子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猴子,只一荡,在空中一个灵巧的翻转,就落在了他不远处,摆足了谱,叫道。
“喂,那个姓范的,过来,你家孙爷爷有事问你。”
墨赦往一旁移动了下,内心全是想把谢必安那混蛋扒皮抽筋的念头,只恨他现在力量不够,参与不了那种级别的战斗。
他摆足了态度不想搭理那猴子,但那猴子却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嗖的就窜到了他身旁,愣是将一张毛脸凑到了他眼皮底下,挑着尾音道:“你家地藏死了没?这种场面怎不见出来露个脸?”
墨赦还要再闪,那猴子身形一窜,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哥两好的笑道:“别小气,快与俺老孙说说啊,这三界都要玩完了,还有什么八卦不能说的?这天庭里的十有**都化为虚无啦,西王母也彻底归了西,我看那太上也快了,你们地府什么个情状?来来来,与俺老孙说说。”
墨赦心情沉重,实在不想搭理,他动了下肩膀,将那猴子的手扒拉开,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谁知那猴子没皮没脸,又换了一边,将脸硬塞进他眼皮底下,还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道:“看你这小气劲儿,现在不与俺老孙说,一会那天水淹过来,可没的人救你小命!快说快说,一会那太上肯定得祭出翻山印,嘿嘿,你现在巴结巴结老孙,一会咱保证给你抢个位置!”
这猴子有多难缠,当年墨赦可亲眼见识过,这还是一只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泼猴,墨赦现在完全不想跟他打一架,思衬片刻,终是开了口,道:“地藏菩萨多年未出,只在数年前二十八星君覆灭地府时现身一次,困住了莲涅府君……之后,未曾听说。”
那猴子叉腰大笑,笑完又道:“那你们地府也得玩完,嘿嘿,银河上连天水,下通九幽,可是净世之水,一落下去……那可再上不来了,嘿嘿,小无常,你也活不久啦!”
天水是盘古开天时就存在的一池水,能净化世间污垢,无论鬼神,无论能耐大小,但凡心中有恶有垢,都要在天水中魂归虚无。
天水融入银河,便将这铺天盖地的河水尽数化为能净化世间的天水,天水落地,便有万钧重,
天庭尚挡不住那滔滔不绝的天水,大椿尚拦不住那混着星辰碎片的天河。
人界,危矣。
地府,危矣。
墨赦深吸了口气,终于从对白唐的担忧和愤怒中暂时抽回神,问道:“大圣可有救命的法子?”
这泼猴这些年三界五行的折腾,又是个贪宝贝的,此时又神态笃定,怕是真有能度这场劫难的法子。
那猴子眼睛咕噜噜转着,还未说话,就见远处突兀的升起一座大山,水长一米,山长一丈。
墨赦遥遥看着,心知这就是翻天印,昔年共工撞不周山,不周山倒塌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便被太上收去练就了这翻天印,那确是一方先天至宝,或许真能在这场灭世之祸中得一条生路。
猴子嘿嘿一笑,挠了挠耳朵,一把抓住墨赦,腾身而起,朝着那一方大山飞去。
墨赦没乱动,他也感觉到那奔腾的天水中传来的恐怖吸力,这时候,还敢腾云架雾的,怕也就这无情无欲天生石心的猴子了。
在翻过那平静清澈的天水时,他看见了轻若无物的混天绫慢慢沉坠在天水里,号称三坛海会大神的的哪吒整个人都陷在了水里,也慢慢下沉消融,大睁着眼,里面倒映过浮沉的星辰,只一转,他的身形就再看不见。
哪吒此人素来心慈手软,谁弱小他便帮谁,心底善恶太过飘摇,不是讨喜的人,可当这滔天大水突兀而下的时候,能为给人类争取一线生机拼搏到最后的却只有他。
他曾杀神,杀人,神不待见他,人不接纳他,但最后甩着混天绫冲在所有人最前面的,却还是他。
只有他,只有哪吒。
墨赦心头有些微的惆怅,这惆怅还未来得及在他心底久站,双脚已落在实处。
猴子放开他,已自来熟的凑到了那太上老君面前,道:“太上,这翻天印有俺老孙的金箍棒能长么?来头挺大,看着怎么不太稳当。”
太上淡淡扫他一眼,与当时墨赦动作一般无二的往旁边让了让,似乎有些嫌弃。
看来不仅是地府将这泼猴列为了拒绝往来户,他在天庭应当也不招人待见,连太上忘情寡淡至极的太上都不想搭理他。
但猴子从来不是别人不理他就不说话的人,他道:“你看你这头发也白了这么多年了,这会还催动翻天印,嗯,老头儿,你一时半刻估摸就凉透了,你炼制的那些糖豆都送给俺老孙吧?等你们都死干净了,俺老孙收了你的礼,还能给你收个尸。”
太上面无表情道:“大圣多虑,等陛下凯旋,三界自然能化险为夷。”
猴子哈哈大笑,伸手指着太上道:“老头儿你做什么梦呢,净世之水都下来啦,昊天能收拾?再说跟他打架那女人俺老孙瞧了,可比他强多了……行行行,就算他能收拾,以他现在那点能量,可做不到时间倒流,死灵重塑,嘿嘿你还是要玩完!你说你死都死了,还霸着那些丹药干什么?”
太上又往一边
偏移了几步,面色沉沉道:“有承势星君辅佐,必然……”
承势星君?白唐!墨赦微微测过脸,目光专注的盯着那边。
谁知猴子又是一阵大笑,继续不会看人脸色的道:“那小子俺老孙也见过,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被昊天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根本担不起承势两字!要说承势,俺老孙觉着咱都比他有资格!”
太上手里的拂尘一挥,那翻天印长的更快更高,远远将翻涌的潮水甩在下方,道:“承势星君体内有四灵四相最本源的力量,蕴含无尽生机,又自修鬼道,有无上阴气,阴阳和合,可生造化,定然能……”
猴子长长的哦了一声,又挤眉弄眼的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又要杀生了?嘿,要俺老孙说,你们现在的行事颇有老孙的风格,还作甚的神仙,还维持个狗屁的规则法度,不如就顺着那女娃娃的意思,推翻重来……”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改了口道:“要说换天日,你也看不到,这上天入地,只有俺老孙能混到那时候了……不过你们要都死绝了,可有点无聊。”
他眼皮快速眨动,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似乎在琢磨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墨赦静静听了半晌,果断捕捉到了关键点,他将眉目中的戾气掩盖下去,露出恭和温顺的模样,道:“大圣方才说杀生?”
“那个啊,”猴子机敏的转头看他,大咧咧的道尽了那些昊天未曾言明的心思,“那承势的小崽子被昊天忽悠住了,帮着他打那女娃娃,若是输了,那一死死一对,若是赢了,昊天也得弄死他,嘿嘿,他身体里的四灵之力传承自四灵,那四灵可是护天四力,你看这天地崩成什么样了,到时就靠着他那一身血肉灵力来补啦!啊,对!那女娃做神界的补药,他做人间地府的补药,相得益彰,相得益彰的很啊!”
墨赦心头剧震,仿若悬在头顶的那一把巨刀终于落了下来,那股总时不时出现的心悸一下就有了出处。
“大圣!”
心底杂念一瞬尽去,只剩了要救那个人的念头清晰如斯,他沉着道,“大圣神通广大,这僵局定有办法的吧?若这世界消失殆尽,大圣一人也没什么好玩,不如救这众生一救。”
猴子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金箍棒在手里转来转去,将他的心思一语道破,道:“扯犊子的苍生,你这黑无常不老实的很,当年还是没被揍够……你安这高帽,不就是想让老孙去救你那兄弟白无常?嘿嘿,老孙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啦,任他皮囊千变万化,咱都能看个清楚,那承势星君,不就是你那形影不离的老兄弟么?还想骗俺?”
墨赦轻微弯了下唇,道:“不敢,确实如此……我自知道法低微,无法追到他们痕迹,但请大圣带我去与他们面见片刻。”
猴子拄着那金箍棒,审视的看着他,道:“你要去劝那小子站那女娃娃那边?唔……那女娃娃也不是好东西,她心思也歹毒着呢,这天河就是她弄下去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九天战(9)
正说话间,一道宏大无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穿过泼天的天河水,穿过一层又一层障碍,清晰的、沉重的撞入他们耳中。
“诸天在上,万灵共下,但请悲悯,以救人族!”
那是拼着无数性命心血将祈愿直送入这倾颓的天上的,即便在番天印上,他们也听的清楚。
墨赦手指悄然攥紧,目光下意识朝着下方看去,可他只看见了涛涛上涌银河水。
若然天庭已如此苟延残喘,那人界又该是怎样的绝境险地?
那样带着血色的声音渐渐宏伟起来,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四海八荒,明明眼前无人,他们却仿佛都看见了那耗尽一身精血功绩的老人为人族求生路的样子。
墨赦听出了那一声声普告天地的声音中隐藏的祈求,也听出了那声音里碎裂的自尊和骄傲分明前时还在人间大肆屠弱小天神,值此覆灭之际,他们却要用无数人命将最后的求救发往天庭。
所有的骄傲尽数折在此次毁灭三界的灾难里,因为人界势微,早没了能凭一己之力维护人界的人,所以他们是在这场灾难里受创最大的。
没有力量守护,只短短数小时,被卷入洪水巨浪中的人类十有**,剩下的一成还得再刨除半成给死于洪水带来的负面影响下的,存活着少之又少。
所谓灭世劫,便是任你能力通天,也如蝼蚁之于洪湖,无可抗拒,不可抵挡。
墨赦眸中光色沉沉,心底念头终归偏了下,但沉稳坚定的如他的面色,他又缓慢的开了口,道:“大圣,劳烦为我带两句话。”
那猴子眨着眼皮,道:“什么话?”
思衬了下,又觉着不对,便道:“俺老孙还没答应去掺和呢!”
墨赦轻微的勾了下唇,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这是百万年来最宏大的一战,普天之下能观战的也就大圣一个,大圣若不去凑热闹,有些可惜。”
说着也不管那猴子怎生想,只自顾自的说了两句话,便身形一动,折断一截大椿木,从天塌地陷里朝人间坠落而去。
他周身腾起淡淡的黑色阴气,那是与他同出一脉却又决然不同的阴气,是白唐走时渡在他身上的,为他在这一片灭天的劫难中做护身符。
而此刻,他就要仗着这无坚不摧的一点屏障,穿过九天,穿过塌陷的天空,去渡人间。
与此同时,那垂垂老矣五识失其三的管辂撑起全身所剩无几的灵力,在仍矗立未倒的昆仑山上画出千里阵来,将那些仍存活的普通人一批一批从天河中送到昆仑顶。
他身后还站着许多须发皆白的老人,有男有女,全都将周身的道法运用到了极致,四周洪水涛涛,人间尽是地狱。
他们这些从时光夹缝里偷摸活下来的人终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的时候了。
每一个人唇边都染着鲜血,手上都染着鲜血,那是全然的不管不顾,强行将道法提升数倍,他们每一个都早是徘徊在消亡边缘的人,每一个人都在经历不同程度的天人五衰。
原本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年再
去看一眼这世界,可现在,他们自己将那些余生都拿来献祭这片疮痍大地,祈求为人族谋一丝生路。
在人族存亡面前,生命不足惜。
他们都拼命的催动灵力,为地面的千里阵注入灵力,与这世界其他地界的千里符强行建立通道。
他们守在新昆仑上,异口同声的嘶哑向诸天祈一条生路,道:“诸天在上,万灵共下,但请悲悯,以救人族!”
那些被他们救下的人跪在他们周围,缓慢的开口与他们相合,一声声,一字字,混乱的声音终于慢慢凝成一股。
那些修道者自动自发的盘膝坐在他们身后,拼尽全力为他们凝聚灵气,绘制四方生灵阵,让他们在消耗巨大的情况下,能恢复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他们的四方生灵阵绘制的再多,聚集的灵气再多,也赶不上那些老人消耗的速度。
管辂还睁着眼,眼球浑浊的厉害,像是蒙上尘土的玻璃珠,嘴巴随心的动着,但他已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的身形更加的干瘪下去,甚至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水汽。
他身后的那些大能都双手结印,有人失去光明,有人失去最嗅觉,有人只剩嘴皮在动,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可他们的声音入不了人耳,却能青云直上,直入九天。
天河的水一层一层从远处蔓延过来,似乎是一眨眼,似乎过了很久,那夹卷着万物的水就从山脚到了山腰。
没有人动,所有奉行天道的人都在这时候拼尽了全力,要将更多的人从四方拉入这昆仑之颠上。
多坚持一会,就多一分希望,有希望,就有生机。
那天河水慢慢的蔓延上来,一层层的朝着山顶涌来,沾湿那些人的衣袖。
管辂颤巍巍的转了头,目光里空无一物,却似乎将所有人都收入眼中,他缓慢的、坚定的变了手印,嘴巴里发出晦涩的、仿若和着生命韵律的咒语。
他垂垂老矣,手指哆嗦着,却只将那印维持了一瞬,便颓然的落了下去,轻轻的垂落在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半身在水,他却无知无觉。
除了外围幸存者一声声泣血样的悲呼,他们这些维持千里阵的人竟再没一个人说话,近乎神迹也似,分明都五感不全各有缺陷,却都在那瞬间改变手印。
天河水无声无息的漫上来,漫过他们的脚趾,漫过他们盘起的膝盖,漫过他们并拢在胸前的手印,也漫过他们的咽喉口鼻。
有人痛哭,有人麻木,有人奔向更高的地方,有人奋力的将散碎的大石块垫起来,用双手为他们的孩子撑起一条能坚持久一点的路。
终于,昆仑的土木山石都爆发出强烈的生机,轰隆有声,似有再拔高之意。
四海尽起潮,一浪盖天地,茫茫无边无际的水终于将那些如石雕样的修道者都遮盖下去,他们坚硬如磐石的身躯被一荡一荡的大水冲击着,终于也慢慢的神展开,慢慢的被卷入了无边的海浪里。
哭喊声震天而起,昆仑摇摇晃晃,终于在他们不顾一切的咒语里拔高十尺。
在大水里绝望的人又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们拼命喘息着,连哭泣都发不出。
死亡一点点靠近,谁都阻止不了。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迅速从九天而下,如天神降临。
他穿一身漆黑的无常袍,手持伤痕累累的锁魂链,身后垂着人手臂粗细的绿枝,稳稳踏在被大水冲刷的干净无比的岩石上。
他从地狱来,却是人间神。
他眸光里含着冷淡,面目俊美疏离,周身荡漾着肉眼可见的浓郁黑气,一身杀气,发梢都滴着水,他将偌大昆仑顶上的人一一扫过,无悲无喜,全无表情,眼睛看着那方水里遥遥漂浮着的一只手。
那只手苍老枯败,干瘦如柴,指尖上功德的白光在一点点溢散。
还活着的人都没有动,没有人说话,风带着毁灭的气息拂过脸颊,拂过发梢。
黑面的无常突然动了,他在所有人的麻木里,以手按地,身体四周有无形的气劲向四面八方涌动,遮天蔽日的阴气被他催生出来,他手下的土地光芒涌动,迅速朝四周扩散。
“莽苍幽魂,冥冥厉鬼,我以魂祭,诏令尔来!神皆无能,鬼渡苍生!”
若是神佛无能为力,那就由我幽冥鬼怪,渡化这天下众生!
……
天下洪水涛涛,四海尽翻,冰山全融,土地尽被淹,人间唯一一片净土,竟只剩下了昆仑。
而这一切,还在虚空里进行争天之战的白唐还不清楚,他满心满眼都是先将苏毓秀控制起来。
可苏毓秀是真的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强悍,她的力量仿若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他们的斗争是天地的争斗,又险之又险,身死道消往往只在一转念。
此时,白唐眸光澄澈,手里牵着黑气内敛如精钢的牢笼,苏毓秀跪俯在内,面色惨白如鬼,唯有唇上一点丹砂色,为她平添几分艳色。
昊天仿若无事的垂着手,目光淡然,只胸前还有几丝金色,表明他绝未好过,就连右手腕上也光秃秃一片,那美如白玉的右手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白唐轻微的喘着气,艰难的撑着没有趴下,道:“你放心,苏毓秀,你放心。”
他来之前感觉能搬山填海,感觉能创造出一个新宇宙,可跟苏毓秀打一场,耗尽心神压缩时间,将本该旷日持久一战百年的神战压缩到这短短数日,体内万般灵气都被掏个干净,半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想来昊天也是,哪怕他未说,但他连修复自己肢体的余力都没有,只能勉强的让手腕上的鲜血停止流淌。
苏毓秀微微垂着眼,胸口剧烈的起伏,虽重伤而半废,神态却不失从容,道:“我从不忧心生死。”
她所忧所怖,从来不是生死存亡,她怕的从来都是谢必安的决绝转身,是他的憎恶厌恨,是他轮回百转,初心已变,再不会站在她身侧,给她一双遮雨的臂膀。
她的手抓着他与昊天齐心合力布下的囚笼,倏然抬头看向白唐,眸光亮的可怕,冷酷道:“白唐!杀了昊天!你不杀他,他必杀你!”
第二百九十八章 九天战(10)
他们身周还浮着空间夹层的碎片,都在那些还未完全消散的规则力量里浮沉、聚拢或者消散,像是一片又一片发着蒙蒙光亮的星星。
这片不属于五行三界的空间是他们力量的夹层,并不稳定,时不时会有无声无息的空间规则利刃切割过来,并非能久待之地。
况且……老墨还在外面,白唐不知怎的,有些格外的心慌和不放心。
他急着出去看一眼,可身体实在已到穷途,全然一丝力气都没有苏毓秀是新一代的天地生灵,是由那可将整个天庭都笼罩进去的神原石脉孕育出来的天生神灵,能为世间带来颠覆的神,她身上的力量是天地孕育,之后又有无数人的信仰之力为她增持,的确是强横无匹。
就连他都成了这幅模样,昊天的身体情况只会更差。
白唐抿了下嘴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又抓紧时间调息了会儿,身体里方有了些气力,便道:“我们下去吧……那会我看见滔天的洪水,得去看看。”
困住苏毓秀的那黑色囚笼倏的收缩,柔软的蛇一样将她四肢都缠住,那黑色的柔软链条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规则,将她的力量牢牢锁在体内,半点都动用不得。
昊天身体站的笔直,背在身后的左手还在轻微的发着颤,面上半分神情不露,还未说话,就听一道略尖锐耳熟的声音从还很远的地方传来。
“啊呦,怎么没点动静了?这么快就打完了?在哪一条虚空裂缝里来着?”
白唐听得这声音,就条件反射的感觉头皮一疼,想起了头发被生拔的惨痛经历,当即连有些沉重的眼神都活络了。
空间突的又是一震,碗口大的缝隙慢慢合拢,白唐猛提了一口气,拉住苏毓秀的手腕朝着那出口纵身而去。
“谢必安!范无救托俺老孙来给你带话啦,你们在哪儿呢?”
猴子挥手驱赶着那些碎片,迟迟找不到人让他有些暴躁,当即就大声叫喊起来。
离他不远不近的太上权当没听见,手臂上的拂尘轻微的飘荡,捕捉空中的每一丝气息。
猴子在空中灵活的避开几块大石,又一脚将死了的五彩鸾鸟踹开,翻了两个跟头,左左右右的呼喊了一阵,没得到回应,也没看见该看的热闹,有些想撂挑子,眼珠一转,瞧见了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太上,当即就要过去调侃两句,稳稳他什么时候死。
却在这时,听见那残破的诸天之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像是什么刚硬的东西断裂,一抬头,就看见昏暗的天幕上光华骤敛,有人影从那敛尽光华的地方踉跄而出。
猴子眼珠一亮,当即大叫:“天帝老儿!谢必安!啊呦你两打赢了,嘿嘿嘿,看来这承势之星还有点用,昊天你都能赢了,你原本打不过这位女施主!”
他早已逍遥自在许多年,那起子清规戒律早忘的七七八八,这“女施主”三字说的顺口,出口才觉恍惚,原来已经很多年了。
白唐心里惦念着他方才喊叫的话,张口就要问他墨赦说了什么,余光却瞥见身旁苏毓秀惊骇的神色,未及细想,胸口已是一
痛他低下头,看见了一只白玉般的手从他胸腔里伸出来,指甲圆润指腹饱满,指尖上他鲜红的血液滴滴而下。
猴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有些许的模糊:“范无救说,苍生算个屁,全都死了也跟你没半点关系,嘿嘿,这句话俺老孙喜欢的紧,还说昊天要你的命,叫你跟女施主一道先弄死他……”
“昊天!”苏毓秀双目赤红,身上那捆住她的锁链迸溅出白色的刻纹,将她压制的眉目狰狞,戾气冲天,恨不能冲上去将昊天一口口咬死,唇齿间都仿佛咀嚼着仇人的血肉,恨声道:“卑鄙!卑鄙!”
这方天地原就是昊天主宰,哪怕此时残破不堪,他入得此中,也如鱼得水,恢复自比他们都快许多。
可他刚有余力,转眼就过河拆桥,对同盟举刀。
白唐身形踉跄了一下,苏毓秀拼命挣扎着移动一步,用纤细的肩膀撑住他,声音颤抖的不像话,近似哽咽:“你怎么样?白小唐你怎么样?没事的吧?啊?咱们这个境界,一颗心算什么,死不了的,对吧?你说句话!”
那只白玉雕琢的手从胸腔里缓缓拔出,手心里攥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白唐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的胸腔,看见了汩汩流出的鲜血,想,已经不是人了,为什么还会有红色的血?
又想,墨神可真是乌鸦嘴,居然真被他说准了,昊天不是个好东西!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好好的守着福德巷里的那一众老幼,居然还托了这遭瘟的猴子来传信!
传信也不传个温情的,竟传些听起来有些像训人的话。
苏毓秀道:“你说句话!不就是胸口破个洞,你,你说句话!”
白唐右手已下意识捂住了空荡荡的胸口,感觉到了从胸口那窟窿里吹过的风凉凉的打在手心里,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又溜了出去。
“不疼,”他说,桃花眼里竟还含了安慰的笑,有些调皮,“这下你和墨神都能逮着我叨叨叨了,呵,呵……我那会还把他定在原地,估计都气炸了!”
终于听见他说话,哪怕声音破碎,苏毓秀几欲落泪,面上恨恨,口衔精钢,心内却柔软一片,道:“你可闭嘴吧……不,不,你多说两句,这会敢晕过去我扒你的皮!你快转头,看远处那是什么?”
白唐闻言转头,还没看见远处那是什么,就先看见了高冷圣洁如月华的昊天,他指尖上还沾着鲜血,目光里却仍不沾尘埃,就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无悲无喜,道:“舍一人可渡众生,承势星君,苍生需你舍身。”
去特么的苍生!白唐想。
“昊天?诶?你这动手够快的啊……嘶,俺老孙早知道你这老东西狼心狗肺,谢必安刚刚才帮你打了这女施主,你这翻脸够快的啊,也不怕人家再联手打你!”
猴子一下就到了近前,见着他们的情况,猴脸都笑成了一团,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白唐。
太上也悄无声息的到了近旁,看了昊天一眼道:“陛下,四灵力可润泽万物,承势星君体魄可安山海。”
昊天淡淡的点头,将那颗
红色心脏握在手心,道:“本君在,三界在……走吧。”
没有一颗心,白唐体内那些灵气就散乱无章,全然聚集不起来,他像一个漏风的盒子,分明能从四处搜刮灵气调息治伤,可那些灵气只在身体内转了一圈,又从胸口的大洞转了出去。
猴子大咧咧的道:“俺老孙虽然不爱看书,该知道的事可没少知道……你们两个老东西打什么主意俺老孙清楚的很,狗屁的苍生,就是看他比你们强,怕了!”
太上道:“大圣慎言。”
猴子嘿嘿的笑着,毛脸上是说不出的鄙薄神色,眼睛贼溜溜的转着:“要救这苍生,可不止那一种法子……就算要用这种办法,怎么不见你们两老东西割皮舍肉去救一下这苍生……”
猴子的声音就在耳边,但白唐却仿佛全然没听见,他满眼就剩下了那遥远天边的一抹黑色阴气那是堪比地府的浓郁阴气。
他张着嘴,连自己心脏没了都顾不上,只愣愣的看着那边:“那,那是……什么?”
其实不用问别人,他也看的清楚,那是一条通天路,用无数灵魂铺就的通天路。
那一条路自上而下,竖在涛涛天水之中,四周海域都被它染黑, 那条路只有一人宽,摇摇晃晃,却坚定无比。
厉鬼哀嚎,幽魂嘶叫,阴气翻滚着在天河里占据一席之地,那些来自九幽的调子让人心生悲壮,却半点都不凄凉。
白唐眯起眼去看,将那条路看的更加通透,他看见了无数厉鬼凶魂头尾勾缠,手臂搭成台阶,稳稳的送着一个个尚有生机的人从遥远的人界来到那远方随水而涨的山上。
那些鬼魂模样凶恶,阴寒入骨,有的甚至四肢不全满目怨恨,可他们都没有对踏在他们身上的人生出坏心,甚至还会在那些人爬不动的时候嬉笑着帮他们一把。
无数的鬼在沉沉的水里化作一缕缕虚无的阴气,又前赴后继的有更多的鬼补上来,他们攀着一根笔直的大椿木搭成鬼梯,又直又稳,又一层一层的护着他们曾经的同类攀上那能活着的高山。
“莽苍幽魂,冥冥厉鬼,我以魂祭,诏令尔来!神皆无能,鬼渡苍生!”
有郑重犹如山河重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空气一样上传九天下达地府,竭尽全力要渡苍生!
白唐没了心,纵使不死,却也伤重难行,只能被太上的拂尘带着走。
他睁大了眼,以有限的目光去看那些厉鬼百般面目,只觉他们周身虽阴气缭绕,至寒至毒,却至善至美,至纯至洁。
他伸长了耳朵,听见来自九幽的声音那是无数厉鬼响应那人的召唤,从地狱里爬起来,奔着这一场盛宴而来,奔着……他的精魂而来。
离那高山更近了,白唐从那坐鬼桥旁掠过,看见了这世间最美好的画面一个三五岁的厉鬼张着嘴,将一个从母亲怀抱滑落的小娃娃托了起来,固执的托着,等小娃娃的母亲将他接了过去,才傻兮兮的裂开嘴,身形消散在无尽的水里。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九天战(11)
苏毓秀艰难的勾动手指,攥住白唐的一截衣袖,死死勾住,即便在他们被扔到那半个不周山祭练而成的翻天印上时都没松开。
昊天踏在郁郁葱葱的不周山土石上,淡漠疏离的目光扫向那不断上涌的天水银河,又看向那无数地府恶鬼搭建的通天桥,面色无波。
无数生灵葬在这一场天水里,无数痕迹符文被冲刷干净,铺天盖地的戾气席卷三界,人类死伤殆尽,亡族就在顷刻,可有来自九幽来自黑暗的无数双手撑起了人类求生的路。
分明是人间至恶,五毒俱全七欲缠身,贪嗔痴很深入灵魂,杀生害人夺人性命,可那些厉鬼凶魂,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如此决绝善良,天河水一荡一荡,将他们冲击的魂魄稀薄,几欲散去,那样澄澈的水对他们却是蚀骨的剧毒。
那些爬在鬼桥上的人零星如灯火,他们瑟缩着,忍受着刺骨的阴寒,一步一步,踩着那一双双或柔软或刚硬或幼嫩或苍老的手上,后背都带着一点薄薄的猩红,如同保护罩一样护着他们穿过水,穿过云,到达能暂时栖息的地方。
厉鬼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最终都汇聚成一首绝不回头荡气回肠的战歌。
白唐听见过那歌,那是地府的名曲,相当于人间的国歌,有一种上青天兮揽明月、虽百死兮尤不悔的决绝豪情。
万鬼同歌,白唐只看见了那在所有鬼魂最下方的人,只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是他家墨神,是刚才还托猴子跟他说苍生算个屁的墨神,他在滔滔天河之下,在幽冥万鬼之下,在垂死挣扎的众人之下。
白唐睁大了眼,可他还是没看清那人的脸色,想来也该是冷若冰霜的,无论做什么,他都那样的表情。
地府战歌旷远沉重,在九天里来回回荡,为那些消散在天河里的鬼魂送行。
“陛下,该补三界了。”
眼看那天河水又要漫过不周山,太上忙又催着那翻天印长高了百米,眉峰却轻微的皱起来,委婉的提醒昊天时间不多。
那神皆无能,鬼渡苍生的声音还依稀在耳畔回响,如同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天神脸上。
昊天对着远方抬起手,又指向耸立在不周山边缘的鬼桥。
立时,接到他命令的杨戬就弯了弯腰,三叉戟朝着那方鬼物重重挥去。
那本就艰难维系的鬼桥倏然崩塌,无数厉鬼消失在他那样的全力一击中,顿时哀嚎遍野,鬼魅乱飞。
白唐眼睛又黑又亮,他只感受到那熟悉的阴气一凝,继而铺天盖地的散开那是墨赦,他强大无比的精魂在被残余的鬼魂啃噬,这就是精魂召鬼术的代价。
白唐哆嗦着唇,想到了极为可怕的事,他抿着唇,身体里的力量疯狂运转,却又更快的从胸口溢散,半点都凝不起来。
他徒劳的朝下伸着手,不知道是想抓什么,没有心,连悸动都感受不到。
“轰~”
太上一拂袖,那嶙峋山石山竟自觉整平,露出一方百米平台,不周山是上古大山,山高百万丈,纵横百万里,此时他们四周,除
了一直看戏的猴子,就剩了杨戬在远处遥遥看守。
猴子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就蹲在一边看笑话,时不时出言嘲讽,全然没有修行佛法的慈悲,俨然一个石心石肺的泼猴。
黑色的阴气如山如海,残破弱小的鬼魂凄凄哀鸣,有人却充耳不闻,那么周遭尽寂。
“没用的,”苏毓秀在白唐耳边低声道,“你救不了他!白唐,你听我说!”
她手指蜷着他一截衣袖,用力扣紧,拼命的传音入耳:“回神!你若还想再见他,就听我说!”
已经感觉到身体被拖动,她的手终于不得不放开白唐的衣袖,手指徒劳的蜷缩了两下,哪怕被扔在那方平台上,也遥望着那个人。
太上道:“虽非普华,也可将就。”
听见“普华”两字,苏毓秀手指一僵,满目猩红,那时候尖锐的疼痛仿佛都从遥远的时光回到身体。
她眼睛有一瞬模糊,却随即更加清醒。她看见了还在拼命凝聚力量的白唐,她想,她曾经历过的疼痛,不能让他再经历一次。
她舍不得。
她身体被一股力量强硬的拉开,四肢上重又缠上一股又一股的锁链,锁链从那不周山上的平台上长出,将条捆的牢牢的。
白唐四肢也被摊开,牢牢锁在平台上。
苏毓秀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感觉他似乎在笑,身体都放松了下去。
“三界遭难,众生皆死。”昊天缓慢的开了口,“天地生灵神,本为度众生,你该补过。”
苏毓秀嗤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配谈什么苍生?你那凌霄宝殿里的冤魂还压的住吗?这银河水能把三界都淹了,但你那凌霄宝殿应该是最后淹的,你猜猜,那池子里的无数生灵还有意识没?”
昊天面不改色,道:“若非因你,他们本不必如此。”
太上在一旁画祭奠众生的符,一笔一笔勾勒,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
苏毓秀哈哈大笑,讽刺道:“是啊,我当初就不该逃跑,还一跑就是几千年!你可真是太好笑了,昊天!”
“是挺好笑的,”白唐居然接了口,尽管声音虚弱,却带上了一点薄薄的生气,“这三界都玩完了,还谈什么苍生?苍生是什么?天下又是什么?”
“等这世间就剩下你一个人,那就是你的苍生!”
苏毓秀手指扣紧在手掌心,眼中倒映着一片灰暗的虚空,分明是末路穷途,她却忍不住心境明朗,听见白唐说话,竟奚落道:“现在你知道他不是好东西了?二货!早叫你……站在我这边!”
白唐的声音还没传来,就听昊天道:“四灵本源力可安山海,天地生灵之力可补天界,渡过这灭天大劫,才有未来的苍生。”
“那得多少万年啊?”莲涅的声音遥遥传来,他半身还湿着,怀里抱着微微蹭他手的瞎眼猫,“这么多年不见,昊天,你真是卑劣的让我想吐。”
杨戬刷的一下就从远处闪到了莲涅面前,摆出防卫的样子。
莲涅低低的笑:“现在好啦,多清净啊,三界
混乱,五行不存,人类死绝,冥府空空,只剩了你们这几个喘气……再弄死那两个, 以后你们就又是说一不二的绝对主宰了,说谁恶谁就恶,说谁该死谁就该死!”
“不许谁出来,就给他画个牢……嗯,嗯,大妙!”
他是上古大妖与先天神祗的合体,本性凶杀,若说枷锁,他身上的枷锁是最重的,压的他疯疯癫癫,性情暴戾,从来都是又邪又恶的样子,可此时他脑子里的两股思想仿佛头一次统一了意见,所以他面容平静,问道:“我为什么是恶呢?昊天,你在我身上落了那么多规则,为什么呢?”
昊天琼枝玉树一样站着,无数游离在空气里的灵气往他身体里钻,补充他干涸的灵力,为他重注生机。
别人看不出来,可他自己能感觉出来,他身体里的无数生机还在不断流失,像那些无数陨落的天神一样。
他听着莲涅的话,淡淡回道:“尽是天命。”
莲涅眉心红莲妖娆胜火,许久,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早知道是这个答案,昊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言罢周身燃起烈焰,背后涌出无数火红色游龙一样的藤蔓,朝着昊天袭去,同时抬手扣住胸口,指甲掐入内里,捏住自己的肋骨:“你将我囚困万年,今日,我送你长眠!好好体会一下那种黑暗吧!”
刹时地狱又临,地府最强府君气场一开,便将还在天河上徘徊的无数阴气尽数收归己用,又连通地府,引源源不断的阴气涌入不周山。
时间太短,昊天连一分都没恢复,他却半分不惧,不退不避。
白唐费力的扭着头,看见了太上在他左侧的位置最后一划,他和苏毓秀周围都腾起迷离的白雾,接着那老头停也不停的上前,挡住莲涅的进攻。
“白唐,”苏毓秀叫他,“我们要死了,你害怕吗?”
白唐瘫着四肢,看不清表情,声音却低沉,道:“害怕啊……我这次可真闯大祸了!我不该……我该听墨神的话,不参与你们这事,我该护着点人间。”
“管辂那老头还怕我慈悲太过,我这次倒是没慈悲太过了,可我办的这叫什么事?”
苏毓秀轻笑了声,道:“有你什么事儿?这是我和昊天的事……他的时代结束了,可他偏偏不甘心,非不肯从容就死,只好我来帮他了!”
身后似乎有东西悄无声息的潜入白雾里,苏毓秀却分毫都没有在意,只是慨叹道:“可惜我力量耗尽,但凡我能再吸收一丝力量,就昊天那样的,我都能让他安稳就位,老老实实去死!”
又轻声一叹,道:“答应你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我给不了你啦!”
白唐道:“太平盛世?原本是挺太平的,可都被你和这位天帝毁了。”
他说:“你们打生打死无所谓,可人类多无辜啊,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我真是不明白……如果昊天真的能让世界恢复原来的样子,也挺好,”
他想起了初次见到昊天时,昊天同他讲的天地大道,讲的“天下”和“众生”,还想到了福德巷里的那些人。
第三百章 九天战(12)
他终归还是没保护好他们,他们都死在冷寂的天河里,带着惊恐害怕。
苏毓秀厉声怒斥,叫他:“白唐!昊天算什么东西?这是盘古创的世界,他不过是后来的神,没有修补的资格!他以为他能!可他做不到!”
那方高台上符文阵阵,三界同震,白光闪耀苍穹,一身高华的昊天一步踏下,空气都是一颤。
白唐只觉他手臂一抬,自己双手腕上就出现一道伤口,鲜血滴落,穿过不周山,径直落入凡尘的天水里。
连着仿佛也将他的灵魂撕扯下一片,一股脑的落入疮痍的大地。
白唐知道,这是那能将他灵魂活活撕碎成一片片的上古符咒被昊天催动了,他忍着痛,问道:“那谁能?这天地世界就这样了吗?一直什么都没有了吗?!”
苏毓秀也不好受,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她道:“以后会有,等我们……我会收拾这天河,大地会恢复原样,我会补天,会修地,我们寿命漫长,总能等到再出现生灵的时候……”
转而又嘲讽道:“昊天白修道了这么多年,道术再高也是废物,竟想用一个人的精魂修补三界,可笑!”
她转头看向白唐,目光锋锐犀利:“这不是死一次能解决的事,白唐!谢必安!熄了你圣母的心思!你不能死!”
“我不想死!”白唐反驳道,不承认有那么一瞬想放弃,“我才活了二十多年,刚刚有无上力量,还没称王称霸称雄世界!可这世界如果一直这样,我爱的人都早早死去,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要这样的世界……”
苏毓秀一怔,连身体上的疼痛似乎都淡了些,她道:“有我啊,我们可以陪着彼此,白唐,谢必安,我……”
白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怀了一丝希望的道:“你神通广大,你是聚集了所有天地灵气生就的天地生灵,你有办法的吧?苏毓秀,我想活着,可我不想要没人的世界!我想要热热闹闹的世界!”
“人类肮脏,他们……”
“谁不脏啊,”白唐似乎笑了一下,“可他们该干净的时候比什么都干净,哪怕曾经犯错,那也是可爱的……况且,我爱着的、在意的人那么多,苏毓秀,我搅和进来,可不是为了你们什么争天之战,我只想给他们求一条生路,你明白吗?”
“你”
“老实说,你肯定有办法的吧?你现在都不慌,肯定有办法吧?毕竟你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做足了准备上的天,总不能没想过失败吧?一定还有后手对吧?”
完全没有!苏毓秀想,她从未想过会输给昊天,她的心思只有踏破天庭!
她没想过再做俘虏,满心的破釜沉舟绝无退路,大不了就自爆,让这个小世界彻底玩完,除了有她一分魂保护的白唐,全都去死!那才叫一个干净!
可白唐现在说她有,那她就有!
于是她道:“对!”
白唐又闷哼了一下,香甜的血腥气四散开来,他道:“能绝地翻盘?打败昊天?”
她睁大眼,看见了另一张在记忆里深邃无比的脸,那个叫美人的
男鬼,他终于还是摸到了她身边,用她曾给过他的所有力量和法宝,试图破坏她身上的禁制。
她喉头突然就有些哽塞,眼睛望着她的宠物鬼,声音缥缈道:“对!”
美人眉眼已完全褪去初见时的圆润温和,与谢必安没一分想象,是极致锋锐的硬朗。
乍一看去,竟让她有故人魂归之感。
太上与莲涅斗法斗的昏天暗地,昊天吟唱着最古老难懂的曲调,脚下也踏着晦涩的步伐,每一步踏出,神州大地、破碎空间都会震颤着给他回应,白唐与苏毓秀身上不能愈合的伤口就多一处。
这张百米大的平台上布满了能撕裂天地的至强杀气,这个鬼是怎么扛过这些来到她身边的?
苏毓秀看向那个素来傻呆呆不太机灵的鬼,觉着他是真的不机灵,这种时候凑上来干什么,真是……不要命!
那男鬼正徒手撕扯着捆住她手腕的锁链,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偏了头看她,轻笑了下,无声的开口:“我姓殷。”
上一次,他问她知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她没有回答,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于是他在她背后大叫,说我姓殷。此后再回到他身边,却绝口不提那件事,也不提他的名字。
这一次,苏毓秀终于在心底将那个名字补全:姓殷名寿,字后辛,是商朝最伟大的君主,后世称他为“纣”。
贱仁多累曰纣,残义损善曰纣。
他明明光明磊落雄才伟略,但经过无数年月,那些人为他封号为“纣”,他们要他死后也不得正名,甚至为了坐实那些残暴的构陷罪名,他们为她安上了轩辕坟九尾狐的名声。
所以她苏姚,苏妲己做了几千年的狐狸精,狐媚祸主奴颜媚上,殷寿做了几千年的暴君昏君,是非不分善恶不明残酷无道。
可那个男人当年就死了,尸骨无存神魂不复,她亲眼看着他被他们撕裂了魂魄,不入轮回没有来生。
她不信,无论面前这个鬼与殷寿多像,他一定不是。
可这一回,苏毓秀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殷寿的气息,那股旷远的、豁达而强势的气息,还有莲涅的气息,还感受到了张奎的气息,还有昔鸣的气息……那些无比强大的气息都被困在他手中的那一把法刀上。
白唐的声音从耳边飘过,如同不着力的游丝飘絮,道:“那你可有办法让他们都回来?变回那个和平的世界,让死在这场神战里的人都能过完他们本该拥有的一生?”
整个世界都震颤的厉害,外面的人还在大呼小叫,听不清说什么,苏毓秀眼睛看着面前的殷寿,只觉胸腔也起伏的厉害,没有回答白唐的话。
“咔嚓~”
几不可闻的声音如惊雷入耳,苏毓秀的右手轻微动了下。
美人魂体已淡漠的近乎看不见,他虚虚的从苏毓秀身上越过,开始用那把刀去切割困住她左手的无形锁链,低垂着的脸轮廓分明,手也极稳,像极了那年他在她身前握刀的样子。
他张合了嘴唇,道:“不用怕。”
苏毓秀刹时眼前就一片朦胧,心如潮汐翻涌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殷寿。
“如果你有办法……苏毓秀,我求你,让他们都能活着……都说神仙能起死回生,我们已超越了神,可我不能创造生命,做不到回溯时间……苏毓秀!”
白唐突然叫她,即便两人还隔着遥远的距离,苏毓秀还是第一时间转过了头去看他,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着她这边极速飞掠而来。
那是……溯洄镜?!
“你若翻盘,请给这三界众生一场活路!”
昊天还在一步一步踏着生命的韵律,耗费精力将他们流出的血和割裂的魂魄碎片洒向八方。
像是对那飞过来溯洄镜无知无觉,苏毓秀一时心都揪了起来,只看着那镜子,那是用神原石锻造出的东西,跟她的力量原本就一脉相承,若在此时落入她手中,她必然能凭借那一丝力量颠倒乾坤。
可就在这时,昊天的黑金云靴正正踩在那尚在半空的镜子上,啪嗒一声,镜子应声落地。
苏毓秀浑身发冷,第一反应却不是可惜那镜子,而是向着那男鬼道:“快走!快跑!”
快走,躲起来!天地广阔,山河倾倒,你随意去哪,身上有我下的防护咒,断然不会有事……
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嚓声,她左手手腕上的锁链应声而断,指尖传来轻若无物的触感。
美人低头,嘴唇轻触她指尖,眼睛微微上看,正对上她惊骇的眼神,继而便作烟消散。
那双黑金云靴已瞬间行到她身边,银发白衣的天帝居高临下的看她,面色无波无澜,仿若刚才踩踏而过的不过一个蚊虫,一片云彩,他低着头,衣袖轻柔的拂过。
原本被砍断的锁链竟又生长出来,刚爬上她的手腕,整个平台就是一抖,似是被人猛烈的撞击。
“谢必安!”有人在浓烈的白雾外大声叫,“白唐!”
暗红色的龙尾又是一摆,拼尽全力的撞击平台,连同他背上那稀薄的风一吹就散的残魂一起,固执的扛着刮骨的杀气,在外围声嘶力竭,要打断这要命的补天术。
白唐是什么反应苏毓秀不知道,但她却将这丝机会抓的很好,手指在地面猛的一扣,坐直身体,双臂如绕指柔,一下缠住昊天的双腿。
身体各处都溢出金色的鲜血来,发出一阵香甜的气息,燃烧神魂,冲散禁制,瞬间就是鼎盛时期,只一下,就将昊天拖拽在地,用身体压制住他的反抗,手臂将他所有的反抗绞杀殆尽,强横无匹的力量朝着四周激荡。
白唐一下子就被冲了出去,于劲风中睁眼,正看见苏毓秀掐住昊天的脖子,五官凄厉,血染面颊,眼睛完全就是烧得不能沾手的火炭,直直穿过那些云霭望向他。
风停止呼啸,海浪停止翻涌,连正在打斗中的人都如被定住一样停在半空,黑色阴气与白色灵气各占半边天,在混沌的世界里交织出最亮眼的颜色。
白唐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坠,仿佛永无尽头一样,直到后背撞上一片鳞甲,才堪堪停了下来。
“白唐。”
有人轻声的叫他,声音轻柔的如细细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