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惊天破(3)
“谢必安”明亮的笑着,眼睛弯起来,像个吃饱喝足的大狐狸,手里的苹果核嗖的扔了出去,微微侧脸,道:“啊呀,那我去了,大哥,月戎那厮要来查岗,你可帮我拦着点,那厮太能唠叨了,听的烦。”
“谢必安”甩着身后看不见的蓬松大毛尾巴,一下就消失了,像是真的去了远方。.
墨赦垂着睫毛,面色平静的推开“谢必安”的家门,那古朴厚重的大门里封存着谢必安许多许多年的痕迹,就如同他偷摸留在地府其他地方的那些剪影。
太真实了,真实的墨赦这数千年都不敢一日踏入,怕看见谢必安猴子一样攀在屋檐上睡觉,也怕看见他捧着底下鬼差送来的一大卷案宗在小院子里挥笔处理,当然,更多时候那些案卷都只是他躲懒在院子里睡觉的托词。
可此刻,谢必安留下的那些残影都静悄悄的在院子里活了过来,一处一处,都是他未曾在人前展示过的懒散和活泼。
每一处,都如同被经年封存的画卷,于此刻在他面前慢慢摊平铺开,于是那个同样在记忆里鲜活的人也重新鲜活起来。
院子里还留着当年的符咒,地府源源不绝的阴气不断的为那样的符咒提供力量,而那样的符咒让这座屋子仍保存着昔年的辉煌,干净的一尘不染。
墨赦停在内堂,那竹编的美人靠还在半开的窗前,地上铺着厚实的华贵长毛毯,旁边有已经熄灭的红泥小火炉,上面还吊着一锅不再翻滚的美梦。
他拿起一个木勺,就着地狱阴森的风,从那小火炉里舀一勺无色的梦,于是他就又看见那些经年的时光,被放了调料烹成美味,千年如一日的等人品尝。
“好吃吗?”那红泥小火炉底却有紫色的光芒一闪,“谢必安”呲溜一下就从炉底钻了出来,挤着眼睛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老梦魅那厮手上抢来的,味道超棒!总叫你尝一口,你还不肯!现在知道我没诓你了吧?”
墨赦条件反射的挺直脊背,总觉着“谢必安”下一秒就能动手去擂他的肩,一不小心就容易被那混账东西擂的退两步,那可丢人的很。
那个“谢必安”果然伸手了,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肩膀,连那影子都一下幻灭。
红泥小火炉底的那个印记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这一处的“谢必安”,再也不会有了。
美梦入口既化,那股将四季都笼络其中的滋味却始终在舌尖徘徊,墨赦又用勺子舀了一勺,只是这一口梦,却格外苦涩,这是唯一一个谢必安放入的梦,这一锅美梦的最佳调料,像是吃了一口辛辣的花椒,他睁着眼,看见了千年前的自己和谢必安。
“谢必安!”身着纯黑滚白边无常服的男人厉声怒斥,“你回头!那不是你能掺和的事!你不过一个无常,你管不了天下太平!”
谢必安眸光如利剑,手里的哭丧棒凛凛生威,就横在胸前,道:“非同路,莫挡路!让开!”
范无救不让,锁魂链吞吐着狠辣
的蛇信,他身形矗在原地,如怎样也翻不过的高山,饮尽了尖风薄雪,尝尽了锥心刺骨,就连质问都能平静的吞咽回去,仿若浑不在意:“我奉地府十殿阎罗命,捉拿你回轮回殿受审,你随我回去,我保你周全!谢必安,你跟我回去!”
那时的心痛心酸,又深深浅浅的在皮肉骨骼里翻滚,戳的他心不能安。
时隔多年,他到现在都记得谢必安那个眼神,眼神里恨意滔滔,怒火将他素来温和的桃花眼烧灼成了一片桃色,他道:“绝不!”
范无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愤怒,素来含笑的桃花眼黑亮的可怕,他抖着一根令万鬼惊惧的哭丧棒,斜斜自上往下一划,睥睨万千,言过无悔:“既然要叛离,那就做个彻底的出卖者吧,大哥!”
那一句“出卖者”,瞬间就让彼时的范无救怒不可遏,什么出卖?什么背叛?他咬着牙,锁魂链愤怒的探出头,朝着那仍不知道后果严重的青年鬼差袭去。
他得把他绑回去,他得为他寻一丝生机!他谁都能不管,唯独谢必安,不行!
谢必安是出了名的懒散,他的道法从来都是范无救压着学的,可那一回,他竟用了范无救从未教过的、决绝的手段与他决裂,不惜一切,不惜自身,用自毁千年道行激出强横无匹的道术,逼他让出一条路,临走还用鬼道最狠辣的符咒闭锁他的修为,让他几乎与废人无异。
范无救被谢必安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招术打的无以为继,虚弱的犹如最低微的残魂,没半点地府十大阴帅的样子,连形体都要不能凝聚,若非鬼魂无血,看见他转身走的那一刻,范无救必然会呛出一口血来,他也恨,恨谢必安的冥顽不灵,恨他的狠心辣手。
“天上地下,三界正神冥府十殿,你能跑到哪里去?”他声音嘶哑,被无数根阴气锁链困在地上,“谢必安!不过一个游魂,就算是冤死的,怎么值得你如此?这地府里冤死的鬼魂何止她一个,你为什么非要藏了她?”
谢必安的魂魄也虚弱不堪,身形单薄的厉害,他已走出了很远,却在他说话时转过了头,似在远方盯着他,极认真的道:“她不一样。”
范无救气急:“怎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要是爱美色,我寻千人、万人给你,姿色、脾性、才华,你要什么样的都行!你非要为了她弄到这一步?你,你愚蠢!”
“就是你爱她那一身皮相,我也有办法让人披了她的皮!只要你回头,谢必安!只要你回头!”
隔的有些远,范无救看不清谢必安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不一样,顺应天命,拨乱反正……”说到一半又停了话头,声音里重又染上笑,郑重与他道别,“此时一别,再无相见之期,范无救,你我立场不同,往后我无论生死,你别再来寻我,也不必管我!”
范无救撕扯着破碎的嗓音,叫他:“谢必安!谢必安!”
谢必安再也没有回头,彻底走上了一条他怎么也拽不回来的绝命路,一走就是几
千年。
直至此时此刻,谢必安当时朦胧的表情才在这一口美梦里清晰起来,墨赦看着他那无限平静的脸,伸手按住胸口,仿佛那些早就愈合的伤口又一次隐隐作痛。
当年背过范无救时,说出那些决绝话的谢必安,面容是平静淡然的,桃花眼里空茫茫的,澄澈的仿佛落了三月的春雨,什么都没有。
没有伤感,没有痛苦,没有不舍,没有愧疚,更没有……后悔。
当年的范无救被困在那里足足一月,一日赛一日的虚弱,后来还是被何蔚发现,才堪堪避过了魂飞魄散的结果。
曾有一段时间,范无救觉着,谢必安当时是想要他命的,什么千年的情谊,什么朝夕相处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都抵不过一个认识不到两月的冤魂。
可那些愤懑都在听说谢必安被抓回来后尽数没了,他拼了命要为他求一个出路,他不能让谢必安烟消云散。
他得让谢必安活着,他做那些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脑子里只绷紧了一根弦,叫嚣着让他救谢必安。
他是谢必安,他是范无救,他是白无常,他是黑无常。
范无救不能不管谢必安,黑无常不能不管白无常。
哪怕谢必安做尽了绝情事,他也是谢必安,只要他是谢必安,范无救就不能不管他,反正范无救已经为谢必安收拾了几千年的烂摊子,不差这一回。
那千年的孤寂日子里,他偶尔会抽空想起谢必安,就总还想着,谢必安是有苦衷的,他想着等他把谢必安救出来,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再好好的道个歉,告诉他当年的“背叛”绝没有恶意。
他觉得谢必安只是生气,气他那时候的抉择,所以经年的苦痛都慢慢淡去,只剩了愧疚,为了谢必安,他尽心尽力赔上一切,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他总还想着,谢必安就是再小心眼,用他数千年的辛苦来换,他也不能再绷着脸,他一定还会笑的眼睛像弯月,荡漾起一层一层柔软的光。
他们还可以把酒言欢,尽释前嫌,他还会为谢必安收拾烂摊子。
可今日他却偏偏看见了谢必安那个眼神,他太了解谢必安了,以至于只是看着他的脸,他就能分出他的情绪和他未出口的那些话。
谢必安的眼神告诉他,那是认真的,谢必安不要范无救去找他。
原来谢必安在那时候,就彻底跟范无救划清界限。
墨赦轻微的放下那木勺子,面前煮着一锅美梦的锅子悄无声息的的碎裂,他用力拍了下胸口,把所有干涩生冷都拍了下去。
他环视着屋内,轻轻的抿紧嘴唇,想,谢必安果然长进了,心够狠。
屋里再没什么谢必安用魂火标记过的东西了,这一锅美梦是千年前的谢必安专为范无救留的。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如同了解他们自己手心的掌纹一样,可谢必安到底算错了时间,他没想到范无救来这里的时间竟往后推了数千年。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惊天破(4)
墨赦轻微的吐了口气,心内的波动一点点平静下来。
院子里下了隔音符,寂静的可怕。
墨赦抬起手,手指有些微不受控制的痉挛,他手掌心冒出一点白色的光,里面空无一片。
那是他从莲涅那里换来的东西,莲涅说,那是谢必安的一缕魂识,凭借那同宗同源的联系,就能找到被他特意隐去轨迹、遮蔽天机的谢必安。
谢必安不想让范无救找他,若是千年前的范无救,定然就不会去,可现在的墨赦跟当年的范无救,不一样。
他捏着那魂识,在谢必安经年的老宅里,一笔一笔绘出了寻魂追踪符。
这么多年,他得去见见谢必安。
那寻魂追踪符终于在他手下与那一缕魂识融为一体,化为一道白色的流光,翻越这幽深的地府秘境,直冲人间而去。
墨赦紧跟其后,追着那光,仿佛追着自己逝去的许多年华。
而另一边,月戎翻书的卷宗一滑,一下就将那书划拉出一道口子。
陆北走眼神一厉:“那卷宗的内容我背的出来!别动歪脑子!”
所以哪怕被月戎撕了,陆北走也能重新默写一份出来。
月戎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翻了个大白眼,道:“小人心度君子腹!肤浅!”
顿了下,他才掐着手指,给十九层地狱的人打了个电话,听见属下报告说白唐那家养的小龙又在地狱里折腾,惊醒了许多该受罚的游魂,又在地狱里放开了体型睡觉,搅的里面天翻地覆,倍感头疼。
他叹道:“得再催催范无救,这都一个月过去了,怎么半点消息没有,再不把莲涅带回来,这孽龙要把十九层地狱都吃穷了,唉,我当年怎么还想着把这玩意儿弄回地府!”
陆北走捏着手上一层报告,道:“老范?他这几天一直在地府呢,你不知道?”
月戎倏的就转过脸,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你说什么?”
陆北走抖了抖手上的报告,道:“就在他们自己的府邸里,我记着,还是你给他们分的地,清净的很。”
月戎捂住胸口,难受道:“我就说刚才怎么会预感那么不好,他竟然偷摸赖在地府偷懒,不行,我得去跟他聊聊鬼生。”
陆北走用犀利的眼神看他,阴森森道:“你走了,这堆公务要谁看?坐着!”
月戎瞪他,心说陆北走这些年真是仗着包子的宠爱越发不敬重他了,友谊的小船要翻!
陆北走对他威胁的视线视而不见,还用包子压他,他翻出了手机,道:“你走一个试试。”
月戎想起了包子的惩罚,痛苦的闭上了眼,真的没敢走,试图讲道理,道:“我这是去为地府办事!陆北走,你不要这么小肚鸡肠!”顿了下,又苦口婆心道,“不催促范无救办事,我怕他就在地府隐居了,那莲涅要是又在人间闯祸,到时候我还得跟人间扯皮……唉,做个府君多难啊,老陆,你偶尔也要体谅我一下啊!”
陆北走冷笑,敲了敲桌子,道:“现在说这些有屁用,
莲涅已经跟着那个苏毓秀上天了,该做的孽都做完了,而老范……他在地府呆不久,不用你催,他会重回人间!”
月戎也想到了这两天的三界最新情报,悠然叹了口气,道:“老陆,我刚才突然有股非常不好的感觉……你知道我预感一向准,我有点担心,地府这次就算不插手天界那破事,怕也躲不过去。”
他眉目难得沉郁下去,面上浮出千年沉淀的智慧神色:“这是众生劫,地府已最先应劫,折了大半鬼魂,连府君都折进去几个,但这不够……我怕地府如果不主动参与这场混战,将来会被迫参与,就跟之前的二十八星君强行翻搅地府一样,避无可避。”
陆北走道:“地府又不是全闭,已经放了三千万鬼差应劫,你别瞎操心,我们小心点,地府一定能保全。”
月戎靠在座椅上,目光幽远,道:“寻常鬼差……不够的,一场重新轮回的劫难,说不定,我们所有人都要折进去。”
这话题太沉重,两人都不自觉的想到了太始之日,那是万物重新轮回的日子,也是天地的百万岁寿辰。
但这个日子,却不是普天同庆万物欣荣的好日子,而是一个漫长的、黑暗的灾难日子。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太始之日会持续一年,这一年,阴阳不分,混沌渐生,规则崩溃,世界重塑。
若是熬过去,便能在新世界有立足之地,若熬不过去,便是真正的成为历史……
一年的日子太长了,地府只抛出去了没什么分量的鬼差,可那真的能填饱天道的胃口?真的能让推动这一场较量淘汰的手满意?
不能的,月戎冷静的想,莲涅是地府抛给这场众生劫的第一个祭品,范无救是第二个,所以范无救必须参与那场战争,他必须去搅动风雨,他得在外面。
那么下一个,该是谁?他刚才心底滑过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戎满心揣摩权衡,褪尽了那层面上的跳脱,森冷无情,像极了九天上那一位修无情道的帝君。
陆北走看着他,竟从心里生出胆寒神色,想,也不知道他心里又在思量什么,又会有多少生灵在这一番思量里灰飞烟灭。
……
管辂给昆仑山的事收了尾,他将手下那许多历史名人都放下了山,让他们将被万神榜标记的那些小神一一搜出来。
白唐与他理念不合,一拍两散,他略权衡了下,就先收了去天庭搅水捉莲涅的心,相比起在地府好好呆着的白汤圆,他更放心不下福德巷的那一众老弱。
那是白老头留给他的,他得看顾着,那些人在他小时候都曾给过他衣食,白唐当时就在心里做了决定,他得尽全力回报他们。
时逢乱世,哪怕他常去为他们更换巷子里的符,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白唐得回去看看,只有亲自看过,他才能安心。
他终于在离家多日后,重新回到他在福德巷的老房子
老房子被墨赦贴满了符,整个一阴气聚拢场,修道者联盟的人来勘查了好几次,实在是处理不来,
上报了上去,后来辗转到了刘正邪那儿,刘正邪来转了一圈,给门前贴了个条,就回去了。
白唐揭了那张乱七八糟的通知符,先将四方鬼魂为墨赦办事的奖励给他们发了,这才将墨赦的那些符都清理了,让房子重又明亮起来。
老邻居们大都还在,熟悉的院子里住着熟悉的人,白唐提着上好的点心,挨家挨户的去走动,这家那儿聊两句,那家那儿贫两句,不过一时半刻,竟让这本来有些暮气沉沉的巷子又活了过来。
那巷子头卖字画的李老头已经七十多岁,牙都掉了好几颗,还追着他出来,要把自己新酿的糯米酒给他:“小崽儿,从前不让你喝,偷着抢着要来喝,这会子给你你自己还不要,拿着!”
那陶瓷做的泥土色酒坛就到了白唐怀里,老头眯着眼,道:“这世道艰难,你这一年年的,可得好好的,糯米酒能驱邪驱寒,是个好东西!”
白唐就吭哧吭哧笑,惦着手中的酒,道:“李叔,我现在可出息,我跟你说,咱们这巷子我给罩着,没个妖魔鬼怪敢上来,您老快回去吧,别瞎操心。”
李老头抖着胡子,眼看要训人,白唐机灵的转移话题:“李叔,隔壁的王二奶奶去哪儿了?怎么家里没人啦?”
李老头道:“不再啦,被天上掉下来的一截木头给砸死啦!”
白唐握着糯米酒的手指一紧,道:“啊?”
李老头道:“谁都有那一天,小崽儿,你也别伤心,活到这岁数,都够本,没啥不好的,早走早好!”
白唐没接这话茬儿,又跟他说了两句,就转而去了别处。
是了,近来时常有高空坠物,那些神仙打架似乎打的十分轰轰烈烈,天空时阴时晴,太阳与月亮同在,还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东西从天上砸下来。
普通人时刻都要战战兢兢,连睡觉都得提着胆,否则睡实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住的房子就会被不知名的东西砸塌了。
飞机彻底停止飞行,连火车都减少了运行次数,所有能聚集大量人的公共交通都被迫限制了使用。
这还只是刚开始,在往后的日子里,这样诡谲难测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多,也会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王二奶奶只是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之一,在他笼罩不到的地方,会有更多、更多像王二奶奶一样的人丧命。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白唐想不明白。
就好像只是一瞬间,妖魔鬼怪就全都跑了出来,原先一直信仰无神论的人们在无可选择的境地下成了食物链的底端。
白唐将那坛酒当饮料喝,一边喝一边挨家挨户的给他们画上加固结界,如今他能做的,就是让这些房子不至于一下就塌,让鬼魅远离这座小巷子。
他正喝酒如喝水,冷不防从远处掠过一道白色流光,白唐看见的时候,那流光已近在眼前,他闪了下,还是没闪过,那白色流光刷的一下就入了体。
白唐愣了下,才嘟囔道:“谁啊,用这寻魂追踪符找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惊天破(5)
胸腔里忽然就涌起一阵酸涩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海潮一样的东西在心脏里翻涌。
白唐紧紧的扣住那坛糯米酒,不自觉的就泪流满面,那些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过面庞,顺着下巴,终于落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茫然的看着地面,心里有莫名的悲伤,淡淡的,却极深,像是被人强行喂了一口生涩的苦瓜,心脏里塞满了苦,但他全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苦。
白唐下意识就抬手按住心脏,觉着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胸口,但他还抓不出来。
另一只手里的糯米酒坛落在地上,发出哗啦的碎裂声,酒液汩汩流出,酒香渐渐弥漫在空中。
“怎么回事?”白唐按着胸口,眼睛像是坏了的喷泉,停都停不下来的流下眼泪,“这特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再顾不上那糯米酒,擦了两把眼睛,忍着那莫名的想让人拼命嚎啕的感觉,抬脚要向前走去。
一转身,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巷子中间的男人。
白唐揉了把眼睛,奇道:“老墨?”
墨赦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神凶狠莫名,全身都绷住了劲,那双有些犀利的狭长凤眼黝黑深邃,里面曾沉了万千星辰,此刻里面却更像是翻涌了河川大海,掀起了一重又一重的浪潮,能将人整个溺毙。
他的神情也很古怪,脸颊死死绷紧,漆黑瞳孔几乎凝成一道竖线,双瞳清明濯然静冷,白唐却心头发悸,本能的停下上前的脚步。
他说:“怎么了?老墨,你,你这是……被谁欺负了?”
是的,即便墨赦凶狠如一头嗜血的野兽,白唐的第一反应还是他被人欺负了。
他浑然未觉,自己那一双桃花眼里的水光还未消散,嘴巴也像是下弦月一样微微下撇,仿佛下一秒就又会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周围一切似都慢慢远去,只剩了他们两人在空旷明亮的巷子里,白唐闭了嘴,巷子里便是一阵又一阵空荡的寂寥。
墨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
竟然是他!
原来是他!
心内如海如潮,翻涌的他忍不住轻轻颤抖,那些无尽的岁月,无处宣泄的情感, 仿佛都在这一刻,披星戴月从遥远的过去,从过往的每一天里乘风破浪而来,一起汇聚在巴掌大的心脏里。
他咬着牙,能听见自己齿骨摩擦的的声音,身体里的灵魂似乎被一瞬抽剥干净,连眼前都生了迷蒙的水雾。
那片氤氲的水雾里,那人面容朦胧,只一双桃花眼清清亮亮,隔着数千年的时光,依旧那样看着他,里面含着的东西能让血液沸腾,也能让心在地狱。
这数千年来,他踏遍人间红尘,所有情绪都在日复一日的生死离别中沉淀下去,冷淡寡情,横尸为舟,以达彼岸。
而此刻,他的彼岸,就在眼前。
原来翻复过这许多年,蹉跎过这许多年,那个人竟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再一次与自己并肩而立。
心如槁木,却遇甘霖。
他曾以为自己是白唐的甘霖,现
在再看,原来他才是自己的甘霖。
百世飘零凄惶,终于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尽数在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归于平静。
白唐还在说话,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五识已别夺其四,只剩了一双眼睛,将那人活生生的模样框在眼中。
谢必安……
这三个字如魔咒一样在心底反复,终于压过了所有克制,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那个人。
那个人好好的在他面前,四肢健全三魂都在,没有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连心脏都在他能感受到的地方擂鼓一样跳动。
刹那间,锦堂晴暖,燕子啄泥,心神皆安。
白唐被他猝不及防的拥抱弄的心惊胆颤,僵硬着手脚没点动静,心里乱七八糟的翻涌着各种情绪,竟莫名想到了方才被他打翻了的糯米酒,也不知道那酒水有没有溅到衣服上。
可即便心里再乱七八糟,他还是感觉到近在咫尺的胸腔里那躁动欲沸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虽不知为什么,但他没有动。
他想,这是他家养的墨神,别说只是抱一下,抱两下也是行的,他能包容。
他丝毫没有想过,那一刻他心底隐秘的悸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一样,他仰着脸,面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悲凉,定定的看着夕阳漫过远处的高楼,沉沉的坠下去。
……
现如今的晚上已经不知道会黑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该是晚上的时候,会有多少光怪陆离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白唐哄好了自家墨神,就领着他沿着福德巷长长的石板路继续补画还没画完的防护符,一道一道,他画符,墨赦就在他身后跟着,也不说话,只静静的跟着。
像一只听话的小狗,白唐想。
于是他眼珠转了下,坏心思就上来了,故意领着墨赦又兜转去了隔壁的古董街,这条街也萧条的不成样子,原本整洁的路面上都是裂开的纹路,连野草都偷摸从那些裂缝里钻出来几根。
只有零星的几家房屋里还传来人声,却也都是悲悲戚戚的音色,白唐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又开始在这条街上画符。
他行到东,墨赦眼睛就转到东,他向后退,墨赦就转了身子看他,他再调皮翻到屋顶故意矮下身体,只一眨眼,再抬头,那人就也飘身到了屋顶。
不说话,但也好玩的紧。
白唐忍不住笑,逗他道:“墨墨,你这是干嘛呢?瞧稀罕吗?我今天又比昨天帅了?那也不能一直看啊,再看我可收费了!”
墨赦面上依然古井无波,那眼神却仿佛一触既碎,有些白唐还看不懂的复杂。
他如仙人般临风立在屋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白唐:“你希望我走吗?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你,你希望吗?”
分明说过看一眼就好,只要谢必安好好的没死没烂,他绝不会上前与他相认,可谢必安却偏偏是白唐。
白唐竟是谢必安,难怪那一双桃花眼如此神似。
在黑暗中看着,竟已然与千年前的那人重合,只是年轻许多,里面还承载
着人类的情感和欢喜,听见他的话,一瞬间就瞪圆了,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当然不希望!”白唐斩钉截铁道,“你想什么呢?老墨,那天莲涅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之后你去哪儿了?回来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说什么不打扰我,咱们同生共死这么多回,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还想跟我不来往?”
他一下子站起来,锋芒毕露,眼里有摄人妖光:“我原本不想问……但是现在我得问了,墨赦,莲涅跟你说了什么?你说。”
墨赦面色冷酷,在心里竖了一道墙,将白唐彻底隔在彼岸,有点像嗅见阳光味道的孤魂野鬼,既想要那温暖抚身,又畏惧那强光灼人。
他心里明白当年的谢必安是谢必安,现在的白唐是白唐,但他心里绕不过去谢必安的那个眼神。
无惊无惧,不悔不退的决绝眼神。
时隔多年,此时白唐重为人身,他还没有那些激烈甚至暴戾的记忆,可万一呢,万一有一天他想起来,那又该怎么决裂?
墨神看着面前眼神明亮的人,感觉如饮掺了剧毒的一杯美酒,明知会五脏俱焚肝肠寸断,却还是忍不住想一饮而尽,嗅一嗅那醇香的气息。
他问着这句话,心里却已然知道答案,知道白唐会说不,但如果是谢必安,他定然会说是。
谢必安不想看见范无救,他知道。
白唐还在盯着他,墨赦摇了下头,没说话。
白唐心思数转,忽然就福至心灵,道:“莲涅跟你说我是谢必安?”
他说话时态度太自然,却让墨赦瞳孔不自觉的一缩,连插在口袋里的手都有些发颤。
白唐也不管他,继续道:“他的话你听过就算了,我可是在三生石上照过的,你也看见了,我真的不是。”
不,你是!当时明明三生石上显出了影像,我却信了月戎的胡说,墨赦在心里反驳。
白唐看着他的神色,又忽的一笑,耸肩道:“看来莲涅又用了什么古怪的手段说服你,行吧,是不是的都不重要,老墨,你看清楚,我叫白唐,白天的白,唐门的唐,不是那个谢必安,也不会跟你决裂。”
“我是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是谢必安对不起你,老墨,你别算在我身上,我不是他!如果是你对不起他,嗯,那反正你认定我就是他,我就做主了,都原谅你!最多,加一顿煲仔饭,一顿炸黄鱼!”
“而现在,不管你做了什么,”他郑重的、近乎虔诚的道,“我都不会对你拔刀!我发誓!”
墨赦眼中瞬间有烟花盛开,他用力抿紧唇瓣,用力的嘴唇都泛出青白的颜色,极力忍着心里悸动的感情。
白唐伸手去掐他的脸,道:“这都咬了一天了,不酸啊,行了,别露出这幅要哭的样子…… ”会让我忍不住想欺负你!
墨赦一偏头,避过了他的手,喉结滚动两下,将原本的许多话都吞回了肚子,最终挤出一句:“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当年我们情谊多深厚,你不明白当年你与我决裂之心有多坚决,你不明白。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惊天破(6)
白唐无所谓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好了,那不重要!我不想那些,你也别钻牛角尖,过去的破事,记那么牢固干什么?行啦,来,咱们今晚去抢地盘,圈个地出来,明天就开车出去捡天上掉下来的垃圾……对了,你那破面包车地府给你报销了吗?新的买了吗?”
他率先跳下了房顶,头顶着一片星光,对着还在房顶没回过神来的墨赦招手,道:“快下来,我再带你玩别的,好好给你换个脑子!”
墨赦从房顶上落了下来,心里酸酸胀胀的,他想起了他和谢必安的幼年,谢必安也曾如白唐一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什么烦心事都不会在心里过夜。
可那终归是以前,很久很久之前的以前。
白唐领着墨赦沿着空荡荡的大街往前走,勤劳的蜜蜂一样四处画符,要编织出一个自己的防护网来,哪怕庇护不住所有人,起码也要尽力。
他不知道莲涅到底跟墨赦说了什么,让墨赦竟这么毫不迟疑的认定他是谢必安,也体会不到墨赦此刻心底的情绪翻涌,但这都没关系,并不妨碍他带着墨赦走出来。
身后一片浅薄的光芒,他在前方乱七八糟的说话,时不时的回头催墨赦应两声。
哪怕曾经真的有天高海深的疼痛,只要挖开伤口,放干净里面的余毒,终有一日,会慢慢好起来。
……
与此同时,苏毓秀率领的大军也已将第一战打的轰轰烈烈,他们从新昆仑上去后,最先看到的就是镇守这一处通天脉的天兵,足足有五万神兵在。
但那五万神兵,却没有封神之战时那样的战无不胜和勇武,领兵的是西方小武神,那人的面目苏毓秀都没看清,她当时就悬浮在高高高的九重天上,满目都是瑰丽的云霞和梦幻一样的云彩。
人界的新昆仑与天界的通天脉相连,同样都是连绵的山脉,只是神界的这座山更加的雄伟,也更加的有灵性。
万物将死,万物将生,连山都透着一股子暮气沉沉。
约莫出战的就是张奎,他是天狼星,又恨毒了天界,这轰轰烈烈的第一战,他绝不会让出去。
苏毓秀从无数黑暗里领出来的那批人,都是凭着一腔悍勇战斗,像极了疯狂的野狗,冲击的那五万神兵不能成阵。
血腥合着云气飘荡开来,惨叫如同乐章,拉开最华美的序章,苏毓秀以强势而不可拒绝的姿势耸立在所有神魔头顶,成为那场神战里最冷锐的一道风景。
她明眸皓齿,姿容绝世,美的惊心动魄又如妖如鬼,她凝聚出了自己巨大的影像,巨人一样从高空俯瞰那场混战。
她看见张奎挖出了那守山小武神的心脏,将他的神魂捏成碎片,他看见通天山脉上滚下无数沙石,还有被殃及的那无数仙灵,她还看见那被十万逆天而行的人围攻的神兵们一个个消失、死亡。
最后,她看见了站在大椿树彼岸的杨戬。
翻过通天山脉,就能看见那一颗占地千万顷的巨树,那是大椿,八千年一春,又八
千年一秋,是天庭最瑰丽的盛景之一,这棵树将整个天界都撑了起来。
它枝繁叶茂,分支林立,只有飞的极高极远,才能勉强看一眼这棵树的全貌,离的近些看,看见的就只能是一望无际的山林。
苏毓秀人在空中,眼光越过斑驳的大椿树木,一下子就看见了同样站在高空中的杨戬,杨戬头顶的神目半开,正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场战争。
发现有人窥视,他手里的三叉戟就自上而下斜斜一划,面无表情又实力威慑。
威慑?呵,苏毓秀冷笑。
那场战争最终以天界通天山脉五万守军尽数消失收尾。
天界没有白天黑夜,始终是天和日丽的样子,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光芒始终温和,像是知书识礼的君子,能根据每一个神仙的喜好,调节最事宜的温度。
酣战过一场的那些逆天者浑身都洋溢着血腥的兴奋,那些躺在脚下的神蜕让他们热血沸腾。
然而苏毓秀约束住了他们他们需要休息,将这里的五万天兵们收拾干净,他们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
这只是第一场交手战,双峰都只是犬牙毕露摸个实力,真正难打的仗,都在后面比如隐藏在近乎无边无际的大椿树里的那些。
天界屹立数万年,哪怕如今人才凋敝,也绝不是轻易能收拾的,否则她何必非要挑太始之日这种天相动手,太始之日里,昊天的道法会被削弱到最低,所以他绝不会出手。
这十万逆天者只是开局,之后四海八荒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逆天者涌到b市,再由昔鸣带上来。
这场神战,终究还是会跟数千年前的封神之战一样,打成持久战。
苏毓秀坐在大椿木的最高处,随意揪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轻轻的吹奏起来。
那是一首朝歌城里的小调,当年内心惶惶时,那个人曾哼着这个调子哄她入睡。
高空上的风很冷,像是当年那场永不停息的大雪一样,冻的人骨头都要裂了。
那低低高高的曲调在耳边萦绕,苏毓秀心头有种淡淡的惆怅。
她的军队都在底下驻扎,那些剑走偏锋的逆天者们都在拼命的恢复灵力,如最贪婪的豺狼盯住羚羊一样盯住了天界,他们的野心在眼睛里燃烧,数万年憋屈躲藏的怒火让他们满身戾气。
这只是个开始,她想。
天庭的四部天神都还没出来,摆在明面上的最高战力还只是个杨戬,或许等再大椿树的里面相遇时,会遇见一个能平定八荒的真正武神。
那首曲调很快就吹完了,耳边又恢复清净,苏毓秀停了手,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思绪顿时安静下去,只剩了一双桃花眼在心脏里格外灵动。
她想起了他让鬼木林里的骷髅给她跳舞,想起了他背着她为她找吃的,最后蹲在超市里给她开水泡面的样子。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包泡面是西红柿牛腩味的,人工调料的味道很重,但意外的好吃,因为他还特意给她剥了一个卤蛋加一
个泡面搭档香肠。
硝烟弥漫的战场很是荒凉,哪怕她在看不见那些尸体的大椿树顶端,也还是感受到了那股荒凉。
美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背后,缩紧了脖子,哆哆嗦嗦道:“你还打算在这儿呆多久啊?我要冻成冰棍了……苏毓秀,喂,你听没,没听见啊?”
他牙齿磕绊的厉害,连活动都不太利索,只是说几句话的功夫,魂魄上就结了一层冰霜大椿树有多高,就连神都不知道,而大椿树顶部的寒冷,也是连神都抵挡不住的。
苏毓秀缅怀往事忧思情人的心思一下就被这只呆鬼咋呼没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搭在那鬼的肩膀上,道:“你一个宠物,哪来那么多意见?”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她指尖涌进魂体,美人舒服的眯起眼,缓了缓,才道:“这就是天界啊,真壮观!”
苏毓秀不置可否,只微微眯眼,朝着一望无际的大椿另一头看去,片刻后,道:“这算什么……走过大椿,会到山海小世界,山海小世界是天庭九百万里疆域的第一道防线,再过去,就会看见像星辰一一样散落分布在各个地方的仙宫,一条银河横跨百万里,将天界也分为上天庭和下天庭……”
她轻微笑着,似乎对天庭了如指掌,连天庭的疆域图都尽在胸中,眉目里是锋芒毕露的奢华,抬着纤细的手指指点江山,偏有一股无人可挡的睥睨万千气势,更衬的那张脸魅惑而美丽,带着魔力一样让人移不开眼,但又生不起丝毫的亵渎之心。
“……凡人总想着成仙成神,可这有什么好,来了天界依然是等级森严不能自由,上天庭与下天庭……多泾渭分明啊,上神在上太天庭,下仙在下天庭,那南天门,就是上天庭的门户。”
苏毓秀揉捏着手心里还未放开的大椿树叶子,声音清冷冷的:“我要翻过大椿,一路从下天庭打到上天庭,带着我的人,从南天门大摇大摆的进去……美人啊,不如来打个赌,看要用多久,天庭会出现第一个叛神,从他们那冠冕堂皇的阵营里,走到我这边来?”
美人身体暖和了,嘴皮子也利索了,但他脾性已不如之前跳脱,闻言想了想,道:“天庭无时日,这个赌没有意义,要让人来降,就要先让敌人胆寒,苏毓秀,你不擅兵事,不要过多干涉用兵,张奎是文武双将,又曾在天庭掌七杀星,可暂当元帅。”
说到这些,他身上的气势顿变,仿若顷刻间就换了一个人,他捏了片云在面前,在上面绘制出基本的简易线条。
“行军打仗不是打架斗殴,地形、环境、敌人战斗力都要考察,光靠一腔孤勇是不够的,你擅长蛊惑人心……额……调动人心,可实时注意收拢军心,这一场争天之战要想赢,得有人探路!苏毓秀,你必须要有一张天界地图!现在你掌握的东西太少了!”
美人似乎彻底沉浸在这一场战争里,开始从战局、军队、敌人等方面抽丝剥茧,几乎只是片刻功夫,凭借着跟苏毓秀交流的三言两语,他就能梳理出此次争天之战的要点。
第二百七十六章 惊天破(7)
苏毓秀毫不怀疑,若是他有足够的消息,就定然能推演出这一场战争的走势来。
这样的姿态,像极了当年那文武双全的一代人皇。
那叫美人的男鬼又说了两句,才讪讪的闭嘴,摸了摸鼻子,道:“这是什么眼神?打仗这事本就不是女人该操劳的事……别别别,我不是看不起女人,是战争实在辛苦,底下有人能出力,你就偷点懒吧。”
这样的话,昔年那人也曾说过,每次她熬不住担心,细细的问他战场上的事时,他都半调笑半认真说女人不要掺和男人的事,战场是男人的地方。
苏毓秀想起了他是怎么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也想起了他当年是怎样的雄韬伟略,是怎样的天纵奇才,他的国家里人妖混住,神魔交好,法度森严,国泰民安。
可他们最后却戳着他的脊梁骨骂,说他是亡国昏君,说他为了美色误国误民。
那真是遥远的记忆,哪怕过了这许多年,想起来也能让她浑身发颤,怒火熊熊。
美人还在端详着她,见她神色一时恍惚,就道:“你想改天换地,我一定帮你,但是你要信我,知道吗?哪怕实力再强,一个人总不能与百万人相抗的,你的力量,以后要用在刀刃上。”
苏毓秀不置可否的笑笑,还未说话,面上神色就又淡了下去,一拍身下椿木,纵身朝下飞去,顺手还将那方才还指点江山的男鬼团了团,塞进了怀里。
团的威风凛凛的男鬼一阵乱叫,耳边的风凌冽无比,大椿木的香气淡淡的萦绕在身边,能让人心凝神定。
张奎必然已趁着这段时间将大椿木里的情形摸了个七八,很快,这平静的大椿木林就将成为另一个战场。
狼烟燃遍,尸体横陈,也是凡间的另一场混沌灾难。
……
上天庭里依旧晴空明朗,星云披着霞光,在高空上熠熠生辉。
无边空寂的帝君宫殿里,一双睿智而冷清的眸子淡淡睁着,从面前的水镜里窥视着外面的一切。
金碧辉煌的天宫里难得来了那许多天神,都诚惶诚恐的在无限广阔的大殿上站成两列,都是一派的肃然。
高大的水镜上一片氤氲,那些斑驳的灵气在大椿木里纵横交错,间或会有天兵或逆天者的尸体一闪而过。
冲在最前方的赫然是前七杀星君张奎,那张脸一露出来,在两边分列的众神就都有些微的色变。
“陛下,大椿木林里地势复杂,温琼天将虽领天兵十万,败相已出,臣请战,愿领兵百万接替评判!”
如螳螂挡车,蜉蝣撼树,即便有了那通天山脉一战,天上众神也未想着,那区区十万逆天者真能迈过三十六天将之一温琼驻守的大椿木林。
那的温琼本体是司南神木,修行万余年,已临近天仙之体,又领十万天兵常年驻守大椿,对大椿林里的地势可谓再清楚没有,排兵布阵也是一把好手。
可他们在水镜里看的真切,那温琼被张奎一把钢刀逼的节节败退,大椿枝蔓纵横,也不能拦阻那刀锋一毫一厘。
张奎领着的那批人,也都是从千年前的战场里厮
杀过的、真正的战士,他们又经历近几千年的蹉跎磨砺,即便道法不如天兵,但那一身悍勇、配合无间的围捕却将散乱的天兵咬的死死。
无须再看,结局已定。
天庭太平了千百年,连司战的天兵都懈怠不少,他们素日的修道训练也不过是摆设,全无杀意。
漫长无边的岁月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会再有上战场的一天,他们会被岁月慢慢磋磨干净。
即便是现在主动请战的金光揭谛仙君,也从未想过会真正有再上战场的一日,更不会想到他首先要对付的便是那位昔年悄无声息判出天庭的七杀星君。
“臣请战!”
高坐上的天帝陛下没有说话,神色隐在星辉里看不清楚,金光揭谛仙君又说了一句。
大殿内众神都垂手不语,有人戾气丛生,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洞若观火,有人愚痴愚昧。
白发白须的老君拈着拂尘站在一旁,心里只念着众生劫,连掐弄的手指都算不出混乱的未来,炼丹房里的那一双小童都尽数化为尘土,还有无数的小神小仙在枯寂等死。
想来这突如其来的异常逆天战,恰好能给许多光阴虚度的小神一个有意义的死亡。
天界劫难已至,乾坤倒转就在眼前。
但高坐于华盖下的帝君依旧没有声息,似还在认真的看那一场战争。
水镜里,张奎一刀斩下那温琼的头颅,金色的神血淅淅沥沥的顺着他的刀滴落下去,他仰着头,将温琼的头颅朝天一举,身后吼声堪比雷霆。
终于,那方水镜上光华一闪,又恢复成一滩净水,悠悠然的飘落回大殿前的那一方水池里。
帝君的身子微微坐直了,沉稳淡漠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道:“金光揭谛、增长、持国、多闻、广目四天王,岁星木德、荧惑火德、辰星水德、太白金德、镇星土德五耪婢五真君。”
大殿两列相继走出九人,于大殿正中拱手而立,恭声应道:“是!”
帝君的声音云里雾里,听着有些额外的冷淡,道:“金光揭谛为金光元帅,四天王为副将,五耪婢五真君为先锋,领天兵百万,驰援山海小世界。”
“领命!”
一众人齐齐躬身,对着高高在上的帝君行礼。
“太上老君暂留,其余人等,退。”
“是!”
众神鱼贯而出,相继走出巍峨的仙宫神殿,于浮云里消失不见。
原先众神林立的大殿上只剩下了淡漠的帝君,还有那白眉白须的太白星君。
镶嵌在大殿四周的碎星稍微暗淡了些,昊天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了一点,苍白的近乎透明,歪靠在那凌驾三界众生之上的帝座上,三千青丝顺滑而下。
他道:“太上你近前来。”
声音仍旧是冷淡而疏离的,仿佛隔着无数岁月,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太上老君是天庭上寿龄最久远的一批老神,曾在这位昊天帝君坐下数万年。
他们一同经历了凡间的无数岁月更迭,他们都曾看着一个又一个朝代覆灭,也曾看着一
个又一个文明覆灭。
重生,覆灭,再重建……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他们见证了无数岁月里的无数生命。
现在的人间,是他们共同不断摧毁、重建、完善下的又一个文明,在天帝百万岁寿辰之前,重新构造起来的一个新文明,他们联手给了这个文明一切,文字、知识、力量、智慧,他们曾想开创一个不会自我毁灭的文明。
而如今,这个文明已经在走下坡路,如日暮西山,病到了骨子里,他们也一样。
天帝的百万岁生辰来临,所有人都要经历一场灾难,而这其中,最难捱的当属这位三界第一人。
他很虚弱,虚弱到连新的规则都没法编织,只能眼看着那些以前编织好的规则崩塌。
太上老君依言前行,沿着侧面的台阶拾阶而上,终究在帝君座下五十米处停下,道:“帝君。”
昊天抬了抬眼皮,眸光竟有些虚弱的破碎,像是勉强保持平静的一池水:“如何?”
太上老君摇了摇头,道:“算不出来,帝君,如今阴阳渐融,混沌渐生,五行都乱了,老臣掐算不出。”
这一场浩劫却是早早算出,帝君早前就与他推算过这一劫,只是 天意难测,哪怕强横如帝君,也看不清这场劫难的落点,所以叫他连天地、推前程。
顿了顿,又宽慰道:“二郎真君还在寻隙捉拿那个灵魂,若是带她回天宫,想来情势自然会有变化,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昊天沉默了下,道:“召杨戬回来……大乱起于那天地生灵之魂,她未曾召各路堕神孽魂护身时都带不回,此时她身处万军中,更带不回……契机不在那处。”
太上老君道:“是。”
昊天又道:“六御失其四,太上,此次劫难危矣。”
太上老君道:“天道轮回,只有陛下这等修为造化,才能在万物覆灭下寻一线生机,若躲不过,便是命数使然,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昊天冷若冰雪的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只虚虚的抬眼看着他,道:“太上通透。”
顿了顿,又道:“近来万星复起,星迹紊乱,是大争大灭之兆,太上多留意,会有承大势之星临世。”
太上恭声道:“是。”
昊天微微摆了摆手,道:“退吧。”
声音还是那样冷淡,但太上还是听出了他的虚弱,连摆手这样的动作都让他如负泰山。
大殿内的星光又如同帝君的眸光一样一层层暗淡下去,就紧跟在他身后,等他出去,那大殿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太上臂挽拂尘,面上仍是一派仙风道骨,脚下踩着白云,目光里是一片空无虚荡。
但他的心里却不如他面上平静,竟有了些微的波澜。
刚才帝君说,承势之星要出现了,那不是承人界之势的人,不是承地府命运的鬼,更不是承天界兴亡的神,那是承载三界运势的星,非人非鬼非神,又是人是鬼是神。
承势之星不是天生的星,而是顺应三界大势生出来的星,这颗星辰出世,那便是能瞬间改变命运,无论是谁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惊天破(8)
九天上长空浩荡,那场由下界各方邪魔掀起的战乱还没有燃烧到这里来。
太上老君看着烟波浩渺的仙宫神殿,心里忽然就是一动,他想起了他那一双看火的童子,那是无数在天宫里消失的小神之一。
是的,这看起来万载不变的天界里,已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无数小仙,就连天边的云彩,都再没有小仙娥殷勤的去采了纺线,一日复一日的在天边堆积变化。
白云笼罩的天界里有许多仙府,都已空荡荡的没有人,昔年天界曾与地府一般,有亿亿万天兵天将,有无数上神、天神、天仙、上仙、小仙、地仙,可这许多年来,竟已慢慢萧条至今。
数千年前,这方世界就已走到了尽头,神界众神凋零,帝君荆天棘地里硬是趟出一条生路来,那万物生灵的精魂还镇在凌霄宝殿下,无休无止的为天界众神提供生机,提供神力。
那是天地最纯正的生机,有万物生灵最纯然的灵性。
太上目中光华万千,瞧着那辉煌澄净的凌霄宝殿,慢慢转了身,身后浮云万千,幻化无形,恍若永不会再生波澜变化。
……
天上那场大战的具体情况如何,白唐半点也不知道,甚至连那管辂都没再让人骚扰过他。
好像那昆仑山的事都已离他很远,他也不必理会那些事,就只在人间尽力补救就行。
如今的人间越发混乱了,一切都没了章法,昨日还是六月艳阳天,今日就能看见大雪覆盖屋顶,早上还是万物复杂的仲春三月,晚上就能是落水成冰的隆冬十月。
天上掉下的东西也越发多了,小到一方锦帕,大到一座山石,更有甚者,天降大山,彻底将一座城市压在山下。
更时不时的会有受伤的天兵从天上掉落下来,起先还有人看热闹,更有怀春的少女怀着美好的心思去救命,可后来,就没有了。
活命尚且不能,情愫更是奢侈无用。
况且,那些天兵也如同妖魔一样,已经贪婪嗜杀的不成样子,白唐已亲手清理了好几个。
他每隔几天就要将a市里的大街小巷上绘上自己的符篆,给这座城市的人撑起一座保 护 伞,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更多的人。
福德巷里已经挤满了人,那些素来爱清净的老人们都打开了自家的门,迎着三三两两无处可去的人在屋里下榻。
白唐几乎将自己平生所有的细心都在这个时候拿了出来,因为他最在乎的那些人,不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年,而是一群老弱,哪怕是变化剧烈的天气,也能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白唐咬牙翻书找符咒时,那终于知道归家的鬼使玉九蹲在一旁问他:“大人,你这么折腾干什么啊,若是要保护他们,还不如让他们死了,我以亲身经历向你保证,做鬼比做人好啊,做鬼那什么,无惧风刀霜剑!你要是不想他们死的痛苦,这样,我去跟他们一人一碗耗子药!”
白唐卷起书就敲他的头,道:“少胡说八道!”
玉九还不服,蹲在
一旁絮絮叨叨做鬼的好处,白唐被念叨的烦了,就告诉他说:“他们都得寿终正寝!多一日的灾难横祸,那都不行。”
他当年拍着胸脯跟白老头保证过,他说会好好照顾这一杆老小,倾尽全力回报他们当年照拂他的恩情。
他别的也做不了,逆天改命更是不可能,但保证他们寿终正寝,却一定要做到。
玉九显然不懂,在一旁翻个白眼,就溜达去了别处,帮着王五安顿那些在福德巷里过夜的人。
人类是万物灵长,总是对危险和安稳格外敏感,这灾难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就有人注意到了福德巷的安稳,悄悄的从不知什么地方挪了进来。
慢慢的,这条巷子里竟已容纳不下那许多来投奔的人,白唐没法子,那人挤人实在是看的难受,况且那样的味道也并不好闻,白唐扩大了保护范围,并一再向那些人承诺,会照拂他提过的那些地方。
可即便是这样,福德巷也还是有人坚持在打地铺,住帐篷,甚至有人央求着搬进了那些老人的庭院。
而就在不久之前,更有一位故人从远方投奔了过来蔺菱。
蔺菱已经没有之前活泼,整个人显得沉稳练达,透着一股经历磨砺的韧劲来。
她说:“世道乱了,我们走投无路,唐唐,我只好带着他们来找你啦。”
她微微笑着,脸上是有些沧桑的笑,身后跟着四五个流离失所的孩子,那些都是她在灾难缝隙里救回来的孩子,她领着他们跋山涉水来投奔他。
白唐没有二话,让他们都住进了自己的房子,于是原本空旷的房间瞬间就有些拥挤,他连自己的房间都腾了出去,将所有自己珍爱的东西统统收拢了起来,搬去了地府的墨赦家。
墨赦这几日也一直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起安排那些逃难也似的流民,他们鼓励大家继续生产,寻找食物,维护秩序。
可收效甚微,还是不断的有人死于各种恶样的原因下。
这日,玉九又领着几个人将新发现的尸体清理出去,蔺菱给孩子们做了饭,笑眯眯的叫白唐和墨赦去吃饭哪怕知道他们其实不用吃饭,她还是习惯性的叫上他们。
那些小孩都很乖,听话的让人心疼。
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眼巴巴看着,孩子的啼哭声此起彼伏,然后又迅速被他们的父母按了下去,生怕惹了他不高兴。
哪怕关着门,白唐还是能感觉到那双盯着他家门的眼睛,无辜又可怜。
“这样不行,墨墨,”他道,“我得想个办法!”
得想个办法改变现在这种情况,还没有到穷途末路,但人类的恐惧已经要先逼死他们了。
“天下修道的那么多,最近这几年国家还在大力扶持,怎么也不至于乱成这样,老墨,你明天帮我照看一下这边,别让出乱子,我出去找找人!这么多人堆积在我这儿,容易暴乱,得分散开。”
墨赦在一旁冷淡的翻看手机,对面前的那碗稀饭动也未动,道:“好。”
自从那日跟白唐把话说开后,他就变个格外好说话,连地府都不太回去,仿佛一下就把那压在他身上的鬼差枷锁抛弃了,像一只慵懒的大猫,在这种混乱的世界里也独善其身,偶尔翻着肚皮晒晒太阳。
他看着那些人呻吟、痛苦、哀嚎,神色都无波无澜,似乎全不在意,他跟人类世界的联系,似乎只剩下了白唐。
蔺菱半点不客气的将他们两人未动的饭分给了其他人,听见白唐说话,就冷笑了下,道:“没人会管的,不用白费那个力气。”
白唐不以为然道:“我都还没去呢,你别瞎泼冷水啊,蔺大美女,你看你现在这消极的态度,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蔺菱一边吃饭一边道:“我是从京都来的,京都里我知道的修道者门派有三十四家,我都去过了,有十六家我找不着人,有八家是只会点小皮毛的假把式,还有五家,让我们缴纳巨额的保护费,按日、按人缴费,一人一日一灵玉。”
“什么玩意儿?灵玉?”
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他一点都不知道!白唐有些诧异。
蔺菱眉目里露出锋锐的嘲讽,道:“对,就是里的那种灵玉,人类世界也出现了,很多种呢,光滑如玉,都是灵气最充沛的地方凝聚出来的,对修道的人大大有好处……当然,大概是对你这种修邪术的,没什么用。”
白唐没跟她计较邪术这个词的不恰当,只追问道:“所以那东西就成了现在的货币?”
蔺菱道:“对啊,人民币已经成了废纸,那种仿佛突然涌入市场的灵玉才成了货币,呵,可那种东西向来只出现在深山老林里,能采集的人少之又少,我们普通人更是别想,那些修道的说没有灵玉,便要我们供奉他们精魂,为奴为婢,呸!就凭他们,也配?”
她缓了下,又道:“剩下的五家,你猜猜,他们说什么?他们说天地不仁,道修无常,他们自顾不暇,无力收留外人!就连国家……也是无能为力。”
白唐一时无语,墨赦道:“众生渡劫,先自保,才保人,能理解。”
“那平日享受普通百姓的供奉呢?就白享受了?兵法上还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呢,平日所有人都敬重他们供奉他们,到该用他们的时候了,就“道修无常,无力护持”了?我不服!”蔺菱俏脸生煞,怒目圆瞪。
墨赦放下手机,抬眼看她,道:“人贵自救,他人能护一时,不能护一世,这场天劫本就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照你说的,我们就都该就地等死,那些没自保能力的人都自己掐死自己,对吧?”
墨赦素来不喜欢蛮横的女子,他偏爱温婉贤淑的,当即眉头一皱,道:“现在无自保之力,还不学习自保,即便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眼看一场战争又要爆发,白唐忙拦住了两人,道:“都消消火,这外面那么大的雪,你们怎么火气都还这么大?京都里的修道门派你才认识几个啊,说不定都没摸上真正修道者的大门!”
第二百七十七章 惊天破(9)
他弯着眼睛笑了下,先安慰蔺菱道:“那些真正的修道门派,许多人我都认识,明天我亲自去联系,肯定没问题。”
别的不说,刘正邪的上清派,就必然、肯定不会有问题!
次日,又是一个惶惶的日子,远远就能看见天空上明灭的大火,还有时不时从天而降的暴雨。
白唐老早起来,先去了刘正邪的上清派,那并不是占地为王的大帮派,而是一个建在农村的一大片瓦舍,用道家秘术掩盖着真容,从外面看去就跟普通的五间瓦舍一样,跟天师门相比,真是当得起一句“破落户”。
刘正邪果然没拒绝,但他能做的也很有限,上清派已经将前院都开辟出来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居民居住,见着白唐时,他正挑着五钱剑,将一个受伤的天兵结果掉。
剑刃上还滴着血,他抖了抖手,将剑上的鲜血抖落下去,朝着白唐挑眉笑:“你怎么来了?”
白唐道:“来看看你呗,毕竟你道法不精,没准下回我就得去阎王殿见你了。”
“呸!”刘正邪笑的露出满嘴大白牙,“谁道法不精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哥哥我现在是护一方平安的大佬,大佬懂不懂?”
他手掌动了下,那把五钱剑就在掌心转了几圈,十分的炫技。
白唐嫌弃道:“也就这点本事了!”
他们两人又聊了两句,就着不知从哪里顺出来的二两烧刀子,一边喝酒一边胡说八道。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老白,你的来意我多少能猜到,嗝~”刘正邪拦着白唐的肩膀,打了个酒嗝,似乎有了点醉意,“不瞒你说,我上清派算上已经退休的老头子,满打满算不过百来人,能做的实在有限,护着这片土地已经很勉强了。”
白唐浑不在意的道:“知道。”
他找刘正邪的时候,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简易的帐篷,也看见了一双双依附强者的眼睛,那些滞留在上清派附近的男女老幼,比滞留在他那儿的更多,十里八乡的人,似乎都拖家带口的汇聚到了上清派周围。
刘正邪又喝了一口烧刀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咱们出生在这个年代,好是真的好,和平、繁荣、昌盛,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海捉鳖,谁也没咱们自在,可坏也是真的坏,老白啊,世上七十亿人,修道的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这几年还折损了不少,你得接受现实未来……会死更多人。”
“这个世道,先自保,后护人,懂不懂?”
白唐接过他手里的酒,也喝了一口,道:“少操点心吧你!你地盘上那么多人还不够你操心的,还跟我这瞎操心?”
刘正邪一笑,道:“也是,你是抱着墨神大腿的人,没什么要我叮嘱的,他老人家都看的清楚呢。”
顿了顿,又提醒道:“那些天上掉下来的都不是好东西,可毒的很,比真正的妖魔鬼怪还要命,你提防着点。”
白唐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表示知道。
再没有多说,他就离开了上清派,去了真正
的修道大派天师门。
天师门比别处都清净,戒备也更森严,白唐没有见到他们的掌门张怀德,倒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他见到那人的瞬间,脸上就全是欣喜,三步并做两步的迎了上去:“师兄!”
林樊身姿越发笔挺,素来秀气的脸上也多了风霜之色,显出男人特有的英挺俊朗来,他半边脸上还刻满了藤蔓一样的绿色痕迹,见了白唐,微微一笑,道:“白唐。”
白唐道:“你脸上这个还有办法没?总这个样子也不成个事啊,以后连妹纸都找不到!”
林樊领着他往里走,全不在意的道:“这是标记,去不掉的……你看着倒是不错,道法又长进了?”
他脸上的东西,是隐藏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借给他力量的凭证,也是他修为能一日千里的根源。
早些年他们就聊过这个话,那时他们就他身体里的东西争吵激烈,白唐第一次领教到林樊那种固执到骨子里的臭脾气,后来也断断续续劝过,可林樊没有一次妥协。
他总说他心里有数,他身体里的东西他驾驭的了,不会出岔子。
白唐骂过他不止一两回,最后却总会无疾而终,因为林樊绝不会听,他不愿意把身体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次自然而然的带过了话题,白唐动了动嘴唇,看着他的侧脸,还是将原先的话都咽了下去,露出个有些得意的笑,道:“那还有假?毕竟像我这么天资聪颖的,要是专心修道还修不出个样子,可真就是老天没眼啦!对了,你们家张土匪呢?”
林樊道:“出去做大事去了……自从神仙出现,他就再也没有着过家,每次都是给我们宗门的长老打电话传信,你找他有事?”
白唐道:“倒也不是。”他斟酌着词语,终于在林樊领着他到了天师门在半山腰的住所时开了口,“现在山下乱的很,不少人都诚惶诚恐的,我想着……”
“别瞎想,”林樊温温和和的打断他,动手捏住一张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符,刷的一下抛开,“这本来就是个乱世,有的人活的辛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被他抛开的那张符在半空炸开,轰隆一声,炸的面前的房子都抖了抖。
林樊面色冷酷,眼神死死看向远处的一颗槐树,槐树上冒出一个人,讪讪的笑着,做了个讨饶的手势,林樊点了点那人,示意以后再收拾他,那人就猴子一样溜了。
白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面上声色未动,依旧随着他进门,道:“辛苦点倒没什么,关键不能要命啊,师兄,你可别跟我讲些歪理,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比人命贵重的。”
林樊就笑,又一伸手,捉住了一把飞剑,反手就给掷了回去,白唐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呼痛声,继而就听林樊笑道:“当然,人命贵重,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可不同的人命在不同的人眼里,分量是不同的,比如你,比如天师门的师兄弟,你们的命在我心里就重一些,外面那些我连名字长相都不知道的人,他们的命在我心里就轻一点,
这种时候,人心里总会有个轻重,能力有限,不想掺和太多。”
白唐彻底懂了林樊的意思,他表达的很明确他要先保全天师门,才能再说什么保护其他人,或者说,他想做的选择是独善其身,从来不想兼济天下。
天师门在a市外独有一座大山,外面还布置了各种阵法,一个传承久远的宗门,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期,最是能体现传承的优势。
外面再如何飘摇变化,他们所在的这一座青山,依旧四季分明,山是山,石是石,树木是树木,连飞禽走兽都没比之前少几个。
白唐心里有些凉,他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天师门的意思?”
林樊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天师门的意思,白小唐,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们天师门的新闻,你之前不还关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这段时间不看了?”
白唐撇嘴,道:“现在谁还有心情看那个……听你的意思,张土匪指定你当下一代掌门了?”
林樊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点点头,道:“掌门去跟神仙打架,一不小心就得玩完,所以早早指定了我……怎么样?厉害吗?”
原本的沉稳都在最后挑着尾音的问话里褪了一层色,终于露出些许当年那个少年人的影子。
白唐就笑,特别诚恳的道:“厉害厉害!师兄,王老头可还一直巴望着你回去承他的衣钵做个白衣天使,你这是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啊,下回再去看他,老头子得打断你的腿!”
林樊胸有成竹的笑道:“之前还会骂我不学无术,现在怕是不会,没准还夸我有先见之明,早早学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白唐又与他笑着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实在是没什么可再说的了,林樊他最是懂的如何自保,也殚精竭虑的护着天师门,态度明确,全无含糊。
林樊也没多留他,却执意要送他出去,到了山下,就能远远看见那些缩在山脚的人,白唐心里一阵难受。
林樊看着他大步下山,在他身后淡淡开口叫住了他,道:“白小唐。”
白唐停住脚步,回头看他,道:“怎么?”
林樊脸上那些因为战斗涌出的刺青已全退了下去,只在右边眼睑下留下一个绿色的小痣,肤色白皙,面容硬朗,道:“我是你师兄,天师门就永远是你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要是以后有了难处,就来找我。”
这番话他说的很轻,但却有千金重。
白唐笑的桃花眼完全弯了下去,朝他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朝着山下行去。
林樊背负着双手,站在风口,面色淡漠的如同石刻冰雕,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正看见也在他背后出现的女子。
于红婧蹙眉道:“他肯定要觉着你冷血了,怎么不解释?”
林樊笑了笑,难得有些乖巧,依稀还是当年肚里腹黑面上温和清秀的少年:“没什么可说的,我们确实不想庇护山下那群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惊天破(10)
于红婧道:“那总该让他知道是为什么,你这样做……”
林樊笑着打断她,道:“师姐,我心里有数……你这会出来,那帮皮猴子不得翻天,走吧,咱们得看着点。”
正说话间,又是砰的一声响,林樊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哪个学艺不精的又把符画炸了,天师门里一片知耻而后勇的和谐,前些日子的血腥似都悄然过去。
……
白唐抿着嘴,只觉满眼都是萧瑟。
他身后还陆陆续续跟着许多人,都是在看见他在街上随手收拾了一个不知名野怪时跟上来的。
白唐与他们交流过,可那些人怎么说都不听,只远远的跟着他,像是在大海里快要溺毙的人终于抓上一根浮木,怎么都不愿意放手。
a市不算大,但修道门派却不算少,白唐又分别去拜访了几个,他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倒履相迎的热情,但只要他流露出一点要他们庇护百姓的意思,那些人就都会给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他们说,不是不仁慈不护人,实在是力有不逮,无能为力。
那些修道者白唐不都全认识,但至少也都能混个脸熟,可这没有用,没有人愿意给他身后的那些普通百姓一个庇护,有些心慈的,还给白唐分析了些像样的理由。
比如,一旦开了庇护这个口,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那时修道者若不提供食物住宿,便会有人挑拨生事,埋怨他们不善不仁。
再比如,人性懦弱而善斗,在物资匮乏生死存亡时,恶念频发, 对修道者本身也是威胁,为了先让他们自己活着,不便多管闲事。
再再比如,修道者自身生存艰难朝不保夕,连自己尚且顾及不来,还怎么去给更加手无寸铁的人保护……
白唐行走在路上,突然就觉着茫然,如果天下的修道者都独善其身,他一个人能做多少?
众生劫,不应该是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吗?当年事态还没这么严重时,他们明明都还是维护天下苍生的正义之士,怎么一转头,就成了这样?
有修道的老者看他茫然神色,提点道:“这是人性,是天性。”
可白唐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他理解他们的想法,但他理解不了所谓的“人性”。
天上又开始蔓延起大团大团的红色火焰,大片的木石从高空坠下,白唐挥手织出绵密的阴气网,在那些东西落下的瞬间将它们都扫到了无人处。
那红火几乎要烧穿天空,空气都炙热的能将人烤熟,但白唐阴气一出,那炙人的温度就又被迫降了下去。
转眼,天空轰隆一声,瓢泼大雨轰然而下。
白唐再没空想东想西,先领着那些人寻了个空荡荡的大楼去避雨。
他倒是无所谓,但他身后的那些人若执意跟着他,轻易便会被已夹杂了冰雹的大雨砸伤一片。
白唐坐在那大楼的门口,淡淡然的看着那一场瓢泼大雨,能感受到落在他后背上的那一道道目光。
那是……求生的目光。
白唐脑子飞快的转着,福德巷已经人
满为患,他不能再把人带回去,得给他们再找一个住所。
他眼睛朝四处扫了扫,终于一跃而起,丝毫不顾那些漫天的暴雨,只凝聚了阴气在指尖,聚敛这一方阴气他要画一个大符,设置一片阴气网,先为这群人找一个安稳的居所,能撑一日是一日,他定然会有别的办法。
墨赦依言在福德巷里等着,却从来不与那些人多说话,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房顶上,眉心聚拢了许多化不开的凝重。
蔺菱忙忙碌碌的照顾那些可怜的人,希望他们都能撑过这一段日子。
如今神不能度他们,除了这些在尘世里修道的人,已没有人能度他们。
已经过去很久,依照过去精准的时辰制,此刻应该是夜晚了,白唐还没回来。
墨赦从房顶翻下来,正落在蔺菱面前,道:“看顾好他们,别乱走。”
蔺菱素来聪明,略微一想,就知道他是要出去找白唐,也不废话,点点头,道:“你放心。”
墨赦身形一动,便如一缕青烟般从眼前消失。
片刻后,他在一条空荡荡的街道上看见了靠坐在檐下打盹的白唐。
白唐仿佛疲惫极了,连他接近都没醒过来。
这座城市已经十室九空,但他背后的那条街道住满了人,街道上空铺着凡人都可看见的强横结界。
白唐拍了拍脸,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道:“老墨?”
墨赦垂眼看他,道:“走吧,回家了。”
白唐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桃花眼半眯着应了声,就跟在了他身后。
身后是一双双惶恐又希冀的眼睛,白唐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
正如之前跟他们承诺的,他不会不管他们,会每隔几天来给他们发放符纸。
“老墨,什么是人性?”
“人性?”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微顿了下,回答道,“是你以后必须抛弃的东西。”
白唐一阵沉默,继而笑开,道:“看来你也不知道答案,算啦,还是我以后自己慢慢琢磨吧。”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昆仑山上,管辂跟他说:“小友莫要慈悲太过。”
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是多慈悲的人,他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在他在意的那些人都好好活着的前提下。
……
人间岁月飘摇,天上却仿若时光凝滞,许多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魔都被苏毓秀收拢在了军队里。
逆天者的队伍里涌入了更多的鲜血,几乎成破竹之势横扫天界,张奎全无弱点,还有哪吒、昔鸣做先锋,这两位一个曾是天界上神,一个是集天地真灵诞生的最后一尾龙,承载了龙族的气运,强横无匹。
张奎已不是当年在纣王手下时的那一方守将,昔年他憋屈而死,此时苏毓秀却将近百万强兵尽数交于他,让他作为七杀星君的才华施展的淋漓尽致。
大椿木林里一战而让敌人胆寒,后又领兵直推八千里,披荆斩棘,与那叫美人的男鬼携手,几乎将天界派来的领兵将军尽数斩于刀下。
而在他们不断推进的途中,下天庭里不少散仙都早早投了拜帖,举起降棋,对苏毓秀军队的推进半点阻拦都没。
神战几乎毫无停歇,直到他们看见了一条纵横百万里的长河那条长河瑰丽的让人目眩神迷,连张奎都暂时收敛了满身的煞气,下令停军修整。
苏毓秀就站在这横过天空的银色河流旁,背后站着数名神色怅然的将军,都穿一身黑色铠甲。
张奎面上是难言的复杂,他怔怔的看着同千万年前别无二致的那一条银河,手掌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佩刀,思绪万千。
他身后还站着哪吒、昔鸣、孔宣,另一旁还站着莲涅,还有几个同样穿着黑色铠甲的人,那些人都还未曾在战场上露面,每一个身上都散发出强横而内敛的气息。
美人面上带着一款轻薄的面具,将他原本的样子遮掩了七成那是苏毓秀从她万千收藏里取出来的一件藏品,能遮掩真容,能让道法低于催动面具的人都看不见他的真容。
苏毓秀为他催动了面具,而这些人里,只有莲涅隐约觉察到了他一层薄薄的面具,但他不是多话的人,只当不知道。
“翻过这条河,就到南天门了。”
苏毓秀指着烟波浩渺无风无浪的银河,看着里面沉坠着的那些星辰碎片,淡淡道。
“过了几千年,他们竟然腐朽成了这个样子,”张奎声音里有沉痛的沙哑,他伸出手,只一用力,就从那银河里拈出了一抹清澈的银河水,“神体溃败,神兵羸弱,就连神将,也不复当年。”
“若是当年,天庭有六御拱卫,四方神帝护持,三十六天将据守四面八方,五耪婢、四天王、十二真人、五方五老、六丁六甲……等等,又怎会是区区百万逆天者能攻打进来的?”哪吒斜挑着一双眉,露出浅淡的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如今成了这样,呵。”
最后那嘲讽的一笑,也不知落在了谁身上。
莲涅穿一身黑色广袖长袍,眉心上有一朵灼灼红莲,怀里还抱着那只瞎了眼的猫,克制着脑子里那些让他疯狂的情绪,道:“看见了吗?对面那几个小家伙是谁?”
苏毓秀淡淡的扫过百万里天河,目光落在遥远的未来,道:“四天王,五耪婢。”
“是他们啊,”张奎道,“会有些难打,毕竟人数那么多。”
苏毓秀遥遥站在前方,正要说话,却倏然抬头,看见无数细碎的光点从地下飞上苍穹,一路仿若被星光照亮前路,接引着飞快的没入银河的另一边,消失不见。
莲涅目光微动,无甚悲喜的道:“果然是他们。”
苏毓秀微偏头看他,道:“这么多的精魂被带入天界,你们地府都不管的吗?”
莲涅抚摸着怀里蠕动着头颅的小猫,道:“地府……他们早就知道啊,为什么要管?地府本来人满为患的啊,就算没有天界,他们也总要想办法弄死一批又一批的。”
顿了顿,又笑道:“不过也说不好,知道当年那场旧事的估计都死光了,现在那几个新府君,也派了人去查。”
第二百七十九章 惊天破(11)
张奎看着那遥远的银河彼岸,眉眼里戾气丛生,道:“这才区区几千年,他们居然就堕落到了这一步,呵呵,跟堕神有什么区别?”
银河里沉浮着无数陨落的星辰,碎碎的星光柔和的闪烁着,映照出众人的神色各异。
“是啊,没什么区别。”
良久,哪吒才淡然的接口,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是冷冽的,捏着自己手上朱红的混天绫:“说什么太上忘情,若真是忘情,就不会在意生死,也不会走这样的道。”
天帝昊天修太上忘情道,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天帝修道百万年,原该七情断绝,六欲尽消,最是公正端厚不过,也最是淡薄无情,生死如笑话,轮回是旁事。
可现在看来,这位天帝仍然有牵挂,没有彻底抛弃所有情感,他还在乎这神界,在乎他一手缔造出来的这一方世界。
那又算什么忘情?
他行了偏道,哪吒想。
普通人行错道误的是自己,最多误一城、一国人,而天帝是三界共主,他性差踏错,误的便是三界众生。
因为他生了执念,所以神界都陷入了病态,要让神界拨乱反正,就必然要先将那性差踏错的人拉下来。
苏毓秀拢着手,头发被天风微微吹动,身形缥缈的不像真实,她道:“大椿舟做好了?”
张奎手在眉心一抹,眼睛闭合片刻,继而睁开道:“还得等得一个小时。”
苏毓秀点点头,道:“昔鸣,有多少逆天者还没到?”
昔鸣微微一笑,道:“后面有多少还不知道,但现在已经有八千万在往战场上开。”
苏毓秀嗯了声,道:“张奎,你一会跟昔鸣去整军,再等一个小时,就渡银河,上上天庭。”
“在天庭新的援军到来之前,把那几人的脑袋拧下来,算是给他们东一份大礼!”
“是!”
苏毓秀摆了摆手,众人就相继化作流光消失。
转眼,银河畔就再没人影,苏毓秀侧眼看向那只没有动的男鬼,道:“这天上风景万千,美人,自己去看吧,不用跟着我。”
美人幽深的眸子定定凝在她脸上,良久,露齿一笑,带了些轻佻的味道:“还要支开我?这还是神战期间呢,你可正经点吧,别老想着溜去人间。”
苏毓秀在他面前总比在旁人面前放松几分,她明媚的笑了下,道:“哪有宠物管主人事的?你去跟张奎商量进攻吧,他走的时候还看了你好几眼。”
说着身形一动,人就消失在原地。
美人还站在原地,脸上那强撑的微笑却一点点淡漠下去。
如果无声的陪伴不能让她回头,那么要怎样才能让她重归他的怀抱?
他虚虚的张开手,手上似乎还有当年拥抱她的温度。
那些年,雪可真大。她怕冷的不行,他就总是从背后抱着她,让她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
那时候,她分明对他动了心,可为什么,现在她满心满眼却是另一个人?她甚至故意
不提起他的名字,对他那跟过去一样的脸视而不见。
她用几千年时间筹备这一场灭天之战,为了他们的过去复仇,是想用这泼天的鲜血偿还他一腔深情?
呵。
他垂头看着自己空虚的手掌心,那被秘宝遮盖的有些温和的眉眼徒然锋锐起来,眼中的占有欲如同密密麻麻的毒针,只一挥洒,就能将被他放在眼中的人细细密密的钉起来,钉的死死的,一动不许动,只能在他眼眸中摇曳生姿。
九天上天风浩荡,有人将自己的信息又一层层包裹起来,放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只等有天能穷尽所有,以偿夙愿。
……
“出现了。”
天庭最尊贵的宫殿里,一直闭眼休憩的人倏然睁眼,眼中沉浮着日月一般熠熠生辉。
昊天已经很虚弱,这百万岁的生辰对他来说是一道大劫,不是天界众神要渡的那种雷劫,他要渡的,是更为艰难的众生劫。
而勉强维持现状,几乎抽干了他体内的力量,让他虚弱的连走动都不能。
他面前的那一方池水还在轻微的流动,里面不时有金色光线流转,明明是只有百米长的一方天池,凝视的久了,却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昊天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只淡淡道:“太上。”
还在兜率宫冥想推演的太上老君骤然睁开眼,朝着东方恭敬弯腰,道:“陛下。”
昊天的声音淡然的传入耳中,道:“承势之星,出现了。”
太上老君古井无波的面色又一顺的愕然,道:“如此快?敢问陛下,承势之星落在何处?”
“人界。”
太上老君微微颔首,道:“陛下安心,臣知晓了。”
昊天于是不再说,那笼罩住兜率宫的神识也收了回去。
他知道,太上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如果活了数万年的三清都不能折服那承势之星,那这场劫难便真是天界不可度过的劫难了。
昊天又一次闭上眼,身周又升起一层薄薄的光幕,如同一个会发光的茧,将他整个包裹进去。
……
人间已经是深夜了,准确来说,是按照北京时间的话,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但可怕的是,现在的人间却没有一丝黑暗,太阳仍高高的挂在天上。
人们蜷缩着睡在角落里,被连日来的诡异天气折腾的没有一丝戾气。
超市里的食物已经被许多人哄抢过,很多地方的建筑都被砸废了,田地里的农作物成批成批的死亡,连人类建立的通讯塔也不能再发送信号空中游离的那些天地灵气让人类发明的信号无法通行。
新的通讯机制在慢慢建立,但要彻底恢复还要很长一段时间,白唐他们现在通讯用的都是符咒。
能继续用手机的,只有地府的鬼差,他们的手机和网络质量是真的好,即便是在这么混乱的时代,依然稳定的维系着使用,非常良心。
白唐正琢磨着从地府弄一批手机出来,反正冥币好像并不难得。
在他身后的人骤然出声,道:“小友,怎么样?”
这是管辂,在白唐又一次修补被高空坠物毁坏的差不多的符咒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身后。
他说:“体会过人间艰难,生存不易,小友觉的如何?”
白唐老大不耐烦,但看着他一副鸡皮鹤发的模样,终归按捺下心里的不耐烦,答道:“总之没有顿悟,也不会飞升……管老,我们不是同路人,你不用再劝说我。”
管辂目光慈和,宽大的黑色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像一个从古代画卷里走出来的个画像,一身的古朴淡然,道:“三界界壁消除,神鬼混居,人族孱弱,现在已处劣势,你不理世事,只在这一处画符,能救百人千人,那a市之外的人呢?小友忍心不管?”
白唐道:“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他能力就这么大,别的他也管不来,他背负不起管辂口中的重担。
此刻,他们两人正站在一处屋檐下,四周都是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偶尔有人从睡梦里惊醒,再又瑟缩的睡下。
“救一方人是小善,救一界人才是大善, 小友,你有慈悲心……”
白唐打断他,道:“管老,我的慈悲心是有限的,什么一界人,那太大了,我管不来,那是你们这些大人物要做的事,我?你看看我,我就是浑身没二两肉的小市民,我做不来英雄!”
管辂不置可否,却从怀里掏出一个暗黄色的卷轴来,将案东西递了过去,道:“时间不多了,小友,人间大势必然会落在你身上,届时还望小友多体会今日心境,爱重天下人。”
他手指很长,此时如同枯枝一样搭在那卷轴上,浑浊的眼睛里混沌一片,手定定的伸了出去。
白唐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中的万神谱,他用力往后退了一步,像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道:“我不要!”
这天下向来没什么没费的午餐,万神谱这种东西,还是不沾的好。
“为什么?小友,这是真正的无上神器,就算不能驱动他发挥全部力量,却依然是三界众人哄抢的法宝,你为何不要?”
管辂像事有点惊讶,耷拉着的眼皮都略微睁大了一点,从眼睛里漏出一点精光来。
他看着老态龙钟,依然是淡然出尘的样子,但白唐还是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死气。
白唐想了想,道:“管老,你动用了一次这东西,寿元就被抽空了,这种要命的东西,有什么好要的?”
“你总说什么人间人间的,还说什么天下大势,那太遥远了,我们都是小小的人,承载不下那许多东西!你看我现在,我就的凭着我自己,护着一片的人,这就是我能做的,再多的,我也做不来。”
管辂想是看清了他的固执,将手收了回去,负在身后,道:“小友真的了解你自己吗?了解你身体里的力量?了解你身上背负的命运?”
“小友心有大爱,却困囿方寸之地,不利己不利人……”他眼皮又重新垂下,一层层遮住眼睛里的光,“罢了,也还有几日清闲,到时小友自然明白。”
白唐捋了把头发,敏锐的嗅出了他话里有话,当即道:“出事了?”
第二百八十章 惊天破(12)
管辂沉默了会儿,才有些嘶哑的道:“他们都要死了。”
“谁?”
管辂目光中有淡淡悲凉,道:“他们,去灭人间天神的人。”
白唐一时语塞,面上还有些错愕。
那些连时间都不曾打败过的人,在历史上如同明星一样的人……要死了?
以前人间灵气稀薄,他们尚且能修道以长生,怎么现在地球上灵气充裕,他们反而活不长了?
他想不通,于是问道:“为什么?是招惹了人间厉害的天神?”
管辂微微摇头,道:“这就是天数……小友要站的再高些,看的再远一点,也看的再多些。”
“如今我们求的,不是繁荣昌盛,只是种族延续,小友,你得快点看明白啊……遮在你眼前的迷雾太多了。”
“往后世事沧桑变化,我们这些老家伙再护持不住人间,这片残缺人间,万物生灵,都要尽数托付小友。”
白唐悚然而惊,下意识就要拒绝,可不知为什么,看着管辂那双眼睛,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管辂用他那双能看穿世事的眸子看他,仿佛能一眼看进他心里去,道:“我辈尽去,小友已是人间修道第一人,当承护持人间大责。”
这一瞬间,白唐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落在肩膀,带着一种旷远、肃穆、沉重无比的气息,压的他喘不上气来,但那种气息像风一样淡然的抚过他身,还不等他细细体会,便又消失无踪。
白唐心里一沉,抬眼看向管辂。
管辂仍是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宽大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空空荡荡,他喟然道:“小友年岁太小,天命却已然临身……小友既不肯接这万神谱,我便再倚老卖老一次,送小友几句话。”
“切勿慈悲太过,切勿因小失大,切记你曾为人。”
他说的话总是意有所指,白唐听的云里雾里,但他实在不想多问,一问多半又得听半晌这种谶语一样的话,心里的迷惑也会只多不少。
管辂来去如风,说完该说的话,就又似缓实急的消失在眼前。
白唐一头雾水,摇了摇头,却不知为何也叹了口气,只觉的心底一片悲凉。
“天人五衰。”一道清冷的男声突然出现在身后,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说。
白唐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他蹙眉道:“怎么又是什么天人五衰?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传染病?”
墨赦缓步走到他身侧,身上那股子特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继续道:“他们修的道本就接近天庭众神的道,连神都要经历这一番天人五衰,他们修行了也数千年,还不是神体,避不过去的。”
白唐忽然就想起了管辂在昆仑上那样不留余地的行事,这一刻,那些事仿佛都有了更充分的理由。
因为天人五衰,所以想尽可能的给子孙后代、给人类留一个朗朗人界。
天人五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修为不够的会先老死,而那些近神或者本身已经能跟神并驾齐驱的,生存的时间会更长,这样的过程也就更明显。
想着这些,白唐不免有些唏嘘,道:“难怪他们要屠神……老墨,这个世界变的有些奇怪。”
墨赦道:“没事,以后会好的。”
他仍是比白唐高一点,站在白唐身边的时候,就有种守护者的感觉。
白唐忍不住弯了下眼睛,笑道:“也是,总会好起来,不过那位管大师说话可真的是云里雾里,讲真的,我不喜欢这种老头子说话,听起来像要告诉你什么,就等着你问,可你要是问了,他们又遮遮掩掩的不肯痛快说……就像我以前在天桥上遇见的那些算命的。”
墨赦也想起那些人摇头晃脑装神秘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侧头看他,道:“不一样的……管辂他算的上是风水学鼻祖,连李淳风、袁天罡都比不上他,他说的话,可以听三分。”
白唐噗嗤就笑出声来,道:“前面说的那么好,最后他的话也才能听三分?”
墨赦郑重的点头,认真道:“没有人能看透天机,说是卜算,也只是卜算出一种可能,你听听就算了,不用全信。”
白唐笑眯眯的,正要说话,心底又是一动,他眼中闪过一丝苦恼,道:“老墨,刚才管老跟我说话,双城巷那块的符好像有点松,你帮我去重绘一下呗。”
自从墨赦认定白唐是谢必安后,就真的很好说话,听见他说这话,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身形如一缕黑烟消散。
他刚一走,白唐就转了头,定定看向天空。
只见天边一抹红影眨眼到了眼前,悄然化身成一个绝世风华的女子。
白唐指了指远处,那女人莞尔一笑,纵容的随了他的心思。
……
“白小唐,”苏毓秀站在白唐面前,小女孩一样甜甜的笑着,促狭的朝他挤眼睛,“想我了吗?”
白唐对着她笑不出来,因为他眼睛里全都是残垣断壁,耳朵里都是痛苦的呻吟和哀泣,而这些,都是面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一手造就出来的。
但她对眼前所见一点感觉也没有,笑容依旧甜美的像个天使,见白唐不说话,还特意往前凑了凑,道:“怎么不说话?”
继而又想起什么一样,从怀里摸出几个发光的东西,举到了白唐面前,献宝似的道:“看,这些都是我送你的礼物……这个,是大椿木枝,这个……是山海小世界的丰神玉,这个……是银河里星星,好看吗?”
白唐后退一步,将距离拉开一点,道:“你不是在天上?怎么这会跑下来?”
他这一动,苏毓秀初见他的那种喜悦就压下去一半,迅速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对,她用探询的眼神打量他,嘴上还道:“中场休息,我有些想见你,就下来看看你。”
白唐目光落在别处,道:“苏毓秀,如果非要开战,就全力以赴让这场神战早点结束吧。”
苏毓秀秀眉微蹙,道:“我不想说这些,白小唐,我有些累,想听你唱歌。”
白唐几乎要被她气笑了,心说这是什么鬼要求?
他本就性子活泼,听的苏毓秀那句话,脸色立马就生动了起来,桃花眼瞪圆了,仿若会说话一样。
苏毓秀一下就笑了,道:“爱你一万年会不会?唱那个,调子准一点。”
白唐面无表情道:“不会。”
苏毓秀道:“弱水三千,覆我华裳。”
白唐翻了个白眼,道:“不会!”
苏毓秀无奈道:“那么有名的歌曲都不会,你说你能干什么的?”顿了顿,又委委屈屈道,“小星星会不会?唱个小星星吧,这你要是都不会,我就打爆你的头!”
白唐忠贞不屈的继续道:“不会!”
苏毓秀怒目而视,面容格外娇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头上敲了一击,逼问道:“会不会?”
白唐迅速后退,揉着额头,道:“不会!唱歌也看天赋的好吗?!你要想听找林天王啊,那一把小嗓音,说风靡全球都不为过!”停了片刻,又道,“不过他现在多半也死了……你们把这个人间搞成这样,没点本事的普通人能活着都是稀罕物!”
苏毓秀面上露出无奈,听明白了他话外的抱怨意思,道:“这是战争,白小唐,不要幼稚。”
白唐笑了下,道:“那是你们和天神的战争,人类总是无辜的。”
苏毓秀道:“这是三界的战争,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人类显得无辜,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资格参战。”停了片刻,又道,“若是有实力,比如管辂,他在最初不就推了一把吗?”
“白小唐,你只看见了他们现在的苦难,眼光放远一点,再远一点,你会看见一个和平的、没有污垢的世界!”
白唐讽刺道:“那时候人类都死完了,自然就和平了,你们都眼界长远,都能站在高处看世界,我不行,我只是个凡人,就能看见眼前这一点。”
他说:“苏毓秀,约束一下你的人,少给人间留点灾!我一辈子念你的好。”
他指着外面一半艳阳天一半白雪皑皑的城市道:“其实我不是多有同情心的人,但这个样子的天气,让普通人怎么活?苏大美女,举手之劳的事,别那么吝啬。你一句话,能救很多人。”
苏毓秀想告诉他诸神斗法,根本收不住,也想告诉他那些法力通天的人根本不会顾及凡人死活,他们之间也不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更想告诉他,就算她能约束她的人顾及下届,天界的人可未必。
可到最后,她只轻轻笑了下,道:“你一句话,能救更多人……唱歌吧,唱的好听了我就听你的,约束他们。”
白唐抓头发,感觉这个要求真是格外无理取闹。
他怅然的叹了口气,想,为了让那些人过的舒服些,拼了!
苏毓秀还在催,道:“快点,别磨蹭,我时间有限!”
白唐清了清嗓子,别过脸,感觉自己有点智障,旁边的傻妞也是个智障。
“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本就性格豁达明快,连嗓音都有些格外的明朗清润,此刻唱起温柔的儿歌来,珠子滚落玉盏里也似,清亮而柔和,活像是蛊惑人心的山灵,仿若连天上的太阳、地上枯萎的树木、空气里游走的风,都成了他歌声的俘虏。
第二百八十一章 惊天破(13)
苏毓秀心如漂浮在水里的柳叶,一荡一荡的,柔软的不得了。
白唐勉强唱了几句,苏毓秀已笑的如饮甘露,那样饱含深情的目光径直落在他脸上,一错不错。
白唐木头样对她的情愫视而不见,只露出得意的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超好听?虽然我不怎么擅长唱歌,但老天爷给了一副好嗓子,怎么都不会差。”
苏毓秀微微垂了眼,颊边露处两个小酒窝,道:“好听。”
就那柔和的调子,能让她即便脚踏鲜血,行于地狱,也能心有微光,永生不死。
天空掠过一只拖着长长尾翼的人面鸟,仿佛婴儿哭似的叫了两声。
苏毓秀指着那鸟道:“那是人面,见则有洪水。”
白唐眉头一挑,眼睛看向那人面,琢磨着怎么把那东西弄下来。
苏毓秀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白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现在的女人这么不矜持?!
这要是给墨神知道了,他心里就是有再多的复杂情绪,自己的清净心经也绝免不了了!
苏毓秀立在大楼边缘,衣袂当风,长风被风吹拂着向后飘飞,对着白唐摆摆手,身形倏然化作流光,往高空疾驰而去。
时间不多,她也只会来看他这一回,哪怕知道他强大的可以在人间横行,却还是忍不住再给他加一道保护咒。
白唐,他是她心底的唯一惦念,他不能出事。
哪怕他现在对她能心存防备,仍不愿意接受她,但等这一战结束,等自己将盛世太平捧在她面前,他终归会认可自己的。
而在苏毓秀消失后,白唐也如一缕白烟,轻易就上了天,闪电般追着空气中人面的味道横掠天空。
与此同时,在他不知道的高空处,有人拈着万象宝轮印,骤然睁开了双眼,冷岑岑的从遥远的高空望下来,仿佛落在了他身上,又仿佛没有。
“承势之星……原来如此。”
有低沉的声音淡淡从那人口中传出,仿佛心里的疑惑都被解答了一样。
……
人间春夏已过的十分不鲜明,连死亡也如家常便饭,前一刻还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下一瞬说不定就再也不会睁开眼。
那只人面的出现仿佛是一个更加清楚的信号,标志着三界大战正式开启,也标志着全魔乱舞的时代正式来临。
白唐将那只人面倒提着尾巴拔干净了毛,就丢给墨赦去做加餐,但泛滥的洪水还是从远方蔓延过来,漫过山岗,漫过大街,带着能撕毁一切的力量冲击着薄弱的城市。
时间太紧,白唐没办法,于是牙一咬,心一横,手掌翻出一柄巨大的阴气刀,朝着地面轰然斩去若洪水没有去除,他就给那些水开辟一条可以流淌的路,若洪水没有归处,他便移平高山做深谷,给它们一条归处。
那一日,天上斑驳琉璃,人面恶毒的叫嚣,远处雷声轰隆,瓢泼大雨为那汹涌的洪水助威呐喊,被席卷在山洪里的动物拼死折腾,发出末日的惨嚎。
白唐凌空而站,在那洪水如猛
兽样扑过来时,他一刀横劈,强行为滔天的洪水改道。
彼时,墨赦提着人面在风雨中看他,目光有些幽深旷远的味道,像是透过他岿然不动的身形,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一念可救万千人,一念可杀万千人, 那是白唐第一次真真切切切体会到他身体里的力量能对这人间做些什么。
而那一日后,更光怪陆离的事情就频繁发生,有地方出现了连绵不绝、水泼不灭的天火,有地方被雷霆笼罩,昼夜不停,更有地方被大雪掩埋,满城人都化作冰雕。
无数修道者都听见朦胧的战鼓声,有嘶鸣、怒吼、神器碰撞的声音,还有大神陨落的声音。
许是过了很多天,又或许只是过了一天,当天色终于黑下去的时候,还活着的人都看见了一场盛景天空无限黑暗,数不清的璀璨星辰从高空滑落,像是凭空下了一场流星雨。
那样璀璨如梦境的夜空下,他们都听见了无尽悲凉的歌,伴着悲壮的琵琶声,合着刀击刀柄的笃笃声,空空的,莫名让人心生哀戚。
白唐在又一次加固符文的间隙,仰头看见了那不断下坠的星辰,也听清了那首让人不禁潸然的歌。
那是一首挽歌,祭奠无法归乡的勇士。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那样悲壮的歌声一声声从遥远的九天传下来,几令九州同悲,草木失声。
那晚的流星雨落了一整夜,似乎让天空中的星辰都疏朗了许多。
墨赦说那是有大神陨落,还有无数小仙一同殉葬。
他的眼睛里也落满了星光,神情却是兔死狐悲的落寞,他说,那是一个时代的谢幕礼,是天庭统治结束的正式宣告。
“白唐,你不要怕。”他说。
白唐就满脸茫然的看他,继而一挑眉,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我不怕。”
墨赦露出个清浅的笑,将温柔不加掩饰的浮现在面上,点点头,没有多说。
后来白唐回忆起那时墨赦的神情,总忍不住暗自猜测,墨赦那时候就已用野兽般的直觉,嗅到了即将到来灭顶之灾,所以才在最后的安逸时光里,给足了他所有耐心与情愫,无声的、蛮不讲理的将所有欲语还休都润物细无声的镶嵌进他的血肉?
……
大椿树做的巨船在银河清澈的水里稳稳前行,那些沉浮在银河里的星辰乖顺的如同水草,只轻轻亲吻大椿船的表皮,丝毫不见凶狠。
可亲眼看见过那些星辰温顺外表下强横杀伤力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心有余悸。
幸好,这一战也过去了,四天王尽数折
翼在此,持国天王陨落时,那把素色琵琶铮铮连声,弹奏出最后一曲挽歌,自毁器身,随之湮灭。
广目天王手持赤龙,却被顺从了万年的赤龙反咬一口,就此陨落。
多闻、增长两天王尽数死在张奎刀下,神魂消湮。
五耪婢五真君失其四,只荧惑火德苟延残喘,逃脱而回;金光揭谛被割了头颅,身躯浮沉在清澈的银河里,转眼就消失不见。
那一瞬,九重天上哀乐四起,无数战士击铠痛哭,同唱悲歌。
银河已渡,上天庭已至,天神损失惨重,而逆天者们,却还在的前赴后继,有无数曾经消失的强大敌人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带着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不要命劲头,打的格外惨烈,格外酣畅。
逆天者们每前行一步,脚下踩着的都是无数敌人的鲜血和己方战友的尸骨。
白骨为基,鲜血铺面,横尸为舟,可达彼岸。
此刻,苏毓秀正站在一头赤龙头上,再往前九千里,就是上天庭的门户南天门。
可他们中间还横着百万天兵,领兵的还是熟人杨戬。
刚刚结束了银河之战,苏毓秀失去了无可计量的逆天者,但也只是片刻功夫,就又有更多的、被规则抛弃在黑暗里不得解脱的逆天者补充进队伍。
此刻双方都在观望,用最狠毒犀利的目光搜索着彼此的破绽,他们中间还摆着笼罩数万里的降魔除妖阵,里面埋着上神骨,还用上古天神的神器盘古斧做阵刃,以上古神器神龙鼎做盾,摆出了一个令十方鬼神尽皆惊惧的上古大阵。
张奎神魂被重创,此刻还泡在苏毓秀拿出的神秘秘境里,连昔鸣都因为催动广目天王手里的那条赤色长龙反叛而不得不暂时修养。
他们的阵容里还多了曾在地府裂冥之战里存活下来的烛阴,烛阴身长千米,人面蛇身赤色,早年曾在钟山做神,口含火精出生,那一块火精能开地狱之门,从无尽幽冥中召唤出深渊恶鬼修罗。
烛阴半睁着双眼,巨大的人面脸凑在苏毓秀面前,道:“还等什么?冲过去!那边的杂碎我能一口吞了。”
烛阴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即便是在九重天上,依然能将眼前的天色随心意改变。
此时他们面前就是一片白晃晃的白昼,比天庭原本柔和的光线要强的多。
如果烛阴愿意,只要将眼睛全部睁开,就能让所有离的近的人都不能睁眼。
苏毓秀身姿绰约,远远眺望那被云雾遮掩的大阵,道:“等人破阵!”
是的,她在等有本事破阵的人给出一个具体方案来,如果强行闯阵,损耗太大。她还不想做一个光杆司令,所以她必须要等。
但这样的等待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她道:“不急,不需要急……能将这样伤人伤己的阵摆出来,不正说明他们黔驴技穷了么?一点点时间,我等得起!”
烛阴烦躁的动了动尾巴,声音轰隆隆的响起,道:“太麻烦了,为什么不冲过去?管他什么阵法?冲过去!那上神骨是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骨头,都快烂了,撑不了太久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惊天破(14)
它森绿色的眼眸里露出兴奋的光,爪子在地面上抓挠,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一样,道:“我都闻到了……那是衰败的味道,紫微死透了,在太始之日这样的日子里,那副骨头经不住我们几次冲撞的!哈哈,那个老东西居然真的死了!”
苏毓秀仍旧不疾不徐,不咸不淡的道:“不急。”
烛阴阴森森的看她,声音如雷霆,道:“为什么?那些蝼蚁……”
“盘古斧悬在头顶,神龙鼎定在里面,把这么多你口中的‘蝼蚁’都填进去都不够,除非再加上你自己的命,或许可以把那神骨上的神力磨干净,你去吗?”
烛阴一冷一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人面上露出凶恶的光,嘴里森白的牙齿露出尖锐的光,下一秒就能张口将她脑袋咬掉一样。
但烛阴的脑袋还是偃旗息鼓的退了下去,只张嘴冲着面前云雾缭绕的阵法吐了口气。
顿时冬风倏忽而至,将那细细的云雾吹散了些许烛阴,吹为冬,呼为夏。
苏毓秀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这谈蔽日的铺陈在辽阔的天界土壤上,犹如暂时收敛爪牙的凶兽,爪牙毕露,低耳弓背,只等引领他们的主人一声令下,就能将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明明面前是天神摆出的惊天大阵,明明太始之日就要过去,但苏毓秀一点焦急的意思都没有。
她甚至有心情坐在赤色的龙身上与带着面具的男鬼美人闲聊。
莲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战场上,他身上那股暴戾之气肆无忌惮的释放在战场上,战场上原本的血腥杀伐气息混着那股子暴戾,不断的引诱着修忘情道的天神们堕落。
“许久不见了,烛阴。”他眼睛一转,就扫到了那盘旋在战场最前方、如同一座赤色大山的烛阴,轻声打招呼道,“上次见你,你还是地府叛军。”
烛阴转动着巨大的脑袋,粗壮的脖颈上有一圈赤红色的软鳞,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半点破绽都没有的护住它最脆弱的脖颈。
尽管体型如此巨大,但烛阴身体非常灵活,他一下就将莲涅收入了眼中,人面上浮出一点诡异的笑,道:“是你啊……你到底是火螭,还是东岳狗贼呢?啊,你是个杂种!”
莲涅面上神色不变,甚至趴在他手臂上的那只猫还在安稳的睡觉,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平静,他说:“那你呢?天神造你的时候打了盹,把你做成了人蛇杂交的杂种?”
烛阴面上一阵扭曲,眼中却露出忌惮的神色,明明莲涅没有动手,但他就是感觉到那小白脸的危险,好像他只要再多说一句,脖子会被那人拧下来。
尽管不想承认,但莲涅确实是地府最强最暴力的府君,除了阎罗天子第五府君有一战之力,其他人谁见谁跪!就算是烛阴自己,也一样。
“我跟你可没什么交情,要打架就各打各的,你找我干什么?”烛阴鼻子里咻咻的喘着粗气,那张雌雄难辨的人面上出现一个明显嫌弃的表情,“滚开!别碍眼!”
莲涅手指温柔的梳理着那瞎眼猫的毛发,慢条斯
理的道:“一别千年,烛阴,你还是这么愚蠢!”手指朝前一指,正对着那云雾弥漫的诛魔阵,“你的敌人还在对面,可你被这破阵挡住了脚步,烛阴,或许你求我,我能帮你破阵!”
烛阴面上戾气从生,森绿色的眼珠朝向莲涅,一动不动,如同两颗珍贵的松石绿宝石,里面却是两团恶光:“你说什么?”
莲涅道:“不就是紫薇大帝,他又不是盘古,也不是神农,一副残骨,借助那些天兵的力量催动的阵法,有什么难破?你求我,我帮你破阵。”
他轻微的笑着,一点都看不出他脑子里还藏着另一个声音,时而亲切,时而愤怒,时而暴躁,时而沉静,还不断的在他脑子里说话,说着他罪大恶极,努力要夺回思维,让他朝着己方挥刀。
“怎么样?”他克制着,眉眼里却还是露出挣扎的狰狞神色,“烛阴,对面的杨戬又在嘲笑你呢?就像当年他助地府平叛,在背阴山把你踩在脚底一样,说你是个废物呢?还有五斗星君,他们也在笑话你呢?胆小鬼,懦夫!”
“我不是胆小鬼!”烛阴大怒,像是被踩着了痛处的野兽,整个战场都是他咆哮的声音。
“你不是?那谁是呢?当年是谁临阵逃脱,害的地府前第六府君苦战而死?你不是?”莲涅嘲讽的笑。
“我没有逃跑!”
“是吗?可他们都在说啊,你临阵脱逃,你背叛了你的朋友、下属和上司……”
“我没有!”烛阴眼睛都发红,人面扭曲成一片,愤怒让他的头发都倒竖起来,“我没有!都是胡说!是他让我去搬救兵的!胡说!”
烛阴大怒,口中衔着的火精一吐而出,他愤怒的咆哮,火精高速旋转,终于在九重天上开启一扇连通地狱的门。
莲涅揉捏着眉心,手指都激动的发颤,自言自语道:“好了好了,,他们都能上来了……呵呵呵,神寂地狱,他们都要来了……闭嘴,快闭嘴……很快,就没有天界了,很快的……”
烛阴巨大的蛇尾轰的砸向那万里大阵,空间都是一颤。
苏毓秀拍了拍身下的赤龙,让开了地方,弯眉而笑,道:“好了,该破阵了!”
她远远的朝着莲涅看去,正瞧见莲涅将那只瞎眼的小猫交到美人怀里,似乎还威胁了两句。
她低低的开口,道:“我毁神龙鼎,你取紫薇神骨,动手吧。”
至于那盘古斧,有人正不惜一切狠命撞击着,甚至还开了地狱门,有厚重无比的地狱阴气直冲云霄,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烛阴更适合应战盘古斧了……至于迎战结果是死是活,那就看他本事了。
两道人影游龙惊起般旋身入阵,那座耗费无数天兵心血神力的大阵猛的一颤。
……
“咳……”低低的咳嗽声响起,继而又被主人强行压了下去。
那貌如冰雪的男人微微睁眼,手空握成拳,虚虚掩在嘴边,压住要从喉中涌出的咳嗽声。
大殿内一片漆黑,只他周身有柔和的光,四周静谧极了,依稀能听见那方池水微
微波动的声音。
“太上,”他忽然开口,“要快啊。”
就在方才,他感觉到了神龙鼎的碎裂,连紫薇大帝骸骨上的神息都消失不见。
那是他赐给天庭众人抵御外敌的法宝,如果这些都挡不住,天庭怕只能引颈待戮,原本天神数量已经锐减,他耗费无数心血也才保下那些个上神,才勉强维持着天地秩序运转,维持着规则不崩塌。
可现在,很多上神与他离心闭了死关,还有的魂归虚无,只有那么几个在外征战,现在偏又还是太始之日,所有天神的实力都被削减至少三成……天界确实比任何时候都虚弱。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若太上带不回那承势之星,给天庭一丝喘息之机,这堂皇天庭,倾覆只在眨眼。
承势之星,顺应天命诞生的承势之星,这次又该是怎样的眉目,怎样的风情,又拿什么来左右三界格局?
昊天缓了缓,指尖凝出一个白色的翠鸟,他凝眉道:“兵临城下,天庭危噫,速归!”
他指尖一弹,那白色翠鸟就没入空中,消失不见。
昊天闭上眼,神识却爬过三千仙宫,到了那南门外,正看见手持金牌的传令兵火速往凌霄大殿跑去。
前方阴气弥漫,无数厉鬼冤魂咆哮着、尖叫着在九重天肆虐,与天兵纠缠到一处。
巨大的烛阴在高空盘旋,人面吞吐火精,眼睛时闭时睁,那一片地域就时明时暗,大批大批的天兵嚎叫着捂住被晃的直流眼泪的双目,哀嚎出声。
烛阴巨大的蛇尾不断摆动,哪怕那尾巴已被人切断一截,汩汩的流着血,依然不退半步,高声叫着:“我不是胆小鬼!胡说!我没有畏战!没有临阵脱逃!”
莲涅在他背后鼓动着阴气,竟将地府才能生长的幽灵藤引到了天界,那些东西贪婪的野兽一样吸食着空气中的灵力,越来越茁壮,张牙舞爪,莲涅就站在最粗壮的一株幽灵藤上摸猫。
杨戬还在与苏毓秀交战,木吒拦住了哪吒,还有其他人都在拼死力战,但形势已然不好,溃败只在几息之间。
兵临城下,便是如此。
……
而另一边,白唐将将又处理了一批从天而降的古怪东西,还顺道与向东进行了一次友好亲切的语音通话。
向东表示想请白唐挪个窝,去别的地方镇场子。
白唐则委婉的表示完全不想动弹,就赖上了屁股下的这个狗窝,别的金窝银窝都是过眼云烟,都是他看不上的天边流云。
两人正扯皮,冷不防嘴里被塞了一片西瓜,冰冰凉凉的,白唐被冰的一个激灵,那通讯符都差点掉下去。
他一转头,正看见墨赦面无表情的端着一个半开的西瓜,居高临下的看他。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白唐还是一下子就体会到他没说出口的意思,忙一手接住嘴巴里的西瓜,一手捏着符,敷衍了向东两句,就挂了。
他三两下啃完了一瓣西瓜,又意犹未尽的伸出手去,道:“哪儿来的啊?怎么这个鬼天气还有西瓜?”
第二百八十三章 承势之星(1)
墨赦将手上端着的半个西瓜都给他递过去,道:“有人用术法冻着的,我捡到的。”
捡到?白唐有些怀疑,这种已经能算做奢侈的美味能是捡来的? 别人提前用术法冻着的,能平白无故跑出来给人捡?
他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狐疑的看向墨赦,桃花眼里都是挪谕,一片潋滟春光。
墨赦面无表情,半点不心虚,道:“甜吗?”
白唐顾不上说话,就唔唔的点头。
墨赦道:“那就闭嘴别说话。”
白唐大口大口的啃西瓜,感觉人生得此美味,死而无憾。
可他心里还挂着事a市的存粮不多了,那么多人在张嘴等吃饭。
白唐最近很是忧国忧民,自己都觉着自己伟大,默默在心里狠狠表扬了下自己。
墨赦看他吃的欢,面上也松快了些,道:“白汤圆在地狱里闹的不像话,月戎之前传过信,让你抽空去地狱看看。”
白唐又啃了两口西瓜,笑的像做了坏事的小狗熊,道:“当时他哭着喊着要留下白汤圆,现在才知道那坑货难搞了?不急,等白汤圆再折腾他一阵子……他什么时候说的?只说让我去看看,没说让我带走?”
墨赦道:“几天前了……莲涅没有抓回地府,他不会让你带走白汤圆。”
白唐切了声,大咧咧的笑道:“白汤圆那一身铜皮铁骨,闹不死他们!哈哈哈,咱们要去,也得给那小东西准备点东西,不然它又要干嚎了!”
想着白汤圆瞪着一双莹黄色的竖瞳努力干嚎的样子,白唐面上的笑容越发恶劣,有阳光微醺的气息。
真的是长大了,模样虽与谢必安不一样,但身体里的风骨几乎一般无二,连这顽皮性子也别无二致,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机灵劲儿。
他看着他那样不拘小格的蹲在屋顶上啃西瓜,看着他露出的劲瘦而有力的手臂,突然心里有了种复杂的欣慰感,像是养了许久的儿子,终于能扛石锁挑大梁,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段时间,他看着白唐为了那些普通人来回奔走,看着他拼尽全力救每一个能救的人,也看着他微笑着把所有危险都替那些人挡在外面,对福德巷里住的那些老人,他尽心尽力的扮演着儿孙的角色,是有本事但性格跳脱的小儿郎,但对福德巷里借住的那些人,他是强势而霸道凌厉的保护者,只要他在,就不会有过不去的灾难。
他一个人冲锋在前,给那些在铺天盖地的天灾里绝望的人一丝希望,凭着他自己,狠心辣手的将那些人都护在羽翼之下。
只偶尔会叫他帮忙,会拉着他出去绘符,他总说他不是多慈悲的人,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可墨赦却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守护的决心他不是多慈悲的人,他的心里却有大爱,有悲悯,有对弱者的同情。
他这样的人,做不来恶人。
那么谢必安呢?当年三界稳固,地府廉明,谢必安到底为什么要走上叛逆的路,当真为了那一个冤魂?
他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
谢必安是个王八蛋,他早就知道。可这个王八蛋给他留下的谜题,他到现在都没参透,没解开。
“老墨,你想什么呢?”白唐笑眯眯的叫他,“最近你也不捉鬼,一直在人间浪荡,地府没找你麻烦?月戎那孙子不能只是给你传信叫我去安抚白汤圆吧?我看他尖酸样吝啬脸,就不像个能安分的主,八成得给你找事吧!”
他形容的刻薄,嘴上不饶人,居然还有脸说别人尖酸样……墨赦又一次被他的厚脸皮刷新了认知,撑着冰冷的面色,道:“催我抓莲涅,顺带提了句。”
其实不是顺带,月戎那话痨足足唠叨了半小时。
白唐嗤的笑了下,正要说话,却忽的感觉胸口一动那是白汤圆,白汤圆在全力战斗。
白唐面色倏变,眼睛却依然敏锐的看向半空。
就在方才,他感觉到了半空中细微的灵力波动,不属于他熟悉的任何人。
此刻一抬头,就看见那穿一身白色轻柔长袍的老人漫步从高空俄而下,眨眼功夫就到了眼前。
墨赦几乎本能的前踏一步,将白唐半掩在身后,正面对着那一拍仙风道骨的老人,拱手行礼道:“太上神尊。”
白唐手里还拿着西瓜皮,桃花眼咕噜噜转着,上下端看面前那仿若从古书卷里神魔志异画像里走出来的老人,没有贸然开口,心里还转着怎么处理那西瓜皮的事。
要见外人,手里捧着西瓜皮看起来实在不像话,想着,那西瓜皮就从他手里低调的滑了出去,一米又一米,悄悄翻下了屋顶。
那仙风道骨的老人一双眼睛却冷清清的看向被墨赦半挡在身后的白唐,道:“吾号太上,隶属三清,今日来此,要带你看清天命。”
墨赦眉眼冷厉,分毫不让道:“他资质驽钝,未承天命,太上许是认错人了。”
太上老君的眸子深邃如大海,又清澈若山溪,淡淡的看向墨赦,轻微的一挥袍袖。
墨赦立时身不由己的向一边飞速移去,仿若被洪荒巨力紧紧压制,再不能动一根手指。
他心里蔓延上无边恐惧。
白唐脚步刚朝墨赦移动了一步,就觉四周的风都粘稠起来,连四周的光线都变换无定起来,似乎被人握在了手上揉捏。
“你想干什么?老头!有话好说!”白唐叫道,周身涌起无尽的阴气,强横的要冲开这片粘稠的空气。
周围的光线终于稳定的明亮起来,白唐身上的阴气一下子就铺陈开去,将自己护的严严实实,但他感应不到墨赦了。
“这是哪儿?”白唐沉着脸,他感觉自己似乎被带到了不同的时空,“老头,你把他弄哪里去了?把人交出来,我们还能好好说话!”
那老头就立在他身前几步,声音淡漠的如同没有温度的冰雪,道:“你既是承势之星,自该有承势之星的担当……”
“什么担当?什么承势之星?”白唐手中凝聚出阴气刀,“我听不懂你那些神神叨叨的废话,别跟我拽文字!我不吃这套!”
太上道:“你
看四周。”
方才墨赦就对这老头满是戒备,白唐向来对危险有本能的直觉,此刻满心都是警惕,只用眼尾扫视周围。
却见他周身原本一片虚无,慢慢竟有城市、人烟,有无数人来回,春秋眨眼间,生死一转念。
叶落叶生,便是一年春冬,他愕然的看向那老头。
“人间万物,都应有天道轮回,规则法度,若轮回失序,规则无度,便是山崩海啸,万劫不复。”
那道苍老淡漠的声音从那老头的口中传出,白唐依旧一脸不耐烦,哪怕时间变的很慢,他心底却还是有一股莫名的焦躁。
他心里都是墨赦的安危,是那些没他看护着的普通人,完全没心思听这老头胡扯。
眼前画面却是一转,他与老头尽数立在云端,眼睛所见已不是一城人,而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混乱不堪,全无章法,终日沉浸在死亡和无秩序里,慢慢走向灭亡,世界重新荒芜。
“长幼尊卑,强弱有道,这就是秩序,”太上道:“而你的天命,就是与天庭一道,共建秩序,你可明白?”
白唐半眯着眼,手里提着凝出的阴气刀,滴溜溜在指尖旋转了一圈,笑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给天庭拉壮丁呢……莫名其妙给我看这兴亡大戏,想让我领悟出点什么来。”
太上面色不动,只静静的凝视他。
白唐心里的浮躁仿佛也被那双眼睛一下吸收干净,脑子也能清醒的想事了,灵活的不行,道:“扯那些驴七马八的轮回啊、秩序啊干什么,您直说一声天庭打仗缺人,瞧着我这小伙子身强体壮,想让我跟你回去充壮丁不就行了?成了,我没空,不去,您老别处物色人去吧。”
太上道:“你没明白。”
“那就不明白吧,”白唐将手里的阴气刀在手上横提,眉眼里突然就戾气横生,“老人家,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们跟那些逆天者打你们的,我懒得管,您老也别想把我扯进去。您老说的什么秩序,没有也挺好的,天长日久的,未必他们就不能摸索出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他眼睛看向周围不断进行季节更替、半点感觉都没,既感觉不到岁月荣枯的时间流逝,也感觉不到老头的用心良苦,整个一块榆木疙瘩。
“老人家,你看到了,我就是块顽石,你怕是点化不了,还不如痛快点撤了这鬼东西,也别闹这些虚的……”
太上眼皮微垂,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他手臂上的拂尘轻柔的摆动着,背转身去。
白唐眼前虚妄尽去,但入目却不是他原先所在的那一处废弃楼顶。
他有些瞠目:“这是……哪儿?”
话说到最后,已然变成了陈述句,他看着身前身后的浮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这是被带上九重天了,不动半点声色的
白唐当即就要折身而返,却见眼前突然有银丝千万,如垂云一般直扑面颊,他手里的阴气刀刷的斩过,却也只斩下一把细密的银丝。更多的银丝不断从那老头的拂尘上涌出。
第二百八十四章 承势之星(2)
“你既顽固不化,少不得要委屈些……”太上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但眼睛里却露出些许焦急之色。
他已经接到了昊天帝君传给他的消息,如今已兵临城下,天庭危矣,没有时间了。
他虽存了让这承势之星悟道自然的意思,可让顽石点头,果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即便他用瞬息千年为他演示世间繁华,让他将这秩序道理一一看遍,可他终归没明白。
白唐的确没明白太上想让他领悟的意思,也没空细想,此刻他全身都被那万丈银丝包裹的严严实实,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他被这糟老头子强行绑了!
而他周身的阴气竟都被封住了,半丝都翻涌不出来,那些拂尘上的银丝仿佛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身体里的阴气缠的丝紧。
天上战鼓已擂响三遍,天边流云变换,似又有星辰坠于其间。
……
而另一边,苏毓秀已经将神龙鼎的碎片扔在地上,她周身都涌动着月光一样的力量,海潮一样朝着前方涌动。
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战场中心,周身却没有溅上一点灰尘,那些野兽一样冲杀的人都不自觉的从她身侧两边绕过。
她感受着那些神祗的死亡,唇边荡漾起一抹雅致的笑,酣畅淋漓的绽放着。
那叫美人的男鬼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从无数人冲锋厮杀的缝隙里,窥见了她的绝世风华,也窥见了她面上那一瞬的妖娆瑰丽,还有那沿着眼角缓慢而下的泪珠。
她是山中精魅,是画中狐仙,是月下艳鬼,是九天神姬,是凭借一张脸颠倒世间的妖魔。
她叫苏姚,小字妲己,是他用尽一切捧在心尖上的人,是被史笔钉死在妖孽牌上的祸国妖妃。
可这一刻,他终于从那张彷徨悲伤的脸上看见了当年那个小女孩的影子。
这一刻,苏毓秀埋葬在心底的经年苦痛都一股脑的冒了出来,她想起那个人。
她想念那个人,想念他如醇酒一样的声音,想念他如冬日暖阳的温度,想念他为她摘下的星星和种的花。
时至今日,终于有资格再说一句:想念他。
“你看啊,”她轻微动着嘴唇,喃喃自语,“什么天神,什么天命,我终于让他们去为你的国家和你的子民殉葬。”
喊杀声如最华丽的祭乐,鲜血迸溅声是最美妙的音符,浓重而剧烈的扣响过去的门,将她心里的那些悲伤慢慢释放出来。
“你快看,很快,那南天门就将碎裂在我们脚下,你看着吧,我不会急,就跟他们当年一样,一点点的,让绝望爬满这天界。”
咚!咚!咚!
天上的战鼓又一次响起,那些天兵气势如虹的叫着,不要命也似的朝前拼杀。
光怪陆离的法宝兵器在空中不断交锋,天界的时空不断被撕裂,又不断愈合,但那样频繁的撕裂空间,已足够让无数人掉入空间夹层,化为虚无。
无数灵气斑驳交汇,哀嚎惨叫此起彼伏。
那些曾无可匹敌的天神一个个陨落,被神魔诅咒过的逆天者们前赴后继,全然不畏生死的横冲直撞。
他们早就死了,死在无数灰暗的岁月里,但他们
却又活着,凭着对命运、对天定的反抗苟延残喘,他们被苏毓秀召集出来,不为功名利禄,只为了一个推翻天地的机会。
天弃他们,神厌他们,三界容不下他们,所以他们来掀翻这天,踏破这地,为这三界改头换面!
这样数以千万计的逆天者们,谁人可挡?谁人敢挡?
无人!
所以他们一路向前,平川八千里,势不可挡,只杀的天兵节节败退,沿路留下无数神蜕,残肢断臂、碎裂法器满目皆是。
一条暗红色的百丈长龙在长空肆虐,被汹涌的天兵与逆天者们缠的脱不开身,张牙舞爪的吼叫。
无数夜叉修罗也嚎叫着冲入战场,烛阴已用火精打开地狱之门,莲涅又推波助澜的连同了第十九层地狱,将无数被天庭贬谪入轮回的神魂仙魄都唤了上来……
战场上天兵败势更显,神将相继陨落,一片带甲胄的黑云直逼那高达万丈的南天门而去。
南天门前的百万里土地尽数被鲜血浸染,云雾翻腾,血气弥漫,征伐声穿云裂帛。
猛兽已经出了笼,洪水已经出了闸,除非饮尽敌人血,否则绝不回头半步。
“十。”苏毓秀眼睛盯着云雾翻腾的前面,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开合,声音低而轻,只说给她自己听。
烛阴眼睛骤闭,天色尽黑,无数逆天者举起刀兵。
“九。”
烛阴双目睁开,白光如昼,一片头颅滚落在地,金黄色的鲜血溅至半空。
“八。”
莲涅控着幽灵藤,在无边的光色里微笑,额上红莲鲜艳如血色。
“七。”
穿黑甲的逆天者们齐齐奔腾,掀起一阵灵气狂潮,如江河直下大海决堤。
“六。”
前线军队离南天门只剩三百里,等她倒数至零,便能踏碎南天门,天界再无关隘可守,必然一溃千里。
“五。”
苏毓秀仰着头,已在提前体会将昊天人头捏在手中的快感。
“四。”
“孽障,你看这是谁?”
有一道声音淡淡然响起,不大,苏毓秀却精准的捕捉到了,但她没在意,只淡然的念着:“三。”
无数年在黑暗里游走的偏执,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苦难,终究在天庭覆灭的快感里抵消,她面上荡漾起柔美的笑,美丽的如同一朵带毒的罂粟。
“罢了,南天门碎,便以此人神魂来补,杨戬,准备抽魂。”
有隆隆声音从南天门处传来,有人的目光似乎穿越千军万马落在了她身上。
苏毓秀悚然而惊,下意识从锋锐交战的无数身影间隙,看向那南天门之上。
无数人影交错来回,仙宝魔器交相辉映,周遭形形色色,苏毓秀眼睛却只盯住了那被捆仙锁吊在南天门上的人白唐。
“南天门碎,便以此人神魂来补!”
烛阴吞吐火精,周身烈烈如火,可灼穿天空;莲涅行若鬼魅,浑身阴阳两气交融如太极,几能震天动地;暗红色的长龙疯子一样冲向南天门,势不可挡;无数逆天者海潮一样涌向南天门……
所有人眼睛都发着红
,杀戮到现在,早连军令都听不清,脑中只有杀,杀穿天界,杀遍群神!
可就在这时,一道暗黄色的光芒猛然在所有人眼前爆发,眨眼就形成长达百万里屏障,愣生生将所有逆天者都拦截在外,又猛的一震,屏障倏然泵开,汹涌无匹的能量盖过了战场上的所有法宝和力量光芒,犹如几百颗星辰同时爆炸。
“轰~”
白光刺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随波逐流的小船一样被掀翻出去。
……
或许过了一秒,或许过了很久,等战场上的双方人马都缓过来后,就看见一位穿着一袭浓烈红色纱裙的女子立在双方中间,双手微微张开,胸口剧烈的起伏。
“苏毓秀!你发什么疯?”烛阴将火精吞回肚子,人面扭曲着质问。
莲涅身前幽灵藤长成的屏障慢慢撤下,露出他满含暴戾的面容,视线如毒蛇一样卷过苏毓秀:“这是干什么?临阵叛变?”
“退兵!”苏毓秀咬着牙,张狂无比的道,“三百里!”
那些逆天者一阵哗然,吵嚷声几要突破天际。
苏毓秀眉眼一冷,身上突的出现巨大虚影,投在半空,用一双森寒无比的眸子注视逆天者们,冷道:“退!”
声震八荒,穿骨入魂,有无上威能,令人胆寒。
喧嚣无比的战场一下子就冷静下来,静的压抑沉闷,落针可闻。
没有人动。
良久,叫美人的男鬼朝身后摆了摆手,他身后的百万逆天者无声后退,如幽灵过境。
接着,哪吒的混天绫朝后摇摆,又有百万身着黑甲的逆天者后退。
莲涅眼神里出现些微波动,朝着依旧在他掌控下的神寂地狱厉鬼举起手,示意后退,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那南天门上。
烛阴喷着气,恶狠狠的盯着苏毓秀,几乎要扑上去咬她一口,道:“为什么?我们就差一步就能踏碎南天门,我能把他们的狗头咬下来!为什么撤退?”
苏毓秀道:“退!”
她纤秀的身上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眼睛冷冷睥睨下去,看人如看死物。
她横档在前,便是高山深渊,无论神魔,皆不可过。
烛阴被她刀子一样的眼神盯着,只得悻悻的游动身子退后,仰天就是一声怒吼。
战场终于干净,逆天者们退却的也无比迅速,不留痕迹。
只有白唐自家养的那条暗红色长龙,还在嘶吼咆哮,不知是不是也看见了被吊在南天门上的白唐。
龙鸣声在耳,苏毓秀衣衫烈烈,负手而站,仰头看着那在南天门前岿然如山岳的一众天神。
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将视线转向了那被临空吊在南天门上、一脸生不如死的白唐。
她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轻微的笑了下,道:“这就是堂堂天庭、三界至尊的手段?”
“我以为你们多少也该要点脸,好歹也执掌三界这么多年,临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呵呵,太上,这事传出去可就是天大的笑话!”她一身红裙,淡雅的站在杀伐气能磋皮削骨的战场上,半点不怯,淡淡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承势之星(3)
太上仍旧一副寡淡超然的表情,站在南天门巍峨的门楼下,身后是平和安然的上天庭鳞次栉比的仙宫宝殿,身前是狼烟未散、血气浓郁的战场。
战场上俏生生站着一位姿容绝世的女子,凤眼犀利,丹唇开合如刀剑,虽是一人,却能将气势撑满,不输半分。
太上臂弯上挽着拂尘,看尽世情的眼睛望着她,道:“三界八荒,一别数千年,你回来了。”
苏毓秀点头,笑意盈盈,温和道:“回来了。”
他们用言语似有若无的交锋,话语都很平淡,白唐却听出了经年的刀光剑影,听出了他们之间不能化解的仇恨
他们似乎都忘了还有白唐在,但白唐自己没法忘。
他现在被像死鱼一样掉在城头,只觉的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心头梗着一口恶气,无论如何消不下去!
尤其是白汤圆那小崽子还嗷嗷嗷的跟他瞎叨叨,白唐给翻译了一下,大致意思是:白白你在玩什么啊?那白胡子老头闻起来好香,你给我抓过来吧,我保证只啃一口!
白唐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家的屠灵,心说难怪自己那会觉着这货在战斗,这可不是在战斗吗?还跑到神界战争里来搅和!
白汤圆被白唐一瞪,那股被强行拖上天界来打架的狗脾气一下就消下去了,身体砰的一下就缩小了,蠕动着朝白唐爬去。
白唐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太上,只觉当时顾忌这是个老古董没动手实在是他这些年犯的最大的错。
“……太始之日即将过去,你不妨在等等。”
“凭他一个人,太上以为能挡住我千万逆天者么?”
苏毓秀浅笑,眉目温婉,连戾气都藏的干净。
那位太上微微摇头,抬手在面前一挥,道:“他若不能,三界就再无人能。”又转而对着守在旁边的杨戬道,“若叛乱者有一人跨越此线,便抽他一魂。”
太上忘情,得情忘情。
这位太上,才是真正的做到了忘情,可看透世间任何情感,洞察人心弱点,精准运用。
就比如这一次,他凭着当初在空中看见的苏毓秀与白唐相处的一个画面,轻易就参透了为什么白唐是承势之星除了凭借他的实力,还凭借苏毓秀心底的那一缕牵念。
只看一眼,就将两人间的牵绊看的通彻清楚,所以他带来了白唐,终于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候,保下了南天门。
他看着白唐清亮的桃花眼,感受到了那里面全然的愤怒,但他的神色半点都没变,只手在他眼前一抹,道:“五感五识,尽是虚幻,不如隐去,只遵本心。”
他封闭了白唐的五识,让他眼不能看、鼻不能闻、口不能眼、体不能触,完全陷入一片沉寂里。
天边流云又一次变换,无数星辰寂静的下落, 银河里又多了许多星辰的碎片。
有人在南天门外,仰头看着那一双依旧明亮却无光泽的桃花眼,想起那一首轻柔温暖的“小星星”,便无论如何都不能退下,不能妥协的,哪怕她已身受重伤,急需沉眠修养。
但她不能闭眼,她得睁着眼,守着两边豺狼,小心护卫她心底的那一盏烛火。
……
“我去特么的神经病!草!老子就知道莲涅没憋什么好屁!好啊,原来是把烛阴那个老不死的弄醒了!凭空开地府,老子要弄死他全家!”
“他没有全家,你也弄不死他”
“没有?那本府君就弄死他一百遍!不是……陆北走你站哪边? 你是不是想叛变?啊?你给老子说清楚!”
“……你脑子又坏了?我需要包大人来给你好好的治治脑子!把里面的水倒一倒!”
地府高高在上的陆判与第六府君在站在基本空了的神寂地狱,像两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可怜,不过一个是暴躁的小可怜,一个是刻薄的小可怜。
月戎听见包子的名字,暴躁症一秒被治好,抹了把脸,转眼就又是和和气气又威严无比的第六府君,他慈祥的道:“老陆啊,做鬼不要这么暴躁,再说你都活了几千年了,得成熟点,你就算是个小鸡仔,包子他也不是老母鸡,不能一直护着你啊,你得学着自己扑腾翅膀啊。”
陆判不为所动,温文尔雅的道:“没事,反正只要我去求,包大人总会给我保命牌。”
月戎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见陆北走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放弃似的翻了个白眼,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道:“府君一判,就是一狱之叛,莲涅把这地狱的鬼魂都搬空了,怕都要折在上面,你有什么想法?”
陆判捏着指头算了算,道:“第一府君指望不上,楚江王摆明了不参与,其他府君死的死,伤的伤……北阴酆都大帝上次出来收拾残局后,就又陷入沉睡,似乎也寿元将近……地府能用的人实在少。”
月戎有些烦躁的扒拉头发,道:“这些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说别的吧。”
陆判沉默的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他还在你那儿戳着,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他”是谁,他们心里都有数。
月戎面上的神色慢慢些沉下去,道:“昔年十大阴帅,就剩这么一个还活着了。”
陆北走道:“我们都了解他,他必然是要参加那一场神战的,既是他自己所求,不如成全他……也算正正经经的给天道表个参战的态。”
月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继而轻笑道:“他去求你了?”
也不等陆北走说话,就又自顾自道:“他早知道地府不会为了一个莫名的人动刀兵,所以我一直好奇他会跟你求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陆北走悄无声息的离他远了点,被他妖怪一样的心思吓的心里发寒,哪怕相处了几千年,他依然猜不透这位府君的心思。
跟他相处越久,对这位第六府君的心狠手辣、冷心冷情就越发明了,别看他平日唠唠叨叨,与谁都像有几分交情,可那些人都入不到他心里去。
他面上一直带笑,可将刀子送入别人心口的时候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哪怕是认识几千年的旧人,他一身情丝都放在了一个人
身上,所以愿意嬉笑怒骂愿意呼朋唤友,只因为那个人欢喜他这样。
可他本质上,还是通透玲珑心思百转的月戎,是地府最缜密最聪慧也最歹毒的府君。
月戎眨了下眼,一派无辜和善,道:“哎呀别这样啊老陆,你这幅见了鬼的表情是做什么?猜出老范那点事真不算难事……他身上禁制太多,还被褫夺官位,地府的气运不能保他,偏偏他要去参合那场大战,在这个时候回来,还能求你什么?”
“只能是正位官身了,穿上那一袭无常袍,不仅能得地府气运庇佑,还能实力翻倍,身上所有禁制一朝尽去,做什么都比一个孤魂野鬼要有效的多……他求不到鬼兵,就只能让自己实力更强了,呵呵。”
大概一天前,墨赦带着逼人的冷静从人间回到地府,找到月戎,要恢复官职。
月戎眯着眼看他,总觉着他是要什么危害公众安全的事,就拖着没应,私下里叫人去打听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过了没两小时,陆北走就来找他喝茶,还说要闲话家常,还没等他们闲话出个一二三来,神寂地狱就出事了。
准确来说,不只是神寂地狱,而是整个地府,无数恶鬼修罗从那的骤然打开的地狱之门里钻出去,仿佛天上那个王八蛋府君的召唤对他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都把范无救暂时忘了,等他们抢救了一些鬼魂回过神来,就到了现在。
月戎道:“他不做地府阴帅都这么多年了,突然回来要官复原职,是为什么?他跟你说了?”
陆北走沉吟了下,迎着月戎莫名深邃的眸子,道:“谢必安一死, 他没什么朋友,现在交了一个……出了点事。”
月戎露出“我就知道”的笃定脸,道:“白唐?看吧,我早说过桃花眼不是好东西,这回又给他闯祸了吧!老范也是蠢,一次两次的栽在桃花眼手里。”
陆北走正要说话,却见一身黑衣的范无救从空中显出身形,冷岑岑的眸子望过来,道:“多谢府君。”
mmp!
月戎瞪眼,他话还没说,这厮就已经道谢了,什么意思?怎么个意思?笃定了他要给他正式官位?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思给这人看穿了,月戎有些恼羞成怒。
墨赦依旧是板正的一张冰块脸,冷清清的看着他,偏生个子还比较高,那么看着人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月戎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一下就憋了满肚子的邪火,恶声恶气道:“谢什么?本府君说了给你官复原职了?还没答应呢。”
墨赦静静的看他,目光平静如湖水,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胡闹任性的泼猴。
泼猴月戎被看的更加来气,头发丝都竖成不高兴的弧度。
墨赦见他那样计较,略想了下,征询似的道:“要我去明晨宫外跪着吗?”
月戎自封府君后,就成了第六层地狱里明晨宫的主人,虽然找他十次,就九次半是不在那里的,可明晨宫是他最名正言顺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