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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犁可甜     长灯载夜行txt下载     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地府前尘(1)

    墨赦道:“不可能!”

    月戎看着他色厉内荏的脸,叹了口气,继续有理有据的道:“有什么不可能,他活着是个祸害,坑死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这回顶多是玩脱了,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闭嘴!”墨赦道,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将所有表情都遮掩下去,“你闭嘴。”

    “谢必安没有死,更不可能散魂!”

    仿若被逼到了绝境,原本晦涩的脑海一下就清明起来,他想到了谛听的话。

    谛听曾说以后若有缘分,你们自然会重逢。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生生被他掰碎了揉进心口,成为一道救命的良药。

    墨赦仿佛突然有了底气,倏然抬起头来,眼神清冽冷静,仿佛方才万念俱灰险些失去理智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招了招手,将锁魂链重新招回来,自己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手腕上:“这地府不是只有你一个,月戎,谢必安他被人放走了。”

    说的笃定无比,仿佛那是经过史笔盖戳、万人见证的事实。

    月戎心头跳了一跳,却终归没在直眉楞眼的给他破凉水,只干巴巴的道:“你想通了就好。”

    墨赦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但月戎接触到那样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秃噜嘴的道:“老范,别犯傻,我看你的目光不太对劲,你别是想用什么极端手段搜魂吧?”

    墨赦没有理他,抬脚就往外走。

    月戎越琢磨越觉着心底发凉,原本杀人避祸的森冷坚强府君心一朝退去永不复返,急急的就跟了上去,叫道:“老范,你等会,你跟我说两句……”

    转眼一想,还觉着自己是在命苦,虽说早猜测谢必安已经不再凌霄地宫,但到底没验证过,总觉着是自己多想,那莲涅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不能这么给地府挖坑。

    还辛辛苦苦做了两手准备,甚至准备如果谢必安真的不幸还在里面,自己就豁出去清理个门户,毕竟跟地府比起来,没什么人是真的不能牺牲的。

    再把思想挖深点,月戎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有点没同袍爱,因为有那么一瞬,他连范无救都想顺手喂剑如果不是包子的脸在自己心中一闪而过,怕是已经这么永绝后患了,哪儿还用的着这么费劲吧啦的给人做思想工作,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去找生死簿麻烦?

    ……

    相比起墨赦,被心中无形力量牵引到地宫里的白唐就更为莫名其妙,完全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老实说,起先他还颇能感同身受,将殿内那股子凄凉森冷的感觉领会个七七八八,甚至脑海里笑的温温和和的男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还能顺带捕捉一点他的“奇思妙想”。

    但这地宫实在太绕了,漆黑的藤蔓被森绿的鬼火映照的越发阴惨惨,仿佛一不留神,那些藤蔓里就能伸出一张面目苍白的死人脸来,哭着喊着的嚎丧。

    若是别人,肯定要被这些鬼吼鬼叫的藤蔓逼出神经病来,最不济,也得被吓的一惊一乍的。

    白唐也努力的想要融入情景,甚至在那个

    衣服都穿不好的男人朝他微笑时,也礼貌的还了个微笑,心说多半就是谢必安了,那同样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

    但他还没保持好自己温良恭俭让的翩翩君子形象,白汤圆就成功的扑了出去,一尾巴抽扁了“那人”的脑袋。

    白唐:“……”

    真是半点温情都升不起来,不管是对那面目亲切的鬼,还是对白汤圆。

    他看着白汤圆,又出现了一瞬间的心梗,缓了缓,才道:“你可叫我多看两眼吧,好不容易能看见个三维立体的,不用从别人的故事里听说他……你可老实点吧,让我多活两年。”

    白汤圆活的像个不让老父亲安心的纨绔子弟,满心的不理解,摆着尾巴在阴森森的大殿里探宝,时不时就掀翻个把的鬼火灯,时不时再揪扯掉几段黑色的藤蔓。

    听见白唐唠叨的时候,它正从游廊滑到小花园,在那朵佛魔双色莲的倒影里撒欢,似乎十分畅快,还抻着长条的身子打了个滚,才反驳道:“我在保护你呢,才不是捣乱!白白,你真不知好歹。”

    言罢感觉“不知好歹”这个成语自己用的特别好,还甩了甩尾巴,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白唐看着它,完全就像看着一个长歪了的仙桃树,明明根正苗红,但开花结果的时候却偏偏结出了酸涩的青果,十分的痛心。

    痛心的连面前那又在笑的跟朵芙蓉花一样的谢必安影子都没心情搭理,实在是有些不上道。

    于是有人终于看不下去,用着蛊惑意味极浓的语调叹道:“回来了~”

    “你回来了~”那曲曲折折的声音拐着弯儿,愣是把被白汤圆破坏殆尽的阴森恐怖气氛带回了一点。

    白唐又感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在心上,仿佛眼前一下就笼罩上了层灰色。

    那声音又诱惑一般的问:“你不想知道因果么?”

    白唐没搭理,心说这怕不是傻,什么破因果,要是好果子能藏在这鬼地方?

    那声音不屈不挠:“你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很多年啊~你忘记了吗?你发疯了~”

    耳边顷刻就传来歇斯底里的嘶喊,一声一声,仿佛是立志要将人耳膜震裂,撕心裂肺。

    果然如同疯魔。

    白唐有那么一个恍神间,似乎被那疯狂的鬼啸震撼了下,连心神都有些不稳,那些声音直入人五内之间,周身阴气都被它搅动了一下。

    “发疯了啊,跟我们一样……来吧,你该回来啦……”

    白唐嘴皮子一翻,就骂道:“是不是有病,什么玩意儿也敢出来装神弄鬼……什么你你你的,有本事把谢必安弄出来,我三维影像还没看够呢。”

    可以说是很不要脸了,十分嚣张的蔑视鬼怪的尊严,连带着这地宫主人的尊严一块蔑视了。

    无端端的,空中却传来一声轻笑。

    白唐精准的扭过了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那隐藏在大殿深处的一处深黑色藤蔓被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扭曲着化为一缕缕黑色的阴气,消散无形。

    “谁?”白唐倏然停住脚步,眼神也锋锐起来,“引着我来

    这里,别就是想装神弄鬼吧,这就没意思了。”

    话音刚落,空旷复杂的大殿内就多了一道气息,有人踩着清脆的步子,一点点从幽暗里露出脸来:“好久不见。”

    白唐瞳孔猛然收缩,面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见:“是你。”

    身后偏殿的门轰然关上,将那露出脸的人与身上隐隐发出白光的白唐都关在了里面,连同里面能让人四肢百骸都酸软麻痹的声音也关了进去。

    ……

    那躺在巨大佛魔双色莲里的人依旧闭着眼,周身却有淡淡的黑色光芒流转,依稀凝聚成藤蔓的样子,不断的在周身扭动。

    那闭合的花瓣里,男人安详的躺着,似乎仍跟之前以前无知无觉的睡着,脑子里的神佛都沉睡下去,让他终日阴郁的眉目里都浸上一层安详的光。

    “范无救,你疯了!”耳畔的声音模模糊糊,被一层又一层闭合住的花瓣阻隔的有些小,带了点气急败坏。

    稳如磐石的佛魔双色莲起了点涟漪,似乎外面有人在奋力的攻击这佛魔双色莲。

    躺在里面的男人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上却爬满了那些黑色的藤蔓,连莹白如玉的脸上都被那些藤蔓覆盖,似乎依然在安稳的沉眠。

    “范无救!你特么的,给老子住手!”月戎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手中月刃也想也不想的朝着那俨然已经心生魔障的人砍去。

    站在巨大佛魔双色莲面前的冷峻男人头也不回,一柄白色哭丧棒便呼啸着与那月刃纠缠在了一起。

    两柄阴间利器在空中悍然厮杀,登时寂静的地宫里充斥了厉鬼呼啸的尖锐声响。

    月戎简直要被这脑子进水的前任无常气疯了,头脑都有些不清醒的想,这特么的脑子里的水倒到能倒干净吗?还能不能做个正常的卸任鬼差了?

    又想,谢必安果然是个王八蛋,死了都不安生。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那已然全然不顾其他的男人,终于捏着鼻子上前面亲自动手,要把那疯狂的人给控制住。

    没道理他一个府君还在场,就要任由那突然犯了疯病的鬼差在这毁坏他们曾经辛辛苦苦才弄回来的成果。

    月戎一身沛然阴气直朝那沉默立在佛魔双色莲上撼动那朵死莲花的人冲击而去。

    “莲涅!”墨赦半点都没管身后的袭击,只厉声叫道,“莲涅!你起来!”

    当年封印这位去人间作乱的府君时有多卖力,此刻他要把人从封印中叫醒的决心就有多大。

    月戎一把掰住他的臂膀,用尽全力将他的身体往后掰去,道:“你特么的脑子别这么一根筋,这么些年的确是他在看着谢必安,可那地宫本身就锁着他一部分心魔,他不可能进去,谢必安死哪儿去了他不知道!”

    “他知道!”墨赦固执道,无尽的阴气海潮一样要撬开双色莲的外罩,“谢必安一定是他放出去的,我得问问他,他把谢必安弄到哪里去了!”

    月戎扣着他的肩膀,还未想出反驳的话,却见那原本在佛魔双色莲上作威作福的锁魂链一下就抽了回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着他抽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她出现了!

    身后是已然湮灭的凌霄宫,仿佛连那十九府君的身份也一同埋葬。

    里面的人都是曾经故人,却终归也不是什么放不下的,那困圄他无数年月佛魔双色莲都被那镇压在地府更深处的东西吞噬。

    从此之后,当能应那人之约,青天直上,搏一个自由自在。

    前方似有铃铛声隐隐约约,依稀是前些日子时常在耳边响起的。

    这十八层地狱终于也一层层走过,不招摇、不狂躁,如同地狱里最普通的一粒尘埃。

    既是众生劫,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等又一次触摸到阳光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

    有姿容丽的女人静静站在阳光下,怀里抱着一只看不见的小猫,见着他来,只微微一笑,道:“等你好久了。”

    他接过那猫,顺了顺毛,道:“什么时候?”

    那女人抬手指了指天,又做出翻掌朝下的动作,轻微的笑道:“再收敛两天,天时地利,才能心想事成。”

    与此同时,在至高的九天之上,恍如冰雪生成的男人依然耗在冷寂的大殿里,不时会将手掌中凝聚出的金色光芒洒向脚下的一池波光中。

    那是他耗费心神才能编织出的天地规则,里面琳琅满目,有绝对真理、人文秩序、道德准绳,还有天纲五常修道法则,他耗心耗力,几乎百万年来勤耕不辍,时时都在修补那总是漏洞百出的秩序。

    他有一双慧眼,既冷又利,无所不在,他就在九天之上,看着那些被他编织出的秩序被生灵使用,不断的纠正和重绘。

    他修改了一次又一次,让那些秩序趋于完美,他每一次都会在人类文明快要断绝的时候为他们延续文明,让秩序存于天地。

    他可以化身千万,每一个都能在他编织的大道中体悟、感受、完善新的秩序,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感觉力不从心。

    秩序在,世界就在,文明就在。

    他一个人分担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秩序,而他手下的一众天神,又从方方面面对那些秩序进行维护和执行,确保每一条秩序都能发挥它的作用。

    他是三界最尊贵的男人,无欲无求,他存在的本身就代表天道,天神存在的本身就是为了让底下的世界正常运转,让无数生灵能流转不息,生生不灭。

    可大道面前,却总有人因愚昧而裹足不前。

    “帝君,她出现了!”跪在地上的青年一身战甲,面色却有些灰白发青,仿佛一盏遭遇强风的灯,一时三刻就要拔灯吹蜡呜呼倒地,但他的神情却又是极为冷酷而坚硬的,“天庭通缉多年的千世祭魂出现了。”

    负手立在湛碧色池水中的帝君波澜不惊的点头,只低头看着那方小小的水池,仿佛从中看见了芸芸众生。

    半晌,才缓缓的开了口,道:“没有带回来。”

    虽是疑问的尾音,但说话的语气却全然是肯定的陈述句,完全不需要回答。

    杨戬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却听那位三界权力最高的男人又幽幽开口道:“连你都拿不下她了。”

    九天上清冽的风

    徐徐吹着,殿内镶嵌的星辰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那两人俊美冷漠的面庞。

    杨戬声音极冷极硬,道:“她已今非昔比,这千余年来,已寻了另一条大道,道法入上神域,深不可测。”

    穿一身肃静白袍的男人高冠束发,神情冷如冬夜皓月,半分波澜也不带,道:“到底是天地造化之物。”

    杨戬默然垂手,哪怕到了神息充沛的天宫,身上那几能致命的伤依旧没有完全痊愈,隐隐作疼。

    那淡然如清雪的帝君一伸手,就有一缕月光色的力量从杨戬伤口处溢出,堪堪落在他指尖,轻薄的如同发丝。

    “帝君,那到底是什么力量?”杨戬目光闪动,落在了那莹白如瓷玉的指尖上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一丝力量,“我见过力量千万种,变化千万种,却未曾在她使用的力量上捕捉到一丝相似。”

    那帝君的衣袍乍一看去,仿若是清净无垢的一捧雪,待他微微一动,竟就显出了些许谁也看不见的暗纹,光影转动,华美贵重,恍若天边流云变换,又似人间沧海潮汐翻涌,无尽变化都蕴藏其中。

    帝君清冷冷的立在那一池不会流动的池水前,偶尔的衣袖挥动才显出一点流光溢彩的端倪,如最尊贵的一方古月,闻言淡淡道:“山间清月是力量,水中游鱼是力量,力量从无定数,她用的不过是万千力量的一种,不必深究。”

    那一丝昏黄色的力量在他指尖舒展来回,像是一个被驯服的顽皮孩子。

    “黑夜可以覆月,洪海可以溺鱼,力量来源从来不重要。”

    这位帝君的声音含着一股独有的冷淡,哪怕随意的说话,也总给人一种那是天地大道、至高真理的庄重感,让人发自心底的信服。

    哪怕他的话再狂悖,也自有一股让人唯命是从的魔力,就跟当年那不置一词的命令一样。

    杨戬眸中是澄澈的服从,低垂着头,只能看见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似乎额上多了一条皱纹,正横在他的天目上方,不仔细看,就半点都看不见。

    “太始之日要来了。”

    良久,那冷冽的帝君淡然的开了口,似乎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她既出现,便是天道给的生路,杨戬,你再去,天上神将随你点。”

    他那双淡薄到极点的眸子扫过来,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杨戬身上那些几乎致命的伤口处残余的月光色能量都被捏了出来,转眼就在那人掌心中化为一缕轻柔的风,“去人界,带她回来。”

    杨戬只觉浑身一轻,身上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在天界高度浓郁的灵气催生下飞速的愈合,再起身时就已然又是天庭不可冒犯的司法天神,凛然生威仪,三界莫敢逆。

    “原本就是生在天界的人,也该回来了。”

    杨戬恭声道:“是。”

    九重天上罡风烈烈,他脑子里已在思索能与他同擒那苏毓秀的人选。

    这一想,无可避免就想到了那女人放他回来时的神色。

    那时,她单手掐着他的脖子虽然即便将他的脖颈真的捏断,他也不会消亡,但那样的姿势里有强者对

    弱者的睥睨,他近距离的看着那双藏着清冷于妖媚的眼睛,看清她鸭蛋青的眼白和黑的莹润的眼珠。

    她说:“看见了么?如今的我,你们再也不能随意揉捏,而你……”她轻微的偏头,手指在他咽喉上滑动,指甲用力,金色的血液就染上那葱白的手指,“蝼蚁耳。”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始终平稳跳动的脉搏在那一瞬有些微的停滞

    那女人嗤笑一声,松开手,他不自觉的躬下身,却勉力维持着天界司法天神的尊严,没有将胸腔里被震出的淤血呕出来。

    “回去告诉昊天,天门已开,太始之日要临,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那一日,我会亲手拧下他的脖子。”

    苏毓秀轻轻的用湿纸巾擦着手,将指甲上沾染的那些神血擦的干干净净,目光里是空无的不屑,那用过的纸巾随手扔在他脚下。

    彼时昆仑山上的大雪依然扑簌簌的下,鹅毛一样,落在了他们稀薄的眉目上。

    “杨戬,”帝君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如阴雨天里响彻的惊雷。

    杨戬豁然回神,抬眼去看那清冷的帝君。

    “你着相了。”帝君背负双手,目光里似沉着日月山河,一眼就能看穿莫测人心,“惑于输赢,就是不智。”

    只一句话,仿佛就将他的心智看的透彻,杨戬已有些裂纹的心脏微微跳了一下,道:“帝君,我修道几千年,她只寻道千年,我已不及她,她若是真正的……”

    “她是众生劫的一把解药。”帝君淡淡道,“天地赋予她超凡的天赋,便是为了这一场众生劫。她若不能翻天覆地,如何做渡众生一程的芦苇舟?”

    “杨戬啊,”眸中有山川万里的帝君在高高的蟠龙阶上俯瞰他,如以往数千年一样,睫毛上落着星辰细碎的光,毛茸茸的,但昊天帝君的眉目依然冷淡如冰雕,“众生劫,最先应劫的便是天神,若被外物蛊惑动摇信念,你啊……”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杨戬却已然听的明白:若信念动摇,那他前尘种种便都无处安放,自生心魔,心魔一生,神魂便无处可逃。

    杨戬面上也是跟帝君如出一辙的寡淡,规矩的行礼道:“是,多谢帝君教诲。”

    昊天道:“你便是神界对外的刀,你多锋利,神界就多强,你多坚定,神界就多坚定。”

    “是!”

    ……

    地府第十九层地狱又小小的崩溃了一回,始作俑者却脸扳的比谁都直,一个棺材板死人脸,全程装死,连别人脸色都不看,另一个动如马猴,挤眉弄眼跟家养的伪蛇真龙眉来眼去,完全不在意别人脸色。

    “砰!”

    月戎狠狠摔了杯子,面目都狰狞的扭曲了,怒喝道:“你们给我站好!什么态度?啊?”

    墨赦抱臂而站,一脸的魂游天外,哪怕月戎加重了语气都没能让他的眉毛挑动哪怕一下。

    白唐好歹给了他点面子,将视线从那白痴小蛇的身上收了点给他,道:“有话好好说啊,吼又不能解决问题……照我说,有在这里跟我两扯皮的功夫,你还不如去收拾收拾神寂地狱。”

第二百五十九章 留下白汤圆

    月戎登时就一阵气结,感觉这厮一点都没有犯错的觉悟,神寂地狱那朵佛魔双色莲完蛋后,他就第一时间忽悠了陆北走过来支援,就跟他忽悠楚江王去追寻在神寂地狱里放铃铛的人一样,连带着还把最靠近的十八府君叫过去帮着镇压,加上还隐在暗处的谛听,自己这才能站在这里问罪。

    但这些都没必要跟这两人多说,他脸上都是出离的愤怒,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格外冷静,他道:“你还知道神寂地狱?你知道你们两这一闹,会生出多少是非?我看也不用天道给你们算因果,你们就这么自己作,也能把自己作死!”

    白唐满不在乎的耸肩,不耐烦道:“差不多得了啊,就跟这儿训我们两小时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月戎目色沉沉,道:“做了错事,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流转着狐狸样的市侩光芒,上上下下扫视白唐,跟相马似的,还带着称斤掂两,完了还嫌弃的撇了撇嘴,道:“留点有用的东西做赔偿!”

    白唐琢磨了又琢磨,始终觉着自己身上最值钱的必须是自己,当下大咧咧的一挥手,十分轻松的道:“要我啊?不成问题,不过你可得再等几年,等我看着人间太平了,自然回来给地府当牛做马,不就是捉鬼偿债吗?放心,我业务已经熟练的很了。”

    月戎狠狠的瞪他,满脸都写着“你在异想什么天开”,牙齿磨着下嘴唇,道:“不要你!”

    被明晃晃的嫌弃,白唐也没脸没皮的半点不在乎,手一摊,道:“那怎么个意思?也要关我个千儿八百年的?”

    “不关!地府只杀不关!”

    白唐上下两片嘴唇又碰了碰,道:“你可真是个事儿精,要我留下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啧……”

    月戎道:“你从哪里看出你自己有用的?”生怕白唐又开始胡说瞎扯淡,他忙做个闭嘴的手势,自己往下接,“把屠灵留下!神寂地狱缺个镇狱的!”

    白唐断然拒绝:“不行!”

    白汤圆也一下伸直了脖子,荧黄色的竖瞳里露出凶恶的光。

    墨赦站直了身体,目光沉沉的扫了过去。

    月戎道:“佛魔双色莲原本是镇在神寂地狱的神物,可那东西因为你们毁了,这就是你们欠下的债,世上哪有欠债不还的道理?白唐,你现如今集四灵之力在体内,地府要强行留下你代价太高,现在也不会贸然做这种选择,但这不代表你真能无拘无束。”

    他手指朝上指了指,“哪怕上面那一群都是酒囊饭袋,但天道不是,那东西就像一只眼,只会盯着能影响世界格局的人,而你,也算一个。”

    白唐嘴唇动了下,依然道:“那跟白汤圆没关系,你另想别的,什么赔偿我都认!”

    月戎冷哂,道:“它之前吞了三尾狮子印,导致刀山地狱崩塌,那时就欠了地府的债,现在你与它气机相连,又一道毁了神寂地狱的根基……若不为地府稳这神寂地狱,日后千万年,地府孽业罩顶,便是再能耐通天,也不过一个魂消道湮,你想清楚了再决定!”

    白汤圆吱哇乱叫,道:“不行,我不!这地方不好玩!我不!”

    白唐抬手安抚着白汤圆,面上的温和之色褪净,只剩下一层同样的狡黠:“哪有什么千万年?天门大开,神界与人界大战一触即发,那神界可还有那么多大能呢,在夹缝里苟且,谁能保证有什么千万年?”

    月戎道:“……原本你苟且活着的概率是99,不还这笔债,罩在头顶的地府孽业能让你苟且下去的概率降到9.9 ,懂了吗?你还不还?”

    月戎袖子都撸起了一半,跟黄鼠狼盯住小鸡仔一样的盯着他,大有不还钱就硬抢的意思。

    白唐眸光闪烁,没有说话。

    蓦的,墨赦将锁魂链往前一送,道:“这个。”

    月戎恶声恶气道:“不行!这无形的债又不是你想替就能替的,再说,你那锁魂链还不如我的月刃,顶个屁用,哪有吃过府君印的屠灵有用!”

    墨赦眉头一下皱起,冷道:“莲涅是我放出来的,我会把他抓回来!”

    “当然要你抓!”月戎翻了个白眼,“地府这千疮百孔的样子……一点多余人力都抽不出来,你弄出的乱子,自然得你去填!但在他回来镇守神寂地狱前,我们不可能分个府君来镇着,只能是屠灵!只有它有资格,还有能力。”

    似乎觉着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想着驴还是要顺毛捋,于是月戎又放柔了语气,道:“老范,白唐这个棒槌不明白有债要还的道理,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他好。”

    墨赦看向白唐,点了头,言简意赅道:“他没有说谎。”

    白唐脸色翻来覆去的变了两变,心说不成,他要是真把白汤圆这蠢货留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那货怕不是要哭。

    白汤圆也眼巴巴的看着他,像一个生怕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既凶狠又可怜。

    白唐顿时被激起了一颗拳拳老父心,觉着儿子再傻,那也是上了他老白家户口本的,哪儿能因为它闯了两回祸,就抛弃它呢,不成,绝对不成!

    于是他看向月戎,霸气道:“不行!白汤圆它怕鬼,镇压不动神寂地狱的堕魂!”

    听见堕魂两字,白汤圆脑子里都是那种阴气又纯又多的浮动食物,当即吞了口口水,不愿意留下的意志有了点动摇,但它马上坚定下来,伸头摆尾巴叫嚣:“不愿意!不好玩,不愿意!”

    月戎眉毛狠狠跳了两跳,心说一对儿属貔貅的王八蛋!

    又想,我大地府什么没有,还哄不住一个贪嘴的二货屠灵?笑话!

    ……

    半小时后,白汤圆兴高采烈的缠在锁魂链上,朝着白唐摆尾巴,叮嘱道:“我就在这儿玩两天,白白,你快走吧,我过两天就去找你。”

    在一旁捏着一枚奇形怪状果子的月戎笑眯眯的将那果子往白汤圆嘴前一递,温柔道:“我们地府,除了你刚才尝过的那六十八种果子,还有一整个地狱的美食,保管每天都不重样。”

    于是方才还宁死不屈的白汤圆双眼都冒了绿光,也不管神寂地狱黑不黑了,当即就“勉为其难”的同意留下个把月。

    它还很机灵,嘴里叼着吃的,爪子扒着玩伴,还要对白唐千叮万嘱:“白白啊,你可不要偷懒啊,要快点过来接我,我就待一个月,”想了想地狱里层出不穷的美食,又宽容的多给了白唐一个月时间,“两个月,你一定得来接我!”

    白唐对这见吃忘义的小东西翻了个白眼,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按照月戎的意思,这小蠢货这么一留下,除非那莲涅重回地府,否则它就得安稳的做地府的吉祥物,老老实实的在神寂地狱待着。

    像个人质。

    而莲涅……那家伙多半又出去兴风作浪了,鬼知道得费多少工夫才能把那家伙活捉。

    想起那个人,他面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连带着看墨赦的目光都有些奇怪的生疏。

    墨赦警觉的侧脸看他。

    白唐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道:“没事,咱们这一趟回人间,要干的事儿可有点多。”

    要捉莲涅,要找谢必安,还得把苏毓秀的老底掀出来,如果天界的那些天神不长眼,白唐想了想向东那张褶子脸,觉着自己可能还得跟天神们干一架。

    毕竟,他还是个人,那得天生就得护着人界。

    要出神寂地狱的时候,白汤圆在他们身后模模糊糊的喊:“白白,早点来接我啊!你要是敢忘了,我就咬死你!”

    白唐大咧咧的朝它摆手,看着那一长条暗红色的小龙跟怕孤单一样死死缠着有点灵性的锁魂链,那一黑一暗红的两条缠绕扭动着,白唐竟莫名看出了点和谐。

    等走出老远,白唐后知后觉的觉着有些空落落,面上难得就带出了点郁闷。

    墨赦道:“屠灵生来是神器,后来却染魔性,暗合了佛魔双面,在神寂地狱里没什么坏处,你放心。”

    白唐随意的点头,口中却还是道:“那小东西皮实,但自从有灵识就跟着我,这会被美食所迷没觉出什么,等过了这股劲儿,可能还得作一场。”

    闹不好又会嚎啕大哭,虽然它只会嚎啕,没办法流出眼泪,但那样子还是有点让人头疼。

    白唐想起了之前每次那蠢货干着嗓子嚎啕的样子,顿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道:“还是得快点把莲涅弄回来……老墨,咱们再快点。”

    墨赦微微垂着头,眼睫遮盖住眸底万千情绪,淡淡应了声。

    “老墨,那个谢必安肯定还活着,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找着。”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万一不认得你了呢?”

    “他不会!”

    “哦。”

    两人之间安静下去,只有冷冽的风来回吹拂,仿佛要在他们中间吹出一道口子来。

    ……

    地府昏昏暗暗,鬼民萧条,人间也浮躁萧索,空气里都是紧张焦躁的因子。

    那些原本在人界十分活跃的低阶鬼物似乎统一的偃旗息鼓,竟已连续几日没出来送人头,这让一干起早贪黑除魔卫道的修道者还有些很不能适应,整日忧心忡忡,担心它们躲在黑暗里,准备憋出个大的。

第二百六十章 溯洄从之

    白唐刚在人间一露面,立马先被自家鬼使逮住,溜溜达达的接了十几个捉鬼任务,这才得空着手去调查那莲涅的事。

    而那莲涅从地府出来后,似乎就完全隐去了身上的阴气和戾气,完全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白唐不死心,仍是每天一大早就去荼毒向东,缠着他要地球上的阴气监测视频。

    那莲涅上回出来造过一回孽,闹的天翻地覆也不是自愿的,得归结于他身上无处宣泄的那股子“情绪”,按理说,上回没藏住的东西,这次也一定藏不住,最多半个月,人间得再出一处阴气如墨雨的暴戾空间来。

    因着这么个理由,所以听白唐说了一嘴上回那让辰川赤地千里的罪魁祸首又出来照耀的向东,那忧国忧民的心脏几乎被吓得当场炸裂,惊叫的声音都劈裂了,也没多废话,老老实实的就把白唐要的资料给他打包送来。

    甚至恨不能自己化身那监测仪,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监测全球阴气变化,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都恨不能拎着白唐去看看。

    就连墨赦也下了血本发布悬赏令,他也没做别的,就在他们家四周设置了极强的灵力结界,将那些对鬼魂有致命吸引力的阴符、地府灵物满满当当的挂上去,还在门口放了几只能传音的黑纸鹤,再用召魂阵每天晚上召唤八方游魂……

    才短短七天,他要找一个府君级厉鬼的消息就传遍了鬼蜮,几乎半个华夏的鬼民都来瞻仰过他们那挂满了琳琅满目符咒和灵物的房子,然后流着垂涎的哈喇子就兴冲冲的做了墨赦的眼睛。

    幸好墨赦还没被那谢必安刺激的完全发疯,还知道布置个结界,阻挡一下其他普通民众的视线,否则这鬼气浓郁的鬼屋附近能吓晕多少人还真不好说。

    白唐又想了想,觉着那跑出去作妖的幸好是莲涅,也幸好是他曾经镇压着谢必安,更幸好的是墨赦现在把找谢必安的线索也挂在了莲涅身上。

    说起来,他们一起做过许多事,但还真的没有一件是像找莲涅这件事一样如此目标一致的,白唐琢磨着,心思又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手上那向东今天传过来的阴气监测视频依旧风平浪静,饶是他看了又看,也没能从那监测视频中捞出点头绪,下意识就瞥眼看向墨赦。

    正看见墨赦站在窗前,微微侧耳,听着那忽闪着两扇小翅膀的黑纸鹤巴拉了两句,又伸指在那小鹤头上点了两下,度了一点阴气给它。

    小黑鹤就又啪嗒啪嗒拍着小翅膀飞出了窗外,墨赦也重新坐回了沙发,看似正常的翻看手机,微微垂着头,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片淡漠的影子,又拿起茶几上的木牌,用一把古朴的小刀开始刻符,整个人像是一团活动的死气,有些过分的安静。

    白唐有些奇怪。

    他想不透自己怎么会从墨赦那与平日没什么变化的行为中品味出自欺欺人的伤心,但他看着那样的人,却实打实的心里难受。

    从地狱回来后,墨赦就脸一抹衣服一整,整个人就又如利锋归鞘,那些在地狱里的锋

    芒和尖锐都收了个干净,全然一个没事人。

    他跟白唐说话、顺手去捉鬼除祟,一切都显得全无错乱,井井有条,甚至还从原来从无停歇的捉鬼生活中均出了多余的时间来画符

    ,他收集了许多材质不一的木牌,有事没事就去用小刀刻符。

    他早就能以万物为符,借物是最麻烦的,尤其他找的那些载体还都不是轻易能刻上纹路的。

    白唐问时,他说刻符可以让他心静。

    他刻符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笼罩着一层寂静的光,细小的木屑从他手下一点点落下,他眉眼温柔,仿佛不是在刻符,而是在雕刻他心里最温柔的情愫。

    白唐知道症结在哪儿,也知道他在假装平静心里坚信谢必安还在,信念还在,所以能刀枪不入,岁月静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白唐几乎想将心里的那个朦胧念头坐实,脱口就认下谢必安的事。

    可话到了嘴边,就统统被那根名叫理智的弦拉了回去。

    他想到了那天在凌霄地宫里看见的人莲涅。

    那时莲涅叫他“老朋友”,说他来跟他告别,还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白唐勉强听了个七七八八,只忍到了他说有人在攻击佛魔双色莲,还神叨叨的说那莲要败了,然后才见着他幽灵一样的消失了。

    当时白唐就有种感觉莲涅话里有话,似乎有点引导他想差的意思,要给他灌上“谢必安”的名字。

    可这种事,当时三生石上照了一回,墨赦都没说他是,那他肯定不是!

    他心里认定了那有点分裂的府君是要坑他,连他说的话都打定了主意反着听,更加不会承认“谢必安”的事,毕竟他跟莲涅无亲无故,非要说点关系,那还得是有仇,这厮能好心的帮他回忆前世?

    之前还跟月戎八卦了那么多谢必安的混账事,更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关押的……白唐想着,那莲涅多半是想能坑一个是一个,认了谢必安的身份,砸到头上的可不是荣耀,而是无尽的地府关押惩罚。

    当时白唐几乎想都没想,霹雳巴拉将莲涅抢白的险些将莲涅激的再次发狂。

    可到底是险些,那时莲涅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将他的过去未来都看个通透。

    莲涅一句明说的话都没有,表情也是无波无澜的平静,他说他只是想跟白唐正式道个别早知道白汤圆会因为莲涅被羁押地府,白唐当时根本不会听他胡说八道什么,连他诡异莫测的消失也必然要拦一拦的。

    那时还因为莲涅莫名其妙的话有些愤怒,可现在,白唐模模糊糊的觉着,如果自己真是谢必安就好了。

    当然,那也只是想一想,他不是谢必安,也不喜欢谢必安。

    是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竟对那同样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白无常生了些许不喜。

    想到这里,白唐晃了晃头,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晃了出去,心说自己这不喜欢实在没道理,当即撂开手,将莫名的

    情绪都锁在了心底,只从怀里翻出了一面黑色八菱镜。

    那镜子灰扑扑的,说是镜子,不是说是一件黑咕隆咚没烧好的石头,毕竟那镜面上一片黑色,全然映不出人影。

    “老墨,这东西我都戴身上几天了,也没等来苏毓秀。”白唐翻着镜子,“还有没有别的作用了?总不能真的就这么废物吧,当时制作的时候不是还挺苦难……”

    墨赦还在勤勤恳恳的刻符,道:“能回看过去。”乌沉沉的眸子转向他,“你能在里面,看见曾经失去的人。”

    白唐看着镜子,那镜面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简笔笑脸,一点都不像传说中高冷的法宝。

    他如有兴致的看着镜子,道:“是让人入梦?做一个重新见到亲人的美梦?”

    墨赦道:“不是入梦,是在镜子里回到你记忆里的过去,哪怕你的记忆模糊了,它也能完美的还原过去……这是让人回视过去的镜子,不是入梦。”

    回视过去,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看自己的一生,看所有曾发生的跟他有光的事情。

    白唐想到了许多年没见的白老头,琢磨着反正这东西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得发挥点作用,于是他敲了敲镜子,道:“发挥点作用,我要看见过去。”

    他将镜子举起,脸正正映在那不大的镜面上,一双桃花眼里笑意盈盈。

    镜面波光闪烁,那镜子似乎在追溯时间,过了片刻,才将他的意识拉入了一个旋涡。

    墨赦刻符的手微微顿住,望着仿佛灵魂出窍的白唐出神。

    白唐就半靠在沙发上,头向一边歪着,仿若睡着了一样,那张素来朝气蓬勃的脸显出几分沉静,闭上了那有神的桃花眼,连脸部轮廓都露了些锋锐。

    墨赦知道,那溯洄镜会把他带到最初的本源地,让他一瞬百年,慢慢的在过去里沉浸。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白唐他说去就去,半点都没担心身体里被源源不断抽取的阴气那是维持溯洄镜运转的基本动力。

    一不小心,就能把使用的人抽干,连灵魂都要被折合成养分。

    可白唐走的干脆利落,没半点担心。

    约莫是因为他在,墨赦想着,就起身到了白唐面前,近距离看着他的侧脸,良久,慢慢探手,将手指搭在了他手腕上,一缕细细的阴气蜿蜒上白唐的手臂,探针也似的把控着他体内的力量流动情况。

    另一只手翻出了手机,淡淡的翻看地府里的新闻他没有事,他只是不能闲下来。

    ……

    溯洄镜,果然是真的溯洄,哪怕时光倥偬,时过境迁,在溯洄镜里也依然能看见那纤毫毕现的过去,

    这东西还原度那么高,估摸着照出苏毓秀的本源十有**是真的靠谱。

    唯一的问题是这镜子名叫溯洄,就真要溯洄到最开始的地方,溯的太彻底了。

    他心无挂碍,于是看见了自己前世的鬼魂忽的一下就钻进了他母亲的肚子。

    白唐:“……”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吃记忆的镜灵

    本来从没想过能见面的人,这么一下居然就看见了。

    那是极普通的一张脸,有着年轻女孩的张扬和不稳重,所以后面偷摸的用毯子裹住他,将他放在风雪飘摇的路边,完全可以理解。

    白唐心里甚至连伤感都没来的及出现,就看见年轻一点的白老头晃悠悠的抱起了他。

    然后他印象里不靠谱的老糊涂师傅居然眼神犀利的朝着空中一处看去,就好像那里曾有什么东西一样。

    溯洄镜里的时光如指间流沙,倥偬一下就到了他上小学的年纪,他方才回忆过来,在他看见那一身白色的鬼魂扑向那妇人肚子时,空中的确有一抹身着黑色衣服的影子一闪而过。

    但他的眼睛还是被那影子的一头耀眼红发刺的一眯,顿时脑子里就闪过了莲涅那个祸害,登时心里就一个哆嗦。

    “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

    阔别十年之久的老鸭嗓念经声终于穿过时光,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白唐不自觉就弯了眼,以一抹无足轻重的影子姿态靠在彼时还不算斑驳的墙上。

    那时候他才**岁,正是皮的时候,老头烦的不行,就大门一关,吊着嗓子给他念《清静经》,他一个字非得拖成两个字那么长的音,摇头晃脑,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怕白唐要翻天都不屈不挠的念经。

    此时那老头就手里摇着大蒲扇,又不着四六的跟小白唐念经。

    小时候还有些“虚胖”的小白唐啊啊叫着打扰,却终于还是败在了那气若游丝的调子上,不情不愿的去搬了他的小板凳,摆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还将作业本朝着老头扬了扬,示意认输了别念了。

    于是老头就又转了个调子,收了尾,悠哉悠哉的去喝茶润嗓,完了还得意的瞥一眼白唐,活像斗赢了小狐狸的老狐狸。

    白唐忍不住发笑,心说自己当年可真坚强,居然在那样的魔音里坚持了**年,再次听到……白唐想了想,还是给了个可观的评语不堪入耳,什么玩意儿,一如当年!

    那是治理皮猴子的唯一利器,十分管用。

    老头的身影也只出现了一下,就如过期的老电影一样,消失在满是雪花的电视荧屏上,再也未曾看见。

    他一路野草似的疯长,竟也成了窜天猴也似的少年,岁月如梭,但白老头的身影却只在那最初最为明亮的时光里惊鸿一瞥,于他高二时悄然退场,再未登场。

    此后辗转求学,又辛苦求存,学着大人模样,心思百转的做了神棍……

    可那些历历往事,终归是过往云烟,白唐看过就算,眼睛一转,心里忽的就生了个主意。

    “小东西!”他探手,从空无的空气里一下就捉出了一团白色灵光,“给我把之前那人的记忆放出来瞧瞧,不然咱们就来好好算一下你偷窃我记忆的事!”

    那一小团灵光剧烈的颤抖,似乎是被他吓到了。

    白唐捏着那连形体都没有的东西,威胁道:“别装死,谁照你一下,你就趁着别人看记忆的时候偷走记忆,墨神老早就

    警告过我了,我可不信你这小东西一点私都没藏!吐出来!”

    溯洄镜的镜灵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无耻,之前那个创造它的人来转了一圈,甜甜蜜蜜的就回去了,半点记忆都不让它吃也就算了!

    那个叫范无救的根本就没照过它,真是拿镜子不当人看,很过分!

    但白唐显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还恶劣的将它上下颠了两颠,道:“快点!别想着拖延时间消耗我体内的能量!”

    溯洄镜发出了微弱的抗议声。

    那些被它“偷”去的记忆是它的养分,按道理来说,那就是他们使用它的代价,哪有人用了它不给酬劳还想着倒抠的!

    原本它还想着制造它出来的那个生物是个怪胎,等它换个主人,估摸就好了。

    谁曾想这个更过分,不给饭吃,还要干双倍的活!

    溯洄镜的那一团灵识发出剧烈的颤抖,白唐强力的给它镇压回去,道:“老实点,以后还想不想吃‘记忆’啦?”

    事实上,也不知月戎造出这镜子的时候给灌输了什么,这面镜子里生出的镜灵一点都没显出懵懂,完全像个智商不怎么高的人类,各种情绪都有。

    此刻被白唐那么一吓,竟真的老实下去,委委屈屈的把它仅有的那段模糊记忆给吐了出来。

    但白唐看了个开头,就觉着不对那里面根本不是墨赦,主人居然是年轻时候的月戎。

    那时候的月戎不像现在这么不要脸,看着竟还很稳重,身后萦绕着白色月刃,正面朝黑暗,喃喃说着什么……

    白唐对他实在没有兴致,又感觉气闷,紧急叫了停,又去折腾那溯洄镜的镜灵,觉着那小东西偷奸耍滑。

    镜灵急的团团转,奈何还没生出语言系统,只好在空中显出委委屈屈的字来。

    白唐阴沉着脸不说话,小镜灵吓的都结巴,感觉写的字都是歪的。

    就在这个当口,白唐感觉胸口一阵疼痛,连耳朵也一阵绞疼,忙忙的从溯洄镜中出来。

    墨赦松开手,张口就道:“溯洄镜是神器,也是要命的东西,如果进去了没有毅力自己醒来,你就别用它!”

    白唐喘了口气,只觉手脚都有些用力过度的酸麻,仿佛已溺水了一段时间,眼前都有些冒金星。

    那溯洄镜又灰扑扑的躺在他身上,无辜的很。

    白唐心里有些可惜,原本他还以为墨赦一定会照,去看一眼墨赦真正的过去也好……可惜他居然没有。

    “这小镜子体型不大,抽灵力倒是厉害!”白唐开始主动的运行体内阴气,将几乎被抽干的经脉一条条都重新充盈起来,“我在里面呆了多久?”

    墨赦道:“半小时。”

    白唐粗略估计了下,慨叹道:“这可真是……百年一梦,只是这东西偷取记忆这毛病能不能纠正?有点缺德,别人的记忆可都是财富!”

    那镜子不服,颤了颤,镜面却没什么动静,大抵是去组织语言了。

    墨赦道:“人不可能记住每一件事,那些它们淡忘的,也是记

    忆……以后控制它吸取人们本就淡忘的记忆就好。”顿了顿,又道,“这很公平,要从它那里得到什么,就得付出同样的东西。”

    白唐笑了下,道:“那可糟了,刚才这小东西要偷我的记忆,被我揍了!难道还要还给它?”

    那溯洄镜立马竖直了起来,愣是用一面镜子凹出了“可怜巴巴”的造型。

    墨赦淡淡瞥了他一眼,将那镜子又按了下去,道:“它取了,不过没敢动你最在乎的记忆。”

    白唐认真的回忆了下,忽然哈的一笑,道:“这东西挺机灵啊…挑我穿开裆裤时的记忆啊,还真有点模糊,也分不清少了什么。”

    墨赦重又去刻他的木牌,道:“你若让苏毓秀照它,能在里面的时间必然更短……投影人实力越强,消耗的能量就越大,依照苏毓秀的力量,可能会在几分钟内把你抽干,白唐,你得学会筛选记忆。”

    白唐嗯的应了,脑中灵光一现,又想,若这镜子启动要以持有者灵力消耗为运转动力,以投影人的记忆为报酬,它还能选择抽取记忆,那反过来呢,是不是连记忆都可以篡改?

    这个发现给他吓了一跳,心说抽空得试试,还得防着这小东西乱来。

    一连又是三天,莲涅依然十分消停,半点影子都没。

    倒是墨赦的孤魂野鬼大军发现了许多灵力强横的人,他们也看不清什么来路,就本能的觉着强,一股脑的就给报了上来。

    那些无关的消息,墨赦听过就算,全然一副不打算搭理的样子,似乎现在除了找莲涅问谢必安下落这件事,已经全然没有能让他分心的事了。

    白唐悄摸的听了一耳朵,起先也没当个什么事,要不是向东又神叨叨的跟他念叨,可能他也就过耳就忘。

    向东说他们也监测到了很多实力强横的人一股脑的从世界各地涌入华夏,又从各个机场向b市移动。

    他们还不清楚那都是什么人,也已经调集了精锐去查,但组织还是希望离b市不远的白唐去坐镇。

    用向东的话来说就是,那些人在进入b市境内后,几乎所有人都失踪了,这事听着实在不像好事,他们现在的顶尖力量却都被羁绊在昆仑,只有白唐这么一个闲置的高手了。

    向东的语气十分悲苦又大义凛然,况且他给的酬金向来丰厚,白唐只略微想了下,就觉着该走这一趟。

    毕竟,苏毓秀也在b市。

    原本她的事优先等级还排在谢必安之后,但实在是不巧,白唐得过去b市,那遇见的可能几乎是百分百。

    向东显然也注意到了苏毓秀,他在跟白唐通讯时,提到苏毓秀时神情格外郑重。

    苏毓秀已经完全褪去了身上那层无害的兔子皮,像一个在人间的神明一样成为了越来越多人的精神倚靠。

    向东说,她在建立她一个人的信仰王国,而b市,是信仰她的那些人心里的圣都。

    ……

    b市,深夜,月色倾城而下,少了许多灯光的城市,终于映照出了月亮本来的颜色,泛出一地淡薄的黄。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你冷吗?

    苏毓秀正坐在高高的房顶上,长风轻吹,她眼睛里空茫茫的,神思不知跑去了何处。

    浓郁的黑暗里,有人影在底下朝着她弯腰行礼,然后又嗖的消失在这座她许多许多年前建造起来的避暑山庄里。

    苏毓秀面无表情,好像全没看见。

    美人依旧不远不近的站在她身后,如同最衷心的守护灵。

    天上星辰寥落,满目萧瑟的女子微微仰头,身上也镀了一层月光,有种格外深沉的寂寥感。

    仿佛人间百年千年,红尘热闹沸腾,她自如一抹谁都看不见的幽魂,山川大地,王侯将相,皆不能入眼,无法陪伴。

    那之后的数千年,她都是这样的吗?美人眼神也开始恍惚。

    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老会死,她却如妖怪一般不老不死,要不断消失,不断重来,要逐渐让自己连血液都冷却下去,没有感情,不要羁绊,才能度过那样的几千年吧。

    因为太难捱,所以才将一身情思都放在一个同样永生不死又特殊的人身上,这一放,就是那许多年。

    突然就被这秘境里的寂静逼的不能忍受,好像那些沉甸甸的岁月都从苏毓秀曾经的过往里一股脑的落在了他身上。

    “苏毓秀。”美人声音低沉,似乎也侵染了浓郁的夜色,“你在想什么啊?”

    苏毓秀偏了偏头,那种空无的寂寥感眨眼就消失无形,快的仿若是他的错觉,她含了笑,道:“真是越来越没点规矩了。”

    美人不屑的翻白眼,道:“得了吧,什么规矩不规矩,我大华夏帝国不讲究这个……大晚上的,你以前不都要早早去睡美容觉,这几天抽风了?那破山庄有什么好看的。”

    苏毓秀拢了把被夜风吹到眼前的长发,指着蜿蜒迂回道:“我要看着他们来啊……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她忽然转过头来,调皮的小女孩一样挑起眉目,红唇黑眸,眸中有散落的星光,格外好看。

    那让无数生灵都顶礼膜拜又望尘莫及的脸仿佛会发光,美丽的如妖如鬼,更像是从聊斋画本里走出的狐仙。

    “不知道。”美人几乎移不开眼,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只能顺着她话说。

    苏毓秀也不为难他,只转过头,道:“他们都是被历史遗忘的人,有从最初的封神之战里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有从地府裂冥之战里侥幸逃生的,还有被天地背弃的,有自毁神格背弃天界的……他们每一个都有一段秘而不宣的过往,我懒得问,就给他们起了一个统一的名字逆天者。”

    美人心里早有了猜测,此刻听着她娓娓道来,心里也没半点波澜,反正在他看来,苏毓秀就算告诉他她把更早时候的五帝都收集回来了,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一个人一心都扑在了一件事上,一做就是几千年,哪怕她说要把天捅个窟窿,那也一定能捅开。

    他心思早转到了别的方面,已经深邃锋锐的眼睛里只装着面前那一个单薄的背影。

    “你看那银河……就在那儿,”苏毓秀抬起手,指着黑色天空上一条明亮的星带,“等太始之

    日那天,那片星河会哗的散开……”

    她说着话,明明是神色飞扬的样子,身形却淡薄的如一抹山间的精魅,风一吹太阳一晒就能划掉一样。

    “苏毓秀,”美人突然打断她,声音里极尽克制。

    苏毓秀被他打断了畅想,不高兴的回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孩子气的不悦:“干什么?”

    美人双手背在身后,明明是鬼体游魂,身形却有凝实可靠之感,他沉着眼眸,轻声道:“要我抱抱你吗?”

    苏毓秀眉峰耸动,原就如堆霜砌雪的肤色在月光下更加白皙,面上不由露出点惊愕好笑的神色:“你”

    “没别的意思,”美人在她拒绝前开口,手指在背后攥紧,竭尽全力维持面上的淡然,甚至还故意露出了一点笑,“夜黑风高的,看你思念成疾,给你点念想……长夜漫漫,给你暖和一下,省的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瞎折腾。”

    苏毓秀哂笑,道:“你别是想占我便宜吧?你当时为什么给我捉住,还记得吗?”

    美人脸上涌出一点尴尬,摆手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我都忘了!”

    苏毓秀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死了死了还惦记美色……”

    时间实在有些短,哪怕苏毓秀没有刻意去记,也还记得那日这只垂涎她美色的呆鬼是怎么色胆包天的想亲她的……

    美人反驳道:“男人爱色女人爱美,这是天性!”

    他一大步上前,也不管苏毓秀还在嘟囔,一下就从她背后抱住她,絮絮叨叨道:“整天瞎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也不嫌累……什么天神啊凡人啊鬼怪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如去想想明天晚上贴什么面膜……”

    苏毓秀也没觉着被冒犯,反而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大狗扑住,有些好笑反正她向来是拿这呆鬼当宠物看的,似乎偶尔被撒一把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美人果然是个稀罕鬼,做了鬼还能二次发育,连个子都有些长,在背后抱着她,竟也能将她完全笼罩住,那坚毅的下巴就在她头顶。

    “还冷吗?”他低下头,问。

    千年孤寂怕是已冷入骨髓,无数长夜漫漫的凄惶冷清,怕是已镌刻灵魂,但这个夜晚,我抱着你,你还冷吗?

    苏毓秀莫名其妙,心说她根本不怕冷,这死鬼莫不是脑子坏了?还是存心找个接口来占便宜?

    她身体有些不自觉的僵硬,后背几乎绷的笔直,在勉强忍着没将那鬼弹出去毕竟是家养的,偶尔任性一点撒个娇,做主人的,不好太计较。

    听见这问话,她随口答道:“冷什么?早不冷了。”顿了顿,有些嫌弃的道,“再说你一个鬼,难道你以为自己身上还有温度?能让人感觉暖和?”

    美人满腔的怜惜都像喂了狗,咬牙道:“你闭嘴吧。”

    苏毓秀平常的时候还相当随和,听见这话不知被触动了哪一根神经,竟真的闭嘴了两秒,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手指轻微一挑:“稍微抱一下就成了,一直不撒手做什么美梦呢?”

    被骤然弹

    开的美人瞬间自闭,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

    却见苏毓秀又朝着身后侧了下头,道:“什么事?”

    “哪有事?没有事!”美人气道,冷下去的脸上轮廓分明,格外的冷峻,还有些说不出的气堵。

    说完才惊觉这屋顶上出现了另一个人,而苏毓秀那话也不是对他说的。

    那人面貌秀美如女孩儿,如一缕轻烟一样踩在空中,道:“昆仑那边有动静了,管辂他们将新昆仑封不住多久了,最多七天,所有天神,就能随意从昆仑入人界。”

    苏毓秀唇角冷冷的上勾,身上那些无害柔弱一下褪尽,变的锋芒毕露起来,道:“昔鸣,你带人去,就守在昆仑四周,先收割一茬。”

    天门开后,再说封住昆仑不过是痴人说梦,管辂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企图拖慢那些财狼下界的步伐,可那终归也只是企图。

    昔鸣轻微的应了声是,宝石样的眸子闪了闪,有些犹豫的道:“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

    “带那位府君回人间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身上有你的气息……你跟他结合了吗?”

    苏毓秀只愣了一秒,继而失笑,显然已知道他说的是谁,摇头道:“没有,不是那回事。”

    昔鸣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道:“那就好。”

    苏毓秀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似乎要把他看穿一样,但昔鸣脸上半点别的神情都没有,像是单纯的好奇。

    但苏毓秀跟他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即半提醒半警告的道:“他是我的人。”

    昔鸣面上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道:“是,我绝不为难他。”

    绝不为难他,但可以抢劫他!

    他理性的咽下了后面的话,向苏毓秀又行了个礼,身形滴水的浓墨一样化在夜色里。

    天色还未明,却已然能看见那飘摇的风雨,空气里都凝聚着沉重和冷寂。

    苏毓秀手按了下胸口,脑中又想起那青年,于是轻微笑开。

    早日见面,也好,她想。

    ……

    与此同时,白唐也已连夜入了城,在一片融融月色里如金刚一般驻扎在城里。

    想来近日向东终于也学会了奴役别人,将自己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竟亲自接待了白唐。

    虽然看起来是白唐风尘仆仆,但两人明显更疲惫的,居然是向东。

    下榻的地方是城中心一座隐在小巷里的四合院,四周很是萧条,竟似已没有人。

    向东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边开门领着他进去一边苦笑,道:“这城里现在的人口连以前的一半都没有,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莫名死亡……现在国家甚至要专门组建一个队伍,也不干别的,就每天走街串巷收尸体……”

    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

    白天的时候看不出这般萧条,街头巷尾偶尔还会有人经过,但只要往郊区走,就能看见城市边缘处有浓黑的烟终日不绝那是在烧没人认领的尸体,仓促之间,连环保都顾不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待见谢必安

    焚尸炉里的火从早到晚,竟不能有一日停歇,无数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

    原先城市里摩肩擦踵的人,仿佛都成了一个曾经的影子。

    连素来心大的白唐也被他那句形容说的心头一黯,再想想那些一大清早去挤地铁的日子,竟恍惚如前世。

    “所以啊,”向东在他进门后语重心长道,“白大师啊,为了更多的人安全的活着,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他的头发都有些花白,精气神也实在不好,白唐想了下,还是安慰道:“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也别太担心,人是最擅长生存的动物。”

    向东笑了下,赞同道:“这倒是。”

    这个话题实在不愉快,聊起来只会让人更深刻的感受“无能为力”四个字,毕竟人类从不相信鬼神的无神论时代进入修真时代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古往今来,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的转型期往往是最痛苦。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便各自回房休息。

    白唐身边终于没了旁人,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以往每次出门,他基本都会带着三个鬼使,或者身边跟着墨赦,到了后来,哪怕那些人都不在,他身体里还寄宿着一个白汤圆。

    可现在,没有人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白唐将手垫在脑后,眼睛微微合着,睫毛却簌簌颤动,显然没有睡着。

    怀里的溯洄镜安静的如同一块死物,白唐另一只手却始终搭在那镜子上。

    墨赦说他得随时把这破镜子戴在身上,遇见苏毓秀的时候才好哄着她去照,或者是他再进入那种奇怪状态,遇见小苏毓秀的时候,可以让她照一下。

    白唐最近保持认真睡觉的习惯,也有想再看见小苏毓秀的意思,可从他上次在苏府门口止步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再进入到那状态。

    天色已经很晚,他脑子里却很活跃,思绪乱七八糟的。

    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墨赦,或者该叫他范无救,谢必安的范无救。

    白唐一直固执的不肯叫墨赦范无救,哪怕他老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名,但他一声都没叫过。

    以前他总觉着因为只是习惯,后来才再一次次的接触中,慢慢发现不是的。

    他只是不愿意。

    因为范无救是谢必安的,他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起,无比和谐,无论如何都插不进第三个。

    说起来有些奇怪,因为根本不是恋人,也不存在什么排他性,但是……

    但是什么呢,白唐不知道。

    他只是会觉着烦躁,因为墨赦对谢必安的反应太大了,简直就像是他的一块心病,还是无药可医的那种。

    他还没见到谢必安,却已经打从心里不待见他。

    但这种情绪微乎其微,如同在暴风里亮起的一点烛火,稍不注意,可能就被他庞杂的其他情绪湮灭的渣都不剩,但白唐从未深入思索过,这点微弱情绪为何从未真正被拍散,而是时不时在他心头翻搅。

    他只是想着,一定要找到谢必安,无论生死,只有有了铁一般的事实,墨赦才能得到一个解脱,不管好坏,那时候,哪怕剜肉剔骨剖心

    锥魂,也总能慢慢熬过来。

    可若然不熬过那一遭,范无救永远都得困在“谢必安”的诅咒里,一日不见谢必安,范无救就一日都不得安歇。

    墨赦,以前觉着这两个字是“除恶务尽,邪祟不赦”,可现在在想,这个名字,不赦免的到底是谁?

    想的越深,思想就越清醒,越清醒,就越觉着谢必安不是个东西!

    白唐翻了个身,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想,好歹兄弟做了那么多年,究竟能有多大仇,才能像个无影的鬼一样让自己的兄弟这么不得安宁?

    要是换了他,肯定不会的,他想。

    那八菱镜上有细微的光闪过,白唐没有睁眼,似乎思绪已经沉寂。

    四周寂静的落针可闻,那镜子悄无声息的流水一样化入了白唐掌心。

    或许只是一个恍神,白唐就又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奇怪空间里。

    “你来了。”有细小的声音从白雾深处传来。

    ……

    “真君,一切已布置妥当。”

    有身穿甲胄的神从虚空中显出身形,对着一身深灰色长风衣的杨戬微微躬身道。

    此时的杨戬就站在万里高空上,一双神目穿过厚重的云层,冷清清的看着偌大土地上若隐若现的纹路,还有几个飞速在不同地点穿梭的影子。

    底下的无数城市还在沉眠里,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浮动的光线。

    杨戬摆了下手,那名天神就自动消失在夜色里,投奔另一处杀生地。

    杨戬双手结印,掌心有细微的白光混杂着月色一起落向了沉睡的土地。

    不过几秒,便有无数白色的流光从世界各地的不同角落飞出,如同倒飞而回的流星,跨越千万里,聚拢在他手中的瓶子里。

    “来人啊!死人了!又死人了!”

    那一座座城市里又翻涌起低低的声音,他从里面捕捉到了惊慌还有凝重。

    “嘶~这次死了多少?怎么死的?”

    “……妖怪杀人啊,还能怎么死……”

    他甚至看见了难得一见的鬼差,那些鬼差叽叽歪歪的大惊小怪着,一头雾水的嘀咕又没收到魂……

    杨戬平静的收回目光,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瓶子扣好,对立面挣扎哭喊的精魂视而不见若要天地长存,就必然要有人牺牲。

    就像一颗树,若想要它青碧参天万古长存,就必然有化为营养滋养它的枯枝烂叶,也必然要有的扎根于泥土肮脏的无数根须。

    这些必然的牺牲,就是让万物生灵万古长存的营养根须。

    他将瓶子纳入怀中,神色无波无澜,只轻微的俯瞰着下方已灵气充盈的土地,脑子里计算着下一次能顺利收割的地方,默默在心里比划了下,身形就如滴水的浓墨,消失在夜色里。

    而另一边,同样警觉的在夜色里防备的人在那神力涌动的一瞬也睁开了双眼。

    昔鸣也是,他几乎是刚合上眼打坐修炼,就感觉到一股磅礴的神力涌动,那双秀气的眸子里闪过冷锐而嗜血的光。

    只一下,他身形就闪到了外院,轻微的抬头看着凡人们看不清的灵魂涌动。

    这座苏毓秀的私人

    秘境里已驻扎了许多厉害人物,有些竟是连他都不认识的上古大能。

    这个时候,那一双双眼睛都从黑暗里探出了视线,如同一条条嗅见血腥味的鲨鱼。

    天上乌云蔽月,白色的灵魂忽忽飞过,昔鸣下意识就朝着苏毓秀所在的那座别宫里望去。

    但那个素来仇恨天神的女人此次并没有出来,仿佛从未察觉一样,她的寝宫里一片寂静。

    昔鸣只略微想了下,身形一动,就要冲天而去,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道:“你干什么去?”

    是那个叫美人的男鬼,此刻他像一只胆肥的蠢兔子,无知无畏的站在他身后。

    昔鸣道:“打猎去。”顿了下,又邀请道,“你去吗?”

    美人看着他跃跃欲试的脸,道:“猎……神?”

    昔鸣嗯了声,眼睛又朝天上看了下,似乎对他的多话有些不耐烦,道:“你去不去?不去就告诉她一声,我去了。”

    说着也不管美人,身形一动就消失在原地。

    四周的视线早早收了回去,只有一个人还倚靠着窗子,冷冷的看着外面,眸子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苏毓秀呢?这种时候,她应该是反应最大的,怎么没听见动静?”哪吒道。

    美人随意的回道:“睡着了。”

    至于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那就真的天知道了。

    哪吒不置可否,眼睛从上而下的扫着已与之前初见时明显不同的美人,像是在打量一件奇特的货物。

    美人被他不礼貌的视线看的皱眉,长眉耸动间竟有些森然的冷厉,喝道:“看什么?”

    哪吒一点都没收敛,还是那么直勾勾的看他,美人不耐烦了,转身就走。

    “你这张脸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哪吒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感情的道,“美人,你知道这张脸曾经是谁的吗?”

    美人面色沉沉,心里咯噔一下,头也未回,道:“不关你的事,打你的游戏去。”

    哪吒嗤的一笑,道:“原来你知道。”

    美人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其实他知道,或者说,是猜到了,他只是不想承认,不想背负那么遥远的过去。

    他走的很快,仿佛背后有魔鬼追他一样。

    可任凭他走的再快,哪吒的声音还是如影随形的传至耳边:“被众神厌弃的人,居然偷偷的投胎轮回……你要是还想好好活着,就赶紧换一张脸,这张脸我能认出来,杨戬就一定也能,你跟在苏毓秀身边会遇见的那些人,都会认出来……这张脸以前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美人的鬼影飘的越发快,眨眼就没了行迹。

    另外一处屋子里传来细微的猫叫,有人发出厌恶的怒骂,浓烈的戾气翻滚着在空气中激荡,只一下就冲上了天空,无形的、夹杂着疯狂绝望的戾气在空中翻涌。

    哪吒眼神一厉,还未动作,却见那股子戾气又尽数收拢了回来,仿佛被不知名的东西硬生生从高空拖回了屋子。

    夜色还很黑,潜藏在黑暗里的东西却都忍不住伸出了爪子,似乎迫不及待的要撕开这个腐朽的苍穹。

第二百六十四章 苏毓秀的过去(1)

    所有人似乎都醒了,除了收拢这些野兽的那一个苏毓秀还在睡觉,似乎对外界一无所知。

    ……

    长街上阳光明媚,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长相乖巧可爱如冰雪玉娃娃的小姑娘提着裙裾从那扇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大门里探出头来,来回瞅了两眼,眼见四下无人,一溜烟就溜到了那连卖包子的小贩都格外鲜活的街道上。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谁也瞧不见的透明人,如同一抹贴在她背后的鬼魂。

    白透明人唐愁眉苦脸,手中狠狠揉捏着一个绯红色的小鱼,恶声恶气:“小东西,你逗我呢? 我好不容易骗那小丫头照了你,结果你就给我挑出这么段记忆?我之前跟你交代的好好的,你这左耳朵进右耳朵就给我漏了?”

    被逼着化出个形体的溯洄镜灵拼命的摆动尾巴,两只眼睛都要鼓出眼眶,张口就吐了个泡泡。

    白唐被这挑衅的动作弄的更气,当即捏住那条红尾巴上下甩了甩,道:“初出牛犊不怕虎啊,小崽子,你这头够胖的啊,很适合做个剁椒鱼头,我儿子那牙口,咬碎你跟玩似的……”

    “卖包子卖包子!一文钱两个!东海牛鱼肉馅呦,鲜香可口,甘甜细腻,独此一份……”

    旁边的蒸笼被打开,一缕白烟从放包子的蒸屉上冒出来,香味也惟妙惟肖的涌了出来。

    连那活泼的漂亮小姑娘都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被这香味吸引也似从远而近,乖巧的问那小贩买包子吃,声音软糯的像是一块甜糍粑,模样更是像初出茅庐的小绵羊,可爱的不像话。

    小红鱼镜灵鼓着被捏的不得不张开的小鱼嘴,噗噗的吐泡泡,已经被这残忍的王八蛋捏的没法呼吸,十分想死。

    奈何王八蛋白唐半点没为美食和漂亮的小姑娘分神,冷哼道:“还想声东击西?小崽子,快给我换,别想着用这些没用的记忆糊弄我!”

    正说话间,街上风景如被风吹皱,一下就变成灰白一片,白唐眨了下眼,就见那些被突然定格的风景一下子就像灰尘一样被吹拂干净,同样的长街上重新又鲜活起来。

    那双清亮的桃花眼半眯着,似乎在认真审视周围,右手五指铁钳一样卡着会飞的小红鱼镜灵,准备一有不对就再免费送这镜灵一场窒息体验。

    那小红鱼镜灵连尾巴都要摆不动了,只好弯出个讨好的笑模样大概是想弯出这么个形状,可那胖尾巴实在长度不够,于是就只打了个弯。

    耳旁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呦呵,道:“卖妖怪啦!快来看哦!新鲜的大妖怪,阳山的鹿蜀兽……”

    白唐:“……”这到底是个什么年代!人都这么凶猛的吗?

    他转着头,去看那小贩,果然就看见了那小贩口中的妖怪其状如马而白首,其纹如虎而赤尾。

    果然,是个妖怪!

    “小东西!”白唐算着时间,哪怕自己一点异样都没感觉到,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只当这小镜灵还在偷奸耍滑,拎着它就要收拾,“你

    这胆子也是老君炉里练过的吧?这又是哪儿?”

    小红鱼浑身的鳞片都炸开了,头摇的像拨浪鼓,拼命伸着鱼鳍朝长街一头指去。

    白唐将信将疑的顺着它的鱼鳍看过去,正看见街道上的闲人如水潮一样退到两边,一个身穿水粉色长裙的绝色美人逆着光,慢慢从远而近。

    “看啊,苏小姐越发好看了,果然不愧是我们冀州第一美女……”

    “就是就是……可惜命不好,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肤浅,妇人之见!”有人忍不住斥责,“大王英明贤德,与苏小姐郎才女貌,那是多大的福分啊,说什么命不好……”

    那女子终于走近了,面上是清婉如春日蔷薇的笑颜,腰间配兰芝,颈上悬白珠,耳垂明月,发挽堕云髻,当真是肤如凝脂白玉,色若神女下凡,真真的人间姝色。

    那女子步履娉婷,袅袅娜娜,身旁跟着一个白衣的青年,那青年面目随和。

    “苏妹妹,你心里无男女情爱,嫁谁都一样,何必远嫁千里去往朝歌,远离父母亲人,若是谁都一样,不如嫁我。”

    白唐跟在他们身后,只见那女子娴熟的在街上挑选针线,闻言莞尔一笑,道:“冀州一隅,我已呆的腻了,听闻朝歌气象万千,神鬼共居,正想去看,既然大王求娶,父亲允准,自然也没什么不肯的。”

    她言笑晏晏,声音婉转如莺啼,话语里都是淡然的无畏:“况且,大王他英雄盖世,受万民爱戴,更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年第一人,我嫁给他,也不算辱没我。”

    白唐暗暗咋舌,心想,原来苏毓秀曾这么明亮招摇、锋芒毕露过,但他听着那些话,竟心头一跳,升起了些莫名的念头。

    那白衣的青年终究蜕变成了时光里的一抹剪影,盛大无比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交不出铭星的五彩鸟儿拉着装饰华丽的马车,无数衣着鲜亮的人出城相送。

    美丽如仙女的女子带着百鸟朝凤的冠冕,自冠顶垂下的东珠一串一串遮住白皙的面容,她在响彻寰宇的鸟鸣和礼炮声中踏上那长车,在浩大如房屋的彩鸾将马车拉上长空,她掀起珠帘,眼睛朝下看,看见许多渐渐模糊的脸。

    大红的华美朝服遮住一身氤氲的灵气,让她如普通的新嫁娘一样明艳无比,只俏生生立在大殿上,仅用一个侧脸,就让所有大殿内的官员都呆若木鸡,连眼神都不能从她身上转开。

    白唐就跟在她身后,他冷眼看着那些牛鬼蛇神一样的目光,只觉的心里越发凉。

    他有些知道苏毓秀是谁了,可还不太确定。

    “臣女苏姚,拜见大王。”

    这一声出,不仅朝上的众人呆愣住,连白唐也不由心头一跳。

    怎么可能?苏姚是谁?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可他心里还没理出个头绪,那小红胖鱼的身体一摆,面前画面又变。

    “重点,我要看她获得力量的那一部分!”白唐心里估算了把时间,又晃了晃那小红胖鱼,“快点,别耽搁时间。”

    要来不及了,苏毓秀的力量太强了,哪怕只是不知什么状态的小苏毓秀,要通过溯洄镜来窥视她的记忆,那能量消耗也多的可怕,白唐实在不敢浪费。

    他想知道苏毓秀到底什么来头,也想知道她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镜灵之前给他弄了个不明不白的童年画面,他本来以为是那小东西故意糊弄他,后来在跟着苏毓秀那段时间内稍微琢磨了下,觉着可能冤枉了那小东西。

    小镜灵太会趋利避害了,他来之前就对它许诺了好处,还给了威胁,这小东西没道理会弄那样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充时间,没必要那就只能是它能追溯到的最早记忆,就是那个时候的苏毓秀了。

    白唐跟镜灵交代要看苏毓秀的本源,所以它就选了它能追溯的最早记忆……

    一晃神间,那些晃动的画面终于定格,那是一处辽阔的高台,高台上只站着苏毓秀一个人,彼时似已过了几百年,风烟俱净,她已孑然一人,就站在高台上,淡然的看着地下匍匐一地的人。

    白唐还要再看,却又觉身上一疼,那些画面都瞬间都碎裂开来。

    白唐一个激灵,睁开了眼,那镜子不受控制的从指间滑落,咚的砸在地上。

    天还没亮,月光如水银倾泻,照亮满室的寂静。

    白唐浑身酸麻,体内大量阴气又几乎被抽空,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难,此时也顾不上讲究,当即凝神静思,将空气里游离的阴气一股脑的储存入身体。

    一股股阴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房间,那些黑色的阴气带着地狱特有的寒,让住在他隔壁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于睡梦中翻起身来,一窜就窜到了门外,叫道:“白大师,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妖呢?嘶~冻死了,这阴气你收一收啊!”

    白大师没搭理他,房间里静的如同没有人。

    向东只觉自己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冻住,脸色都青白的像鬼,实在扛不住,一边肚子里腹诽一边就手脚发麻的窜到了这四合小院外。

    可就是到了那院外,也依然森寒入骨,他微微抬头,就看见四面八方的阴气如漏斗状朝着这小院涌来。

    向东面色发苦,一边往小巷外撤退,一边心里默默吐槽,之前还说好要隐在暗处,这样一来是个人都知道b市来了个大佬,还是个不走正路的,也不知道得吓坏多少人。

    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一会都会有谁给自己打电话问这事,正苦中作乐的想着该怎么跟那些人交代,眼尾就扫见一抹白色的影子。

    向东心头一个咯噔,手心都浸出了一层冷汗那女人太眼熟了,他只看了一眼轮廓就能认出,那是苏毓秀。

    就是之前他还跟白唐强调要防备的苏毓秀,那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在乱世里蛊惑人们信仰她的异端。

    就算她还披着一心为民的皮,向东还是嗅出了她皮囊下的不怀好意和冷漠。

    但他们的人对毫不避讳展露实力的苏毓秀进行过评估,评估结果一改再改,现在都没个结果,只知道非常强,非常非常强。

第二百六十五章 苏毓秀的过去(2)

    本来叫白唐来b市就还有点调查苏毓秀的意思,毕竟能让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无声无息的消失,怎么看b市都只有这个女人能做到,但这种没根没据怀疑的事不好明说,所以向东也只是跟白唐着重提了这个女人,还叫他防备。

    可他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见面,顿时就有点心虚,就好像明明是在背后说人坏话,转头却看见真人就在背后一样。

    他调整了下表情,开口打招呼道:“苏”

    后面的“小姐”两字还没出口,苏毓秀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向东:“……”

    他略尴尬的收回手,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完全无视那浓郁的阴气,一步步踱进了那小院。

    他浑身又被冷的打了个哆嗦,当即又往外退了百米,才堪堪能忍受,便拿出手机打电话,将附近的修道者们叫来两个万一打起来,多个人也多份胜算。

    至于现在,只能让那位自己搞出大动静的白大师自求多福了。

    ……

    白唐也觉着有些尴尬,明明该是私下的偷偷探查,谁知被探查的真人悄无声息的就站到了面前。

    白唐身体里的阴气只填充了一半,有些虚,但看着面前的苏毓秀,哪怕阴气不足,他也半点不虚,气场很足。

    他甚至从躺在床上的姿势变成了坐着,眼神也很幽深。

    苏毓秀从推门进来,就坐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看他,眼神也幽幽的。

    他们中间的地面上是那灰扑扑的溯洄镜,此刻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苏毓秀的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就落在地上那面小镜子上。

    时间一时竟似有些静止,空气里都流动着无言的沉默。

    白唐干咳了声,开口打破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苏毓秀抬头看他,微笑道:“白唐,你刚才在哪里?”

    白唐眼皮都不眨的道:“家里睡觉。”

    苏毓秀不置可否,微微放松了身体,靠在松软的沙发上,抬手按揉着眉心,道:“是吗?”

    房间里很暗,只有月光淡淡的照进来。

    白唐没有说话,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他原本以为他在那种奇怪状态下遇见的小苏毓秀是苏毓秀感知不到的一个盲区,甚至他还试探过这件事,当时的苏毓秀的确不知道小苏毓秀的存在。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苏毓秀道:“你见过她了?那个小家伙。”

    开口是疑问句,收尾却是明显的肯定。

    话说到这一步,白唐也就不再遮掩,道:“你当初在我身上埋下的那根线,它还有点别的作用。”

    苏毓秀嗯了声,似乎有点疲倦,又撑着调皮的笑,道:“我小时候长的可爱吧?喜欢吗?”

    白唐一时梗住,心说这是什么话,那么大点的小姑娘,他得多禽兽才能“喜欢”?

    苏毓秀显然也被自己这一问逗笑,轻微的笑出来。

    经过几句聊天,两人在昆仑山上的那种对峙似乎都轻描淡写了起来,仿佛一

    对经年不见的老朋友,气氛都松弛了起来。

    但白唐心里却一点都没放松,他从苏毓秀身上嗅到了危险的味道,那是从昆仑开始就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感觉。

    苏毓秀看着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声,道:“你要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不需要用那样的办法。”

    四周依然阴气弥漫,白唐的身体仿佛一个无底洞,几乎将整个城市的阴气都吸收个干净,但他体内竟还是一点都没有满的感觉。

    他道:“我之前问你,你就会说吗?”

    苏毓秀沉默。

    答案不言而喻,那时候她不会,因为那些都是太久远的记忆,她不想别人知道,她原本只想让白唐知道她是一个普通的、能配得上他的女人。

    “你想知道什么?”她说,“太始之日要到了,再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白唐想了下,也不跟她客气,直击要害道:“你的力量来源是什么?”

    这是他最关心的,也是他花费这么多功夫最想知道的。

    苏毓秀轻笑了下,手掌一伸,就将地上的那面镜子吸入掌心,她摩挲着镜面,道:“你不是用了溯洄镜?没看见吗?那个小东西也没让你看见?”

    白唐讶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知道这么冷门的东西有些意外。

    苏毓秀的脸半隐在黑暗里,声音像被水洗过一样,冰冰凉凉的,又自语道:“也是,她只是一段被我封存的意识,能苟存这么多年已经不容易了,记忆残缺的很……白唐,你想知道我的力量来源,是为了对付我吗?”

    白唐没办法回答不是,但他向来不是能直接伤人的人,于是委婉道:“你现在太危险了,苏毓秀,你可能不知道,他们有多害怕你。”

    苏毓秀道:“谁?那些修道者吗?呵,真是可笑!就因为我对付天神吗?他们守护不了人类,那就我来,他们还有什么”

    “因为你开启了昆仑天门!”白唐说,“你只想着对付天神,你把他们放了下来,你知道有多少人要因为这件事流血?”

    “太始之日要来,你以为那些天神会让多少人类苟活?白唐,我的力量来源于人类,只有我,才能护着他们!”

    白唐斩钉截铁道:“可你不会!如果要牺牲百万凡人才能杀死一个神,你会毫不犹豫!苏毓秀,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人类,你是为了灭天神!”

    室内一时寂静,白唐的眸子亮如妖鬼,仿佛能一眼看到人内心深处去。

    他和苏毓秀从未坦诚的谈过这个问题,但他心里却从未模糊过对苏毓秀的感觉警惕,不靠近。

    原先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苏毓秀彻底暴露实力,那些从她往常话语里嗅到的危险才串联成线,线头直指那一个事实苏毓秀憎恶天神。

    良久,苏毓秀低低的笑出来,倾国倾城的脸在暗室里也明媚起来一样,她道:“白小唐,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伯牙子期也不过如此了,你跟我,生来就该是一对,哪怕我们曾经错过,可到头来,我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

    白唐摇头,眼神是苏毓秀从未见过的陌生

    ,他道:“说什么伯牙子期,你要是了解我,当初就不该两次劝我屠神,我要是了解你,也不会直到你自己走到台前,才发现你这么神通广大。”

    “苏毓秀,人类还没准备好,你强行将人类推入了深渊。”

    这句话一出,就再无可辨别的了,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且似乎谁都不可能说服谁。

    苏毓秀又幽幽叹了口气,道:“白小唐,等以后吧,以后你会明白我……我天一亮就要走,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次性都问了吧,溯洄镜不是好东西,能力越强就越危险,以后别用了。”

    白唐嗯了声,道:“你刚才说你的力量来自人类?什么意思?”

    苏毓秀抿了下嘴唇,道:“信仰。”

    “他们信仰我,我能抽取这部分力量,不是来自于天地,来自于万物的信仰中,你们为了我的力量烦恼很久了吧?”

    白唐道:“神的力量也是来自信仰?”

    “呵,他们曾经吸取过这种力量,可后来放弃了……效率太低,还费时间,建国以后,就没有神能收到信仰之力了,他们彻底失去了信仰。”

    白唐点点头,能理解,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成精都犯法,更别说是信仰神,那是要被严打的。

    想起自己方才花了大力气才看见的那点画面,心里的疑惑到底没绷住,有些犹豫的道:“你……曾经叫苏姚?是商朝的……”

    苏毓弯唇一笑,面上艳光四射,依稀和当年凤冠霞帔下的女子面貌重合,她静静道:“姓苏,名姚,小字妲己。”

    白唐倒吸一口冷气,只感觉心脏砰砰跳,嘴唇动了几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艰难道:“狐狸精?”

    谁知苏毓秀却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是?不是!白唐都有些混乱了,心说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狐狸精当面说她不是狐狸精,这是历史错了还是这狐狸精又想着法子骗人?

    苏毓秀手指拂过那面溯洄镜,溯洄镜光滑的镜面在她掌心的遮掩下发出微弱的光,她突然没头没脑的道:“要是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揭我伤疤,那一定是你。”

    她的眼神落在脸上,仿佛透过他看见了遥远的过去,又仿佛只是穿过他的躯体看见了另一个人。

    白唐愕然看她,觉着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压力传来,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一样,他脑子里蓦地就一片通明,一下子就明白她那突兀的深情从何而来。

    他道:“苏毓秀,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是谢必安……你活了几千年,当时跟你有关系的是谢必安吧?的确不少人跟我说我跟谢必安很像,可我不是。”

    苏毓秀不置可否,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或许……是转世呢。”

    白唐摇头道:“三生石上照过的,不可能是。”顿了顿,又道,“就算是转世,那也不是同一个人。”

    苏毓秀轻笑,道:“那就不是吧……天要亮了,你还有问题要问吗?”

    她随手将那溯洄镜抛给白唐,白唐一把接住,道:“如果不是狐狸精,那你到底是什么?”

第二百六十六章 苏毓秀的过去(3)

    “我啊,”苏毓秀说,“我是天地生灵啊。”

    白唐蹙眉,道:“谁还不是天地生灵似的,大家都是,你”

    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他词穷的闭了嘴。

    苏毓秀却已然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当即一笑,道:“那我就是最特殊的一个,我天为父地为母,日月是兄弟,山河是姐妹,众生如蝼蚁,我自居于上。”

    白唐牙酸了一下,抽气道:“……这牛皮太大了吧,你骗谁呢?”

    苏毓秀道:“爱信不信。”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轻盈的朝前走了几步,目光里有调皮的笑,容颜上沾着稀薄的天光,停在白唐床边。

    白唐浑身的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他圆睁着双眼,干涩道:“你干什么?这个,这个……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退后一点,别靠这么近!”

    苏毓秀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白水银里浸着两颗黑宝石,原本该魅惑而艳丽的眼睛澄澈的像是一弯山间清泉。

    白唐眼神好,甚至从她的眼瞳里看见自己微弱的倒影。

    苏毓秀道:“虽然我为灭天神不顾人类死活,可我终归没选择将战场开在人间,白唐,你要明白我,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明白我为什么要将天界踏平,明白我为什么要一意前行。

    白唐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下,道:“我明白不了。”

    他是真的不明白苏毓秀对天神的全然憎恶是为什么,但他觉着自己也不需要明白。

    他道:“你们爱翻天就翻天,我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我只是拿了国家的俸禄,偶尔帮他们办点事,他们要守护人类,我恰好能力不弱,有时间就去帮点忙赚点钱,就这么简单,我跟你没有仇。”

    一点仇都没有,甚至以前数度相处,他们还算略有交情:“也不想做什么立场选择,我是个小人物,哪怕经历不一样了点,可我就是个小人物,就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地里住着我在乎的那点人,你做事太没有顾忌,全是对人类的无差别影响,他们活不下去,我就得管!”

    苏毓秀听着他淡淡的说话,起先还有些愕然,到了最后,却轻微的笑开,似乎极愉快。

    此时启明星也终于从天上慢慢落下,天空呈现一种近黑的靛青色,天光微弱的照在她脸上。

    那一瞬,白唐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觉着有那么一秒,这个女人可以惊艳自己的时光。

    她美的惊心动魄,美的毫无顾忌,她说:“你果然不一样啦,白小唐。”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唐黑脸,表示一点都听不明白。

    苏毓秀也不解释,蓦地伸出手,在他头上轻敲了一击,道:“我走了,你好好的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这段时间别乱跑。”

    她所有的劝诫都被这直白的话噎回了肚子,却没半点不痛快,满心只有轻微的怅然。

    面前的青年眼神太清亮了,没有谢必安那样过尽千帆的练达沉稳,也没有他能纵横捭阖的大气开阔。

    同样的一双桃花眼,谢必安是潋尽锋芒的一双

    勾魂利器,可白唐不是,他眼睛里还没有时间沉淀出的那种睿智,他的桃花眼里全是对人世沧桑的无知和少年锐气。

    谢必安和白唐,终归是不同的人了,她想。

    白唐没有应,只是看着她走向门边的背影,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这段时间,你要跟天神开战?”

    “啊,”苏毓秀将房门打开,回头朝着他轻微一笑,“是啊,那些野兽都等不及了。”

    白唐道:“天界有百万天兵,你拿什么打?那些信仰你的人吗?”

    苏毓秀走出门,声音从稀薄的晨露里传来,她道:“天兵百万,也不过蝼蚁草芥,我啊,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无数厉鬼冤魂,他们会一个个咬死那些天神。”

    这间屋子依然阴气密布,在修道的人眼中看去,就如一个旋转的黑色大茧,但在普通人看去,就只会觉着这片地区都莫名的阴沉,多看一会,就会连人都迷糊起来。

    白唐手指掐着印,又在自己周围画了几个聚敛阴气的符,心里有些许的暗沉。

    他对天神和苏毓秀都没有好感,就在方才,他做出了两不相帮的决定。

    如果苏毓秀对神界的战争势在必行,那他就护好他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护好他在乎的人!

    至于天神,管他们去死!

    反正没有天神的这么多年,人类也发展的很好,而他们一冒头,就把人间搞的乱七八糟。

    他别的都不管,只要苏毓秀别来动他的人,他就跟她相安无事,甚至连她的过去都不关心。

    他一会儿就去提醒向东,让他跟那些大佬们沟通,人类作壁上观,让那些神经病们狗咬狗去。

    而白唐自己,他想了下,觉着自己还是要找莲涅,要找谢必安,这两个人,一个能把白汤圆从有型的地府换出来,一个能把墨赦从无形的囚笼里放出来。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到手中那灰扑扑的镜子,那镜子里以小红鱼形态出现的镜子灵翻着肚皮,一副被强行喂了强效毒药命不久矣的衰败样子。

    ……

    而另一边,苏毓秀还没回到她在人间开辟处的那一处秘境山庄中。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此时的b是就很有些这样的意境,空气中有些微的凉,天空还是将明未明的靛青色,有些像她现在的心情。

    不太欢畅,却也不太灰暗。

    她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像是薄透了的一张纸,在靛青的天色下有些透明。

    那溯洄镜里有与她同源的东西,还强硬的投影了那么久远的过去,虽然她很快就醒了过来,还让白唐不要再用,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样遥远的过去。

    那张曾经在她短暂而明亮的凡人岁月里丰饶过的脸,一张张穿透时间的记忆,慢慢铺展在眼前。

    那真的是很遥远的过去了,遥远的她都有些淡忘。

    那短短的二十五年的时光,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几乎不能算时间,但她还是想起了曾用尽一切保护她的那个人。

    是真的用尽全力,凡他所有,凡他能给,只要

    她要,只要她想,就都是她的。

    后来,那滔天的祸事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从挑拨离间的凡人、招摇撞骗的妖怪、不择手段的地仙……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情,他始终挡在她面前。

    他的臣子、百姓、亲人、朋友,都在劝他放手,劝他江山为重,社稷为重,劝他顺天应命,缴械投降。

    她记得那时四季分明的朝歌城里已捱过整整九个月的寒冬,连绵的大雪终日不觉,朝歌里誓死反抗的人十死九伤。

    街道上的积雪足有成年人大腿高,小孩子走在街上,很快就会被彻底埋没,无能为力的普通人在睡梦中逝去,身上都结满了冰晶。

    那时的长夜可真漫漫,寒冷能渗透进骨骼皮肉,唯有他身上的光如照彻寒夜的长明灯,一点点照进她冰霜雕刻的心脏里。

    她冷的睡不着,他就从身后抱着她,高大的身躯将她裹进温暖的臂弯,一遍遍抻平她不自觉蜷曲的身体,用醇厚如烈酒的声音告诉她:“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别害怕,他说。

    那样的话曾数度让她想哭,在所有人都背弃她的时候,连她所谓的父亲都因为莫须有的事站在了逼迫她去死的那一边,只有他用绝无反悔的语气说着“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不是妖怪!”

    时隔多年,那种经年的寒冷似乎又倒流而回,从旧时光的夹缝里寻着机会闯进身体,冻的她浑身冰凉,嘴唇青白。

    她想,她是真的想他。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日清晨,她又一次从冰冷刺骨的漫长寒冬里苏醒,睫毛上还冻着一层白霜,她开了殿门,坐在已经冻裂的铜镜前一点点弄下睫毛上的冰雪。

    寝殿外却传来的哭声,细细的,如一抹午夜的幽灵,她从铜镜里看见被两个宫人抬出去的人形冰雕,或许是因为手脚僵硬,又或许只是抬着的人气力不济,其中一个脚下打了滑,那安详睡姿的冰雕在台阶上磕了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碎裂成一块一块。

    她扭过头,看见那被冻住的血液珠子一样滚落一地,顿觉天光刺眼。

    那一晚,大臣们点燃了祭祀的篝火,从显庆殿一路摆到了鹿台,掺杂着道法灵力的火盆招摇着稀薄的火焰,映亮她苍白的眉目。

    所有大臣都痛哭流涕,长长的在鹿台下跪了一排又一排,声音整齐划一的悲壮而仓皇。

    “陛下!为社稷故!”

    “为江山故!”

    “为天下故!”

    一叩首,就喊一句,喊一句,就重重的以额碰地。

    那一声声的磕头声几乎成了她那时的梦魇,她就站在内殿里,看着他们抬起头,额上的鲜血刚涌出皮肤,就冻结在脸上,让他们像一只只行将就木的鬼。

    可这群鬼,是对的。

    她不是妖孽,但她是祸害。

    山穷水尽,绝处无生,只有交出她,他们才能得到一丝救赎,才能保全下剩下的那许多人。

    她太明白了,所以她穿着一套厚实的鹿茸皮毛长裙,赴死一般的走过去,在他面前第二次屈膝行礼。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降灾祸

    她说:“为社稷故,为苍生故,陛下,放弃我。”

    可他是那样固执,固执的叫她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握住她的肩膀,强硬而悍然的将她拉到背后,他说:“你就是江山社稷!”

    这一句话,曾经让她捱过了无数漫长的寒夜,直到现在,他手心握住肩膀的温度都仿佛还停留在肩膀上。

    他爱她,在她轻描淡写无情无爱的岁月里,第一次扣开了她心里的那扇门,用尽全力,义无反顾。

    可她天生情丝就有缺陷,什么都无所谓,与他相遇的十年,终归只有最难熬的那几年,才堪堪通了情丝,给了他爱情。

    只是那样的爱情到底如蛛丝细雪,只在她心里占据了小小一隅,最终沉淀成记忆里最温暖的烛火,慢慢变了质,成为她漫长岁月里一抹值得回味偏又不愿回忆的过往。

    溯洄镜带回来的,不止是那样彻骨的寒冷,还有那沉淀成她内心最深处一抹浓墨重彩的人,那个人,那张脸,都重新鲜活起来。

    她想,她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

    被她放在身边的那个男鬼,在跟白唐没半点相似后,她却还是对他一如既往的纵容,不是因为什么宠物,而是因为那张脸,那张曾给过她最初温暖的脸。

    那时她七情初生,到底还是懵懂,已分不清当时以为的“爱情”掺杂了多少水分。

    那个以家国天下护她的人触动了她的情丝,另一个人却彻底催生出了那原本没有的情丝,时过境迁,最初那个触动她心房的人已成尘土,可另一个将她从绝境里拉出来的人却越来越鲜活的在心底扎根。

    两次,那个人都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手,用自己的手把她送上了光明的路,于是忍不住情根深种,情丝系于他一身。

    太久远了,当年狼狈的样子被她刻意淡忘,连同最初的那个人都被她压在了心底,时至今日,才被一面同源而出的镜子翻出来。

    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原本从未淡忘。

    那刻意模糊的眉目,原来从未模糊,只被她珍而重之的藏在了内心更深处的地方,她把那些美好都给了那个小苏毓秀。

    却把那个承载了那一段美好的小女孩流放在心里的荒地里数千年。

    可欠下的债,终归要还,她曾辜负过的人,也终于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她身边。

    她清楚的知道美人不是他,哪怕长了同一张脸,他身上也没那个人身上神佛惊惧的气势,他只沾了他一缕魂魄碎片。

    那个人早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却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看她,看她怎么为当年的他们复仇。

    她轻微的笑,笑容清寒如冬雪,含着森冷的毒,能冻裂四海八荒。

    太阳终于露出了脸,一层层温暖的光从高空撒下,落在脸上心 上,她看见有单薄的鬼影站在那秘境山庄的入口,无聊摆弄着手机。

    应该是在玩消消乐,毕竟她开辟出来的那个秘境能隔绝一切信号,人间的网络信号实在不够强,应当连不上。

    美人的脸已经很锋锐了,依稀与当年带王冠、承一国之重的千古第一人一模一样,

    那人当年看奏折时神情也这般肃穆,却比眼前的男鬼多了一层沉重和威严。

    果然是很像,她想,如果眉间没有那一抹不耐烦,怕她都会错认是故人魂归。

    美人似感觉到什么一样,忽然就将视线从手机上收了回来,朝着那大门外一瞅,顿时眼中一亮,继而又将那股子热络强行收了回去,摆出一副随意的面孔。

    见苏毓秀踏步入大门,就道:“大半夜的不睡美容觉,你又出去伤天害理了?可积点德吧,少作点孽。”

    苏毓秀斜他一眼,道:“知道我作孽,你还跟着我?”

    美人道:“我得看着你少做点啊,谁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来了,我得留下帮你收尸呢。”

    苏毓秀:“……”

    ……

    跟苏毓秀简单的聊过之后,白唐越发的归心似箭,他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三个蠢鬼使,还有那个在地狱里作威作福的蠢货龙,总觉着他不看着点,那几个都不会照顾自己。

    虽然他们家还有一位大家长,但那位大家长自己心里都还有病,估计也不会好好照看那些家伙……

    向东早在白唐收了聚敛阴气的神通时第一时间就钻了回来,但进了屋子没有五分钟,连口热茶都没喝就又被白唐说了出去。

    原因无他,白唐只告诉他苏毓秀打算攻打天庭,向东当时就吓的直哆嗦,还反复确认了两遍,直到白唐都有些不搭理他了,才又语无伦次的奔出了房子,嘴里喃喃着要开会的名单,还被前院的门槛绊了一跤。

    白唐倒是挺无所谓的,觉着苏毓秀都要打天庭了,那向东说的那些在b市消失的大能力者也不用想,都是给苏毓秀收拢去的。

    似乎事情查都不用查就办妥了,白唐例行公事一样在外面画了个寻魂追踪符,就打算打道回府。

    但他的符还在酝酿中,就被外面格外凄厉的哭喊声拉回神志。

    恰在这时,地面猛的震动了一下,就像什么千钧重的东西从高空坠地带起的震动一样。

    白唐下意识就掠出了门,正看见一条巨大的尾巴在云端摆动了下,消失不见。

    他皱了下眉,心里暗衬刚才他看见的那是什么东西,看着那尾巴尖有点像是爬行纲蛇目类的动物,但身上有明显的鳞片。

    不知道是不是白汤圆的同类,或者是别的什么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巷子口的女人哭声凄厉,白唐也不知怎的,抬步就走了过去。

    周围已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全都面露哀戚,似是物伤其类,那女人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怀里抱着个鼻口都在吐血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啊啊啊~”那女人一声声崩溃的尖叫,仿佛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而倒地不能起的骆驼,她伸手去遮掩那孩子胸口上的伤口,那里正汩汩流血,她的手已被染的腥红一片,“救救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你救救他,你救救他!有没有人能救救他啊,啊啊啊!”

    她朝着周围的人拼命求救,希望能从里面找出一个救世主。

    白唐看见了那男孩胸口下凹的弧度,那分明是内脏

    都被压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连着上下两部分身体,就算送去了医院,也是活不了的。

    “没用的,你,你节哀吧……他心脏全碎了……只剩下一层皮了……”有人忍不住道。

    “唉,天降灾祸,节哀吧……”

    那女人身边还有很长一条尾巴横过的痕迹,显然是被某个高空坠物砸到。

    “啊~”那女人凄厉的叫着,痛哭失声。

    白唐在一旁看着,突然就觉着胸口一阵憋闷,他伸手掏了掏口袋,想摸出一包纸巾来。

    可到底没有,他身上只有符纸,还都是画过的。

    那小男孩的鼻腔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慢慢断绝,他的母亲紧紧抱着他,嚎啕不能自已。

    白唐身形一动,就窜回了那四合小院,再一眨眼,人已半蹲在那女人身边,将手上的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周围的人已逐渐散去,地上的鲜血发出浓烈的腥味,男孩的尸体已经冰冷,灵魂也被那天来横祸击溃,什么都没剩下。

    “刚刚应该砸到我……应该砸到我,为什么不是我呢?”女人喃喃着,“为什么不是我呢?”

    白唐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母亲的神色渐渐麻木,半边脸还沾着她怀中孩儿的血:“我想带他去拜师的……世道变了,我想着他要安全的活着,得有点本事,我错了吗?”

    她的眼神空洞的可怕,白唐忍不住答道:“没有,你没有错。”

    那女人道:“那谁错了?为什么他会死呢?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白唐回答不出来。

    “你神通广大,你告诉我啊,”那女人用带血的眼睛看着白唐,“神仙打架,为什么要到地上来?为什么要打死我儿子?他才八岁,他才八岁啊!”

    声渐嘶哑凄厉,恍若泣血。

    白唐从她的质问里感受到了指责,他讷讷道:“这是……”

    他想说“意外”,却在开口的瞬间觉着这两个字背负不起一位母亲的追责,这两个字太单薄,偿还不了她孩子的性命。

    那女人看着白唐,眼神从暗淡逐渐锋锐,她说:“你们不是修道的吗?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能救世的吗?为什么这个世界还会这样?我们奉公守法,一辈子省吃俭用的攒钱买房,凭什么我们要遭受这样的事?”

    她问:“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白唐迎着那样的目光,心里莫名就有了一丝触动。

    那女人终于肯接过他手中的纸,她一点点的擦干净那个男孩的脸,轻柔的像对待一个珍宝。

    又过了许久,那男孩的脸终于干干净净,她用力揽着男孩的身体,想把他抱起来,可男孩的上下两截身体都只连着一层皮,皮受不住两端的坠力,要断。

    白唐将一缕阴气接了上去,那女人抱起男孩,脚步踉跄了一下,白唐下意识伸手去扶。

    她站稳了,身形柔弱又坚强,抱着她死去的儿子,侧头问他:“是不是因为弱小,所以死了也是倒霉?那些神啊鬼啊的,根本不会有人管,对不对?”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雷霆将至(1)

    白唐道:“会有人管!”

    那女人就点了点头,抱着她的儿子慢慢消失。

    她的背影格外凄凉,白唐胸口格外闷。

    之前的鬼怪混乱,他也见过死人,一批一批,原本他也以为自己已经看惯生死。

    可今天一来,他发现不是,他仍旧是个凡人,他不能超然。

    那些曾见过的死亡总像隔着一层,他当时只看见死人,他以为自己面对尸体时的心无波澜是一种心境成长。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不是的,他那时自以为的“平静”不过是因为那样的死亡不那么深刻。

    那个母亲的眼神太清太凉,里面的悲怆太生动,就那么直接的铺展在他心底,让他刚下定的作壁上观态度彻底崩毁。

    他不会强行去阻止那必然的战争,白唐想,但这些最普通的人,他得想办法护着点。

    就在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自己在这已然混乱不堪的世界里的定位。

    ……

    墨赦来到b市后,那战战兢兢在他周围跳动的鬼脑袋终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张着嘴接住了墨赦跑过去的一张酬劳符,咕噜噜滚走了。

    夜风静静的吹着,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味道,那是曾经的熟人味道。

    月光流水一样洒下来,将整座城市都照耀的一片寒凉,一栋栋大楼里都早早熄灯,三三两两的路灯还在苟延残喘,尽职尽责的发出微弱的光。

    “范无救。”那人影原本还在高楼顶上,只一眨眼,就到了墨赦面前,“别来无恙。”

    墨赦冷淡的看他,道:“张奎,你还活着。”

    张奎,善地行,可日行一千五百里,是商朝最负盛名的人之一,那个人也死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受封七杀星,却在上天千年后又叛乱下界,当时天庭降下煌煌天威,三正神二十八天仙四海八荒的通缉他,连地府都派出了黑白无常两大阴帅前去追缉他。

    当时的张奎,确实死在北冥,连天庭也补上了七杀星的位置。

    时隔多年,想不到会在此相见。

    张奎是个身高八尺 、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像是大街上最初可见的讨生活的苦力人的,他的眼睛是历经沧桑的冷淡,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布袍,身上有一股无尽岁月才能沉淀出的冷厉和沉默,双手抱着自己成名的那一把钢刀,影子一样矗在路中间。

    听见墨赦说话,他撩了撩眼皮,道:“托福,没死。”

    墨赦点了点头,看着也没为天庭除害的打算,只平静道:“你有事?”

    张奎道:“城门口的那美人灯,你没见着?”

    看了,已经大开了数十年的四城门依然大开着,墨赦是由西城门入城的,那城门上悬着一只凡人看不见的四层全木雕刻龙柱金宫灯,灯里光芒晕晕,上摆一方美人头,美人姿容绝世,见着道法高深的人来,便娓娓开口,口吐人言,威逼退去。

    这座城已于无声无息处成了一座私人的城。

    白唐身在其中没有意识到,但墨赦从百里之外过来,早在到达这座城时就发现,

    这整座城像是被人硬生生从华夏地图上抠了出去,虽然还例立在原来的地方,远远看去,却如海上蜃楼。

    已经没有凡人能在进入这座城,也没有凡人能看见这座城。

    墨赦进来的时候,确实听见那城头上的四层全木雕刻龙柱金宫灯魂询问,但那不过一缕游魂,翻了天也是游魂,怎么也不可能威胁到他的,所以他没搭理。

    他看向张奎,道:“见着了,怎么?”

    张奎道:“不怎么,你不肯对那灯说话,有人就叫我来问问,你来想做什么?”

    墨赦没搭理他这句半威胁的话,道:“我来找人,地府的莲涅府君。”

    昨晚的消息传的迅速,哪怕那莲涅的气息只爆发了一瞬,那些素来对地府气息敏感的小鬼也捕捉到了,当晚就传了话出去,而今日,这座城才被人生生剥离当地,成了一座骤然消失的城。

    张奎笑了下,也不绕弯子,道:“人是在这里,但你带不走。”

    墨赦眼神终于锋锐起来,仿佛心里的战鼓一下被人擂了起来,那咚咚的鼓声让他原本冷寂的身体都燥热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是亮如妖鬼的光,一柄哭丧棒浮在手中。

    张奎摸着自己的刀,有些懒的动手,心里只觉那昔鸣太没用,偏生这时候出了岔子,否则这种打发人的活怎么都轮不到他头上。

    月光明亮,刀光如倾城。

    两道人影终于碰撞在了一起,刹那间阴气四溢,两道人影如闪电。

    但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动手,素来注重的就不是技,而是力。

    对墨赦来说,张奎名号再大,也是他不得不打败的一道坎,是他找到谢必安的路途上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必须搬开的一块石头。

    而对张奎来说,墨赦是他的一个任务,要么打出去,要么杀了。

    他们的战斗凶狠而要命,仿佛彼此间有至深的仇恨。

    厉鬼嘶吼,刀光凛冽,星辰与刀相连,在一片黑风里与地狱至宝哭丧棒频繁相撞。

    墨赦的手指不断勾画,灵动异常,指尖不断涌出黑气,腾挪闪躲间就是符术万千。

    噬魂、拘魂、裂魂……一道一道,仿若将所处之地尽数化为地狱。

    张奎刀法纯而正,快而狠毒,但见符成,总是一刀,刀法大气缜密,却带着出手即嗜血的凶险激烈,将一身鬼气的墨赦笼罩在内。

    他习的是杀人技,还在当年神魔共存的战场上磨砺厮杀过,后来又被封七杀星,经历了神界追杀,他刀长四尺,却全无弱点,远攻近战都又狠又厉,刀尖、刀刃乃至刀柄在他掌中都是致命之器,近身交战时信手拈来,全无滞涩。

    他所在之处,方圆十丈,就是他的神域,他人入此境,宛如死地绝境。

    墨赦在他编织的刀光网中闪避穿插,手上有黑色的光不断闪烁,一动便是阴气厉厉,却仍是步步后退,灵动而冷静,眸光亮得可怕,他身上那件随意的黑色运动服已被割裂多处,露出青筋毕露的胳膊。

    没有血,魂体却寒。

    约莫又过了半个小时,张奎那粗

    糙的面上露出些许异色,刀形慢了一秒,墨赦身体里的阴气也已入不敷出,呈出阴气衰微的状态。

    这两人都是经历过岁月沉淀的人,原就话少,在战斗时更不会废话,他们战斗时间虽短,却仍是招招要命的险境,全无余地。

    张奎突然横刀横扫,在及至墨赦咽喉时又变刀为竖,从胸口往下,要开膛破肚一般下劈。

    墨赦的哭丧棒扑棱棱转着,在千钧一发之际与那把钢刀相撞,巨大的冲击力让墨赦一退再退。

    张奎的刀如沾上了强力胶,黏住那哭丧棒就不放开,顺手一侧刀锋,横拖而过,在哭丧棒上刮下一层灰白的光来,又往前强推。

    “铮”的一声,两样凶兵乍然分开。

    阴风缠着鬼魅,星光眷着那堕天的神,凶兵带着滔天戾气,训着机会就是一阵碰撞交击金铁交鸣。

    “哎呀!”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迅速从远而近,眨眼就到了近前,对场内纵横交错恍如利刃的余波激荡,白色鬼魅也似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老墨,这人是哪个?你要他命吗?”那人天生一把清脆的少年嗓音,即便说着这样杀伐气重的话,也一股子阳光明媚的劲儿。

    他就那么矗在一旁,如一头随时会扑上去咬人的黑豹,桃花眼里神光熠熠。

    墨赦手上的禁魂符从张奎的刀锋上滑过,又倏然散于天地,他静立当地,又如同一樽冷冽的冰雕,哭丧棒斜指着地面,身周仍环绕着无尽的阴气。

    那张奎中也提着钢刀,立在瑟瑟夜风里,脊背挺的笔直,眸里是慎重的神色。

    那两人的气机都锁定了对方,即便现在也没半分松神,都蓄了千斤力,只等一招必杀的机会。

    墨赦握哭丧棒的手极稳,另一只负在背后的手却有些抖,白唐素来眼光毒,看了个透彻清楚。

    这么一来,他心里就有了谱,看着那张奎的目光格外慎重起来。

    墨赦道:“莲涅就在城里,白唐,要命!”

    白唐听话向来听音,只一句话,就知晓眼前这人是要阻拦他们的,还坚决到墨赦都动了杀念。

    他想了下,道:“那位仁兄,你确定要一挑二?”身上阴气如海潮汹涌,但心里还比较虚,毕竟他补充了一天的阴气也只勉强补充了三分之一,要不是感受到墨赦的阴气在强烈波动,他根本就不会出来。

    白唐与墨赦的阴气同出一脉,又相互呼应,顿时就连成了一片海。他们两人在连绵的阴气里若隐若现,像是畅游其中的两尊神祗,白唐的声音不自觉的带了点笑,道:“我今天刚见到了一个人死,真的不想再见血……那个莲涅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你这么拼命护着他干什么?”

    “我们是拿官俸吃官粮的地府公务员,你动手之前掂量一下,打架,我们不怕,我们这是给你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张奎在手上的钢刀上抹了下,那钢刀似乎更加寒光凛凛,他道:“你是已在城中的,不归我管,让开。”

    墨赦侧脸如刀锋,一抖手中哭丧棒,登时场上风声鹤唳。

第二百六十九章 雷霆将至(2)

    白唐也不由绷紧了身体,手中扯出一把阴气长刀来,死死盯着那张奎。

    恰在此时,另一把黄鹂出谷样的嗓子响起,带了点无奈,道:“住手。”

    这声音切入的时机把握的十分好,就在两方气势都将要攀到顶点时,这一开口,两边的人那有种弓满弦蹦却被人硬生生下了弓箭的憋闷感,定睛去看,就见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瞬息到了面前。

    白唐眼睛眨了下,下意识去看墨赦。

    果然墨赦的脸色不甚好看,有种鬼气的青白之色浮动。

    苏毓秀聘聘婷婷的站着,眼睛看向白唐,道:“这又是想干什么?”她揉捏着眉心,仿佛极为头痛,“我才刚睡下,面膜也才贴了一半,白小唐,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白唐无辜的回望,心说这叫什么逻辑,难道就只有他会惹事?

    正想着,苏毓秀矛头一转,又道:“范无救,你真是作死作上瘾了,不要以为你是故人,我就不会动你。”

    白唐眼睛一瞪,刚要开口,却见苏毓秀摆了摆手,道:“闭嘴吧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还以为范无救是什么善男信女呢……说吧,让我听听,你们冒死非要创我的这座城有什么事?”

    墨赦道:“莲涅。”

    苏毓秀似笑非笑,道:“不在这里。”

    这真是撒谎不打草稿,是个天生骗人的行家,可惜她来之前有人兜了她的老底。

    白唐瞥眼看向她身后的张奎,眼神说明一切。

    苏毓秀面不改色,道:“他不能让你们带走。”

    墨赦眼神倏然锋锐,像是要隔空把她切割一样冷冷的盯着她,气势也一度高攀,似要不顾一切。

    白唐不动声色的站在他身边,悄然去拉他的胳膊,只一碰,就知道他已绷紧了一身气力,随时准备出手。

    在谢必安的下落面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白唐加大了力气扣住他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老墨,相信我。”

    墨赦的手腕冰凉一片,没有脉搏,只有沸腾的阴气在体内飞速流动的力度感。

    白唐一直没放开,面上却不以为意的笑着,强硬道:“那就打一场吧,苏大美女,那个莲涅,我们必须要!”

    他们不能不要,白汤圆还被扣押在地府,还有谢必安的下落落在莲涅身上。

    苏毓秀手指勾兑出几缕月光色的细线来,漫不经心的在指尖上缠绕,眼睛看着白唐和墨赦。

    张奎脸上露出不耐烦,道:“太麻烦了。”

    他已在人世飘零千年,早对人心看的通透,何况苏毓秀全无遮掩,是以他一眼看出苏毓秀并没多少动手的意思。

    那把钢刀锃的一声入了鞘:“既然是莲涅的事,不如叫他自己来处理!”

    苏毓秀揉着眉心,又看了眼白唐和他身边的墨赦,心里生出了种想快点把他们打发走的感觉。

    她眼神在白唐两人的注视下骤然生变,整个人如高山深渊般,发出一股强横而可怕的压迫力。

    即便已强大如白唐,也觉在她那样的威慑下,有些微的渺小之感

    ,墨赦更是厉害,原先绷着的那股劲似乎一下就被摧毁,身体都有些发软。

    那种如深渊大海一样的压迫力一瞬既收,苏毓秀仍是那副的懒散的样子,打了个呵欠,道:“就算是拼命,你们也夺不走我手里的东西……范无救,我没工夫跟你掰扯。”

    眼神一转,转到白唐身上,就瞪圆了眼,道:“总归是你惹事!打架?呵,你啊,自己体内的能量有多少怕都没了解,打个屁的架。”

    白唐叹了口气,很忧愁。

    这是苏毓秀的地盘,这里还站着一个实力在墨赦之上的张奎,只要她一声招呼,黑暗里还会涌动出更多实力强横的人……

    情势似乎不太妙啊,他想。

    可他不能退!

    有句话说得好,行不行要上了再说!反正不上是不行的,没有莲涅是不行的!

    白唐捏了捏手里的刀,道:“还是打吧,你不打,人我也是要抢的。”

    天空突的传来一声惊雷,风里传来隐约的呼喊。

    苏毓秀眉峰皱了下,朝着远方看了一眼,继而将手指上绕着的一缕月光弹入空中,道:“莲涅不是随便谁都能拿捏的阿猫阿狗,白唐,他体内流淌的是半神半魔的血,你或许该问问范无救,他到底有多强!”

    顿了顿,又道:“到底是你说的要他,白唐,片刻后他就会过来,我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擒住他,他随你带走!”

    苏毓秀说的轻描淡写,却似已笃定白唐带不走莲涅。

    她话音刚落,原本黑暗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极致的白,白光从昆仑的方向传来,顷刻就让所有人的面目都出现在那道白光下。

    ……

    昆仑天门开后,原本顷刻就要灵气四散,天神下凡,人神之战几乎要被逼着展开。

    但管辂拖着那一干在历史长河里璀璨过的人硬生生将这场天神下凡推迟了一个月。

    只是他们终归没能力再阻挡下去,第一批横河星沙一样多而密集的天界小神在一个普通至极的夜晚,如觅着食物的狼一样从昆仑山上扑下来。

    彼时苏毓秀还在跟白唐扯皮,连莲涅都没来的及赶来,他们在场的众人神情都是肃穆。

    苏毓秀喃喃道:“真快啊。”

    还不等她们打上天庭,他们就先派了一批天神下来人界。

    白唐又被胸口那该死的通讯符自动与早早滚去总部报告的向东等人联系上,耳边全是让他速去昆仑支援的命令神界和苏毓秀还没开打,人界倒是先和神界对上。

    战争的风从西方吹来,吹的他们都心底发冷。

    白唐到底没能动手去捉莲涅,因为时间来不及哪怕是他和墨赦两个人,都没法保证能在短时间内拿下莲涅。

    通讯符里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传来,那些要阻止天神强行出现在人界的修道者殚精竭虑,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压力会有多大。

    白唐要与他们作别,却放心不下墨赦。

    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的,抓莲涅回地府这件事也是一起的,可现如今他可以为了人界去昆仑,墨赦却不必去。

    所以

    白唐跟苏毓秀讨价还价,为他要了一个机会,一个能与莲涅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他们分开的时候,白唐拍了下墨赦的肩膀,笑嘻嘻的嘱咐他要小心,说莲涅是个脑子有坑的,时不时就会发疯。

    墨赦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想了想,又问白唐要了一张符,三两下将上面简单符的纹路抹掉,绘制了一道流光溢彩的符,给他揣进了口袋里。

    一别数日,两人之间再没半点音信。

    昆仑上的雪依旧很冷,白唐在昆仑里摸爬滚打了几日,随着管辂等人一共将的三波下届的数千天神压了回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高冷味。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联合行动?”白唐问,“跟谁联合啊?”

    可千万别是苏毓秀!他刚才已经感觉到她来了附近。

    昆仑上始终飘着的大雪将留下的鲜血都掩盖了个干净,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自然是苏毓秀,她够强大。”管辂看着那纯白色的一片,道:“人类修道者终究单薄,毕竟衰微了这么多年,能登大道者凤毛麟角,此时看着,就更有些捉襟见肘,有人要合作,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面上无悲无喜,看着白唐的面色如同看着一个无知的小辈,神色平静而冷淡:“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目的都是把天神赶回天上,也没什么不妥。”

    白唐想了想,觉着理是这个理,但总觉着有点奇怪:“老爷子知道她是什么人?”

    管辂道:“那不重要。”

    白唐于是无话可说,只好隐晦的提醒道:“苏毓秀她不会做赔本买卖,也不是什么为了天下苍生的大善人,老爷子你……你得防着点。”

    管辂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看了下他,眼睛里似乎沉浮着无尽智慧,道:“老夫心里有数,小友放心。”

    白唐放心了,于是第二天,苏毓秀领着的那群神秘人迅速接管了他们的阵地。

    在苏毓秀带来的十万先锋队里,白唐看见了无数奇怪的生物,那些生物仿佛都曾存在于神话传说里,但后来又在无穷岁月里消失。

    他看见人脸猪身的妖怪,看见身长数百里的巴蛇,甚至还看见无数身着黑色战铠的战士,但那些战士却非人非鬼,神秘异常。

    那是一个晴天,昭明星刚刚从天空上落下去,太阳还没能露出脸来,一声沉闷而压抑的号角声响彻昆仑。

    纯黑色的旌旗招摇的漂浮在昆仑山上,苏毓秀和管辂领着他们一路登上那座矗立在曾经的西王母宫殿上的新昆仑山。

    新昆仑比原先的昆仑山还高了九万米,在山顶上时几可看见在天庭上盛开的花。

    白唐身着一身用阴气变化出的黑色战铠,整个人也透露出一股子锋锐,他从山巅朝下望去,看见了密密麻麻绕着昆仑身着黑色甲胄的战士,还有一些散在黑色甲胄云里格外显眼的奇装异服那是人类还算顶尖的修道者们。

    更远处的山峰上,有人影在不断的擂鼓,一声一声,沉闷而厚重。

    头顶的天空好像破了洞,刮骨的天风几乎能把人刮下一层血肉来。

第二百七十章 惊天破(1)

    咚!

    突的,那回荡在昆仑中的战鼓声猛的一震,倏然而止,有高大如山峰的人影出现在万米高空上,踏风而立,身姿灵动。

    那身影着一身长色纱裙,窈窕艳丽,眉目生煞,声于万里昆仑同震。

    “岁逢太始,贤以唯德,天祚将尽,大乱已至,爰举旌旗,以清孽神!”

    她声音冷冽,一声声在山川间激荡,那偏显柔软的身形在那一瞬挺拔如山峦。

    底下的十万兵将尽数举兵器相和,声震寰宇,那一声声呼和声将昆仑的雪抖落了一层又一层。

    无数飞禽走兽被那股戾气从居所里逼出,瑟瑟发抖着慌乱逃窜,三只浑身都是火红色火焰的巨大丹鹤拖着长长的翎羽,浴火的凤凰一样冲上那刮着刺骨寒风的高空,仿佛从头顶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一声一声尖锐的鹤鸣直上九霄,浑身冒出的火光连太阳的光都遮蔽下去。

    白唐听着苏毓秀那样狂悖的宣言,看着在云朵缓慢旋转的天上盘旋鸣叫的丹鹤,耳边是万里昆仑沉寂的风雪声,心胸却莫名就开阔起来。

    那些前段时间积累的一身郁气刹那就被冲击的干净,再翻不起半点波澜。

    天高地阔,山海在脚下。

    苏毓秀临空而立,长裙当风,手在空中一抓,那成圆形环绕飞行的丹鹤就能尽数高亢的引颈鸣叫一声,浑身的火焰窜起百名高,继而尽数抱翅而死,如一团团明亮的太阳。

    苏毓秀手指张开,无数柔和的光线从她掌心跳跃,将那三只遮天蔽日的丹鹤自爆掀出来的他一片红云拉下,用力一扯。

    白唐心里震惊的厉害,他亲眼看着一条纵横千米的红羽路从九天之上一铺铺设而下,一节一节,伴随着不断的鹤鸣,铺到了昆仑山下。

    那红云上鳞羽纤细,似乎一把就能攥个满手。

    苏毓秀淡然袖手,从上空俯瞰众人,眸中睥睨万千,犹如上古妖魔,一张绝美的脸上既威严又魅惑,只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她纤细的手指朝着天空指着,口中清斥道:“诛杀孽神的路在脚下,千万年隐忍躲藏,逆天者们,去踏平禁锢你们的囚笼,斩杀背弃你们的孽神!”

    “让你们的怒火,翻天覆地!”

    “踏上去!踏上你们脚下的路,让那些所谓的天神,感受你们的愤怒!用他们的鲜血,洗涤你们布满尘垢的心!”

    “太始之日,山河倒转,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你们!去吧!掏出出那些伪善的心脏,撕开他们假慈悲的胸膛!踏上去!用兵刃开辟一条你们自己的路!”

    咚咚咚的战鼓又一次迎合着她的声音响起,鼓声厚重激越,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至耳边,涌入心海。

    连昆仑山川仿佛也与鼓声同震,震天的声音在呼喊,在嚎叫,如同一群被释放出凶恶本性的恶狼。

    终于,一双脚踏上了那条宽阔的、火焰一样耀眼的鹤羽通天路。

    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无数双脚在苏毓秀仿若迷惑的声音下踏上那条绚烂无比的路。

    “撕裂规则!撕裂苍穹

    !撕裂天界!撕裂所有禁锢你们的东西!踏仙斩神!光明就在脚下!功勋就在眼前!”

    苏毓秀的眼睛清冷无比,始终凌驾在九天之上,从至高的位置俯瞰他们。

    战鼓的声音能震彻寰宇,但她音色分明清冽,声音却始终没有被那鼓声盖下去,反而在众多嘈杂中成为了众人耳中唯一的清明。

    战鼓声声,她越拔越高的声音如同为众多迷失亡魂指引归路的明灯,耀眼又冷清。

    身侧是被苏毓秀激的热血芬腾的神秘军队,嚎叫着冲向九霄。

    白唐仰头看着,更觉心神震颤,苏毓秀身后是火红的天路,她就站天路尽头,在第一个人即将到达那旋转着流云的天边时,手掌轻飘飘的一挥。

    登时浮云散去,露出那被她一掌打的东倒西歪的一众天兵天将。

    她手指指着前方,为她踏破天界的军队开着路,无数金黄色的神血流淌下来,在天庭瑰丽的土地上流程璀璨的颜色。

    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踏上那条通天的路,身后是霞光万千的红色鹤羽。

    白唐深处其中,竟生出身不由已的错觉,被动的跟着那股洪流向上。

    狼烟已经熊熊燃起,能烧灼无尽苍生的战火怒吼着从天空倾泻而下。

    白唐睁着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眼中倒映着褪下白色雪层的高山,也倒映着融化的雪如山洪一般倾泻而下。

    山川震动,江河倒流,海浪夹杂着鱼腥味在脚下翻腾。

    太阳挂在西方,残红如血色。

    白唐听见了无数声音,胸前的通讯符开始发烫,管辂的声音凌厉果断,道:“趁现在!快!”

    白唐的眼神一下就冷定下来,他游鱼一样在那些还在不断踏上通天路的黑甲军中穿梭,

    他很快就翻过汹涌的兵甲群,身形如利剑般插在那条通天之路的西方,身上涌动起强横的阴气,猛然拍在身下的山峰上。

    脚下的山峰一震,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光波从他手下朝四面涌动而去。

    与此同时,另一处山峰上,管辂将一面暗金色的卷轴抛向天空,周身也涌动起强横无匹的力量,只将那暗金色的卷轴催动的一点点展开,发出光芒万丈。

    他脚下的山峰也是一颤,似承受不住那重量一样发出受力过重的弯折声。

    他的眼睛朝四面八方看去,正看见八方山峰都有磅礴如海潮的灵力波动翻涌,交织成一面面密密麻麻的网,朝着四海八荒碾压而去。

    他拈着繁复的法印,不断抽取昆仑灵气补充自身,但他的力量还是迅速的枯败下去,那在天上旋转绽开的卷轴才开了一半。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周行不始,莽苍四极,五德和合,仅以我身,请开神谱!”

    他声音嘶哑,喉中似有泣血之感,用一种古老而微妙的语调念动咒语,那催动万神谱的秘咒几乎将他抽干。

    这万神谱并不完整,只是一件残品,威力远不及当年万一,但即便如此,记录在上面的神明也数万计。

    他借天时地利,在神明力量都受到压制的太始之日启动该神器

    ,又借用八方搜神阵辅助搜神,这才勉强驱动,虽还有缺陷,也不能尽数将那些已在人间混居多年的神仙强行吸纳过来,但也能将人间大部分有神位的神清理一批。

    他要趁着苏毓秀他们与天界大战时,趁着他们都无暇他顾时,将那些无法抵抗万神谱的神都尽数消灭在万神榜下。

    人间多灾,神鬼难分,善恶混沌,生死颠倒,已经经不起折腾。

    他该给人间清理出一个没有神仙的断层期出来,管辂想,他手上恰好有已萧条将毁的万神谱,他又恰好在这样的时代存活。

    这就是老天留给人族的一缕生机。

    这场战争终究来的有些早,地球上的灵气恢复的时间还太短,人类的翅膀还不够硬,那说不得,得他们这些老家伙先顶一阵。

    管辂怎么想的,白唐隐约能猜到一点,但他心里只想着那八方搜神阵能将辅助管辂开万神谱,将所有地面的天神都强行召唤到昆仑山上,他以为管辂会让他们趁着这场大战开始回到天界去,毕竟天界很大,大到他们那些小神随便找个角落躲一躲,睡一觉,再起来就能是沧海桑田的一千年。

    只是他一直没想通,管辂要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说服那么多神仙同意这么做。

    当时管辂说他心里有数,说他自有办法,白唐也没好意思追问。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管辂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杀!

    数百个在人间的小神被搜神阵和万神谱搜到,身不由已的从四面八方飞来,一道道流光投入管辂所在的昆仑山峰上。

    他远远瞧着那些小神落入那座山,瞧着那发出万丈神光的卷轴始终只展开半卷,但他没看见那条苏毓秀的黑甲兵走过的通天鹤羽路上重新踏上人。

    又过了半个小时,风里传来隐约的血腥气,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白唐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就想到了管辂说的“说服”方法。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病恹恹的医生日游神,想到了他之前视而不见的卖棉花糖的灶王婆,他甚至想起了那个被无辜砸死的孩子……他的良心立马就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白唐本能的就收了手,搜神阵立马就缺了一个口,这阵法阵基落在他身上,他灵力一撤,原本笼罩四海八荒的搜神阵立时如海潮退散,范围缩减到昆仑千丈。

    他脚下用力,身形倏的拔地而起,片刻就如天外飞星般砸到了管辂面前。

    方一迈入那座山峰,他就瞧见了一具被利刃毁去神魂的神蜕,那神蜕上还有未曾流干的金黄色血液,在阳光下发出微冷的光。

    数百具神态各异的神蜕就倒在管辂脚下,那个原本仙风道骨清癯如竹的古代大能已白发苍苍,面上皱纹横生,连站着似乎都颤颤巍巍,唯有一双眼睛仍如寒潭深渊,直朝着白唐看过来。

    白唐面色不自觉的发青发白,胸中仿佛憋了一腔火,烧的他不能安心。

    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仿佛都还睁着眼,无辜的和有罪的都看着他。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惊天破(2)

    那目光看的他如芒在背,白唐觉着他必须要问,所以他开口道:“管大师,这就是你心里的数?”

    悬浮在半空上的万神谱终于收敛光华,从半空徐徐下坠,落入管辂手中。

    管辂那只伸出来的手上已生出了许多老人斑,看着竟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青筋赫然停留在手背,显出松弛的样子。

    他声音淡淡的,道:“世界万物皆有善恶,可人要有立场,小友,你方才一问,是在责问?”他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连那自动合起来的万神谱都握不住。

    那万神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正盖住一个死亡神祗的脸,原本就暗金的颜色越发暗淡,管辂停顿了下,才弯腰去捡,口中还道:“人神大战已经开启,哪怕现在有苏毓秀先与神界交战,还将战场放在神界,可人终归也不能独善其身。”

    “小友心慈,觉的他们可怜,那确实可怜,”他面色平静无波的捡起万神谱,还用手合上那神蜕不曾瞑目的双眼,“可这是众生劫,谁又可以不可怜?”

    白唐道:“如果是劫难,要做的也是相互扶持,而不是这样毫无退路的残杀!管老,以杀止杀止不了杀!什么众生劫,我看到了人的灾难,看见了神的灾难,可我没看到这样的杀戮能结束什么,我只知道,管老,你让我做了刽子手!”

    他眼睛清亮,里面是压抑而愤怒的火焰,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紧紧盯着管辂,道:“原本这件事,有更柔和的解决方法!而管老你,你用了杀神剑阵。”

    杀神剑阵就刻在那山体上,直至此时才显现出来,那些符文都被神血染成了一片金黄,泛着森冷的杀机,地面上都是无数锋锐的无形长剑来回劈斩的痕迹,那些神蜕摞了一层又一层,连一缕神魂都没逃出去。

    这是专门针对神仙的阵法,白唐见过,就在墨赦给他看过的那些地狱藏书里,因为认识,所以看见后才更愤怒。

    “小友,你还太年轻。”管辂用衣袖轻轻擦拭万神谱上沾落的泥土,目光里无悲无喜,没有杀了那许多人的欣喜,也没有手刃那许多无辜小仙的愧疚,他一直很平静,像是一碗风吹不皱、火烧不滚的水,“也是天意,若你再晚些来,我还可再杀百神……”

    那样,人界就能有更多的人可以生活在没有神干扰的环境下,他们的进化也能更稳妥。

    管辂面上终于露出了遗憾神色,丝毫没想过若不是白唐撤手及时,他会被那半开的万神谱吸干灵力生机,千年修行也要一朝化为尘土。

    白唐只感觉浑身怒气上涌,可面前这个人半点都感觉不到他的愤怒,依旧风淡云轻的样子。

    管辂说:“小友,搭把手,将他们都收敛一下……未合目的合目,肢体分离的拼凑一下。”

    白唐胸口那点气更加憋闷,他道:“人都死了!做这些有什么用?”

    管辂已经自己在动手,他的体力明显已经弱到极致,却还撑着身体给那些神蜕净面,细致认真,仿佛他不是杀人的刽子手。

    雪山上又静下来,有东西悄悄捏了把汗,在雪山里急速跑走。

    白唐耷拉着脸,帮着管辂收尸体,他们将那些神的尸体一具具搬到一处。

    “小友,人在苟延残喘,神界迟早来犯,届时你该如何选择立场?”管辂问,“你修鬼道,以人自居,那么若要杀百神以救百万人,你做不做?”

    人死如灯灭,神死如飞灰。管辂其实觉着这样做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必要,他之所以做这些,只是想找个事情分散白唐的注意力,顺便跟他说说话。

    白唐不想理他,但他不是那种赌气就不说话的人,他认真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管辂有些微的气喘,声音却还是如轻云流水,淡淡的,道:“我现在做的,便是这样的事,你不用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有人替你做了,你看着这些小神可怜,看着那些流离的孩子可怜,看着天下人可怜,可你已有无上修为,终有一日,你也要做这样的选择。”

    正说话间,有其他人类顶尖修道者也落在山峰上,全是一脸的疲惫,且比白唐之前见到的他们要老许多。

    “今日太始之日开始,所有以天地灵气为根基的的道法都会被削弱,有苏毓秀在,这段时间,会是所有天神的劫难,”管辂和白唐一起将一具神蜕断裂的身体拼凑起来,喘了口气,“方才万神谱失效,至少有百名地仙逃遁出去,小友,你得负责把他们找出来!”

    白唐一凛,拒绝道:“那不是我的事。”

    经此一事,他已对这位管老的行事手段有了更深的了解,那些原就苟延残喘的小仙若是被他找到,绝对没有生路。

    他已经当了一回刽子手,白唐想,他至少不能再做第二次。

    管辂点点头,也不难为他,只道:“那小友便看着吧。”

    白唐问道:“看什么?”

    管辂笑了下,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看起来终于有了点老人的模样,显出一片浑浊来,他站起身,膝盖猝不及防的弯了下。

    白唐一把扶住他。

    管辂扶着他的手臂站起,又站的笔直如松柏,但身形越发消瘦,他道:“看这天下大势,小友啊,”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叫他,,指着远处的山下,“天神陨落,冥府闭府,我们这些老家伙会最先应劫,到那时,人类修道者中,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顿了顿,又道:“即便是现在,我们能在你之上,也不过凭着人伦敦常……等到那‘势’落在你头上的时候,你一念可救百万人,一念可杀百万人……你啊……”

    他说的话太深奥,白唐听的直皱眉,道:“我只是一个人,就算道法强横,那什么‘势’怎么会落到我头上?”

    “所谓势,是能影响天下格局的力量,小友,若我们这些人都没了,天道顺其自然,那‘势’自然会在你头上,你心向谁,天下大势就在谁那边,”管辂说,“届时小友莫要慈悲太过。”

    慈悲不好吗?白唐想不通。

    但已经没时间

    给他再想,那管辂朝着已尽数落在山峰上的那七位修道者招手,道:“这几日,昆仑我一人守着就行了,你们都去,将带有万神谱的小神,都杀了。”

    那几人都点头,竟全是没当一回事的模样,有人见了白唐不虞的脸色,还笑道:“管老,白小子怕是心境还嫩,你可要好生开导啊。”

    “到底是年轻,也未曾像你们一样活过千年万年,还留着人性,”管辂说,“这是好事。”

    说着,他袍袖一挥,山峰上的土石突然蠕动起来,仿若活着一样,将那些神蜕都吞噬下去。

    碎石纷飞,白唐随着管辂飞身离开那一座山峰。

    昆仑山里,除了无尽的冰雪和曾经瑰丽的仙宫,终于也成了一座神墓,里面埋葬着许多不知名姓的下界小神。

    风雪迷乱了眼睛,白唐从纷飞的大雪中回头,看见那座山将金色的血液吞噬干净。

    ……

    这已经是墨赦回地府的第七天了,自从那日见过莲涅,他就从人间回到地府,俨然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模样。

    黑白无常是地府阴帅,昔年风光时,在地府风头一时无二,也很有钱了一阵子,是以他们的府邸也颇为风光。

    那时谢必安喜欢装神秘,琢磨了好几年,终于哄骗着月戎给他用府君特权开辟了一处地府秘境,就在冥河往西八百里的地方,那地方周围的花草都被谢必安祸害的干净了,光秃秃的一片,但一点也不荒凉,有种清净的美。

    他们两的宅子毗邻而建,都是清一色的古宅,相隔不过一堵墙,各自圈地数百里。

    现在,墨赦又一次在费心的清理重新长满他们房子周围的杂草了,地狱的杂草也不是好东西,都是能吃魂的祸害,但长的极美极艳,一大片一大片的。

    墨赦慢慢的清理着,心里奇异的很平静。

    他想起了谢必安,于是“谢必安”就出现了那高高的屋顶上,叼着一个苹果,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一个劲的骚扰他干正事。

    “谢必安,”他拔起一把彼岸花,突然就打断了“谢必安”的絮叨,问,“你希望我去找你吗?”

    那个“谢必安”还是笑,像个小傻子,他似乎听不懂墨赦说什么,依旧自说自话:“等明年,明年我去央姑姑,让姑姑给你说一门亲,哈,大哥,你活着的时候是光棍,死了总不能还当老光棍吧,多丢咱们地府第一帅组合的脸。”

    墨赦说:“谢必安,莲涅说你在芸芸众生里,你还活着。”

    “哈哈,大哥,过两天人间过中秋,那可是个好日子,你吃过鸡枞月饼吗?那个明月楼里的鲜花鸡枞月饼是真好吃,咱们说好了啊,到时你替我盯着点,我去弄两盒……”

    “谢必安”面前站着千年后的范无救,他眼里却只看得见千年前的那个范无救。

    墨赦想起了当年鸡飞狗跳的中秋,微微弯了眼,他站在那个过去的影子面前,自顾自道:“既然你活着,我总该去看一眼,看你过的好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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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若有真鬼怪,又是何种诡模样?如果白日多是非,我愿与君长夜行。直白点说,是一个一流神棍不入流的捉鬼师,一个一流闲差不入流的人间客,组队打怪抓鬼赚赚钱的故事。文艺点说,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美少男,带着一份天道赋予的罪责行走人世,以扶危救困......长灯载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灯载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灯载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