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门行(12)
四周是此来彼往的交战,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人,连嘲讽都没有兴致,各自为了各自的使命,努力挣扎。
是了!
天门存在那么多年,那个结界又被昆仑灵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充斥滋润,强是更强,可那毕竟是个结界,再强也是有极限的。
一旦结界内储存的力量超过了结界能承受的最大力量,整个结界就会蹦碎!
就是这样!墨赦说这结界倾倒也可以是须臾,白唐想,果然就是须臾。
转念就又咬牙切齿,看着三太子的眼神都凶狠起来,道:“就为了人间那几个天神,你就要开天门?让三界都陷入混乱?那些天神里面有你老相好吗?”
哪吒猛烈的进攻被这句话刺激的一顿,怒目瞪过去,道:“我总有一天要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白唐冷笑,却没有再反击,只一味躲着他的力量太强了,真的不敢擅用。
终于退无可退,与哪吒对击一掌,各自退开。
“住手,都住手!”白唐猛的高声道,“不能打了,再打天门就要开了!都停手!”
“没用的!”三太子淡淡道,“你还没感觉出来吗?昆仑仙宫已经开始膨胀了,再等几分钟,我就可以动手,切开那一条缝。”
空中还零散着许多人,听见那话,有人隐隐已有退出战局的意思,有人却理也不理。
那无数的能量波都被收拢在美轮美奂的仙宫里,仿佛在不断为一只闭口的祈求充气。
说不准什么时候,这只气球就会炸开。
不知怎的,面前还是如同闹剧一样的战斗,白唐脑子里却浮出了鲜血横流的人间悲景。
“你想开一条缝,万一开的不是缝,而是整个天门都炸开呢?”白唐看着三太子笃定的脸,咬牙切齿,声音越来越大,“白痴!你想的倒好,开一条缝,把那些神仙都弄上去,给他们一条生路,那后果呢?你特么就不想后果吗?”
“你就没有想过,你控制不住怎么办?天门那东西,又不听你的话!”
再没空废话,他猛的从与三太子对战的战局中抽身,神色凛然的看着四周那些还在主动或被动动手的人。
另一边,墨赦心头也瞬间敞亮起来,
难怪苏毓秀一直引着他动手,还非要到这一片地方来。
昆仑仙宫,才是真正的天门,建立在天界与人界当中,分割两界的天门结界,那里原本是由昆仑主人亲自镇守的。
可昆仑主人已经身归大道,再没有人能消化日益充盈的灵气力量,加上这次有人存心做局。
那昆仑天门,果然破裂只在须臾。
墨赦眼里深邃如星海,没有再理会苏毓秀的挑衅,哭丧棒横在胸前,将他们分开在两边。
那边的白唐已如一颗黑色的流星,不断的分开那些激战的人,一手扔开一个。
墨赦与他分明从未商量,却奇迹般,榫头对上了榫眼,榫卯啮合,默契无比,他身形忽坠,一条锁魂链强很无匹的横在中间,硬生生将被白唐分开的两方人马分开。
昆仑圣地里,被黑压压的阴冷黑气割裂了半边天。
那浑身萦绕着阴气的青年看着并不强大,但每一伸手,无论纠缠的人打的多激烈,法宝斗的多凶狠,都会被他一手抓住。
瞬息就是几个来回,那约莫百许人的交战就这样被那一双桃花眼的青年止住。
白唐分开众人,手臂又是一震,叫道:“白汤圆!”
一条暗红色长龙在空中一个翻转,就化作一柄暗红色长刀,在空中来回穿梭,那被白唐激荡而出的阴气竟无端稀薄了一点。
墨赦手中锁魂链也是一甩,一条黑色长龙在空中扭动,与那暗红色的长刀一东一西,各占一半天地,将那布满苍穹的阴气吸食的干干净净。
白唐大咧咧的回头冲着墨赦笑了下,墨赦对他微微点头。
他们都是修鬼道的,阴气使用虽然容易,但终归是对人界不好的东西,他们从修炼开始,未曾学会使用阴气,就先要学会净化阴气。
连他们不离手的兵器,都被赋予了那样的使命。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唐身上,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不尽相同。
白唐道:“都看我干什么,神仙也就算了,各位都是人类先祖,你们也要开天门吗?”
“这昆仑结界能吸收能量,现在已经快炸了!”他站在高空,目光凛凛,“你们再打下去,这天门不用人动,自己就会破开!”
声音如响雷落地,站在地上的一众枭雄都从这三言两语中体会出了什么。
终于,有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轻轻的叹了声,淡道:“原来是这样。”
空气中的黑色阴气渐渐消融殆尽,也格外安静下来。
那些凡人听不清的结界膨胀声在在场众人耳中清晰如雷。
三太子喟然一叹,手中火焰枪锋芒毕露,脚下风火轮也露出行迹,他整个人都踏空而战,神态凛然,目光清冷。
白唐只觉得心里窝火,那是种被人算计还无法可想的窝囊,现在他只能分开激战的众人,让越来越浓厚的灵气依然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而不是如被那些人转化使用的力量般汹涌和不稳定。
他唇角微微抿着,侧脸看向墨赦,眼中询问意思不言而喻。
墨赦轻微的摇头,道:“不能拦他,他若能撕开一条缝,天界与人界气息互通那瞬,会消耗大量灵气,结界才不会全面崩溃!”
他结界只是裂开一条缝,就还有修补的可能,如同裂了缝的杯子,修补修补总是能用的,但如果此刻拦他,等那不但蓄积的能量超过结界承载极限,那才是真正的崩毁。
墨赦的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都不是凡人,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淡淡朝他们看了一眼,道:“还有一个办法。”
说话间袍袖一张,那袖子顿时如鼓满了风的风箱,肉眼可见的灵气朝着他袖中汇聚。
“擒住哪吒,不开天门,我们这些人,尽数将这些灵气吸纳入体内……人界灵气匮乏这么多年,大家体内从来没充盈过,这次正好试试,灵气充体
,扛过去了再晋一级,抗不过了全当殉道。”
那江河大海一样惊人的灵气在他眼里,仿佛不值一提,张开的袖子鼓鼓囊囊,那人神情也自淡薄,道:“动手。”
他身上自有一股堂皇的宗师气度,哪怕未表现的多强势,也有一股让人折服的感觉在。
三太子身后的众神们都攥紧了手中兵刃,面前站着的是许多年来他们从来都不屑一顾的人类。
可此刻,那些在昆仑灵气滋养下不断突破提升的人类却成为了他们的拦路虎。
“不是……还等什么啊,哪吒,你倒是上啊!没听见对面已经开始明着商量对策收拾你了吗?”
现场一片沉默,哪吒朝身后那群小神看了看,正好看见一个在人群背后暗戳戳发言的小神,那神祗连形体都维持不清,全身都是简笔画一样的线条,看着实在有些滑稽。
但他一说话,却立马就将现场气氛带动了起来。
“对啊,你等什么呢?等过年还是咋的?”
“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啊,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遛了他们一大圈,你停这儿干嘛啊?还能不能行了?”
“老大你整不整啊,你不整我们要跑路了……这天宫情绪好像不太稳定,我有点方……”
“……”白唐脸色瞬间一言难尽起来,他看向墨赦,觉着还是他家墨神这张脸赏心悦目,总比那边耳画风突变的神仙要让他心里好受,“墨墨我怎么感觉自己走错了片场。”
墨赦心头也是一言难尽,这种感觉,就像是摄像机、导演、群演全都到位了,连台本都是清宫剧,但一眨眼,穿着宫装的妃子开口就喊出一句“mmp,wifi断了!”
心头诡异实在不能用言语描述。
连雪花都仿佛尴尬起来,哪吒狠狠剜了那些小神一眼,又感受到了那股结界炸裂的膨胀感,在山腹已浓郁成实质的灵气也已蔓延到昆仑仙宫里,将整个宫殿映的云雾飘渺。
三太子忽的冲天而起,白唐心中一跳,立马将白汤圆召了回来,还未抬头,就已听见了破空声。
“白唐!动手!”远处的东郭良叫道,抬手就朝哪吒抓去,“天门一开,就关不上了!”
与此同时,原本已暂时停止攻击的众人又再次在空中集合,再次大战一触既发。
但人类修道者还顾忌着岌岌可危的天门结界,而天神那边顾忌就少多了,情况很是不妙。
白唐骤然转头,看向最先说话的灰袍老头,道:“前辈,您估计能压制这边的灵气多久?疏导这些灵气又要多久?”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老者,虽然还不知道那是谁,但凭他在那些隐世修道者眼中的地位,就绝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白唐需要他一个承诺,一个时限但凡有第二条路,他绝不想让哪吒开天门,将三界都带入混乱。
那老者微微转头看他,刚要张口,却似感觉到什么一样,神色凝重下来,道:“来不及了。”
脚下传来强烈的震动,仿佛潜藏在地底深处的野兽终于挣脱了枷锁,愤怒的在地底发出咆哮。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天门行(13)
白唐自身的感知早已放大了几百倍,此刻他也感觉到了万丈高山下那磅礴的灵气,汹涌的如同能掀翻天地的狂潮巨浪。
此时若从高空往下看,就能看清昆仑巅四周,十六座山峰都在以同一频率震动,一股股狂暴至极的灵气如百川入海般朝着昆仑仙宫涌来。
竟仿似一条条白色的巨蟒在山间游走,以无可阻挡的强力势头扑入昆仑仙宫所在的最高峰。
哪吒身已在高空,周身有炙热的红色火焰,法身已现,三头六臂,每一条手臂都朝上举着。
当真是神力滔滔,无边无际。
一层一层的神力从高空碾压而下,那些修为不足的神明和人类老祖宗都被打压下去一大截,眼睁睁看着那人如神王降世。
三颗头颅,一颗仰头望天,一颗俯首看地,还有一颗缓缓看向四面,一张脸怒目如金刚,一张脸慈眉如菩萨,还有一张无悲无喜如仙佛。
“万本根,广修亿劫,役法驱华,证吾神通!破!”
“破~”
空旷的山间都是恍若雷霆的回音,威严凛然,犹如天地在借他之口发音。
白唐仰头去看,就见那还勉强站在高空的众人也都凝住了身子,全都仰头看着立在千米高空的那一尊正神。
哪吒六只手臂尽数上举,齐齐握着一杆火焰枪,混天绫在他周身萦绕,风火轮踩在脚下,将全身神力运用到了极致,朝着那灰蒙能的高空全力劈斩而去。
那一瞬,昆仑上的雪都停止飘落,高空电闪雷鸣,如同末世降临。
昆仑仙宫猛烈的震颤起来,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破裂悲鸣。
地动山摇,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白唐与墨赦并肩而立,一黑一白,俱是俊美如画的面容,锁魂链和暗红色的长蛇萦绕在他们身周,为他们将所有震动都挡了下去,更为他们圈画出了与周遭全然不同的一方净土。
要结束了。
白唐想,哪怕他们千算万算,将所有力量都凝聚在这昆仑巅上,想阻止地上众神破天门,却到底没能拦住。
遥远的昆仑上空承接了那样惊天一击,狂暴的风雪突然寂静下来,恍若黎明前的黑暗。
那最后的天门碎裂声还没响起,在场众人却都已目露叹息。
那穿灰袍的老者眼里终于露出难掩的叹息:原来这就是开端,就是这些年他们怎么推算都没法避开的混沌开端。
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临。
那么……如果开启这场混沌的是哪吒,那带走那个人的是谁?让他们不得不聚集在这里的人是谁?又在这一起事件里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他的目光瞥向在远处宫殿顶上翩然而站的女人,那女人侧着脸,目光半点都没放在高空万众瞩目的人身上,只投向了一个莫名的地方。
她目光所至,却是站着那与众人绝然不同的地府来人。
幽冥鬼域,黄泉万里,他们又在这起混沌开端里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推动者?阻拦者?还是被动搅局的人?
再要深思,却觉有一道视线穿过千里灵气,直直打在脸上。
穿着灰袍的老者敏锐的转过头去,正
对上一双平静如死水的眼眸,眸中光明灭,却似无生机。
那双眼睛既纯且魅,就静静的看着人,也能让人堕入阿鼻地狱,滋生万丈情劫。
岁月混入了那双清浅如溪又惑乱众生的眼睛,沉淀下无数故事的的光。
皮相仍美,眼睛却苍老,如披着美貌人皮的陈年恶鬼。
那双眼睛微微弯了下,仿佛在笑,然后张口.唇,无声无息的吐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让历经千年的修道大师都身形一震,目光越发犀利的盯着那个看起来纯然无害的女人。
是什么人呢,居然还能认出他来?
苏毓秀冷冷掀唇,又再次清晰无比的做出了那两个字的口型管辂。
这两个字,是足以让李淳风和袁天罡都放下骄傲去仰望的人,哪怕他们都已被一个时代奉为神话,却始终要活在这两个字的阴影之下。
高空上一片静谧,那被哪吒全力一劈的天空没半点反应。
“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仰的脖子都酸了,也没出现该出现的裂缝。
“失败了吗?再来一次?”
在场的众神都轻微的私语起来,仿佛都对这结果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真的失败了吗?
白唐心里也出现了同样的疑问,高空上的雪花都停止下落,一切都风平浪静。
没有人动,现在再去阻止哪吒开天门已经没有必要,因为不让他开出一条缝,整个结界都会崩溃,还不如只让他劈一条缝。
原本震颤不止的群山都暂时稳定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都是触摸到天地大道边缘的人,都有非同寻常的感官,他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来自昆仑仙宫周围十六峰的不对劲。
“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吗?”
……
风雪骤停,那些被昆仑山上连日风雪吓的战战兢兢的人都停下了颤栗,只惶恐的朝着那神秘而庞大的山脉跪拜。
无数当地人双手合十,面朝昆仑,跪拜了一日又一日,只求天罚止步昆仑,不要将那样可怖的天威移凡间。
今日,昆仑终于咆哮,如同狂怒的巨人,终于敞开了嗓子高呼,发泄萦绕在胸的怒火,一声又一声,连大地都颤抖起来。
数不清的眼睛遥望着连绵的昆仑,他们都看见了那在昆仑里盘旋的百条白色巨蟒,汹涌的、澎湃的、带着无无穷毁灭力量的白色巨蟒。
没有五官,没有形体,身如混沌,翻滚着涌入了昆仑腹地,甚至带走了终年笼罩在昆仑外围的白雾。
昆仑在这一日,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却也只是出现没有人能真正走上昆仑。
那座深山仿佛被神魔画上了标记,明明就矗立在那儿,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没人能踏上那昆仑山的一寸土地。
如海市蜃楼一般,用最精密的仪器,也只能看清那最高峰上缥缈的仙宫轮廓。
黑云压顶,风雪云集,偶有火焰凌空,间或还有滔滔黑气。
若非神魔降临,又该是什么?
沉默在无声的大地上蔓延,恐惧渗透到了骨髓。
而高高立在昆仑巅众神之外的上神冷眼看着,能捕捉三界罪恶的天眼看不见那些渺小的恐惧,也捕捉不到那些畏惧到灵魂里的卑微祈求。
“是谁?”额上有藤蔓纹身的神祗也被卷在了昆仑仙宫的结界里,却一直都置身事外,不曾出手,不曾现身,站在远离青鸾殿的地方,用独一无二的法门屏蔽了那些人的搜索。
是谁呢?那让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亮的刺痛双目的,究竟是哪一个?
他将目光锁定在全场最强的几个人身上,看着他们的目光都冷锐锋锐如千年冰刺。
一个个扫视,一个个评估,却一个定论都没下。
穿灰袍的老者,穿淡粉羽绒服的女人,穿白色运动服的青年,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古怪鬼魂……
要确保万一,就不在没有彻底证实前,一个都不排除,那就不会有任何可能的疏忽。
“轰~”
哪吒的火焰枪带着划破天地的力量划上高空,强横的力量带动无数翻滚的白色灵气。
撼天动地,翻生倒死。
那才是天神,真正的天神。
可就是动用了法身的三太子,也没劈开那颤颤的天门。
杨戬的目光从那几个人身上移开,眼瞳将高空上的三太子收在眼中。
却见那素来桀骜的莲花太子神情灰败,眼睛里收着莫名的光,六只手又狠狠握住那火焰枪,牙龈紧咬,眼瞳都凝缩成了一条缝。
失败?
不可能失败!他借用昆仑万载灵气,将结界撑的膨胀欲裂,脆薄如一张饺子皮,都能看见里面翠绿混白的韭菜鸡蛋馅,只待他轻轻一划,就能轻易戳开那道皮。
届时天人两界互通,会迅速吸收大量灵气,只需一瞬,那些小神便可踏入神界,入天宫,永离尘世。
到那时,他再借着剩余的灵气,用法身做补,那一条缝,他合的上,就算他合不上,昆仑上聚集了那么多不想开天门的人,合力总该能合上。
可怎么会打不开?那结界近在咫尺,却没法打开,仿佛一个牢固无比的囚笼。
汹涌而来的灵气还在渊源不断的汇聚,仿若在向快要爆炸的气球里不断吹气。
哪吒眼睛灰蒙蒙的,耳旁是天门结界被攻击发出的万钧雷霆声。
声声入耳,如同催命。
“万本根,仙旆临轩,覆映吾身,神火证道!开!”
哪吒浑身又冒起冲天火焰,仿佛要与谁同归于尽一样。
在地面上的众人都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威压,这一瞬间,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三太子,是翻江倒海的三坛海会大神!
神力无穷尽,滔滔如江海。
天生神目的神明目露叹息,近乎喃喃的道:“既已做了神压,又何必折腾这一出。”
言罢,双手在胸前交叉画印。
“到底多年同僚……”
神通广大的神祗低垂双目,手掌印在身下仙宫顶上。
顷刻,那些原就源源不绝涌入昆仑仙宫的灵气流动的越发迅速,旋转翻覆如神龙,更有汹涌强横的力量一路到达那被无形力量遮挡的山峰底部。
第二百四十四章 裂天门(1)
而在他低眉垂首的一瞬间,那站在青鸾殿顶的女人也手指一勾,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无形的力量沿着昆仑高达千丈的的山峰而下,终于爬上了那些被锁在山下的神柱身上。
昆仑地底的咆哮在瞬间停止了,寂静的甚至能听见在场所有人的心跳。
就在这一瞬,有神陨落的声音在山底响起。
……
“这是……什么?”
白唐突觉遍体生寒,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围绕在身周,终于让他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嗅到了危险。
他后背上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面色难看到了极致:“墨赦,昆仑山下有东西!”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彼岸花倏然在高空盛放,哪怕穿过层层白色灵气障只剩了一点黑外形,但那舒展开的花瓣,依旧准确的传达出了该传达的意思将死,速援。
这样的求援符号,是他们那一批老家伙商量出的传讯符,这样古老的召唤符,又出在这昆仑上空,能召唤的只有他。
只能是他范无救!
而这样的信号,只代表了一个意思手头任何任务都往后放,有最低判官级的地府要员陷入生死局,必须驰援。
抛开这些不说,单是那个年代的故人,他就不能不管。
过了这许多年,还能记着谢必安的人越来越少,能多留一个,总是好的。
他看了白唐一眼,锁魂链倏的就收在了手腕上,道:“地府传召,我去了。”
保重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他们都懂。
白唐还未应答,抬眼就见远处的山峰突然亮了起来,冲天的光束照亮了山脉。
但那样的白光色却仿佛耗尽了山峰的神光,那山峰上的灵气迅速被剥夺,连植物都眨眼枯萎。
昆仑仙宫里的膨胀声却越发清晰,在场人神都听的清楚。
“天门结界要完全碎了!”白唐在这一刻,心里澄澈无比,他只看着哪吒的背影,仿佛就看见了他在高空的孤注一掷,“我得去帮他!只有天门开一条缝,后果是最小的!”
两人再没多说,一个腾空而起,一个翻身下了昆仑仙宫,径直朝着一座暂时还未发出白光的山峰飞去。
身形都如闪电,黑白交错于一瞬,乍分还合,各行各路。
“哪吒!”白唐被哪吒身上灼烧灵魂的火焰逼的不能近身,“我来助你。”
三太子全身都笼在火焰里,眸色有种偏执的疯狂。
此时凝聚强横的阴气,白唐不知道会不会加速已不堪重负的天门的炸裂,但他已没有选择。
想通这道理的不止他一个,另一道穿着朴素灰袍的身影也瞬间出现在了高空。
真是讽刺,白唐想,分明都是来阻止哪吒开天门的,到最后却不得不期望他真的能把天门劈开一条缝。
三太子那火焰枪显然已在方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蓄集了更强的神力,此刻眼中只有那灰蒙蒙的高空。
有明亮至极的能量光波在空中轰然炸开,像巨大的灿烂烟花一样绚烂,映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昆仑仙宫狠狠的颤动,那天门结界的反击也凌厉如斯,整个昆仑巅都被那耀目无比的白色气息笼罩着,在那道耀眼无比的烟花将将绽放,便有弧形的白光以更加悍然的力度朝着空中三人击打而去。
“轰~”
三道人影被从天空逼了下来,昆仑正中的青鸾殿都被那悍然的力量劈成两半。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青鸾废墟内徐徐爬出一人,满目灰尘,喃喃自语,神色荒凉,“怎么可能?”
如果他不能及时将天门破开一条缝,那天门就会彻底破碎,再也无法修复,天人两界再也不可能分开,战争必然会被掀起。
他看着那即便被撑的薄若蝉翼的一层天门结界,目光苍凉的仿佛昆仑停下的那些雪花都下在了他眼睛里。
昆仑仙宫的修复能力强的逆天,白唐刚从地面爬起,那被天门结界反击劈出的巨大裂痕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恢复,连建筑都在迅速重组。
只有那建筑中爬起的人踉跄前行,不敢置信样看着高空,目光越过一片黑沉的天空,又看向远处那已竖起数通天白光的山峰,语气颤抖:“那,那是……”
远远的,又一道山峰上亮起了通天的白光,将整个昆仑仙宫所在的昆仑主峰都映的亮白如昼,那最先于四角亮起的山峰隐隐形成屏障,全然将主峰包围在内。
哪吒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感觉到了,那股的天神神魂爆炸激起的强横能量波动。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他目光扫过四周,几乎所有人都面沉如水,却无慌乱,只疑惑的看着那远处的白光。
“那是什么?”
“谁知道那是什么?管祖,您老知道那是什么吗?”
“……感觉像是巨大的神力冲撞,到底怎么了?是什么天神在自爆吗?”
“……”
那是神压。
以神压阵,以神魂做囚笼,是最能收拢力量的阵法,原来前些天莫名消失的那些小神都在那里,怪不得他总感觉他们还在昆仑,只是没出现在他眼前。
因为都在昆仑,所以他没在意,由他们去,却原来他们都被人拿去做了神柱!
昆仑仙宫终于散发出熠熠白光,仿若最璀璨圆润的珠子,已经能听到淡淡的裂纹声。
盛极而衰,力满则溢,而整座天门结界能吸收的能量一旦满了,就只能撑裂结界。
而这仙宫的分解,就是征兆,就是前奏。
来不及了!
哪吒神色突然狠狠一厉,猛然提身,身形却一踉跄,还未摔倒,旁边就伸来一只手,稳稳扶住他。
哪吒紧紧扣住那只稳健的手臂,声音像在砂砾里滚过的沙哑:“白唐!那些山!灵气涌动最快的那些,还有六座山底下的神还活着,快去把他们带出来!”
“谁想阻止这次天门打开,就特么跟白唐去!把山底下的神救出来!否则就等着神压阵成,天门蹦碎,就等着看,谁会在那样强力的冲击下活着!”
白唐用力握了下他的手臂,身形眨眼就消失在眼前,
再看,就只剩了一个黑芝麻大的影子。
管辂听见“神压”两字,也猛然想到了那被未知神明抓走的那个人,他死死盯着哪吒,道:“用神压阵,神魂做笼……够狠!”
言罢高声道:“昆仑仙宫周围十六座山峰,都去找,如果他死了,把尸体带出来,如果没有,就救出来!”
“他”指的是一位在历史中都赫赫有名的修道者,能力通天,可为正神,若非规则约束,天界闭门,他将是他们那一代人中唯一一个得证大道飞登天界的人!
那些与他同来的人都迅速飞散开来,眨眼功夫昆仑仙宫里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杨戬!”手握火焰枪的哪吒艰难的站着,周身都是淡淡的莲香,声音里压着火,“为什么?”
……
那是从正东往南的第四座山峰,整座山都在颤抖,底下时不时传来愤怒的咆哮声,那样恐怖的声音,连恶鬼都能瞬间被震散。
墨赦如一颗黑流星样从高空投了下来,一路停也未停,径直到了那山峰千米之下的地方。
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窟,里面仿佛被人从中挖空,留下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的空间。
正中间的地方有一个四肢都被无形丝线穿过的人形生物,那生物周围阴气森森,凝水成冰,周围都是纯正阴气凝聚的黑色冰晶。
在那球形发光的符文圈外围,还有另外一道黑色的保护结界,而那阴气结界,此时正被一股古怪的能量不断蚕食,站在结界内的一人一袭考究唐装,面容斯文,隐在森森鬼气中,正不断修补那阴气结界。
片刻都不能停,一旦他停下,那布满整个洞穴内的神秘符文就会如万蛇一样扭动着,诱使被困在中间的那人自爆神魂,做压阵之柱。
信号发出去已经一个小时了,那该收到的人就算爬也该爬下来了,陆判细白的脸绷的丝紧,但心里却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手下就慢了一下,立马就有一道漏出的古怪能量丝线似的钻入那被绑的鬼体内。
“陆北走,你个死败类!这么钝刀磨肉的,还不如给老子一个痛快!”
那是一个粗狂的男声,尽管魂体虚弱,但那声音仍洪亮如钟,被钻入体内的那股古怪力量折磨的不轻,嘴里立马就不干不净的骂起人来。
墨赦就是在这个档口进来的,刚一踏入,还未说话,就听那人愤愤骂道:“陆北走,老子叫你特么的别弄了你听不懂?这古怪玩意儿是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你一直在那儿画画画的有个卵用?还不如去给老子弄一坛好酒,老子就变成宇宙灰尘都纪你的好!”
陆北走道:“闭嘴!”
那被困在中间的人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自觉,仍奋力嚎叫,道:“老子不闭,老子都要死了,多说两句话咋的?陆北走,你这次来可是要收拾那帮开天门的鳖孙儿的,别跟老子在这瞎耗着,喂,老子跟你说话呢,吱个声!”
陆北走手掌重重在阴气防护罩上一拍,顿时那阴气防护罩朝外扩散了一圈,那些扭曲的月光色符文被震的后退一步,继而又探头探脑的往黑色的防护圈上扑。
第二百四十五章 裂天门(2)
“陆北走,昆仑仙宫都要炸了,你跟这儿磨蹭什么呢?老子叫你别管老子了,听着没?”
“闭嘴!”面容斯文俊秀的判官终于忍不住寒了脸,道,“早不死晚不死,非得跟着我的时候出事,这是寒碜谁呢?”
“陆北走,你就是个驴脾气,老子”
“钟判,陆判。”墨赦身形从昏暗的空气中扭曲成形,“神压阵已经启动,昆仑灵气尽数汇聚于昆仑仙宫,神压阵成了最强壁障,所有阵柱神魂消亡之时,就是被无数狂暴力量充满的昆仑仙宫炸裂之时。”
“昆仑仙宫一炸,那天门结界自然碎裂,几成死局。”
那两人齐齐转了目光看他。
都是旧相识,虽然已隔了许多年没有见过,却到底也不陌生。
墨赦已看见了那些古怪的月光色符文,当即眉峰一皱,那些月光色能量太熟悉了,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一个人用过苏毓秀。
这满地底的符文都带着嗜血的残暴,连情绪都会不知不觉的被影响,变得狂暴而愤怒。
那些符文闪动着,能重新唤醒神嗔怒欲,甚至会一步步促使他们发狂,最终自爆神魂。
“老子就知道那帮天上的不是什么好鸟,这次居然连自己人都坑,草,他们还有天人五衰的时候,倒是死的痛快,这特么的神压阵,是要用老子平衡阴阳!”
“玩这么大!神压!”陆北走几乎咬牙切齿了,“十六柱?”
墨赦毫不含糊的上前,在他那黑色阴气罩外围又刷刷加上几道阻截符,眼眸冷冷看着那些不断扭动的月光色能量,“嗯,十六柱,我下来的时候,已有八柱爆了神魂,按照那个时间间隔,最多十五分钟,这最后一柱就得灭魂。”
钟馗被锁的死紧,还抽空嘶了一声,道:“就靠着老子这一点阴气来打底,有阴有阳,还懂生生不息的道理,这是个行家!”
他徒然就挣扎起来,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活力,连身上那股经年不散的酒味儿都淡了,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快点,把老子弄出去啊!老子堂堂罚恶司判官,被捆这儿逼成自爆的疯子,那可对不起我地府钟判的名声!”
罚恶司掌世间恶鬼,曾也镇的一众鬼怪闻风丧胆,钟判那令人发指的“四不四无”原则几乎将那些恶鬼屠戮干净。
不忠、不孝、不悌、不信,斩!
无礼、无义、无廉、无耻,斩!
他不是地府最强的,也不是地府杀戮最多的,但他的凶名却是最早传出地府的!
哪怕也颓废了这许多年,哪怕身上那股冲天戾气几乎消磨殆尽,可钟馗依旧是钟馗,他凶起来,是真的凶。
并且不讲理!
用他的话来说,天下能讲理的地方多着,偏不是他这一处,他做事就只看孽镜台,什么苦衷,什么不得已,什么阴差阳错,全都不问,孽镜台照的恶,那就是恶,孽镜台里说多大罪,那就是多大罪。
孽镜台不会骗他,他自己却会骗自己,到底成了千年间的混沌模样。
陆北走狠狠剜了眼那魂体密密麻麻被捆在中间的
人,道:“你有个屁的名声!”又朝着墨赦道,“前段时间月戎让我一起查那古怪力量,就是这种?”
他见过天地灵气的各种形态,也见过各种力量,却唯独没见过这种。
那是月光一样柔顺而强韧的力量,仿佛圣洁无害,但转瞬却又能坚韧强横的无可匹敌。
那不是由灵气或阴气支撑的能量,是其他的、由另外的东西转换而来的不知名力量。
墨赦点头,目色里沉着清冷的茶色,道:“使用的人太强,才让这些由她绘出的符文都强的可怕,但我不相信,她真强的逆天!”
说到最后,声音里的冰碴子都像要往外冒。
陆北走一偏头,道:“认识?”
墨赦手上动作利落干净,嗯了声,道:“最近在查她。”
“胆子可真大,”陆北走说,“连月戎那二百五都没胆子说收拾判官就收拾,那人什么来头?”
墨赦在快速的在空中绘符,道:“没查出来……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没有前世,也没有来历。”
陆北走啧了声,还未说话,就又听见一声绝望的嘶喊从远处的地底传来。
“这是第几柱?谁数了?”钟馗最先炸了,尽管头都抬不起,仍愤怒的狮子一样怒吼,“草,这到底第几柱?”
那种轻微的颤栗如同锯肉的钝刀,一下下刺激着人的神经,加上四周符文的作用,连浑噩的判官都要着了道。
“要快点了,”墨赦说,“钟判,生死簿拓本带着吗?借我一用。”
地府这个机构里,说到底,判官都是文官,哪怕出了钟馗这个异类,但他们在道法上终归弱了些,所以才在出事后第一时间联系他这个“武将”。
地府十大阴帅,终归不是虚名,何况他还在人间修行那么久!
但就算道法上偏弱,判官身上有官格,有地府气运罩着,除了个顶个的大佬,还真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想来月戎挑来挑去,把他们扔出来协助他处理这次天门的事,多半也是想着天门不开,不想跟天庭直接撕破脸,派两判官一阴帅过来也差不多能顶事。
只是没成想,这一文一武两位判官出师太不利。
他们碰上了苏毓秀,或者说,钟馗碰见了苏毓秀。
钟馗道:“谁出门带着那玩意儿?没带!”
勉力维持阴气防护圈的陆北走被气的一个倒仰,怒道:“生死簿拓本是判官重要法器,你出来撑场子不带那个?”
生死簿是地府圣器,供奉在第五殿的阎罗天子那里,是镇着地府的东西,他们四个判官,手中的全都是拓本。
人手一份,掌管不同篇,平日也都是当武器使的,毕竟就算是拓本,那也与普通神器差不多品质了,不说别的,单就地府鬼物,但有见之,莫不臣服。
可钟馗那厮,居然理所当然的说没带!
墨赦画符的手都顿了下,继而面色不改的朝陆北走道:“陆判,借生死簿拓本一用。”
陆北走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钟馗,一道金光慢慢从他体内分出,倏的飞向墨赦。
那一瞬间,他的阴气护罩又出了丝纰漏,顿时那无孔不入的月光色光芒又钻入了一缕。
钟馗本就生来恶相,此刻整个人更显出一种狰狞来,戾气几乎要从七窍里喷出来。
暴戾的情绪在心中怒涨,身体却被困在原地,身体里的力量却越来越多。
“快点!老范,再快点!”陆北走催促道。
身后的肿瘤周身涌动起暴戾的阴气,依稀还是当年的鬼王。
墨赦接过生死簿拓本,道:“陆判,撒手!”
陆北走手立马松开,墨赦脚尖在地上一蹬,身形翻过他,画着符的手立马拍上暴躁的钟馗,另一只手也猛的在生死簿上一拍。
无数游动的暖黄色月光忽的汹涌而来,几乎瞬间要将他淹没。
陆判方转过头,就见那生死簿拓本上爆发出剧烈的金光。
……
昆仑之巅的仙宫上方乌沉沉一片,间或有锋锐的白光闪烁,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在寻找能纳入口中的粮食。
经年的昆仑雪已悄然化了一层,顺着高耸的昆仑山脉丝丝缕缕的往下淌,如同无色的血液。
两道人影纠缠着从昆仑仙宫里打了下来,一人面色发白如死鬼,另一人面无表情如死人,身上那股淡漠的气质倒有些一脉相承的味道。
身后有被撕裂的裂缝缓缓吐着寒气,原本平整的天空都被那两人撕裂出了一道一道的口子。
白唐简直要被这两个人气炸了肺,一头就从地底扎了上来,刚一上来,就看见远远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冲他挥手打招呼,登时更气,桃花眼里肃杀一片。
他死死盯着那在裂缝边缘悠哉看戏的女人,假如目光能吃人,她早已是一堆白骨。
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第十四个山峰里的神也自爆了神魂,冲天的白光与暗黑的苍穹遥相呼应,像一个黑顶白壁的囚笼。
那结界碎裂的声音终于彻底没有掩饰,哪怕身在昆仑之下,也听的清清楚楚。
“天庭修道几千年,哪吒,你优柔寡断的毛病真是一点没改。”杨戬的三尖两刃刀斜斜指着地上,眸里是千年不化的冰雪,“看人类弱,就帮人类屠神,见下仙弱,就又要帮他们开辟生路,庸庸碌碌,反反复复。”
空气里的莲花清香浓的呛鼻,那将火焰枪拄在地上的青年瞧着狼狈,气势却半点不输,一条混天绫柔软的丝带样浮在身周,如同海藻。
“比不上你,”他说,“修的更加心狠手辣!”
杨戬额上的第三只天目半张,里面漆黑的瞳仁静静看着对面的人:“要开天门的人是你,现在后悔的也是你。”
“不是!我”
“你没想这么做?天门碎裂不是你想的?可谁规定事情都要依着你的规则走。”杨戬淡漠的看他,“天道在此,天门该开。”
哪吒紧握火焰枪的手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没反驳出来。
“天道张口说话了?”冷不丁的,一道有些清朗的声音从地上传出,“你跟天道是亲戚?他跟你说了现在要开天门?”
第二百四十六章 裂天门(3)
杨戬目光朝那说话之人看去,就见之前见过的那个刺头纯阴体质男人从地上彻底冒了出来,正拍着身上看不见的土,怼完了他,又朝着哪吒道:“都什么时候了,打个屁的嘴炮,打的过就干,打不过就边上歇着!”
那手指伸出来,冷冷朝着旁边一指,目光再看向杨戬,道:“等这什么破规则彻底碎了,你来,人界一堆人要跟你单挑!我算一个,底下那管辂也算一个!”
“呵呵,以后天门彻底打开,咱们相亲相爱的机会多着呢!不着急!”
终于,地底爆发出一股强横的能量波,那是两股灵力撕扯对冲的余波。
白唐手掌在空中一挥,暗红色的刀身反转,愣是将冲向他这个方向的能量波切断。
未退一步。
离他不远的哪吒也挺直着脊背,衣襟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没有动。
肆虐的风刮过,卷起细碎的雪,迷蒙住冷冽的视线,但白唐看的清楚,对面的人只侧了下身,那暴躁的能量波就绕过了他。
稍远处的苏毓秀却也猛的抬了下手,似是把什么捏在手中。
白唐眼睛扫了下身边的哪吒,甩手就将白汤圆扔了过去,那暗红色的小蛇无辜的盘旋在哪吒身边,冲着他吐舌头。
白唐道:“这傻子交给你了,白汤圆,别丢咱们白家的脸!”
白汤圆兴致缺缺。
白唐道:“家里零食翻一倍!外加……锁锁陪你玩三天!”
白汤圆荧黄色的竖瞳更两了,身子绕着哪吒,头却伸到了他面前,道:“五天,不不不,十天!”
白唐没空跟它闲扯淡,摆摆手,准了。
苏毓秀唇角微微掀着,手里流动着月光也似的光线,瞥见白唐那样的眼神,只一迈步,就到了他面前。
天空暗沉沉一片,连风都静止下去,千米地底的人类修道者还在试图拯救出被强硬压在地底的许成功,准确来说,是白唐眼中的“徐成功”,用碧落龙鱼佩标记一个时代的那个人。
他们面前的这座山峰高万丈,上有仙宫阆风苑,美轮美奂的三主殿九偏宫,右瑶池,左翠水,端的精致唯美。
白雾于昆仑仙宫上凝聚,一层一层从山峰的最底层绕缠着将整座仙宫所在的主峰都萦绕在内。
再冷的表情,在朦胧的白雾中都有些柔和。
苏毓秀坦然的站着,迎着白唐的目光,坦坦荡荡,眼睛干净的如三月春雪,不掺半点杂质。
她手上的那缕“月光”发出柔和的光,在她指尖翻转跳跃那是在蓄力。
昆仑上的那座仙宫摇摇欲坠,终于不能再恢复,有细小的玉珊瑚雕花从高处一点点下坠。
一切都紧绷到了极致,没有风,没有雪,连痛苦的哀嚎都停了下去。
苏毓秀离他还有两米的时候,白唐抬了下手,做出防备而推拒的动作。
苏毓秀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小巧的身形站在白色的雾气里,有些朦胧而魅惑的美,小巧的下巴倔强的抬着,隔着一层稀薄的雾气看他。
白唐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难过,但他更感知到了底下那群人最后
的奋力一搏,他眼睛朝下瞥,道:“停下来。”
再看到被捆在山底的那个人时,白唐心里就清楚的知道,苏毓秀在这神压阵里有不可取代的作用。
那些柔软而强横的“月光”,与埋在他身体里的那条“线”同出一源,他知道那是谁的。
苏毓秀即便在隔空与那些地底的人类修道者斗法,跟他说话却依然是专注而深情的,她叫他:“白小唐。”
只这三个字,仿佛大把的蜜糖洒进了牛奶罐里,饮一口,就能甜的人心口都发软。
“白小唐,站的高一点,”她说,有时候你眼所见不过是水中倒影冰山一角,没有看清全貌,不要轻易选立场。”
白唐额角直跳,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幽冷,那双桃花眼里倒映着她纤薄的身影:“苏毓秀,天门还有多久会炸裂?”
苏毓秀纤细的睫毛颤了下,道:“三分钟。”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再说几句话的功夫,李淳风就得死。”
许成功,真正的姓名是李淳风,姓李名淳风, 生于隋仁寿二年,风靡于唐贞观年间,是几乎家喻户晓的修道大师。
白唐在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然的吸了口气,实在没想到那个最先入世界。面容和蔼的老头,来头会那么大。
碧落龙鱼佩,是隐藏在《推.背图》之下的瑰宝,是李淳风从不轻易示人的标志,每一件碧落龙鱼佩,都有他神通造化的庇佑在,有那个年代最不能招惹的李淳风在。
白唐的眼睛看着苏毓秀,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犹豫后退,甚至回避也好。
只要有那样的情绪在,他就有把握说服苏毓秀撤掉底下那凶悍的嗜人符文。
但是没有,苏毓秀的眼睛清澈如昆仑腹地里那一处清澈的天水,干净的半点杂质都无。
什么都没有,那是主意已定的决然和坦然。
白唐点了下头,嘴巴向上翘了下,桃花眼却没有弧度,身形一闪,就又朝着地底钻去。
“没有用的,天门结界已经到极致了,”苏毓秀的声音追着他的身影下潜,贴在人耳边似的,“李淳风的力量只是锦上添花,白唐,那是他的命运。”
“这个界限存在的太久,打破是必然之事,白唐,你站的高一点,看的远一点,才能看的清。”
白唐没有回答,全然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苏毓秀回想起他方才的眼神他眼睛像是深埋地底的冰冷洞窟,里面跳跃着两团火焰,虽弱却亮,带着希望。
但那样的光亮,却终于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暗淡下去。
苏毓秀的眼睛露出一丝脆弱的光,继而周身盈满月光,白玉样的小手猛然朝地面拍去。
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从地表蔓延而下,如倾泄的瀑布洪水,眨眼就冲到了最里面。
天门非开不可,她已没有时间再去精心策划另一条路,可这些事若避无可避,她会尽量快一点,不想让他全力以赴的站在她对立面。
她闭着眼,脑海里的景象却清晰管辂领着陆续赶到的人类正一点点将她附着在李淳风身体上的丝线扯下,
一根一根。
他们以为那些线只是另一个形式的力量,可以以力拆力,毕竟再强大的力量,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下,也不会无懈可击。
“错了。”她轻声道,“那不只是力量。”
手掌倏然合紧
昆仑主峰的千米地下,管辂捏着最后一根丝线,迅速的将它从李淳风的身上拔了下来。
“好了。”他说。
李淳风笑了下,从地上爬起来,自叹道:“到底是老家伙,都受不住小东西们折腾了……叫你看笑话啦。”
管辂一派仙风道骨,道:“这昆仑灵气我已全力再吸收储存,却到底是海中取水……天门大开,已成定居,你是对的。”顿了顿,又道,“这一劫收不了你,你的劫数还在后头。”
李淳风脸色却仍是没有放松,手指松松的扣着数,道:“早算出我=大限将至,这次”
话音未落,神情倏变,手猛的就朝管辂抓去。
管辂身形倒退,手中光束下意识去缠李淳风,却只听砰的一声,一股沛然无比的气息直冲面颊而来。
李淳风神魂尽裂,第十五神柱发出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昆仑主峰。
脚刚刚落地的白唐被那股沛然的力量冲击的一愣,接着视线就消失在漫天的白色光芒里。
昆仑仙宫终于承受不住,轰的一声从地基开始崩坏,碎裂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白唐明明还在地底,却感觉被人牵着走上了一条充满冰雪的路。
路上有身着淡粉色羽绒服的女孩灿灿而笑,身后是一片琉璃冰雪。
白唐只看了一眼,桃花眼一沉,再细看时,那宁静的冰雪世界尽数消失,只身前女孩还在,微微而笑。
“天门最外围的仙宫先碎,接下来,就该到天门了,就像烟花一样,盛大的绽放。”她说。
白雾越来越浓烈,白唐的脸隐在浓郁的灵气里,看不真切,也没回应,只是遥遥望着唯一还暗着的一座山峰。
“神压十六山,山灵引路,神明做基,天门若是不开,神压屏障便绝不会开启。”
这才是囚笼,能困住众神的囚笼。
或许是一瞬,又或许过去了许久。
白唐有预感的抬头,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天空上不断旋转如同旋涡的白色灵气。
一缕同样惊人的阴气如同明火,嗖的就窜上了天,搅动在满目的白色里,有些细弱的和谐。
大雪毫无征兆的从天空席卷而下,仿佛一片片亡灵的骨灰,从高空疾驰而下,连同那些白蟒一样的灵气,将眼前遮盖成纯然的白色。
地面开始晃动,昆仑上的仙宫终于彻底从中裂开两半,用稀世珍宝堆砌的仙宫一点点幻灭。
碎裂的声响夹杂在轰隆的雷霆声里,微弱的可怜。
十六座山峰依次塌陷,仿佛被彻底抽掉了脊髓的巨人,一点点的弯下腰来。
绵延数十万里的昆仑发出阵阵的颤音,如同呜咽。
藏身在昆仑腹地里的生灵们尽数发了疯,尖叫着、咆哮着从藏身处奔了出去,没头没脑的逃窜。
第二百四十七章 裂天门(4)
一圈又一圈的灵波震动着,在十六座山峰间碰撞来回,但无论如何碰撞,却都如被收纳在一个无形囚笼里的小鸟,怎么都撞不出要命的笼子。
原本在那些逐渐湮灭的山峰里藏身的精怪鬼魅,都嘶吼着在这片山脉里渐渐消散,化作那无数灵气里的一抹。
“咔嚓~”
轻微的,仿佛枯枝被踩折了身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高逾万丈的昆仑上空白雾涌动,狂悖的灵气漩涡里,出现了第一道黑色的闪电。
紧接着,仿若能将天空都劈成两半的力量在高空发出尖啸,势若疯虎。
“开了……”
有不知谁的声音在耳畔轻声道,恍若梦呓。
……
“天门……开了!”
身体淡薄的仿若一缕黑烟的人抬起头,在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同伴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冷峻的眉眼里半分情绪也无,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蜷缩着。
陆北走面色煞白,嘴唇却是鲜红,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艳鬼,身上那袭衣袍是仿佛熨烫过的平贴,一丝褶皱也无,只是换了颜色,纯然的黑,能遮盖一切的黑色。
“是啊,”他也仰头看着那已然裂开一丝缝隙的天空,感受着周围的灵气以势不可挡之势奔向那万里高空,“开了。”
第一道天门裂缝,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下,避无可避的,开了。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仿佛一颗完整的鸡蛋终于被里面过量的蛋清撑破了,露出密密麻麻而又细小的缝。
缝隙里是看不清模样的恶魔,也或许是一片虚无,更可能的是,谁也猜不到的怪物。
地府阴帅与判官齐齐仰着头,面上是一脉相承的淡然,那些天门未开之前还存在的凝重,都在这漫天的碎裂声中变成了漠然。
“开了!真的开了!”有不知何处传出的声音激动的叫道。
更有人克制不住的手舞足蹈,看着一层层在昆仑上方显出痕迹的裂缝,发出呜咽的声音,似高兴,似欢欣,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有人麻木的站着,眼瞳里光芒幻灭,如同石塑木雕。
“天门重开,三界乱至……”
……
“开了……”
在长风浩荡的九天上,有人终于从神座上睁开了双目,缀在四壁上的星辰从内而外一层层亮起星光,让整个大殿都陷入耀眼的明亮中。
冷冽清寒恍若集天地灵气生成的神祗抚着额头,眼眸里光芒明灭,仿佛已穿透层层云霭,看见了九重天下的那一处昆仑。
九重天上风高云卷,一层一层的仙林奇葩依次舒展枝丫,仿佛得到了丰沛的灵气滋养。
那冷清若无人的洞府仙苑都在几乎同时打开了门庭,从来无情无欲的仙人都一致将目光转向了遥远的云雾之下。
原本阻隔他们神力窥测的地方终于能被纳入眼中,仿佛珍贵瓷釉身上蒙着的一层的幕布终于被强力的大手撕开。
穿着柔软衣袍的仙人们都请冷冷的踏在白云上,冷眼看着那天门碎裂,感受着脚下的白云也开始颤颤巍巍,仿若整个世
界都在被莫名的力量强行撕扯。
“天门啊。”
“呵,终于还是开了。”
“命运的齿轮,又一次转动了。”
“……这一次,该拿什么强行停下呢?天帝陛下?”
九天之下是天翻地覆的灵气暴动,九天之上却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只是所有神仙都在那瞬间将目光投向了那九重天下,如出一辙的漠然表情下,是谁也看不透说不清的复杂心思。
明明是活在最阳光最灿烂的天庭,却每一个都仿佛披起一层古怪的皮,皮下是怎样的骨血,谁也不知道。
一条又一条的裂缝在昆仑上方出现,穿过缝隙,能依稀看见那离天最近的昆仑的之巅上,三座古怪的仙宫慢慢化成飞灰。
那姿容绝世的女神似乎又出现在众人面前,穿着彩云纺织出的襦裙,衣袂飘飘若风举,神态逍遥,面目慈悲。
那曾让三界都拜服的女神就端坐在青鸾殿的主位上,引领者昆仑众仙,朝着天上遥遥敬酒。
随手一挥,就是金色的秩序从掌心落下,遗落在愚昧懵懂的凡人心里。
那样瑰丽的秩序光线,是世间任何瑰宝都无法比拟、无可形容的景色,能映照的昆仑通天彻地的绚烂神圣。
昆仑一捧雪,人间百世春,原该如此。
细细想来,那些繁华竟似只在昨日,依稀如故。
霓旌照耀麒麟车,羽盖淋漓孔雀扇。歌听紫鸾犹缥缈,语来青鸟许从容。风回水落三清月,漏苦霜传五夜钟。
……
漫天的白色灵气犹如长龙滑空,终于翻卷着在空中肆虐摆动,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风暴。
神秘而危险的昆仑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无数在昆仑生活的生灵都嗅到了那危险的味道,惊慌的露出了痕迹。
而就在天门碎裂的同一时间,无数翻涌的灵气在被那些裂缝吸纳后,终于没有再翻涌的迹象。
昆仑在不断的摇晃,如同被巨大的手连根拔起,无数断木滚石从不知名的地方滚落下来,储存了千百年的冰雪锥子一样从高空往下坠。
离昆仑山脉较近的地区都发生了震感极强的一场地震,国家一直在稳定局势,还有科研人员在网上解析昆仑的情况。
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昆仑里面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如果外缘都天崩地裂,那么昆仑内部又该是怎样的惨烈?
大家都在猜,却一个结论都没有。
网络上叫嚣的尤其畅快,各种猜测络绎不绝,但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承认了一个事实时代,变了。
而外面的喧嚣无论如何都传不到昆仑里面,昆仑腹地里,已是一片水深火热。
那十六座山峰上的血肉,是天门索取的第一笔代价。
那些在剧烈震颤下承受不住冲击和压迫的人神,是第二笔代价。
那往后必然会出现的无数鲜血,是开启天门必然要付的第三笔代价。
白唐喘了口气,还没从那种天门碎裂的震撼里醒过神来,身体本能的将滚动到身边的高空坠物都扫落干净,神思却还留在方才那轰然炸裂里。
就像是积聚了足够力量的鸡蛋,虽然先被撑开了一条缝,可里面灌入的浓稠蛋清实在是源源不绝,怎么都放不干净,于是整个鸡蛋被从里面撑开,满溢的蛋清四散而去,搅动的昆仑整个都陷入毁灭性的震动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层无形的结界彻底消失,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狂暴的罡风从九天之上灌下来,搅动起原就纷纷扬扬的碎雪。
四周已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水裹杂着碎裂的泥土山石,朝着低处滚滚流动。
像最汹涌的泥石流,能把一切都卷进去。
但白唐四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为他们创造了一块不受影响的空间。
哪吒整个人已陷入意识混沌,哪怕他在那剧烈的冲击来临时第一时间护住了他,他还是被天门反扑的群攻力量冲击的当场昏厥,此时正被他放在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
白汤圆安静的盘在白唐肩头,难得的绷着一张蛇脸,也跟他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白唐面前出现了一条深不可测的深谷,无数岩石都翻滚着落下去,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这已经是哪吒聚众开天门的第三天,整个昆仑十六峰晃动了三天。
那无穷无尽的狂风渐渐停下,高空上的惊雷也烟消云散,只有一直没有停歇的昆仑大雪持续落下。
却温柔许多,仿佛一点危害都没有。
“汤圆,”白唐摸着肩膀上的蛇头,声音干哑的厉害,“你这次怎么不吃了?”
白汤圆偏头,避开他的触碰,有气无力道:“吃不下。”停了片刻,又补充道,“白白,我刚才感觉有眼睛盯着我……好像是想吃我,可怕!”
白唐身体还没感觉,心却疲惫的很,听见这话,也不由笑出声,道:“身为天下第一吃货,还担心被别人吃掉?”
他是故意的,在这个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放松心情,于是只好拿着自家的小蛇逗闷子。
跟人说两句话,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也能让他不去想来之前还一脸慈祥的老人血肉模糊的样子。
太难受了。
哪怕见过了无数死亡,这种上一刻还言笑晏晏,再见时那人就成了拼都拼不起来的血肉……太难受了。
那个相似的年纪,那样慈祥和蔼的脸,多像白老头。
就跟在很久之前离他而去的白老头一样,明明前一刻还在绞尽脑汁抢他碗里的红烧肉,下一刻……就没有下一刻了。
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就跟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记不清多少次,他会从夜里惊醒,强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梦里那血肉模糊的死人不是他家的刻薄死老头。
时隔多年,连他都经历生死好几轮,这一刻,那种感觉却终于又想了起来。
白唐想到了那个给他碧落龙鱼佩的老头,不知怎的,连带着就想到了自家不着调的白老头,分明两人没半点想似,但他心里总不能平静。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真正有血有肉的尸体了,他想,只用余光看见了那猩红一点,居然也会难受的想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冬蛰(1)
“不一样的,”白汤圆下意识的扭动尾巴,尾巴尖在他手背上肆无忌惮的拍着,打拍子一样,发出轻微的啪啪声,“真的不一样。”
小蠢货哪怕智商见长,词汇量还是不丰富,来来回回也只嘟囔着不一样,比比划划的用腹部的几个小爪子抓挠他的肩头,脑袋还冲着天空。
“这样啊,”白唐露出个笑模样,顺着它的视线看向了仿佛什么都没变的天空,“那倒是真有可能被吃掉,你当时死乞白赖的缠着我,虽然户籍上了我白家的本本,但生你的亲爹还在天上,估摸看你长成这样,不满意,琢磨着要给你回炉重造呢。”
他说的煞有介事,白汤圆浑身的鳞片都炸起来了,一双竖瞳更加凶恶,紧张的都结巴,道:“回、回炉?”
“啊,就是用大锤子,把你的本体一点点敲碎,再扔到火炉里……肯定不是普通的火炉,那种火都烧不着你半根毛,肯定得是三昧真火,就是上次哪吒用来烧你的那种,凶,凶哦,你到时候要保持龙形还是刀形呢?要是龙形,人家得给你扒皮,抽筋,还得去鳞,要是刀形,得先掰断了……”
这形容太有画面感,白汤圆又是个开了心智没几年的小东西,当即就用五只小爪子狠狠扣住了他的肩头肉,色厉内荏的吼道:“我是家里的小可爱!墨墨说我很好,你,你别胡说!”
那小爪子十分有力度,白唐都被抓的忍不住呲牙,却依然嘴欠道:“贪吃,还懒,在家里你是不是不洗澡?冰箱里的金贵小黄鱼是不是隔三差五的就没了?还瞒着墨赦偷偷啃他的锁魂链?你自己说说,你长没长歪?”
“没有!”
白唐就咧嘴笑,不怀好意:“看!还爱撒谎!”
白汤圆嘤的发出怪叫估计是跟玉九学的,想嘤嘤表示委屈,但它喉咙粗糙,实在发不出那么纤细的音,听着就跟兽吼一样。
周围天风浩荡,一直没有停歇的雪花悄无声息的在崩坏的地面上覆盖上一层白。
腥的臭的,都捂在了纯白的底下。
终于,连小蛇都被他挤兑的不肯呆在外面,呜咽一声就窜回了他身体里。
白唐轻微的咧了咧嘴,想笑,嘴唇扯了两下,却终于没掀上去,颓然的在脸上拉出下弯的弧度。
昆仑最中心的位置换了模样,那有仙宫驻扎的山峰全然脱胎换骨,在周遭十五座山峰的坍塌下,越发显得挺拔冷峻,任凭眼力如何高明,也看不清山的最高处。
如海如潮的灵气一半被天门在结界破碎修复两界通道时吸收,还有一半狂躁如汹涌风暴的灵气被更猛烈的劲力吹散开来,四散在昆仑整条脉络上。
那新的昆仑最高峰似乎接连天际,越往上越看不清,周遭还萦绕着朦胧馥郁的灵气。
“醒了?”白唐依旧感兴趣的看着新昆仑,头也没回,却仿佛对身后那人的动态了如指掌。
细小的声传来,三太子撑着身体坐起,没有回答,目光也转向那巍峨参天的新昆仑,嘴巴张合了几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白唐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的等着。
“那是……新昆仑?”三太子眼神很平静,仿佛之前的愤怒憋屈都成了烟云。
他似乎是想提问,但话说出口,却成了陈述句。
他不需要谁回答。
“我走了。”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很多疑问都没问出口,却也好像都不重要。
白唐终于转过身,道:“去哪儿?”
昆仑尘埃落定,三太子却注定无处可去,他弑神逆天,去不了天,他是神非人,人间容不下,他该去哪儿?
三太子握紧了他的火焰枪,混天绫绕在手臂上,红的如一抹鲜血,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去找一个人。”
他终于踩着底下藏满泥泞的地面徐徐前去,手臂朝后挥动了下,似乎道别。
白唐没有劝,也没有留。
他知道,劝不住也留不下,天门完全碎裂,哪吒心里拧着的一股劲必然荡然无存。
他处心积虑要在人神两界平和的前提下为下界被追杀的小神某一条生路,他耗尽心神来做这件事,甚至想好了该怎么收场那将是能将这场人与神的战争彻底消弥的方法。
他是这么以为的,推演了所有可能性,排除了所有不利因素,就跟那场被他引下来的天河水一样,他知道后果,可他能收场。
三太子的神魂终归是受了伤,他在神力透支的情况下还与杨戬大战一场,惨败收场。
昆仑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有人在泥泞的前路上站着,脸上笑容浅浅,如同引诱人去往地狱的恶魔。
“想好了吗?”她问“站在我身后,就不能回头了。”
“想好了。”
“那就走吧……追你的恶犬逃回了天庭,那帮老古董守在新的天路前,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你在等什么?”
走在风雪前方的女孩淡淡然一回头,明眸皓齿,美丽如鬼怪传说里的角色妖狐,又如盛开在九天云霄上的淡色蔷薇,孤冷而坚强。
“我在等,他的一百万岁生辰啊。”
……
墨赦找到白唐的时候,白唐正捉了一只侥幸生存下来的大胖松鼠,拎着后颈逗着玩,戳戳脸颊摸摸头,间或投喂一点随手摘下的野草野果。
“老墨!”隔着老远看见他,立马就弯起一双桃花眼,笑的见牙不见眼,“你怎么才来?你那边事儿处理完了?”
这轻松的、不含半点杂质的声音让墨赦有一瞬恍惚,如果不是他当时眼看着他在昆仑,还真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经历了那场天门之战。
那是一场无望的战争,越用力,输的越快。
“跟你说话呢,怎么啦,傻了?”
只一走神的功夫,那青年就踏着已足有人脚踝高的积雪行到了面前,面上一派晴朗。
墨赦嗯了声,瞥了眼他手中的松鼠,道:“你捉的?”
白唐将松鼠朝他扬了扬,笑道:“还真不是,我本来好好的在欣赏新昆仑,这傻东西自己撞过来……你摸摸,皮毛还挺热乎,我寻思着天也冷,就当暖手炉用了。”
墨赦
对这种软皮毛没什么爱好,随意看了眼,就移开了目光,道:“回去吧,这里再不久就是禁地了。”
天门一开,两界勾连,自然会有不该生出心思的人蠢蠢欲动。
昆仑是天门开的地方,管辂绝不会让出去。
他们原本就在昆仑里借地隐居,此刻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撤出昆仑,加上来自上面的威胁,他们驻守昆仑已成定。
白唐嗯了声,又将树上的树叶塞到松鼠面前,松鼠那绿豆眼都有些可怜巴巴,头左右晃动了下,似乎在抗议,但到底架不住喂养者的热情,委屈巴巴的将树叶裹进了嘴里。
白唐志得意满的一撒手,将那小东西放在了地上,慈爱道:“刚才吃了那么多,食囊应该满了吧?这时段可不太平,小可怜儿,你可别出来晃悠了,下回再遇上疯子发疯,可就不一定能碰上我这么好的人啦。”
墨赦看了那松鼠一眼,对他这番话不予置评。
那松鼠怯怯的看着他们,就对上白唐一双慈祥和蔼的双眼,还挥着手对它做出再见的动作。
松鼠伸了下腿,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
白唐还有些不满,道:“怎么也不来个拜谢,我听说昆仑这地界上动物都有灵,这看起来怎么不像?”
墨赦道:“有的,不然不能靠近你,想必也是绝处求生。”
“那它怎么那个蠢样子?装的?”
墨赦想了下,道:“你都给它喂了什么?”
白唐道:“我哪儿知道它吃什么不吃什么,都喂了,路上见啥给啥,这脾性挺好,不挑。”
墨赦的眼光瞬间就一言难尽起来,心说那它没挠你一爪子也真是脾性好。
两人说着话,竟也渐渐出了那昆仑最深处的山峰。
天上雪花轻飘飘的,一下就在两人身上落了一层,连头发上都是微湿的触感。
白唐身体已经强悍了许多,但大自然的寒冷还是让他打了个哆嗦,搓着手道:“墨墨,你说奇不奇怪,我到现在竟然有些不知道,咱们过来是为了什么,阻止哪吒开天门?但最后却感觉我也是推手啊,好像去的所有人都不想天门打开,但所有人却都在最后成了推手。”
墨赦心里还满是阴翳,那天分明已将苏毓秀那些丝线都过度到了陆北走的生死簿拓本上,那些如狼似虎的能量都被吞噬了个干净,可明明看着已没什么事的判官,却在他们正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时骤然散掉凝聚的精魂……
那样浓郁纯粹的阴气,冲击的他跟陆北走都有些站不住。
“老墨?”
胳膊被人轻碰了一下,墨赦目光里的阴霾悄然散去了一点,转头看他。
白唐抿了下嘴,剔透玲珑的桃花眼里有迷蒙的光,终于没再假装若无其事,他道:“是谁?”
那最后一座山峰里压着的是谁?也是墨赦的朋友吗?当着他的面爆炸的拼都拼不起来。
“钟馗。”墨赦说。
分明都是没头没尾的话,但两人说起来却仿佛一点障碍都没有,问的突兀,答的却严丝合缝。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冬蛰(2)
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身形清癯如竹的一道人影,那人影挥手间都是灵气四溢,在昆仑的白色灵雾里起手画闭锁的阵。
白唐和墨赦遥遥看了一眼,没有去打招呼。
昆仑上方的雪似乎终年都不会停止,一直飘,像是要将那些枉死的枯骨都深深埋藏下去。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踩着雪,形如鬼魅般在昆仑雪梨里穿行,半点痕迹也无。
风轻轻掠过,却将偷听来的几句闲话传了出来。
“……苏毓秀的来历,不能拖了……”
“嗯。”
“……那什么溯洄镜,真的什么人的来历背景都能照个干净透彻?会不会有意外?我看苏毓秀可不像省油的灯,十有**会出意外!”
“嗯,你要好好用,用的好了,就没有意外。”
“……这个……难不成要色诱?……咳咳,你这眼神收回去,什么眼神?我的意思是我是卖艺不卖身的……什么叫用的好?”
“她自愿照,让你进入她的过往。”
“我们商量一下,去把她绑架回来严刑拷问吧,我觉着这个比较靠谱……”
……
昆仑天翻地覆,积累近千年的积雪在那场莫名的“天劫”中的融化大半,在那场激烈的地动停止后,就系数从高高的山峰上流了下来。
弯弯曲曲的将临近昆仑的一些低洼处都淹没成了小湖泊,像一颗颗镶嵌在大地上的明镜。
而昆仑那场强烈的震动毫不意外的又掀起了一场舆论高峰,网络上的所有网页几乎都在传那一天的远距离视频和照片。
“昆仑那事是天罚吗?是神要抛弃我们了吗?有没有知情人出来爆料啊,坐等真相!”
“可靠消息:昆仑炸了!对,没错,就是炸了!别看外面没变,里面的芯子可都是换了个遍!”
“还谈什么神?就是那些操蛋玩意儿干的,不然你们以为昆仑好好的能炸?”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神,都是魔鬼!都是食人血肉的魔鬼!”
“……”
无数条评论将那解析昆仑事件的帖子顶的高高的,每天都有人在追问昆仑的事。
白唐手一滑,又将微博刷新一遍,立时就看见了另一条居高不下的热搜帖子。
那是一张让他看着就有些不舒服的美丽面容苏毓秀。
那条微博只看标题就能知道内容,全是对苏毓秀的追捧,点赞和关注人数竟已达上亿,里面全是对女神的崇拜和赞美。
神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淡化,又在可以追溯的时间段里不断爆出血腥的手段,不知不觉,早被人无形的扒下那层神圣的皮哪怕神曾在人间的历史长河里璀璨过,被疯狂的信仰过,但他们也早被时代淡化成了一抹影子。
在万鬼出行的特殊时期,又被人连皮带骨的爆出那些有理有据的龌龊事,哪怕之前做过再多的善事,也会被愤怒的人群翻过,全当没有。
白唐静静看着手机里那巧笑倩兮的女孩,心里一点点回想去过去的那些事。
似乎她都置身事外
,但又似乎每一次都会留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她到底是正,还是邪?她到底在做什么?又想什么?
白唐想了许久,仍是想不明白,但有些东西却在思维里慢慢清楚比如苏毓秀对神的态度。
憎恶。
她不止一次跟白唐提过,说那些神都污脏不堪,哪怕话说的都隐晦,却到底是一种态度她想让白唐同她一起,站在神的对立面。
白唐长长的吐了口气,想起之前数次润物细无声的说服,感觉好像被毒蛇吐着信子在肩头上添了一口,浑身的寒毛都本能的炸了起来。
苏毓秀看似单纯的眼睛里,含着太多他看不清的东西,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她流露出的情绪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表现给自己看的一个表象。
网上沸沸扬扬,神几乎被踩到了尘埃里吗,随手一搜,就能搜出神庙被毁、道馆被砸的视频,还有扯的能有几米长的“反神”条幅。
神,已经陨落。
可人类这种生物,总是喜欢在遇到苦难的时候找一个心里寄托,尤其是在现在这个鬼魅横行的时代,他们就更需要一个强大力量来告诉他们没有事,都会过去。
可神已经不可靠,该找谁呢?
神已放弃众生,那该谁来拯救人间?
国家始终是神圣而强大的,是正直而威严的,那是他们的依靠,却不是他们的救赎。
所以人们自己造出了一个神,一个温柔和善富有同情心、还有资本调用普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资源的神苏毓秀。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苏毓秀被捧上了神坛,她在昆仑附近的庙宇里出现的事也不知被谁发到了网上。
神秘出现,救人于苦难……那就是神。
苏毓秀她已成为这个时代的和平使者,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对她做公益的事乐见其成,而她本身的粉丝团队又强横无匹,加上她与国内各修道者似乎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还总是为那些普通人散各种符咒。
她若不是神,便没有人可以是神了。
白唐正想着这些,眼皮突的又是一跳。
向东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叮嘱他去看修道者内部网。
白唐也没废话,径直登陆了修道者内部网站,立马就有一条消息推送过来。
那是一段公开的视频,视频里不是别人,正是苏毓秀。
“我有很多粉丝,幼年的、青年的、中年的和老年的,细算下来,至少要有七亿多,但这个数量还不够。”
“在鬼魅横行前,很多人叫我女神,是因为我的容颜,嗯,或许还有演技,在鬼魅横行后,很多艺人都大量大量的掉粉,甚至活不下去,因为民众生命都危在旦夕,谁还有心情追星?但我没有,我的粉丝们,从来没有放弃我。”
视频上的女子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休闲运动衣,头上带着明亮轻快的白色运动帽,就站在一处宽阔的舞台上,周围是欢呼雀跃的、仿佛疯魔一样的人群。
他们拼命喊着“苏毓秀”“苏女神”“我们爱你”,声嘶力竭,狂热的如
同被蛊惑了心神的异教徒。
苏毓秀只微微笑着,在要说话的时候才抬起手,朝下压了压,那容纳了数万人的场地里竟真的安静下去。
白唐的手机里一连跳出了许多消息,大多是他们那个敌场称霸鬼见愁的中二群,群里一帮未来的修道界天才,现在也已经在不同的地方挑起了大梁,但那种雄性见面的冲劲儿和火药劲儿依然在群里炸裂。
聊天消息已几百条,白唐大概翻了翻,翻到了最近的那几条消息。
天下男神我为尊(刘正邪) :什么情况?苏毓秀是在哪儿进行公开宣讲呢,我看着视频向是直播,怎么个情况?知情人士出来爆料?
八块腹肌小狼狗:手动挥爪激动!最新消息,就在b市,新民广场,现场的妹纸发消息说人山人海,劲爆!
言笑有毒钉:肤浅!就看见那张脸了吧?
跪下叫爷(商衡):蠢货!这是在宣传!完全是在搞个人崇拜,那片地区谁管着?出去收拾啊!
八块腹肌小狼狗:收拾个屁,见着场面上围着的人了吗?现在过去,不管是谁,那女人一句令下,都得被撕成碎片,血沫子都溅不到地上!
白唐默默窥屏,觉着或许能从这帮分布在天南地北的修道界年轻天才们的信息交流中发现什么。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神,那些自持正义的‘神’,也不过是一群放高利贷的吸血鬼,要让他们保护,就得付出代价,祭祀,多可怕的事情,但你们的血肉灵魂,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顿下午茶,或者,也可以是聊以果腹的小点心……”
那声音依旧甜美清脆,像是羽毛干净美丽的黄鹂鸟,但说出的话却极具诱导性。
白唐猛地朝忽然打开的电视屏幕看去,正对上苏毓秀仿若注入星河的眸子,清清亮亮,一派干净,手里还拿着话筒,面上带着微笑。
白汤圆蜷着遥控器,无辜的摆了下尾巴,继而又卷着那遥控器磨牙,咔嚓咔嚓的,却一点也挡不住电视机里那甜美的女声。
“……如果非要有信仰,那就信仰我吧,以后,我做你们的神!真正的神!聆听你们的愿望,护佑你们的安全!给你们想要的安宁,涤荡这污浊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那些所谓的天神不愿普度众生,那就我来,我带你们走向和平和宁静!或许,有人会说我一个弱女子,连道法都不会,怎么可能真的庇佑你们?”
“那么今天,我要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们,我,究竟可以为了庇护你们,变的有多强大!”
她朝着天空看了看,那里正有一大片乌云,逐渐遮住太阳,美丽如妖鬼的女孩抬起手,缓慢的收缩手掌。
镜头极缓极真,那方圆十里的乌云竟真的被她撕扯了下来,露出天上明亮的太阳。
视频里的尖叫声几乎刺穿耳膜,那些原恩就狂热的人更加疯狂,看着苏毓秀的眼神都疯魔一样,似乎苏毓秀让他们去死,他们也绝无二话,会欣然赴死。
苏毓秀淡雅的笑着,身后是被她从天上拉扯下来的乌云,更衬的她明眸皓齿,神人之姿。
第二百五十章 冬蛰(3)
“太阳会被乌云遮蔽,但光明不会,天神会辜负你们,但我不会。”
她轻微的摆动双手,身后如同乌黑色背景板一样的乌云又悠然飘起,悬在人们头顶,她屈指一弹,细密的雨珠就轻飘飘落了下来。
初冬的雨本应是冷的,但淋到雨的那些粉丝却都惊讶的发现,雨水都是有温度的,一点点的暖。
现场更疯狂了,人挤人的要凑到她面前,却见苏毓秀又是一抬手,手掌下压,所有粉丝就又静止了。
“那些恶魔住在天上,他们已经对我们露出了獠牙,跪拜、求饶、献祭都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他们这次想要的,是所有人洁白的灵魂,这个时候,没有退路了!”
“除了战斗,已经没有退路!不如站起来,神若伤你,便斩天神,天若伤你,便破天去!我,将是你们的保护者,是你们的神,是要让你们见到海清河晏、天下重新太平的人!”
“若是没有信仰,没有能支撑你们绝望生活的东西,那就信仰我,我做你们的支柱!”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仿佛含着能震破苍穹的力量,瞬间传入了耳膜。
白唐看着她举重若轻的脸,只觉心口一阵阵的发冷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掌控力?
明明该是最狂热最没有纪律的粉丝见面场合,但她轻描淡写的全然控场,哪怕那些粉丝曾数度因为她的话失控,可她只要一抬手,那些人就都会安静。
她就是神明,已经是被她的粉丝们捧上神坛的人!
“厉害吗?”突然的,有人用幽幽的口气问。
白唐一回头,正看见从窗户里钻进半个头的男鬼。
见白唐抬眼看他,男鬼从窗户里利落的爬了进去,还假模假样的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土,又一把捏住飞到他身边的白汤圆,笑道:“好久不见啊,白唐。”
白唐觑着眼看他,但见眼前这男人修眉长目,长眉几乎斜挑入发鬓,浑身都透着一股冰冷而矜贵的气息。
活像是从古书卷里爬出来的原始古人,只还留着短发,穿着地府时兴的现代衣装,将他暮鼓晨钟样的的气质拉的稍微活泼了些。
“你是哪个?”白唐疑惑道,“鬼差?墨赦的同事……找他的话,得去地狱找,他不在家。”
那男鬼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他,咕哝道:“我早该知道,你这种人就是这幅死德行……”
白汤圆在他手指上扭动,一口锋锐的小牙在他手指上摩擦,那男鬼皱了皱眉,屈指一弹,就将白汤圆弹回了白唐手上,道:“是我,我们见过。”
白唐张着嘴,依然一脸的迷茫。
美人无奈的提醒道:“三尾狮子印,那个鬼差。”
他这么一说,白唐立马就想了起来,当即咧嘴笑道:“呦,老熟人啊,你怎么来了?话说你这小鬼命可真大,地府那么大的变故都躲过去了,不过你这……”
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过,慢悠悠的开口:“形象差别有点大啊,这是去找谁给你捏的脸,手艺不错啊。”
美人笑了下,薄唇上勾,有些
薄情而冰冷的味道,道:“自己长的,我这个情况在鬼魂里有些罕见,算二次发育。”
白唐啧啧称奇,又见白汤圆蠢蠢欲动的弓着身子,心里转了个弯,道:“来找我?什么事儿?”
这鬼也是艺高鬼胆大,什么地界都敢瞎闯,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但这个鬼多次出现在苏毓秀身边,实在不是个能一巴掌呼飞的简单人物,白唐也开始用探究的眼神看他。
美人却在与他目光相触时,微微转开了头,道:“找你,是有点事……”
白唐果断升起了点兴致,心说他跟这男鬼真的不熟,这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美人面上什么表情都没,道:“我想做你的鬼使。”
白唐:“……什么鬼?”
“鬼使!”美人说,“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你那种,你放心,在这个时间段我会确保你的人身安全,为你做鬼使该做的所有事情,白唐,我要做你半个月的鬼使!”
白唐更加莫名其妙,又看了他一眼,谨慎而礼貌的道:“你有病?有需要被奴役的病?”
美人显然也想到了个不太好的词,堪称冷厉的瞪着他,道:“没有!”顿了顿,又道,“条件随你开,我就跟你半个月。”
“为什么?”
总不能是见他长得帅,就真来投怀送抱了吧……这也太不靠谱了!
脑子里冷面男神的脸一闪而过,白唐道:“我有三个鬼使,个顶个的不省心,你嘛,身份来历背景全是黑雾,我要你干什么?不缺胳膊不缺腿,我也不用人伺候,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闪了闪,继而继续嚼着嘴巴里的口香糖,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
美人也笑了下,这一笑,越发显得面目凉薄,道:“那就当我不存在吧。”
说着径直往天花板上一粘,如同一幅壁画。
白唐:“……”
实在是接受不了家里客厅有一双眼睛在,当即将那只鬼团了团,扔垃圾一样从窗口扔了出去,目测至少能扔出半个a市。
但那只鬼差就跟冤死的鬼一样,不大会儿又回来了,背后灵一样的贴着白唐。
白唐琢磨着那好歹是地府鬼差,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大多时候还真是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洗漱犯懒。
这段时间,除了群里叫嚣的欢快的那群天师门,最让他提心费神的就是昆仑那事了。
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但向东给他的消息还是少,只说昆仑那边被几个人类大能暂时压住了,现在国家在紧锣密鼓的加训新一代修道者,希望在彻底的杀戮来临前,能尽可能的教给他们更多的东西。
向东跟白唐说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他的鬼道能不能大范围修炼,对修炼者心智什么的会不会有影响,约莫是想把他也拉去做壮丁。
但白唐机灵,向东的试探方一出口,他就照实说了他们师门收徒严格,体制要求更严格,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厉鬼反噬。
直说的向东冷汗涔涔,彻底揭过了让他去
当人民教师荼毒下一代的想法。
白唐对此很是喜闻乐见,也不多说什么。
那美人来的莫名其妙,恰巧墨赦这两日不回来,白唐素来不在乎那些,见他说的时候虽神色坦荡,脸上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哀伤之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便他。
美人总是会在他起来活动的时候观察他,也真的做到了形影不离,好几次白唐都被盯的发火,不由分说就给他扔出去。
可美人皮厚,每次给他扔出去,他都能若无其事的回来,然后继续用“隐晦”的复杂眼神看白唐。
转眼已是半月,美人算了算日子,知道这是最后一天了,他看着白唐喂那只小蛇,然后又跑去天桥算卦,下午的时候睡一觉,起来听女鬼使的任务报告,有事了就打电话找人,没事就刷手机做窥屏狗。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美人想,他们两真的一点都不像。
比如白唐喜欢吃糖,有事没事嘴里会叼个糖棍,他最讨厌的却就是甜食。
就连长相也不像了,以前他还撑着一副温和的外表,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可现如今这张脸,却是更加的凌厉和尖锐,跟白唐越发没有一丝想象的了。
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连面貌都朝着遥远的过去发展,但这幅魂体却越来越弱,如同一个承受不来那些沉重情感的古老瓷器,名贵却虚弱。
上司的上司说,他这种情况,属于倒霉中的倒霉,是返魂中最不好的那种前不知道多少世的他,命格太贵重,那残存的魂魄碎片在他身体里修补完成,那样的命格多少也移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可他已经是鬼,受不住那么贵重的命格,所以那些东西若不完全苏醒,他就还可以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鬼差,若然那些东西不加克制的在他的记忆里彻底苏醒,那他就可以做稀有的地府珍贵案例了被前世的贵重命魂压死的鬼差。
那可真是不太妙,他想,所以他找了上司的上司,厚着脸皮求了一张延缓记忆复苏的咒,可他的脸还是一点点的靠近了很久之前的那张。
思绪飘的有些远,等拉回来的时候,正对上白唐一双静静打量他的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含着些探索,就从沙发上斜了过来,没有弯,看着有些冷。
美人从天花板上把自己撕下来,像撕一层墙皮一样,等落地后,身体又吹气一样的鼓了起来。
白唐一直没有说话,他身旁那只暗红色的小蛇就趴在他头顶,也顶着一双荧黄色的竖瞳森冷的盯着他。
美人想了想,告别道:“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这段时间,偷窥的可还满意?”白唐眼睛弯了弯,道。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有些面嫩的长相,这两年整日跟鬼打交道,还修炼以阴气为根基的鬼道,面相也不免带了些冷厉,轮廓比大学时更加锋利,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但那双桃花眼弯起来,却就能立刻春风化雨,连面色都柔和起来。
美人摸不准他的意思,谨慎的道:“纠正一下,是做你的鬼使,不算偷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冬蛰(4)
白唐从废人样的躺姿变成了坐姿,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不甚在意道:“好吧,就算是我的鬼使……那这段时间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吧?目测你还比较满意?”
美人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一步,手刚碰到墙壁,便被上面冰冷坚硬的气息堵了回来,他又站直了身体,看向白唐,道:“你有话问我?”
用的是疑问句,出口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白唐笑眯眯的点头,道:“不顾我的意愿强跟了我半个月,气的我们墨神半个月都没着家,你还想说走就走?”
美人眼睛都睁大了,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自说自话颠倒黑白。
“你跟的倒是满意了,我亏大了,不交点实质性的报酬,我怕你今天会不怎么愉快啊。”
美人又伸手指戳了戳身后的墙壁,再一次确定,果然如铜墙铁壁,于是他也笑了下,一下就到了白唐对面的沙发上,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道:“我之前还在奇怪,那么轻易的就愿意我跟着……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实力很强,为什么不直接刑讯逼供?”
白唐摆了摆手,懒洋洋的靠回沙发上,道:“我是那种人?持枪凌弱这种事,咱不能干,凌鬼也不行,这是我们家家规。”
至于这家规是什么时候有的,那就天知道了,大概是在白唐扯出家规两字时产生的吧。
美人以一副“骗鬼呢”的生动表情看他,心说把房子四壁都贴上禁鬼符,这还不持强凌鬼?太能扯了吧。
白唐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慢悠悠道:“咱两现在可不一样,现在是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是吧汤圆?”
白汤圆矜持的点头。
白唐又给美人讲道理,道:“我还是先服务后收费,你看,都等你跟踪满意了才来收取报酬,毕竟做生意,还是得诚信为本。”
美人麻木的点了下头。
白唐就笑,面上如春风化雨,问出的话却直指核心,道:“苏毓秀是什么人?”
美人撩起眼皮看他,削薄的唇上勾了下,道:“交易的话,这十五天只够我回答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问。”
“我允许你再偷窥两天……”
“那不叫偷窥,那叫观察!再说我看够你了,不需要!”美人拿起桌上对阴灵大有裨益的茶水喝了口,也放松的瘫软在沙发里,仿佛这一刻,那个懦弱又蠢笨的鬼差又回来了,还抖机灵的跟白唐道,“我算彻底见识到你了,也就这回事了,我是个地摊货,你是个高仿,最多算个自然仿,瑕疵还是挺多的……”
这话说的就有点没头没脑了,但白唐略微思索了下,脑回路居然神奇的跟他对上了,当即冷嗤一声,道:“有意思没有?还高仿?啧,脑子里少转这些没意思的废料,不定你就追上苏毓秀了呢……行了,不扯这些,刚才你说一个问题,那就一个问题吧她从始至终,是什么人?”
他话说的巧妙,眸子里都是狡黠的光。
苏毓秀可能会有很多名字,有很多身份,甚至有很
多职业,但她一直如一的身份,只能是最初的那个她,是最真实的她。
美人想了想,道:“女神。”
白唐脸皮一下就耷拉下去,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不善,道:“我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意,为了你的鬼身安全,建议你多想一会儿,再回答哦!”
见美人要张口,就又补充了句,道:“都是做生意的,诚信点,有来有往以后才好相见啊,你可别糊弄我,惹急了我让你投不了胎的我跟你说。”
美人有些无语,半晌才道:“我们鬼差,不用投胎,就算真要投胎,也有特殊通道,你还能控制通道?”
“我不能,但我能控制你!”
“哦。”美人拖长了音,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又想了想,道:“为了好聚好散,那我重新说吧……苏毓秀她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是苏毓秀,一个大明星,之后相处的时候,发现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大明星,更像是一个非常高端的捉鬼师,相处再久一点,我又觉着,她是一个漂泊许久的幽魂。”
他目光瞥向白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那样的表情却在白唐心里停了很久。
事后白唐回忆起那时的那个男鬼,总是回忆起他当时的表情,似乎怅然,似乎压抑的愤怒,甚至还有同病相怜的怜悯。
“她有很多私人的宅子,不是现代常住的那些,是更隐秘的、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那种宅子,每一栋挖出来,都能做古董研究,每一栋里面都藏着许多珍宝,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那种,嗯,没错,就是对地府阴魂特别有吸引力的。”
“她习惯性的收集那些东西,就堆放在私宅里,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我简直乐疯了,你没见过那样的东西,只是在里面打个滚,出来都能通体舒泰……你记得三尾狮子印吧?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两天,说不要也就不要了,就仍在仓库里发霉,最后说送你也就送你了。”
白唐对这些话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一直沉默的听着。
“白唐,苏毓秀那个时候,就对你有意思了……或者说,完全移情在你身上,因为始终在她心里的那个人,叫谢必安。”
谢必安三个字一出,连白唐都不由恍惚了下,但面上神情依旧没变,只示意他继续说。
美人没从他脸上看出被当做替代品的愤怒,似乎有些失望,连语气都低沉了不少:“那可真是个魔鬼一样的名字……苏毓秀所有的收藏,都是为了他,像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白唐敲了敲桌子,道:“跑题了,我的问题可不是她有多神情,我不关心这个。”
“没跑题,这就是重点,是我知道的,有关她的最早消息,”美人声音淡淡的,道:“那个谢必安,已经在地府消失了将近几千年,苏毓秀心里的白月光是他,那苏毓秀活了多久?”
“谢必安是地府十大阴帅,我查过他,资料少之又少,就像被时代抹去了一样,有人说,他是背叛阴司的人,甚至跟范无救决裂过。白唐,你能想象那是怎样
的人吗?既情深又薄情……”
白唐脑子里闪过那个之前帮过自己好几次的影子,总在自己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出现。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每当有人讲起谢必安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想起脑子里那若有若无的一双桃花眼。
谢必安的眼睛,应该是温和明亮的,能照亮黑夜一样的耀眼,毕竟他即便犯了那么严重的错,也还有着许多人惦记他。
“……苏毓秀,至少是和他同时代的人。”又停顿了片刻,美人揉着自己的一团乱发,有些困惑的道,“或许更早,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很多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发生的,可能也是之前见过她,更早的时候,就是……就是人们穿着古怪的衣服,但我看不清哪个朝代,那个时候,她似乎是格外位高权重的人,记不清了……”
头脑记不清了,但身体却仿佛自动记忆了那段时间,所以才会格外难受。
他停了下来,似乎又陷入了朦胧的回忆里。
白唐也安静下来,飞速的将信息理了一遍,然后气恼的发现,除了知道苏毓秀是个老怪物,别的真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他有些不满意,正要开口再掏点别的,却听美人又补充了一句,道:“很久以前,她是我的。”
继而又自嘲的笑了下,削薄的面上一片冷清,他重又看着白唐:“谢必安连影像都没留下,我是见不着他了,只能来看看你这个高仿……可你也没什么特殊的……”
白唐用看赔钱货的眼神看着他,嫌弃的十分不遮掩:“没别的了?要是再吐槽我的,就憋回去。”
“……没有。”
白唐咕哝了声“亏大了”,就摆摆手,让那个男鬼滚蛋了。
他心思在苏毓秀身上转了一圈,继而毫无阻碍的转到了墨赦身上。
那个人说去地府监工,竟然真的有小半个月没露面,白唐暗戳戳的琢磨,要不要去地府探查一下,万一给地府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吞了呢。
正琢磨这些,忽的感觉浑身一凛,他机敏的抬头,眼前只有天花板,但他的眼睛却似乎穿透天花板,看见了天上那双同样冷醒的眼睛。
……
“我是没精力管那些的。”月戎翘着二郎腿,就歪靠在沙发上,活像是隔岸观火、看死人不嫌热闹大的王八蛋,“地府现在是这幅鬼样子,那些府君们死的死,懒的懒,这么大块地方,我和包子不眠不休得至少三百年才能整饬一新。”
他眼睛又轻微的一眯,道:“人间那一锅粥,自然有合适的人收拾,管辂自然得牵头处理,地府?我们自顾不暇呢,难不成这时候还调兵遣将去给他防护?老范,当时地府能抽人出去阻止开天门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手里把玩着一块小镜子,在那镜面上摩挲了两下,道:“这溯洄镜看着美好,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里面的镜灵很特殊,你要用它映出过去,最好先狠狠地的收拾一顿。”
那镜子面上飙出一串的红点,似乎极度无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冬蛰(5)
墨赦接过了镜子,正打量着,那镜面上就出现了一个谄媚的笑脸表情。
他将镜子揣进怀里,又看向那歪在椅子上的府君。
月戎依然在顾左右而言他,道:“地府是真的缺人,要不是人间真的是地府的基础,我们早把人间的鬼差都撤回来了……现在这都是人类的劫,没办法的。”
墨赦道:“我”
“你要看好白唐,尤其是这时候,他太能搞事了,屠灵加上四灵之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天地秩序重新洗牌,一不小心就能站错队,到时候怎么没的可就说不清了……”
“月戎。”墨赦叫他。
月戎停了下来,感觉头有些疼。
墨赦面上依旧是百年如一日的清寒,在凑活用的照明符光映射下,越发的清冷,双眉平淡的抻着,有些格外的冷硬,他道:“别装傻。”
月戎停下了叨叨,面上那惫赖的神情也渐渐消失,终于妥协似的抬眼看他,道:“谢必安被压在凌霄地宫里,若是以前,你攒够了任务量,想见我也就带你去了,可现在那凌霄宫的主人还在里面沉眠……”
“那是你的事!”墨赦眼神倏然锋锐,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竟有孤注一掷的光,“我不能等了。”
他去做阻天门这次任务时就说过,一旦活着回来,就用那终于攒够的功德量,换谢必安自由。
他想看谢必安从那漆黑恶毒的土地上睁开眼,从那光线都照不进去的囚牢里走出来。
一刻都等不下去,想到那仿若将星河都装进眼瞳的挑花眼,就怎样都等不下去。
“已经三千年了,月戎,谢必安得多难过。”
谢必安是个鬼,但他不喜欢黑夜,连居住的府邸都坑蒙拐骗了许多能照亮地府黑夜的夜明珠。
可他被关在他最讨厌的黑暗里,没有声音,没有光亮,连说话都没人搭理。
他,他要多难受啊。
这么多年,从来不敢细想,生怕那双眼睛里露出怨毒的神色,连强行入睡都不敢做梦。
因为梦里谢必安会全无防备的叫他“大哥”,那样清脆信赖的声音却叫他不能忍受。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醒却是孑然身。
昨日强如今日,明日却不如今日。
大抵是再也回不去了,但他却到底要让他重见天日。
“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说。
只要想一想那张脸,他连站着跟月戎说话都要拼尽全力,心里舒卷如狂潮的念头不敢放出,一旦放出,就谁也收不回来。
月戎抓着头发,终于忍不住叹气,道:“范无救,你可真是……”
后面的词他想了很久,直到站在第十九层地狱的入口,终于想起了一个妥当的词冥顽。
比固执更加偏激,比执着更深刻。
第十九层地狱浮满了迷瘴,道路上都是陷入自身地狱的堕魂,月戎领着墨赦缓步朝前。
“老范,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月戎问,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声音
也有些苍凉的味道,“当年发生的那些事,过不去的,就算你看见他,又能怎么样?”
墨赦喉头滚动了下,脑子里的记忆又多又杂,好像心里烧了一把火,烧的他满心都是燎泡。
周围是稀薄的迷雾,他呼吸不自觉的加重,仿佛那些不能对鬼差产生影响的雾气突然变的沉重而压抑起来,让他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他能……”他缓了下,那在口袋里静静躺着的哭丧棒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凶器,单是握住,就能割伤他的手,“他能自由,我也要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一下子被这个理由说服,他猛的呼吸顺畅起来,掷地有声道:“我拿了他的东西太久了,我得还给他!”
月戎侧脸看他,脸上是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道:“当年那一战,我和包子都没参加,等我们从深渊里醒来,谢必安成了全地府的罪人,其他府君的汇报是谢必安背叛地府,站在了整个地府的对立面,老范,你怎么说?”
墨赦手指紧紧扣着口袋里的哭丧棒,喉咙干涩的厉害,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一战,那一次地府暴动。
是的,地府暴动,那本来是再明显不过的战争,非黑即白,要么叛,要么守。
可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终归是没有站在一起,那时候他们中间夹了一个人,或者说是鬼。
“那一场大战太厉害了,谢必安当年是要被即刻散魂的,人已经到了斩魂台,对,就是斩魂台,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我接管检查司后,可查了不少好东西,你知道,那一场战争,太莫名其妙了。”
他们身旁不断有阴森的游魂来去,像一个个漂浮的泡沫。
月戎的声音凉岑岑的,一点点将他扯回那个年代那个血色的岁月,地府日日夜夜都在哀嚎,无形的血色几乎染遍了地狱的每一寸土地。
同袍反目,同室操戈,每时每刻都要绷紧了皮,生怕哪一方会突然爆发,躲闪不及就会成为牺牲品。
那时候的血色像是又一点点的穿透岁月,从遥远的过去蔓延到了眼前。
格外鲜艳的彼岸花开的到处都是,黑色曼陀罗从深渊里爬上来,时刻等待着狩猎。
没有血,却有无数灵魂悄无声息的消湮,地府的阴气浓度一升再升。
“那一战,参战的高级人员死的七七八八,没死的也跟死了差不多,比如秦广王,比如你,老范,我实在是好奇,那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都讳莫如深至此?”
墨赦喉结滚动了两下,很多话涌到嘴边,出口的却是两个字:“夺权。”
谎话说的多了,就连他自己也相信了,就好像当年那一场惊天大战,真的就是有人野心勃勃,为了获得在地府的绝对控制权,而掀起的一场惊天之战。
月戎嗤笑了一声,脚步不停,继续道:“是吗?那谢必安又是什么角色?在那场战争里,地府前任十殿尽数参战,连地藏王都参与了那一战,他一个小小的阴帅,究竟做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才非死不可,连
做花肥的资格都不能有?”
“斩魂台啊,那是什么地方,你我都清楚,经斩魂台一遭,便是真正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任你神能通天,都不会再找到这个魂,连残渣都不会剩下,只能是一缕更深沉的阴气,他一个阴帅,身上有千年功德加身,怎么能落到那一步?”
墨赦低垂着眉毛,没有说话。
好在月戎也不需要他说话,只自顾自继续道:“好在那时候有人出面保住了他,监察司查了很多年,才查出当时保他的人。”他侧头看向跟在身后一步之遥的墨赦,“那个人你也认识,叫尉迟蓉,是地藏王最小的弟子,地府镇狱神兽谛听的师妹。。”
墨赦知道,就算以前不知道,可也在该知道的时候知道了,那时候他求告无门反抗无力,却忽然就被告知可以用功德换,用一身功德换谢必安一个被关押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褪去一身功德,换了谢必安活着的机会,他以为是那些老朋友们终究不忍心,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尉迟蓉。
尉迟蓉从那时候开始就想靠近他,可他们终归不是合适的人,他辗转停驻人间,她却被迫要沉睡一千年,等再醒来,物是人非。
到底什么都变了,也什么都来不及。
第十九层地狱很大,凌霄宫在最靠近罪恶深渊的地方,越靠近那一块,飘荡的游魂越少,及至最后,已遇不上游魂。
月戎身周萦绕着迷瘴,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的阴冷:“那场战背后牵扯的到底是什么,我已经没那么大兴趣了,反正我和包子都好好的……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处理谢必安的人,同意给谢必安活路,还有一个附加条件永远将他镇压在凌霄地宫。”
墨赦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瞬,继而射在月戎后脑勺上的视线更加锐利,仿佛一把尖刀,狠狠的扎在他后脑上。
身后传来牙齿磕碰的声音,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瞬间飙升的怒气,他道:“你说什么?”
“你的捉鬼任务是一百万,人类虽然恶鬼多,但那个数量也很恐怖,没有几千年怎么也不可能捉到,心有怨念不肯投胎的恶鬼,哪有那么多,而那凌霄地宫,灵魂在那种土地里拘谨着,能消耗多少年?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眠不休的捉鬼吧?”
“可是你想没想过,如果不是这几年恰好天界捣乱,人间横死之人成几何倍数增加,你绝对不可能凑够那百万数量的恶鬼凶魂,谢必安他也不会被放出来。”
“月戎!”墨赦恶狠狠的叫他,“谢必安必须出来!必须出来!”
月戎轻微的点头,云淡风轻道:“今天带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急什么,听我说完。”
“我当年对这段历史最耿耿于怀的时候,那些人被我问了个遍,最难缠的就是秦广王,你知道,他是眼里最不揉沙的人,我缠了很久,还搭上了包子的面子,他才勉强开了口,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吗?”
他转过头,直盯着墨赦仿佛沾染了血色的黑色瞳孔,道:“他说,若想地府安稳,谢必安绝不能出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冬蛰(6)
“他说,谢必安一出来,就必然得是血流成河,天地翻覆,你明白吗?”月戎停下脚步,问他,“所以,你要谢必安出来吗?”
哪怕是天下血流成河,地府天翻地覆,也要谢必安出来吗?
月戎的手抚在自己的白色月刃上,面上是沉着冷静的神色,看不出在想什么。
墨赦只感觉身上阵阵发冷,脑子都有些混沌,明明月戎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那些字组合在一起,他就好像有些听不明白。
月戎一双清冷冷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脸上一片迷蒙的白雾,在固执的等他一个答案。
墨赦身体一点点冷下来,他看着月戎,仿佛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脊背一下挺直了:“你”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轻轻的,若有若无的撩拨人的神经,在不见天日的第十九层地狱里,听起来格外诡异。
月戎显然也愣了,脸上有些不明所以。
墨赦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点,也绷紧了面皮,听力提升到了极致。
“刚才那是……铃铛?”又等了会儿,那声音却没再响起,月戎不由问道。
墨赦微微点头,两人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按捺了下去,彼此默契的没有再提那一茬,只当没发生过。
墨赦道:“这里怎么会有铃铛?”
幽冥十九层地狱,哪一层都可能有这种东西,但第十九层,绝对不可能有,尤其是在十九府君沉睡的时候。
月戎和墨赦对视一眼,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事的不对。
就在这时,又一串轻幽幽的铃声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声音空旷幽远,似乎是穿透了无数岁月才来到耳边,故意勾着人去听一样,不知不觉连灵魂都会静下来,只顺着那铃声响动的频率走。
月戎与墨赦几乎同时动身,两道人影闪电般朝着正东方掠去,月戎的气场瞬间就压了下去。
万鬼哭嚎,阴风阵阵,眨眼就将方圆十里都龙招进去。
那铃铛声仍不疾不徐,轻轻的摇晃着,半点都感受不到月戎的杀气和震慑。
月戎面目更加肃杀,墨赦手腕上的锁魂链也绷紧了,两人都流行也似杀向那铃声发出的地方。
“那儿。”墨赦眼尖,于朦胧白雾中一眼就看见了一只金色的铃铛,立马道。
那铃铛就悬挂在空气里,周围半分鬼影都没有,兀自按着节奏响动,仿佛被人设定了程序,就自动自发的定时发作一样。
墨赦一探手,锁魂链就自动伸长,刷的一下就将那铃铛勾了回来。
墨赦捏着那金色的铃铛,来回翻看了下,没看出什么名堂,就被月戎伸手接了过去。
月戎也来回看了两下,才道:“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铃铛,要说特殊的地方,大概是声音传的有些远。”
想了下,又笑道:“总不会有人是想靠着这铃声,叫醒里面镇压的人吧……啧啧,也太能异想天开了。”
说着将那铃铛揣进袖子里,又四处望了望,道:“这才过去多久,地狱里又要出幺蛾子、”
墨赦不动声色的将四处都翻查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这才点了点头,道:“要小心,十九府君不能再出去了。”
月戎嗯了声,没再说话。
他看着墨赦,却见墨赦眉目渐渐沉静下去,又朝着那庞大的凌霄宫走去。
月戎眸子微微下垂,抬步跟在了他身后。
时间静悄悄的走,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缥缈的白雾中后,又过了会儿,才有一道人影轻飘飘的溜达了过来。
那是个面貌过于秀气、甚至有些像女孩子的男人,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一双猫儿也似的圆润眼睛,泛着轻微的琥珀色。
男人仰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空气,轻微的皱起眉,下意识的伸手抓头发,咕哝道:“麻烦了……人还没醒,铃铛丢了。”
而另一边,在空旷而森寒的宫殿深处,巨大的佛魔双色莲里,有人双手拢在胸前,静静的躺在那双色的花蕊里。
花瓣紧紧.合着,花瓣里面却并不黑暗,那闭眼躺在花蕊中心的男人身上不时有金色光芒闪动,映照着那张邪魅冷酷的脸,无端显出几分诡异来。
凌霄宫外传来模糊的声音,依稀是两人在说着话,声音经过空气一层层涤荡,只露了几个音进来,模模糊糊的响在男人的耳边。
男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就像之前的所有日夜一样,无动于衷,如同死寂。
仿佛那些曾日夜在他耳边响动的铃声半点也没传到佛魔双色莲里。
金色的光芒一点点在那人的身体上流淌,终于从他的胸口爬上了他的脸颊,那冷冽邪魅的脸上也被映亮了一点。
那张双眼紧闭的脸上,缓慢的,露出了一个笑。
但仔细去看,却又好像没有,似乎那微微上翘的唇角,从最开始就是那个弧度,从没改变过。
……
似乎已经过去许久,但地府依旧荒芜,隔老远才能看见孤零零的鬼魂。
白唐将又想跑出去捉鬼塞牙缝的白汤圆团了团,死死塞进口袋里,并对它进行了强烈的道德教育。
“地府都成这幅德行了,你还去吃它的鬼?良心大大的坏啦!这可要不得,白汤圆你懂不懂?要爱护弱小!”
白汤圆挣扎着从他衣服口袋里冒出头,摇头晃脑道:“它们一点都不弱,比人界的强。”
白唐继续毫无心理负担的忽悠,道:“鬼在人间是普遍物种,咋地府是珍惜物种,那不一样……嗯,就算地府以前鬼满为患,现在也得给鬼一个稀有物种的称号。”
白汤圆扭着脖子朝四周看,很是不服的样子。
白唐强力的镇压道:“老实点,小崽儿你不记得在这里闯了多大祸了?那帮府君们惦记你惦记的可狠了,你再折腾,不定就有多少人来抓你呢。”
他一边跟白汤圆瞎说话,一边朝着第六层地狱行去墨赦一定在那儿,他要监工溯洄镜的锻造,只能去第六层地狱赌月戎。
已经半个多月没墨赦的消息了,白唐面上不显,但心里实在有些放不下,天门刚刚打开,这个档口实在太敏感。
虽然钟馗死在昆仑这个事跟墨赦没多大关系,但万一他们觉着
他办事不利呢?
来往地府这许多躺,足够白唐看清一点墨赦在地府,没什么后援了。
那就只好他来做这个强有力的后援了,白唐想,再没有比他更体贴周到还强大的舍友了。
想着自己要做别人的后台,那口袋里的小崽子可有大用,一言不合他就把小东西放出来再霍霍一次,就不信了,还有人敢轻易动他家的墨神。
白唐看待白汤圆的目光越发柔和,但白汤圆一点都没感受到他的慈爱,还在摆着蛇头回忆那次闯祸,回忆的差不多了,就道:“不怕,那个人一点都不凶,桌上的笔筒也不高,我一下子就能爬出来。”
言语中还很是得意,连尾巴都甩的啪啪的。
白唐被它那没脸没皮的样子逗笑,又觉着这小东西有点长歪,那话怎么说来着?对,没有敬畏心!
所以他教育道:“你才见了几个人啊,上次那阎罗天子把你放笔筒里是没存心跟你计较,他要真计较起来,就你这样的,一巴掌就能呼死你。”
白汤圆对于被人一巴掌呼死的说法十分不信,于是后面的路就是两人针对“能不能呼死,怎么呼死”的强烈讨论。
正热闹间,却见白汤圆脖子一仰,竖瞳发光,看见稀罕物一样的朝一旁抻着脖子,那小肉.粒一样的小爪子在白唐口袋里用力的扣着白唐的身体。
“那儿那儿,白白,有好东西!”它像是看见人参果的猪八戒一样,口水都要留下来,一个劲的嚷嚷.
要不是白唐家教严可能也是因为他眼疾手快的捏住了白汤圆飞快窜出的尾巴,白汤圆一下就能糊那人脸上,尽管那个“人参果”还在千米开外的位置。
白唐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觉着那人瞧着跟地狱的确不是一个体系的,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地狱人,也没多管闲事,只依旧似缓实急的奔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离的近了,那人的样子更加清晰了,白汤圆也越发激动,要不是白唐把它捂在口袋里,那哈喇子能淌一地。
将将擦身而过时,白汤圆疯狂也似的扒拉白唐的口袋,嘴巴里唔唔的,小爪子能抓出天际。
白唐“甚少”见它急躁到这个地步,也不由多打量了那人一眼,但见他眉目秀丽,脸庞精巧,但脖颈上有明显的喉结,是个男的。
若非要从溢美之词中找出一个形容词,白唐觉着,最贴切的莫过于“男生女相”。
“你口袋里的是什么?”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垂涎,原本轻盈的脚步一顿,朝着白唐的口袋看去。
白唐对陌生人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哪怕在地狱里遇见身份不明的人也一样,当即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是我养的小东西。”
那人也轻微笑了笑,似乎有些害羞,道:“可以让我看看它么?它看我的目光太炙热了,可能有点喜欢我……很少有动物会这么喜欢我。”
白唐用手指一次次把白汤圆不断往外探的脑袋顶回去,面上不动声色,只和善的笑着,道:“它有点怕生,一不小心就爱攻击人的……对啦,看兄弟你龙章凤姿的,也不像个普通的小鬼,不知是哪一位府君座下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冬蛰(7)
那人笑了笑,看着还是有些腼腆的样子,目光直直看着他的口袋,道:“要不我跟你换吧,这小东西真的跟我有缘,你把它让给我怎么样?”
他口中的小东西终于还是从白唐的压迫下露出了头,一双竖瞳炯炯有神的盯着那人。
白唐见他们都大眼瞪小眼了,也不再拦着,白汤圆呲溜一下就窜到了那人脸上,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还扭头啃了他的指头一下。
那人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拘谨的笑,手下却很利落,三两下就把白汤圆打了个。
这利落的手法,看的白唐都有些瞠目,他道:“你是捉蛇的?这手艺挺好的啊。”
白汤圆全然没有意识到不妥,正晕陶陶的努力啃那人的手指,咬的咔嚓咔嚓的,好像两端披着肉模样的金属在互相碰撞。
白唐有些牙疼的咧了下嘴,就听那被咬的人一点感觉也没的道:“这小龙虽是器灵所化,到底沾了龙形……是不太听话,但我挺喜欢, 你真的不卖么?我有很多适合鬼修的兵器,各种等级的都有,随便你挑……”
话说到一半,鼻翼耸动了下,继而奇异的盯着白唐,低喃道:“奇怪。”
他还没“奇怪”出个一二三,就迅速收敛了表情,身上的气势有些凛冽。
白唐见着那还含着小女生害羞红晕的清秀脸蛋,心思转了两圈,就有些明白了。
再去看那好像胆小羞怯的男人,就颇有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居高临下感。
这小子,是想明强,先露出点实力吓唬人呢。
白唐身体不动,漫不经心的朝前几步,就那么随意的去捏白汤圆被打了结的身体。
越到近前,越能感觉那股森然的视线,在他手指捏上白汤圆脑袋的时候达到了巅峰,甚至那人修长的手指还揪着白汤圆的身体没放。
白唐轻笑了笑,道:“兄弟,你这一身薄薄的阴气,我一眼就看出是个幌子,出来混,要听人劝,别打那些不该打的主意。”
说着,他白兔皮一脱,也露出了森森獠牙,浑身上下都是能硌掉牙的浓墨一眼的阴气,笑的像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
身后追兵的气息两人都感受的清清楚楚,但似乎还没确定是这边,只在沿途小心探查,只是再耽搁下去,那追兵再追前几步,他身上的秘宝就藏不住那种气息感应了。顿时,那人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松了手。
白汤圆硬是没撒口,白唐也权当没看见的往回拽,于是等白汤圆顺利的回归旧怀抱,那人的手指上少了一块皮。
白汤圆的牙缝里似乎有什么闪光的东西一闪而没。
那人也抽了下嘴角,对面前这一人一龙的燕过留毛的毛病有些无语。
他脸颊动了下,又朝退后两步的白唐挤出一个和善的笑,道:“别误会,我对你没恶意,嗯,你身上还有点熟悉的气息,说到底,我们还是同盟……”
白唐眨巴眼,也做出和善无害的样子,点点头。
那人秀丽的脸上顿时更加柔和,正要在走前再嘱咐这家伙几句就是以后见
面要互送见面礼什么的,再比如他觉着送一个小龙就不会失礼什么的。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对面白唐张开了嘴,惊天动地就是一句:“咋抓刺客啦!通缉犯在这儿啊!”
“刺客”那张女儿脸几乎都扭曲了,感觉到那股气息眨眼就要追过来,忙挥袖窜了。
临走还放下狠话:“有你求我的时候,小东西,别得意!”
追兵是又重新翻出一身书生袍,头发束着,带着进贤冠,驭风而来的姿势真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如果脚下的风不是黑色的妖风。
白唐眼见那位老熟人来了,就把手指朝左侧一指。
楚江王脚步停也没停,却还抽空瞅了他一眼,略想了想,也报出了几个字,道:“神寂地狱。”
白唐眼睛弯了下,露出一个春光明媚的笑。
楚江王的背影也“嗖”的一下没了。
白唐抄着手,露出一个偷到鸡的黄鼠狼式微笑,告诫白汤圆道:“看!逃命的时候千万要长脑子,前有狼后有虎,可别跟他似的想着躲狼骗虎顺手牵羊,不然很容易就给人驱虎吞狼了。”
差点被顺手牵的白羊汤圆似懂非懂,还在回味那已经化作能量融到体内的战利品。
白唐也不多说,将白汤圆往肩膀上一放,就悠悠然的掉了头,朝着神寂地狱行去。
早先年道法不够,记忆却是够的,跟着墨赦去过两次,早知道哪里可以开出近道。
……
而就在白唐晃晃悠悠的朝神寂地狱时,墨赦和月戎已站在了凌霄宫的门口。
那守候在外援白色迷障里的眼睛冷醒的盯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站在那地宫的入口,才轻微的移开了目光。
穿黑色的地宫就在这座庞然大物的底下,像影子一样的存在。
此刻,那囚禁了谢必安无数年月的禁制就在眼前,甚至一位府君手持利器站在他身侧,连那最外围的地府神兽都默然允许。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触到那扇门,穿过那地宫里的层峦叠嶂,就能看见那个人。
谢必安。
只三个字,就能让一颗早就不会跳动的心脏活跃起来。
墨赦就站在那黑色的门扉前,足足站了一刻钟,面上全无表情,眸子里却涌出翻天覆地的情绪。
月戎一直在旁边站着,束手而站,面上浮沉着说不清的神色,温温淡淡的,让那张原就有些清俊的脸显出几分地府千年府君的沉稳来。
四周寂静的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墨赦那点近乡情怯的手指蜷缩声就格外明显。
他直愣愣的看了那扇门很久,才缓慢的抬手,轻轻放在那有着莲华净世图的门上,那张半佛半魔的简笔画脸面,如同择人而嗜的恶魔,随着他的手搭在门上,逐渐裂开了嘴。
墨赦的手放在上面,只觉一股股凉气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他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道:“月戎,开门。”
开门,打开那扇仿佛会吃人一样的门,掏出鲜血淋漓的心脏。
月戎没有废话,手在那门上勾画
描摹,额上那专属府君的印记浮动上来,若隐若现的发着光。
那扇古旧厚重的门上扭曲出另一道虚影,正正投影在他们脚下,那才是地宫真正的大门。
月戎推开面前竖立的门,脚下黑色的影子门也随着那一推开出出一条缝,里面有阴冷的气息一阵阵吹来。
墨赦一步跨过去,入目却不是正宫那富丽堂皇的明亮,而是点着一排排幽绿鬼火的晦暗。
一簇一簇,跳跃着的鬼火寂静无声的燃烧着,里面依稀能看见一张张扭曲的脸,恶形恶状,却也只能是恶形恶状了。
逃过魑魅魍魉寄居的前殿,绕过遍布漆黑蠕动藤蔓的走廊,绕过那茫茫不知为何物的庭院,就到了最深处的那一处大殿里。
那一处,就该是谢必安被囚禁的地方。
墨赦一步步走着,脑子里竟有些空白,全然不知该想些什么,连身旁的月戎都注意不到了。
地宫内幽深空旷,除了琳琅满目的藤蔓,还有潜藏在藤蔓里那一双双贪婪而暴戾的眼睛。
一进地宫,月戎身上府君的气势完全放了出去,连墨赦也不由自主的将浑身煞气都放了出来,若不是这样,这地宫里敢飞上来吃掉他们的恶鬼凶魂,还不知道有多少。
大概是在心里做了千万遍的建设,墨赦的心终于静静的沉了下去,只剩下一双敛尽芳华的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狡黠又机敏,微微一弯,就能温柔整个阴森恐怖的修罗场。
或许是想过太多次,以至于他都出现了幻觉,一错眼间,仿佛看见那青年从黑色的藤蔓中缓缓踏步而出,就站在靠近左甬道的梁柱前,藤蔓都缠到了他腰上,他却自在的仿佛那都是一件饰品,还灿烂的冲着他笑。
笑的又灵气又傻气,眼睛弯的像两只月牙儿,似乎永远都不会记仇,还叫着他“大哥。”
嬉皮笑脸的招手叫他一起去捉鬼,说耽搁了太久,那黄员外的魂儿怕都要荡漾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再一转眼,那家伙就穿着勾魂袍,腰间的七枚蹀躞分明都在位置上好好呆着,偏生他却愣是将衣服传出了放荡不羁的风流感,还不知悔改的在前面故作潇洒的回头笑。
墨赦一阵晃神,呆呆的看着那人一步一摇的晃荡进了那幽深的藤蔓里, 眼睛都有些干涩。
月戎没有提醒,也没多话,只肃穆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一道门那是最后一道门,上面也刻画着一道道最精粹难解的封魂符。
墨赦看着那被漆黑藤蔓爬满的门,喉结滚动了下,连手都有些哆嗦。
会不会,一开门就看见谢必安充满憎恨的桃花眼?
会不会,谢必安现在就藏在门后,正用那绝不原谅的憎恶的看着他?
会不会……
太多的会不会,却终归都化为锁魂链的凌厉一劈。
“咻啪!”
锁魂链狠狠砸在地上,那门上蠕动的藤蔓发出尖锐的叫声,碎裂成一截一截的,那些不知从哪里延伸出来的主干茎一下就窜了回去,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响起一阵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冬蛰(8)
“咻啪!”毫不迟疑,锁魂链狠狠撞上了那道年久失修的门。
门应声而碎,门内一片黑暗,一股格外森冷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无止境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冷锐的眼睛慢慢张开,凝视那站在微弱绿光中的人影。
……
约莫又走了一个小时,白唐才算进了神寂地狱的门。
老实说,他有些愉悦,顺着那无欲之黑摸进来的时候,不少红色眼睛一样的幽灵藤不知死活的上来找茬。
他也没客气,将那敢上来的幽灵藤薅秃了,权作回礼要不是这些东西是地狱特意培养出来的看门狗,他真能把那一片全都收拾了。
在人界遇上的时候得收着力,怕这个担心那个的,到了地府什么都不管,那些玩意在他面前就是伸手可抓的蛐蛐,碾死了都嫌尸体不好看。
白唐在门槛处过足了动手的瘾,进去之后就有点懒得动,晃晃悠悠的看着那些漂浮的九天堕魂。
顺带将垂涎欲滴的白汤圆死死按捺住,收拢它放荡不羁的灵魂。
没办法,白汤圆这小东西没吃到那个倒霉催的路人甲,满心满眼都是怨念,中途还瘫成一张蛇饼,强烈抗议白唐不给他捉鬼吃的丧良心行为。
此刻见了那些阴气纯净的堕魂,两眼都冒绿光。
白唐一边费心费力的压制白汤圆,一边还抽空琢磨了下自己的想法。
矫情点说,跟宿命一样,他来到这个第十九层地狱,仿佛冥冥之中有东西在指引一样。
起先他全然是为了墨赦来的,越往后就越觉的,除了担心墨赦被人欺负,他私心里也想来。
越往里走,那想法就越明晰,白唐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像早已消失在身体里的意识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印记,那印记平日无声无息,但在特殊环境下却会给他指引。
到底是什么呢?那个曾救过他数回命的人,究竟是谁?
那些曾在梦魂中闪现出的碎片记忆,是他偶尔做的梦,还是一些别人存储在他身体里的记忆?
莲涅的府邸是遗世独立的存在,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茕茕孑立,周围是海洋一样的大红色彼岸花,中间一条用术法压出的鲜红色长路。
每踩一脚,都能听见脚下彼岸花里藏着的那些灵魂的呻吟。
白唐脑子里的某些神经似乎被激活了一样,不由自主的就出现了一些画面,不真切,恍惚的也像是被这彼岸花弄出的幻觉。
他仿佛看见了身穿纯白滚黑边官袍的人,手里捏着高高的尖帽,十分不尊重的转了两圈,微挑了一边的眉毛,笑的招摇又痞气。
白唐眨了下眼,那同样一双桃花眼的脸就泡沫一样消失在眼前,仿佛被谁一指头戳破了。
他揉了下胸口,强行将胸腔里那股奇怪的感觉按捺下去。
心莫名就蒙上了一层阴影,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了上去,当时去照三生石时都没半点感想的他,莫名就在神寂地狱里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那是能让没心没肺如他、开朗豁达如他的人都缓缓沉寂下来的压力。
白唐放轻了脚步,踩在那火红的罪恶之路上,一步一步,似乎踩在了谁的过往上,那些曾生动的时光正一点点从尘封许久的过去缓慢而来,只等一个门开,就能潮水一样填满心脏。
“吱~呀”
那扇纯黑的门分明寂静无声,白唐却仿佛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他踌躇在门外,如同一只明知里面有大危险却不知死活探头探脑的猫,时不时伸出小爪子去抓那门扉,却始终没有彻底迈步进去的勇气。
身后是漫天迷离的白色雾气,里面有无声无息的冰冷眼眸,静静的将视线投在他背上。
白唐深吸着气,桃花眼里浮过自己都不懂的情感,沉重又压抑,让他连神色都不由郑重起来。
白汤圆在肩膀上伸着脑袋,有些无知无畏的大胆,那素来草包的脑袋却在这时有了点作用,本能的没有闹腾,只用尾巴一下下扫着白唐的脖子。
“轰~”
那如怪物一样的门里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谁在无助的宣泄怒火。
那压抑的感觉、熟悉的气息都成了加在白唐胆子上的最后一根毛,他握紧了双拳,终于抬起一条腿,坚定的踏进了那扇门里。
在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一声轻微的笑声,那个同样有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似乎站在了他旁边,也与他一起迈进了那扇门。
厚重的黑色门扉在身后重重关上,只留下那一道道阴森的绿色鬼火灯。
……
“人呢?谢必安呢?”墨赦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谢必安?”
空荡荡的大殿内是爬满的黑色藤蔓,里面还有那些连灵智都没生出来的地狱低等生灵。
柱子都是阴冷的,上面满满的妖魔鬼怪,是一笔一笔随意的涂鸦,那些与狰狞鬼脸格格不入的涂鸦。
那是用指甲划拉下的,一下一下,强硬的刻画成疯狂的形状。
是的,绝望。
墨赦只是看着,就觉着不能忍受,恨不能连这幅鬼体里的心肝脾肺肾一股脑的都掏出来,更恨不能……替他被关在这里。
谢必安那样爱热闹的人,他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些孤寂,年年岁岁,他是怎么压抑那些能让人疯狂的孤寂的,他那么爱闹腾。
“谢必安!”墨赦突然出了声,咽喉仿佛在沙砾里滚过一样的嘶哑,“你出来,谢必安!”
他脸上的冰冷像是薄薄的一层纸,轻轻一戳就能散个干净。
锁魂链在空中来回,将那如潮水一样的黑色藤蔓卷杀个干净,却还不肯停手,直将那些藤蔓都蹂躏成拇指长短的一个个小截,仿佛要的将它们的骨髓都翻出来,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一个叫谢必安的灵魂。
不绝于耳的惨厉叫声穿透耳膜,那些生长在幽冥深处的黑色藤蔓用各种声色哀嚎着,卷起一阵阵阴冷的风。
“谢必安!别躲了,我,我看见你了!”他撑起冷锐的目光,一点点将那空旷的大殿翻遍,“我看见你了!”
可大殿里没有谢必安,只有那些经久不散的破旧刻痕,仿佛孩童最可笑的胡乱涂鸦。
墨赦一寸寸的抚摸
着大殿内的每一寸,摸一寸,心就冷一寸。
哪里……都没有谢必安。
终于,锁魂链连那盘绕着恶鬼修罗的柱子都绞倒了,轰隆隆的声响砸掉了大殿里的寂静。
连那锁链都像个不知该干什么的无助孩子,茫然的伸着头,哪怕再凶神恶煞,都显出一种孤独来。
月戎悄悄按捺下手中的白色月刃,心情一时也有些复杂,想,终于不用走到那一步。
可谢必安呢?那个判卷中被羁押在凌霄地宫不得重见天日的鬼呢?
这大殿虽掩埋在邪恶的土地下,但也才是区区几千年,总不能那堂堂阴帅就被折磨的没了样子,连半点魂魄都没留下……但再一想,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里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善茬,对被削弱了的阴魂也不会存什么好心。
那边墨赦还在疯魔一样找着谢必安的痕迹,似乎已听不见耳畔的声响。
月戎叹了口气,叫道:“范无救。”
没有人理他。
月戎自顾自道:“范无救,这里没有谢必安。”
原本想说“你冷静点”,却蓦然想起这句话有多苍白,甚至说的人有多不走心,到嘴边的话就成了冷酷又肯定的“这里没有谢必安”。
“那谢必安呢?”墨赦回头,眼神如失去幼崽的孤狼,“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他牙齿磕碰着嘴唇,声音又冷又干,道:“你把谢必安还给我!”
那样孤注一掷的眼神,让皮厚如月戎都有些受不住,他微微错开了视线,道:“我还不了,这地府,没有人能把他还给你。”
墨赦一阵气血上涌,质问道:“你们当时说,我攒够了任务量,就放他自由!你们说的!”
那锁魂链已绷直在空中,似乎随时要发疯。
月戎的白色月刃不得不暗自出现在掌心,他慢条斯理的剥丝抽茧,道:“他不在这里,你应该感觉的到,这里已经没有他的气息了,老范,你要接受现实,谢必安他不在这儿。”
哪怕他曾经在这里,也在很久之前不在了,这里一点残存的气息都没有。
月戎心里比谁都清楚,谢必安不在这里,可他不能这么直白的跟墨赦说。
停了半晌,才叹息一样的的继续道:“这么些年,背着他的负累,该够了,就当他死了吧。”
墨赦的眼神顿时如刮骨的刀,光用视线就能将人剁碎一样:“胡说!”
月戎冷静道:“我虽然不太清楚当年具体是个什么事,但大抵不是什么好事,谢必安他从来不是小性子的人,那时候却跟你反目……你们两当年的交情,那不是说出来的百年千年,是你们真真相处过的千百年,要说你们真的反目,还那么彻底,那就只能是他故意的……他被府君们一致的下了死令,哪怕最后死里逃生,可他那样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存在是多大的隐患,他自己都没想着能出去。”
“这大殿里的东西不可能千年内就弄死谢必安,他如果不在,那就只能是自己散魂了,划了那么多涂鸦,却没一个字留给你……范无救,承认吧,他什么都不想留下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地府前尘(1)
墨赦道:“不可能!”
月戎看着他色厉内荏的脸,叹了口气,继续有理有据的道:“有什么不可能,他活着是个祸害,坑死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这回顶多是玩脱了,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闭嘴!”墨赦道,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将所有表情都遮掩下去,“你闭嘴。”
“谢必安没有死,更不可能散魂!”
仿若被逼到了绝境,原本晦涩的脑海一下就清明起来,他想到了谛听的话。
谛听曾说以后若有缘分,你们自然会重逢。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生生被他掰碎了揉进心口,成为一道救命的良药。
墨赦仿佛突然有了底气,倏然抬起头来,眼神清冽冷静,仿佛方才万念俱灰险些失去理智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招了招手,将锁魂链重新招回来,自己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手腕上:“这地府不是只有你一个,月戎,谢必安他被人放走了。”
说的笃定无比,仿佛那是经过史笔盖戳、万人见证的事实。
月戎心头跳了一跳,却终归没在直眉楞眼的给他破凉水,只干巴巴的道:“你想通了就好。”
墨赦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
但月戎接触到那样的目光,不知怎的就秃噜嘴的道:“老范,别犯傻,我看你的目光不太对劲,你别是想用什么极端手段搜魂吧?”
墨赦没有理他,抬脚就往外走。
月戎越琢磨越觉着心底发凉,原本杀人避祸的森冷坚强府君心一朝退去永不复返,急急的就跟了上去,叫道:“老范,你等会,你跟我说两句……”
转眼一想,还觉着自己是在命苦,虽说早猜测谢必安已经不再凌霄地宫,但到底没验证过,总觉着是自己多想,那莲涅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不能这么给地府挖坑。
还辛辛苦苦做了两手准备,甚至准备如果谢必安真的不幸还在里面,自己就豁出去清理个门户,毕竟跟地府比起来,没什么人是真的不能牺牲的。
再把思想挖深点,月戎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有点没同袍爱,因为有那么一瞬,他连范无救都想顺手喂剑如果不是包子的脸在自己心中一闪而过,怕是已经这么永绝后患了,哪儿还用的着这么费劲吧啦的给人做思想工作,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去找生死簿麻烦?
……
相比起墨赦,被心中无形力量牵引到地宫里的白唐就更为莫名其妙,完全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老实说,起先他还颇能感同身受,将殿内那股子凄凉森冷的感觉领会个七七八八,甚至脑海里笑的温温和和的男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还能顺带捕捉一点他的“奇思妙想”。
但这地宫实在太绕了,漆黑的藤蔓被森绿的鬼火映照的越发阴惨惨,仿佛一不留神,那些藤蔓里就能伸出一张面目苍白的死人脸来,哭着喊着的嚎丧。
若是别人,肯定要被这些鬼吼鬼叫的藤蔓逼出神经病来,最不济,也得被吓的一惊一乍的。
白唐也努力的想要融入情景,甚至在那个
衣服都穿不好的男人朝他微笑时,也礼貌的还了个微笑,心说多半就是谢必安了,那同样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
但他还没保持好自己温良恭俭让的翩翩君子形象,白汤圆就成功的扑了出去,一尾巴抽扁了“那人”的脑袋。
白唐:“……”
真是半点温情都升不起来,不管是对那面目亲切的鬼,还是对白汤圆。
他看着白汤圆,又出现了一瞬间的心梗,缓了缓,才道:“你可叫我多看两眼吧,好不容易能看见个三维立体的,不用从别人的故事里听说他……你可老实点吧,让我多活两年。”
白汤圆活的像个不让老父亲安心的纨绔子弟,满心的不理解,摆着尾巴在阴森森的大殿里探宝,时不时就掀翻个把的鬼火灯,时不时再揪扯掉几段黑色的藤蔓。
听见白唐唠叨的时候,它正从游廊滑到小花园,在那朵佛魔双色莲的倒影里撒欢,似乎十分畅快,还抻着长条的身子打了个滚,才反驳道:“我在保护你呢,才不是捣乱!白白,你真不知好歹。”
言罢感觉“不知好歹”这个成语自己用的特别好,还甩了甩尾巴,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白唐看着它,完全就像看着一个长歪了的仙桃树,明明根正苗红,但开花结果的时候却偏偏结出了酸涩的青果,十分的痛心。
痛心的连面前那又在笑的跟朵芙蓉花一样的谢必安影子都没心情搭理,实在是有些不上道。
于是有人终于看不下去,用着蛊惑意味极浓的语调叹道:“回来了~”
“你回来了~”那曲曲折折的声音拐着弯儿,愣是把被白汤圆破坏殆尽的阴森恐怖气氛带回了一点。
白唐又感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在心上,仿佛眼前一下就笼罩上了层灰色。
那声音又诱惑一般的问:“你不想知道因果么?”
白唐没搭理,心说这怕不是傻,什么破因果,要是好果子能藏在这鬼地方?
那声音不屈不挠:“你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很多年啊~你忘记了吗?你发疯了~”
耳边顷刻就传来歇斯底里的嘶喊,一声一声,仿佛是立志要将人耳膜震裂,撕心裂肺。
果然如同疯魔。
白唐有那么一个恍神间,似乎被那疯狂的鬼啸震撼了下,连心神都有些不稳,那些声音直入人五内之间,周身阴气都被它搅动了一下。
“发疯了啊,跟我们一样……来吧,你该回来啦……”
白唐嘴皮子一翻,就骂道:“是不是有病,什么玩意儿也敢出来装神弄鬼……什么你你你的,有本事把谢必安弄出来,我三维影像还没看够呢。”
可以说是很不要脸了,十分嚣张的蔑视鬼怪的尊严,连带着这地宫主人的尊严一块蔑视了。
无端端的,空中却传来一声轻笑。
白唐精准的扭过了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那隐藏在大殿深处的一处深黑色藤蔓被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扭曲着化为一缕缕黑色的阴气,消散无形。
“谁?”白唐倏然停住脚步,眼神也锋锐起来,“引着我来
这里,别就是想装神弄鬼吧,这就没意思了。”
话音刚落,空旷复杂的大殿内就多了一道气息,有人踩着清脆的步子,一点点从幽暗里露出脸来:“好久不见。”
白唐瞳孔猛然收缩,面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见:“是你。”
身后偏殿的门轰然关上,将那露出脸的人与身上隐隐发出白光的白唐都关在了里面,连同里面能让人四肢百骸都酸软麻痹的声音也关了进去。
……
那躺在巨大佛魔双色莲里的人依旧闭着眼,周身却有淡淡的黑色光芒流转,依稀凝聚成藤蔓的样子,不断的在周身扭动。
那闭合的花瓣里,男人安详的躺着,似乎仍跟之前以前无知无觉的睡着,脑子里的神佛都沉睡下去,让他终日阴郁的眉目里都浸上一层安详的光。
“范无救,你疯了!”耳畔的声音模模糊糊,被一层又一层闭合住的花瓣阻隔的有些小,带了点气急败坏。
稳如磐石的佛魔双色莲起了点涟漪,似乎外面有人在奋力的攻击这佛魔双色莲。
躺在里面的男人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上却爬满了那些黑色的藤蔓,连莹白如玉的脸上都被那些藤蔓覆盖,似乎依然在安稳的沉眠。
“范无救!你特么的,给老子住手!”月戎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手中月刃也想也不想的朝着那俨然已经心生魔障的人砍去。
站在巨大佛魔双色莲面前的冷峻男人头也不回,一柄白色哭丧棒便呼啸着与那月刃纠缠在了一起。
两柄阴间利器在空中悍然厮杀,登时寂静的地宫里充斥了厉鬼呼啸的尖锐声响。
月戎简直要被这脑子进水的前任无常气疯了,头脑都有些不清醒的想,这特么的脑子里的水倒到能倒干净吗?还能不能做个正常的卸任鬼差了?
又想,谢必安果然是个王八蛋,死了都不安生。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那已然全然不顾其他的男人,终于捏着鼻子上前面亲自动手,要把那疯狂的人给控制住。
没道理他一个府君还在场,就要任由那突然犯了疯病的鬼差在这毁坏他们曾经辛辛苦苦才弄回来的成果。
月戎一身沛然阴气直朝那沉默立在佛魔双色莲上撼动那朵死莲花的人冲击而去。
“莲涅!”墨赦半点都没管身后的袭击,只厉声叫道,“莲涅!你起来!”
当年封印这位去人间作乱的府君时有多卖力,此刻他要把人从封印中叫醒的决心就有多大。
月戎一把掰住他的臂膀,用尽全力将他的身体往后掰去,道:“你特么的脑子别这么一根筋,这么些年的确是他在看着谢必安,可那地宫本身就锁着他一部分心魔,他不可能进去,谢必安死哪儿去了他不知道!”
“他知道!”墨赦固执道,无尽的阴气海潮一样要撬开双色莲的外罩,“谢必安一定是他放出去的,我得问问他,他把谢必安弄到哪里去了!”
月戎扣着他的肩膀,还未想出反驳的话,却见那原本在佛魔双色莲上作威作福的锁魂链一下就抽了回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着他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