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法兰西之狐TXT下载法兰西之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法兰西之狐全文阅读

作者:奶瓶战斗机     法兰西之狐txt下载     法兰西之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科西嘉社会各阶层调查和阿芒的剧本

    “如何判断到底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约瑟夫笑了,“我的兄弟,你总算是问了一个不那么愚蠢的问题。嗯,拿破仑,你想一想,什么样的人希望生活有变化?什么样的人希望维持现状?”

    若是没有刚才的交谈,也许拿破仑立刻就会说:“那些勇敢的,富有冒险精神和英雄气概的人希望改变;而那些平庸的、没有理想和抱负的庸人希望维持现状。”

    不过如今,拿破仑已经基本上跟上了约瑟夫的思路,当然不会做出这样的愚蠢的回答了,于是他想了想,回答道:“对现实不满,认为自己应该能得到更多的份额的人想要革命;而对于现在的分配方式很满意的人希望维持现状。嗯,约瑟夫,你是这个意思吧?”

    “啊,拿破仑。”约瑟夫笑了,“虽然我经常说你笨,但事实上,和大多数人相比,你都算得上聪明。你的想法很对。好了,现在你该想一想,你的革命,要依靠的朋友是谁,谁会是你的敌人。我觉得你要写《科西嘉历史》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主意。”

    “你的意思是?”拿破仑若有所思的问道。

    “撰写《科西嘉历史》能给你提供一个接触整个科西嘉社会——从高层到底层所有人的机会。借这个机会,你可以对科西嘉做一个全面的调查,让你能对科西嘉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嗯,我的兄弟,你要知道,没有充分的调查,就没有准确的判断,就没有发言权。”

    拿破仑想了想,点点头道:“约瑟夫,你说的有道理。我就先这样干起来。”

    “嗯,我跟你说呀,你……”约瑟夫正准备将后世的一些关于如何进行社会调查的办法告诉给拿破仑,却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约瑟夫一边这样问,一边朝着门口走过去。

    “是我,阿芒。”外面传来了阿芒的声音。

    约瑟夫打开门,就看见阿芒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外面,一副睡眠不足或者是某种“赫伯的神酒”喝多了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阿芒?进来坐吧。”约瑟夫将阿芒带了进来,顺手拖了一把椅子给他。

    “我这里比较乱,希望你不要介意。”约瑟夫一边说,一边将桌子上的草稿纸什么的都收了起来。

    “啊,没事儿。我那里更乱。”阿芒笑道,“嗯,你这儿有葡萄酒吗?我一路过来,渴得都要冒烟了。”

    “这可没有。”约瑟夫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不太喝酒。嗯,我这里只有白水。行不?”

    “见鬼!算了,只要是液体都可以!我就知道在你这里不能指望那些。”阿芒道。

    “啊,拿破仑,你去帮我把那个水壶拿过来。”约瑟夫转过头对拿破仑道。

    拿破仑便过去拿水壶。

    “这是你的兄弟?”阿芒问道。

    “是呀,这就是我的那个傻兄弟。”约瑟夫随口问道。

    “我觉得他如果穿上古代的衣服,那就是活生生的丕平陛下,甚至是亚历山大大帝了。”阿芒道,“你对你的弟弟也许太严苛了。”

    听了这个评价,约瑟夫忍不住盯着阿芒,从上到下的扫视了好多遍,一直看得阿芒忍不住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约瑟夫回答道,“我只是在看你是不是还没有从‘赫伯的琼浆’中清醒过来。”

    “啊,你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阿芒立刻用咏叹调般的语调回答道,“庸俗的人呀,要知道世间最伟大的那些预言家,阿波罗神的那些宠儿,哪一个不是在那神秘的迷醉中,说出世界的真相的?你以为我是在胡说,因为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的兄弟?愚蠢的凡人呀,你不知道,这是神圣的直觉在起作用,正是在这神赐的迷狂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兄弟眼中的光芒,心中的火焰。那一瞬间,我甚至就想起了亚历山大大帝的雕像了!相信我,我的朋友,你的兄弟将来会很了不起的。真的!”

    拿破仑这时候正提着水壶过来,听到阿芒对自己的评价,心里颇为得意。一边上来倒水,一边便忍不住看了看约瑟夫,一张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好吧,卡桑德拉公主殿下,您说的有道理。”约瑟夫也用咏叹调式的语言回答道,“不过殿下您光临寒舍,不会是事先预知了我的兄弟在这里,所以要向他说出这预言,就像女巫向麦克白说出那预言一样?”

    卡桑德拉是传说中特洛伊的公主,预言之神阿波罗的祭司。因为她拒绝了阿波罗的求爱,阿波罗便诅咒她能清楚的看到未来,但说出的预言却永远无人相信。

    “啊,你还是不相信。”阿芒道,“不过你等着看就是了。至于我来这里的目的,嗯,我当然没有预见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的兄弟。嗯,约瑟夫,还记得上次我们提到的那个剧本吗?斯巴达克斯的?”

    “记得呀,你完成了?”约瑟夫惊讶地望着阿芒,“这可不像你,阿芒。这不是你的风格,要知道,你的风格应该是每天不超过二十个单词的。”

    “啊,你说得对。但那只是一般状况。”阿芒对自己通常每天只写不超过二十个单词并不否认,“但这一次不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让我不眠不休地写个不停。古希腊人认为,悲剧作家们其实并不是自己在创作,而是神灵在借着他们的手创作。我在写《斯巴达克斯》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神灵握住了我的手,让我写个不停,想停都停不下来。约瑟夫,这不是我创作的,而是缪斯女神在通过我创作,我只是一个被驱使的记录者而已。所以,这出戏剧虽然比我此前的任何创作都要快,但是质量却反而要压倒此前的那些东西。以前的那些东西和这个一比,就好像格赖埃(希腊神话中的三个灰女巫,她们共用一只眼睛,长得奇丑无比。)和海伦比一样。你要不要赶紧看看?”

    “好了,不要忙着自我表扬了。”约瑟夫道,“你这样子活像个买免罪符的神棍。赶紧把剧本拿过来给我看看。”

    “给你!”阿芒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约瑟夫。

    约瑟夫接过袋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叠订好了的文稿。

    “你先自己玩,我先看看。”约瑟夫一边翻开文稿,一边对阿芒道。

    “你随意。”阿芒说。

    拿破仑也凑过来,和约瑟夫一起看。

    阿芒则将后背靠在椅子背上,无聊地四处张望,很快他就注意到了站在一边不太说话的路易,于是他就开始兴致勃勃地逗路易说话了。

    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照在约瑟夫的书桌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阳光也像蜗牛一样在桌子上慢慢的爬行。等到约瑟夫看完整个剧本的时候,阳光已经从书桌的这一头爬到那一头去了。

    “怎么样?”看到约瑟夫放下了文稿,阿芒赶紧问道。这段时间里他虽然一直有一句没一句的逗弄着路易,努力的想要把那些有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东西灌进路易的脑袋里去,但实际上却也一直注意着约瑟夫和拿破仑的举动。

    约瑟夫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拿破仑道:“拿破仑,我以前告诉过你,一个人即使有天赋,也要不断努力,才能有所成就。你看看你眼前的这个例子。这个叫做阿芒的混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花花公子,浪费人生的典型。你看他这部剧本很不错是不是》那是因为你没看过他以前写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和这个一比,完全就是破烂呀!这个混蛋要是认真点,努力点,怕是都能够赶得上高乃依,甚至是能触摸到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的脚后跟了。可这个混蛋,居然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酗酒和鬼混!……不过说起喝酒,嗯,阿芒,你的这剧本倒是看了之后让人很想要喝一杯。嗯,现在也到了晚饭的时候了,要不你请客,我们出去喝一杯?”

    这个弯转得有点急,甚至让阿芒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不过阿芒还是很快就弄明白了,约瑟夫对他的这出戏剧评价非常高。

    “那好,我请客。”阿芒很爽快,“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我知道一处地方,那里的普瓦图白兰地很不错……”

    几个人便出了门,叫上一辆出租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叫做“五月丁香”的小酒馆。阿芒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门就很熟练地和老板,以及腰围几乎有丈夫两倍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然后道:“给我们准备个安静点的位置,再来一打白兰地!”

    “好的,阿芒,还是你经常用的那个位置,能看见塞纳河的。”老板娘大声的招呼道。老板则亲自将他们带了过去。

    几个人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阿芒对老板道:“菲力,你随便弄点能喝酒的东西来,我可没兴趣看你的千年不变的菜单。”

    老板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不一会儿各种菜肴,还有白兰地便都送上来了。

    “拿破仑,你可以喝一点,但是不能超过一杯。路易,你不能喝。”约瑟夫一边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酒,一边转过头对弟弟们道。

    “有个哥哥真是不幸。”阿芒道。

    “阿芒,你的这个剧本还是有个问题的,而且是大问题。”约瑟夫却又道。

    “什么问题?”阿芒赶紧问道。

    “太尖锐了,如果不做修改,会被禁演的。但是做修改的话,就没有这样的震动人心的力量了。”约瑟夫回答道。

第三十二章,修改

    听了约瑟夫的话,阿芒反而得意起来了:“这怕什么?不就是禁演吗?高乃依的《熙德》也禁演过呢。能和《熙德》一样被禁演,那简直就是……为什么要改?不!就算是禁演,就算为此把我丢进巴士底去,那也值得了!你要知道,这可是阿波罗神的不朽的桂冠呀!”

    “那这出戏也就只能在上面反应过来之前演出个一两场了。”约瑟夫道。

    “不,不会的。”拿破仑突然插嘴道,“就像《熙德》那样,虽然一时被禁止,但是总有一天会再次上演的。而且一旦重新上演,就会常演不衰。”

    “这话我爱听。”阿芒哈哈笑道,“拿破仑,我敬你一杯!”

    说完这话,阿芒一抬胳膊,就把一大杯的白兰地倒进了嘴巴里。拿破仑见了,便也想要学着他的样子来个一口闷。但是胳膊才刚刚抬起来,就被约瑟夫拦住了。

    “阿芒酒量大,喝酒就像是喝水。你不要和他一样喝,要不然说不了两句话,你就要倒下了,那就没意思了。我们以前和他喝酒的时候,都是他随意喝,我们陪着舔一舔的。”

    拿破仑看了一眼约瑟夫,又看了一眼看起来瘦瘦的阿芒,似乎有点不太相信,不过他还是听了约瑟夫的,只是小小的喝了一小口。

    “对了,就这样就好了。”阿芒说,“我还希望你能清醒地给我提出更多的意见呢。嗯,你的酒量和约瑟夫比怎么样?”

    “不如我。”约瑟夫道。

    “差不太多。”拿破仑几乎同时回答道。

    “啊,那你这一口都多了点。约瑟夫这家伙,顶多两杯白兰地就能让他把一加一算成三了。既然你们差不多,那你喝慢一点。”阿芒笑道。

    “拉瓦锡先生,我有一个想法。”拿破仑说。

    “啊,你和约瑟夫一样叫我阿芒就行了,‘拉瓦锡先生’什么的太正式了,让人浑身不舒服。嗯,我们的亚历山大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既然这出戏已经这样激烈,激烈到了多半,嗯,应该是肯定会被禁演的地步了,那为什么不干脆再尖刻一点?”拿破仑道。

    “拿破仑,你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情大。这样的话,这出戏的命运就是不是先禁演,然后在解禁了。而是会变成先禁演,再解禁,再禁演,再解禁的循环了。而且阿芒就真的有被丢进巴士底喂老鼠的危险了。”约瑟夫轻轻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白兰地道。

    “那就更好了!”阿芒道,“那就超过高乃依了!至于丢进巴士底,和这样的成就相比,别说进巴士底,就是上断头台又算得了什么?嗯,拿破仑,你说说,怎么样才能更激烈一点。”

    拿破仑想了想道:“阿芒,你知道,在阿普利亚战役之后,斯巴达克斯战死,庞培将被俘的六千个起义军战士都钉了十字架。我们最后便将一个钉上十字架的起义军战士的形象放到舞台上,就弄成耶稣的那个样子……你看怎么样?”

    “啊,这是个好主意!这会气死那些神棍的!”阿芒笑道。

    “还可以安排三位被钉十字架的起义军战士对话,就像《圣经》中耶稣被钉十字架的时候,他和同样被钉十字架的两个强盗的对话一样。”拿破仑来了劲,又接着道。

    “啊,好主意,好主意!”阿芒道,“我此前的结尾太过悲伤,太过低沉,这样一改,正好可以给结尾增加一点明亮的色彩。嗯,我就让斯巴达克的副官,在十字架上鼓舞其他一起被钉上十字架的战士说:‘我们的确要死了,但我们是作为自由的战士,而不是供人驱使供人玩弄的奴隶和玩偶而死的。斯巴达克斯的英名和事业必将永垂不朽!’嗯,也许我应该做一个大的调整,复活古希腊的歌队。在最后的时候,让斯巴达克斯的副官对其他被钉上十字架的战士呼喊:‘然我们最有一次唱起我们的战歌吧!’然后先是几个战士唱,接着整个的歌队加入进来,形成一个大合唱,整个戏剧就在这个合唱中落幕——这真是太棒了!拿破仑,你真是个天才!比约瑟夫强多了,真的!”

    约瑟夫听了,微微地撇了撇嘴,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至于拿破仑,却是忍不住得意的抬起头来望了望约瑟夫。

    “这首歌的歌词不是问题,你自己能写。但你能找到一个足够好的作曲家,让他帮你完成这首歌曲吗?就算是找到了一个足够好的作曲家,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写出合适的曲子的。而且还要担心他愿不愿意冒着去巴士底的危险写这个。”约瑟夫道,“如果这样改动,这首歌就成了整个戏剧的灵魂了。找不到合适的歌曲,整个戏剧就残缺了。但要找到这样一首歌可不容易。本来你的这出戏几乎马上就可以上演了,但是这样一改,怕是又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了。”

    这个时代的好的作曲家其实不少,比如说海顿爸爸,比如说莫扎特。只是他们都不在法国,而且,他们也未必愿意为这样的一部歌颂奴隶造反的戏剧写这样一首充满了反抗精神的“亵渎神灵”的歌曲。也许这个时代里,只有贝多芬敢于写这样的东西,不过在这会儿,贝多芬还是个没来得及出名的十几岁的大孩子呢。他的成熟期还要等到1803年左右呢。当然,法国也有一些音乐家,甚至是倾向革命的音乐家,比如说弗朗索瓦·约瑟夫·戈塞克。不过相比其他国家,尤其是相比奥地利,法国的音乐成就就要黯淡多了。以至于在1878年,莫扎特到巴黎旅行期间,写信给自己的朋友说:“就音乐而言,我如置身在野蛮人中……任您问何人一一只要他不是法国人,如他略知个中情形,他定有相同的说法……假如我能全身而退,那么将感谢全能的上帝……”所以,阿芒要找到一个作曲家,创作出符合他的要求的歌曲那可不容易。

    “没事儿。”阿芒道,“为了完美的戏剧,多等等值得的。来,让我们为完美无缺的悲剧干一杯……啊,我干杯,你们随意……哈哈哈……”

    “完美无缺的悲剧”原本是亚里士多德赞颂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的,如今阿芒的话可以说是将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了。

    不过“完美无缺的悲剧”似乎的确是一个悲剧,此后的一些日子里,阿芒经常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跑到约瑟夫这里来,和约瑟夫讨论这出悲剧的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和这次来的时候的志得意满不同,阿芒开始对这出悲剧各种不满意,总觉得这里也不对,很多地方都需要调整,甚至需要大调整。而调整之后的东西,过不了多久,阿芒就觉得似乎还不如以前的,还是需要调整……

    当然,最为麻烦的事还是那首战歌。如今这首战歌在剧本中的地位变得更重要了,在这出戏中,它至少要出现三次:斯巴达克斯他们发动起义,冲出监牢的时候一次;从维苏威火山的悬崖上乘着夜晚,用葡萄藤缒下来,击溃围攻他们的罗马官军的时候一次;以及最后的钉十字架的时候的一次。阿芒甚至都想到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时候都只出现第一段歌词,直到最后一次,才将这首歌完整的唱出来。然而这首歌,先不要说谱曲的事情,就连歌词都还没有。阿芒至少写了十多个版本的歌词,但是都被他自己毫不犹豫地枪毙了。

    倒是约瑟夫的那些“研究”相当的顺利,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发表了好几篇颇有价值的论文。而和拉瓦锡的合作也很顺利,虽然硝化甘油依旧很危险,但是较大量的现场制备技术基本上已经成熟了,甚至已经在奥尔良家族的矿山中得到了使用。靠着这东西,奥尔良家族的矿山的生产效率大大地提高了,这也让菲利普斯公爵小赚了一些钱。如果法国的工业发展能像英国那样,公爵殿下赚到的钱只怕会更多。

    公爵殿下既然赚到了钱,那拉瓦锡自然也跟着赚到了钱,而且还收获到了更多的名声。当然,为这个创造做出了关键性贡献的约瑟夫,也分到了一点钱,而且还得到了拉瓦锡的感激和支持。如今,拉瓦锡已经在提议,要在法国科学院中给约瑟夫一个候补院士的位置了。

    而这个建议,因为不但有拉瓦锡支持,而且得到了公爵殿下的赞同,所以虽然也有人打心眼里不太赞同,但是他们也知道,就目前的表现来看,约瑟夫迟早都会在法兰西科学院获得一个位置的,即使再激烈的反对,最多也不过将这件事情拖延一两年而已。这样的拖延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只是平白的得罪人,所以即使是反对的人,反对得也都不算太激烈。因此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几个月之后,最多到明年春天,约瑟夫就该在法国科学院拥有一个候补院士的位置了。

第三十三章,阿芒的朋友

    一起八七年四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塞纳河边的柳树向阳的枝条上也才吐出了半粒米大小的嫩芽,而在其他地方,冬日的寒冷并未远去。

    “知道吗,约瑟夫。其实相比鲜花怒放的五月,我其实更喜欢四月。”阿芒一边沿着塞纳河的河岸慢慢的走着,一边对并排着走在旁边的约瑟夫这样说道。

    “为什么?”约瑟夫问道。

    “因为四月是萌芽的季节,是最有希望的季节。虽然寒意还没有消退,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你抬起头来,往城外望去,还能在城外的那些山岗的背阴处看到没有消融的残雪,但是你看这河边的柳枝——春天的到来毕竟是不可阻挡了。”阿芒若有所指地道。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约瑟夫道,“不过,四月也是最残酷的季节呀。”

    “为什么这么说?”阿芒问道。

    “你知道吗,阿芒?”约瑟夫左右看看,最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光秃秃的小乔木道,“就比如说,那棵丁香吧。在去年,这棵丁香产生了千千万万颗种子。阿芒,这些种子,都会试图在四月里发芽。”

    “这有什么不对吗?”阿芒不解地道。

    约瑟夫走到那棵光秃秃的丁香树边上,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转过头来道:“阿芒,这棵树的千千万万颗种子,有多少能长得出哪怕是一小片嫩芽?那些侥幸长出了嫩芽的种子,又有几棵能长成这样的一棵能在春天里开满鲜花的大树?阿芒,你想想,即使是在最严寒的冬天里,这千千万万颗种子却还都是活的,但在这四月里,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却都无声无息地死在泥土中了。想一想,在四月里,有多少生命无声无息地死完了,有多少希望无声无息地破灭了?甚至于你想一想,就在此时,也许就在我们脚底下的泥土中,无数的生命正在死去……四月是最残酷的一个月份,荒地上长者丁香,把回忆和**掺杂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叫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枯干的根球提供少许的生命……”

    “你等等……”阿芒道,“约瑟夫,我发现你不当一个诗人实在是太可惜了。嗯,你的这个说法确实也很有意思。不过我在另一个人那里也听到过相似的说法,只是他最后的感叹却和你不一样。他说,在革命中,很多人都会付出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会死掉很多的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革命有什么不对的。因为如果不革命,如果永远是冰雪覆盖的冬天,生命的逝去也许会慢一点,但是持续的严冬必将让所有的生命全都凋残。毕竟,光靠枯干的根球支撑不了多久。而革命,虽然会让我们短时间失去很多,但从长远来看,却会给我们赢得更多。”

    “这话是谁对你说的?”约瑟夫问道。

    “马拉,一个医生。”阿芒回答说。

    “马拉?难道是那个被人刺杀在浴缸中,死后被送进先贤祠,没过多久却又被搬出来的那个?”约瑟夫这样想着,却问道:“就是那个写《关于火的特性的研究》的那个人吗?我听你叔叔提到过他。”

    “那我叔叔一定对他没说什么好话。”阿芒笑道。这也同时证实了阿芒说的那个马拉,就是约瑟夫想到的那个马拉。

    “拉瓦锡先生只是在提及那些错误的观点的时候,顺带着提到了他的观点。事实上,除了‘荒谬’这个用来形容他的结论的词语之外,拉瓦锡先生就再没有其他的对他的评价了。怎么,他和你叔叔有过冲突?”

    “冲突谈不上。”阿芒回答道,“只不过是学术意见上不一致。不过我叔叔狠狠地讥讽过他,言辞上可能比较激烈一点,所以他和我叔叔关系并不好。不过这是他和我叔叔的事情,这个人其实还是很有才华的。嗯,希望能见一见你的朋友中就有他。”

    说到这里,阿芒抬起头来往前面望了望,又道:“快到了,前面就是阿贝尔啤酒馆,我说的那几位朋友就在那里等我们。”

    “怎么弄了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约瑟夫道。

    “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这里的酒便宜。”阿芒道,“当然,这些酒都是私酿的,没有交税的。”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面走。走了大概一百步,又往右边转进了一条小巷,接着又走了二十来步,便到了一座房子前面。

    这里已经接近巴黎的穷人区了,所以这里的房子大多低矮而破旧,并且一色都是灰蒙蒙的,就像穷苦人脸上的表情一样。这座房子自然也是如此。这房子的门关着,门外也没有任何的招牌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从外面看上去,这屋子和旁边的那些屋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阿芒走到门口,伸出手去敲了敲门。门并没有打开,只是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是谁?”

    “我是阿尔贝的朋友。”阿芒回答道。

    房门开了一条缝,只是里面黑漆漆的,约瑟夫也只能隐约地看到似乎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他们。接着他就听到一个声音道:“是朋友。”接着房门便全打开了。

    阿芒带着约瑟夫走了进去,房门便又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随着房门被关上,整个屋子一下子就变黑了。约瑟夫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个变化,顺便也看清楚了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纪和阿芒差不太多的年轻人,他有一头黑色的,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以及一双即使在黑暗中也如同闪电一样闪闪发光的头发。

    这个年轻人很显然也知道他们刚刚进来,眼睛还需要时间适应,所以先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等约瑟夫他们的眼睛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之后,才对他们说:“阿芒,还有这位……”

    “约瑟夫·波拿巴。”约瑟夫赶忙自我介绍道。

    “那么波拿巴先生,请和我进来。”那个年轻人道。接着他便转过身往里面走去。

    穿过一道走廊,那个年轻人推开一扇门,带着他们走进了一间大一些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靠着后面的院子,有相对大一些的窗户,所以要相对更明亮一点。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一些人正围坐在大圆桌前。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这些人便朝着这边望了过来。一个人还站起来朝着约瑟夫和阿芒挥了挥手:“嘿,我们的大科学家和大作家终于到了。”

    那个人约瑟夫也认识,那是他的同学奥雷诺。毕业后,奥雷诺成了一个律师,离开了巴黎,去了外省。他和约瑟夫的书信来往还不少,但见面的时候就少多了。想不到这时候他又回到了巴黎。

    “奥雷诺,你怎么也来了?来了也不提前写封信给我。”约瑟夫颇为惊喜地道。

    “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到巴黎跑一跑。这事情是临时决定的,我想,信使多半还没我自己跑得快呢。到了巴黎,忙完了事情,我原本想要来找你,不过听阿芒说你今天要和他一起来这里,我就直接到这里来等你了。”奥雷诺道,“约瑟夫,欢迎你。”

    在对约瑟夫表示了欢迎之后,奥雷诺和阿芒开始向约瑟夫介绍在场的那些人。

    “这是我们的大律师丹东。”奥雷诺首先向约瑟夫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微胖一点的二十多岁的大块头,“他是我的老师之一。在这段时间里,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约瑟夫知道,这就是后来著名的雅各宾三巨头之一的丹东,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正是个不修边幅的大块头,穿着宽大的鲜红色的呢上装,散开的领带垂到前襟装饰以下,露着脖子,外衣敞开着,上面的纽扣有些已经掉落,脚上是翻口长靴。他的头发胡乱竖着,假发里明显有马鬃。他脸上有点麻子,嘴角上却有和善的笑容,嘴唇很厚,牙齿很大,拳头粗壮,眼睛明亮。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微微的弯腰道。

    “能见到一位未来的大科学家,我也感到很荣幸。”丹东也回答道。

    “这个俊美得就像是天使一样,只要多看他一眼就能让我妒忌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的家伙,是我们的朋友路易。”阿芒又向约瑟夫介绍刚刚带着他们进来的那个年轻人。

    “您好,我读过您的一些作品,如果今后有时间,我希望能向您请教一些数学上的问题。”那位叫做路易的青年说。约瑟夫也像他回礼,同时注意到,确实如阿芒说的那样,路易俊美得像像一个天使。微微卷曲的亚麻色的头发,凝脂般细腻光洁的肌肤,秋水般清澈而灵动的双眸……如果他愿意微笑一下的话,再配上这样的眼睛,哪怕他的眼光只是如五月的西风那样轻轻拂过,但却足以吹开任何一个姑娘的心中的玫瑰了。但是路易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就像他真的是大理石雕刻成的一样。

    “他如果生在后世,啥都不用干,只凭着这张脸,就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了。”约瑟夫也忍不住带着些妒忌这样想道。

第三十四章,民科马拉和色盲丹东

    如果说路易是俊美到了某种极致,几乎就像是将金苹果交给阿芙洛狄忒的帕里斯王子从神话中走了出来,或者像是吹响了末日审判的号角的大天使带着火焰和霹雳从云层中降落到了人间的话;那阿芒给约瑟夫介绍的下一位朋友,在相貌上,几乎就是另一个极致了。

    这是一个干瘦的矮个子。他有着一张蜡黄色的脸,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鼻子很大但却很平,就像是有人狠狠地往上面打了一巴掌,以至于把它拍扁了一样。他的额头也很平,下颚却非常粗壮,而且向外突出。这使得他的嘴巴显得格外的大,猛的看过去,就像是一只癞蛤蟆。再加上枯瘦,但是指头关节却有些突出的手掌,以及因为皮肤病而显得格外干枯的,翻着皮屑的黑黄色的皮肤,这简直就像是从噩梦中溜出来的一个怪物。

    “约瑟夫,这是我的朋友马拉先生。”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点点头,向他伸出了手。

    马拉也伸出手,握住了约瑟夫的手。不过他握得很浅,几乎只是用指头尖轻轻地捏了捏约瑟夫的指头尖。约瑟夫发现,马拉的手相当的冷。

    “波拿巴先生,我看过您的论文,您认为光是一种波?”马拉慢条斯理地说,他的声音也同样的冷。

    “这并不是我认为,而是现有的证据让我更倾向于这个判断。我本人对于光到底是粒子还是波,并无成见。”约瑟夫回答道。

    “您为什么不敢明确地支持自己的观点,而要用这样软弱的说法来掩盖自己的立场呢?这是不是因为您自己对自己的判断也没有信心呢?”马拉却用一种带着嘲讽的口吻这样说道。

    约瑟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句话在心中一下子冒了出来:“丑人多作怪!”

    的确,“丑人多作怪”。一般来说,颜值太低的人,在社会上容易受到各种歧视,这些歧视,常常会让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并让他们变得充满了攻击欲。在约瑟夫看来,马拉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不过约瑟夫这时候还不太想得罪马拉,因为得罪这家伙实在是太过危险。虽然约瑟夫对大革命的历史并不是非常清楚,(毕竟在穿越前,这是外国历史不是?说实话,能知道马拉的名字,那也已经说明当初他上历史课和美术课的时候没打瞌睡了)但是他也知道,马拉恐怕要对大革命中的很多的骇人听闻的暴行负责。这里面公报私仇的恐怕绝不会少,约瑟夫可不愿意惹上这样的一条疯狗。

    “反正这家伙活不了多久的,就先让让他吧。”约瑟夫压下反唇相讥的打算,这样对自己说。

    “我对光到底是波还是粒子的确并无成见。至于我的观点,我的观点是,它到底是什么,要看实验现象以及数学解释。如果能用数学方式,从粒子的角度解释干涉现象,那我也会很高兴。毕竟世界如此纷繁,我们真正能信靠的也只有数学而已。”约瑟夫解释道。

    “啊,约瑟夫,你的这个观点很有点毕达哥拉斯的感觉呢。”一边的丹东微笑道,“万物皆数吗?”

    毕达哥拉斯是古希腊著名的数学家。他和他的弟子组成了一个重要的学派——毕达哥拉斯学派。这一学派的一个基本理念便是“万物皆数”。他们认为数学是唯一可以用来描述整个世界的东西,也是世界真正的本质所在。

    “我可没有他们那么狂热。”约瑟夫微微的笑道,“至少,我不会因为有人发现了无理数,就把他丢到海里去。不过,我的朋友,您可也这样考虑一下。我们的视觉可靠吗?那可不一定,比如说,我就发现,有些人看到的色彩和别人不太一样。我想……”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有些人看到的色彩和别人不一样?你确定有这样的人?”马拉突然打断他道。

    “是的,怎么了?”约瑟夫问道。

    “这也许是一种新的,以前人们没有注意到过的疾病。”马拉道,“你能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我小时候有个朋友,有一天突然跑来告诉我说,他发现我家的天竺花在白天和傍晚的时候都会呈现不同的颜色。白天的天竺花呈现出天蓝色,但是傍晚的天竺花却是鲜红色的。但是,在我看来,任何时候,那些天竺花都是粉红色的。当我告诉他这一点的时候,他还非常惊讶,甚至怀疑我的眼睛有问题。于是我们又找了几个人来问,结果,除了他的兄弟之外,大家都赞同天竺花应该是粉红色的。后来我们又发现,他的舅舅也认为那些天竺花白天是蓝色的,傍晚是鲜红的。不过当时我还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能看到两种颜色的天竺花。”

    “你的那位朋友能找来让我看看吗?”马拉又问道。

    “他是科西嘉人,在科西嘉,现在可没法找过来。”约瑟夫摊开了手。

    “啊……”马拉刻薄地撇了撇嘴道,“波拿巴先生,您知道吗,我有一个朋友弹跳力惊人,能直接跳到月球上去。”

    约瑟夫赶紧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好几句“不要和这家伙一般见识”,才算是压住了直接反唇相讥的冲动。但这时候,丹东却开口道:

    “难道,难道天竺花白天和傍晚时候的颜色并没有变化?只是我看错了?是我的视觉有问题?”

    于是大家便一起将目光投向了丹东。

    “你们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丹东道。

    “丹东,在你眼里,天竺花白天和傍晚颜色会变?”马拉用观赏珍惜动物一样的眼光盯着丹东问道。

    “是呀……你们看到的不是这样?”丹东反问道。

    “你看看这是什么颜色?”马拉突然指着路易的头发问道。

    “亚麻色,应该是吧?”丹东有点不太敢确定。

    “嗯,没错,没问题呀……嗯,阿芒的帽子是什么颜色的?”马拉又问道。

    “绿色的呀。”丹东立刻回答到。

    “你再看看?”马拉道。

    丹东睁大眼睛,盯着阿芒的帽子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就是绿色的呀。”

    “老天!真的有人的眼睛看到的颜色和别人不一样!阿芒的那帽子明显是浅红色的呀!”马拉拍着手道,接着他又转过头对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您看看您有多么迟钝,您难道不知道这是医学上的一个大发现吗?”

    “我毕竟不是医生。”约瑟夫微笑道,“在医学方面,我几乎完全就是个文盲。”

    “你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认真研究一下吗?”马拉问道。

    “不,这不是我熟悉并且感兴趣的领域,有还有很多数学方面的问题有待研究呢。”约瑟夫回答道,“让我们还是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吧。我认为,我们的视觉不可靠,我们的听觉也是一样。有些人宣称他们能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那不过是神棍们骗人的把戏罢了。”马拉插嘴道。

    “普通人也有这样的时候。”约瑟夫道,“比如做梦的时候,我们就能听到很多根本不存在的声音,看到很多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我们的视觉会骗我们,我们的听觉会骗我们,甚至于我们的想象力都能骗我们,比如0.9999……等于一。但是,数学不会。嗯,我记得是哪位神父说过:‘天翻地覆时,十字架屹立。’‘十字架’能不能屹立我不做评论,但是我敢肯定,哪怕是整个太阳系都完蛋了,我也敢肯定,两点依旧能决定一条直线。所以,在其他的东西都靠不住的时候,我能信靠的,也只有数学了。既然数学的计算表明,光很可能是是波,那我就承认这种可能。”

    “那如果你的数学的计算表明,光在很多时候也像是粒子呢?”马拉又问道。

    “那它就也可能是粒子。”约瑟夫回答道。

    “无可救药的毕达哥拉斯信徒。”马拉摇摇头道,“波拿巴先生,真理不仅仅只通过数学呈现,它还有其他的,更高的呈现方式。”

    “什么方式?”约瑟夫问道。

    “来自于灵魂的直觉。”马拉回答道,“你看过《论人的灵魂》和《关于人的哲学论文》吗?我觉得这里面的一些看法很有道理。比如说,不同人的眼睛看到的色彩不一样,那肯定和他们的灵魂相关……”

    “《论人的灵魂》和《关于人的哲学论文》”这两篇东西,拉瓦锡在闲谈,提到马拉的时候倒是提到过这两篇东西:

    “那个马拉,在他那篇狗屁不通的论文中,还引用了同样两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什么‘《论人的灵魂》和《关于人的哲学论文》’里面的狗屁不通的呓语。就那种混乱不堪的思维方式,我就敢肯定,那两篇匿名发表的玩意儿,也是他自己写的。”

    如今看来,拉瓦锡的这个猜测应该是非常靠谱的。

    “真没想到,在这个时代里,也能遇到民科。”约瑟夫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道。

    不过后世的经验让他明白,不要试图说服一个民科,不要试图和一个民科争论,因为他会把你强行拉倒低智商的领域里,然后用他丰富的sb经验来击败你。当你面对一个民科的时候,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赞同他,鼓励他,把他培养成一个大sb。

第三十五章,对兄弟们的安排

    秉持着这一原则,在此之后,约瑟夫对马拉的那些民科奇谈,都采取了不但不反对,甚至还加以称道的做法。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知易行难的。决定采用“赞同他,鼓励他,把他培养成一个大sb”的方针不难,但是违心的去赞同一种很sb的观点,真的让人难受。约瑟夫甚至都想起了他上辈子看到的,关于民国大诗人张宗昌的段子。

    据说张司令把自己写的那些诗(也就是诸如“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上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之类的大作)编了个诗集,然后找来了一位老先生,让他品鉴一下。这老先生一开始不知道这东西是张宗昌写的,看了之后,便说了句实话:“狗屁不通!”

    张司令一听勃然大怒:“敢说老子写的诗‘狗屁不通’?我看你这老小子是不想活了!来人呀,给我把这老东西拖出去毙了!”

    老先生一听,知道坏了,赶紧跪下央求道:“司令,司令,我人老眼花,刚才没看清……您让我再看看……”

    张宗昌便让卫士暂时放开那位老先生,拍着腰间的盒子炮对他说:“老东西,这次可要看仔细了!”

    那位老先生将张司令的诗集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两遍,然后叹了口气,放下诗集,站起身来对张宗昌道:“司令,您还是叫人把我拖出去毙了吧。”

    如今约瑟夫便很有点想要对正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的马拉说:“您还是把我拖到断头台上面去吧。”

    好在丹东似乎也对马拉非常不以为然,于是便站出来和马拉争论。马拉也便放过了约瑟夫,一门心思和丹东争执起来。

    阿芒便又带着约瑟夫和其他的几个人认识了一下,他告诉他们,约瑟夫是科学新星,而且在艺术上也很有眼光,比如说他的那部未完成的《斯巴达克斯》当中,就有不少内容源自于约瑟夫的建议。

    于是大家便聊了起来。大凡是法国的年轻人在一起聊天,如果话题不是女人的话,那就肯定是政治。然后约瑟夫惊讶的发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未来的雅各宾派的大佬们(当然,最为著名的那位罗伯斯庇尔并不在),在这个时候,政治态度似乎并不激进。

    马拉主张君主立宪——这也许和他在英国留学过有关。丹东则更保守一些,他认为,开明君主制才是最好的制度——在这一点上,他和伏尔泰的观点基本一致。路易呢,他的政治观点更倾向于马拉,甚至是更倾向于奥雷诺一点,但是很显然,相比丹东,他似乎更讨厌马拉一些。而这里的主人阿贝尔这不太关心具体的政体,他更关系的是对底层的那些无套裤汉的权利的维护。

    认真的说来,支持共和制的,几乎就只有奥雷诺一个人,而即使是奥雷诺,其实也不是特别坚定,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无法实现共和制,那君主立宪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总的来说,那就是如果他们现在被某种力量突然的抛到几年之后,那他们肯定会被将来的自己以“反革命”的罪名推上断头台,或者干脆就挂在路灯杆子上的。

    “这也正常,正因为他们如今还算温和——事实上在现在,即使是最为激进的青年,也不过是激进到这一步而已——所以奥尔良公爵他们才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他们,利用这些干柴堆里的小火星,将自己推上王位。他们却不知道,大火一旦烧起来了,局面就未必是他们能够控制得了的了。这真是‘玩火者必**’了。”约瑟夫忍不住这样想道。

    应付这样的集会,对于约瑟夫来说并不算难。他是后世穿越过来的,各种各样的政治理论、政治体制以及各种各样的政治实验他不知道见过多少。要应付这些政治上还非常不成熟的未来的大佬并不是什么问题。而他随便抛出的一些观点,都能让这些青年们感到深受启发,以至于就连一直冷静得像是大理石像的路易,也发出了“世界上居然有像波拿巴这样多才多艺的人”的感叹。

    事实上,一开始,约瑟夫对于是是不是要接受阿芒的邀请,参加这些“激进分子”的聚会其实是颇有点犹豫的,因为这些人在即将到来的大革命的狂潮中,大部分不是砍下了一大堆的脑袋,就是被人家砍了脑袋,其中的一些既砍了大堆的脑袋,也被人家砍了脑袋。和这些危险分子交往太多了,恐怕也会很危险。但是考虑到大革命毕竟是无法避开的洪流,所谓无法避开,其实就是说,不认得这些危险分子,和他们全然没有交往,同样也是危险的。所以最后约瑟夫还是决定,必须和这些人打打交道,但是一定要保持好距离。既要让他们对自己有一定的好感,省得有人将来针对自己,又不能和他们太过密切,免得不必要的卷入政治斗争。

    总的来说,约瑟夫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就算是马拉,在自己将继续研究色盲,甚至是发现色盲的荣誉让给他之后,其实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虽然他说话还是非常习惯性的夹枪夹棒的。但约瑟夫还是感觉得,马拉对自己并没有多少恶意。

    在这个时代里,出色的科学家的地位就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大儒。这类人虽然未必有权势,但能和这类人交往,对其他人来说都是光荣的事情。所以最后大家都相当诚挚地邀请约瑟夫更多的参加他们的聚会。不过,这并不符合约瑟夫的设想,于是约瑟夫只得向大家道歉。他表示,他本人很希望能经常参加这样的聚会,只是他最近有一个重要的数学问题,正在研究中,这段时间恐怕会非常忙碌,未必能来参加大家的聚会。

    “波拿巴先生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马拉对此倒是非常感兴趣。

    约瑟夫摊开双手道:“要说这个问题,听起来也很简单,但是认真研究起来,却觉得无从下手。也许,我还需要一个灵感的火花来闪烁一下。嗯,一个学生对我说,他发现所有的地图,似乎都只需要四种颜色,就可以将不同的区域区分出来。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用数学证明这个问题。我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似乎也不太难,就试着去证明了一下,嗯,结果到现在,我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个问题就是后世所谓的“世界数学四大猜想”之一的“四色猜想”。这个问题听起来的确简单,哪怕是小学生都听得懂这个问题。但要论证它,难度却大得超乎想象。即使是在后世,人们也是借助了电子计算机,完成了多达一百亿个判断,才证明了这一问题。而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几乎就是无解的。

    约瑟夫将这个问题拿出来就为借口,其实也有趁机坑一下民科马拉的意思。一般来说,这类一听就懂,似乎只需要一个灵感的火花就能解决的问题,总是最容易得到民科们的青睐的。

    果然,马拉立刻对这个问题有了兴趣:“这个问题很难吗?”

    “是的,很难。我个人觉得,在难度上,这个问题不亚于立方倍积、化圆为方和三等分角。”约瑟夫回答道,“我已经在给科学院的信件中提出了这一问题,并建议如果大家短时间内没有证明的方法,就公开问题,加以悬赏。”

    这个说法自然让马拉更加兴奋了,他甚至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波拿巴先生,请您把题目再说一遍。”

    ……

    靠着这个借口,约瑟夫可以适当地和这些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今除了拿破仑,两个弟弟都在他这里,他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对弟弟的培养上了。

    路易这时候还小,还不到十岁,对他的专门培养还为时尚早。不过吕西安却已经开始展露出了在演讲和艺术方面的一些才华了。约瑟夫前世并不是精通历史的人,他并不知道吕西安一度当过“五百人院”的议长,在拿破仑成为执政的过程中,吕西安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但既然吕西安已经展示出了这方面的才华,那么让他往这个方向发展,似乎也不错。

    “到时候,拿破仑致力于军事。我呢,我保证家族的好名声,以及法国发展的大方向,嗯,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其实不就在于知道历史的大方向吗?吕西安呢,既然他在演讲和艺术方面有一定的天赋,那就可以让他将来负责舆论宣传方面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玫瑰花一样是战斗的武器。”

    约瑟夫自己和艺术界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所以,这里面的不少事情都要托阿芒帮忙。不过对于阿芒的生活态度,约瑟夫是相当的不放心的。吕西安正处在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让他和阿芒学,那可真是……,好在最近,阿芒和那帮子激进分子混在一起之后,这方面的德行倒是好了不少。

第三十六章,祸水东引和革命的阴云

    约瑟夫将“四色问题”提交给了科学院,果然将包括拉普拉斯在内的那些家伙都难住了,大家研究了一阵子,却都拿不出解答,甚至就连可行的解题思路,暂时也都没有。而包括拉普拉斯在内的人,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研究,不可能将时间都花在这样的题目上,所以最后就像约瑟夫说的那样,科学院干脆将题目公示出来,向全世界征集解答。

    约瑟夫原本抛出这个题目,是想要坑一下马拉。以约瑟夫上辈子的经验,一般来说,民科这东西,在物理化学方面比较多,数学方面的就非常少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后世之所以数学方面的民科少了,那是因为后世的那些数学问题的题目本身,就已经不是那些民科能看得懂的了,所以后世数学方面的民科少,那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数学有什么敬畏之心,而是因为他们连题目都看不懂!

    但是“四色问题”偏偏是一道大家——当然也包括马拉这样的民科——都看得懂的题目。所以悬赏的通告一出来,科学院立刻就收到了马拉寄过来的,据说是完美地解决了这一问题的论文。然后拉普拉斯只是瞟了一眼,就看出了七八处错误。接着,这论文自然就到了它应该到的地方去了。

    然而马拉偏偏不死心,又将这“论文”寄给约瑟夫。他在信中还表示,相信约瑟夫一定能看到他的论文的价值。这一下子,约瑟夫才发现,自己弄巧成拙,挖了个坑,结果把自己埋进去了。

    马拉的“论文”就像所有的“民科论文”一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从推导错误一直到概念错误,可以说是应有尽有。约瑟夫同样是只瞟了一眼,就找出了七八处问题。

    “这要是拿破仑写出来的,或者是我的其他任何一个学生写出来的,我一定把他的屁股都打开花!”约瑟夫一边咬着牙咒骂,一边为如何给马拉回信头疼。

    “要在这篇‘论文’中找出‘有价值的东西’,实在是不容易。如果一定要说这篇‘论文’中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一定是无所畏惧的勇气了。毕竟,无知者无畏嘛。”约瑟夫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不过在回信中,总不能一个劲的称赞他的‘勇气’吧?马拉的确是个民科,但是他并不是傻子。要是这样称赞他,他一定会觉得我是在讽刺他的。”

    于是约瑟夫不得不将马拉的那篇漏洞百出的“论文”翻过来覆过去地研究了好久,才总算是找出了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嗯,这一段的推导虽然不严密,但是有些想法还是有点意思的。啊,就先使劲的吹这一段吧。”

    于是约瑟夫开始动笔给马拉写回信。在这封信中,约瑟夫先用了整整两面纸来赞扬马拉的那一小段分析。称赞的语气甚至让他自己都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这肉麻的程度,都快赶上挖藕王了吧?真想不到,为了恰饭,我也会这样。唉,挣钱嘛,生意,不寒碜。”约瑟夫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继续写回信。

    “如今也该转折,该但是一下了。”约瑟夫这样想着,手底下便写道:“但是这篇论文也还是存在一点小问题的,比如说在……拉普拉斯先生认为,这里的论证存在逻辑漏洞,忽视了……您也许不知道,搞数学的人都有些偏执,拉普拉斯先生对于这一类问题是非常偏执的,因此他认为这篇论文并没能成功地证明这一猜想……”

    用几句话写完了“但是”,并且顺手将祸水引导到了拉普拉斯那边。然后约瑟夫便完成了他的回信,接着他用吸墨纸小心地吸掉信纸上多余的墨水,便将信件封好,寄了回去。至于马拉接到信件之后,会如何记恨拉普拉斯,那就不关他的事了。考虑到上辈子拉普拉斯用他的那套东西害得自己不知道多头疼,约瑟夫就觉得,自己的良心一下子就好过了。

    这一招也的确起了作用,不久之后,马拉再次寄来了回信,对他的肯定表示感谢,并且对科学院里面的那些“因循守旧的家伙”表示了愤怒,而且隐隐的露出了有朝一日老子上了台,一定要把这些家伙从科学院里面赶出去,到时候就让像约瑟夫这样的勇于开拓的年轻人来主管科学院,相信一定能让法兰西的科学大放异彩。

    “这是‘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吗?”约瑟夫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拉的确有爬起来的那一天,不过那还是将来的事。而且就目前来看,他爬上来了,也不会对约瑟夫有太大的恶意了。所以暂时,有关民科马拉的事情,大至上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如今约瑟夫的注意力又可以重点放在弟弟们的身上了。

    拿破仑如今已经不太需要约瑟夫费心了,他又回了科西嘉,短时间也不会回来。至于路易,现在还小,约瑟夫托人找了个不错的小学,让他在里面读书。而吕西安呢,约瑟夫安排他进了自己的母校——路易大王学校。

    吕西安在路易大王学校的表现当然并不像约瑟夫那样显眼,不过学业上也还不错,而且在演讲和表演方面也表现得不错。约瑟夫如今已经卸掉了龙和玫瑰剧团的编剧,不过他和剧团的联系却还在。靠着这关系,他也让吕西安时不时的到剧团里客串几个角色。据德纳第团长的说法,“他是个天生的好演员”。只是约瑟夫并没有亲眼去看过吕西安的表演,所以并不知道德纳第的这话当中有多少夸张的成分。

    除此之外,约瑟夫还请了一位名叫弗雷泽的奥地利乐师来教吕西安钢琴。按这位乐师的说法,吕西安虽然学钢琴的时间晚了点,但是天赋不错,如果愿意在这上面努力的话,将来也不是没机会达到能登台演出的水平。

    其实,约瑟夫并不要求吕西安达到这样的水平,在他的构想中,将来吕西安要负责文艺宣传的事情,他不需要对各种艺术都很精通,只要略有涉猎就行了。

    不过吕西安在这些方面似乎还真的有些天赋,他最近甚至还创作了几个小剧本,还自己谱写了几只小曲子。这些作品约瑟夫都看过听过了,老实说,不算太出色,但也还过得去。

    也正因为他的这些表现,阿芒干脆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斯巴达克斯》创作群”,经常在周末的时候,把他拉出去商议剧本的问题。

    时间就这样渐渐的流去了。一转眼就到了1789年。在过去的两年里,法国的财政已经到了无法维系的地步,国王路易十六不得不提出用增税的方式来避免王国政府的全面破产。法国的社会分成三个等级,分别是教士、贵族和平民。前两个等级占据着大量的社会财富,却并不承担多少赋税。这两个等级自然坚决的反对对他们增税,而凭借着他们掌握的政治力量,他们也的确有力量反对。所以,增税的唯一目标,自然就是第三等级了。

    为了增税,国王不得不重新召开已经中断了一百七十五年的三级会议,寻求解决财政危机的办法。

    “法国国王就是个蠢货,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想出召开三级会议这样的愚蠢透顶的笨办法!”拿破仑在写给约瑟夫的信件中,毫不留情的嘲讽起了法国国王,“他不知道第三等级对他已经埋藏着多少不满和怨愤吗?如果他不召开三级会议,这些愤怒还只是潜藏着的,暂时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他却召开什么三级会议!他不知道这会给那些反对他的人一个组织起来的机会吗?单个的人总是胆怯的,软弱的,即使心中怀着怨愤,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但是他们一旦聚在一起,有了组织,就有了胆量和力量,就敢于去和狮子甚至是巨龙搏斗。人就像是蝗虫,当他们不成群的时候,他们就是不值一提的蚱蜢而已,但一旦成了群,就是不可阻挡的蝗虫。而那个蠢货却傻乎乎的给了那些反对他的人这样的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团结起来的,从蚱蜢变成蝗虫的机会。这个蠢货肯定以为第三等级的家伙们只要唬一下,就会乖乖的掏钱,或者最多,即使他们不肯掏钱,也闹不出什么乱子,然而还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对于拿破仑的判断,约瑟夫是完全赞同的。事实上,随着第三等级的代表渐渐在巴黎集中,整个的巴黎都动荡了起来。一些小册子开始在市民中流行。这些小册子有的是向市民们介绍三级会议的相关知识的,这些“知识”,大多都有一定的指向性,一边都是在介绍国王准备增加哪些税收,准备如何进一步盘剥大家。这样的宣传使得本来就生活艰难的巴黎平民都担忧不已。

    而与此同时,因为北方各省普遍出现春旱,出于对可能的大歉收的担忧,从几位大贵族麾下的粮食商人开始,最后几乎所有的粮食商人都开始采取惜售的做法,市场上出售的粮食越来越少,价格自然也一路攀升。而价格的攀升又进一步刺激了囤积惜售的风气,持续上涨的粮食价格,更是让巴黎怨声载道。就在这时候,阿芒又一次找到了约瑟夫。

第三十七章,彩排

    阿芒告诉约瑟夫,他的《斯巴达克斯》最近准备要在巴黎上演了。

    “怎么,你的那首战歌准备好了吗?”约瑟夫问道。

    “没有。”阿芒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一支能让人满意的歌曲。但是,大家都觉得,现在是这出剧本上演的最佳时机。错过了这个时期,就太可惜了。所以,暂时就用埃德加的那首。”

    埃德加是阿芒圈子里面一位年轻的“作曲家”。和后世一样,这个时代的巴黎漂穷青年自称“作曲家”的并不见得比后世自称“原创音乐人”的少。埃德加就是这样的一位“原创音乐人”。他有几首歌在圣安托万区的小酒吧里面流传,但是为《斯巴达克斯》写一首战歌,还是有些超出了这个年轻人的能力。

    “这个时期是最佳的时期?”约瑟夫道,“从引起轰动的角度上来说,的确是如此。不过在这个时候,上演这部作品,也许会给你带来危险的。说不定……”

    说到这里约瑟夫伸出指头,向上面指了指道:“说不定,他们会因此把你丢进巴士底狱去的。”

    “那怕什么?那我就真的要被载入历史了。”阿芒毫不在乎地回答道,“大不了进去蹲几年。用这样的代价,换取被载入历史的机会,那真是太值得了!”

    既然阿芒是这样的态度,而且约瑟夫也知道,在如今,就算阿芒真的被丢进巴士底狱了,他也不会在里面呆多久。因为法国大革命一开始,巴士底狱就被攻克了。而被关押在巴士底狱中的犯人,自然都被放了出来。甚至于,如果阿芒今后要从政的话,进过巴士底狱,也是难得的资历。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劝你了。”约瑟夫拍了拍阿芒的肩膀道,“总之,你自己小心。嗯,你们什么时候彩排?我到时候过去看看?”

    “后天,就在彼得森剧场。从早上八点开始。”阿芒回答道。

    彼得森剧场在圣安托万区和市政厅之间,距离巴士底狱不远。圣安托万区是穷人们住的地方,靠近那里的剧场,条件自然没法和西边的那些富人区的剧场相比。不过阿芒的这出戏,倒是更适合在这样的地方演出。

    “那好,到时候我一定到场。”约瑟夫回答道。

    两天之后,约瑟夫带着吕西安一起去观看了《斯巴达克斯》的彩排。彩排进行得很顺利,包括埃德加的那首战歌,但是阿芒却一直皱着眉头,显得心烦意乱的。

    “怎么了,阿芒?”约瑟夫道,“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演员们的表现也很不错呀。”

    “是不错,见鬼!”阿芒说,“要不是你以前出的那个点子,我现在一定非常满意。但是,只要埃德加的那首歌,我总觉得……我就觉得……这就像是去吃大餐,结果,却发现所有的食物都没有加盐。这简直……都怪你,约瑟夫,见鬼,要不是因为你,我这时候一定会和那些家伙一样兴高采烈……不对,我会比他们更高兴的。该死!该死!”

    阿芒跺着脚,一口气说了好几个该死,然后又苦着脸对约瑟夫说;“约瑟夫,你的帮帮我……”

    “这我能有什么办法?”约瑟夫瞪大了眼睛道。

    平心而论,埃德加的歌曲并不差,旋律昂扬,而又不失优美,只是,只是就像阿芒以前抱怨的一样:“它太轻了一点,我需要的是一门轰鸣的乌尔班大炮,结果他只给了我一把小号。”

    阿芒楞了一下,接着苦笑道:“也是,要是有办法,这枚长的时间里,早就该有办法了。”

    接着他转过头,对一边的吕西安开玩笑似的说:“吕西安,你也在学音乐。要是你能写出一首好歌来该多好。”

    却不想吕西安居然回应道:“好呀,看了今天的彩排,我也正想要试试呢。”

    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出乎阿芒的预料。他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你可要快一点,要知道,这出戏剧半个月之后就要上演了。”

    阿芒没想到的是,四天之后,约瑟夫突然带着吕西安找到了他。

    “阿芒,你看看这个。”约瑟夫直接将一张纸递给了阿芒。

    阿芒接过纸,低下头,看了起来。接着他便开始用鼻子哼着纸上的旋律,最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约瑟夫的袖子:“约瑟夫,这,这太出色了!这是哪里来的?”

    “曲子是吕西安写的。”约瑟夫说,同时瞟了吕西安一眼,“歌词是我写的。阿芒,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这太好了!好得简直就像是我梦中的一样。不,应该说,就是在梦中,我也没听到过这样的歌曲,要不然,我一定记得的。”阿芒高兴得都快忍不住要直接跳起舞来了。

    “阿芒,你觉得这首歌能用?”约瑟夫问道。

    “当然,当然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阿芒眉飞色舞地回答道。

    “不过阿芒,如果你要用这首歌的话,我有一个要求。”约瑟夫说。

    “说吧,我的朋友。你现在就是让我在大街上裸奔,或者是奉上我那贞洁的屁股我都答应你!”阿芒哈哈的笑着回答道。

    “少胡说,把孩子都带坏了!”约瑟夫道。

    “好吧,我的朋友,说说你的要求吧。”

    “在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这首歌的作词者是我,而作曲者是吕西安。”约瑟夫道。

    对约瑟夫的这个要求,阿芒倒是能够理解。他不在乎被抓进巴士底去,但这并不意味着约瑟夫也不在乎。他被抓进巴士底去了,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但约瑟夫还养着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呢,他要是进了巴士底,那他的弟弟怎么办?况且他也知道,至少是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那就是约瑟夫的人生目标主要在科学方面,他不希望其他方面的事情过多的干扰自己的研究。至于吕西安,他很有天赋,但毕竟这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这样的可能进巴士底狱的事情,自然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没问题。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如果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哪怕在末日审判的时候,我都不会说。”阿芒非常认真地道。

    “我的朋友,没必要这样严肃。”约瑟夫笑道,“我只是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我知道。”阿芒道,“我不怕进巴士底,但是我并不愿意在巴士底见到任何一位朋友。”

    阿芒并没有立刻便将这首歌拿去让剧团排练,因为如果这样做,即使他不说作者是谁,人家也可能会根据他刚刚见过了约瑟夫和吕西安,立刻就有了新歌,从而猜到这首歌可能的作者。要说阿芒其实也是个细心的人。

    直到两天之后,阿芒才拿出那首歌,让剧团试着用用,这一次的效果据说非常好,但阿芒依旧不满足。据说他觉得,如今有些台词,似乎称不上这首歌,很多地方还需要修改。而演员们,针对舞台和表演,也提出了很多意见。于是阿芒便又忙碌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星期,阿芒再次来邀请约瑟夫和吕西安去参观他的戏剧的彩排。不过这次,约瑟夫有事情正好要出差去了,便只有吕西安和阿芒一起去看了这趟彩排。几天之后,等约瑟夫回到巴黎,阿芒那边的演练已经基本完成了。至少,按照吕西安的看法,这出戏剧“已经不比莫里哀的那些作品更差了。”

    但是阿芒似乎还是不满足,他如今整天的呆在剧场里,反复地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徘徊犹豫,颧骨都高了一大截。约瑟夫知道这家伙钻了牛角尖,心态上出问题了。如果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弄得不好,弄出在演出成功后重病,甚至是“蒙主召唤”,啊,不对,考虑到他的作品中的那些隐含着的对基督教的讽刺,他怎么会“蒙主召唤”呢?肯定是“遭遇天谴”被魔鬼拉到地狱里去了吧。

    不过约瑟夫并不希望看到阿芒倒在首演成功后谢幕的舞台上——虽然这样似乎很唯美,但是,现在还不是阿芒该倒下的时候。

    约瑟夫知道如今困扰着阿芒的那些所谓“问题”,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大问题,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断,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以至于无法做出选择而已。

    “阿芒,你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有一个人在一头驴的左右两边,相同距离的位置上,放了两堆一模一样的草料。然后你猜猜那头驴怎么样了?”约瑟夫搭着阿芒的肩膀说道。

    “我知道,那头驴最后站在中间饿死了。约瑟夫,你真是个坏家伙,你竟然把我比成那头蠢驴!不过,你真的确定两边的草料是一模一样的?”

    “驴子呀!如果不是一模一样的,你会犹豫那么久吗?”

    “当然不是一模一样的,它们之间是有些差别的。只是我不知道哪个更好。”

    “这样呀,那简单呀。”约瑟夫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枚形状不太规整的银币(古罗马银币是打制银币,一般来说,外形都不是正圆形),说:“用这个做判断吧。你看。这一面是巴克斯的神像,这一面是一串葡萄。我的朋友,你知道悲剧艺术来源于对这位神灵的祭祀活动。我们就让祂来帮助我们做出判断吧。你将银币抛起来。如果是头像朝上,就是巴克斯神也赞同这个做法,若是葡萄朝上,那就是祂在否定这个做法。你看怎么样?”

    巴克斯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罗马名字,祂的神职中并不包括艺术,但是考虑到古希腊悲剧艺术就源于对祂的祭祀活动。约瑟夫提出让祂来做判断,倒也还是很合适的。

    “一枚罗马第纳尔?”阿芒接过约瑟夫手中的银币细细地看了看,“应该是共和国时期的东西,说不定当年克拉苏(古罗马的前三巨头之一,也是最终镇压了斯巴达克斯起义的罗马执政官。)的手,就握住过这枚银币呢。可惜品相不太好,如果不是靠着背面的葡萄,我几乎认不出正面是巴克斯的头像了。不过,这真是好东西。嗯,就按你说的办吧。”

第三十八章,动荡中的首演 1

    安抚完了阿芒,约瑟夫离开彼得森剧场,坐上一辆一匹马拉着的轻便出租马车,准备回家。双轮的马车沿着道路慢慢地走着,因为这天的天气不错,约瑟夫收起了车棚,向着四处张望。

    这时候马车沿着塞纳河,已经走到了西堤岛旁边。西堤岛是巴黎的核心,也是巴黎城的发源地。巴黎圣母院就在这座岛上。约瑟夫朝着四面张望,远远的就可以望见圣母院高高的尖顶,和横卧在塞纳河上的新桥。新桥名字中有一个“新”字,但实际上,它却是一座建于十五世纪的老桥,甚至是整个塞纳河上最古老的一座桥。

    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因为街道上的人和车都多了起来,这一带,本来就是巴黎最为繁华的地区,出现这种现象其实也还正常。不过随着马车继续向前,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了。

    马车夫勒住了马,转过头来对约瑟夫道:“先生,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不去了。如果您要绕道,从另一座桥过河,怕是要多走很远,要花很多的时间,还需要加更多的钱。我觉得您还不如就在这里下车,步行穿过这一段,到了河那边,再找一辆轻便马车,这样更节省一些。”

    约瑟夫往前面望望,新桥那边人头攒动,马车显然是过不去了。约瑟夫知道,马车夫说的没错,便点点头,从口袋中摸出了两个苏,递给车夫,然后扶了扶帽子,拿起手杖,下了马车,沿着街道向着新桥那边走过去。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各种声音也就越嘈杂。约瑟夫注意到,他身边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露着既焦虑担忧,又隐隐地带着些兴奋的神气。他的耳朵里也不断的听到这样的一些话语:

    “第三等级是什么?第三等级就是法兰西,就是一切……”

    “我们第三等级决不能只有一票……”

    “对的,我们不忍任凭他们……”

    “我们要有我们自己的……”

    “我们要保卫自己……”

    “没有国民议会,没有宪法,谁都别想从我们这里拿走一个苏!”

    约瑟夫随手拉住一个年轻人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国王宣布关闭了梅尼大会堂,有人说国王还要解散国民议会!,我们决不能允许他这样做!”那个人回答说。

    约瑟夫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约瑟夫扭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同样年轻,也同样又是焦虑担忧,又是兴奋的脸:“这位先生,我们绝不能再让那些特权阶级随意的践踏我们了,我们不是卑贱的泥土,我们才是真正的法兰西!你说对吗!”

    显然,在这个时候,发表任何不赞同的意见都是不明智的。所以约瑟夫立刻回答道:“您说得对,我们不能这样任由他们践踏。”

    “宪法,我们需要一部宪法!”在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人呼喊道。

    “对的,我们要有宪法,不能让国王和特权阶层为所欲为!”

    “国王会派兵来镇压我们的,我听人说,他现在就在悄悄地调集军队,他打算一旦时机成熟,就杀光我们,就像圣巴托洛缪大屠杀一样。”另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旁边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人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能从别人的眼中看到恐惧。

    “他们……他们是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的……”一个人说。

    “我们绝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士兵们也是第三等级的,他们不会……”

    “可是士兵要服从命令,他们还可以用钱去收买那些雇佣兵,就用从我们这里搜刮去的钱,来雇佣那些山地人来杀我们!”

    “我们要做好准备,我们不能束手就戮……”

    听着这些呼喊,约瑟夫知道,历史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几天前,在三级会议上,国王虽然认同了第三等级代表人数从三百人增加到六百人的要求,但却坚持按照传统方式,每个等级都只能投一票。在法国,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属于第三等级,却只能投出一票。而第一等级的教士,第二等级的世袭贵族也都有一票。这样的游戏规则几乎就意味着,无论怎么玩,特权等级都可以靠着票数优势为所欲为。而广大的第三等级的利益,也就得不到任何保证。

    要说这个票数分配方式的确是法国的传统,但在此时,国王路易十六居然还指望那些在经济上空前强大了起来,在思想上又接受了启蒙运动的影响的第三等级还会像一百多年前的那些农奴之流那样,随他怎么摆弄,这只能说他的脑袋真是不够清醒。

    第三等级的那些代表自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整个第三等级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增税,但是他们在接受征税的同时,也要求更多的权利。说得更明白一点,那就是,要钱可以,但是你要拿东西出来换,不能白白拿钱。

    当国王提出要召开三级会议的时候,第三等级都将这次会议视为他们获得更多的权利的一个机会。三级会议即将召开的消息一传出,西耶斯就发表了政治小册子《第三等级是什么》,明确地提出了第三等级应该获得更高的地位。如今国王“坚持传统”的做法,可以说是完全地站到了整个第三等级的对立面。

    第三等级的代表们自然不会(他们身后的整个第三等级也不会允许)就这样向国王屈服,于是他们自行宣布,由第三等级的代表组成“国民议会”,他们宣称自己在立法权上有绝对权威,并声称自己将为法兰西订立第一部宪法。

    这种“僭越”的做法,当然不会得到国王的允许。于是路易十六下令关闭原先提供给第三等级的代表,用于议事的梅尼大会堂。还有传言说,他准备用强力解散“非法”的“国民议会”。这消息就在这个时候传到了这里。

    这时候,一个中年的教士模样的人出现在新桥的桥头,人群立刻朝着他欢呼了起来。

    “西耶士先生!是西耶士先生!”有人高喊道。

    “西耶士先生,西耶士先生,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也有人这样喊道。

    西耶士登上桥边的一个做买卖的人推来的手推车,向着人群挥手:“大家放心,这吓不住我们,我们明天会照样前往梅尼大会堂。如果不能为法兰西制定一部真正能代表人民的意志的宪法,我们就绝不会解散……”

    四周顿时传来一片喝彩声。约瑟夫也跟着鼓了鼓掌,他看看新桥那边挤满了人,要是硬要从那里过河,只怕衣服都要被挤破。显然他和那辆轻便马车一样,需要再绕个路了……

    然而随着消息的传播,整个的巴黎都沸腾了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街道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人们在高谈阔论或是窃窃私语。每一条街道都拥挤得像是菜市场一样。结果一直到入夜,约瑟夫才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中午,约瑟夫又听到消息,说是“国民议会”的代表们冒雨前往梅尼大会堂,准备继续商讨制定宪法,但他们被国王派来的军队挡住了。于是在首任国民议会会长巴依的带领下,代表们决定捍卫新生的国民议会,他们来到了会堂附近的王家网球场。第三等级代表们在那里宣誓,任何一个人都将会致力于制定王国宪法以改进君主制,绝不与国民议会分离。

    很多人都在担心,国王会不会派兵到王家网球场,逮捕这些“胆大妄为”的第三等级代表。但是一连几天,国王那边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反倒是一批第一等级和第二等级的代表,在奥尔良公爵和拉法耶特侯爵的带领下,加入到了“国民议会”当中。奥尔良家族是法国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而拉法耶特侯爵则是北美独立战争中法**队的总指挥,在约克镇的决战中,他的指挥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他也因此,被美国人称之为“新世界的英雄”。而他的胜利,也是法国这么多年来,对英国少有的胜利。因而拉法耶特侯爵在军队中也颇有威望。奥尔良公爵和拉法耶特侯爵的这个举动,顿时让“国民议会”士气大振,也让他们的合法性大为加强。他们此时已经可以宣称,自己不仅仅是第三等级的代表,而是包括第一等级和第二等级的,整个法兰西的代表了。

    又过了几天,“国民议会”正式改名为“国民制宪会议”,准备正式开始制定“法兰西王国宪法”。与此同时,市面上也开始流传国王将大批军队,尤其是雇佣军调往巴黎的消息。很多第三等级的支持者开始准备武器,准备战斗。

    就在这样的狂热和忐忑之中,阿芒的《斯巴达克斯》终于上演了。

第三十九章,动荡中的首演 2

    彼得森剧场中挤满了人,大家都在等待着《斯巴达克斯》首演的开始。作为一个位于圣安托万区附近的剧场,彼得森剧场的规模并不大,后台非常狭窄,而阿芒在剧本中又加入了歌队,用于配乐合唱。这些人在后台根本藏不下——后台在换衣间之外,塞下了一部分乐器,已经塞得很满了。没办法,阿芒只得将歌队安排在观众席上。而彼得森剧场的观众席同样也不大,它只有三百多个座位,至于包厢呀什么的,更是压根没有。歌队又占用了二十多个坐席,导致观众席连三百个座位都没有了。

    当然,剧场这么小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特别容易爆满。阿芒到处吹嘘他的新剧本已经很久了,他的交游很广,光是他的朋友都来了好几十个,再加上他的朋友动员的一些人,再加上阿芒从奥尔良公爵那里拉到了一点赞助,所以他宣布首演的时候免票,结果原本只能容纳三百人的彼得森剧场一口气挤进来了差不多六百人,还有更多的人想要挤进来。为了让他们进来,剧场经理干脆临时决定撤掉了剧场中所有的座椅,让大家都站着。但是因为不收钱,所以整个的剧场还是挤得满满当当的。再加上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也不太讲究什么礼仪,整个剧场热闹得就像是菜市场一样。一位大妈甚至还真的提着一只刚刚从市场上买回来的母鸡挤了进来。

    《斯巴达克斯》就在这样样的喧闹中开始了。一开始的第一幕一开场就是斯巴达克斯带着一小队角斗士和他的朋友埃诺玛依带领的另一队角斗士在角斗场上对峙。而在一边,角斗活动的主持者宣布:“慷慨的克拉苏决定,在这场战斗中,杀死了敌人的胜利者,将成为自由人!”紧接着,为了“自由”,两队人打了起来,不断地有人倒下,很快,就只有斯巴达克斯和埃诺玛依两个人还站立着了。不过埃诺玛依此时已经受了伤,只能勉强的站着,他的小盾也在此前的战斗中失落了,这使得他几乎无法有效的战斗。而他的对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斯巴达克斯却几乎还毫发无伤。胜负似乎已经失去了悬念。

    “杀死他,杀死他!”扮演角斗观众的演员喊了起来。

    “斯巴达克斯,来吧,杀死我,你就自由了。”埃诺玛依知道自己哪怕在最好的状态下,也多半不是斯巴达克斯这位已经在角斗场上赢得了一百多次胜利的家伙的对手。更何况,他此时已经受伤了。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埃诺玛依说,“难得克拉苏大方了一把,要不然,就你的那位新主人,阿克齐恩的吝啬性子,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再也不会有成为自由人的机会了。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斯巴达克斯说,“我不会杀死自己的朋友。如果我愿意对自己的朋友挥动刀剑,我现在都已经是罗马的公民了。”

    说完这话,斯巴达克斯便不顾周围的呼喊,收剑入鞘,转身准备离开。

    “杀死他!否则你就等着吃鞭子吧!”有人喊道。

    “下贱的奴隶!”有人骂道。

    “我就知道他是个娘娘腔!”一个观众鄙夷道。在首演中扮演斯巴达克斯的是阿芒的朋友路易,他的身材倒是没问题,但是他的脸太过俊美,甚至都有点像个姑娘了,以至于似乎不适合出演斯巴达克斯这样的角色。

    “去死吧!”埃诺玛依突然大喊着,挥舞着短剑向着背对着他的斯巴达克斯踉踉跄跄的扑了过去。

    斯巴达克斯轻轻一闪,就让过了埃诺玛依的剑,同时用手肘顺势在埃诺玛依的胸前一撞,埃诺玛依便丢了短剑,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杀了我吧!”埃诺玛依喘着粗气说。

    “不,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对朋友挥动刀剑。”

    再接下去的场景中,受到了鞭打的斯巴达克斯和其他幸存的角斗士们在一起,角斗士们问他为什么不杀死埃诺玛依,这样他就自由了。斯巴达克斯依旧用“我不向朋友挥动刀剑”来回答。但另一个角斗士克雷斯却冷冷地指出,他的坚持什么作用都没有,因为埃诺玛依很快就会死在下一场娱乐大众的角斗中:“据说有极少数的角斗士能有机会成为自由人,或者离开角斗场。但是这样的幸运儿,我一个都没有见过。甚至于,除了你,斯巴达克斯,我从没有见过一个角斗士能活过三年的。斯巴达克斯,你是无敌的战士,赢得过一百多场战斗,无论对手是人还是老虎狮子,但是,你真的以为你能在角斗场上一直活下去?”

    这话让大家都沉默了,最后有人说:“除非我们逃出去!”

    “但是,谁能领导我们逃亡?”又有人问道。

    在第二幕,斯巴达克斯带着一群角斗士逃出了角斗士学校,他们试图向北逃亡,逃出罗马,但是罗马的士兵不断的追来。很多的角斗士都死在逃亡的途中,最后他们只得转向南方躲进了维苏威的群山当中。

    就在这逃亡的路上,斯巴达克斯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奴隶仅仅靠逃亡并不能真正的获得自由,只有推翻了人压迫人,人奴役人的奴隶制,奴隶们才有真正的自由。我们的目标不应该只是努力躲开罗马士兵的追捕,而应该是摧毁罗马,解放所有的奴隶。只有所有的奴隶都得到了自由,我们才能真正得到自己的自由!”

    当斯巴达克斯向着剩下来的几十个精疲力竭的同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在后台,乐队开始演奏起约瑟夫的那首新的战歌的旋律,首先是低沉而悲壮的前奏,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低垂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接着沉郁的第一主题开始奏响,乐曲沉着而坚定,每一个小节结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沉甸甸的重音,就像是从天空中坠下的大雨点,又像是隆隆敲响的战鼓。

    在这乐曲声中,斯巴达克斯的演说还在继续:“我知道,我的朋友们,我的兄弟们,你们会疑虑,你们会说,‘罗马有那么多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组织严密,我们这么点人,怎么能和整个的罗马对抗?’

    但是我要说,不要怕,我的兄弟们,我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们什么都不用怕!因为还有什么能比我们这一生所过的日子更痛苦,更可怕的呢?我们像猪一样的生活,像泥土一样的被践踏,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难道还能失去什么吗?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朋友们,兄弟们,如果说在战斗中,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那我们唯一能够失去的,就是束缚着我们的锁链,但我们一旦胜利了,我们所赢得,将是整个的世界!一个全新的,再也没有人能压迫人,奴役人的新的世界!打起精神来,我的兄弟们,应该害怕的是罗马,是那些奴隶主,吸血鬼!我们,我们不需要害怕!”

    剧场里安静了下来。那些没有教养的下等人都不再说话,他们都用渴望的眼睛盯着扮演斯巴达克斯的演员,听着他铿锵有力的演讲,默默地点头。有人低声地说:“说得对,我们,我们不是国王,我们不是贵族,除了锁链,我们还有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残存的角斗士们重新振奋了精神。此后他们不断地袭击附近的庄园解放那里的奴隶,从其他地区逃亡出来的奴隶也都纷纷逃往维苏威,斯巴达克斯和他的朋友们不断地获得新的胜利,如今他们的队伍已经达到了数千人。斯巴达克斯的朋友埃诺玛依也在这段时间加入到了起义军中。在斯巴达克斯的主持下,奴隶们甚至建立起了真正的,基于一切人的平等的民主制度。

    “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简直就像是梦一样。”舞台下,一个观众忍不住低声说道。

    “简直就像是大天使在发言一样。我算是明白,他们怎么会让一个姑娘出演一位将军了。”另一个观众说。

    “可不是吗?我敢说,就是上帝的天堂,也不会比这更好了。”另一个观众也低声的回应道。接着他又赶紧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主啊,请原谅我。”

    “一切的人都平等,再也没有贵族,没有特权阶层,这很好。不过男人和女人平等……难道还能让女人压到男人上面?”也有人这样说道。

    不过紧接着剧情又紧张了起来。为了消灭他们,罗马派了一个叫做克劳狄乌斯的军官,带着三千装备精良的士兵,前来围剿他们。在当地的奴隶主的协助下,这些家伙杀入了维苏威。缺乏武器和物资的起义军难以在正面战斗中挡住罗马士兵,他们节节后退,最后被包围在一座险峻的山峰之上。他们的前面是严阵以待的罗马士兵,他们的后面是悬崖峭壁。斯巴达克斯和他的起义军似乎已经到了绝境。就连克雷斯都说出了“看来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时光了。好在在这段日子里我是一个自由人。”

    但是在绝境中,一个叫做阿格妮佩女**隶提出了一个办法:“这山上有很多的野葡萄藤,我们能将这些藤蔓编织成绳索,然后你们男人就可以顺着这些绳索溜下山去,从背后袭击那些罗马兵。”

    “哼,刚才还看不起女人,没有我们女人,就你们这些蠢男人……”台下那位手里还抓着一只鸡的大妈忍不住说道。

    斯巴达克斯采纳了阿格妮佩的建议,他带领战士们趁着夜间,用这些绳索下了山,然后从后面发起突袭,一举打垮了罗马军队。斯巴达克斯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带领着奴隶们追击罗马士兵,他喊道:“兄弟们,唱起我们的歌吧!”

    于是在深沉而雄壮的乐曲声中,舞台上的奴隶们唱起了这样的一首歌:

    debout!lesdamnésdelaterre

    debout!lesfor?atsdelafaim……”

第四十章,动荡中的首演 3

    因为歌队是被安排在观众席中的,而且他们也并没有特别的化装。所以歌曲进入到副歌的阶段的时候,这些人突然开口唱了起来,这让周围的观众们吃了一惊。

    在这个片段中,这首歌仅仅只唱了第一段。一曲终了,歌队的成员都闭上了嘴巴,几乎一下子就又变成了观众。

    “嘿,老兄,你们会唱这首歌?”就在一个歌队成员的旁边,一个鼻子上面还有点淡褐色的雀斑的年轻人轻轻地拉了拉旁边一个歌手的袖子,低声问道。

    “是的。我们会唱。”那个歌队成员简单的回答道。

    “这首歌真有劲儿!”那个年轻人赞叹道。

    “这首歌后面还有几段,这里只唱了一段,后面唱全了,更有劲。”另一个人插话道,“我就住在附近,这几天都听到他们在练这首歌……”

    “闭嘴,我都要听不到台词了!”又有一个人抱怨道。

    台上的戏剧继续上演,维苏威已经太小了,容不下起义军了。关于起义军将来的动向,斯巴达克斯和另一位起义领袖克雷斯发生了分歧。斯巴达克斯认为罗马军团十分强大,这一战之后,他们已经引起了罗马的注意,留在本地是难以支撑的。起义军应该先趁着罗马在边境上的那些军团还没有被调回来,离开罗马,到北边去,翻越阿尔卑斯山,先在阿尔卑斯山北边建立起自己的自由国度,然后等力量壮大了,再打回罗马来,解放所有的奴隶。而克雷斯则认为斯巴达克胆子太小,他觉得罗马兵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起义军应该就留在当地,打下罗马的城市,解放那里的奴隶,然后不断战斗,不断地解放奴隶壮大自己,最小消灭邪恶的奴隶制。

    两个人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后只能诉诸于民主投票。结果大多数的起义军战士选择支持斯巴达克斯,克雷斯因此愤愤不平,最后当斯巴达克斯带领大军向北的时候,他自请求担任大军的后卫。当起义军出发后他却带着一群战士离开了起义军,自己向罗马人的城市发起进攻。结果却中了罗马人的埋伏,当斯巴达克斯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罗马人用残酷的刑罚处死了所有的战俘。起义军看到这一切,愤怒不已,他们不愿意再向北行军,纷纷要求报仇。斯巴达克斯无法说服大家,只得再次进行投票。结果这一次大家都选择留在罗马战斗。

    “留在罗马凶多吉少呀,斯巴达克斯为什么要服从民主呢?”一个观众忍不住道,“那些奴隶知道什么?”

    “你这话可不对。”另一个人反驳道,“要是克雷斯也能像斯巴达克斯那样服从民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而且你说‘那些奴隶知道什么?’那些教士、贵族也会用同样的话来说我们呢!”

    斯巴达克斯起义军留在意大利,在他的指挥下,他们不断地获得胜利,但是斯巴达克斯却越来越担忧。因为他知道胜利只是暂时的。罗马人的主力正在逼近。他不断地试图说服起义军的战士们赶紧北上,但是他的建议总是被大家否决。

    克拉苏带着罗马大军封堵住了斯巴达克斯义军北上的道路,他们步步逼近,斯巴达克斯一边带着起义军向南方行军,一边和海盗联系,希望能渡海退往西西里。但是当他们赶到约定的地点的时候,海盗的船队却没有出现。于是他们被克拉苏的大军团团包围。克拉苏给斯巴达克斯送来信件劝降。他承诺,斯巴达克斯如果投降,就可以成为罗马公民和将军。但当斯巴达克斯问到其他的奴隶的时候,克拉苏回答道:“他们会回到庄园和角斗士学校继续当奴隶。”

    斯巴达克斯拒绝了克拉苏的劝降,率领部队强行突围。他们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于突围而出。但罗马人调来了更多的军队,这迫使斯巴达克斯不得不在阿普里亚和克拉苏的大军决战。

    决战之前,斯巴达克斯克拉苏见面。克拉苏再次用上次的条件向斯巴达克斯劝降。斯巴达克斯也再次拒绝了克拉苏。他和克拉苏约定,大家明天一早在战场上决一死战。

    在战场上,起义军以少敌多,终于不支战败,斯巴达克斯战死沙场。他的副官,埃诺玛依和其他六千多名战士被俘。克拉苏下令将他们全部在十字架上钉死。

    戏剧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埃诺玛依和另外的两个起义军战士被钉十字架。他们被迫背着自己的十字架,并自己将十字架树立起来。然后罗马人将他们钉在十字架上。那两个战士被钉在两边,埃诺玛依被钉在中间。

    “这是亵渎神圣呀!”一个教士用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十字架,用低沉的声音恶狠狠地说。

    的确,这一幕明显是在模仿《圣经》中,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场景。当时耶稣也是自己背着自己的十字架,和另外两个犯人一起被钉死,那两个犯人在两边,耶稣在中间。

    两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战士垂着头抽泣,同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埃诺玛依想着左右望了望,然后喊道:“怎么了,我的兄弟,难道说失去生命能比做奴隶还要可怕吗?是的,我们最终没能为自己赢得自由,但是我们至少为自己赢得了从此之后,永不再受奴役!这次我们战败了,但是从长远看,我们的事业决不会失败,人压迫人,人奴役人的奴隶制度一定会被推翻!斯巴达克斯的英名和事业必将永垂不朽!兄弟们,让我们最后一次唱响我们的战歌吧!”

    接着埃诺玛依首先开口唱道:“debout!lesdamnésdelaterre,debout!lesfor?atsdelafaim……”

    在他的歌声中,那两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战士也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跟着唱道:

    “laraisontonneensoncratère:

    c’estl’éruptiondelafin”

    手持长矛的罗马士兵惊恐地抬起头,望着这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奴隶,用惊惶的声音喊道:“不许唱!不许唱!”一个士兵还用长枪照着埃诺玛依的肋下刺了一枪,鲜血顿时就流了出来。

    “这,这真是可怕的亵渎!主啊,愿您降下雷霆……”那个教士咬牙切齿的低声道。

    在《圣经》中,当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为了检查一下他死了没有,一个叫做朗基努斯的罗马士兵,也是用长枪从耶稣的肋部,刺了他一枪。后来这支枪还成了天主教的圣物,被称之为朗基努斯之枪。甚至还弄出了诸如“只要手持有该枪,一百二十尺范围以内的人皆臣服,持有这枪者更可主宰世界的命运,但失去的人会即时毙命”之类的传说。这些传说在后世还真的骗了不少人,就连希特勒都曾经狂热地乞灵与它。据说他也一度得到过这柄圣枪,然而,这并没能让他在第二次大战中获胜。

    但是埃诺玛依的歌声并没有停止,他继续歌唱。

    这段歌词,此前已经唱过一次了,它的歌词和旋律都非常简单,所以剧场中的很多观众便也跟着唱了起来。只有那个教士脸色铁青,低着头一言不发。

    和前几次合唱不同,这一次,歌队直接将整首歌全部唱完了。当然,在原本的历史上,这首歌应该有六段。但是穿越来的约瑟夫并不能完全的记得这六段的歌词。因为在后世的赤兔国,因为翻译方面的原因,(有几段翻译成中文几乎没法唱)这首歌基本上只唱三段。所以约瑟夫如今抄袭过来,便也只剩下了原本的第一段、第二段和第六段了。

    随着第二段的唱响,整个的剧场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这些年来,在伏尔泰之类的人的影响下,法国人也已经远远没有往日的“虔诚”了,(不过老实说,作为天主孝女的法兰西,以前干的亵渎神圣的事情也不要太多。)但是这样直接否定宗教的歌曲还是让大家吃了一惊。但是因为普遍的对教会的不满,这样极端的对宗教的否定反而让大家更加的兴奋,当副歌响起的时候,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合唱当中。

    紧接着便是更为露骨,更是充满了反抗的激情的第六段:

    而那位教士这时候已经悄悄地溜了出去,消失在街道中了。

    这首歌唱完之后,整个剧场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太棒了,这首歌太棒了!你们还能再唱一遍吗?”

    紧接着整个剧场便都被这样的祈求声充满了:

    “再唱一遍吧,我有些词还没记住!”

    “求您了,再唱一遍吧。”

    “再唱一遍吧!”

    原本幕布已经降下来了,演员和歌队都打算退场了,但在这样的要求下,大家便只好将这首歌又唱了一遍,然后又是一遍……到最后,整整唱了六遍。显然,这次首演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第四十一章,生死之交的第一次会面

    首演结束后的第二天,阿芒和龙和玫瑰剧团就接到了不少新的演出邀请。而在这些邀请中,有一份邀请却格外的与众不同。因为它并不是来自某个剧场,而是来自于“国民制宪会议”的一位议员——罗伯斯庇尔先生。

    如果看到邀请信的人是约瑟夫,他可能会被吓一跳,因为罗伯斯庇尔先生在后来可是著名的“杀人狂魔”,据一些说法,在他统治法国的那段时期,巴黎的每一个广场中央,都竖立着高高的断头台;每一根路灯杆子上面,都挂着一个被处以死刑的“人民公敌”。后世的人甚至给他编造出了这么一个墓志铭:“我,罗伯斯庇尔,长眠于此,过往的行人啊,不要为我哀伤,如果我活着,你们谁也活不了!”

    约瑟夫相信,在罗伯斯庇尔倒台之后,他的那些敌人,从热月党人到后来的拿破仑皇帝,再到复辟的路易十八,几乎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个“不可腐蚀者,人民的捍卫者,创造国训:'自由,平等,博爱”(罗伯斯庇尔真正的墓志铭)的家伙。所以往他头上泼污水就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就像历史上波旁复辟的时期中,他们给拿破仑编造各种令人喜闻乐见的故事,把他生生地描写成了一个“达尔丢夫”(莫里哀喜剧《伪君子》的主角)和“唐璜”(在欧洲,这个名字就是好色之徒的代名词)的合体。所以,那些关于罗伯斯庇尔喜怒无常,以杀人为乐之类的传说,多半是不可靠的。但是,即使考虑这些,但有一点依旧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位“不可腐蚀者,人民的捍卫者”杀的人的确不少,而且很多还都是曾经和他是一个战壕里的人。如果说罗伯斯庇尔以杀人为乐,那很可能是污蔑了他;但如果说罗伯斯庇尔习惯于通过“解决掉弄出问题的人”来解决问题,那大概不会是假的。总的来说,那就是:成为罗伯斯庇尔的敌人,是非常危险的;但是成为罗伯斯庇尔的朋友,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不过阿芒可不知道这些,而且这个时候,罗伯斯庇尔的名声正好着呢。他在三级会议及制宪会议期间共发言二百多次次,在代表中排第二十位。他在演讲中支持男性公民普选权、反对国王否决权、支持赋予犹太人民权、呼吁废除奴隶制和死刑,反对新闻审查。(是的,你没看错,“杀人狂魔”罗伯斯庇尔那时候是个废死主义者。奇怪吗?这并不奇怪,这只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有一个证据罢了。当罗伯斯庇尔还是个废死主义者的时候,死刑这个工具是控制在国王路易十六手中的,它威胁到的是罗伯斯庇尔这样的“刁民”。所以作为“刁民”的罗伯斯庇尔自然反对它。而当这个工具落到了罗伯斯庇尔手中,那情形自然就不一样了。说起了这会儿的路易十六刚刚完成了他这辈子唯一的技术发明——改进了断头台的设计,提高了它的效率。而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这改进版的断头台的第一个用户,就是路易十六本人。鲁大师诗云:“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可为这些人的写照。)

    罗伯斯庇尔的这些建议大多并没有被通过,但是却给他带来了“不可腐蚀者”的美名。如今得到了他的邀请,自然让阿芒欣喜不已。而且罗伯斯庇尔提供的地点也格外的特别,这处地方就是罗亚尔宫。

    罗亚尔宫最初是为路易十三的首相黎塞留所建,曾称红衣大主教宫(黎塞留是法兰西枢机主教),后转为奥尔良公爵的宅邸。为了拉拢巴黎的民众,奥尔良家族在1780年将它向公众开放。自此,这座私人花园宫殿逐渐变成巴黎民众的公共广场。当然,这背后也肯定有奥尔良公爵的意思。如今他在政治上的野心,也完全可以说是路人皆知了。

    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其间,巴黎有两个政治中心。一个是巴黎之外的凡尔赛,那里正在召开决定法国命运的三级会议。另一个则是巴黎市中心的罗亚尔王宫。在那一段时间,它是测量巴黎民众政治狂热的温度计。这是两个政治权威所在,如果加以比较,1789年7月14日之后,不是凡尔赛而是罗亚尔在引领着法兰西。因为凡尔赛影响不了罗亚尔;反过来,罗亚尔却能支配凡尔赛。

    罗亚尔宫是一处能容纳上万人的大宫殿,这里是盛产各种各样政治小册子和演说家的地方,当然这里更不缺各种各样的观众和听众。三级会议以来,人们在这里交换各种信息,包括来自凡尔赛的;同时又把它变成各种流言散布出去。如果阿芒的戏剧能在这里上演,哪怕只上演一场,也绝对能让阿芒声名大噪。

    阿芒稍作考虑,就接受了这个邀请。当天傍晚他还带着主演路易,去拜访了罗伯斯庇尔。

    罗伯斯庇尔这时候住在市政厅附近的一个旅馆中。事实上,他本来有更好的住处——很多制宪会议的议员因为安全上的考虑,已经接受了奥尔良公爵或是法拉耶特侯爵的好意,住进了他们的产业。但“不可腐朽者”却依旧自己出钱,住在一间普通的旅馆里。不过罗伯斯庇尔在当律师的时候,很打赢了一些官司,因此他的经济情况不错,住的旅馆的条件也不错,除了卧室之外,还拥有一个带沙发的小客厅。

    阿芒带着路易,在一个侍者的带领下来到了三楼。这是这座旅馆的顶楼,相对于一楼和二楼,这里要更安静一些,这也许就是罗伯斯庇尔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侍者将阿芒和路易带到一扇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是开的。请进吧。”里面传出一个很爽朗的声音。

    侍者推开门,朝着里面道:“罗伯斯庇尔先生,拉瓦锡先生和圣鞠斯特先生应约前来拜访。”

    是的,路易姓圣鞠斯特。如果上次约瑟夫遇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姓氏的话,那一定会对这个话不多的俊美青年另眼相看的。因为虽然上辈子作为工科狗的约瑟夫对法国大革命的这段历史不是特别熟悉,但是好歹看过维克多雨果的《九三年》,从那本小说的注释中也知道了罗伯斯庇尔手下最铁杆的小弟,号称“革命的大天使”或者“恐怖的大天使”的圣鞠斯特。

    不过即使阿芒在向约瑟夫介绍圣鞠斯特的时候没有提到他的姓氏,约瑟夫其实也应该因为他那无与伦比的俊美而想道他就是那位“恐怖的大天使”的。

    “请进来吧,两位先生。”屋子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但是客厅里面并没有人。

    “不好意思,我正在写一份文稿,还有几句话就能结束了,请你们在沙发上稍微等一下。嘿,亨利,你帮我招呼他们一下,给他们倒杯茶水,谢谢了。”声音是从客厅那边的书房里传过来的。

    那个侍者便带着两人进了客厅,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们倒上了茶水。茶是印度的红茶,不过质量却很一般,换了约瑟夫,估计是不会喝的,因为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低等茶叶,往往会添加铜绿来掩饰霉变,喝这东西,对健康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阿芒和圣鞠斯特可没有这些顾虑,他们便在沙发上坐下来,端起茶水喝了起来。

    又过了两分钟,从书房里传出这样的话语:“总算写完了!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好久了。”

    随着这声音,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连续熬夜,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但是神态严肃。他的嘴唇很薄,目光冷静。脸颊有点神经质地抽搐,这使得他的微笑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依着律师们的习惯,他的脸上补了粉,戴着手套,衣服刷得笔挺,纽扣扣得整齐,浅蓝色上装上没有一丝褶痕。下身是米黄色套裤,白色长袜,带银扣的鞋,高领带,前襟上有裆形装饰。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们能耐的这样快。”罗伯斯庇尔伸出手来和他们握手,“昨天去看你们的首演,回来之后,激动得一整夜都没法睡着,满耳朵都是你们的那首战歌,还有我们的斯巴达克斯的那些激动人心的演讲。我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工作,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想起明天我要在议会上发表一篇演讲,我看了看时间,估计你们还要有一两个小时才能到,就先去起草文稿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一旦写起文稿来,中间就不能中断。只好让你们在这里等一等了。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是有意的要冷落你们。”

    “我明白这一点。”圣鞠斯特道,“我在做什么事的时候,同样也不喜欢做到一半就中断。”

    “你们知道我这次邀请你们到罗亚尔宫去演出的目的吗?”罗伯斯庇尔在沙发上坐下来,非常直接的问道。

    “你们希望通过这部戏剧,给国王施加压力。”圣鞠斯特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年轻的圣鞠斯特的反应之迅速显然超出了罗伯斯庇尔的预料,他愣了一下,然后道:“您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我们的目的之一。显然,我们的这个邀请,背后是有着政治上的考虑的,如果你们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可能也会因此惹上一些政治上的风险。我并不想在你们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把你们拖进政治的漩涡中。嗯,你们也知道,当前的局面相当的紧张和危险。”

第四十二章,布列塔尼亚俱乐部

    “关于这个问题。”阿芒开口道,“我们的这出戏剧,本身就带着强烈的政治意味,我在创作它的时候,就知道,演出这部作品,本身就有政治上的风险。”

    说到这里,阿芒又停顿了一下道:“而且我们选择了在这样的时期上演,这本身就是一种带着政治意味的做法。政治方面的风险我们早就有所考虑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进巴士底去吃一段时间的老鼠罢了。”

    人们说起进监狱,一般都叫做‘喂老鼠’,但阿芒却将它称之为“吃老鼠”,一字之差,意味却完全不同了。而一般人对巴士底狱更是谈虎色变,不过阿芒和罗伯斯庇尔都知道,因为巴士底狱经常被用来关押贵族,所以论条件,恐怕整个法国,都没有其他监狱会比巴士底狱更好的了。

    “而且,我觉得,如果我们的国王稍微聪明一点,我们应该就不会有在巴士底喂老鼠的危险。”圣鞠斯特开口道,“我们的国王如果决定要镇压人民,他就应该采用果断有力的措施,迅速的逮捕所有的第三等级代表,并且立刻把他们送上断头台。这样虽然可能导致一些混乱,但是反抗者群龙无首,完全可以各个击破。”

    说到这里,圣鞠斯特俊美的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带着讥讽的微笑:“而且,这些代表大多都是些有钱的人——罗伯斯庇尔先生,您在这些代表中几乎是最穷的,但即使是您,相比圣安托万区的大多数人,您依旧是‘有钱人’。而有些人,比您有钱几百倍。只要把代表们都干掉,然后没收资产,再用这些钱来拉拢更多的军队,以及愿意跟着国王的贵族和穷人,那我们的国王,说不定还能过的了这一关。当然,这么做,法国可能会有一场内战。他就必须做好一段失败了,就会和查理一世一样上断头台的准备。不过考虑到另一方群龙无首,我觉得他的处境要比当年的查理一世要好很多。如果我们的国王真的打算这样干,那我们多半就会被直接砍掉脑袋,那里还轮得到在巴士底喂老鼠?”

    说到这里,圣鞠斯特甚至还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修长的脖子,倒是颇有点“大好头颅,谁人斩之”的味道了。

    “你觉得国王会这样做吗?”罗伯斯庇尔问道。

    “不会。”圣鞠斯特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国王如果有这样的气魄,他就不会管不住那个奥地利娘们。他也不会在‘显贵会议’上一无所得。总的来说,我们的这位陛下,既缺乏当暴君的胆量,有没有做开明君主的度量。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敬畏的王者。所以,我并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危险。”

    “圣鞠斯特先生。”罗伯斯庇尔赞叹道,“您有着和您的年龄和相貌不相称的冷静和勇气。说实话,昨天刚看到是您出演斯巴达克斯的时候,我还很有些诧异,但是您昨天的表演真是太出色,完美地说服了我,我还诧异,一个像您这样年轻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力量。但是今天和您的这番交谈,让我明白了,一个人的思想和力量,可真不是能用年岁来衡量的。圣鞠斯特先生,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国王并没有那样的魄力。而且,我们也不是傻瓜,会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为所欲为。这些年因为特权等级穷奢极欲,弄得国家没钱用。军队也一样没钱用,也一样充满了不满。更何况,组成军队的,一样是法国的人民。军队是由人民组成的,不是没有灵魂的工具。如果国王真的要冒险,他真正能指望,就只有雇佣军了。不过有钱给雇佣军,却没钱给法**队,你说,法**队会怎么想?事实上,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很多贵族,还有很多军官都和我们有联系。国王如果真的打算有什么大动作,瞒不过我们的。所以你们的演出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是这风险并不是不可控制的。毕竟,是我邀请的你们,即使你们不做要求,我也要为你们的安全考虑。所以你们可以放心,虽然有一些风险,但是进巴士底狱的可能还是非常小的。”

    “不要说巴士底狱,就是断头台,我们都不怕。”阿芒说。

    几个人又谈了一下演出的事情,阿芒和圣鞠斯特便准备要告辞了。罗伯斯庇尔将他们送到门口,突然又说道:“啊,有件事情,我差点忘了。嗯,我们有一个俱乐部,其中都是些希望能进行改革的好朋友,我觉得我们的理念都比较接近,你们有兴趣加入其中吗?”

    “是个什么俱乐部呢?”圣鞠斯特问道。

    “布列塔尼俱乐部。本来是布列塔尼地区的代表们的俱乐部,三级会议召开后,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都是些支持宪政的朋友,所以我们现在正在考虑将俱乐部的名字改成‘宪政之友’。怎么样,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当你们的介绍人。”罗伯斯庇尔说。

    “好呀。”阿芒道,“我还有一个朋友,也很不错。也许你也听说过他,他姓波拿巴,嗯,约瑟夫·波拿巴,是个科学天才。”

    “我听说过他。”罗伯斯庇尔点了点头,“虽然我看不懂他写的东西。嗯,你们能等等吗?我马上进去给他写一封邀请函,请你们带给他。”

    “愿意为您效劳。”阿芒说。

    罗伯斯庇尔便进到书房里面去写信,而阿芒和圣鞠斯特便自己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等。

    “阿芒,你觉得波拿巴先生愿意参加这个俱乐部吗?”圣鞠斯特问道。

    “放心,我了解约瑟夫,了解他的政治观点。事实上你从他的那……你知道,《斯巴达克斯》的剧本的很多创意都来自于他。他绝对是支持宪政的进步青年。”阿芒差一点就说出那首《奴隶战歌》是约瑟夫写给他的了,想道约瑟夫把这首歌给他的时候的态度,他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傻事。

    “这我也知道。”圣鞠斯特说,“但是我总觉得,波拿巴先生并不太愿意太多的参与到政治中去。他似乎更愿意把精力放在他的那些学问上。嗯,我毫不怀疑波拿巴先生热爱宪政,但是我觉得他可能更爱科学。”

    “见鬼!我到没想到这个。”阿芒摇头道。不过他立刻又说:“这家伙还真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一个俱乐部的邀请罢了,应该画不了多少时间的。他如果实在忙,也可以不参与嘛。”

    两个人正说着,就看到罗伯斯庇尔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将一个信封递给阿芒。

    “邀请函我已经写好了。我很期待能在俱乐部见到这位天才科学家。”

    “嗯,不过罗伯斯庇尔先生……”阿芒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拉瓦锡先生?”罗伯斯庇尔问道。

    “约瑟夫最近正忙于一个重要的研究。这牵扯了他很多的精力……”阿芒道,“他可能,未必能完全的参加俱乐部的活动……”阿芒吞吞吐吐地说。

    罗伯斯庇尔楞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啊,拉瓦锡先生,这不是什么问题。一个俱乐部而已。任何一个俱乐部,都不会要求所有成员什么时候都到场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不是?所以,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没问题。”阿芒道。

    ……

    从罗伯斯庇尔这里出来,阿芒看了看天色,就对圣鞠斯特说:“路易,约瑟夫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就隔着一条街而已。我看看时间,应该他正好要该回家了。我打算干脆直接到他那里去,就把这份邀请信交给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圣鞠斯特想了想,摇摇头道:“下一场演出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是先回去准备准备。”

    两人便在街口分开,圣鞠斯特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回剧团那边去;而阿芒则徒步往约瑟夫的住处去了。

    当阿芒敲响了约瑟夫的房门的时候,约瑟夫正在和两个弟弟一起吃晚饭。一般来说,来自东方大吃国的穿越者,要是一不小心穿越到了西方,一般来说,只要有条件,就会自己动手做中餐吃,因为大多数的西方国的食物,在东方大吃国的吃货们看来,实在是不怎么好吃。尤其是那种不幸的穿越到只有那种土豆鸡蛋加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死不瞑目沙丁鱼的国家的穿越者,更是如此。不过约瑟夫所吃的,却还是正宗的西餐——面包加烤羊排。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很幸运,穿越到了西大吃国。法国人会吃,在整个世界也都是很出名的。也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中餐所需要的各种材料,在法国,基本上是买不到的。而且,如今约瑟夫也已经是有一定的身份的人了,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自己做法,是有点不成体统的。再加上现在人工便宜,所以约瑟夫就请了一个女仆在家里帮忙。

    在后世的大吃国,请一位阿姨,费用不低。家政阿姨的收入,是要明显超过中位收入线的。但在这个时代的法国,请一个操持家务的女仆,却还真的花不了多少钱。

    “好香呀,是烤羊排吧?嗯,约瑟夫,你的生活大有改善呀。”一进门,阿芒便耸了耸鼻子,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笑道。

    “还好,阿芒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约瑟夫问道。

    “啊,我来送一封信,一封邀请函。”阿芒说。

第四十三章,布列塔尼亚俱乐部 2

    “我还以为你遭到追捕,要到我这里来避难呢。”约瑟夫笑道,“不过你来的正好,正好一起吃晚饭。”

    他把阿芒领进来,又扭头对在另一间房中忙碌的女仆喊道:“苏菲阿姨,去给我的朋友拿一套餐具过来。”

    说完他坐下来,看着阿芒道:“怎么,你又得到了什么高档的邀请,要我过去给你捧场?”

    “我的确得到了一个特别的邀请——去罗亚尔宫演出。”阿芒不无得意的炫耀道。

    “啊,这下子你可是真的出名了。”约瑟夫笑道。

    这时候苏菲已经把餐具拿上来了。

    “苏菲阿姨,请帮把我柜子里面的那瓶白兰地拿出来,我要和阿芒喝一杯庆祝一下。”约瑟夫很高兴的道。

    “嗯。”苏菲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不过阿芒,你的这一次演出,我可能不能去了。”约瑟夫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说道。如今大革命的爆发就在眼前了,约瑟夫上辈子的历史虽然是跟着体育老师学的,但是他也知道,大革命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到他的便宜弟弟拿破仑登上政治舞台之前,法国的政局就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今天把贵族和保皇党挂路灯,明天又把奸商和卖国贼挂路灯,后天呢,就轮到无套裤汉和流氓……总之,在这一段时间里,政治变化太激烈,也太危险,约瑟夫觉得,现在要最好和那些政治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不不,约瑟夫,你弄错了。”阿芒道,“我说的邀请函,并不是这次演出的邀请函。我知道你很忙,而且这也不是首演了,所以并没有准备再邀请那么多的朋友了。”

    “那你说的邀请函是什么?”约瑟夫隐隐的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是一个俱乐部的邀请。”阿芒一边说,一边从身边摸出了那张邀请函递了过去。

    约瑟夫接过信件,先看了一眼信封,信封上写着:“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亲启。”落款处龙飞凤舞的用花体字签着名:“maximilienfran?oismarieisidorederobespierre”。

    约瑟夫一时间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谁,而苏菲阿姨已经把那瓶白兰地拿过来了。

    “谢谢你了,苏菲阿姨。”阿芒接过酒瓶,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又给约瑟夫也倒上了半杯。

    “马克西米连·佛朗索瓦·马里·伊西多·德·罗伯斯庇尔……罗伯斯庇尔!”约瑟夫总算是看明白了,那一长串名字最后的那个姓氏,吓得他都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呀,罗伯斯庇尔代表。不可腐蚀者。”阿芒一边喝酒,一边回答道。

    约瑟夫低下头,从信封中抽出信纸看起来,同时也借此掩饰自己的的惊恐。

    “怎么,约瑟夫?”阿芒多多少少注意到了约瑟夫的不对劲,便道,“如果你有事情太忙,也可以不去的。反正嘛,一个俱乐部的邀请而已,这有什么问题?”

    “要是能不去,谁tmd想去呀!”约瑟夫想。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因为“忙于科研”没有去,大概罗伯斯庇尔是不会太生气的。但现在罗伯斯庇尔不生气,那并不意味着将来罗伯斯庇尔就不生气。

    现在罗伯斯庇尔不生气,那是因为他的地位并不比约瑟夫高,他并不能把约瑟夫怎么样。但是将来,当富庶的城市在他的脚下,强大的国家在他的手中的时候,当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冒犯过他的人都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他再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会不会那样的宽容呢?对此,约瑟夫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那可是传说中的“杀人魔王”罗伯斯庇尔呀!

    不过这份邀请是邀请他参加“布列塔尼亚俱乐部”的,好像并不是“雅各宾俱乐部”。(约瑟夫的历史是体育老师教的,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布列塔尼亚俱乐部”是“雅各宾俱乐部”的前身。)加入它应该不是什么太要命的事情吧。再说了,就是加入过雅各宾俱乐部的人,也不是个个都上了断头台的。但是如果被“大魔王”记恨上了,想不上断头台,几率就小多了。

    “去参加一下的时间总还是有的。”约瑟夫抬起头来道,“当然,我毕竟和那些代表们不同,我不太可能参加他们的每一次集会。”

    “这当然,这完全不是问题呀。”阿芒道,看他的表情,他完全没明白自己给约瑟夫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那好,我非常荣幸能接到这分邀请。”约瑟夫道。

    “那么我们干一杯?”阿芒从来不会放过和别人喝酒的机会。

    “好吧。”约瑟夫装出满脸的微笑,举起了酒杯……

    送走了阿芒,约瑟夫忍不住骂了一句:“tmd!”这个同学实在是太能惹事了,这下子把大魔王都惹出来了,这真是……

    不过现在骂人也不能解决问题了。所以约瑟夫只能先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再细细的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了。

    ……

    很快就到了邀请函上约定的时间了,约瑟夫换好了衣服,乘上一辆轻便马车,出了巴黎,来到了凡尔赛附近的王家网球场。制宪会议开会的地点就在这里,而“宪政之友俱乐部”如今也就将王家网球场中的一间大厅作为他们的活动场所。

    约瑟夫在王家网球场的大门外下了马车,将邀请函交给看门人。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一个穿着整整齐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请问是波拿巴先生吗?我是制宪会议的代表罗伯斯庇尔。”那个年轻人向约瑟夫伸出了手。

    “很高兴能得到您的邀请。”约瑟夫回答道。

    罗伯斯庇尔便带着约瑟夫进了王家网球场,他一边走,还一边向约瑟夫介绍周围的各种建筑。

    两个人走进“宪政之友俱乐部”的活动大厅的时候,这大厅中已经满满的都是人了。罗伯斯庇尔不时的和其他人攀谈两句,将约瑟夫介绍给那些朋友,他的脸上满是笑容,一点都看不出“大魔王”的气势。

    “咦,波拿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就在约瑟夫跟着罗伯斯庇尔和他的朋友交谈的时候,一个声音却传了过来。

    约瑟夫扭头一看,就看到奥尔良公爵正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公爵殿下,没想到您也在这里?”约瑟夫一边弯腰行礼一边道。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老朋友了。”奥尔良公爵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怎么?在布列塔尼亚俱乐部中见到我,觉得很奇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一个支持宪政的人,也是布列塔尼亚俱乐部的成员。”

    的确,奥尔良公爵,拉法耶特侯爵这样的大贵族,都是布列塔尼亚俱乐部的成员,甚至一度是这个俱乐部的领袖人物。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布列塔尼亚俱乐部,也就是后来的雅各宾俱乐部变成激进的左派组织,那还要等到审判路易十六的时候。因为对国王的态度的不同,雅各宾俱乐部发生了分裂,在俱乐部的选举中,激进的主张对国王处以死刑的罗伯斯庇尔被推举为主席,而主张保王的一批人则在拉法耶特侯爵的带领下离开了俱乐部,从此之后,雅各宾俱乐部才成为了激进的左派组织。而奥尔良公爵则继续留在雅各宾俱乐部中,希望借着雅各宾派的力量弄死路易十六好让自己成为法国国王。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自己上了断头台。

    “波拿巴,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他其实也早就想要认识你了。”奥尔良公爵说道。

    接着他朝着左右两边望了望,然后对跟在身边的一个仆人道,去那边把吉尔伯特叫来。

    那个仆人便朝着左边过去了。约瑟夫用目光跟着他看过去,看到一位戴着假发的高个子中年人正在那里和别人谈话。那个仆人走了过去,等那人谈完了,便向他小声的说了些什么。然后约瑟夫便看到那人抬起头来朝着这边望了望。他显然也注意到了约瑟夫,便朝他笑了笑,然后大步的走了过来。

    “吉尔伯特,我来向你介绍一位朋友。”奥尔良公爵说,“这是我们的天才科学家波拿巴,嗯,名字和我一样,约瑟夫·波拿巴。就是准确地测量出了光速的那个。”

    接着他又转身向约瑟夫介绍眼前的高个子中年人:“这是拉法耶特侯爵,北美独立的英雄。”

    这个人,约瑟夫倒是知道一点,这还是得益于在后世的论坛上,有人问如何看待神皇说如果没有阿妹你看,法国人就都要说德语?有人就回答说:“如果不是卖头援美路易王派来了拉法耶特带领的法**队,华盛顿早就被以叛国罪被英国人吊死了——当然神皇大人依旧说英语,只是他的头衔要从大统领变成总督了。”接着就有好事者又给路易十六加上了“美国国父”的尊号。

    而到了这个时代之后,约瑟夫更是知道,因为拉法耶特是法国少有的在对英国的战争中获胜的将领,而在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于是他便向拉法耶特侯爵行礼道:“很荣幸能见到您,侯爵大人。”

第四十四章,保王党的雅各宾

    “能见到我们的青年科学家,我也很荣幸。因为您知道,一切的功名伟业,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时间会把它们冲刷得一干二净。哪怕是亚历山大大帝和凯撒,也只是留下空名。只有学术才是真正不朽的东西。就像希腊和罗马,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财宝并不是那些伟大的征服,而是他们的学术和法律。您有研究真正永恒的东西的才华,那才是真正令人尊敬和羡慕的。”拉法耶特也笑着回答说。

    “就像罗马的不朽,在与他们的法律一样。侯爵阁下,您现在正在参与的,不也是一样的不朽,一样的光照千秋的伟业吗?”约瑟夫也微笑着回答道。

    “您说的有道理。对于宪法,您有什么想法?”拉法耶特侯爵问道。

    “我对政治了解不多。”约瑟夫回答道,“不过我想,就像古希腊的几何学是建立在九条直观的,不可置疑的公设和公理之上的一样,我们的宪法也应该建立在这样的不言自明的公理之上。侯爵阁下,您曾经领到过北美的独立战争。阿妹你看合众国的独立宣言中的逻辑其实就很有意思。”

    “继续说。”罗伯斯庇尔说。

    “《独立宣言》中说:‘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之间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这两句话就是整个的独立宣言的公理,整个《北美独立宣言》后面的逻辑推演几乎全是建立在这几条上的。如果我们要制定一部真正的能够万古不朽的宪法,那我们也要找到它的公理基础。我个人觉得,《北美独立宣言》的这两句,一样可以作为我们的宪法的公理基础。所以,我们在制定宪法的时候,首先明确我们的宪法要保护的权利,然后围绕着如何保护这些权利展开来。凡是与这一目标相抵触的东西,便都可视为违宪,进而视为非法和无效。”

    “很有意思的观点。”奥尔良公爵插嘴道,“不过约瑟夫,刚才我听你说‘古希腊的几何学是建立在九条直观的,不可置疑的公设和公理之上的’,但是,不应该是十条公理和公设吗?怎么,你也认为应该把第五公设从从公设的队伍中开除出去?”

    “这谁不想?”约瑟夫笑道,“自打古希腊时候起,没有一个研究数学的人不希望能证明第五公设,将它从公设的队伍中踢出去,把它变成一个定理的。我要是真的能解决这样的难题,那我可就真的要出名了——甚至就像拉瓦锡先生一样出名了。”

    这里约瑟夫所说的“拉瓦锡先生”当然指的是大化学家拉瓦锡。但是因为这个姓氏,有人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拉瓦锡先生?”罗伯斯庇尔道,“嗯,拉瓦锡先生在学术上的成就令人钦佩,可以说他是法国科学之光。要说他的侄儿也很有才华,只不过是艺术方面的才华,最近因为一部戏剧出了名,有人觉得他会是有一位高乃依呢。”

    “他写的《斯巴达克斯》的确是不错的悲剧,但是太过激进了。尤其是那首《奴隶战歌》,完全否定了现存的一切秩序。”拉法耶特则似乎对这出戏不是很感冒,他皱着眉头继续道,“现存的秩序的确有很多问题,需要加以改变,但这改变应该是和风细雨的改革,而不是一场山洪一样的战争。”

    “我们都不希望有一场这样的山洪。”罗伯斯庇尔也说道,“只是我们的那位陛下实在是有些顽固。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我和小拉瓦锡先生谈过,他也承认在现有的秩序上进行改革,建立一个英国式的国家比建立一个北美式的国家更好,光荣革命(1688年,英国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发动的推翻詹姆士二世的统治、防止天主教复辟的非暴力政变。这场革命没有发生流血冲突,因此历史学家将其称之为“光荣革命”)好过战争。但是他又说,在法国,要想实现这样的变革并不容易。所以有时候必须把话说得过头一点,才能有所触动。这就像你对我们的国王陛下说:‘你这屋子太黑了,必须要多开一扇窗户。’他却始终不肯答应。于是你对他说:‘你这屋子太黑了,我要动手把屋顶掀掉。’然后,国王陛下说不定就愿意和我们商量怎么开窗户的问题了。”

    这话倒是把大家都说笑了。这个比喻,事实上源自于约瑟夫上辈子学到的鲁迅的文章,穿越后,他在和阿芒闲谈的时候,把这个比喻窃取过来用了。如今看来,阿芒也在用这个从他这里听来的比喻了。

    “这种想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拉法耶特也跟着笑了一下,然后又微微地皱起眉头道,“只是我还是有点担心,这出戏将市民们的情绪,尤其是那些底层的无套裤汉们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而一旦他们的情绪起来了,他们也未必愿意仅仅满足于开一扇窗户。”

    “但是如果不这样,国王陛下就根本感觉不到压力,也根本不会同意任何变革。”奥尔良公爵却这么说。

    拉法耶特侯爵抬起头,深深地望了奥尔良公爵一眼,却并不做声。

    奥尔良公爵继续说道:“更何况,吉尔伯特,你也知道,国王陛下调动了军队,这也是在向我们施加压力。见鬼——这个消息还是你告诉我的呢。——我们怎么能没有一点回应呢?”

    “法**队不会对自己的人民动手。我们的军队是用来保护祖国,而不是用来屠杀人民的。”拉法耶特回答道。

    “你能保证?”奥尔良公爵紧接着问道。

    “当然能!”拉法耶特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那你能保证那些雇佣兵也不会屠杀人民?”

    拉法耶特侯爵没有回答。

    “如果那些雇佣军对人民开枪,法**队会怎么做?他们是不顾国王的命令,和那些外国雇佣军开战;还是置身事外看热闹?”奥尔良公爵又逼问道。

    拉法耶特侯爵依旧不做声。

    “你知道,军队不知道该怎么办。”奥尔良公爵继续说道,“如果军队和国王的那些雇佣兵交战,那就意味着战争开始了。这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如果放任他们屠杀人民,我相信,这也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况且,军队干预政治,从长远来看,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这种习惯一旦形成,那是后患无穷的。”

    对奥尔良公爵的这个说法,拉法耶特侯爵在心中其实也是赞同的,所以他依旧没办法开口说话。

    “所以,如今力量的对比对人民非常不利了。没有力量对比上的均衡,就没有公平的谈判。”奥尔良公爵继续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国王陛下也不会有接受我们的意见的诚意的。所以,我们有必要让人民的力量以某种方式展示出来,好让国王清醒一下,免得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你想的恐怕是让人民觉得国王是他们的敌人,好让自己今后能架空他,甚至是取代他吧。”拉法耶特侯爵这样想着,不过,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因为自己虽然并没有要取代国王的想法,(拉法耶特侯爵并不是王族出身,并没有继承权)但是架空国王,将王国的权力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的想法他也一样有。虽然没法成为国王,但是成为黎塞留,甚至更进一步,成为丕平那样的宮相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败坏国王的名声,让人民和国王对立起来,对他也一样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依旧不能加以反驳,只能说:“一出戏,又能展示什么力量呢?”

    奥尔良公爵微笑道:“一群奴隶,如果下定决心反抗,也能动摇强大的罗马。如今的法国人民,比罗马的奴隶要更强;而法国比起罗马来说,却要弱得多。至少罗马的军团会竭尽全力的镇压奴隶,我们的军队可不会——国王也清楚这一点,他能信靠的,也只有那些山地人以及德意志的雇佣军了。如果我们的国王聪明一点,就应该能看懂这出戏剧给他传递的消息。只要国王愿意妥协,我们就能借此实现宪政的目标。”

    “如果国王还不肯妥协呢?”拉法耶特侯爵又问道。

    “那就武装国民自卫军,用这支力量来和雇佣兵形成均势。”罗伯斯庇尔说,“国民自卫军的战斗技能当然比不上雇佣军,但是在人数上,只要需要,很容易就可以让他们几倍甚至于十倍于雇佣军。”

    “希望我们的国王能听懂这出戏传达的信息。难道他真的想要走上查理一世的老路吗?”奥尔良公爵又道。

    拉法耶特侯爵皱起了眉头,奥尔良公爵的话实在是有些太露骨了。

    “真是像莎士比亚说的那样:‘越是跟我们血缘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的血。’(语出《麦克白》)”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道:“我们的陛下并不是查理一世那样的固执的人,他会顺应时代的潮流,成为一位受到人民拥戴的君王的。”

第四十五章,谣言和国民自卫军 1

    就在几乎与此同时,在不远的凡尔赛宫中,国王路易十六也在和他的王后谈论着相似的话题。

    “陛下,您知道已经有人在公开的鼓吹造反了吗?”他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丈夫问道。

    “在罗亚尔宫,哪一天没有人鼓吹造反?”路易十六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玛丽王后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然后道:“拉瓦锡先生的侄儿,居然也成了叛匪!他在罗亚尔宫,上演了一出煽动造反的戏剧,宣传造反!尤其是那里面的那首歌,不仅仅是宣传造反,甚至是在亵渎神灵——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管吗?”

    “你让我怎么管?下令禁止演出,让人把他们都抓起来?”路易十六反问道,“如今整个的巴黎都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流言,如果我们这样做,很容易引发一场真正的暴乱的。”

    “现在的局面难道还不是一场真正的暴乱吗?”玛丽王后毫不动摇的问道。

    “至少他们还没有拿着武器来向着凡尔赛进攻。”路易十六回答道。

    “你是国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玛丽王后被自己丈夫的软弱的回答激怒了。

    “王后,我们要面对现实。”路易十六低下了头,似乎也有点为自己的处境而羞愧,“巴黎的警察体系基本上已经瘫痪了,而且因为财政问题,军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拿到军饷了。他们同样对王国非常不满,因而,他们也变得不太可靠了。而且,一直以来,巴黎附近的军队一直受到那些反对我们的家伙们的渗透,如今我们不能指望他们。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们的枪口到底会对着谁还真难说。倒是外省的军队还稍微可靠点。我们如今拿什么镇压这些叛匪?”

    “那雇佣军呢?那些瑞士人,那些德意志人呢?他们拿了我们的钱,难道不干活吗?而且不是还有外省的,更可靠的军队吗?”

    “雇佣军,以及可靠一些的军队还没有完全到位。如今他们只能用于保护我们,并不足以平定局面。”

    “那他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到位?”

    “这很难说,因为这第一需要钱,第二,我们的动作也不能太快,要不然就是在催促他们造反了。他们真的动起手来了,我们现有的力量是顶不住的。”路易十六颇为迟疑的说。

    “这么说,我们现在留在巴黎,反倒是要变成人质了?”王后又问道。

    “还不至于此,但是我们在这边的力量并不占上风。”路易十六叹了口气说。

    “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去我们的力量占上风的地方?我们到外省去,在那里,我们的力量占优势。我们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因为我们一旦离开,就意味着肯定会爆发一场内战。”路易十六颇为为难地说,“即使最后获胜的是我们,我们的国家也已经被内战摧毁了。所以,为了避免内战,至少是避免毁灭性的内战,我们现在必须呆在凡尔赛。”

    “可是,我们呆在凡尔赛,究竟能干什么呢?”玛丽王后问道。

    “先稳住他们,然后再慢慢将我们的力量调过来。”路易十六说,“我们要麻痹他们,不能让他们立刻就绝望。直到我们的力量集中起来,形成优势。”

    “也许……”王后说,“也许,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和我的家人联系一下。”

    “现在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暂时还用不着。”路易十六说,“甚至,你和你的家人的正常的通信都要注意,不要增加,也不要减少。”

    “这太荒唐了!”王后道,“难道还有人要检查我们的信件了?”

    “我并不是说这个。但是从凡尔赛出去的信使都会被有心人注意。然后,就可能会有谣言产生。”路易十六皱着眉头说。

    “谣言,”玛丽王后冷笑道,“谣言难道是靠着这样的举动能够消除的吗?不,因为谣言根本不需要根据。相反,我的陛下,您越是纵容它,它就越厉害。我认为,您如今就该发出敕令,认定那戏剧亵渎神圣,禁止它的演出。如果您一味退让,他们就会为所欲为,很快,他们就会发展到让我们无法容忍的地步。所以,如果您真的想要拖延时间的话,那就不要太放纵他们。”

    但是,路易十六却只是摇头。

    “陛下,如果继续放任这些行为,就连教会,也会对您失望的。”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费尔森也开口道。

    “那么,就下令禁演吧。但是,不要强制执行。”路易十六想了想,这样说道。

    “如果不强制执行,那还不如不要下令呢。”王后道,“如果下了令,却不执行,只会让别人更加的看不起我们,甚至是鼓励他们进一步犯上作乱。”

    “如果强制执行,发生了冲突怎么办?”路易十六反问道,“我们把我们身边的那些瑞士卫队派去镇压他们?我们手上并没有足以把他们镇压下去的力量,一旦发生冲突,那才会真正的把我们的弱点暴露出来!所以现在,我的王后,我们必须避免任何直接的冲突。即使我们要向亨利四世那样忍受屈辱。”

    亨利四世是十一世纪时候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因为和教廷的权力斗争,而被当时的教皇格列高利七世下令革除教籍。在当时,神圣罗马帝国内部并不稳定,亨利四世被革除教籍之后,理论上他的一切下属对于他的效忠也都同时被解除。国内以公爵鲁道夫为首闹独立的一些诸侯宣称,倘若亨利四世不能得到教皇的宽恕,他们将不承认他的君主地位。

    内忧外患之下,亨利四世不得不向教皇低头,他带着皇后、皇子亲自到教皇下榻的卡诺莎城堡去向教皇忏悔,希望教皇收回将他革除教籍的敕令。他和妻子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才得到教皇的召见。在饱受教皇的羞辱之后,才得到教皇的赦免。后来亨利四世终于平定了内乱,然后带着军队,杀入罗马,驱逐了教皇格里高利七世,还另立了一个伪教皇,也算是报了卡诺莎的一箭之仇。

    如今路易十六提起这段故事,也就是希望大家能以亨利四世为榜样,忍住一时的屈辱,以图将来。所以,听了这话之后,大家便都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王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我听人说过,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如果我们不行动,那国王陛下至少还显得神秘。如果我们行动了,却行动软弱,那反而让人瞧不起。”

    路易十六赶紧点了点头道:“我觉得王后说的有道理。”

    “但是,国王陛下。”王后突然又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底线,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也一直想看看,陛下您的底线在哪里?”

    ……

    虽然国王并没有做出要禁演《斯巴达克斯》的决定,但是,关于《斯巴达克斯》马上就要被禁演了的谣言却还是越传越离谱。一开始这些谣言还只是说国王要禁演这出戏,接着就说国王已经发出了密札,要将作者以及所有演员都抓起来,再往后,就是所有的胆敢参与这出戏的演出的演员都会被开除教籍……总之,各种谣言不断推陈出新,让人目不暇接。

    在这个时候,阿芒倒是显出了一些他叔父一样的智慧。他将这些谣言,都当成了免费的广告。借着这些谣言,他趁机向外宣传:“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演出了,再不来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就像亚当和夏娃在“禁果”的诱惑面前,毫无抵抗力一样。亚当和夏娃的子孙们在面对带着“禁止”之类的字眼的东西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来劲。所以“马上就要被禁演”的这个噱头,的确非常管用,如今龙和玫瑰剧团的每次演出都是爆满,其他的一些剧团也跟风的演起了这出戏。也因为这个缘故,那首亵渎神灵的《奴隶战歌》也传遍了整个巴黎。

    一开始,这类谣言传出来的时候,剧团中的演员还都有些紧张,但是场场爆满的演出效果却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收入。尤其是在如今粮食价格疯狂上涨的环境下,这些收入就更加的有说服力了。所以如今,那些演员们已经喜欢上了各种谣言,他们甚至还会自己制造各种谣言,好招来更多的观众。比如某某演员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了什么的谣言不断地从他们这里被制造了出来。

    因为这段时间里,巴黎不断地发生各种大大小小的冲突,前几天,甚至法兰西近卫军和德意志龙骑兵还打了起来,关于国王打算大规模屠杀巴黎市民的谣言倒是越来越流行了。阿芒他们自己造出来的那些谣言倒是有不少人信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410/ 第一时间欣赏法兰西之狐最新章节! 作者:奶瓶战斗机所写的《法兰西之狐》为转载作品,法兰西之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法兰西之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法兰西之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法兰西之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法兰西之狐介绍:
一个天然怂的工科男,因为某种不明的原因,穿越到了大革命之前的法国,而且成了未来的拿破仑皇帝的大哥。他是顺势抱住这条大腿,从此混吃等死;还是抓住这个机遇,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伟业呢?法兰西之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法兰西之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法兰西之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