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扶弟魔的论文 2
“至少在目前为止,数学上我还没发现什么问题。他的几个小工具也非常出色。”拉普拉斯说,“只是用波来解释光,还是有不少现象难以解释,比如说以太必须具备怎样的特性,才能传递像光这样快的波动。而且他将光解释为一种横波,那么在以太中为什么没有纵波呢?”
“啊,我的朋友,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任何一个问题都不是短时间内,甚至,我觉得这都不是我们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解答的希望的难题。”拉瓦锡道,“这的确是波动说的一个大问题。以太这东西,实在是太独特了,它几乎就像上帝一样不可思议。它能传递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的光——我是说,如果光是波的话——这意味着它非常坚硬,比金刚石不知道坚硬多少倍。它充满了整个宇宙,又如此的坚硬,但它却不会对宇宙中的任何东西造成障碍,它不会挡住哪怕最微小的尘土的运动——事实上,我们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来自于‘以太’的阻力。这真是让人伤脑筋……啊,我的朋友,我建议暂时我们先不去思考关于那个该死的‘以太’的问题。我们现在的知识和手段,距离它都太远。我们现在去研究它,就像是一只刚断了奶的小花猫,却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抓到一头鲸鱼一样。”
“拉瓦锡先生,鲸鱼不是鱼。”拉普拉斯笑道。
“这我当然知道。”拉瓦锡也笑了,“但是……但是小花猫他不知道呀。”
“是呀,小花猫他不知道。”拉普拉斯道,“其实我们不也是小花猫吗?我们也不知道呀。”
“所以,我一向认为,实验是第一位的。一切的理论,最终都要用实验来检验,至少他的计算,用哪个‘波拿巴光斑’检验得不错。至于‘以太’,或者‘波拿巴光斑’、‘双缝干涉’以及‘牛顿环’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从粒子角度的解释,那就看其他人的了。”拉瓦锡道,“但即使在这个问题上,他最终是错的,这个错误本身也是有价值的。”
“这个我赞同。”拉普拉斯说。接着他低下头望着那份论文,又说:“我会拿出新的解释的。不过现在,请允许我先完成对这篇论文的验算。然后我们再一起将这篇论文拿去给蒙日、库伦还有孔多塞先生看看……”
……
然而在蒙日和库伦那里,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老实说,这篇论文中的那几个数学小工具很有意思,后面还有些更有意思的东西。如果这篇论文老老实实的讨论数学该有多好。那就真是一篇值得”蒙日皱着眉头道,“可他却用来证明这样荒谬的观点,这真是……”
“如果他愿意将这篇论文修改一下,那就好了。”库伦也说道。
“我们应该约他来谈谈,让他把这篇论文再修改一下,然后就可以把奖金给他了。”拉普拉斯看了拉瓦锡一眼,又补上一句道,“毕竟,单就那几个小工具,其实也值六百法郎了。”
“这不是六百法郎的问题。”蒙日道,“而是他居然会有这样的奇怪的主张——光居然是波,那传递它的以太早就该把我们撞成粉碎了!这样荒唐的东西要是能得奖,我们会成为笑话的!除非他将这篇论文好好修改一些,去掉那些不必要的东西,要不然,我反对将奖金颁发给他。”
“我觉得现在就将奖金发出去不严谨,毕竟这并不算是真正的决定性的证据,我是说,那两个实验,应该还有其他的,更好的解释。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应该更谨慎一点……”库轮道。
“得了吧,库伦!你难道有更好的解释吗?或者说,你找到他的论证中的漏洞了吗?”孔多塞瞪着眼道,“波动说的确有很多还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说你说到的以太的问题。但是难道说粒子说就没问题吗?别的不说,粒子说如何解释双缝干涉和‘波拿巴光斑’?科学的意义之一就在于发现未知,提出问题。提出问题,尤其是提出有价值的问题,有时候甚至比得出结论更重要!从科学诞生以来,我们见到过多少次旧有的观念、见解被推翻,但我们难道可以说那些如今被推翻了的观念见解是没有价值的吗?即使这篇论文中的观点,最终被证明是完全的谬误,即使明天一早,库伦你就拿出了新的解释,完全推翻了他的见解,但这谬误本身不也能启发思考,揭示真理吗?所以,哪怕是谬误,它也是有价值的。更何况,它还不一定是谬误呢!——难道牛顿爵士就是不可怀疑的吗?这还是科学的精神么!这样的论文,如果都不能获得优胜,那才是科学院的耻辱!”
要说口才,科学院中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孔多塞的,库伦自然也不例外。知道自己和孔多塞辩论是辩不过的,库伦便干脆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见库伦不说话了,孔多塞便又转向蒙日:“蒙日,你觉得呢?”
蒙日在科学院的身份影响不如孔多塞,语言能力也远远不如。但是蒙日却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听到孔多塞的问话,他便回答道:“在我和他当面谈一谈之前,我不能同意将优胜奖发给他。”
然后他便闭上嘴,一言不发。孔多塞也知道蒙日的性格,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又转过身去对拉普拉斯道:“拉普拉斯,你呢?你怎么看?”
拉普拉斯看看孔多塞,又看看蒙日和库伦,然后道:“我觉得……就凭那几个数学工具,这篇论文就可以得到优胜奖……但我也觉得,他还有不够严谨的地方,我也觉得我们应该邀请他来谈谈。”
孔多塞望着拉普拉斯,忍不住摇了摇头。拉普拉斯的才华毋庸置疑,但是他的性格实在是有些软弱善变。
“那就这样吧,我们请这位波拿巴先生到这里来。我们和他谈谈,然后,就把优胜奖发个他吧。”孔多塞说,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难道你们还有谁觉得,能写出这样的论文的人还不够资格获得这样的一个奖项?”
大家都不做声了。孔多塞四面看看,然后道:“很好,那就这样吧。”
……
虽然科学院就在巴黎城中,但是这个时代的邮政的效率却相当的低,直到三天之后,约瑟夫才接到这份邀请函。但事实上,两天前他从阿芒这里,得到这个消息了。
如今既然得到了邀请函,约瑟夫做了一下准备,便拿着邀请函,换上了一身一年都未必会穿一次的正装,乘上一辆公共马车,(这主要是为了避免皮鞋上有太多灰尘)便往卢浮宫的方向去了。
卢浮宫位于塞纳河的北岸,始建于十二世纪,是法国历史最为悠久的王宫之一。到了路易十三的时候,黎塞留创立了王家科学院,便将这个机构安置在卢浮宫中。到了路易十四统治后期,巴黎城中经常发生暴动。路易十四便扩建了城外的凡尔赛宫,然后搬到了那里。从此之后,法国国王便不再在卢浮宫居住了,但是科学院却还一直待在这里。
到了卢浮宫门口,约瑟夫下了车,整理了一些自己的衣服,便朝着卢浮宫的大门走了过去。这并不是约瑟夫第一次来卢浮宫,在上辈子的时候,作为游客,约瑟夫也曾经在这里参观过。那时候的卢浮宫,是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收藏着各种珍贵的文物。而这个时候的卢浮宫,却只是一座宫殿,后世著名的卢浮宫三宝中,如今也只有蒙娜丽莎收藏其中。
约瑟夫走到宫殿的大门前——在后世,卢浮宫的大门是那座后现代风格的玻璃金字塔。但在这时候,这种东西却还是不存在的。卢浮宫的大门还是规规矩矩的普通大门。
约瑟夫走到门口,向看门人出示了邀请函。那个看门人戴上老花镜,低着头看了看邀请函,也不抬头,只是从眼镜框上面的缝隙里望了望约瑟夫,然后道:“波拿巴先生,请您在这里略微等待一会儿。我需要核实一下情况。”
约瑟夫点了点头,在门外略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色的外套,带着假发的侍者走了过来,打开门向约瑟夫道:“是波拿巴先生吗?请跟我来。”
约瑟夫便跟着这个侍者走进了卢浮宫。侍者带着约瑟夫穿过一个又一个大厅,最后他在一个小小的会客厅前停住了脚步。
“波拿巴先生,”那个侍者转过身来,对约瑟夫躬了躬身说,“孔多塞先生,拉瓦锡先生他们就在里面等您。”
说完这话,他便拉开包着小牛皮的房门,示意约瑟夫可以自己走进去。
约瑟夫便走了进去,一进去便看到房间里已经有三个人坐着了。那三个人见约瑟夫走了进来,便也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比较瘦,额头很高的中年人便道:“是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吧?我是拉瓦锡。这位是科学院院士,我的朋友孔多塞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拉普拉斯。”
约瑟夫便和这几个人一一见礼。孔多塞要比拉瓦锡更壮实一点,脸也更宽一点。他温和地朝着约瑟夫笑了笑,看起来性格似乎比较温和。另一个更年轻一点,微微有点鹰钩鼻子的就是上辈子曾经让约瑟夫闻风丧胆过的数学家拉普拉斯。
第十七章,扶弟魔的论文 3
约瑟夫露出激动的表情,一一向他们问好。不过在面对着拉普拉斯的时候,他忍不住悄悄地握了握拳头,并且在心里面痛打了他一顿——这也是后世的理工科学生们在面对着试卷上的难题,无奈何的望望窗外,却又正好看到一颗流星从那里飞过的时候,普遍会赶紧许下的一个心愿。
当年约瑟夫没有机会痛打拉普拉斯,如今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站到了他的眼前,但约瑟夫却还是没办法痛打他一顿,只能无比热情的迎上去道:“拉普拉斯先生,我看过您的一些著作,那些东西给了我很多启发。能够见到您,真是太幸运了!”一边说,一边还将两只手都伸出去,握住他的手,就像***总统握住马克龙的手一样,先是用力的一捏,然后猛地把对方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拉,拉得拉普拉斯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了一跤。
“拉普拉斯先生,能见到您这是太荣幸了,我有很多问题都想要向您请教一下,比如……”约瑟夫一边满脸微笑地咬着后槽牙这样说着,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用两只手狠狠地捏拉普拉斯的手。
“啊……波拿巴先生……波拿巴先生……你真是……还是先坐下来,再……再慢慢……慢慢谈……”拉普拉斯的右边肩膀高高的耸了起来,他一边努力地将手往回拉,一边断断续续的道。
“啊,波拿巴先生,我们坐下来说话吧。您太热情了,您也许弄疼了皮埃尔的手了。”看到约瑟夫如此热情,而拉普拉斯被他握住了手,疼得脸都有点变形了,拉瓦锡不觉有些想笑,不过他还是叫住了约瑟夫。
“啊?”约瑟夫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赶紧触电般的松开了拉普拉斯的手,并不断的道歉道:“拉普拉斯先生,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见到您,我实在是太激动了……这真是……您没有受伤吧……”
拉普拉斯将自己的右手活动了一下,然后道:“波拿巴先生,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痛苦和仇恨赐予了我力量。”约瑟夫这样想着,但却说:“我经常帮让雅克神父做木工活,所以手上的力气可能是稍微大了一点。”
“那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拉普拉斯说,“不过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你知道,我们看到了你的那篇论文,拉瓦锡先生和孔多塞先生对这篇文章都很欣赏,但是你知道你的论文试图推翻一种得到普遍的支持,并有很多实验现象支撑的理论,这是一件大事情,大家都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所以拉瓦锡先生和孔多塞先生,还有其他的一些先生都希望能和你当面谈谈关于这篇论文的一些事情……”
“老实说吧,”孔多塞朝着约瑟夫温和的笑了笑说,“波拿巴先生,您的这篇论文,是这些年来少有的高水平的论文,别的不说,单就论文中的那几个数学工具,就已经足以为你赢得比赛了。不过对于你的结论,有些人和不太认同。嗯,至少库伦和蒙日都不太喜欢你的那个结论。他们正在过来的路上,也许他们会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孔多塞先生,您们就叫我约瑟夫就好了。”约瑟夫道,“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老实说,当我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也担心自己弄错了。而我写这篇论文,也正是为了能和其他人一起讨论这个问题。”
“哈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错。”拉瓦锡道,“约瑟夫,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嗯,你也不用紧张,其实……”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小客厅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约瑟夫看到又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便赶忙站起身来。
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带头进来的却是约瑟夫曾经在咖啡馆里见过一次的奥尔良的路易·菲利普·约瑟夫公爵殿下。在他后面跟着两个穿着军服的人,一个年纪大一些,看起来大约有五十多岁了;另一个身高略微矮一点,古铜色的面庞,一对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公爵殿下,您怎么也来了?”孔多塞道。
“啊,孔多塞先生,我今天顺路经过这里,本来是来拜访一下蒙日的,听他说起这里的事情,发现引发争论的那位波拿巴先生,似乎是我认识的一位跟我一样叫约瑟夫的小朋友,便过来看看。结果……约瑟夫,真的是你呀。”查理公爵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握住了约瑟夫的手。拉普拉斯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的手,然而……
“啊,约瑟夫,上次遇到你,我还以为我们法兰西会又多了一位剧作家呢,没想到倒是多了一位数学家。不过,蒙日先生似乎对你的一些观点并不认同。想要和你讨论一下,当然,这些东西我完全不懂。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的。”奥尔良公爵松开约瑟夫的手,又道:“对了约瑟夫,我来向你介绍我的这两位朋友。”
他指着年纪更大一些的那位道:“这是库伦先生,他是电力方面的权威。”接着他又指着那个矮一点,年轻一点的介绍道:“这是蒙日先生,他是几何学方面的权威。”
约瑟夫赶紧上前,向库伦和蒙日问好。查理公爵则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道:“你们知道,对于科学,我所知不多,但是却非常有兴趣。蒙日,你有不少的问题要问约瑟夫,现在可以开始了。”
蒙日是个干脆的人,听了这话,立刻就开口道:“波拿巴先生,您在论文中认定光是一种横波,而且在数学上的推导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您应该知道,任和波都是在介质中传播的,如果光真的是波,那这种介质,这种光以太,需要具备哪些特点,您思考过吗?”
对这个问题,约瑟夫倒是早有准备,因为后世的历史发展中,对“光以太”的各种质疑,正是粒子论的支持者用来反对波动说的主要武器。
“对这个问题,我是这样想的……”约瑟夫开口道。
约瑟夫知道,所谓的“光以太”,在后世被科学家们抛弃了。但是在此时,他却并不能直接表示以太不存在,因为这需要非常多的科学发现和科学实验做前置基础。所以他只能把在此之前,那些波动说的支持者的一些猜想来应付蒙日的问题。
“关于以太的硬度问题,还涉及到光速到底是多少,我设想了一种实验,可以用来更精确地测量光速。考虑到地球在不断运动,那它相对于以太也应该是在不断运动的,那么从不同的方向,测定出来的光速也许会有不同……”
“更精确的测量光速的方法?”孔多塞来了兴趣。
“我们用一个可以旋转的八面镜……”约瑟夫说道。他所说的方法,就是的迈克耳孙旋转棱镜法。是一种相对简单,而且测量精度也不错的手段。
约瑟夫一边介绍实验设想,一边顺手拿过一张纸和一支笔,开始绘制实验所需的设备的设计图。
约瑟夫习惯性的用在后世常见的绘制三面投影图的方式来描绘那些设备。但一看到他画的那些图,蒙日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波拿巴先生,您的这种绘图的方式是从哪里学来的?”蒙日开口问道。
“啊?”约瑟夫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这种绘图法应该是非常常见的技巧呢,此时听蒙日这样一问,又看到蒙日脸上的表情格外的严肃,便立刻意识到,也许,在这个时代,这种绘图法根本就没有出现呢。
“这是我自己胡乱画出来的,我觉得这样绘图,比较直观而便于理解。怎么,这里面有问题吗?”约瑟夫说道。
蒙日想了想,回答道:“波拿巴先生,您可能,不,您肯定不知道,我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就开始使用类似的绘图法了。不过因为这种绘图法在军事上意义重大——我想,以您的聪明,要理解这一点不难,所以这种绘图法被严格保密。只能在军事院校中传授,并且,所有学过这些内容的军官,都必须宣誓,不得将这种技巧外传。当年我就对上面表示过,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人独立的研究出于此类似的技巧,就像牛顿和莱布尼茨分别发明了微积分一样。不过,既然您的画法和保密的画法如此类似,您的这一成果恐怕也需要进行保密。波拿巴先生,您的这种作图法,没有传授给其他人吧?”
“这种技巧我只教给了我的兄弟拿破仑,他如今在巴黎军官学校读一年级。嗯,他的数学也不错。”
“一年级,一年级还接触不到画法几何。”蒙日道,“波拿巴先生,您要提醒他一下,这种技巧不能外传。”
“还有这样的事情?”查理公爵倒是来了兴趣,“蒙日,科学应该是属于全人类的。这样保密可不太好。”
“公爵,这并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王国政府的决定。我也只能服从。”蒙日回答道。他又转向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这一发现原本应该给您带来荣誉和地位,但是如今,您却必须把它隐藏起来。为了法兰西,这是必须的牺牲,希望您能够理解。”
约瑟夫点点头道:“我明白,虽然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是科学家却是有国籍的。”
“就像莱布尼茨的微积分和牛顿的微积分还是有不少区别。波拿巴先生,我想您的画法和蒙日的画法应该也存在一些区别。”库伦突然开口道,“您可以给我们讲讲您的画法吗?”
第十八章,扶弟魔的论文 4
约瑟夫知道,库伦对于他所谓的独立研究出了“画法几何”其实是是颇为怀疑的,也许倒是“画法几何”真正的开创者蒙日,因为自己是个神童,所以对于有其他神童在和自己当年相仿的年纪里创建出类似的技法反而怀疑更少一些。
约瑟夫前世的确学过画法几何,他相信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后世的画法几何肯定相比这个时候的画法几何有了更多的发展。不过他并不知道蒙日的原版画法几何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约瑟夫想了想,觉得投影变换的一些技巧多半是后世发展出来的,便在心中细细的回忆了一下,然后将这部分内容加了一些进来,细细地讲了起来。
奥尔良公爵在一边饶有兴致的听着,直到约瑟夫讲完了其中的一部分,暂时停下来的时候吗,他才向蒙日问道:“蒙日先生,约瑟夫的方法和您的方法比怎么样?”
“大体上差不多。”蒙日道。他说完后看看大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也许有暗示约瑟夫并不是自己弄出了画法几何的意思,便赶忙又补上一句:“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太一样,比如他在如何处理地图的方法上采用的投影变换就非常有意思,是我此前没有想到过的。这样画出来的地图会更好用。波拿巴先生创造出的方法,在原理上虽然和我的基本一样,但是在实用性上,甚至比我的更好。波拿巴先生,您在数学上真是一位天才!”
蒙日的画法几何,一直是保密内容,所以就连在旁边的那几位以前其实也没有接触多少,此时大家听蒙日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打消了怀疑。
“约瑟夫,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位数学天才。嗯,上次我好像听说你还在读中学?在……”查理公爵突然想不起他到底是在哪一所中学了。
“是路易大帝学校,公爵殿下。约瑟夫和我的侄儿阿芒是同学。”拉瓦锡带着微笑在一旁补充道。
“对的,对的。上次我就是看到他和阿芒在一起。”查理公爵用赞赏的眼光望着约瑟夫道,“能不断的有这样的年轻人冒出来,这真是法兰西的幸福。只是,做出了这样的成果,却不能得到应有的荣誉,甚至还生活在贫困中,这太不公平。我觉得,我们应该为此给约瑟夫一点补偿。”
孔多塞点点头道:“我想,约瑟夫的这篇论文至少是极具讨论性,应该能获得这次的优胜,并获得六百法郎的奖金。”
因为奥尔良公爵提到了补偿,所以即使是库伦和蒙日也没有反对。
“这太少了。”查理公爵却不太满意。
“公爵殿下,您不用担心,这样的人才不会被埋没的。”孔多塞道,“等这篇论文发表了,以及光速实验完成了,我觉得约瑟夫就可以在巴黎大学获得一个教职,甚至在这里获得一个位置了。嗯,约瑟夫,我听说你马上就该毕业了。怎么样,有兴趣不?我可以给你一封推荐信。”
约瑟夫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蒙日却抢在前面道:“约瑟夫在画法几何上面非常有天赋,但这是个保密的技巧。如果到了巴黎大学,他就不能很方便的研究这些。那就真是太可惜了。巴黎军官学校正在寻找一个能教授画法几何的老师,他们委托我给他们推荐一位专家。不如我和拉普拉斯先生一起推荐他道巴黎军官学校去教数学。我觉得还要更好一些。而且我还能为他争取更多的津贴,在收入上,也绝对比在巴黎大学更多。约瑟夫,你觉得怎么样?”
单单从名气上来说,巴黎大学当然名气更大。但是要论收入,的确是像蒙日说的那样,在巴黎军官学校教书,收入会更高一些。另外,约瑟夫知道,革命就要爆发了,在革命中,各种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今天在路灯杆子上挂着保皇党,明天断头台上面就是今天的革命派。而巴黎大学,正是各种政治流派汇聚的地方,若是到了这里,自己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原因被不可控的卷入政治斗争之中。相形之下,巴黎军官学校就安全多了。而且进入到军队系统之后,也能为将来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想到这里,约瑟夫便向蒙日道:“孔多塞先生,非常感谢您的推荐。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倾向于蒙日先生的建议。我的父亲刚刚去世,家里还有几个弟弟要读书,我现在非常需要钱。而且我的弟弟拿破仑正好在巴黎军官学校。他是个惹祸精,我觉得我到那里,能更好的看着他。”
听了这话,大家便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查理公爵一边笑还一边说:“好像所有做哥哥的总是觉得弟弟都是惹祸精。嗯,我能想象到,做弟弟的进了课堂,发现上面的老师居然是自己的哥哥是种什么感觉……”
“我们还是回到光速实验上来吧。”拉瓦锡开口道。
“好的,我们继续……”
……
这次拜访之后又过了两天,约瑟夫便接到了信使送来的来自法兰西科学院的公函,上面告知他,他的论文赢得了优胜和六百法郎的奖金。
这些奖金让约瑟夫的生活一下子宽裕了不少。又过了两天,他又收到了蒙日寄来的信件。在这封厚厚的信件中,蒙日告诉约瑟夫,科学院已经完成了光速实验的准备,准备在十天之后的晚上——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在奥尔良公爵的一处城堡进行这个实验。
在信件的最后,蒙日告诉约瑟夫,他和拉普拉斯一起推荐了他。相信再过几天,他就能接到巴黎军官学校的公函了。只等他一毕业,就可以到巴黎军官学校来报道了。
拿到信件约瑟夫很是得意,只可惜拿破仑不在身边,没法向他炫耀。不过,如果能突然穿着制服,出现在拿破仑上课的教室里,那就更好了。嗯,还可以把拿破仑点上来黑板来做难题。这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开心。
除此之外,手里面一下子有了活钱,约瑟夫立刻就想起了《水浒传》中鲁大师的那句经典台词:“嘴里都淡出尼奥来了!”约瑟夫盘算了一下,如果他到餐馆里面去,花上两个法郎,就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大餐,吃得满口流油。不过考虑一下,拿破仑并不在,丢下弟弟,一个人去吃独食,这样的事情,约瑟夫可做不出来。于是他只好继续忍耐一下,好在下个周末也没有几天了。等到周末,就可以带着拿破仑出去吃一顿大餐了。
只是很不巧的一点就是,约瑟夫去学校的一路上,有好几个餐馆。那些餐馆的档次并不算高,价钱也不算特别昂贵——至少,在如今的兜里有好几百法郎的约瑟夫看来是这样的。以前的时候,约瑟夫上学时从这里经过,也时常会闻到从这些餐馆中飘出来的肉汤的香味。但那时候,约瑟夫的口袋里连一个硬币都没有,所以那肉汤的香味的诱惑力似乎并不是特别大,最多不过是让约瑟夫吞一口口水,然后屏住呼吸,并加快步伐。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有些不同了,兜里有了钱,有了真的去吃一顿的可能,那些肉汤的香味就变得越发的不可抵挡了。约瑟夫试图加快脚步,但是那些肉汤似乎变成了弹力绳索,捆住了他,并且努力的把他向后拉。约瑟夫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挣脱了出来,结果到达学校的时候,居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上课迟到了。好在老师因为过于近视,并没有注意到他,给了他一个偷偷地溜进教室的机会。
就这样,好容易熬到了周末,一般来说,拿破仑会在放学之后,徒步到约瑟夫这里来——这样比较省钱。考虑到步行的距离,当他到达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五点钟左右,正好可以去餐馆里吃一顿。约瑟夫便早早的告诉让雅克神父,今天晚上等拿破仑过来了,他们就一起出去出去吃顿好的,所以今天,包括让雅克神父,就都不需要啃黑面包了。
然而直到快七点,拿破仑才慢慢悠悠的来到约瑟夫这里,而这个时候,街面上所有的餐馆都已经关门了——这毕竟不是一个夜生活丰富的时代。而让雅克神父,早就饿得等不了了,自己弄了半根吃剩下的干面包,就着水吃了。
“怎么来的这么晚?”约瑟夫忍着不高兴问道。
“有个家伙请我吃了一顿饭。”拿破仑说。
“该死的,你居然吃了饭?”饿着肚子的约瑟夫几乎要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等等……居然有人请你吃饭?我听说你在学校的人缘很差的?”
“我帮他完成了数学作业。”拿破仑很得意的说。
“但是我还饿着呢……”因为饥饿,约瑟夫甚至都提不起兴趣来向拿破仑炫耀他的奖金了。
“你在等我好一起吃完饭?”拿破仑吃了一惊,“不就是两个黑面包吗?这也犯得着等?”
“好吧,明天你就吃黑面包!”约瑟夫咬着牙说。
第十九章,兄弟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约瑟夫便习惯性的早早就起来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游戏,甚至就连电灯都没有,而平常人家,也用不起蜡烛,甚至是用不起油灯。到了晚上就是一片漆黑。上辈子习惯于十一点之后才上床睡觉的约瑟夫,如今也有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是这样。
约瑟夫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来到了教堂的院子里。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甚至就连东方也还没有露出鱼肚白,半轮残月,还有几点残星还都挂在黑天鹅绒般的天幕上。这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用后来的共和历来算的话,已经是雪月了。巴黎这个时候虽然并没有下雪,而且依旧不算特别冷,但清晨的时候,屋顶上,庭院里,却已经有一层白霜了。
一个粗壮的身影正在院子里抡着斧头劈木材。约瑟夫知道,这是让雅克神父。他每天早晨都用这种方式锻炼身体。
“神父,早上好!”约瑟夫走过去道。
“啊,约瑟夫,早上好。”神父将斧头随手抛在一边,站直了身子向约瑟夫笑道,“要出去跑步?”
“是呀,围着教堂跑。”约瑟夫回答道,“跑上二十圈,就正好可以吃饭了。”
“啊,你的兄弟呢?”让雅克神父又问道。
“也起来了,正在洗脸,一会儿他和我一起出去跑步。对了,神父,中午我们请你去吃顿好的,这次绝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了。我保证!”约瑟夫有点不好意思的道。
“好呀!没问题!”让雅克神父道。
这时候,拿破仑也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性格不像约瑟夫那样随和,便只是和让雅克神父点了点头,就跟着约瑟夫出了门。
两个人沿着教堂旁边的道路跑动了起来。拿破仑自从进入了军校之后,身高虽然还是很矮,但是身体素质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所以他首先加快了速度,试图甩下约瑟夫,好赢得胜利。
但是约瑟夫却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就凭你那两条小短腿,也想跑到我前面?”约瑟夫也加快了速度。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约瑟夫知道,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低得令人发指。哪怕是一个小感冒,也随时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因此加强身体锻炼,提高免疫力就成了约瑟夫保命的手段。虽然路易大帝学校并不像军事院校那样对对体育有相当高的要求,但是约瑟夫可从来没有放松过自己的体育锻炼。再加上他手长脚长,论跑步,从先天条件上他都是明显优于拿破仑的。又怎么肯让一直被他压制的拿破仑跑到他的前面去?
于是约瑟夫也加快了速度,只是几步,就又跑到了拿破仑的前面。然后拿破仑便又开始加速……
“该死……要不是你的腿长一点……我这次……”拿破仑弯着腰,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初升的太阳将从他的嘴里和鼻子里喷出的白色雾气染成了淡红。
“跑不过就是跑不过……找借口有什么用……不过……不过这次战胜你……比以前……比以前困难了不少。”约瑟夫也喘着粗气回答道。
是的,约瑟夫认为,自己一定要能在尽可能多的方面压倒拿破仑,这不是因为争强好胜什么的,而是为了在将来,有足够的说服力来给拿破仑踩刹车。
“好了,喘过气来了吧?”约瑟夫说,“喘过气来了的话,我和你说个事情。”
“我早就没事了。”拿破仑站直了身子,一边向前走一边道。
“我刚刚赢得了论文的大奖。”约瑟夫故作平静地道,“奖金六百法郎,所以今天中午,我们可以去吃一顿大餐庆祝一下。”
“你的论文获得优胜了?”拿破仑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当然,你大哥出马,还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吗?”约瑟夫颇为得意的道。
“你写的什么东西?”拿破仑问道,“为什么得奖的是你而不是我?”
“因为我可能推翻了牛顿爵士的一条论断。”
“什么?怎么可能?!”拿破仑瞪大了眼睛盯着约瑟夫,试图从约瑟夫的脸上看到开玩笑的神气。然而他注意到约瑟夫的脸上只有那种令人厌恶的洋洋得意。
“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可以用来说明,光的本质更接近胡克的看法——它是一种波而不是粒子。”约瑟夫回答道。
“原来只是这个。”拿破仑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道,“我还以为你推翻了三定律呢。”
“三定律短时间内还动不了。”约瑟夫摇摇头道。
“短期内动不了?”拿破仑又吃了一惊,他摇摇头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发现了三定律的漏洞,只是暂时还没有证据来推翻它?”
“不。”约瑟夫摇摇头,“牛顿爵士的三定律哪里有什么明显的漏洞?我只是出于信仰,不愿意相信它。”
“出于信仰?难道是三定律没有给上帝留出空间?”
“不,不是。”约瑟夫摇摇头,“我只是不能接受彻底的宿命论。这种论调会让我觉得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这和宿命论有什么关系?”拿破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啊,我愚蠢的兄弟呀。你果然没有成为大学者的天赋。”约瑟夫道,“依据牛顿的三定律,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对于这智者来说没有事物会是含糊的,而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面前。一切都已经注定,就像俄狄浦斯面对那个可怕的预言,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因为就连他的反抗,都不过是注定的一环。如果我真的相信三定律,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说法倒是完全出乎了拿破仑的预料。他皱起眉头想了半天,然后摇摇头道:“暂时我还没找到你的这种说法的问题在哪里。但是这种说法肯定有问题。要不然,这个结论实在是让人难以……等等!约瑟夫,你不是虔诚的信徒吗?上帝不就是那个智者吗?上帝全知,全能。然而你连全知都不能接受,你这个伪信者。”
说到后来,拿破仑哈哈的笑了起来,似乎因为抓到了哥哥的问题而得意。
“这是两码事。”约瑟夫道,“另外,从你的话里,我闻到了一股加尔文的气味,你这个异端!”约瑟夫也笑着回应道。
加尔文是新教的重要领袖,也是决定论在哲学和神学上的重要支持者。而法国则是天主教的地盘,在天主教看来加尔文就是异端。如今拿破仑说上帝的全知就是预定,约瑟夫便反唇相讥,说他是加尔文派的异端。
两人互相取笑了一会儿,便一起回了教堂。
吃过了早饭,约瑟夫随意的考校了一下拿破仑的学习,并且将自己获奖的论文拿出来让拿破仑认真的学习了一下,然后又向他展示了一下这当中涉及到的两个实验。
“我有些相信你的观点了。”拿破仑道,“这个结论还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约瑟夫回答道,“任何波都需要一个传播的介质,但是光传播的介质到底是什么却存在很多的问题。比如说,光的速度非常快,虽然准确的数值还有待测量,但是非常快这一点是毫无问题的。一种波,要想用这样快的速度传递,那就意味着它的传播介质应该有非常大的强度。但我们在这样坚硬的介质中行动,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来自光以太的阻力。总之,这里面的问题很是不少,不过我相信,随着研究的深入,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能得到解决的,虽然解决的方式未必和我们想象的一样。”
“可惜,”拿破仑说,“我虽然对着很感兴趣,但我不得不承认,对此至少暂时我是一点思路都没有。”
“我愚蠢的兄弟呀,你要知道,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的在某些方面可能要强一点,但在另一方面就未见得了。比如说,论数学以及其他自然科学,我觉得你多半是比不上我的,但是也许在其他方面,你说不定能比我强。比如说,如果有个小洞,你能钻过去,我就多半钻不过去了。”
听着约瑟夫前面一本正经的话,拿破仑心里还有点小感动。老实说,他虽然自命不凡,虽然也认为自己在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有很强的天赋,但是拿破仑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他嘴巴上虽然不承认,但在心里,他却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是比不过哥哥,因此很多时候也的确很有点沮丧。如今约瑟夫前面的那些话,倒真是有点暖心,然而谁知道后面他却冒出钻狗洞的那一句,气得拿破仑真的想要揍他一顿。
“约瑟夫,你真不是个好东西。”拿破仑道。
“哈哈……”约瑟夫倒是得意的笑了起来,“另外,考虑到咱们的个头的差别,中午吃肉的时候,你一定吃不过我。”
第二十章,邀请
吃饭的时候,约瑟夫告诉拿破仑,再过九天,他就会去参加法兰西科学院的测量光速的实验了。他告诉拿破仑,如果他有兴趣的话,就可以想办法请个假,到时候他可以带着他一起去见见世面。
拿破仑满脸的不以为然,但是从他的眼睛中,约瑟夫看出,其实拿破仑很有些心动,那些言语不过是鸭子死了嘴硬而已。于是趁着拿破仑思虑这件事情的时间,赶紧将多吃了几块肉。
送走了弟弟,约瑟夫还是继续在路易大帝学校继续最后的一段课程。这天上午,刚刚上完一门修辞课,约瑟夫走出教室,迎面就遇到阿芒。
“啊,那不是我们的大科学家吗?”阿芒大笑着走了过来,“嘿,真没想到,你能写出那样的论文!嘿,哥们,你得补偿我,因为指着缘故,我这几天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苦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叔叔天天都在称赞你的才华,而我的父亲大人更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拿你来教育我……就是因为你,这些天,我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啊,阿芒。”约瑟夫道,“我很同情你,不过就像我以前说过的,父母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夸奖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当他们在写遗嘱,处理自己的遗产的时候,永远都只记得自己家里的笨小孩的。所以,这事情其实没什么,你根本不需要为此而烦恼。”
“我说的需要得到补偿的,可不止是这么点。”阿芒摇摇头说,“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但是,该死的,昨天,就在昨天,我可爱的范妮居然也问起了你,还说很希望能见见你。而该死的老头子居然也不反对。我的老天呀!这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不行,你必须给我补偿。”
范妮是阿芒的妹妹,阿芒一向非常宠爱这个妹妹,总喜欢在别人的面前炫耀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子。但是如果有哪个狐朋狗友表示希望能够认识一下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的话,阿芒就会立刻和他翻脸。因为阿芒很清楚,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些和他一样不靠谱,不可以托付终身的家伙,这些家伙自己也应该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样的少女是他们不应该靠近的。而这样的家伙居然在明知道范妮是阿芒的妹妹的前提下,居然还敢提出要认识一下她,那就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妹子居心不良的问题,也说明他根本就没把阿芒当朋友。所以阿芒自然就会毫不犹豫地和那些家伙翻脸。
“我的朋友,”约瑟夫道,“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您的妹妹,这的确是一个合理的要求。好吧,你说,需要我做出什么样的补偿吧!”
“这么干脆?”阿芒瞪大了眼睛,突然他伸出手一把抓住约瑟夫的肩膀,“你很想见我的范妮?”
“不。一点也不。”约瑟夫立刻回答到。
“嗯,”阿芒松开了手,但是他突然又反应了过来道:“你竟然不感到荣幸?竟然不想见到可爱的范妮?”
“你脑袋有毛病!”约瑟夫骂道。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阿芒却没有反驳,而是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知道,在这类事情上,我的态度不太对劲,但是就是控制不好自己。”
“其实这也没啥。”约瑟夫安慰他道,“你还有救,不要放弃治疗——嗯,其实我是想说,嗯,你妹妹有一个这么能维护他的哥哥,真是幸福。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要说,在我的那些朋友中,你还算是难得的,不是特别混蛋,特别危险,更像个正人君子一点的一个。所以,你稍微接近范妮一点,我觉得还稍微可以容忍一丁点……”
“这不对,阿芒。”约瑟夫说,“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你不是最讨厌‘正人君子’了吗?哈哈哈……”
“好吧,我是个言行不一的家伙,行了吧。嗯,后天晚上,是我妹妹范妮的十六岁生日。我们家邀请了一些朋友来我们家给她庆祝一下。我想,我的狐朋狗友中,也只有你才稍微像个人样一点儿……怎么样,有时间吧?不允许说没时间,我了解你,你现在根本就没什么事情。我已经打过包票了。”
“后天?”约瑟夫抬头望了望天,“这几天应该都是晴天。我还来得及把我的那身衣服送去洗一下。”
“嘿,约瑟夫,你刚刚得到了六百法郎的奖金,难道就不打算再弄一身正装?至少要有四套这样的衣服,才能保证轮换嘛。不过……你的社交活动少,基本上不会去那些沙龙,但至少也该有两套。”
“我很缺钱的。”约瑟夫摇摇头道。
“我叔叔说你即使现在缺钱,但是将来肯定会比他还要富有。”阿芒道。
“那么,我需要带些什么礼物过去呢?”约瑟夫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阿芒说,“你能来就好。”
……
对于阿芒的父亲邀请自己去他们家,以及阿芒隐隐约约的露出来的意思,约瑟夫仔细想想,其实也很合理。
拉瓦锡家族是巴黎的贵族,虽然爵位并不高,仅仅只是子爵而已。但是巴黎的贵族却总是很高傲的,不要说约瑟夫这样的“科西嘉贵族”,就连“外省贵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没见识的土包子的代名词而已。如果再早个几十年,约瑟夫这样身份的人,根本就不够格成为他们家的座上宾。
然而,如今和几十年前不同了。这些年来,法国的经济形势不太好,这也影响到了贵族们的收入。巴黎百物贵,居之大不易。巴黎的贵族,尤其是巴黎的小贵族,如今日子普遍不好过。阿芒的父亲和大化学家安托万·洛朗·德·拉瓦锡是堂兄弟。相比擅长经营的大化学家,阿芒家的经济情况却要差不少,虽然有着贵族地位,但是有限的田产的产出,根本就支撑不了阿芒他们家的开支,尤其是在这个家中,还有两个花花公子的前提下。如果不是能经常得到来自堂兄弟的帮助,阿芒他们家这时候早就该债台高筑了。
如今阿芒的妹妹也渐渐长大了。这个时期的小贵族家庭,为了保住家产和地位,除了长子之外的其他儿子,往往都无法得到任何家产,只能成为诸如律师、商人、艺术家之类。靠自己的技术来养活自己。至于女儿,那就更没有保障了。一般来说,贵族家的女儿,如果要嫁给一个地位相当的贵族,就必须拿出一大笔嫁妆。这对于很多贵族家庭而言,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所以,为了节省嫁妆钱,一些贵族家庭会减少嫁妆,将女儿嫁到外省去,甚至干脆直接让女儿进修道院。
从以前的交谈中,约瑟夫知道,阿芒的妹妹范妮在家中很受宠爱。无论是阿芒,还是阿芒的父亲都非常喜欢这个女儿。如今,这个女儿也大了,她的婚事就成了大家都很担忧的事情了。如果要想为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阿芒家中却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嫁妆钱,嫁给外省的土包子?无论是阿芒,还是阿芒的父亲,都觉得难以接受。至于修道院什么的,谁要是敢在阿芒的面前提这条路,那阿芒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套扔到那个人的脸上去!
约瑟夫再想想自己的情况,其实好像也还真不错。他也是贵族,虽然只是个科西嘉贵族,但好歹也算是贵族。他目前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地位,但是将来的发展相当看好。如果阿芒他们家把范妮嫁给自己的话,首先,肯定不用出多少嫁妆。而自己也是阿芒了解,信得过的人,再加上大化学家对他的那句评价,也不用担心将来范妮真的嫁给了他之后,日子不好过。按这样考虑,约瑟夫觉得,阿芒他们家对自己的这个邀请,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两天之后,约瑟夫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正装,乘上一辆公共马车,来到了位于勒帕尔蒂埃街阿芒的家。在阿芒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约瑟夫朝着四面望望,一眼就看到了著名的皇家歌剧院的废墟。
这座歌剧院,就是后世著名的音乐剧《歌剧院魅影》中的那座歌剧院。它建造于1671年,但在1763年毁于一场大火。直到第二帝国时期,这座歌剧院才得以重建。而如今,却只有一片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墟而已。
阿芒的家就在这片废墟的旁边。作为一个贵族,他家的房子倒是不小,有一栋两层的小楼,和一前一后的两个花园。
依照地址,约瑟夫来到门口。这时候,从小楼里已经隐隐的传出了音乐声。在门口,有一个仆人等在那里迎接客人。约瑟夫走上前,向他表明了身份。那个仆人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看见阿芒满脸笑容的从里面出来。
第二十一章,聚会
约瑟夫跟着阿芒进了他家的院子,走上台阶。他注意到阿芒家的这栋小楼是是典型的洛可可风格的建筑。墙壁上装饰着各种造型的雕花,用金漆和各种其他色彩的油漆加以装饰。这样的一栋小楼,在当年一定是充满了浮夸的炫耀,但如今,金色的和其他各种颜色的油漆都风化剥落了,整个墙面上斑斑驳驳的。
阿芒注意到约瑟夫在观看这墙面,便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早就该整个的修缮一下了,只是我爸爸和我一样,是个无可救药的花花公子,根本就顾不上这些。所以,弄得这房子……该怎么说呢?”
阿芒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约瑟夫一本正经地用一种咏叹调式的语气道,“它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它就像一张打开的时间卷轴,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看到它,你就看到了无常,看到了命运……”
“约瑟夫,你这话……我就把它当成真正的称赞好了。”阿芒说,“反正你知道,我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这个。另外……”
阿芒停了下来,抬起头,细细地观看着斑驳的墙面:“约瑟夫,有一点你说的很对,这是无常,这是命运。繁华之下的孤寂和绝望,这才是洛可可的真谛!”
“ofortuna,velutlunastatuvariabilis,sempercrescisautdecrescis;vitadetestabiliswww.xuu234.ccuratludomentisaciem,egestatem,potestatemdissolvitutglaciem.”约瑟夫在一边低声吟诵道。(这是拉丁文作品《布兰诗歌》中“命运·世界的女皇”中的一段。大意是:哦命运,象月亮般变化无常,盈虚交替;可恶的生活把苦难和幸福交织;无论贫贱与富贵,都如冰雪般融化消亡。)
“见鬼!你居然立刻用拉丁文写了一首诗!”阿芒佯怒道,“你已经在自然科学上碾压我了,如今又……你这家伙,还要不要人活!”
“这不是我写的。”约瑟夫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也许是八世纪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一位无名诗人的作品。嗯,我和你说起过,我的教父是一位主教,这是我在他的教堂中看到的一份残卷中的。”
“可怕的中世纪,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诗人。”阿芒摇摇头道,“好了,我们也别老是站在台阶上聊天了。一起进去吧。”
两人进了门,约瑟夫往里面望过去,客厅当中有一盏水晶吊灯,上面十多只蜡烛将已经到了入夜时分的大厅照得通明。大厅的两边摆着几张椅子,而中间,就是舞池了。地面上贴着大理石,只是因为年头久了,这些大理石地板都已经变得暗哑,失去了当年的光华。
大厅的沙发中并没有人,阿芒对约瑟夫道:“我们这次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只有有限的几个朋友而已,所以,他们都在小客厅里。”
跟着阿芒往右边一转,便到了小客厅。正像阿芒说的那样,人都在小客厅里。
阿芒带着约瑟夫走了进来,然后举起手来轻轻的拍了两下巴掌,于是在小客厅的椅子里交谈着的人便都停下来转过脸朝着这边看过来。
“诸位,请允许我向你们荣幸的介绍我的朋友,法兰西将来的大科学家——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位意大利子爵,让我们欢迎他的光临。”
“欢迎你,波拿巴先生。”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起身来向约瑟夫致意。
“约瑟夫,这是我的父亲,夏尔·德·拉瓦锡子爵。”阿芒一本正经的介绍道。
“感谢您的款待。”约瑟夫也躬身行礼道。
“得了,阿芒,弄得这么正式干什么?”夏尔子爵朝着阿芒摇摇头道,“这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家庭聚会而已。”
接着他又转过头指着一张高背椅子对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请坐到这里来吧。”
“谢谢。”约瑟夫道,“我是阿芒的朋友,您直接叫我约瑟夫就好了。”
阿芒则继续在一边介绍其他的家庭成员。
“这是我的母亲,拉瓦锡子爵夫人。”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约瑟夫赶忙点头致意。
“我也很喜欢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子爵夫人回答道,“这总能让我想起我还年轻的时候的好时光。”
“妈妈,您也是年轻人。”阿芒道。
“这是我的表哥塞缪尔·德·费马。他擅长击剑和射击,曾经追随拉法耶特侯爵在北美战斗过,是个很棒的家伙。”阿芒又向约瑟夫介绍另一位坐在这里的矮个子。约瑟夫注意到在他的右边耳朵下面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道嘴唇下面。也许是为了遮盖这道伤疤,他故意留了一把后世的漫画中的阿道克船长式的大胡子,这也让人难以判断他的年龄。
“你好。”塞缪尔站起身来点点头。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也回应道。
接着阿芒又给约瑟夫介绍了几个人,大多都是他们家的亲戚之类的。最后阿芒将约瑟夫带到了一位穿着淡黄色的裙子的姑娘的身边。
“这是我们家最珍贵的珍珠,我的妹妹范妮。”阿芒道。
“很高兴见到您。”约瑟夫赶忙道。
“我也是。”那个姑娘微微的低下头,双手牵着裙角微微屈膝作为回应。然后又抬起头来,睁大了碧绿色的大眼睛快速的看了约瑟夫一眼,然后垂下眼睑道:“我从哥哥那里听到过您的很多事情,听说您的论文得到了科学院的大奖。不仅如此,我叔叔说,您在数学方面已经有了很多重要的创建了。而且您得到了推荐,很快就能在巴黎军官学校中获得一个教职了。您如今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就能得到这样的推荐,这可真了不起!”
“小姐,这其实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难。”约瑟夫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我哥哥说过,运气只属于准备好了的人。”范妮微笑着低声道。
“好了,大家都坐下来。不要站着说话。”夏尔·德·拉瓦锡子爵道。
于是约瑟夫便在阿芒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仆人送了一杯茶上来,放在约瑟夫身边的小茶几上面。
大家便接着聊了起来。
“刚才大家都在聊些什么呢?”约瑟夫问道。
“我出去之前,大家正在谈论前不久上演的《费加罗的婚礼》呢。”阿芒回答道。
《费加罗的婚礼》是博马舍的作品。不过对后世的人来说,他们更为熟悉的则是音乐家莫扎特改编的歌剧版本。不过歌剧的《费加罗的婚礼》要到1786年才能完成,最近上演的,并不是后世人们更熟悉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而是话剧《费加罗的婚礼》。
“博马舍先生在这出戏中的讽刺真是太尖刻,太具有讽刺性了。真是难得他竟然有这样的胆量。”阿芒说道。
“要我说,博马舍先生倒也罢了,喜剧团的那些人才是真的胆子大,他们甚至改了情节,将王后陛下也讽刺进来了。这才是真的胆子大!”拉瓦锡男爵道。
“可不是吗?”范妮也微笑着小声道,“他们居然让阿尔马维瓦伯爵说那样的话。很是大胆得很。他们难道就不担心王后呢,她可不会觉得这话是在讽刺她,也许她会觉得,阿尔马维瓦伯爵说的那些话,是对她的赞美呢!”阿芒带着鄙夷的神气笑道。
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因为生活奢侈,喜欢乱花钱,无数昂贵的宝石、时装汇集入她的宫殿,奢华的时尚风气在她的带领下席卷法兰西的贵族生活圈。邀请与她合得来的贵族们参加彻夜的豪赌、狂欢、舞会时,她最为开心。
民间传说,每当有什么异想天开的花钱的新念头冒出来,她就像个孩子般撒娇发嗲,大哭大闹,逼丈夫为她实现。结果,王室开支越来越多,财政赤字越来越严重。而在民间,玛丽王后也有了一个“赤字王后”的外号。
“阿芒,阿尔马维瓦伯爵说了些什么?”约瑟夫问道。
“伯爵说:‘花钱算什么?就算弄得满是赤字,只能到处找犹太人借贷,那也没什么。要知道,自古以来,要有多少国王,为了美人一笑,连江山都可以抛弃,为了能让夫人戴上她喜欢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做丈夫的哪怕破产了也是应该的。’”阿芒便回答道。
“这样呀?阿芒,您太小看王后了。王后无论如何,也是哈布斯堡家族出身的,肯定受过良好的教育。这种简单的隐喻,她完全能听明白。所以喜剧团的那些编剧这样改动,的确是需要胆量的。不过老实说,他们冒的风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哪怕看到了这些讽刺,国王和王后可能也毫不在乎。”约瑟夫道。
“有人在当众指责他们,他们怎么会不在乎呢?”塞缪尔插嘴道。
“啊,这个问题嘛。请让我打个比方,嗯,您在北美战斗过。我听说当时北美的一些印第安人和英国人站在一起,和你们对抗。据说那些印第安人会用他们的巫术诅咒你们。那么费马先生,您在乎他们的诅咒吗?”约瑟夫微笑着反问道。
“当然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那些迷信什么用都没有。您要知道,没有什么巫术是一颗子弹解决不了的。”塞缪尔回答道。
“如果一颗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颗。”约瑟夫笑道。
“您说得对,波拿巴先生。”缪赛尔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一般来说,对付印第安人,只需要一颗子弹。”
“在国王和王后看来,这样的指责,和印第安人的诅咒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并不在乎。”
第二十二章,灵感
“傲慢呀!真是可诅咒的傲慢。”显然,阿芒听懂了约瑟夫的话。
“也许并不是傲慢。”约瑟夫想了想说,“而只是隔绝——上层和底层的隔绝。法国人民对上层充满了怒火,但是上层却未必觉察到了,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国王和王后被阿谀奉承的宠臣包围着,生活在根本就看不到底层的地方,任何其他的声音都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所以他们还是我行我素。这很糟糕,因为这会导致爆发性的后果。积累的愤怒如果不加以疏导,一旦爆发,就必然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就像洪水冲毁堤坝一样。艺术在这个时候其实应该起到两种作用,一种是警告上层,让他们认识到危险。因为艺术是少有的能让上层注意到底层的方式。另一种则是安抚下层。比如像博马舍先生的《费加罗的婚礼》,其实就努力的想要完成这样的任务。他对阿尔马维瓦伯爵的讽刺,是对上层的警告,而他在剧中让费加罗获得幸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下层的一种安抚。不过如今看来,他的警告分量不足,似乎并没有让上层真正警觉,而安抚的作用如何,也很难说。所以喜剧团的人便将讽刺的力量进一步增加,但从目前来看,戏剧演出已经好几个月了,喜剧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估计还是没什么效果。”
大家听了都点了点头。只有范妮似乎没有听明白,于是问道:
“那么,波拿巴先生,喜剧团如果发生了什么,就说明有效果了呢?”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把喜剧团的人都被一股脑的抓起来,塞进巴士底喂老鼠,甚至是一个个的都被砍掉脑袋,那也至少说明,上层在乎这些事情。如今呢,过了这么久,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上面完全不在乎。”约瑟夫回答道。
“这么说来,《费加罗的婚礼》还是不够尖刻呀。”塞缪尔道。
“约瑟夫,也许我们应该写一个更刺激一点的剧本,我想想,我们该写些什么……”阿芒思考了起来。
“写查理一世的故事如何?就是被砍了脑袋的那个英国国王。”约瑟夫道。他知道,如果历史不发生大的变化的话,法国国王路易十六也和查理一世一样,最后被以叛国罪砍掉了脑袋。
“这个太露骨了。”塞缪尔摇摇头道,“如果写这个,您和阿芒就真的可能要被丢进巴士底狱喂老鼠了。而且,也没有几个剧团敢于演出这样尖刻的东西的。我觉得,真的要写的话,还是写北美独立吧。那也是在反抗暴君。”
“这个似乎不错,”阿芒道,“塞缪尔,你有过亲身的经历,正好可以帮助我们。”
“但是北美孤悬海外。而且考虑到法兰西在北美独立中起到的作用,我们写这个,说不定,国王还以为我们在歌功颂德呢。”约瑟夫道。
“这怎么可能?国王又不是傻子。”塞缪尔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国王不是,可是他身边的有些家伙会迷惑他,误导他的。甚至于,国王陛下看到的剧本,看到的演出,都不一定是正常的。”约瑟夫摇摇头道。这种类似的糊弄上面的手段,在他看来,实在是太简单了。
“老天,你怎么想到这一手的?约瑟夫,你有机会成为一个奸臣的。”阿芒望着约瑟夫,不停地摇着头。
“你不能这样侮辱我。”约瑟夫瞪大了眼睛,摆出了一幅很生气的样子反驳道,“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一个奸臣呢?至少也应该是一个大奸臣呀。”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一开始因为约瑟夫的语气非常严厉而有些担心的范妮都不顾形象地大笑了起来。
阿芒一边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用手捶着椅子扶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约瑟夫,我向你道歉,你不会成为奸臣的,你会成为一个大大的小丑……哈哈哈哈!”
大家笑了一会儿,阿芒又道:“别笑了,说真的,你们还有什么建议吗?我是说关于我的新戏剧的。”
“要不就写斯巴达克斯吧?”范妮突然开口道,“嗯,斯巴达克斯是底层反抗,这个可没法改变,而且……而且有关他的历史记载很简略,这就有了非常充分的自由创作的空间,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范妮开了口,阿芒立刻就表示支持:“我觉得不错。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出了一系列的精彩情节。嗯,比如说斯巴达克斯如何在角斗场和老虎战斗,再比如说……”
“再比如说,我们可以让斯巴达克斯通过角斗场的胜利,本来已经获得了自由人的资格,但是他认定一切的人都应该是生而自由的。认为推翻人欺压人,人剥削人的奴隶制度是每一个善良的人的责任。因此他虽然已经为自己赢得了自由,却并不因此而满足,而是投身于解放所有奴隶的斗争!”约瑟夫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又补充道。
“对对对!我们还可以通过斯巴达克斯的口,说出‘一切的人生而平等,追求自由幸福,反抗压迫是神圣的不可剥夺的权利’的话语。”塞缪尔也赶忙插嘴道。
“您打算让几千年前的斯巴达克斯背诵北美的独立宣言吗?这未免也太过了吧。”范妮开口道。
“那还能怎么着?难道让他开口背诵福音书?”塞缪尔道,“虽然斯巴达克斯是几千年前的人,但是我们写他,为的是要让他发出我们现代需要发出的声音。”
“费马先生说得对。”约瑟夫也赞同道,“一切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对历史的解读从来都是为现实服务的。要我说,也许我们还可以更大胆一些,阿普里亚战役之后,克拉苏将六千多被俘的奴隶都钉在十字架上。我们完全可以将这一幕在舞台上表现出来,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奴隶摆出和十字架上的基督一样的造型,甚至于在这一刻,我们还可以准备一个合唱团,唱响一曲反抗者的圣歌。”
“这……约瑟夫……我记得您的教父是一位主教。”阿芒颇有点目瞪口呆了。
“主教也认为,如今的教会在很多地方都背离了基督的精神。”约瑟夫面不改色地道。
“我倒觉得,波拿巴先生的这个设想很有创意,我想,如果伏尔泰先生还活着,他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主意的。嗯,波拿巴先生,您擅长音乐吗?”范妮眼睛一闪一闪的问道。
约瑟夫听了,笑了笑道:“在音乐方面,我几乎是文盲。”
“这样呀。”范妮有点失望地道,“我们这里也都是一堆音乐文盲,这首反抗者的圣歌能找谁来写呢?”
“范妮,这个并不难,我们只要写出歌词,然后找一位音乐家来给它配上曲子就行了。”阿芒道,“当然,好的歌词,以及好的曲子都不容易得到。嗯,我现在充满了创作的**。”
“哥哥,你的创作欲持续不了哪怕一个星期。”范妮微笑着道。
“你说得对,范妮。如果我不是有这样的毛病,我一定会成为新的索福克勒斯的。不过,我会尽量的控制住自己的。另外,约瑟夫,你也要帮帮我。”阿芒道。
“如果我有空的话,我会尽力的。”约瑟夫道,“不过至少最近,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你知道,我最近比较忙。”
“波拿巴先生,您最近在忙些什么呢?”塞缪尔问道。
“约瑟夫最近有一个重要的实验要做。”阿芒道,“好像是有关如何测定光的速度的。我的叔叔称赞这个实验的设计非常巧妙。此外,他也还要为进巴黎军官学校当数学教师做一些准备。嗯,约瑟夫,你的弟弟就在巴黎军官学校读书吧。他知道你就要成为他的老师了,有什么反应吗?”
“我还没有告诉他。”约瑟夫道,“因为我想看到他在课堂上突然发现数学老师是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能想象得出,那一定会非常有意思。”范妮笑道。
于是话题便又转到如何捉弄自己的兄弟上面了。范妮很是提供了一些建议,这些建议据她说很多都是他哥哥当初用来捉弄她的。
大家也都来了劲头,纷纷向约瑟夫提供起了如何捉弄自己的兄弟的建议。如果不是管家过来提醒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这帮子家伙还不知道要拿出多少坏主意呢。
“好了,我们到餐厅去吧。”拉瓦锡子爵站起来道,“我刚刚弄到了几瓶不错的葡萄酒……”
阿芒家晚餐的规矩和约瑟夫家里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那些刻板的规矩,即使是吃饭的时候,大家也还是可以谈笑风生的。大家又从拉瓦锡子爵的红酒,乱七八糟的一直扯到锡兰的红茶然后又扯到地中海的鲭鱼,接着不知道怎么又扯到尼罗河的鳄鱼和河马。不过法国人真不愧是欧洲的吃货,扯了扯去,扯到的东西虽然多,但话题却也总是只有那么三样: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法国人很像中国人。
第二十三章,实验
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约瑟夫再次穿上一身的正装,带着一身军装的拿破仑上了一辆轻便的两轮马车,去参加将于今晚在巴黎郊外的伯顿城堡进行的光速测定实验。
伯顿堡是奥尔良家族的产业,是一处建造在小山顶上的城堡。这座城堡据说是十二世纪时候的建造的军事堡垒,如今它早就失去了军事上的价值。而当初这座城堡的时候,为了强化它的防御,又使得它几乎完全不适合居住。所以如今这城堡几乎处于半废弃的状态。不过用来做实验这里却很不错,这里远离城市,附近的居民也少,几乎不存在什么光污染。而在高高的城堡顶上也能够清楚的看到大约四五法里(一法里约为四公里)外的反射镜反射过来的火光。这对于晚上的实验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不过这地方有些偏僻,距离巴黎也有点远,没有公共马车会到这里,所以约瑟夫租了一辆轻便的双轮马车到那里去。
轻便马车走了一上午,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到达伯顿城堡附近。在城堡所在的小山包下面,有奥尔良家族的一个庄园,此时来参与实验的人,都待在这个庄园里。轻便马车在庄园的门口停下来。便有侍者上前来询问。约瑟夫向侍者表明了身份,不一会儿,庄园的铁艺大门便被拉开了,轻便马车沿着石条铺成的道路驶入庄园,在一座带着明显的巴洛克风格的大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有侍者上前来拉开车门,约瑟夫和拿破仑从上面下来,便有一个戴着假发的使者领着他们进去。
那个侍者领着他们穿过厅堂,到了后面的小花园里,在那个小花园中,有一间小小的玻璃温室。这在后世算不得什么,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这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用得起的了。此时几个人正坐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观赏里面盛开的玫瑰花。约瑟夫走过去,他注意到孔多塞、拉瓦锡、拉普拉斯、蒙日他们都在。但是却没看到主人查理公爵。
“啊,约瑟夫,过来,过来……”一看到约瑟夫,拉瓦锡就向他招了招手。约瑟夫走上前去,和他们一个个的打招呼,又特别向蒙日和拉普拉斯致谢,感谢他们的推荐。当然这个感谢在拿破仑听来,就是感谢他们推荐了他的论文的意思了。
接着约瑟夫又向他们介绍自己的兄弟:“这是我的兄弟拿破仑。他如今在巴黎军官学校读书。他对科学也很有兴趣,因此我特意将他带过来开开眼界。对了,为什么没看到公爵殿下?”
“公爵殿下原本也在的。不过不久前,他被国王陛下召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拉瓦锡道,“不过公爵殿下让他的管家威尔先生留在这里协助我们,如今其实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晚上了。”
在这几天中,科学院的人在奥尔良家族的配合下,精确地测定了从伯顿堡的瞭望塔到附近的那两座无名的小山顶部的直线距离。为了保证视线,他们还将那两座无名的小山顶部的树木全部砍光了——反正那里也是奥尔良家族的产业。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天黑了。大家这时候也没什么事情,便在一起讨论起了各种科学问题。蒙日和拉普拉斯凑在一起,讨论天体对其外任一质点的引力分量的势函数表述。拿破仑也凑在旁边听,不过也只是听而已。他不像约瑟夫,还时不时的能插两句嘴。
这时候,奥尔良家族的人来邀请大家用餐了。因为马上就要进行实验了,所以晚餐其实是工作餐性质的,依照奥尔良家族的标准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丰盛。但即使如此,很多东西,也是约瑟夫和拿破仑第一次吃到。比如说夹在抹了鹅肝酱的面包中的松露片以及其他一些约瑟夫吃到嘴里也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吃完了饭,大家便又上了马车,往不远处的城堡驶去。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盘曲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城堡下面。
大家下了马车,这时候,西边的太阳已经接近了地平线,正在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红。
仆人们点燃了马灯,带着科学院的那些人走进了古堡。
城堡这类建筑,为了保证防御力,一般都会有非常厚实的石头墙壁,以及非常小的,而且通常是靠内的窗户。所以这类建筑的通风和光照都会非常差,不要说已经是傍晚时分,就是正午的时候,城堡里面也是黑得需要点灯照明的。所以,除非战乱时代,贵族们还少愿意住在城堡中的。到了如今,因为火炮的进步,这些古堡已经不再有军事上的意义了,贵族们自然就更不会住在这里了,甚至于连继续打理它们的花销都不肯出了,于是这些古堡就自然就普遍的破败不堪了。阴森森的,即使是白天都需要照明的古堡,再加上破败无人,这些古堡就一个又一个的变成了鬼故事的舞台。包括如今他们进入的这座古堡,其实也是有着“古堡幽灵”的传说的。
约瑟夫带着拿破仑,跟着一个提着马灯的侍者沿着石砌的盘曲的台阶向上走,那个侍者一边用马灯照着台阶,一边还特别提醒道:“先生,城堡中很潮湿,这些石阶上生有青苔,很滑的,向上走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谢谢,我们会注意的。”约瑟夫低着头,盯着脚下的石阶回答道。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城堡最上面的瞭望台。这是一个大约有二十多米长的小平台。在这个小平台上的一端,有一个柴火堆,里面堆着用鲸油浇过的木头。这火盆一点燃,就能发出相对一般的火焰更明亮的火光。在黑暗的条件下,这火光,即使在九法里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可以被清楚的看到。而在平台的另一端,则架着一套可以旋转的八面镜。
在平台上还架着一架望远镜,从望远镜中望过去,就能看到在那边的山顶上,已经装好了一套反光镜。
“这些反光镜都调试过了吗?”约瑟夫问道。
“都调试过了。可以准确的将光线反射到八面镜的另一面上。”蒙日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太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沉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只在西边的天空中留下了一点淡紫色的余晖。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在渐渐变黑的天幕中显现了出来,不一会儿,天空中就缀满了宝石般的繁星。
见周围已经够黑了,拉瓦锡便道:“好了,应该可以开始了。”
一个侍者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大火堆,接着从那边的山顶上升起了一枚烟花。这是在向他们表示,在那边的山顶上能够清楚地看到这边的火光。
在得到这个回应后,大家便都把注意力放在八面镜的另一面上。因为根据实验设定,火光从旋转的八面镜上的一面射向另一座山头上的反射镜,然后再反射回来。如果这段时间里八面镜正好转动了一个镜面角度,那就能从八面镜的另一面上看到这道被反射回来的光线。
那个方向上什么反光都没有。八面镜越转越快,但是还是没看到火光。
“还要再快些,再快些。”约瑟夫盯着旋转的八面镜道。
八面镜旋转的速度继续加快,终于,闪烁的火光开始在大家盯着的这一面上闪烁了起来。
“稳住,稳住转速,好,好的!快,快记录一下转速!”蒙日喊道。
一个助手赶紧将转速记录了下来。
数据一出来,约瑟夫、拉普拉斯、蒙日立刻就围上来。借着火堆的光亮,便开始计算。拉普拉斯首先得出了答案,然后蒙日也算出来了,至于约瑟夫,当他们都算出来了的时候,约瑟夫的计算才完成了三分之二左右。
“哈哈,约瑟夫,你的计算能力可不够好呀,居然这么慢。”蒙日大笑了起来。
拿破仑也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约瑟夫就知道这家伙在想:“我愚蠢的哥哥呀,你也有被人家鄙视的时候呀。”
“这样的复杂运算,在我上辈子那会儿,都是敲一个回车就解决了的,谁还会用手动的方式?我能有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厉害了还不好,要是换个别人,这会儿说不定连我的一半都没完成呢。”约瑟夫这样想着,同时苦笑着回答道:“我的计算却是不算好,速度总也快不起来,而且稍微加快一点,就要出错。我也没办法。”
旁边的人便一起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约瑟夫也完成了自己的计算。三个人将计算的结果对照了一下,基本上是一样的。约瑟夫默默地将这个数字换算成公里,结论是和后代测出的光速已经非常接近了。
“居然有这么快?”拉普拉斯喃喃的道,“如果光的确是波,以太该具备什么样奇特的属性呀。真是难以想象!但如果光是粒子,双缝干涉还有波拿巴亮斑又该怎么解释……”
“我们把胆子放大一些,如果光的传播介质,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某种物质,而是空间本身呢?”一边的拿破仑突然开口道。
“空间本身?光其实是空间的波动?”孔多塞听了立刻开口道,“啊,拿破仑,你很有哲学天赋。不过这个想法作为科学方面的猜想的话,很明显,缺少足够的证据。科学是需要证据的,就像你哥哥的那个猜想,至少有一套数学模型来支持。不过这种观点,还真是……可惜,我们对空间本身,没有什么可用的研究方法。”
而拿破仑的那句话也把约瑟夫吓了一大跳。他当然知道,虽然光以太什么的并不存在,但是光并不是空间的波动。空间的确可以有波动,但这种波动不是光,而是引力波。
“这家伙,这家伙很有点想象力呀。认真培养一下,能不能把他培养歪,最后歪成物理学的皇帝呢?”约瑟夫忍不住这样想道。
第二十四章,新老师
这次实验之后,日子又重新变得充实而无聊了。约瑟夫每天基本上只有一件事情了,那就是研究这个时代的数学。这一来是为了避免因为对这个时代的数学了解不足,一不留神就把超越了时代的玩意儿带了出来,二来也是为将来的教学工作做一些准备。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冬天慢慢的过去了。刚刚过去的冬天,是一个寒冷而干旱的冬天,整整一个冬天,一场雪都没有下。这对法国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一年中,法国的农业可能再次面临歉收的问题。海峡对面的英国一样也有这样的问题,但因为在七年战争中,丧失了北美和印度,法国人不可能像英国那样,依靠殖民地的物资来维持,所以农业歉收对他们带来的危险显然比歉收给英国人带来的危险更大。
不过约瑟夫并不太在意这事情,因为即使出现粮食价格飞涨之类的事情,巴黎军官学校的教师也不至于会饿肚子。要说他们家在科西嘉还有点田产,地中海那边基本上不会有干旱的事情,应该还是能产出一些东西的,要是能运过来,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不过,从科西嘉到巴黎,无论是走路地还是走海运,都要交一大堆的税款。真的老老实实的交了这些,不亏本已经不错了。
“除非以后有了门路,用军舰走私粮食,要不然,这钱可没那么好赚。不过现在,到还是来得及提前囤积一点东西。嗯,我记得,巴尔扎克UU小说的那个老葛朗台,就是靠囤积居奇发家的。”约瑟夫这样想道。
然而,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因为,约瑟夫手中的钱太少,其中的一部分,还要寄回家去,剩下的也就刚刚够用,就算想要去玩囤积,也没钱玩。
“而且,投机是有风险的。即使你知道大致的历史,具体的操作,依旧是有风险的。而我的风险承受能力还是差了一点。所以,目前还真是什么都干不了,只能静等死工资了。”
这正是穷人的悲哀,对于有钱人来说,一次投机失败,哪怕损失一个小目标,也不过就是交了个学费。但是对穷人来说,一次投机失败,带来的结果可能就需要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去……依照基督教教义,自杀是不能自杀的,这辈子都不能自杀的,所以要么就只好想办法偷渡到美洲,或者是印度去。要么就被债主之类的抓住,然后被迫去从事各种古老而不合法的生意来还债。
总之,在经济活动中,穷人要冒的风险总是要大于富人的,因为他们没有资本,只有一条命而已。而约瑟夫呢,总的来说,其实是个很怕死的人。
“反正距离大革命还有几年,还来得及慢慢积累。”约瑟夫这样想着。
冬天一过,约瑟夫的中学生涯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学期了。事实上,这最后的一个学期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需要上课的科目了。准备继续读大学的,就进入路易大帝学校的大学预科学习了。没准备继续读书的,这时候也都满巴黎乱跑的找工作去了。也只有约瑟夫这样的,也不打算去读大学,也不用找工作的,才依旧每天到学校来,泡在图书馆里看书。
不过他也呆不了几天了。因为毕业考其实冬天的时候就已经考过了。所以不久之后,约瑟夫便拿到了路易大帝学校的毕业证。然后,他就可以去巴黎军官学校报到了。
“波拿巴先生。虽然我已经从蒙日先生和拉普拉斯先生那里知道您很年轻了,可还是没想到,您会这么年轻。不过您既然得到了蒙日先生和拉普拉斯先生的联名推荐,您的水平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尤其是蒙日先生,他认为您将来的成就会远远在他之上。您也许未必知道,我们如今格外需要能教授画法几何的老师。”在报到的时候,校长杜邦伯爵这样对约瑟夫说。
“多谢您的信任。”约瑟夫点头道。
“年轻人,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信任你。我只是很信任蒙日先生而已。虽然这个人有些死脑筋,但是他的确是个非常可靠的人。一开始,我是想要把他从王家军事工程学院弄过来的。但是他是个死脑筋……而且他不太喜欢巴黎军官学校的某些学生……嗯,也许我也该提醒您一下,我们学校和王家军事工程学院不太一样,我们这里的学生,有很多都是大贵族出身,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来这里学习仅仅只是因为家族传统……嗯,波拿巴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约瑟夫当然明白杜邦伯爵的意思,他的兄弟拿破仑就不止一次的提到过,巴黎军官学校有着最好的师资,但是却有着最糟糕的同学。那些贵族出身的学生们来这里,完全就是为了镀个金,然后就可以去部队里当军官,接着就能凭借门第迅速升官,要么成为将军,要么离开军队成为其他的什么官员。对于这些学生要实现的人生目标来说,学校里传授的那些军事知识的重要性相当低。套用逻辑学上的表述方式就是:学好知识是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既然如此,这些人的实际水平自然可想而知。但是这些人偏偏都背.景深厚,你还不能不给他们一个好看的成绩。而数学又是一门很难,而且如果不会,就是真的不会,想要瞎扯几句都没法扯的学科。要给一帮子啥都不会的家伙打高分,这实在是有点……约瑟夫估计,蒙日之所以不肯离开军事工程学院,转到巴黎军官学校来,恐怕这也是一大原因。
“我明白。”约瑟夫道。
“嗯,那就好。”杜邦伯爵点点头,但他接着又道,“不过波拿巴先生,对于那些贵族学生,也不能太过放纵,还是要努力的让他们多少学到一点东西,要不然……对学校的声誉也不太好。”
约瑟夫也明白杜邦伯爵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让这些贵族学生们多学点东西,不能把他们都教成了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要不然会大大有损学校的声誉的。
“我会强化概念性的东西的教学的。”约瑟夫回答道。
所谓的强化概念性的东西,其实就是将数学中的需要定量分析的玩意儿尽可能的减少,只让那些学生理解一个概念就行了。反正这些家伙也不见得真的要上战场,对他们来说,能够像民科那样在沙龙中胡扯两句也就够了。而且就算真的上战场了,定量分析的事情,也是有那些不是贵族出身的参谋来干的。
“再说,大革命已经不远了,这些大贵族,大部分都逃不脱挂路灯的下场,最后的帝国战争也不需要依靠他们。我如今只需要安安稳稳的拿到钱,如果能利用一下这些注定要在路灯杆子上迎风飘扬的家伙,再发上一点小财就更好了。”约瑟夫暗暗想道。
“很好。”见约瑟夫这样的明白事理,杜邦伯爵也很满意,“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宿舍和办公室,另外,您可以在我们这里先预支一个月的薪水,并且您每年还有两套制服……这些东西,一会儿您都可以去找后勤处的马赛尔,他会帮您安排的。”
“谢谢您的关照。”约瑟夫回应道。
从校长这里出来,约瑟夫便又去找了管后勤的马赛尔先生,花了一个下午将自己安顿好了。然后又花了一个晚上,准备好了上课的内容,只等着几天后去给那些学生们上课了。
……
拿破仑坐在最前排——他的个子矮,坐后面看不见。这学期的课表上多了一门功课,那就是“军师几何学”。拿破仑知道这门功课中有一些必须保密的知识,所有学这门功课的同学都必须首先宣誓要保守秘密,而且学校也告知他们,如果将这门课中学到的知识外传,就要以叛国罪上军事法庭。
很多贵族同学对此并不以为然,但这个限制条件却让拿破仑特别地引起了拿破仑的兴趣。拿破仑一直都对几何学非常感兴趣,成绩也很不错。再加上几何学对于炮兵来说极为重要,他对这个自然非常重视。所以他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过了好一阵子,一直到快要上课了,他的那些同学才慢慢悠悠的晃进教室来,各自找地方坐下。于是教室里顿时就热闹了起来,乱哄哄的就像是一个菜市场。
这时候,上课的钟声响了起来。大家也就安静了下来,毕竟,这是一门新课,教授学业的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还不太清楚,所以暂时还不敢太过放肆。
上课的钟声刚落,一个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的年轻人便大踏步地走上了讲台。他将讲义放在讲台上,然后环视了一下下面的学生,接着便开口道:“我就是你们的军事几何学教师约瑟夫……”
第二十五章,宁静的时光
“嘿,拿破仑,你不是数学很好的吗?今天怎么一道题都没做出来?”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一个同学从后面赶上来,笑嘻嘻地对拿破仑嚷嚷道。
拿破仑皱起了眉头,但却一言不发。倒是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同学不服气地回应道:“博诺瓦,那些题的确太难了。我敢说,虽然约瑟夫老师最后进行了讲解,但是把原题拿出来,你也还是不会做的。因为你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
“那又怎么样?我从来可没吹过自己数学好。”博诺瓦哈哈大笑道,“过两天又有军事几何学的课,到时候,我们再看看我们的数学天才会不会又是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博诺瓦一边笑,一边却转了个弯,走上了另一条路——像他这样的来镀镀金的贵族学员本来也不会在下课之后,还老老实实地到图书馆中自学。
“拿破仑,你根本就不用理会那种家伙,他们就是自己无能,还要……”拿破仑身边的那个同学望着博诺瓦远去的身影对拿破仑道。
“安德森,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倒是你,太过激动了。”拿破仑道,“一只狗朝着你狂吠,你该怎么办?你要么不理他,那么拿起一根大棍子,狠狠地揍它一顿。对不对?可是你刚才呢?你刚才居然和一条狗比谁的嗓门大,这真是……”
“你说的有道理。”安德森摸了摸脑袋道,“我手中要是有大棒子,我当然二话不说,一棒子就打在它的鼻子上。但问题是,我手里不是没有足够大的棒子吗,你知道,他虽然是恶狗,但却是有爵位的狗,而我呢……他手中的棒子比我的大。就这样冲上去,我多半打不过那条恶狗,但是一声不吭,又让我气愤难忍。所以只好和它对骂了。”
“我兄弟说过。”拿破仑道,同时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不要和傻子争论,因为他会先把你带到比一比谁更傻的项目上去,然后用他丰富的犯傻经验来碾压你的。虽然那家伙是个混蛋,但是他说的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说到这里,拿破仑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的确,约瑟夫实在是太过混蛋了。在上课的时候,他首先以了解一下大家如今的数学水平为借口,出了好几道题目,然后“随机点名”让学生上黑板来答题。前面的几道题,都很简单,傻瓜都不会错——傻瓜们也的确没出错。但是最后,约瑟夫又拿出了一道题——真该死,那道题其实也不难,只是在条件中挖了一个不起眼的陷阱,还故意在语言中添加了一些误导性的东西而已。然后,拿破仑就被叫了上来,然后,对约瑟夫充满了警惕的拿破仑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结果在规定的时间内,没能做出来。然后约瑟夫很礼貌地让拿破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接着用极为简洁的方式,迅速地展示了这道题的正确解答方式——这解答方式就连那些傻瓜都看得懂,而且还都产生了其实我也会做的错觉。(学渣们在面对很多数学题的时候的一种常见感受就是“一听就懂,一看就会,一做就错”。当然,如果拿破仑在黑板上冥思苦想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动了脑子,那可能他们也能发现这题目并不是这样的简单,但问题是,他们之所以是学渣,就是因为,他们能不用脑子,就尽可能的不用脑子。)
接着到了快下课的时候,约瑟夫又出了一道题,用来“检测大家对今天所学的知识的掌握情况”。然后便将“唯一没能答出上一道题”为借口,再次将拿破仑点了起来。而这道题,却是真正的有难度。结果直到下课,拿破仑还是没做出来。(该死的,那时候距离下课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了,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这家伙真的是个混蛋!一定要好好学呀,可不能再让这个混蛋这样得意了!”拿破仑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鼓了鼓劲。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便走进了图书馆。
趁着天还亮,两人到书库里借了两本书,然后就一起到阅览室里看书。为了保证书本的安全,书库中严禁火烛,所以只要天色一暗下来,书库就无法使用了。(在还没有发明电灯的时代,全世界的图书馆基本上都是这样)不过巴黎军官学校图书馆的阅览室却能够提供免费的照明——只要有学生证,就可以申请一根装在铁制的烛台上的白蜡烛,所以阅览室晚上也还是可以用的。
拿破仑和安德森领了蜡烛,拿着书进了阅览室,准备找一个靠着窗户的,亮一些的地方坐下来,趁着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看看书。毕竟一根蜡烛能支撑的时间相当有限的。
这时候,一个正在在大落地窗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低着头看书的人突然抬起头来,朝他们喊道:“拿破仑,到这边来!”
拿破仑朝着那边望过去,看到约瑟夫正满脸微笑地望着他。
“狗屎!”拿破仑咬了咬牙,但还是走了过去。
“约瑟夫老师,您好。”安德森很有礼貌的鞠躬道。
“安德森,今天讲的东西都听懂了吗?”约瑟夫微笑着问道。
“老师,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但是见到最后的那道题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完全没弄懂。直到现在,那道题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安德森回答道。
“掌握基础的知识和学会实际运用,这当中的确是有很大的距离的。”约瑟夫点点头道,这着他又向拿破仑道:“那么拿破仑,你现在想清楚那道题该怎么解了吗?”
“我现在知道怎么解答了。”拿破仑有点不服气地道,“事实上,当时只要再给我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就能解出来。”
“解题的速度,也一样是对知识的掌握程度的表现。”约瑟夫却这样道。
“所以同样的题目,你的速度只有蒙日先生的三分之二?”拿破仑忍不住这样道。
这个回答倒是超出了约瑟夫的预料。他皱了皱眉头道:“在计算方面,蒙日先生的确比我强很多。不过在我看来,我的计算速度已经足以支持我的研究了。但是拿破仑,你如果希望能够提前通过毕业考试,你现在的解题能力还不太够。”
“啊,拿破仑,你想要提前毕业?”安德森吃了一惊。
“是的,我家里经济紧张,需要我尽早挣钱。”拿破仑道,“而且,我也希望能尽早进入军队,而不是在这里一天到晚的看着那些傻瓜的巴黎贵族。”
“我赞同你的看法,但我不会在我的科目上放水。拿破仑,如果你真的希望能提前毕业,那你至少应该真的具备一个真正的毕业生应该具备的水平。”约瑟夫又说道。
拿破仑明白,约瑟夫说的“真正的毕业生”是不包括那些来镀镀金的大贵族的,甚至也未必包括一般的毕业生。那个“真正的毕业生”,多半指的是“优秀毕业生”。不过这种高要求并没有让拿破仑心生怨恨,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达到这样的要求是理所应该的。
“拿破仑,如果你想要提前毕业,就一定要非常优秀才行。”约瑟夫继续道,“我听说过你的打算,所以我早就给你准备了一套练习题。”
一边说,约瑟夫一边从旁边放着的一个包里面摸出了一个小本子,然后把它递给拿破仑。
“好好做!”约瑟夫道,接着便低下头来继续看书。
此后的日子倒是非常的平静,约瑟夫每天不是讲课,就是备课、看书。有时候还就某些数学问题写信和蒙日、拉普拉斯他们讨论。还陆陆续续的又发表了几篇论文。除此之外,已经解决了吃饭问题的约瑟夫又将自己的弟弟吕西安接到了巴黎,并安排他进入路易大帝学校学习。
而拿破仑呢,他已经向学校提出了提前参加毕业考试的要求。为此,他正在疯狂的学习中。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去了,春天女神的裙角摆了摆,连一场像样的春雨都没洒下来,就飘然而去了。干旱的春天过后,干旱的夏天便接着来了。
巴黎城中的面包又涨价了,比起去年年底的时候,足足涨了四分之一。
这个涨价还在约瑟夫的承受范围之内,但是对于一般的平民来说就非常要命了。这个时代的巴黎人还没有有事没事就上街游行示威的习惯,一些在巴黎没法用正常的方法生存的的人,便都纷纷离开巴黎,去乡下,或者是干脆去美洲找出路了。而另一些同样没法用正常的方式生存的人则走上了用不正常的方式生存的道路,比如说盗窃,甚至是抢劫。
不过,这些事情依旧威胁不到约瑟夫,他很少离开学校,那些窃贼之类的家伙的爪子够不到他。事实上,窃贼也好,抢劫犯也好,他们都只能对同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造成真正的危害。至于那些上等人,不要说是高高在上的上层贵族,就是所谓“中产阶层”也不是这些人轻易危害得了的。这也就是后世的一些白左能够无视社会治安下降带来的种种问题而持续的唱高调的原因之一。
第二十六章,加莱炮台 1
这年夏天,拿破仑顺利的通过了毕业考试,如愿的从军官学校毕业了。他被调到拉斐尔军团,并获得了炮兵少尉的军衔。拿破仑离开巴黎的那天,约瑟夫去驿车车站给他送行。拿破仑穿了一身新的灰蓝色的军装,在腰间挂着一柄剑,显得格外精神,如果不是矮了点的话,还真有点威风凛凛的样子。
“有点军官的样子了。”约瑟夫伸手在拿破仑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好好干,早点成为将军。”
“法国的将军有什么好当的?”拿破仑却低声道。
“这样的话可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说了。”约瑟夫道,“到军队中好好干,练出真本事来,将来不管是干什么都用得上。”
送走了拿破仑,回到学校,约瑟夫刚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就看到校长的秘书威尔走了进来。
“波拿巴先生,校长找您有事。”威尔道。
约瑟夫赶紧站起身来,跟着威尔向校长独占的两层的小楼走了过去。
“威尔,校长找我有什么事情?”一边沿着花坛边的小路往小楼走去,约瑟夫一边问道。
“还像是上面有个什么工程方面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一会儿您见了校长就知道了。”威尔回答道。
两人说着话便走进了杜邦伯爵的小楼,一个戴着假发的侍者为他们拉开大门,又顺手接过约瑟夫递过来的帽子道:“波拿巴先生,伯爵在楼上的办公室等您。请您跟我来。”
约瑟夫跟着侍者,上了二楼,进到杜邦伯爵的办公室里。侍者便退了下去。
“啊,波拿巴先生,您来了。”杜邦伯爵道。
“校长,您找我有事情?”约瑟夫问道。
“是的,一些工程方面的事情。嗯……您到过加莱吗,就是专门出蕾丝花边的那个?”杜邦伯爵突然问道。
“没有。”约瑟夫回答道。
“哦,在外省的城市中,加莱还算是不错。带上一个或者几个小情人去度假的很不错的。不过这次我和您提到加莱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因为一个军方的任务。您愿意去吗?”杜邦伯爵微笑着道。
“我愿意为国家服务。”约瑟夫赶忙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没什么,加莱港的炮台已经太旧了,不堪使用了。所以需要新建一座用来保卫港口的炮台。而新建这座炮台需要一位数学顾问。这件事情原本应该安排蒙日先生去。只是蒙日先生另有要事,所以他推荐了您。约瑟夫——我这样称呼您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约瑟夫赶忙道。
“嗯,约瑟夫。”杜邦伯爵道,“学校的工资其实是很有限的,饿不死人,但是光靠它,要过好日子也不容易。而执行这类的任务,虽然很劳累,但是收入却很不错的。出几次这样的任务,就能攒一笔小钱了。你看蒙日,他的工资其实比你高得有限,但是靠着这类事情多,他的收入至少是你的六七倍。”
约瑟夫知道,蒙日将这件事情推荐给他,固然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多,忙不过来,但其中照拂自己的意思也是很明显的。便感激地道:“多谢校长。”
“谢我干什么?你更应该谢谢蒙日先生。”杜邦伯爵笑道,“当然,蒙日这人有些古板,你要送礼给他,他说不定还会觉得你在侮辱他的人格……”说到这里,杜邦伯爵又摇了摇头,“你要感谢他,最好是寄一篇有创建的文章给他。嗯,你这次去担任数学顾问,无论是我,还是蒙日,都希望你能借这个机会在学术上更进一步。嗯,那边的事情虽然并不算太急,但是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就把手头上的工作安排一下,尽快的到加莱去报道吧。”
约瑟夫知道这句话基本上等于中国的端茶送客了,便再次向杜邦伯爵致谢,然后退了出去。如今学期也快要结束了,他手头上也基本上没什么事情。所以稍微处理了一下,三天之后,他就带着杜邦伯爵签发的介绍信,乘上驿车,前往加莱。
在后世,在巴黎和加莱之间有欧洲之星高铁相连,从巴黎去加莱,连一个小时都不用。但是在这个时代,可没有这样的好事情,花了整整两天,约瑟夫才在接近日暮的时分来到了加莱。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约瑟夫便没有直接去加莱港口的海军营地。这个时候,海军那边多半不会有人接待他。所以他直接在港口附近找了个很普通的旅馆住了下来,在和臭虫搏斗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天一亮,他便离开旅馆,并且下决心,再也不住这种便宜旅店了。
沿着石条铺出来的街道,约瑟夫朝着港口的方向走去。
加莱的港口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嘈杂的民用码头,那里的几条栈桥边停靠着不少笛型船以及其他的一些船只。虽然还很早,但也已经能看到有水手在擦洗甲板了。而在另一边,则是法国海军的军用码头。加莱港的军用码头的规模就比民用码头小了很多,只有一条栈桥,栈桥边上,也只停着一条单层甲板的护卫舰和一条只有两根桅杆的巡逻船。法国海军的主力一向都在地中海方向上,而加莱港距离英国太近——站在岸边的高处往西边张望,如果天气好,你甚至能直接望到对面多佛港两边绵延的白崖。加莱距离英国的军港多佛港直线距离只有三十多公里,法国海军可能觉得如果将主力布置在这里,总让人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被英国海军直接堵在港口里了。所以他们从来不将自己的主力布置在这里。也许是基于同样的考虑,英国人也从来不将主力舰队部署在多佛。
约瑟夫便朝着军用码头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走到架着拒马的大门前。
“站住,军事禁区,不得靠近!”一个红鼻子的哨兵朝着他大喊了一声,然后提着带刺刀的燧发枪朝着约瑟夫走了过来。
“我是巴黎军官学校的数学教师约瑟夫·波拿巴。奉命前来向维尔福司令官报道。”约瑟夫一边说,一边掏出介绍信,递了过去。
那个哨兵将枪交到左手,右手接过介绍信,扫了一眼封面,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约瑟夫,便道:“先生,请您在这里略等一下。”
说完这话,他便拿着介绍信转身走进了大门里。向另一个哨兵吩咐了两句,便拿着信,朝着那边的一栋小楼走了过去。
约瑟夫便站在大门外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就看到那个哨兵和一位上尉一起走了过来。
那个上尉向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我是海军上尉西塞。维尔福司令现在并不在港口。而是在那边山上的要塞里。我可以派一个人送您过去。”
“那么就劳烦您了。”约瑟夫回答道。
“您会骑马吗?”西塞上尉又问道。
“会一点儿。”约瑟夫回答道。
“那就好。”西塞道。他又转过头去对那个哨兵道:“皮埃尔,去给我们牵两匹马来。”
哨兵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西塞便和约瑟夫聊了起来。
“如今巴黎军官学校居然有这么年轻的数学老师了?”西塞道。
“蒙日先生崭露头角的时候也很年轻。”约瑟夫回答道。
“啊,是呀,天才都这样。”西塞说,“嗯,我看您的姓名,您的祖上是意大利人?”
“我是科西嘉人。”约瑟夫回答道,“也算是半个意大利人吧。”
“我的爷爷那一代,还是意大利人呢。不过,我们家在法国已经三代了。嗯,我都不太会说意大利语了。”西塞道,“我听说科西嘉方言和意大利语非常接近?”
“的确非常接近,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科西嘉方言更应该算成是一种意大利语的方言……”
两个人正说着,哨兵皮埃尔已经牵着两匹马过来了。
这是两匹普通的军马,海军只需要用于通勤和拉挽的马匹,并不需要用于上阵冲锋的战马。
西塞将其中一皮灰白花的母马的缰绳递给约瑟夫道:“波拿巴先生,您跟着我,我会放慢速度的。”
约瑟夫道了一声谢,便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西塞站在一边,似乎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扶约瑟夫一把。他见约瑟夫干脆利落地上了马,便点点头,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然后催动马匹,走在了前头。
要塞距离军港其实并不远,事实上,要塞就在港口旁边的一处几十米高的小高地上面。两个人驱动马匹小跑了不过几分钟,就接近了要塞。
在要塞的拒马前下了马,西塞向要塞前的哨兵说了两句话,便将两匹马交给了那个哨兵,然后带着约瑟夫走进了要塞。
“哨兵认得西塞是肯定的。但是仅仅因为认得他,就连问都不问,便任凭他将另一个人带进要塞,法国海军的这个纪律执行……难怪会被英国人花样吊打。”约瑟夫忍不住想道。
西塞带着约瑟夫沿着一条石板路,绕过正面的炮位,接着又绕过一片枫树林,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里就是要塞的指挥部了,维尔福司令官就在这里。”西塞对约瑟夫道。然后带着约瑟夫走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加莱炮台 2
要塞司令安托万·德·维尔福中校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对于约瑟夫的来访,他显得很高兴。
“啊,波拿巴先生,我还以为您还要几天才能过来呢。”维尔福司令官道,“没想到您来得这样快。嗯,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谢谢,不过不需要。”约瑟夫说,“事实上我昨天晚上就到了。只是到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我就在旅馆里休息了一晚上。因此,我并不需要更多的休息了。”
“年轻就是令人羡慕呀。”维尔福司令官笑道,“我当年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无论怎么忙,都不觉得累的。既然你不需要休息,那么扩建炮台的相关工作,我们就可以开始了。嗯,西塞上尉,你先带着波拿巴先生去安顿下来,然后带他到图书室去查阅相关资料,并带着他实地考察。啊,波拿巴先生,您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对西塞说。”
“多谢您的关照。”约瑟夫回答道。
从小楼中出来,西塞便问道:“波拿巴先生,您的行李放在哪里?”
“还在旅馆中呢。”约瑟夫回答道。
“哪个旅馆?”西塞道,“我可以派两个人把您的行李拿过来。嗯,我们就安排您住在那边的军官宿舍里。这里的条件没法和巴黎比,只能委屈您一下了。”
“是一家叫做‘克劳德旅馆’的小旅馆。”约瑟夫回答道,“另外,您叫我约瑟夫就行了。”
“啊,‘克劳德旅馆’?”西塞笑了起来,“约瑟夫,你一定是看它距离港口近,而且外面看上去还不错,价格也实惠才住在那里的吧?嗯,你昨天晚上一定没睡好。他们旅馆的床铺上得臭虫可是出了名的多!”似乎怕约瑟夫觉得自己在嘲笑他,西塞又加上了一句:“嗯,我以前也上过他们的当。那个老板克劳德是个有本事的家伙,只是他的心思完全没放在如何经营旅馆上。嗯,我先带你去军官宿舍看看吧……”
要说加莱要塞的军官宿舍其实条件比巴黎军官学校的教师宿舍还要稍微好一点,毕竟这里的地皮和其他东西的价格都要比巴黎便宜不少。
安顿好了之后,便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西塞便带着约瑟夫去军官食堂用吃午饭。加莱靠海,各种鱼类要比巴黎丰富得多,也便宜得多。
“要我说,你们的生活比巴黎好多了。我们在巴黎拿到的钱和你们没什么区别,但是巴黎的物价却比这里贵了太多。”约瑟夫将一块鱼肉塞进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
“但是巴黎毕竟是巴黎呀。”西塞却说,“巴黎的物价的确更贵,但是这里的多数人还是更愿意去巴黎的。嗯,外省的这些地方,实际上更适合养老,但并不是特别适合年轻人,年轻人要想有所成就,还是应该去巴黎。如果我能去巴黎,我宁可忍受更高的物价。如果只是为了钱,去海外钱更多呢。只不过向我们这种没什么门路的人来说,要去巴黎可不容易。”
的确,巴黎有更多的机会,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巴黎是任何外省城市都无法媲美的。
“也许,嗯,西塞,你是炮兵上尉吧?”约瑟夫突然道。
“是的?怎么了?”西塞问道。
“关于炮台的一些事情,我还要请教一下你,毕竟我只是个学数学的,有关大炮的事情,很多地方我并不是很清楚。”约瑟夫解释道。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门路,可以帮我到巴黎去呢。”西塞开玩笑道。
“嗯,就我所知,巴黎军官学校其实一直缺乏一位海洋专家。如果你能够胜任的话……”约瑟夫也带着开玩笑的意思道。
“见鬼,我晕船!”西塞道,“就没有别的地方缺人吗?”
“暂时没听说。”约瑟夫摇摇头道,“你不是海军吗?怎么会晕船?”
西塞的脸微微一红:“海军……海军又不是都要坐船的,守港口炮台的也是海军。我在港口炮台服役,又不用上船。我的炮术很好的,你在整个海军里面都找不出几个比我更好的炮手。如果不是因为晕船……话说,你们学校就不需要炮术教官吗?”
“这个暂时真没听说。”约瑟夫道,“而且你也知道,就算有需要,这个位置也多半也会挑选一位陆军军官。”
和海对面的英国不一样,法国一直以来都是所谓的陆权国家。在法**队中,陆军的地位和影响力都是要超过海军的。
“这样呀。”西塞有点失望,不过他还是说,“约瑟夫,你在巴黎,知道的消息多,要是知道了什么门路,还希望你能记得我。”
“我肯定记得的。”约瑟夫说道。
约瑟夫的回答不全是客套,他也需要在海军拉一点关系。未来的几年中,法国北部的收成一直都不太好,但是法国南部其实并不缺粮食,只是因为此时的法国,依旧是一个封建国家,国内关卡林立,人为地导致商品运输成本上升。如果能走通海军的关系,直接从南方弄到粮食,然后用海军的军舰运到北方港口,就能有不少的收益。若是直接从海对面的英国走私,收益甚至会更高。
“其实加莱也是个好地方,这里是北方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了。经济上也会有很多机会的。”约瑟夫又道,“你在这里,其实也有很多机会的。说不定,我有事情也需要你帮忙呢。总之,我们是朋友,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互相帮助,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那就一言为定了。”西塞道。
此后的几天里,约瑟夫又和设计师米歇尔就翻新炮台的计划进行了讨论。作为炮台上的炮兵的指挥官,西塞也参与其中。
“炮台的第一要求就是要能控制船只进出港口的航道。我们如今的这座炮台,还不足以控制整个航道。所以我们计划在这个位置,新建一座炮台,这样两座炮台配合,出入港口的航道就都能控制住了……”米歇尔指着图纸介绍道。
“这个位置应该是不错的。”约瑟夫看了看图纸道,“有什么需要我来计算的吗?”
“主要是火炮弹道的一些数据。还有整个的要塞的具体设计上都有不少需要您的意见。”米歇尔回答道。
“可惜现有的火炮,而且这附近缺乏合适的高地,导致我们的大炮射程太近,虽然勉强能掩护航道,但是却远远不足以掩护舰队出港展开队形。万一舰队对堵在港口中了,还是没办法出港战斗。”约瑟夫又道。
海军作战是需要首先排好队形的。这样才便于发挥火力进行机动,而不至于一会儿自己人挡住了自己人的射界,一会儿自己的军舰在机动的时候撞在了一起。军港中的空间有限,舰队肯定是无法在港口内完成编队的。要完成编队,就必须先把船开到港口外的宽阔海域去。而一旦敌方舰队抢先堵住了港口的入口,他们自然不会允许港内的军舰开出港口再编好编队。肯定会趁着出港的舰队还没来得及编好队伍,就向它们发起攻击。如果港口炮台的火炮的射程足够远,那就有可能为舰队出港编队提供保护。
要做到这一点,一般来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在炮台上安装巨炮。炮台相比军舰的一大优势就在于承载能力。炮台建造在坚实的大地上,不用担心会被大炮压沉,所以,上面完全可以安放比军舰上大得多的巨炮。而更大的大炮总是更容易拥有更大的射程。
不过这种做法也有问题。第一是巨炮生产成本太高。而来则是巨炮的射速太低,比如土耳其人的乌尔班大炮,每天最多才能开七炮。当然,那是十五世纪的东西了,但是现在的巨炮,在射速上的提高依旧相当有限。这样慢的射速,是不足以完成掩护舰队展开的任务的。
第二种方法就是将火炮架设在尽可能高的位置上。这样就能显著的增加火炮的射程。再考虑到炮台上的大炮位置稳定,不像船上的那些炮会随着船只乱晃,(舰炮因为晃动,只要目标距离稍微远一点,炮弹就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去了)所以有效射程天然的就会更大。这样一来,就能给港口中的军舰提供一个展开队形的空间了。
但加莱的港口附近却没有位置正好的天然的高地。如果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必须靠人工堆土,以人工方式堆起一座高地。这就需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或者得更直白一点就是:需要花更多的钱。
“海军认为加莱港内不会有什么需要排战列线的舰队的。所以炮台只需要能保证封锁航道,阻止敌军攻击港口就够了。”设计师米歇尔回答道,“毕竟加莱不是土伦。这里最多也就会有一两条巡防舰而已。加莱主要还是商业港口,商船什么的,可不需要排战列线。你看对面的多佛,那里天然的有高地,建造炮台要比这边方便得多,但即使如此,英国人在那里也没放几条军舰。”
因为新建的炮台规模有限,所以整个工程的难度也相对较低。这对于初次涉及这类事情的约瑟夫来说,其实也不是坏事情。
第二十八章,科学新星
加莱炮台的设计和相关计算其实并不算特别的难,蒙日将这个活交给约瑟夫,其实更多的是让他能多弄点钱。不过很快蒙日就发现,约瑟夫在这个工作中所得到的,可不仅仅只是一点钱而已。
七月的一天,正在尼斯出差的蒙日突然接到约瑟夫寄来的一封信。这是一封非常厚的信件,沉甸甸的,如果不是通过军队的渠道,这封信肯定会让约瑟夫付出更多的邮费。蒙日拆开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信纸,上面写满了各种数字和符号。
蒙日略略的看了一下,知道这封信,讨论的是流数的极限问题。不过他这时候正要出门,来不及细细地研究这封信,于是蒙日便将信件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便出门去了。
忙完了工作,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几个同事便相约一起出去吃饭。他们自然也邀请了蒙日。不过蒙日却以他还有些个人事务需要处理为由加以推辞。那几个同事也不多劝,便自己去了。
依照基督教的说法,有七种罪恶会让一个人的灵魂坠入地狱,分别是骄傲、妒忌、暴怒、懒惰、贪婪、好吃、好色。如果这是真的的话,在欧洲,法国人因为好吃而坠入地狱的几率应该是最高的。和东方的大吃国一样,法国人,尤其是法国的贵族们“好为长夜之饮”在整个欧洲都是出了名的。而相比巴黎,尼斯的物价要便宜不少,各种海鲜也极为丰富,几个人从下午一直吃到深夜,直到美食和美酒不但塞满了他们的肠胃,甚至都塞满了他们的食道,一直到了他们的喉咙,他们才晃晃悠悠的上了马车,回到自己的住处。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直以来生活都非常有规律,按照习惯,早就该上床睡觉的蒙日的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
“蒙日在干什么呢?”有人嘟噜道。
“管他呢,那个死板的家伙,就不像是个法国人。”另一个醉醺醺的家伙回答道。
不过这些喝得醉醺醺的家伙并不是真的要研究蒙日在干什么的问题。所以他们也只是嘟噜了一下,就自己回去睡觉去了。
蒙日自然不知道在他的门外,那些醉鬼们是如何说他的。在他的书桌前,摆着一大叠的草稿纸,上面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各种计算式子。他皱着眉头,认真的计算着,直到又一根蜡烛燃尽熄灭,而他的窗外的天空也开始微微的发亮了。
“约瑟夫的这个研究相当的好,至少我现在没发现什么问题。嗯,他是在处理炮台的建造的问题的时候,受到的启发?年轻真的好呀,我年轻的时候,思路也比现在敏捷多了。”蒙日放下羽毛笔感叹道。
“约瑟夫应该也将这篇论文寄给了科学院。不知道科学院里的那些家伙是怎么评价的。”蒙日最后这样想道。
约瑟夫的确将这篇论文寄给科学院了,不过有一点蒙日还是没预料到,那就是约瑟夫在一个星期内又给科学院寄去了一篇新的论文,在这篇论文中,他还推导出了一个重要的不等式。这个不等式在原本的历史上叫做柯西不等式,但如今,恐怕也要改名字了。
不过这仅仅只是一个起点而已,半年后,约瑟夫又发表了物理学论文《摩擦生热研究》,在这篇论文中,约瑟夫用封闭在一个被浸没在水中的玻璃盒子中的两块冰相互摩擦融化,而对比组的等质量等温度的两块冰自然融化,并记录了两个组别中的水的温度变化。采用了摩擦一组的水温并没有更急剧的下降。其下降量反而更小,下降曲线也更平缓。约瑟夫指出,这一现象和依据传统的热质说能做出的推论截然相反。据此,他进一步推断,如今流行的热质说可能并不正确。
“热质说”是是在拉瓦锡用实验推翻了“燃素说”之后出现的一种科学假说。这种解说假定,热是一种称为“热质”(caloric)的物质,热质是一种无质量且不占据空间的物质,物体吸收热质后温度会升高,热质会由温度高的物体流到温度低的物体,也可以穿过固体或液体的孔隙中。
“热质说”能相当有效的解释许多物理现象。例如热茶在室温下冷却就可以用热质说解释:热茶的温度高,表示热质浓度较高,因此热质会自动流到热质浓度较低的区域,也就是周围较冷的空气中。热质说也可以解释空气受热的膨胀,因空气的分子吸收热质,使得其体积变大。若再进一步分析在空气分子吸收热质过程中的细节,还可以解释热辐射、物体不同温度下的相变化,甚至到大部分的气体定律。所以一直到十九世纪中期,“热质说”都是主流的科学假说。当时也已经有人提出了分子运动说,但是在这个时代,人们一般认为这两个学说是等价的。
然而“热质说”也是存在漏洞的。因为“热质说”认为“热”是一种物质,而依据罗蒙诺索夫的“物质不灭定律”,“热质”自然是既不能凭空产生,也不能被消灭,而只能在一个物体和另一个物体之间传递。由此而来,便有一个很自然的推论,那就是,如果某个物体的温度上升了,那必然有另一个物体的温度会出现下降,而升温的物体得到的热质总量应该等于降温的物体失去的热质总量。这使得这种假说很难用来解释摩擦生热这一类的现象。因为在这类现象中,很难找出,甚至干脆就找不出失去了“热质”的物体。比如在约瑟夫的这个实验中,就根本找不出让冰融化为水的热质的来源。
和历史上最初完成这一实验的汉弗里·戴维不一样。汉弗里·戴维并不完全清楚这个实验后面的意义,也没有从数学上对这一实验进行严密的分析。事实上他自己对于这个实验就不太重视,所以在当时这一实验就被忽视了。
但约瑟夫可不同,他还给这个实验配上了较为严密的数学分析,证明了在这个问题上,热质说和分子运动说并不等价。
“老实说,这篇论文几乎就已经给热质说判了死刑了!”拉普拉斯满脸痛苦地对拉瓦锡道,“约瑟夫这家伙,真是让人头疼!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可以研究的东西,但他却似乎总是以去摧毁人家的大厦为乐趣。他……他这真是……”
“是呀,我也感到了上次他提出光是波的时候,你们的痛苦了。”拉瓦锡苦着脸回答道,“事实上我刚刚依据热质说完成了一份研究。”
“我也一样。”拉普拉斯回答道,“我刚刚有个想法,也许在将热质的变化考虑进去之后,能够修正牛顿的音速公式的一些问题。然而现在,这个研究刚刚开了个头,就几乎不得不暂时中断了。”
“这倒也不是大问题。”拉瓦锡道,“首先你的研究还没进行多久,现在改成从分子运动的角度研究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依照约瑟夫的论证,分子运动虽然和热质说并不完全等价,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实还是可以视为等价的。所以,你要改动的地方应该很有限。但我的研究都已经完成了……”
“那么,老师,你怎么看他的这篇论文?”拉普拉斯问道。
“还能怎么看?”拉瓦锡道,“和上次一样,至少目前,我没有找出他的论文中的问题。当然,他的这观点肯定有问题,热质说怎么可能错误呢?最多不过是有需要改动,需要补充的地方。嗯,他也承认,也许除了他的解释之外,还有其他解释。目前的热质说在摩擦生热的问题上的确存在缺陷,但是这也不能说热质说就完全完蛋了,这只是说明要让它继续成立,我们就必须对它进行更多的修补……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找到修补它的思路……这个约瑟夫,总是在给我们捣乱。”
拉普拉斯注意到,虽然约瑟夫的研究给拉瓦锡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而且很多地方都和拉瓦锡的研究有冲突。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拉瓦锡应该对约瑟夫不会有太好的印象,但是如今拉瓦锡提起约瑟夫的时候,虽然嘴上都是抱怨,但是说话时候的语调神气却好像是在说“这个孩子真是调皮”,并没有包含任何的恶意。
“老师居然是这样宽厚的人?不像呀!”拉普拉斯忍不住想道,“而且他事实上,根本不认同约瑟夫的观点。要是是别人提出这样的观点,比如说是我的话,也许,也许老师早就暴跳如雷了,但是为什么这一次,他的态度却是这样的温和?”
“那个小子呀,真是聪明,就是太爱捣乱了。你说他如果能把聪明都用在有用点的地方,而不是专门给我们捣乱,该有多好。嗯,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和他谈谈。”拉瓦锡并没有注意到拉普拉斯的那些念头,依旧微笑着这样说。
第二十九章,让诺贝尔无路可走 1
离开了科学院,拉瓦锡并没有回家,而是乘着马车,出了巴黎,往奥尔良公爵的一处庄园去了。前几天,他向公爵借了一块地方,用于新的科学实验。
也许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国王陛下老是生不出儿子。(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嫁给他十一年后才生出第一个儿子)使得国内很多和国王有近亲的大贵族都产生出了国王可能绝嗣,王冠可能落到他们的头上的想法。作为国王的近亲的奥尔良家族也未必没有产生类似的想法。几年前,在国王接受了一次手术之后,往后终于怀孕,并连续生下了两位王子。但是野心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便很难自然的熄灭。就好像麦克白,因为女巫的预言,而对苏格兰的王冠产生了野心。虽然此后,老国王明确的表示,他的王冠将交给自己的儿子,而不是麦克白,但麦克白对王冠的野心却并不因此而熄灭,反而变得更加炽烈。并最终驱使他走上弑君夺位的道路。而包括奥尔良家族在内的一些大贵族也和麦克白一样,他们的野心并没有因为王子的出世而消失。再加上国王性格软弱,而王后呢,虽然性格要强硬不少,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并没有接受过多少政治方面的教育,在政治上相当的幼稚。这便更让那些大贵族们觉得“彼可取而代之”了。
为了能“取而代之”,这些年中,包括奥尔良家族在内的大贵族一边努力地明里暗里地给国王拆台,让国王什么事情都办不好。同时又有意的造出舆论,来诋毁王室。当然他们并不会将矛头直接指向国王——这样太直接,也太容易暴露自己的野心了。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标指向了玛丽王后。玛丽王后性格刚强,但却缺乏政治智慧,再加上爱慕虚荣,对金钱毫无概念,所以他们轻而易举地便让踏进了陷阱。他们一边巴结玛丽王后,诱使她不断地举行各种舞会,并每年从她的手中骗走上百万法郎的“馈赠”;一面却又在社会上诋毁她“铺张浪费”,甚至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赤字夫人”。最近爆出来的诡异的项链事件更是让王后名誉扫地。(一个女骗子,竟然能够在导演了这样一出将王后都陷进去了的大戏之后,还能从戒备森严的监狱中扬长而去。这里面有没有问题,那真是天知道。)
当然,贵族们还是有分寸的,他们的宣传始终都坚持一点,那就是国王是好人,只是耳朵根子太软,太怕老婆,所以才……总之“当今圣上至圣至明,只是被几个奸臣……不对,只是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这种宣传,表面上看似乎是在为国王开脱,但就其效果而言,其实比直接攻击国王贪婪残暴更好。因为一个贪婪残暴的国王固然让人痛恨,却也让人恐惧;但是一个被自己的老婆辖制住了的善良软弱的“老好人”,却会被人蔑视。
马基雅维利认为,地位最为虚弱,最容易被推翻的君王并不是人人都痛恨的暴君,而是被臣民们普遍鄙视的君王。通过这样的宣传,大贵族们将人们的仇恨引导到了王后身上,同时将最可怕的东西——藐视——留给了国王。
如果路易十六是一位雄主,不,甚至不需要是一位雄主,而只需要是一位暴君。他也能通过暴风骤雨般的手段来狠狠地平息这些议论,至少让人们对他的藐视变成痛恨和恐惧。相对而言,一位令人恐惧的暴君的王冠也比一个被人藐视的国王的王冠戴得更稳当。
然而路易十六却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瞻前顾后,根本就下不了将那些大贵族们砍得人头滚滚的决心。而他的退让,却让包括奥尔良家族在内的大贵族们越发的觉得法兰西的王冠天然的就该戴在自己的头上。
马基雅维利在君王论中还提出,君王还应该通过一点点的给人恩惠的方式,让百姓对自己又是感激,又是期待。所以在给国王下各种绊马索的同时,大贵族们争相将自己装扮成“人民的朋友”,“开明的绅士”,“民主的先驱”。用后来伟大导师的话来说,就是:“为了拉拢人民,贵族们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作旗帜来挥舞。”当然,大贵族们这样做的最终结果肯定是“每当人民跟着他们走的时候,都发现他们的臀部带有旧的封建纹章,于是就哈哈大笑,一哄而散。”不过至少目前,这些手段还能让人民走到他们身后来。
为了装扮成“人民的朋友”,“开明的绅士”,“民主的先驱”,大贵族们都作出热爱科学,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样子。越是支持学术研究和学术自由就成了这些大贵族们竞相标榜的事情。而支持已经成为了法兰西的骄傲的拉瓦锡的研究,自然也是一件“人民的朋友”,“开明的绅士”,“民主的先驱”应该做的事情。
菲利普斯公爵殿下正好没事,便也在那里等着拉瓦锡。他对于拉瓦锡的实验也很感兴趣,于是便向拉瓦锡打听起他的实验的内容。
“大师,您知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您可以告诉我,您要在这里做什么实验吗?”菲利普斯公爵在借出这片场地的时候曾经这样问道。
“哦,约瑟夫给我写来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他用浓硝酸和浓硫酸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小心地处理甘油,得到了一种威力非常大的液体火.药。嗯,也许就像约瑟夫说的那样,不应该叫火.药,而应该叫炸药。这种液体炸药还有很多的问题,只是约瑟夫现在忙于数学上的事情,而且对于这类事情他也不算特别精通,所以他在只进行了初步的实验的情况下,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我尝试了一下,的确像他说的那样,这东西威力非常大。威力上至少是褐色火药的好几十倍到一百多倍。”
“这么厉害?”菲利普斯公爵吃了一惊。
“可不是吗?”拉瓦锡道,“你知道,约瑟夫把那东西的威力说得就像是宙斯的雷霆一样。他建议我自己试验的时候,实验量一次不要超过一克。然后我就弄了一克试了试,真的爆炸了。而且威力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嗯,公爵先生,这东西相当危险。要进行全面的试验,那肯定是没办法在巴黎城中进行的。”
“这样的东西,似乎应该由军方来研究吧?”菲利普斯公爵道。
“啊,公爵殿下,你也许不知道,这东西威力虽然大,但是它真的不适合军用,至少目前不适合军用。”拉瓦锡望着菲利普斯公爵道,“您也许不知道,这东西非常不稳定。一点点震动,或者光照,或者稍微加热一下,这东西都会爆炸。殿下你想,若是用于军用,这东西在运输途中,只要马车的车轮在一个小坑里面颠簸一下,整整一马车的炸药就会轰的一声炸开来,威力相当于一百多辆马车的火药一起爆炸。”
“我的上帝!”菲利普斯公爵道,“要是这样危险的话,那这东西怎么用?”
“军用是不行了。”拉瓦锡道,“这东西不好运输,很多时候需要在使用的现场调制。军用,怎么可能在战场上现场调制呢?倒是民用,比如说用来采矿,我们可以直接在采矿的现场制备这东西,然后立刻使用,这样就相对安全一些。公爵大人,这东西其实非常有用的。比如采矿,比如开挖运河等工程上都可以派上大用场,很多时候甚至会带来革命性的变化。而且用的原料的成本也不算高,如果制备的问题能解决,这东西应该能赚不少钱。公爵殿下有兴趣吗?”
“如果制备的问题能解决?我的大师,这么说来,这东西的制取还存在问题?”菲利普斯公爵问道。
“是的,目前还只能实验室制取,一次制取的数量相当有限。如果要大规模应用,制备的方式肯定要有一定变化。而且这东西即使在制备的时候,也有相当的危险。大规模制备的话,环境和实验室又不一样,所以还需要细致的研究。”拉瓦锡解释道。
“那么,拉瓦锡先生,这个研究我可以参加吗?”菲利普斯公爵问道。
“当然可以,我非常欢迎您的参加。将来您还可以为这种产品命名,另外。将来的论文作者的位置上也能签上您的名字呢。”拉瓦锡道。
公爵笑了起来:“啊,这可不行,人家会说我不知羞耻的追求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荣誉的。所以论文作者的位置上,是绝不能有我的名字的。不过如果您能在论文中提到我为这个研究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的话,那我倒是会非常高兴。”
“这不是问题。”拉瓦锡笑道,“另外,这个研究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公爵殿下您虽然可以参加,但是在进行一些危险的操作的时候,还是请您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第三十章、拿破仑要当鲁迅了?
硝化甘油这东西,在原本的历史上,是在1846年,由意大利化学家索布雷发明的。但制造它的原料,比如甘油、硝酸、硫酸却都已经存在了。在这个时间点上做出硝化甘油来,在技术上已经没有太多的难度了。事实上,硝化甘油的制取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只要注意整个制备过程中都必须保持较低的温度就可以了。
但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个注意事项,却是花费了巨大的,甚至是血的代价,才被人们掌握。鲁迅先生曾感叹说:“人类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初用了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其实技术进步的历史也是如此。很多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掌握的技巧,说穿了其实相当简单。
约瑟夫当然并不希望拉瓦锡被硝化甘油炸死,所以在写给拉瓦锡的信件中就明确的提出了控制温度这一条。约瑟夫从分子运动的理论出发,认为更激烈的分子运动会让反应趋向激烈,从而增加危险性。因此控制温度,让温度始终保持在较低的水平上,虽然会减慢反应速度,但却能大大的增加安全性。
不过即使有了这个关键的指点,要想一点事情都不出,还是有难度的。就在两天之后,拉瓦锡在奥尔良公爵的地盘上的第一次爆炸就发生了。一个助手没有严格的按照操作规程来进行操作,再注入酸液的时候速度过快,结果导致了一死五伤的严重事故。这还是因为制取的硝化甘油数量相对较少的缘故,要不然,剩下的五个人多半也保不住性命。
这次爆炸把拉瓦锡吓得不轻,当时他也在场,只不过因为口渴了要喝水暂时离开了一会儿,便发生了爆炸。当然,如果他当时在场,助手是不是还会不按规范要求来,也很难说。倒是菲利普斯公爵反倒是显得格外的镇定,甚至对这东西更有兴趣。因为他亲眼看到了这东西的威力,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东西真的大有前途。至于研究过程中,出现伤亡,嗯,他们也是为了科学的发展而牺牲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不一样。像他们这样,为科学的发展而牺牲,那就是死得重于阿尔卑斯山。至于将来生产的时候会不会炸死人,嗯,生产事故也是难以完全避免的,出门走路还有人被马车撞死了呢。再说,那些工人就算死了,也是为建设法兰西死的,那还有什么问题?反正无论如何,死不到公爵殿下这里,就像公爵殿下上街的时候绝不会被马车撞死一样。
就在菲利普斯公爵的庄园里时不时的传来爆炸声的时候,约瑟夫完成了在加莱的事务,回到了巴黎。而他的弟弟拿破仑带着弟弟路易也来到了巴黎。
“我在军队里请了假,回了一趟科西嘉,把路易给你带来了。你这里有水没有?我都快渴死了。”一见到约瑟夫,拿破仑便这样喊道。
“水在那边,你自己倒着喝。”约瑟夫道。接着他又走到路易的跟前道:“嗯,路易,你又长高了点,已经比拿破仑要高了,哈哈哈。拿破仑,在我们家,包括女孩子在内,你恐怕要成为最矮的一个了。”
拿破仑很不喜欢别人拿他的身高开玩笑,但是他知道他越是表现得生气,约瑟夫这个可恶的家伙也许反而会越是得意。所以他干脆不理会这个家伙,只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咕噜噜的喝了下去。
“家里怎么样?”约瑟夫又问道。
“很不好。”拿破仑说。
“没什么不好的,和以前一样。”路易说。
“和以前一样就是最不好的不好。”拿破仑道。
“怎么了?出来见了世面,对科西嘉不满意了?看不上科西嘉了?”约瑟夫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悠悠地翘起腿来问道。
“我怎么会看不上科西嘉?”拿破仑颇有些不满地道,“只是科西嘉实在是太缺乏变化了。在法国,在巴黎,你总能感觉到变化,新的思想,新的科学,新的机会,每天都在变化,都在进步。但是科西嘉呢,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昨天和前天没有区别。我和人们交谈,他们的脑子里面想的东西和十年前,甚至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都没什么区别。甚至包括那些爱国志士都是这样,他们只想着能独立了,然后关起门来,继续过几百年前的日子。这可不是好事,科西嘉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你觉得科西嘉应该是什么样子?拿破仑,话说好像当年你也是这样想的呢。”约瑟夫带着嘲讽的笑容注视着拿破仑。
“这说明我进步了,超过了别人。”拿破仑却这样回答道,“至于科西嘉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未来的科西嘉应该是一个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国度,就像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他们描绘的那样。”
“拿破仑,你确实是进步了!”约瑟夫笑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在家乡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首先,我觉得,科西嘉的最根本的问题倒不是法国的占领,而是人民不能觉醒。要真正的改变科西嘉,首先就要教育我们的人民,唤醒我们的人民。”
“啥?”约瑟夫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这家伙有毛病了吧?难道说,因为咱穿越过来,带来的蝴蝶效应,这家伙不打算当名将了,而打算要去当一个唤醒民众的鲁迅了?”
约瑟夫迟疑了一下,问道:“拿破仑,你具体的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写一部科西嘉的历史,就像《高卢战记》那样的。”拿破仑道。
听了这句话,约瑟夫松了口气,看来拿破仑还是拿破仑。《高卢战记》是古罗马的凯撒大帝的作品。这说明,拿破仑心中的榜样依旧是凯撒大帝这样的政治家军事家。而创作科西嘉历史,也只是他用来达成政治目的的手段而已。
“我并不是太看好你的打算。”约瑟夫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科西嘉的文盲的比例要比法国和意大利都更高,能够阅读的人很少。”
拿破仑张开嘴,准备反驳,但是约瑟夫却不给他机会,而是继续道:“拿破仑,你先不要急着辩驳,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想说,虽然科西嘉能阅读的人少。但是只要这些人认识到了问题,并且了解到了外面的新的正确的思想,他们就不但能改变自己,而且能带动其他的人,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科西嘉人的领导者。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拿破仑盯着约瑟夫看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有什么不对吗?”因为他根据约瑟夫和他打交道的时候的老习惯,估计约瑟夫立刻就会对他进行尖刻的嘲讽,所以这个回答有点不情不愿的。
事实也证明,他的这个预判是非常准确的。约瑟夫立刻就开口道:“我愚蠢的兄弟呀,你真是太年轻,太幼稚了!你居然相信,可以用道理来说服人!这真是笑死人了。”
说到这里,约瑟夫突然向前俯下身子,贴近了拿破仑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道:“我的兄弟,你要记住,支配大多数人的行动的,从来不是他们的脑袋,而是他们的屁股!关键不是什么是对的、是符合道德的,而是什么是对他们有利的、是他们的屁股到底坐在什么位置上!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他又直起身子道:“你用你的脑袋想一下,一个‘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国度’,对于你要依靠着一起成事的人来说,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是有利,还是有害?不要提道德、理想这类东西,你就把他们全看成是马基雅维利描绘的那样的人,然后再想想,他们会支持‘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国度’吗?别的不说,在法国,你也看得到,最反对你说的‘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国度’的,都是些什么人?”
拿破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还是开口道:“但是,约瑟夫,他们并不都是马基雅维利。要知道,我们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也许的确一厢情愿了一点,他的这个反驳,声音却很低,显得气势不够足。
“拿破仑,个人和群体是不一样的。有背叛自己的利益的个人,但是从来没有——今后也不会有背叛自己的利益的群体。”约瑟夫道,“拿破仑,你要改变科西嘉,那就必然会导致利益分配方式的重新确定,那就是在发动一场革命。而自古以来,在一切的革命中,最首要的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
拿破仑摇了摇头。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约瑟夫又无耻地将伟人的思想当成了自己的思想,“过去那些成效甚少革命斗争,其失败的原因很多,但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者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者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要想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就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
拿破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中的那股不服气的神气已经消失了,反倒是流露出了渴求的光芒。
“那我们怎么确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呢?”拿破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