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仇
四人坐回好不容易找到的平坦石头上。
芈灵念对林涟漪道：“树神前辈的私事，我们不便多问。我急着回十虹涧，早日说服涧主放弃对天宫的希望，也能为你们出点力。”
林涟漪道：“好，我先回我爹爹那里，过几天再到十虹涧找你们。”
芈灵念点头，道：“姐姐，我就先走了。”她站起身，催促道，“铁长老，我们走吧。”
铁树老却抬头看向她，道：“绝地之印第一次打开时，地面震动，为什么时隔十数日，茯苓村四下无人？”
芈灵念惊疑：“是啊！大地震动，肯定不止我们感觉到了，不可能就这么巧，当时附近就没有其他人察觉异常吗？”
林涟漪和无垠相视一眼，并无惊讶。
林涟漪道：“若是真引来了江湖人，十虹涧不会不知道，此事他们一定不会愿意别人知道吧？”
芈灵念和铁树老颇以为有理。
无垠道：“是否如此，你们回去一问便知。”
“嗯！”芈灵念道，“若是被人发现了，我就说我们也是来查异象的。”
待芈灵念和铁树老离开后，林涟漪再次尝试呼唤树神：“树神前辈，芈灵念和铁树老已经离开了，您有什么要告诉我们吗？”
“哥哥，死了。”树神压着怒火，低声道，“此仇不报，我永不能安息。”
林涟漪小声问道：“前辈，您要如何报仇？”
树神道：“我两次打开封印，又修复了被我打开的裂缝，已经耗费了很多力量，寿命也因此缩短了。我要继续在你的法宝中沉眠，愿能熬到人界战胜天宫之时。”
无垠问道：“若是战胜天宫，您欲如何惩治天宫？”
“留下昆仑吧。”树神道，“西王母娘娘仁慈，那株建木，虽不是我的哥哥，却也有如我哥哥一般的脾性。”
无垠道：“好。”
林涟漪与无垠相视，皆已无话可说了。
寂静村庄，寒冷深夜。
树神以低沉的声音，将深仇大恨，缓缓倾诉：
“我以为那株建木是我的哥哥，才帮助他寻找记忆，却发现他所拥有的，千年以前的记忆，都是西王母娘娘刻入的。
“我的建木哥哥，早已在千年以前就离世了。
“生而空怀思念，相思两隔；死而天地难寻，生死两茫。
“千年以前，正是芈灵念得知身世时。
“我们都怀疑过，是不是我的哥哥帮助她进入封印界线。
“现在我知道了，建木哥哥思恋多年，痛苦无望，他是自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了芈灵念的逃离。
“除了芈灵念，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连记忆也被分割，一部分给了如今那株建木，一部分关于我的，他最珍视的，散落在昆仑遍野。”
林涟漪与无垠亦生沉痛，为建木前辈悄然无息的消逝默哀。
良久，林涟漪第三次问道：“树神前辈？”
树神没有回应。
无垠道：“收起来吧，前辈需要休息了。”
“嗯。”林涟漪收起暮至，站起身，道，“方才我们以十虹涧保护为由骗芈灵念，实则我们也不知是不是疯子前辈相助于我们。”
“所以我们还不能立即回到天涯教。”无垠亦站起身，环顾四周，“不知道江非雪师妹还在不在这附近。若是疯子前辈来了，她定会知晓。”
林涟漪望向梧桐林，道：“若是她在的话，方才裂缝再度出现，她必定看到了。”
二妖想到了什么，相视一笑，心情松了下来：“只有疯子前辈来了，在此附近施下了连续十数日的幻术，才能让其他强者察觉不到。”
“我们走吧。”林涟漪望向十数日前的来路，“疯子前辈若是不在此地，定是有别的事情。”
“谁要走……”疯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二妖惊喜，向后望去。
梧桐林的方向上，黑夜里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身影。
“疯子前辈！”二妖一起唤道。
疯子闻言，迟迟反应过来，身影一晃，便到了二妖身后。
二妖惊讶，转身面对他后，他却又绕到了二妖背面。
二妖明白了：他是醉了。
二妖没有再转身，却听背后疯子不满地道：“你们，你们两个给我转过来！”
二妖转身，面向疯子。
疯子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两脚踩着稻草鞋微微移动着步伐，似是酒醉后站不直身子。
他瞪大眼睛端详着二妖，待看仔细了才从鼻子里冒出两道酒味满盈的怒气：“你们两个人！哦！不！一条蛇！一匹狼！不听老人言！一声不吭就进了昆仑！”
二妖脸色发白，在这般岁数和阅历的长辈面前，油然感到愧疚。
疯子下嘴唇噘出，一口酒气吹起了自己额前掉落的的头发，他欲两手叉腰，却发现手里有个酒葫芦不便叉腰，便匆匆忙忙地系酒葫芦于腰间，才成功双手叉腰，继续怒问：“你们！去昆仑！都干了什么！”
无垠连忙将昆仑一行的经过解释清楚。
疯子听罢，竟嘲笑似的笑了笑，随后长吁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到原先铁树老坐过的石头边，坐下。
二妖跟上，相视一眼，皆以为可以坐下，便同时在各自原位坐下了。
无垠问道：“前辈，难道我们想的不对？”
疯子道：“大致是对的，但是，有一件事，猜对了一部分，没有完全对。”
二妖相视一眼，皆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
“黑夜之灵。”疯子望向林涟漪藏夜魄的袖中，道，“夜魄的确就是黑夜之灵。但是黑夜之灵不仅仅是阻碍天宫为人界施展幻术这一种作用。”
林涟漪惊问：“什么？前辈，敢问您对夜魄还知道多少？绝地之印摇摇欲坠，我们很快就要面对天宫战神，知道更多秘密，才能有所防备。”
疯子收回目光，直视林涟漪面容，一时并未回答。
他神思恍惚了一瞬，仿佛从面前三倾门传人年轻得显些稚嫩的面容中看到了隐心的影子。
疯子道：“夜魄是黑夜之灵，它接近生灵，有自己的想法，类似于生灵的意识。当年隐心向魔神坐骑借用了力量，以诚心打动了夜魄，并以夜魄为法宝，融合了宇宙至理的一半，才有能力与天宫抗衡。”
林涟漪激动之下，却陷入呆滞。
她有些吃惊，但经历昆仑十数日感悟，再听到与她感悟之事似有接续之意的真相时，便并不非常吃惊了。
只是面对这般闻所未闻的真相和道理，她以生灵的形式存在至今，应当如何去理解呢？
第九百一十九章 深仇
她竟不知如何追问下去，应该问宇宙至理有形吗，还是宇宙至理是什么样的，还是至理怎么可能掌握在一个生灵手中……
原本以为人神之战，不就是两种强力的相互冲撞，原本以为人界生灵在灵气未被天宫抽走时，是可以修炼到足以对抗天宫的程度的。
但是疯子前辈一言，似乎否认了这种可能。
“如果失去了夜魄，会怎么样？”无垠问道。
林涟漪如受一声大喝，猛然惊醒。
对，应该还是从夜魄开始问起。
人界当前最为迫切需要的，是在紧凑的时间内战胜天宫，而不需要追问是否应该靠着自己的修为道行去实现。
疯子道：“如果失去了夜魄，人神之战中被天宫打散的，散落于人界的那一半宇宙至理，将无法融为一处，人界也就无法获得对抗天宫的力量。”
林涟漪只觉如芒在背，背后半空之中，便有一座沉重的昆仑，藏于虚空。
那种压力，仿佛跨过虚空，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旦封印崩溃，没有夜魄，人界也没有将散落的一半宇宙至理融为一处，天宫战神降临之时，人界将永无翻身之机。
西王母娘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原来西王母娘娘再如何仁慈，也终究是天宫之属，她不会将秘密泄露于建木，是为避免节外生枝吧？
她是否已经怀疑到建木了？
树神前辈令建木前辈消融记忆，他是否已经照做？
若是没有，人界还有借夜魄融合宇宙至理的机会吗？
二妖油然想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六界之中，莫不如此。
“西王母娘娘是个不愿意看到战争的神族。”疯子神情凝重起来，一身酒气慢慢地散逸出去，“她早就知道你们到达昆仑了，所以才透露这么多给你们，以防你们人界将先人的秘密流传着流传着，就流失了。”
二妖大惊。
“可若是把天宫要抢走夜魄的真正意图告诉你们，恐怕你们真拿着夜魄主动挑衅天宫。”疯子道，“一边是天宫，一边是人界，她其实不希望任何一方被灭。”
“果真如此吗？”林涟漪不敢确信。
疯子颇为肯定：“当年那场人神之战中，西王母娘娘直到战前都在极力劝和。劝和失败后，她才心灰意冷，隐居于归墟之中，决心不问外事了。”
二妖望着疯子，惊疑于他竟知晓这么多。
林涟漪听其一言，才知西王母娘娘的胸怀，心生愧疚，道：“我险些误会了西王母娘娘。”
疯子叹息一声，此时呼出的气息中，酒味已经很淡了。他仰头望向裂缝的方向，仿佛在心中对西王母娘娘说些什么。
待收回目光，他脸上红润也褪去了很多，凝重的神情更显庄重，他道：“劝和之人，早知会两面受挫，也不会指望两边能理解了。她真是天宫众神众仙之中少有的，能让我佩服的在高位者。”
“少有的”，“能让我佩服的”，“在高位者”？
能这么说的，是什么样的人？
二妖对疯子更有敬意。
林涟漪问道：“前辈，您可曾见过西王母娘娘？”
疯子道：“我上一辈见过。”他观察二妖神情，无奈道，“算了，都说到这里了，封印崩溃在即，天宫抢夺夜魄在即，融合宇宙至理也在即，我便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们吧。”
“好。”二妖喜道。
疯子瞪了二妖一眼：“是我说又不是你们说，你们高兴什么！”
二妖不再说话，露出满眼期待、洗耳恭听的表情。
疯子道：“人神之战的人界强者领袖是隐心，那隐心凭什么能当人界强者的领袖啊？因为她借用了魔蛟的力量，从而能够与夜魄沟通，并获得夜魄的承认，将夜魄作为自己的法宝。
“魔蛟的力量哪里来的？那是魔神的坐骑！魔神的坐骑，力量可是直承魔神的！
“魔神何许魔也！魔界至强者，天宫首次险败于谁！就是魔神！
“魔神虽有神的能力，天宫众神之中几无其对手，然其乃自封为神，不肯守天宫规律，不肯入天宫，自然也就不为天宫承认。
“天宫自高自大，不自量力，讨伐魔神。
“魔神，集魔界之力，却因魔界有小人谄媚于天宫，是以魔神惜败。
“魔神虽败，其坐骑受魔神之力，承魔神遗愿，自身亦化为半神，来到人界。
“人界是入天宫生灵最多的一界，人族好教化，易修炼，上限高，只可惜寿命短暂而修炼时间太长，且因脱离自然甚久，在修炼上有诸多限制。
“魔蛟之目的，便是找寻能够与天宫对抗的人族强者，与之合作，对抗天宫。
“隐心便是魔蛟找到的强者。
“隐心虽为女子，却有雄心大志，因苦于轮回，欲对抗天宫。魔蛟发觉她或可得到夜魄承认，便将魔神血传于之，令其成为魔神血脉延续者，亦即魔神后裔。
“她若成功，便是魔神的成功。
“我，便是出于魔蛟身上的一颗血珠，因身具魔神之血，既是魔蛟后裔，又是魔神后裔。
“魔蛟真身不便出面，冰封于千羽林北幽山，其将在第三次与天宫之战中出现，给天宫一个惊喜。
“千百年来，不曾为人发现，直至几百年前，为凌飞雪意外发现。
“凌飞雪，那可是除了隐心以外，在三倾门之中，我见到的修为最高的强者。
“发现魔蛟这件事情，你自己去问你师父。别想骗我，你不久前知道你师父是谁了。
“魔蛟真身需要冰封，我便是他冰封前送出的血珠。论修为呢，我是比你们三倾门的创派祖师差一点的，但是她要赤手空拳的话，我也差不了多少。
“这木舌铜铃，是剑丹城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位占星师赠与我作为法宝的。很好用，我很喜欢。
“至于这衣服，我穿惯了，破了就随便找一个裁缝做一身一模一样的新的。
“孩子，这个故事如何？
“恐怕我把这故事讲给说书的，说书的也得吓得不敢往外说。”
疯子洋洋得意，想象了一番说书的听到这个故事后的神情。
二妖颇花了一段时间才捋清了前因后果。
疯子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道：“哦对了，凌飞雪现在还不能修炼，是吗？”
林涟漪连忙道：“是，前辈您可知道原因？”
疯子如奸计得逞般得意地笑道：“我故意让她受了几年苦，谁让她发现了魔蛟的身体，还纵容她师姐偷了几滴血出来！”
第九百二十章 重情重义
“师姐？”林涟漪惊问。
“嗯？”疯子好奇地问道，“就是师姐，怎么了？”
林涟漪回忆道：“师父曾经说过，希望我能够帮她找一找失踪多年的师姐。”
“什么名字？”疯子问道，“凌飞絮？”
“是！”林涟漪道。
疯子睁大眼睛，微怒：“好啊，纵容师姐偷走了魔神血，还以公谋私让传承者帮忙找师姐！我看错她了！”
林涟漪赔笑道：“我们都知道前辈您刀子嘴豆腐心，您虽口上这么说着，不还是帮我师父恢复了修炼能力吗？”
“这……”疯子结舌，瞪着她狡黠的神情，无奈气消，“好好好，凌飞雪也算是受了几年苦，我和魔蛟毕竟也没什么损失，看在上几辈子的交情上，我便恢复了她的修炼能力。”
二妖相视一笑。
疯子脸上无光，嘴角一撇。
林涟漪连忙转移话题，问道：“究竟是何原因致我师父不能修炼，前辈您知道吗？”
疯子道：“当然知道了。喏！”他嘴唇一努，指向昆仑，“她身体重塑之时，昆仑过于浓郁的灵气灌满她尚未成型的经脉，经脉不足，自然无法修炼。”
二妖哑然无语。
真是成也昆仑，败也昆仑。
疯子瞥了他们一眼，得意地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随后一边系酒葫芦，一边慢悠悠地道：“偏偏是经脉重塑之时，灵气阻塞了经脉，唯有再耗费几滴魔神血，才能为其修复经脉了。”
林涟漪连忙谢道：“多谢前辈相救……”
“不谢不谢！”疯子不满地嘟囔道，“就她和她师姐的前途金贵，魔神血就不金贵了……”
无垠安慰道：“前辈您重情重义，不论是三倾门后人还是幻澜家人，我们知道，您都牵挂着。”
疯子叹息一声：“你们知道我之前不在茯苓村，是在照顾幻澜的家人了？”
“是。”
“老狼王是幻澜曾经的丈夫。幻澜欲打探西北大漠之神的力量，却被那位神的下属重伤，逃亡到西北大漠邻近的荒原之后，得到荒原狼王之爱，成为狼后，生育一女。”
“那罗舜婵是……”林涟漪问道。
“罗舜婵就是莽萋，莽萋才是罗舜婵。”
“换体之术？”林涟漪惊问。
“是。”
“是谁……”林涟漪问道。
“我做的。”疯子得意地道。
“为什么……”无垠问道。
“幻澜恢复力量之后，离开了荒原，其女儿莽萋也跟着一起离开了。莽萋不愿为狼妖，求我为其施换体之术。”疯子慢慢解释道。
“罗舜婵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回来以后，性情有些变化。教中确有此传言。”无垠道。
“正是此事。”疯子亮了亮目光，道。
“前辈，您应该不只是为了帮幻澜的女儿成为人族吧？”林涟漪大胆猜测道。
疯子咬牙，做贼心虚似的绕开了目光：“这个……”
林涟漪追问：“因为鬼双城掌握了天涯教的根本？”
疯子只好道：“我知道天涯教的创派祖师曾经参与过人神之战，但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保留下来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无垠问道：“在昆仑之中，建木前辈告诉我们，几百年前绝地之印就有摇摇欲坠之势。几百年之后，封印崩溃在即，是以您将幻澜的女儿与鬼双城的罗舜婵换了身体，让她帮忙去打探鬼双城的秘密吧？”
“不愧是即将要面对天宫的人界强者！”疯子赞许道，“不过此计虽妙，莽萋，我是说真正的莽萋，终究年纪轻经验不足，不久便让尽生产生了警觉。”
“鬼双城的城主夫妇重伤之后，尽生掌事就是鬼双城的主事者。城主夫妇是因为渡愁杀手组织刺杀而重伤濒死的，难道此事也与您有关？”林涟漪合理联想道。
疯子面露尴尬，迟疑道：“嗯，也许是有点关系的……”
二妖看着他。
疯子无奈道：“这个，是这样的，幻澜不是被西北大漠之神重伤了吗？我身为——引幻澜走上强者之路的前辈，总该探究一番西北大漠之神的秘密。”
林涟漪问道：“是西北大漠之神的下属令渡愁杀手组织对鬼双城城主夫妇下手的？”
疯子道：“也不尽然。我探究无果，却让漠族人盯上了与我有来往的鬼双城。适时，尽生掌事致力于钻研他们漠族人的炼蛊术，这岂不是被抓了个正着？”
二妖无奈，林涟漪玩笑道：“原来前辈您，也有露马脚的时候啊？”
疯子连忙辩解道：“这如何能怪我呢？或许是莽萋露出了马脚呢？不过话说回来，那漠族人的力量实在怪异，我大胆猜测，散落人界的宇宙至理之一，就藏在西北大漠。”
二妖相视一眼，无垠笑道：“不如晚辈也来大胆猜测一番，幻澜被西北大漠之神的下属所伤，是否也是因为找寻宇宙至理？”
疯子哈哈一笑，笑罢，脸上挂着笑容，目光却锋利了起来：“你的猜测有几分道理，若也并非完全猜中。”
无垠问道：“为何？”
疯子盯着他，道：“没有到适当的时候，我为何要冒险，将宇宙至理的秘密告诉我培养出来的晚辈？”
二妖慎重起来，林涟漪问道：“您的意思是？”
疯子目光与二妖目光先后相接：“这等大事，不需要让太多生灵知道。幻澜那时候远未到达我认可的地步，我也没有必要告诉她太多。”
二妖了然，幻澜当初是受到了疯子的暗示去打探西北大漠之神的秘密，但是并不知道疯子的真正意图。
而如今疯子对他们说出了宇宙至理的秘密，也未必尽然是因为认可了他们的能力，毕竟活了八百年的凌飞雪，也没有得到他的承认。
只是如今封印即将崩溃，疯子恐怕没得选了，这才匆匆将秘密告诉他们。
二妖无意在幻澜一家的问题上再问下去，林涟漪转而问道：“前辈，西北大漠之神有宇宙至理，您对此猜测有几分把握？”
“九成。”疯子确信地道，“绝地通天以来，天宫与人界无法相通。在此之前，如归墟树神那般逃入人界的天宫或是昆仑生灵，几乎不会再有第二个了。更何况……”
二妖屏息。
疯子顿了顿，望向西北大漠的方向：“改变生死簿，整座城起死回生的异事，神族固然可能做到，但不会有来自天宫逃亡至人界的神敢做。”
第九百二十一章 理之所在
这是在说，相当于西北大漠之神存在之铁证的那件事了。
“可惜我探查西北大漠之神，一无所获。莽萋发现我另有目的后，其与其母也与我关系疏远了。”疯子难过地叹息一声，“如今全家出事了，还不是让我来善后？”
二妖沉默。
疯子难过之后，瞪了二妖一眼，威胁似的问道：“绝地之印崩溃在即，你们两个不会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我给你们善后吧？”
二妖苦笑。
疯子焦急起来，猛地站起身，指着二妖骂道：“给我打起精神来！只要用夜魄融合了宇宙至理，天宫并非不可对付！”
林涟漪斟酌了一下，问道：“前辈，一半宇宙至理在人界，可是另一半还在天宫吧？”
疯子信心瞬间被打掉了一半，又坐了下来。
林涟漪问道：“若只是寄希望于宇宙至理，恐怕还是不够，前辈您可有别的方法？”
疯子沉思片刻。
二妖也便等待片刻。
片刻后，疯子抬头，凝视二妖，道：“我的确是想了办法，但是时候未到，不能告诉你们。”
二妖只得不再追问。
“只要你们全力以赴便可，为恢复魔神之名，我也会全力以赴的。”疯子补充道。
“好。我们定会全力以赴的。”林涟漪道。
疯子满意地道：“好，如此，我便将夜魄融合宇宙至理前，你们必须知道的，关于宇宙至理的秘密告诉你们吧。”
二妖端正身体，屏息倾听。
“你们定知道世上有一物为司南，可指明南北方向，司南乃是取磁石所制。
“若取一条磁石，其甲端向南，乙端向北，后从中截断，磁石由一生二，其一有甲端与丙端，其一有乙端与丁端。此时甲端指南，丙端指北，乙端指北，丁端指南。
“磁石者，一向兼备两极，若一分为二，也必从无之中生出另一极。断裂磁石者，各成体系。
“宇宙至理亦是如此。
“原本一块完完整整的宇宙至理，因天宫与另外四界相通，是以一阴一阳，浑然一体。
“然虽阴阳一体，却因阳之理把控于天宫，阴之理散落另外四界，是以另外四界之中，无一界足以对抗天宫。
“魔神与天宫一战，乃是发生于天宫阳之理崩溃之时，天宫外强中干，又挑衅魔神，双方大战。
“魔神并未趁人之危，而是天宫欺魔太甚。
“大战之后，魔神陨落，而另外四界怨气更盛。
“隐心讨伐天宫之时，将散落四界的阴之理融合一处，此时天宫阳之理也已成一体，双方正当巅峰之时，大战之惨烈，胜于魔神与天宫之战。
“大战激烈，隐心不敌，阴之理从中断成两块，又加赌咒，绝地通天，阴阳一体被破坏。是以断成两块的阴之理又生一极，自成阴阳两极。
“若我所料不错，阴之理之阴极，便在西北大漠了。改写生死簿一事，正是阴之理之阴极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而阴之理之阳极，必是镜花剑。”
“镜花剑！”二妖大惊。
怪不得镜花剑拥有如此强大之能。
怪不得镜花剑在大战之中指向了昆仑。
“镜花剑。”疯子将其名字又念了一遍，“丝竹进入归墟之前，已经知道了镜花剑就是阴之理之阴极，是以令传承者将隐心尸体葬于此处。”
林涟漪惊问：“前辈，您见过丝竹前辈了吗？”
疯子道：“见过了，你们进入昆仑之后，她也来看了一眼，刚好给我赶上。她如今的传承者，江非雪，已经决定回千羽林告诉她师父，她决定守在茯苓村了。”
林涟漪心生感叹：“她终于不仅仅是为了三倾门做事了。”
无垠看了眼林涟漪，轻声问道：“可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乡？”
“必定还有为千羽林，乃至为了天下，守门之意。”林涟漪笑了笑。
无垠亦笑。
“阴之理之阳极已经找到了，其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十虹涧不可能不同意站在我们这一边，就差西北大漠那一边的消息了。”疯子道。
二妖相视一眼，目露肯定。
林涟漪道：“前辈，我们会亲自前往西北大漠查看的。”
疯子欣慰：“好，等观海山的事结束之后就去吧。对了，林涟漪，人神之战时，你与无垠应为领袖，这镜花剑的护剑使还是让凌飞霏去当吧。”
林涟漪连忙问道：“前辈，镜花剑即将融合，还需要护剑使吗？”
疯子不以为意：“障眼法罢了，不让十虹涧知道此事，自然不能说出镜花剑不需要护剑使了，当然也不能让凌飞霏知道此事。”
“是。”
“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探查西北大漠那位传说中的神。昆仑有箫女的传承者守着，镜花剑有丝竹盯着，也跑不了。”
“多谢前辈指引。”二妖道。
疯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这都夜半了，疯子我去找个好睡的地方睡觉，你们两个自便。”
“前辈！”无垠叫住疯子，“我们进入昆仑时，外面的人有否发现什么？”
疯子讲罢如此长的一番话，早已疲倦不堪了，他懒懒散散地道：“都以为是什么异宝出世然后又被抢了，正道邪道都有人来到此地小小地闹了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前辈。”二妖齐齐道。
疯子猝不及防，瞪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道：“又谢我做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回观海山吧。”
疯子身影来回闪动，几个虚影消失后，他已离开了附近。
林涟漪回过头，望向茯苓村，叹息道：“本想好好看看茯苓村的，我们还是早些回观海山吧。”
无垠道：“还是看看吧，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呢？”
林涟漪与他相视，只觉心中一冷。
不知是谁先谁后，二妖走向了茯苓村。
“你觉得你凌教主的师姐去了哪里？”无垠问道。
“她盗走了魔神血，疯子前辈岂会让她白得？”林涟漪心有担忧，那毕竟是师姑。
“几百年前，凌教主还在凌影阙之时，凌飞絮失踪之时，正是绝地之印越来越衰弱之时。”无垠之言，似有所指。
“为保证大战之胜，确认阴之理之阴极的情况越来越重要——疯子前辈不可能安之若素。”林涟漪之言所指更加明显。
凌飞絮的去向，已经水落石出了。
西北大漠。
第九百二十二章 共此时
观海山。
教主居。
“爹爹！我回来了！”林涟漪跑到万寒径身边，抓着他的胳膊亲昵地说道。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无垠沉稳地进门，恭敬不失温和地称呼道。
万寒径自林涟漪进门一瞬起便是又惊又喜，此刻轻轻拍着她的手，松了一口气，道：“阿漪，你终于回来了。那位前来为圣女看病的高人说你一定会回来，我还不敢相信。”
他说罢，才瞥了眼无垠，道：“你也过来坐吧。”
林涟漪匆匆瞄了无垠一眼，松开手，向后退一步，如上一次回到万寒径身边那般转了一圈，道：“爹，女儿我此番又是安然无恙。”
万寒径面色慈祥，目光之中却隐隐透露出担忧。
无垠见状，不敢坐下，仍站着安慰道：“岳父大人，涟漪此番不仅毫发无伤，更提升了力量。”
万寒径闻言，却反而感受到了更深重的压力，凝视着林涟漪，陷入沉默。
林涟漪道：“爹爹，怎么了？”
万寒径勉强露出笑容，道：“没事，没事。对了，阿漪，无垠，我有一件好事告诉你们。”
林涟漪与无垠早已猜到，二妖相视一笑，林涟漪道：“我们方才看到白掌事了，白掌事忙着置备物资，我们便知道爹爹您和我师父的婚期将至了。”
万寒径勉强的笑容转而化为真心显露，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望向凌教主居处的方向，道：“凌教主竟然同意了，我也没有想到。”
“爹爹，什么时候？”林涟漪问道。
“立春。”万寒径道，“这是个好日子。”
万寒径收回目光，看看林涟漪，又看向无垠，问道：“你们身负任务，我也不好久留，凌教主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够参加完婚事再离开，如何？”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落在无垠面上的。
无垠自然不敢拒绝，也不敢让林涟漪转移岳父大人的注意，只好将以余光向林涟漪求助。
“好啊。”林涟漪立即道，“爹爹，我们也正有此意。”
万寒径松了一口气，道：“好，你们这就去找白掌事，置办一身华贵的衣服，凌教主大婚之日，不能叫凌教主丢面子了。”
林涟漪吐了吐舌头，道：“爹爹，这也是你的婚事啊。”
万寒径摇了摇头，道：“爹爹不在意婚礼如何隆重，但是她可是人界至强、风华绝代的凌教主，岂可让她失了面子！”
林涟漪故意蹙了蹙眉，玩笑道：“另外，爹爹怎么如今还是称她为凌教主呀？”
“……”万寒径苦笑道，“尚未进门，还是如此称呼为好。”
无垠明问万寒径，暗提醒林涟漪道：“岳父大人方才所望的方向并非圣女日常居住的清水苑，可是凌影阙的人来了？”
万寒径道：“我们十日前就到了观海山，此后大多数凌影阙的人都回到清水梦泽了，但因婚事之故，凌飞霏带着少数凌影阙的重要人物，会在观海山上留到婚礼结束。”
林涟漪喜道：“原来如此，是因为有娘家人在呀？”
万寒径白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出去转了一圈，还是没大没小。莫要问你爹爹，你倒是问问无垠，他在观海山待得是不是自在。”
无垠面露尴尬。
林涟漪却面露喜色。
万寒径看向无垠，道：“你怎么还不坐？”
无垠坐下，道：“岳父大人，小婿一向敬您，身为分派领袖，又是您的下属，是以在您面前有些拘束。”
“你不怕我吗？”万寒径道。
无垠坦然与之对视：“不怕。既不怕您不让小婿和涟漪在一起，又不怕您即便同意却也在心里不认可小婿。”
他神色从容，眼眸平静。
万寒径哈哈一笑，道：“好，涟漪已经和你成婚有一段日子了，日后也只有你能陪伴她了。希望你们能够长长久久。”
无垠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走到无垠身边，二妖挤着坐下，道：“我们也祝愿您和‘凌教主’长长久久。”
万寒径品出“凌教主”一词的意思，道：“找白掌事前，先去看看你师父吧，她在凌影阙人暂住的地方。”
“好。”林涟漪站起身，拉着无垠站起来。
“小婿告退。”
“爹爹，我走啦。”
万寒径目送他们离开，心中怅然。
怅然之意，久久不能释然。
但在怅然之中，却又跳动着不能忽视的紧张与喜悦。
“教主，属下有一重要的事与您商议。”
“何事？难道绝地之印裂缝打开，让江湖局势大变了？”
“不是的，凌教主，是属下的一件私事……”
“教主无私事，你说吧。”
“教主，属下想向您提亲。”
“……”
“教主，自当年您与属下饮酒后，属下意识到，在属下心中，对教主您不止敬仰之情……”
“那时候，我记得你先夫人还在世……”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那时是我自知大限将至，任性了一回，你以为对我不止敬仰之情，或许也是恍惚之间错认了呢？”
“……”
“情不知所起，也不必追问根源，但问有无。我只想知道，这些年，你对我是如何想法。”
“教主，先夫人离世后，属下沉湎于沉痛之中，待认定教主您所托重任后，便一心一意于全教。属下于忙碌之中逐渐走出伤痛，此后但求与您相去不远，护您一生平安。”
“是忠诚，还是别的，你真的能够辨认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圣女之名来源，即我心意。一心一意，白首不离。若人界战败，属下愿与教主一同承担罪责。”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啊。这名字是我取的，原来你也喜欢这句话。”
“属下以为，成为知己，方可陪伴。从前属下不理解教主之职，更不知您身上担负的重任，如今属下理解了几分，来日也定会相伴左右，愿与您共担重任。”
“成为知己，方可终身。我同意了。”
“是，这句诗……教主，您……您同意了？”
“是啊，我同意了。你，还叫我教主吗？”
“飞……飞雪。”
“冬天要过去了，我想在立春成婚。”
“是。”
“我很喜欢清水苑，以后也不想荒废了这里，更不愿意给别人住。”
“是。”
“我喜欢蔷薇，我想在我们的房屋外种一些蔷薇花。”
“是。”
“能不说‘是’吗？”
“是——好。”
“好。”
第九百二十三章 换新
载神宫，凉叶。
“看看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凌飞霏穿着华丽的新衣，向前来换茶水的侍女问道。
侍女笑道：“好看好看！”
凌飞霏看了眼侍女，见她约莫二十的年龄，身着新衣，讶道：“妹妹，你这件衣服也好看！”
侍女笑道：“这是白掌事的命令，我们是刚从世俗世界来的侍女，预备以后侍奉教后的，大婚之时必须得穿新衣。”
凌飞霏喜道：“观海山教主大婚果然有排场！”
侍女道：“小的正是穿过来给未来的教后看看是不是好看。”
凌飞霏仿佛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回过头往房屋一看，又转身拉过侍女到外面去，偷笑道：“妹妹，我问问你，这次大婚，是教后做主的多，还是教主做主的多呀？”
侍女面露惊讶，道：“姐姐你不知道，白掌事都与我们说了，要是教主和教后意见有了冲突，要先听教后的。”
凌飞霏目光一亮，心中暗喜道：“怪不得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凌教主要嫁人，原来嫁给万教主这么好。”
侍女偷偷看了眼房屋内，还不见有动静，轻声问道：“姐姐，我也想问问，圣女娘娘究竟有多好看啊，听说圣女娘娘来到观海山后，与教主也不如何见面，为何教主对她如此爱恋？”
凌飞霏故作神秘：“妹妹，以后你若成了教后娘娘的心腹，也自然就知道了。”
侍女无奈，苦恼道：“我是真的想看看教后娘娘有多好看，可是教主下令了，任何人不得见教后娘娘的面。”
凌飞霏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总之呢，教后娘娘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你好好侍奉她，以后一定能过得比世俗世界中的要好。”
侍女用力地点头：“那是自然！实不相瞒，妹妹以前就想来侍奉江湖之中的大人物了，可是爹娘不许。不久前鹰魔族与人族大战，他们才知道做小老百姓远不如观海山的一个下属。”
“去吧。”
“嗯，小的告退。”
凌飞霏转身，正要回到房屋之中，却听见身后一句呼唤：“凌姐姐！”
“涟漪！”凌飞霏欣喜转身，上前便抓着林涟漪的双手摇了一回，喜道，“妹妹你去哪里了，十多天没有消息，我都急死了，要不是……”她连忙止住就要出口的话，压低声音，凑近道，“凌教主说你们不会有危险的，我也不信。”
“凌教主如何了？”林涟漪问道。
凌飞霏一看她神色，便笑道：“你早就见过你爹爹了吧？你爹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她没事，只不过医治她的那位老前辈用的法子很是怪异，如今她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可来得及在立春前恢复？”
“来得及来得及。”凌飞霏看向无垠，确认道，“涟漪，既然你都带无垠来了这里，那么无垠是不是也可以面见凌教主？”
林涟漪道：“是，我和凌教主的关系，他也知道。”
凌飞霏点点头，喜道：“这样好，一家人也不必各种秘密藏来藏去的。我得知你和凌教主竟然是师徒的时候，可是惊了半天。”
无垠笑了笑，道：“我也是。”
“也难怪我们都被吓得不轻，这等身世渊源，说出去谁信呀。”凌飞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身世渊源？
“凌姐姐，关于你的身世，”林涟漪借机说出自离开昆仑时便想告诉她的身世可能，“我有一条线索，你可想知道？”
凌飞霏立即摇了摇头，道：“不想。”
林涟漪惊讶：“为何？”
凌飞霏眨动着明亮的眼眸，道：“先父先母以前就说了，我的生父生母抛弃我，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还是被迫自愿，都必然是希望我与前尘往事彻底断绝的。
“所以，我何必知道呢？”
林涟漪恍然大悟。
是啊，她原先也是抱着这种态度。
她看向无垠，无垠也正看向她。
无垠也从未想过寻找抛弃他的家人。
林涟漪笑道：“好，那我便把它忘了，反正也只是一种猜测，一种可能罢了。”
“是啊。”凌飞霏拉着她，走向房屋里，“重要的是抓住现在，正如你和无垠，教主与——圣女，还有我和这个世界！”
二妖哑然失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爱这个世界，是深深地爱着呀！”凌飞霏噘嘴争辩道。
走进房屋，三重厚重的纱帘、一道屏风后，便是静养的凌飞雪了。
“凌教主白日睡不着，你们上去请安吧，我知道，有些秘密，我也不应该知道。”凌飞霏向林涟漪眨了眨眼，步伐轻快地跳出了门槛。
无垠轻轻关上门。
“涟漪，无垠，你们来了。”
“是，师父，我和无垠从昆仑回来了。”
“前辈告诉我，绝地之印早晚要崩溃。”
“是。”
“罢了，你们先将昆仑一行的所见所闻告诉我吧。”
“是。”
“涟漪……”凌飞雪话语中忽地流露出笑意。
林涟漪惊讶。
凌飞雪道：“你和你的爹爹倒是很像。”
林涟漪忍俊不禁。
这是在说爹爹只会说“是”了。
“涟漪，无垠，你们可以走近些说。”
“是……好。”
纱帘之后又传来隐约的笑声。
林涟漪层层揭开纱帘，走进屏风。
无垠站在屏风之外，侧视紧闭的窗户。
二妖以林涟漪为主，将昆仑经历，以及之后在茯苓村与疯子前辈交谈内容，一一道来。
随后，林涟漪问道：“师父，您当初令我前往千羽林，是否和北幽山有关？”
“北幽山？你发现了什么？”凌飞雪语气平静，似乎没有惊讶。
林涟漪便更加确信：“弟子在北幽山捡到了一只狗，后来那只狗去世后，在北幽山死而复生。弟子怀疑，师父您是注意到北幽山有什么异象，并且这种异象与三倾门有关。”
“猜得不错。”凌飞雪道，“你听了疯子前辈的话，是该猜到魔蛟在北幽山了。”
二妖惊喜。
“与天宫之战，魔蛟必会在北幽山破冰而出。”凌飞雪道，“魔蛟复生，我们人界的胜算也会高一些。”
“还有，师父，当年在茯苓村，您让弟子寻找您的师姐凌飞絮的下落，弟子猜测，她就在西北大漠。”
“疯子前辈与你们说出的秘密，从前并未对我说过。你们告诉我后，我才回想起来，他曾暗示我和师姐前往北幽山。”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一家
林涟漪点头，道：“我以为有八成可能，疯子前辈令凌飞絮师姑去了西北大漠寻找阴之理之阴极下落，顺此思路回溯，他也的确可能引导过师姑前往北幽山。”
凌飞雪叹了口气，道：“师姐当年有心将凌影阙发扬光大，是以极力寻求力量，发觉我身怀某种神秘力量后，不顾劝阻欲超越我。疯子前辈又对其加以引导，致使其走上歧途。”
林涟漪明白其意：“师姑没有脱胎换骨，恐怕不能承受魔神血的力量。”
“虽吸收了不到一滴的魔神血，她还是走火入魔多次。”凌飞雪看着她，问道，“疯子前辈为我修复经脉时，告诉我，你和无垠从昆仑回来后，必然要去西北大漠，可愿意帮我找一找师姐？”
林涟漪立即道：“自然愿意。我想，疯子前辈也是这个意思。”
凌飞雪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但是，你要小心疯子前辈，他虽和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但绝不会事事都告诉我们。他效忠于魔神，而我们是隐心的传承者。”
“我知道。”
“还有魔蛟，他让你的狗重生，定然也有别的目的。”凌飞雪提醒道。
林涟漪猜测道：“疯子前辈似乎时时刻刻都能知晓我们的动静，我猜是不是魔神血的联系……”
凌飞雪淡淡一笑：“魔神血一定有监督的作用，他知道所有拥有魔神血的生灵的所在，以及身体的变化。且即便我已将魔神血已经给了你，他还是能摸清我的情况。
“监督倒也罢了，我怕的是，这几年来，他明知我就在观海山上，也明知若非他的暗示，师姐也不会得到魔神血，惩罚一说实在站不住脚，实则我强我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谢师父提醒，弟子几乎都要忘记，天宫插手以前，他是人界棋盘的操盘手。”林涟漪慎重起来。
一直以来疯子如此支持他们，是因为他乐见强者崛起，如此方能对抗天宫。
他的目的是最终能够战胜天宫，而不是在特定的第三战中，让特定的什么人，也就是林涟漪和无垠，去战胜天宫。
眼下绝地之印崩溃在即，疯子在茯苓村所言的，对抗天宫的其他的办法，是什么？
“魔神血是力量来源，也是枷锁。”沉默许久的无垠突然道，“他知道您在观海山，但沉默几年都不曾为您修复经脉。恐怕他也知道您的师姐在西北大漠遭遇了什么。”
“他知道，却沉默了几百年——师姐一定还未转世。”凌飞雪盯着林涟漪，命令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林涟漪、无垠应道。
林涟漪想了想，问道：“师父，如果我们找到了，应当如何是好？”
凌飞雪道：“疯子前辈和西北大漠那边的人都不要惊动，你们悄悄回来告诉我即可。”
“是。”
凌飞雪打量了一下林涟漪，又向无垠所站位置望了一眼，道：“我感受到你们力量又有增长，如今你们于人界之中少有对手，即将到来的第三战中，疯子前辈复仇的希望都在你们身上了，第三战之前，他不会害你们的。”
林涟漪下跪叩首，感谢道：“不论成败，弟子都会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的。”
“涟漪快起来。”凌飞雪连忙俯身，伸出双手欲搀扶之。
林涟漪不肯起来，又磕了一个响头：“您下嫁与我爹爹，日后也是我的娘亲了。女儿涟漪，拜见娘亲！”
“女婿无垠，拜见岳母大人！”屏风后，无垠亦下跪叩首。
凌飞雪轻轻一笑，嘴角如月浅浅钩起，两颊更生红润，她起身，扶起林涟漪，道：“好女儿，好女婿，都请起吧。”
林涟漪、无垠站起身。
凌飞雪向屏风后道：“无垠，是一家，你进来说话吧。”
“是。”无垠走入屏风，得见凌飞雪容貌，震惊之下步伐微变。
林涟漪暗笑。
他微低目光，道：“女婿失礼，请岳母大人原谅。”
凌飞雪看向林涟漪，相视露笑。
“无妨。”
无垠走到林涟漪身边，夫妻俩站在凌飞雪面前，终于不道战争，只说些婚事安排、观海山中趣事。
闲话片刻后，凌飞雪问道：“我与你爹爹的大婚将至，你二人应是婚事结束后再去西北大漠吧。”
“是。爹娘大婚，我们怎能不参与？”林涟漪道。
“你们大婚之时，我曾赠你们一礼物，还记得吗？”
“记得。”林涟漪自然记得，看向无垠。
无垠道：“您许诺，令涟漪前往清水梦泽领悟智慧。”
凌飞雪点头：“我和教主婚前，你们夫妻可一同前往清水梦泽领悟智慧。顺便，我的关门弟子，如今的凌影阙阙主，会将凌飞絮的故事告诉你们。”
“是。”二妖应道。
“好了，我才修复经脉，还需要静养，你们先退下吧。”凌飞雪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们两个，以后也要改改总对我说‘是’的习惯。”
这一温柔的笑，瞬间软了时光。
二妖走出房屋，神思却犹沉浸在她温柔的笑容中。
停顿片刻，林涟漪问道：“我好像记得我们有什么事要做，你记得是什么吗？”
无垠想了想，拉起林涟漪向前走：“是找白掌事置办衣服。”
“是啊是啊，我险些忘了。”林涟漪连忙反拉无垠，“白掌事一天比一天忙，今日还要亲自去观海山下挑选婚服布料，不知此刻她在不在观海山上了。”
“战后第一喜事，又是教主大婚，其安排之隆重远盛于我们成婚之时啊。”
“这是自然啦，你去拖住白掌事，我先去看看我的义父义母……”
天涯教教主与圣女大婚，自喜讯公布之日起，四方震动。
鹰魔族之战遗祸未消，人族正邪两道、蛇妖族尚未安定，传闻中鹰魔族还有余孽逃亡，江湖不定，局势仍在余震之中。
更不用说世俗世界，活着的百姓都还在归家路上。
此时邪道第一教办喜，似乎隐隐有对正道的试探之意。
结盟结束了吗？
定然没有正式结束。
主持对抗鹰魔族的十虹涧，都没有借一战成名之光，高调宣称结盟瓦解；其门中弟子也不敢依傍门派之威，公然对立于天涯教。
千羽林、百琐庄等原先排名在十虹涧之上的门派，因战时十虹涧立威，也悄悄地失了面对邪道的先声。
正邪沉默对峙之中，天涯教的大婚请帖还是送到了正道重要门派及人物手中了。
第九百二十五章 清水梦泽
来不来呢？
多少人来呢？
正道之中，或明或暗地商量了起来。
借天涯教婚事之机，正道之中的这种种商量，既成各门各派对邪道态度的交流，又成各门各派重正名声的试探。
正道前无论辈还是后辈之间的探讨，似乎都从天涯教婚事说起，以正道三大门派排名结尾。
当年十虹涧失去正道门面，正是因为镜花剑无法出世。
而如今镇派之宝再度出世，十虹涧名扬天下，千羽林、百琐庄皆沉默不言。
正道重要人士都还在十虹涧的时候，连一场庆贺十虹涧战胜鹰魔族的宴会都没有，虽主要是为了与百姓共渡难关，但大多数人都明白未必就只有这个意思了。
由此看来，十虹涧重回正道第一门派的位置似乎是板上钉钉了。
“涟漪，我收到信了。”凌飞霏抓着一封信，一边小跑向教子居，一边喊道。
林涟漪走出房屋，问道：“来自何处？”
凌飞霏拉着她走进门中，关上门道：“十虹涧的，他们催我去修炼寒星辞，信上还说，不指望你做护剑使了，希望你也能去一趟十虹涧。你收到信了吗？”
林涟漪摇头，接过信浏览一遍，又还给凌飞霏，道：“没有。我想先和无垠一起去清水梦泽，随后再与你一同前往十虹涧。”
“好呀，初来清水梦泽，我来给你们带路。”凌飞霏清纯的眼眸中映出窗外明媚的光芒，“他们信上说，不指望你做护剑使了，这可是好事啊。”
林涟漪讶道：“怎么是好事了？”
凌飞霏关切地盯着她，道：“如今是两位教主主持大事，在他们之下，天涯教最指望你和无垠了。如果你成了护剑使，天涯教没了你，恐怕以后乱成一锅粥呢，连带着，天下也要乱成一锅粥了，百姓们又要流离失所了。”
林涟漪摇了摇头，既知人界与天宫的恩怨，她怎敢将自己视作如此重要的人物，连忙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有了谁，顶多混乱一会儿，天下总会回到正轨的。”
凌飞霏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叹息道：“林妹妹，你这是大风大浪经历多了，都要忘了人界平民百姓的苦难，江湖一点点震动，世俗世界就会发生很多家破人亡的惨剧。”
林涟漪猛然一惊，自愧脸红，想了想，正色道：“是，是我错了，我不该单想到江湖的问题。”
凌飞霏无丝毫生气，反而很是理解一般，拉起她的手，轻声道：“我并非指责你。我们从前就探讨过，这世上要有做大事的人，也要有做小事的人。
“涟漪，你是做大事的料，你有那么多的奇遇，那么多的经验，不做大事才是浪费。
“而我，仿佛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天堑，也是因此，我很同情他们。”
林涟漪相视以笑。
凌飞霏满意一笑，道：“我真为我们如今的遭遇感到满意，即便来日我会被永远困在寒星台，即便来日你为天下战死，我们也都能了却心愿了。”
林涟漪深以为然，但大战未至，如今轻易地说这等话，实在有些不甘心。
她松开手，打开门，阳光如卷起的毯子倏然铺入门槛之内，她回眸笑道：“我们去清水梦泽吧。”
“嗯！”
清水梦泽。
自千里之外起，便有云烟缭绕。
越接近清水梦泽，云烟越重。
自五百里起，须低空飞行。
沼泽遍布，瘴气浓重，分上下两层，下层瘴气在沼泽向上约莫一丈内，为白色，上层瘴气不知高度，为黑灰色。
凌飞霏带头，引导着林涟漪和无垠，及另外四凌影阙弟子，于白色瘴气之中飞行。
据凌飞霏所言，白色瘴气毒性不强，一层单薄的灵力屏障即可保护，至于上面的黑灰色瘴气就需要消耗很多灵力护身了。
“太好了，好像鹰魔族入侵时略过了这块地方。”凌飞霏一边低头望着沼泽，一边道，“阙主之前也给我回信过，说这里没有鹰魔族入侵的痕迹，我还不敢相信，毕竟碧桐泪这等法宝还在我们的地盘上。”
“他们过于急功近利了，恐怕是想消灭了十虹涧之后再慢慢搜刮人族聚居地的法宝。”林涟漪飞行之中，俯视下方沼泽，不禁好奇问道，“可否告诉我，此处只有一望无际的沼泽，你是如何辨别这里的方向的。”
凌飞霏嘻嘻一笑，道：“就是看沼泽呀。”
林涟漪惊讶，却不再追问。
她心中猜测道：“不会是看沼泽之中的凸起的土地吧？可是土地也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水就变化更多了，那么就是植物了……”
掠过一片片沼泽，杂乱的水面及土地上，她慢慢察觉到，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是在水中和土地上都能够生长。
在这种种植物之中，她隐约发现一种植物的出现次数似乎有些规律。
好像隔一段时间便紧凑一些，又隔一段时间便稀疏一些。
她心生惊喜，其中规律定然非常复杂，她也是在凌飞霏的带领下，飞行在正确的道路上，才发觉规律的，若是没有人带领……
怪不得鹰魔族没有再深入了。
五百里后，瘴气稀疏起来，又一里，眼前豁然开朗。
清水梦泽正在眼前。
地上沼泽之中的水变得清亮澄澈，将近黄昏，阳光洒金，碎镜无边。
水域之中的片片陆地也宽敞了许多，稀薄的冰雪覆盖于陆地植株之上，白雪的点缀衬得黄叶更黄、青芽更青。
水边干枯的芦苇之上，更有细碎的冰雪不甘坠落，依傍躲藏。
白鹭群群，鸣声悠扬。水天之间，鸟影轻盈。
房屋建筑稀稀落落地立在陆地之上，其轮廓无不闪着金色的光芒。
中央最大的一块陆地上，便是凌影阙名字的来源，原本名为“凌影阙”，后为区分分派名字，被命名为“凌影月桂”的两座阙。
原本为阴阳两座，因时年久远，命途多舛，阳座已残缺，阴座犹完好。
两座阙前，各有一株桂花树，冬去之时，枝头光秃，了无生意。
阙旁，乃凌影阙大殿，凌飞花、凌飞霏等重要人物居处。
凌飞霏目光指着阳座，悄声向林涟漪与无垠吐槽道：“从前凌影阙的创派祖师不喜男子，就以阳座被毁为由，不愿让男子入凌影阙。”她向无垠认真地道，“你还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男子。”
第九百二十六章 凌影月桂
无垠笑了笑，道：“凌影阙以凌教主之荣，名动天下。有男子来此，乃是因凌影阙声名在外，难以藏拙了。”
凌飞霏哈哈一笑，进入凌影阙后，她的笑声响亮了不少。
“师妹！”一女子从房屋中走出，望见凌飞霏背影，喜唤一声，如蜻蜓点水一般点着水来到清水梦泽边际。
凌飞霏向她招了招手，左右看了眼林涟漪和无垠，道：“这位就是我刚才说过的，带我入门的师姐，凌织云。”
凌织云落地后，首先向林涟漪、无垠行礼道：“教子千金，潭主大人，欢迎二位。”
“多有叨扰。”林涟漪道。
凌织云指向凌影阙，恭敬地道：“阙主正在阴座之中，请二位到殿中稍等。”
“不用了，我带他们去阴座吧。”凌飞霏道，“闲着也是闲着。”
凌织云面露惊讶，看了眼林涟漪与无垠，见二人并不推辞，想是此行本就得到了阙主同意，也便同意道：“好，就由你带他们去看看吧。”
在凌影月桂阴座外围十丈处，三十二名高手环成八边屏障，将其划为禁地。
每相邻的两名高手之间，都自上而下有十道细微的丝线组成一面单独的屏障，丝线主要起警示与提醒作用。
高手以自身力量贯入丝线之中，丝线便亮起其灵力的色彩，八面屏障，实为三十二面由各色灵力维持的丝线组成的警示墙联通而成。
“凌影阙中弟子，没有能够穿过三十二位高手组成的屏障。其实看守凌影月桂禁地的有六十四名高手，他们两人一位，一天一换。”凌飞霏道。
林涟漪与无垠看在眼中，心中越发佩服凌影阙的实力。
六十四位看守禁地的高手，那么整个凌影阙之中又有多少高手呢？
如此强盛的实力，都是多亏了凌教主。
凌教主任教主之前，恐怕凌影阙的高手一只手数得过来。
凌飞霏正要向看守禁地的一位高手打招呼，那位高手死提前接到了命令，未等凌飞霏说话，便点了点头，示意放行了。
一点光芒的波动，从那位高手维持的十道丝线开始，一波接着一波，迅速传到整圈屏障上。
待光芒波动传过一圈，在这位长老另一边的十道丝线上出现时，长老松开对十道丝线的控制，示意他们进入禁地。
“多谢长老。”凌飞霏感谢一声，随即带林涟漪和无垠进入禁地。
凌影月桂，就在眼前。
阙高两丈，阙顶四方。
不知何地出产的长方形石块垒砌成这样一座坚挺的阙，沧海桑田后仍能守护这片人迹罕至的沼泽。
二妖停下脚步观察。
它外壁残存着模糊的铭刻痕迹，似乎是因匆匆完工，铭刻时力道不均，痕迹深浅不一，是以一样的大风大浪后，偏就几道深刻的痕迹留了下来，分布得稀稀疏疏、毫无规律。
林涟漪灵光一现。
凌影阙创派祖师是不是为了研究凌影阙上的铭刻痕迹规律，挖掘出了种种奇怪的规律，也因此创造了独树一帜的穿过瘴气的引路方法。
二妖很快放弃了寻找规律，将目光落在痕迹以外的外观特点上。
若是连深谙图文规律运用的凌影阙都发现不了痕迹规律，他们两个算是观海山或是佘夜潭的妖道，还是放弃为好。
若是凌影阙已经发现了，他们聚精会神地寻找规律，就更不合适了。
在这孤单立着的一阙表面，每一寸都维持着淡淡的碧光，直到近处才能看到。岁月悠悠，风霜路过，其早已裂纹斑驳，能够撑到现在，全靠额外的力量。
裂纹之中，丝丝缕缕稍亮于表面光芒的碧光时不时一溜而过。
这是碧桐泪的力量。
“阙主从茯苓村中得到碧桐泪后，碧桐泪就放置在阙中，用于维持天长地久。”凌飞霏凑近林涟漪，轻声偷笑，“‘天长地久’一词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二十二字训？”
林涟漪笑着点了点头。
这词必然不是凌飞霏特地用的。
当初凌飞花得到碧桐泪后，很快又发现了自己死而复生的师父，虽然事关重大需要隐藏，可她心里巴不得全天下对凌教主顶礼膜拜，恐怕自那时直到现在，凌教主都是她心目中可以完成二十二字训的人。
教导凌飞霏时，凌飞花定然是用到了“天长地久”这个词的。
“我们上去吧。”凌飞霏道。
“好。”
自窄门进入，满眼碧光，恍若建木枝叶之间。
二妖尚来不及看清阙中有什么，心中便涌现一个想法：“若说这碧桐泪和昆仑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是半点不信的。”
待二妖从这种突然涌现的想法中抽身出来，目光便穿过充盈碧光的空气，落在了阙中最显眼的、正中央石台所供奉的碧桐泪上。
它三寸之长，与茯苓村外所见一般大小，原来即便是与昆仑有联系的法宝，成为法宝后也不再长大了。
走近观察时，碧桐泪梧桐叶般脉络分明、碧玉般玲珑剔透、幻影般单薄的异宝之貌更令人垂涎。
满阙光芒源于它，阙之屹立也仰赖于它。
二妖深深感叹于自然创造之能，深吸一口气，随后才看到阙中的其他地方。
凌飞花站在一旁，抚摸着墙壁上的图案，低头沉思。
她必然听到二妖的到来了。
二妖没有首先出声，环顾阙之内壁。
图案环绕，整整一圈，从上到下，亦无一处空白。
墙上图案背景并无特殊，均为云彩……
并非云纹，而是逼真的云彩。
无两处云彩相同，仿佛是某一刻的天穹景色，被人用铭刻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此外，在人头高度处，刻画有四幅图案，均为一蛟……
林涟漪色变。
这是魔蛟？
为何有四条魔蛟？
一魔蛟向上空张牙舞爪，状甚凶恶；一魔蛟向下方目露悲悯，似自己也心有痛苦；一魔蛟遥望前方，目光决绝而冷漠；一魔蛟闭目沉思，状甚孤独。
一蛟四态，难道是魔蛟的四种情感吗？
无垠并未见过魔蛟，只看出魔蛟雕刻极佳，又向上望去，发现四条魔蛟各对应四方顶的一个角。
他略微奇怪，隐隐感觉到阙中似乎隐藏了什么故事。
随后察觉林涟漪的异常，向她看去，见她面色惊奇，便欲立即以指送之法与之交流。
林涟漪也恰将手伸了过来，二妖握手。
林涟漪道：“这是魔蛟。凌影阙是一个崇拜魔蛟的人建造的。”
第九百二十七章 凌飞絮
无垠闻言亦色变。
“也未必是人，只能说是人界的生灵。这里很有可能是魔神与天宫大战时，生活在人界的生灵目睹了大战，为此建造了凌影阙。”林涟漪猜测道。
这逼真的云彩，正是那日魔蛟的神态。
“也有可能，只有向上看的这一幅，才是第一战时魔蛟的情态。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是魔神离世后，魔蛟韬光养晦，再度掀起人神之战，却以复仇失败结束，不得不继续在人界挑选魔神血传承者的故事。”无垠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默默点头，亦指送之法接着道：“或许疯子前辈连这阙中壁画都知道。”
无垠深以为然，道：“凌影阙只收女子，或许和疯子前辈，和三倾门有关。”
言下之意，整个凌影阙或许都是疯子为培养三倾门准传人准备的地方。
林涟漪产生如此惊人想法后，又思忖了一下，但还是以为，并非他们将疯子前辈想象得太过厉害，而是最成功的三倾门传人，凌飞雪，恰好就师出凌影阙。
这实在不能不令人起疑。
无垠苦笑道：“以后但凡遇到点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以归咎于疯子前辈了。”
林涟漪嘴角掠过一丝微笑：“疯子前辈可是人界棋盘的操纵者，仅仅是把我们已发现的异象归咎于疯子前辈，还远远不够。”
无垠道：“不知道凌影阙中人是否知晓此事。”
二妖望向凌飞霏。
凌飞霏自进入此阙以来，目光都盯着碧桐泪，丝毫没有注意到内壁之刻画，此刻亦然。
“她们应该是不知道的。”无垠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个“她们”，指的是所有凌影阙的人。
“我师父知道。”林涟漪道。
凌教主进入过禁地，自然见过这里的壁画。
可是凌教主只是让他们来清水梦泽另一禁地领悟智慧，以及获得关于凌飞絮的秘密罢了。
她没有提及魔蛟的壁画，说明如今的凌影阙分明不知晓这壁画的意义。
林涟漪一阵晕眩，视野模糊之中，将目光投向了石台上的碧桐泪。
三倾门夜魄、临霄峰往悟室、十虹涧寒星台、天涯教二十二字训、鬼双城人看守的茯苓村绝地之印、凌影阙壁画……
这还仅仅是已经发现的历史痕迹与线索。
人族为了战胜天宫铺垫了太多太多。
如今第三战都要来临了，人族当真还要失败吗？
“这就是碧桐泪。”凌飞花缓缓睁眼，转身走向碧桐泪，道，“整座阴阙都由它支撑着。”
林涟漪转向她，道：“恭喜凌阙主，清水梦泽及其中禁地并未遭受鹰魔族入侵，如今一切顺利，碧桐泪也完好如初。”
凌飞花嘲讽道：“鹰魔族捣乱的能力有，想要绕过瘴气进入清水梦泽是痴心妄想。”她向林涟漪、无垠行礼道，“恭迎教子、驸马。”
“凌阙主务请不必多礼，若论辈分，你还是我的师姐。”林涟漪连忙道。
“凌阙主客气了。”无垠道，“得蒙凌教主恩赐，对凌影阙多有叨扰，且坏了凌影阙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得罪了。”
凌飞花收礼，向无垠道：“潭主大人将成本阙主师父的女婿，您大驾光临，凌影阙蓬荜生辉。”
无垠一笑以应。
她亦笑了笑，目光转向林涟漪，直视道：“虽是同一位师父，却不是同一门派的，本阙主还是以教中规矩与您相称为好。”
林涟漪面带微笑，稍加回应，心中却觉得很是尴尬。
如果真是遵守教中礼仪，都是一位师父教过的，本应成为心腹，自称一声“小的”也是可以的，若是生疏一点，也要自称“属下”，凌飞花自称“本阙主”，显然对她林涟漪有些意见。
恐怕是觉得凌教主有秘密法门不教关门弟子却教一个外人，心有不甘吧。
“本阙主收到了师父的来信，知道二位的来意。二位既先来到了这里，我便先将凌飞絮的过去告诉你们。”
“好，有劳阙主了。”
“凌飞絮不知来历，不知身份，是在一次和正道的大战之中，与我凌影阙相遇的。
“因其修炼的竟是凌影阙法门，手中法宝也是一支玉笛，才被我门中之人发现的。
“我门中之人以为她是当时的阙主派到正道之中的帮手，不料再三试探之下，竟发现她并非凌影阙之人。
“门中之人怀疑凌影阙法门外泄，这法宝或许也是来自凌影阙哪位前辈的，人皆愤怒。
“当时在外主持与正道作战的前辈，想尽办法，才将凌飞絮抓到了凌影阙中，严加审问。
“然凌飞絮却说自己是来源于某处很久以前自人界隐却的深山，其名为‘仆勾山’。此山只在传闻之中出现过，她却说得有板有眼，仿佛自己当真来自此山。
“可若是来自此山的人族，为何她会我凌影阙法门呢？
“她坦白得诚恳，我们又实在找不到破绽，又有一位博学广闻的前辈认为她说的是真话，便将她留在了凌影阙中。
“阙主也曾怀疑，她是从前离开凌影阙的某名弟子的后人，然凌飞絮告知祖上之名，无凌影阙之人。”
“我听说此事时，原以为这是她为隐瞒偷师学艺而编造的谎言，只不过编造得好听了一些；然蛇妖族在西北大漠的帮助下，令传闻中的洹山显现，我才明白，她说得定是真话。
“待她信任了我凌影阙后，当初最相信她的前辈曾令她带路回到仆勾山，但是她在原路守候多日，不见有人打开回仆勾山的通道，才意识到回不去了。
“凌影阙绝然不允许身怀凌影阙法门的女子逍遥在外，凌飞絮亦无其他容身之所，是以其便自此落脚于凌影阙中，成为我凌影阙弟子之中一强者。
“时日久矣，她以单纯之天性、极高之天赋，深得阙主信任。阙主原也打算将阙主之位传于她。
“然在阙主动此念头后不久，我的师父，往后名动天下的天涯教教主、人界长生第一人，凌飞雪，进入了凌影阙。
“短短几月，风光夺尽。
“待阙主最终决定将阙主之位传于凌飞雪后，凌飞絮恨意萌生，后与阙主闹翻，叛出师门，从此失踪。”
第九百二十八章 宫徵羽
林涟漪道：“凌飞絮师姑身为强者，又性好强，绝不会甘心隐匿于世俗世界。若非回到仆勾山，便定是改名换姓。”
凌飞花认可道：“我们也怀疑她是改名换姓，甚至连容貌也易容了，江湖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暴露真实容貌。”
二妖记起凌飞霏曾向他们展示凌影阙独有的易容膏，只要涂抹在脸上，就可以改变脸部面貌。
“她离开时，制作易容膏的弟子发现有十盒易容膏不见了。”凌飞花哼了一声，“她精通易容膏制作方法，这十盒是用来应急的。”
凌飞霏看了眼林涟漪和无垠，小声道：“弟子在观海山时，凌教主告诉我，凌飞絮是不会伤害先阙主的。”
凌飞花不悦，看了她一眼。
凌飞霏早有准备，立马低下头去。
凌飞花收回目光，看向二妖，道：“凌飞絮嫉妒同门，不满阙主安排，做出这等事未必没有可能。”
二妖点头，心中却保留看法。
凌飞花转过身，端详着碧桐泪，道：“若是教子与潭主有心，或可再助我凌影阙找寻一宝物，名‘飞喑笛’。”
二妖大惊。
飞喑笛可是凌影阙的镇派之宝。
传闻中它是来自仙境的竹笛，只能与极好音律天赋异禀的人相合，若非如此人物，即便得到了也难以使用它。
凌影阙第二代阙主，就是这样一位得到飞喑笛承认的主人。
或者说，是友人。
笛与人相合，犹天人合一。
天涯教内外，谁人不知，凌影阙是因此法宝发家崛起的？
它之于凌影阙的意义，正如镜花剑之于十虹涧。
然它竟然早已不在凌影阙了。
凌飞雪只提及凌飞絮一事，说明飞喑笛在她们一代之前就已不在凌影阙，那至少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林涟漪惊问：“飞喑笛？它是失窃了，还是被夺走了？”
凌飞花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被凌影阙中弟子宫徵羽盗走的。
“正道之中，十虹涧之镜花剑几百年不现世，也只是从正道第一门派跌落至第三，名声上受累些罢了；而邪道之中，凌影阙失去了飞喑笛，门中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处于危险之中，门中知情之人，更是时常于梦中惊醒。
“若非我凌影阙中人守密要紧，我凌影阙绝撑不到我师父为教主之日。”
凌飞霏凝视碧桐泪，道：“飞喑笛被夺，凌影阙周围瘴气就会日益收紧，长此以往，别说抵抗其他分派入侵，我们连家也保护不了。”
林涟漪明白了为何初遇凌飞雪时，见她如此看重碧桐泪。
无垠承诺道：“若是有此机缘，我们必定寻找飞喑笛。”
凌飞花不回头，仍以极其珍视的目光盯着整个凌影阙的泉眼，语气却很是真诚：“多谢潭主。”
林涟漪问道：“飞喑笛失踪后，凌影阙必定用力找寻过，宫徵羽可有下落？”
“没有。宫徵羽曾是阙主候选人，后与正道弟子相爱，恳求阙主后不得允许，私奔离开了江湖。他们和凌飞絮不同，一心只求宁静，若是去西北大漠这等地方隐居，也是极有可能。”
林涟漪点头。
原来如此，宫徵羽很可能就在西北大漠之中，他们也是正要去西北大漠，所以凌飞花才令他们找寻飞喑笛。
凌飞花收回端详着碧桐泪的目光，向二妖道：“宫徵羽能与飞喑笛相合，如凌影阙第二代阙主与飞喑笛一般。如此之人，万中无一。她能做到，其后人就未必了，如此飞喑笛便成一废物。”
林涟漪笑了笑，道：“飞喑笛乃竹笛模样，但即便沦为废物，也总不会与一般竹笛无二致吧？”
凌飞花看向无垠，笑道：“潭主大人说得好，若有机缘，方能寻回。”
二妖颇觉困难。
飞喑笛竟然和寻常竹笛一般，没有丝毫身为镇派之宝的特点。
还真是得有机缘才能找到啊。
凌飞霏嘻嘻一笑：“我师父只是顺便提一提，你们也不用铆足了劲儿去找。不过，我看你们俩是那种有机缘的妖族。”
“我凌影阙已经有了碧桐泪，若是找到了飞喑笛……师父还缺一件法宝，不如将碧桐泪给师父，将飞喑笛放归原处。”
林涟漪眼前一亮：“是了，如此甚好。”
凌飞花点点头，走向阙门，道：“时候不早了，二位先歇下吧，凌影阙住处简陋，万望二位多加忍耐。”
林涟漪笑了笑，与无垠一起离开凌影月桂。
凌飞霏走出时，向凌飞花咧嘴一笑，仿佛亲昵地笑话她的气量小。
凌飞花先惊后不悦，最后化不悦为无奈。
翌日，凌飞霏接下凌飞花的命令，带领林涟漪和无垠前往兼葭秋水。
凌影阙在于瘴气环绕之中，而若想进入兼葭秋水，竟还要飞入凌影阙以北的瘴气，再沿着瘴气隐藏下的高山，向上飞越山峰。
山的另一边，阳光普照，空气明亮，正是兼葭秋水。
仍是沼泽遍地，仍是蒹葭成片，仍是白雪未化，仍是白鹭飞舞。
蒹葭白雪，秋水长天。
无人之境，荒而又静，僻而又美。
只是这里除了没有人和房屋建筑，和凌影阙有什么其他的区别吗？
林涟漪便如此问了：“这里似乎和凌影阙没有什么差别？”
凌飞霏似是而非地点点头，道：“有没有不同，你们在这里待上几天就知道了。”她望向二妖，满怀期待，“我先走啦，十日之后，我再来找你们。”
“好。”
二妖向下落到沙洲上。
扫视一圈后，无垠疑道：“我没有发现山两边有什么不同，看来兼葭秋水被称为禁地，其神妙之处还需慢慢领会。”
林涟漪想了想，突然向无垠伸手。
无垠讶道：“怎么了？”
“手给我。”林涟漪笑道。
无垠伸手，拉住她。
林涟漪拉着无垠在沼泽之中奔跃，高兴地道：“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如我们模仿仙境那般，不问结果，或许反而能自然而然地发现什么。”
无垠了然，哈哈一笑，与她并肩奔跃，大声道：“也罢，若是没有领悟，就当是休息了！”
林涟漪忽然放慢了脚步。
无垠惊讶，赶紧停下。
她亦停下，盯着无垠看了一会儿，噗嗤一笑：“从来没见你这般高兴过。”
无垠愣了一下，回忆过去，苦涩一笑，道：“从前也很少见你这般笑，昆仑之上也不曾。”
第九百二十九章 兼葭秋水
二妖深深相望，手拉手，又奔跃起来。
秋水荡漾，天空如洗。
枯黄一张画卷，浅蓝色斑驳在枯黄之间，点点白雪仿佛未抹净的白纸色。
粗犷随意的画卷，却张扬着万物生长的恣意。
二妖如过路之客，穿行此间，却又很快学会了此地的恣意。
累了，便寻一处平坦的土地躺下，仰望着天空，在疲倦之中等待呼吸回归平稳。
“这里，我的师父、千羽林东林的师姐郜落霜、凌飞霏姐姐都曾待过。”林涟漪望着天上奇形怪状的云彩，脑海里浮现着凌影月桂中的云彩壁画，口中说着往事。
“她们都是活出心中所想的人物。”无垠闭上眼睛，道，“兼葭秋水，是让人认识内心的吧？唯有认识内心，方能逃脱浑浑噩噩，方能真正地活着。”
“所谓人迹罕至之处，除了外在的荒僻之地，如眼前这般之外，还有一处，便是生灵的内心。”林涟漪笑了笑，“你说得对，生灵所动，但凡主动，无不出于自身想法，而自身想法，在表现于外之前，又有挣扎分辨。”
“时间久了，我们习惯于做其他人认为应当做的，而非内心本我想要做的事情。”无垠舒了一口气，“是以到达兼葭秋水如此舒畅，并非景致使人舒畅，而是内心之抒发，痛快淋漓！”
“无垠，你笑起来很好看的，若是三战之后我们都还活着，我要天天让你这般笑。”林涟漪侧过目光，认真地凝视他，道。
无垠感受到目光，亦侧身相望，道：“好啊，三战之后，若是你我还有命在，定然是天下无敌，我想怎么笑就怎么笑，除了你，也无人能管着我了。”
林涟漪抬手，落在他眼眸边，轻柔抚摸。
她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宁静。
她轻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他握住她的手，道：“好，我也睡一会儿。”
鸟鸣水声，轻风摇荡，送入梦乡。
好睡无梦。
不知何时，悠扬的笛声催促着梦中生灵醒来。
二妖追着笛声醒来，耳畔笛声于清醒的一刹那变得更加清晰。
已是天黑。
二妖循着笛声望去，是来时的山峰方向。
瘴气环绕，那里只有凌影阙中人居住，笛声无疑是凌影阙传出的。
二妖疑惑。
怎么昨晚在凌影阙中休息，却没有听到笛声？
现下越过了一座山峰，反而听得如此清楚。
二妖惊疑之下，相互确认，昨晚当真没有听到丝毫笛声。
林涟漪猜想道：“难道这就是来自凌影阙弟子内心的笛声？”
无垠道：“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身处宁静之中，喧嚣才更加听得见。”他顿了顿，想到一法，道，“我们向凌影阙方向走去，若是笛声减弱，此猜测便为真。”
二妖向凌影阙方向走去，果然笛声有所减弱。
“再往反方向走去，若是笛声也减弱，才更合理。”林涟漪道，“去人太远，心意不明。”
二妖依言而行，果然笛声亦有所减弱。
“笛声必有奥妙。”林涟漪与无垠认定。
二妖找到笛声最响亮的位置，盘膝而坐，闭目聆听。
悠扬的笛声似诉安居乐业之意，传荡于整片沼泽之上，若仔细聆听，可辨出真实的笛声之下还有回声。
聆听之下，二妖竟觉此笛声越发好听了起来。
以往二妖虽不善赏析曲调，却也稍稍懂得一些，毕竟凌影阙这一重要的天涯教分派中，有很多弟子是以笛子作为法宝的。
此笛声不同于寻常笛声之处在于，初闻只觉不过如此，可若细细聆听便会忍不住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仿佛深心里迸发出了一种执着，若不懂此音，便不肯停下聆听与思索。
笛声如河，翻山而来，汇成湖海，浸没思绪。
二妖只觉自己的意识化成一株芦苇，既不能彻底融入笛声之中，只好孤身在外，又不得不因着痴迷而随水飘扬。
不知多久，二妖发觉，笛声竟非单调一种含义，表面的安居乐业之意下，实则包含了些许难解的忧伤。
再一细听，笼统的忧伤又分道道支流，每一道指向一个轮廓模糊内容不明的故事。
或者说，是千千万万个故事汇成了笼统的忧伤，因源头不止，笛声便荡漾不止，且深不见底。
原来蒹葭是人。
原来秋水是情。
二妖领悟许久，待东方飘起白昼的衣袂，才从笛声之中抽身回来。
一夜未眠，但二妖精神抖擞。
不知是因为笛声惊醒前，二妖已经睡过许久，还是因为突然由声入情，察觉七情六欲之生灵真味，而震撼不已，至今未恢复过来。
“这笛声不是有人在吹响，而是有人渴望着吹响。”林涟漪睁眼，道。
“唯有夜深人静之时，生灵隐藏起来的、光天化日之下难以示众的七情六欲，才敢有些许涌动。”无垠道。
识得真心，生而有始，死而有终。
兼葭秋水，真乃鬼斧神工。
若说这等领悟对修炼有什么帮助，那应当是首先作用于心境，而后使修炼事半功倍吧。
此后白日之间，二妖畅游于兼葭秋水，入夜之后，便在笛声之中体会笛声所属主人之心。
七日后，二妖发觉，他们渐渐能于领悟笛声的同时，分出一部分意识落在外界了。
二妖心喜。
若每夜都如第一夜般，全神贯注于笛声之中，亦即不断探究生灵之心，恐怕走火入魔，终身难以洒脱了。
十日之后，笛声之中七成情绪尽被二妖感知。
那潜藏于深心的渴望，不知来自谁人，也不知故事原委，却被二妖感知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兼葭秋水是禁地的原因吧？”林涟漪道。
无垠笑道：“只要到此，便可探知人心秘密，试问山那边的人，有谁愿意自己的秘密被人探知呢？”
林涟漪啧啧叹道：“以音传情，竟有渗透人心之效，我也明白了为何凌影阙中人喜欢以笛子作为法宝。”
无垠亦叹道：“善音律者，并非识音律，识的是音中之情。那被人盗走的飞喑笛更是鬼斧神工，不仅力量强大，还会自己挑选主人。”
林涟漪感激道：“感谢我的师父送你我这样一件礼物。”
“待小婿回到观海山上，定要再给岳母大人磕一个响头。”无垠打趣道。
林涟漪白他一眼，二妖悠然散步于蒹葭之间，等待凌飞霏前来。
第九百三十章 赴任
来的却不是凌飞霏，而是凌织云。
一问之下，才知阙主不放心凌飞霏前往十虹涧，正在作最后的叮嘱。
凌织云将二妖带回凌影阙，片刻后等到凌飞霏出来，却不见阙主走出来。
凌飞霏抬手向凌织云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凌织云点头回应一下，便悄悄离开。
凌飞霏走向林涟漪，笑容仍是天真烂漫：“林妹妹，我们去十虹涧吧。”
林涟漪向大殿之中望了一眼，凌飞花早已从大殿之后离开。
凌飞霏略有不舍，目光显得暗淡，轻声道：“师父还是不舍得我去十虹涧做护剑使。”
林涟漪安慰道：“她是真的疼爱你，若是个没良心的师父，早就巴不得由自己的徒儿掌控镜花剑。”
凌飞霏撇着嘴，眼角忍不住渗出眼泪：“我知道师父疼爱我，说不定日后她想我了，还会到十虹涧来找我呢，可是十虹涧的不知情的人哪里会善待她。”
林涟漪拉着她的手，道：“我答应你，以后会带着她来十虹涧看你的。”
凌飞霏重重地点点头，道：“你说的我肯定信。”
一个极可能是仙族的女子，一个蛇妖族的女子，相视之下，不知谁先张开双臂，相抱一团。
“凌姐姐……”
“林妹妹，林妹妹呀林妹妹……”她带着哭腔，依依不舍地唤着她的名字，唤着唤着又哼起了调子。
二妖猛然一惊。
仿佛兼葭秋水的笛声之中，就有一缕来自她。
一缕依依不舍的、充满离别之愁的，却又根生于坚韧魂魄的思绪，于千万思绪汇成的笛声之中，也是明显可辨认的声音。
凌飞霏哼了一会儿，眼泪风干，轻盈的笑容又浮现出来，她松开手臂，深深看了眼林涟漪，又看向无垠。
无垠会意，道：“我会和涟漪并肩作战的，你放心。”
凌飞霏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你俩一定会好好的，可就是如我师父不放心我一般，忍不住想叮嘱几句。”她望向十虹涧的方向，豪情万丈，“我们走吧！”
时间富裕，二妖及凌飞霏离开凌影阙一段距离后，稍稍降低些飞行高度，透过云彩俯视地上情况。
北方，从前再繁华的地方如今也荒无人烟；越靠南，看到的人越多；更接近十虹涧一些，大道小路，均为归家百姓。
百姓行走秩序还算稳定，这说明正道各门各派都有人驻扎于关节处。
偶见到过于荒僻之处，又有一片百姓混乱行进时，凌飞霏便带头飞下去查看，对那些作乱之人严加惩处。
快到十虹涧时，他们已经落地十六次了，两次为夜间休息，其余十四次为的都是百姓。
采丝村。
凌飞霏不愿立即入十虹涧，商议之下，决定在采丝村中休息一晚，天将白时再进入十虹涧。
深夜，林涟漪听得客栈后院声音，便知凌飞霏未眠，转头对无垠道：“我去看看凌飞霏。”
无垠道：“好。”
林涟漪走入后院，却见凌飞霏紧蹙清眉，仰望天空，无言落泪。
那两行泪水自眼角滑落脸庞，风中倾斜，沾衣消逝。
深沉的黑夜之中，她仿佛遗世仙人，为了她同族高高在上的姿态，进入人界赎罪的。
可谁造成的罪，便该由谁承担，哪怕是同族，也不该让一个年轻孩子，去为自私的老一辈承担罪过。
林涟漪心中一动，不禁怀疑道：“难道凌姐姐早已知晓她自己的来历了吗？”
她凛然一惊，思忖之下，觉得如此猜测不无道理。
收养她的生父可是正道之中闻名四方的韩大侠，他如此正义的一个人物，焉能坐视一个被抛弃的女孩来历不明？
就算收养且教育了她，要她忘却前尘，私下也会做一些调查吧？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天赋异于常人的女孩，养父不会没有怀疑。
可是他最终还是如此教导了凌飞霏，哦，当年还是韩朗嫣。
他甚至给她取了这么一个明媚的名字。
林涟漪淡淡一笑，尽快抛弃了这些想法。
身世已是过去之事了。
她走上前，一言未发。
凌飞霏察觉身边动静，转身看向林涟漪，苦涩地叹道：“你们看这些百姓，虽然也有江湖正道关照，大体上还过得去，可若只是大体上过得去，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大道之行呢？所遗漏处，岂止千万！”
林涟漪沉默。
关于世俗世界的百姓，她了解的远不如凌飞霏，更没有资格与她一起探讨。
凌飞霏坚定地道：“若我不是护剑使，我必定要穷尽一生，给每一个人一个公道。”
林涟漪轻声道：“公道不止你一个人在努力，会有人前仆后继。”
“我也相信，”凌飞霏道，“这天下再糟糕，也总有人关注这些百姓的。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帮助他们。”
“嗯。”
“好啦，我要休息去了。”凌飞霏笑道，“明天就要面对那个板着脸的涧主了。”
“我帮你应付他，你和知醉谈天就好了。”林涟漪学着她的笑容，道，“你都为他十虹涧的荣光奉献了这么多，总不能再叫你受委屈。”
“好呀，我就放肆一回。”凌飞霏从窗户跳进房间，转身向林涟漪道，“和长辈闹腾不是我的强项。”
林涟漪挥挥手，以玩笑道别道：“以后你跟着其他护剑使学一学就会了。护剑使不跟他闹腾，他还真以为镜花剑是专属于他十虹涧的。”
林涟漪回到自己的房间，化为半蛇，长吁一口气，感知到无垠以原形伏于地面，便上前抱着他。
无垠抬头，舔了舔她的脸颊，安慰道：“镜花剑就要融合于另一块阴之理了，凌飞霏不会做太久的护剑使的。到时只怕我们要担心的是十虹涧肯不肯放人了。”
林涟漪以脸颊蹭了蹭他背上浓密的狼毛，道：“凌飞霏爱自由，哪怕在寒星台中待上几个月，定然也很是煎熬。”
“我们早些休息，养足精力，战胜天宫，才算不负她的几月煎熬。”无垠凝望着她，劝道。
“嗯。”林涟漪含糊地回应一声，伏在无垠身上沉沉睡去了。
无垠轻笑一声，也安静地伏地睡去。
翌日。
二妖与凌飞霏易容以后，进入十虹涧。
涧主万俟离现身之时，他们皆惊讶得不能言语。
定是由于铁树老与芈灵念对他道出了那般谁说了便会被千万人认定为疯子的事实，他一夜之间，信仰崩塌，才会变得眼前这副模样。
第九百三十一章 维稳
但见他白发几乎脱落了三分之一，稀疏的白发折掉了一半的仙风道骨之气派，枯槁苍老的容颜露着九分的愁苦和一分的恨意。
仿佛哪位十虹涧篡位的长老弟子，往逃难的百姓里抓了一个和万俟离一般样貌的绝望老人，令其穿上涧主的衣服，往涧主的房屋里一扔，世俗世界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就成了。
若非绝不可能篡位的孝顺弟子齐声却就在边上称呼他为涧主，林涟漪、无垠、凌飞霏绝然不相信他就是真正的万俟离。
万俟离向凌飞霏简单交代几句不得不说的要事后，便带领他们前往寒星台。
结界之外，知醉打开通道，才走出结界，凌飞霏回头向万俟离做了张鬼脸，便立即钻进通道，逃入结界之中。
万俟离脸色一下阴沉了。
林涟漪忍住笑意，嘴角却犹有些上扬。
万俟离脸色更加不好看。
无垠假装没看到万俟离的脸色，道：“涧主，此处无人，您若是有什么要事，我们便在此商谈吧。”
万俟离冷冷道：“好，既然教子千金和潭主大人都赏脸过来了，本涧主便请你们再赏个脸，编个谎言回答一下本涧主的问题，如何？”
无垠面带微笑，似无甚反应，看向林涟漪。
林涟漪收敛住不听话的嘴角，面带歉意，道：“涧主，凌姐姐才离开凌影阙，对其师父、同门师姐妹心有不舍，望您见谅。”
万俟离眉眼微扬，道：“教子千金如今不是护剑使了，乃完全的邪道之人，怎么反而对本涧主客气起来了？”
林涟漪笑道：“如今天下有一共同的敌人，正邪同盟之下，邪道对正道，岂不正应该如此，以免坏了结盟吗？”
万俟离深吐一气，勉强平复下了心情，道：“教子千金既知道正邪同盟不应解，本门派也在尽力维持，如此，接下来本涧主之问，您能否给个实话？”
林涟漪伸手示意道：“涧主请讲。”
万俟离第一问道：“天宫与人界的往事，教子千金知道很多，是吗？”
林涟漪坦然答道：“不多，但大致知晓了。天宫曾与人界有过一战，在此之前又与魔界有一战。一战天宫胜，二战天宫勉强算胜。”
万俟离目露疑惑，第二问道：“敢问教子千金，这些秘密，从何得知？可是你法宝之中的树神？”
林涟漪答：“一部分来源于她，另一部分，恕我不能告诉你。”
万俟离微怒，却还是忍耐着，第三问道：“你可知这些秘密是否有假？”
林涟漪答：“我告诉你的，和我听到的是一样的；在茯苓村，我看到的，芈灵念和铁树老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除此之外的，我有九成把握。”
万俟离目中怒意稍稍减退一些，道：“本涧主曾有崇拜天宫之意，然自铁长老与芈护剑使将昆仑所见所闻告知我后，便对天宫再无求和之心。”
林涟漪好奇地问道：“为何？正道门派岂不都是崇拜神仙，向往长生的吗？即便天宫对人界如此绝情，你敢与我们共赌，而非求和于天宫，从长计议吗？”
万俟离面色微冷，道：“事实如此，由不得本涧主替天宫争辩。若退一寸，天宫便会进一尺！”
林涟漪不禁正色，心中对万俟离也起了强烈的敬佩之意。
过往争端，总出于一山不容二虎的问题；而如今共临大敌，虽也是因一山不容二虎，然实力悬殊至此，又加人界千万年来有崇拜天神的习惯，他竟有这般不肯屈辱求和之心，实在不能不叫人佩服！
无垠亦佩服道：“涧主智勇过人，如此判断，果决坚毅！”
林涟漪叹道：“有此盟友，万事俱备了。”
万俟离察觉其意，问道：“教子千金可是有事需要我十虹涧做？”
林涟漪道：“第一，此事不可为其他任何人所知。天下之间，还是信任天宫者多于信任邪道者。”
万俟离道：“这个自然。”
“第二，”林涟漪道，“镜花剑乃人界第一法宝，若有大战，战场应在寒星台。”
“本涧主早有预料，更不必你多言。”万俟离道。
“第三，望涧主令门中弟子齐声却，配合我在西北大漠的行动。”林涟漪道。
万俟离这次却迟疑了一下，问道：“西北大漠，难道与天宫有关？”
无垠解释道：“如果他是神，进入人界还如此高调，其中必有怪异；如果他不是神，那也会是我们的助力。西北大漠一行，势在必行。”
万俟离道：“好，教子千金出发时可送信告知本涧主，齐声却会随后以调查西北大漠为由，进入西北大漠。若遇见薛琳琳，他也会转告薛琳琳，令其相助于你们。”
“多谢涧主相助。”林涟漪心上石头落了一块，十虹涧这边算是在十虹涧涧主的智勇决断之下谈妥了。
至于西北大漠一行，没有好姐妹凌飞霏相伴，至少也有一个强者相助了。
万俟离问道：“教子千金，本涧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身怀夜魄且隐瞒诸多秘密的天涯教教子结盟，不知教子能否承诺，若是人界战胜天宫，正道邪道仍可平稳对立，教子也绝不削弱十虹涧？”
林涟漪、无垠想了想，相视一眼，无垠点了点头，林涟漪亦觉可以，便对万俟离道：“此事也是我爹爹与未来的娘亲所想，方今天下尚不足以一道独大，两道并行为最好。”
万俟离目露惊讶：“贵教教主与圣女竟有如此眼界，两人执权，实为良配。”
“若无此眼界，上一代教主凌飞雪着力平衡天下局势，断不会将足以影响天下的教主权力，交给我的爹爹。”林涟漪道。
万俟离不露真意：“如此良配，本涧主必会赠上厚礼，望教主教后白头偕老。”
林涟漪、无垠谢道：“多谢涧主。”
商谈几乎结束，万俟离最后问道：“教子，可否让本涧主看一看夜魄？”
林涟漪不假思索，抬手，令夜魄飞入手中，轻而稳固地抓着，道：“涧主，这便是夜魄。”
夜魄浮着淡漠的白芒，缠绕起主人的手指。
万俟离凝视夜魄片刻，明亮的目光锋利了几分。他目露敬畏，又有向往；他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待他收回目光，林涟漪亦收回夜魄。
第九百三十二章 祭拜
万俟离向林涟漪放下的衣袖看了一眼，才缓缓抬头，眸中不再显露对夜魄的丝毫想法，道：“教子，潭主，二位可与知醉护剑使叙旧，随后可自行离开。”
“涧主慢走。”林涟漪、无垠，以及久不言语的知醉道。
万俟离还未走远，知醉已向林涟漪道：“听闻观海山将有大喜事，恭喜了。”
林涟漪忙道：“多谢，我想你们也愿意看到正邪借此机会延续联盟。”
知醉无奈，道：“我们是愿意啊。可百姓正流离失所，正道邪道都还没有重整旗鼓，这时候天涯教办喜事，究竟是试探正道呢，还是扬邪道之威呢？”
她言语之中，责怪之意很明显了。
林涟漪苦笑，解释道：“当真是教主与圣女日久生情，修成正果，未有丝毫别的意思。若有他意，不如权当给战后百废待兴的天下除除晦气吧。”
知醉露笑，却又摇了摇头，道：“我是信了，别人就未必信了。不过——”她顿了顿，朝已经走远的万俟离看了一眼，欣慰地道，“没想到涧主也信。”
二妖笑而不语。
“你们要去西北大漠，”知醉道，“此行艰险，可惜我们护剑使都得待在寒星台刻苦修炼寒星辞了，没一个能来帮你们，一路保重。”
“多谢挂念。”林涟漪与无垠相视一眼。
无垠道：“如涟漪所言，有涧主站在我们这一边，万事俱备了。西北大漠一行，是最后一缕东风。”
知醉目露惊讶，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林涟漪藏着夜魄的衣袖上，她缓缓叹道：“你们真是……已是战友了，还有这么多秘密瞒着我们。”
林涟漪欲解释。
“罢了罢了。”知醉抬眸，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向林涟漪一笑，“秘密太多，我知道你们也累，我还是不知道为好。”她看了眼无垠，真诚地对林涟漪道，“有个知己陪着你，总算是安慰。”
她慵慵懒懒地站起身，走向结界，经过林涟漪时，随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去看看镜花剑吧，结界不让男子进入，请潭主在外面等待片刻。”
“好。”无垠向林涟漪轻声道，“你去看看吧，我就在外面。”
“嗯。”
林涟漪进入结界，湿润的空气黏上面目，眼前阁楼高台矗立，那是先辈把对抗天宫的决心藏进高大的陵园，并以草木生机供养着斗争硕果。
她深吸一口气，品味一番，又缓缓吐出，只觉寒星台周围的空气比昆仑好上了许多。
草木之香中，她走上大道，走向那座高台。
那也是隐心的陵墓。
今日既是来见与天宫对决必依靠的镜花剑，又是来见她三倾门创派祖师隐心的。
经过雕纹精致的石柱，以及道路尽头的天禄辟邪，林涟漪踏上台阶。
又经三千台阶，目光掠过了每层台阶上的异兽石像，她才站到魔蛟石像身旁。
自雕刻之日起，他锋利的目光目视着前方，已不知多少年月了。
只要天宫不现，只要寒星台安宁一日，他便会在此等待一日。
勉勉强强的短暂的和平，需要用决绝的毁灭来打破，而后才能于废墟之上，用更加稳固的材料建起长久的和平。
她收回目光，走近镜花剑，于三尺之外站定，透过球形结界端详这柄青铜古剑。
“祖师，您看到了吗？绝地之印即将打开，第三战要来临了。您若早有预料，望您将一切战胜天宫的希望告诉我。”林涟漪闭目，向着镜花剑之下的隐心道。
她微微张嘴，轻声念道：“借魔蛟之血，我等亦属魔神后裔，此战，既为魔神，又为人界！”
星光幽幽，风声寥寥。
立春前一日。
观海山。
“教子，千羽林北林弟子杜枫香想见您。”门外，白巾巾道。
“人来了吗？”林涟漪打开门，满面笑容以示来人。
白巾巾面露惊讶，仿佛教子早已知晓会有人来见她一般，但她绝不会多加过问，只回道：“明日大婚，观海山已戒严，小的只好将他带到教子居附近等候片刻。”她伸手指向附近一条道路。
“谢谢白姐姐，你先去忙吧。”林涟漪道。
“是。”白巾巾退下。
林涟漪走向白巾巾所指方向，穿过花草，于一座亭间见到了杜枫香。
杜枫香望见她，神情顿时复杂了一些，随后又恢复平和。
待林涟漪走近，杜枫香正欲行礼，林涟漪连忙道：“不必了，都是同村出来的人。”
杜枫香还是行礼，道：“谢谢你从鬼双城救我父母出来。”
林涟漪伸手以灵力拂去亭中石凳上的灰尘，坐下，道：“不用谢，我也不是只为了这个去的鬼双城。你也坐吧。”
杜枫香坐下，踌躇一会儿，还是问道：“为什么我没有见到韩师妹？”
林涟漪早知他会问这个问题，其实自千羽林弟子来到观海山后，她便看出，几个和韩朗嫣关系好的弟子都想这么问了。
她道：“她有她想做的事情，也是因此，这次我爹爹的婚事，她也来不及参与了。”
杜枫香目光黯淡。
一时无话。
林涟漪有些伤怀，那些茯苓村与杜枫香、江沨夜等孩子一起玩耍的记忆还很清晰，当初她没有被正道围捕，也要感谢杜枫香的相助。
只是这些记忆，现在提出来也只能是自说自话吧。
在林涟漪眼中，杜枫香不是记忆里那个杜枫香了；在杜枫香眼中，林涟漪也不是记忆里那个林涟漪了。
林涟漪心中默叹。
还是问一点实际的吧？
她想了想，还是从茯苓村问起：“茯苓村那场地动以后，你回去查看过吗？”
杜枫香看着她，道：“据说又是什么异宝出世，师长曾派弟子前往查看，我就在其中，但一无所获。”他想了想，问道，“你回去过吗？”
“没有。”林涟漪简单地回应了一句，又觉得太过简单，补充道，“若是有异宝出世，剑丹城应该会有消息。”
杜枫香笑了笑，道：“如今天涯教实力稳固，剑丹城也是盟友之一，你身为教子，可一世无忧。谁能想到，当初你被正道的人赶着逃命呢？”
林涟漪微讶，随后心喜，亦笑道：“谁能想到，那个猎户的儿子，如今是正道大派弟子中的佼佼者呢？”
一人一妖皆笑出了声。
林涟漪松了口气，道：“当初你救我，如今我救你的父母，我也算是还了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