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可怜
江非雪扬起头直视她:“林姑娘,那个邪道是蝎王吧?”
“是。我和刘垣冽去了青罗城,在那里发现的。”林涟漪收回神,点点头,“怎么?你如何知晓?莫不是姜悠乐早就知道了?”
“不,义母懒得管这些事。”江非雪轻蔑地一笑,从枕边拿起一只蝎子,在空中晃了晃,“我曾偶然间听到义母说起过,鬼双城的位置应该就在青罗城附近,所以你们追踪的邪道多半就是鬼双城之人。方才我发现了这只蝎子,而蝎王是鬼双城罗舜玄、罗舜婵身边颇为得力的一个人物,是以如此猜测。”
见到江非雪手中那只蝎子时,林涟漪一惊,体内魔神血暗暗涌动了一下,马上她又意识到,江非雪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虽为了入千羽林,她不能修炼什么法术,以防林恬发现,但姜悠乐定然传她些自保之术,再仔细一看,那蝎子果真是死的,且多半是被江非雪碾死的。
“姜悠乐还知道鬼双城的位置?”林涟漪好奇道。
江非雪毫不掩饰,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三倾门的传人专爱出入滔天风波里,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箫女是为了保护三倾门传人而存在的,历代箫女为了保护她们,自然查探到了很多关于正邪两道的秘密。”
林涟漪闻言有些尴尬,却不见江非雪有什么怨怪自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再一想似乎的确如此,凌飞雪以前的她不清楚,可光就凌飞雪一人,从名不见经传的凌影阙小弟子到天涯教教主,其中风险不言而喻,恐怕就有几位箫女为了保护她而心力交瘁。
见江非雪仍旧面无表情,林涟漪暗暗苦笑:不出入滔天风波哪能突破自我呢?你们箫女个个厉害,恐怕也时常搅乱时局吧?只不过三倾门明着,你们暗着。
江非雪顿了一会儿,陷入深思,喃喃道:“义母当日还自言自语了一番,似乎是说日后鬼双城恐怕不再姓‘罗’要改姓‘梦’了,‘梦’是谁?”
“应该是个隐藏在暗夜里的杀手。”林涟漪想了想,发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姓“梦”的人,但箫女这么提了,必定是个对时局有影响的大人物,只是尚未现身,不鸣则已,一鸣……
江非雪点头道:“必是如此,日后总会现身的。当务之急,是抓捕蝎王,尽快为白家和阿娘报仇。”
林涟漪讶道:“阿娘……真的有这个人?”
“是啊。义母带我到达青罗城时,本来还愁如何把我送进千羽林,恰巧这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儿埋葬她死去的阿娘,一问才知是魏肖府里的人害死了那位阿娘,便编造了你们听到的一串理由——阿娘和白家的这俩姐妹一样,都是可怜人。”
林涟漪待要说些安慰的话时,江非雪突然认真地望着她,道:“林姑娘是否有天涯教的免死令?”
林涟漪愕然:“有。问它做什么?”
江非雪蹙眉道:“当今乱世,就算白家躲过此劫,日后未必一帆风顺。依我看,以白家人的狠心、白凝玉的软弱,白凝玉恐怕会再遭抛弃。我有微雕之术,你有一面真正的免死令,不如让我仿制着做一块赝品赠与白凝玉。一别后她若是遇上别的,这块赝品倒帮不上忙,但若是再遇见邪道之人,来人一看这赝品,我敢保证,对方必然信以为真,不敢以强欺弱。”
林涟漪甚是惊奇,江非雪跟着姜悠乐久了,一身敢于冒险的脾性跟姜悠乐像得不能再像了,从认识到现在也是一副看穿世俗常态的样子,但是她对深受乱世迫害的弱者却很是同情,为了增加她们日后活下去的可能,这样惊险的法子也就她敢提出来了。
思索再三,林涟漪无奈道:“你能保证邪道见了假的免死令就一定不会检验它的真假吗?”
江非雪无言以对,她要是邪道,也不会相信一个和邪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弱女子手持真正的免死令啊,只消稍加试探,白凝玉必会露出马脚。其实这也是她一时冲动提出来的法子,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可是——
“将来哪日再遇见这样的情况,大姐,求你让我替你引开那些坏人!”白凝歆伏在大姐白凝玉怀中,浑身微微地颤抖,双手握成拳,试图止住颤抖,轻弱但坚定地对白凝玉说道。
白凝玉没有颤抖,明亮的眼眸灌满了忧伤,空洞地直视前方的黑色:“你去引开坏人,大姐二哥怎能放心?爹娘怎能放心?大姐是我们仨中最年长的,自然应当保护你们,说什么也要保护你们,不管怎样……”
白凝歆似乎听不下去了,愈泣愈烈,哽咽不已,插言道:“大姐,爹娘是不是都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他们舍得让你走?”
“他们……没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只是……”白凝玉脸色惨白,但在暗夜之中不怕被白凝歆发现,她嘴角颤抖地继续着谎言,骗着白凝歆也骗着自己,直到编织不下去,小心翼翼捧起来的谎言猛地沉了下去,把捧着它的白凝玉的双臂压迫得几乎脱臼。
白凝歆哭泣得更加大声了。
白凝玉从恍惚中被白凝歆的哭声惊醒,连忙捂着白凝歆的嘴,责备道:“爹娘都睡了,你、不能哭。”
白凝歆没有反抗,任凭白凝玉用力捂住她的嘴,使劲忍住哭泣,等到哭声如灰烬里的星火般衰弱了下去,白凝玉捂住她的手也松下来了,白凝歆恳求道:“大姐,我们走好不好?”
白凝玉一震,眼睛瞪大了些,其中隐隐有光芒闪烁,还流露些期待,但那光芒挣扎了一会儿,便如夕阳一般沉了下去:“不行。我们走了,又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白凝歆只有抽噎,无以回答。
白凝玉默默地留下了眼泪,像干涸的大地上警惕地探出头的涓涓细流,随着风来来回回地摇摆,没一会儿便要与大地一般干涸。
“大姐,三妹……”身后传来疑惑的试探,轻轻地。
白凝玉猛然回头,撞上白凝松俯视的目光:“二弟。”
白凝歆亦抬头看向白凝松,抽噎声突然低了很多。白凝玉察觉到白凝歆的异状,猜测她引开魏府那些走狗的时候,三妹的不舍和挽留招致了二弟的呵斥。
暗处,因为被哭声吵起来而后暗中窥视的江非雪望向白凝松,可惜身处黑夜她什么也看不到,若是白天,她就会敏锐地感觉到白凝松眼中暗藏的冷漠与轻蔑。
第六十二章 呼唤
“无事。不过因为白天的经历有些后怕。”白凝玉下意识地抱紧了白凝歆,任由眼泪渐渐风干,勉强应付道。
白凝松一时间说不上什么话来,半晌才道:“大姐,你才受了惊吓,应该早些休息的。三妹,你年纪还小,更要早睡了,还不快回去睡觉。”
白凝歆没有反应,只看了看白凝玉。白凝玉看了白凝松一眼,撇了撇嘴,扯出一个笑容,道:“说的是,我姐妹俩不晓得大半夜出来说什么胡话,今晚这种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你也快去睡吧。”
江非雪难以忘记白凝玉白凝歆的对话,将心比心,若非有姜悠乐的保护,或许她会过得比她们更惨。正是这番对话,让江非雪忍不住想帮助她们,奈何人力所限,只有求助林涟漪了。
林涟漪虽拒绝了江非雪的不情之请,但对白凝玉亦有不忍,一夜下来也没有睡好。
翌日早起,林涟漪睁眼时,发现江非雪早已站在窗口凝望外面风景。淑儿也醒了,坐在林涟漪身边乖巧地等待她起身。
林涟漪摸摸淑儿的头,手指抚过它的耳朵,淑儿顺势抖了抖耳朵,侧过头舔了舔她的手。
林涟漪忍俊不禁,坐起来轻声道:“睡得好吗,可爱的淑儿?”
“呜——”淑儿似乎笑了。
江非雪闻声望来,见一人一狗亲昵状,莞尔一笑,提醒道:“林姑娘,你若是要随诸位正道弟子去斩妖除魔的话,就尽快做好准备,把淑儿安置好,总不能也带它去吧。”
“说的是。”林涟漪立马从懒散态恢复过来,“此次前往抓捕蝎王,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就留在白家吧,静候你等马到成功。”
“好。我打算暂时把淑儿交给白家照顾,正要去问问白姐姐可不可以,若是你也留在这里我就更放心。”
白凝玉也早早出了房门,正于院中侍弄花草。只不知什么原因,有些花草看上去枯萎得很快,剩下的也多是病怏怏的。
衰败的光景,衰败的人心。
林涟漪站在院子边上,没有出声,静静地凝望着这个纤瘦的、独自站在一片衰败秋光中的背影,那背影蒙着层秋霜,在虚弱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白凝玉转身时无意间瞥见林涟漪,温柔的笑容驱开了些许寒雾,但昨夜悲伤留下的略显苍白的痕迹仍弥留在脸颊上,她疑道:“林妹妹,有事吗?”
林涟漪随即将请白家照看淑儿的事告诉了她,白凝玉立马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啦。不过,昨天还听那位姓何的姐姐说,要把你和江妹妹留下来呢,你说你要跟去,会不会遇到危险?不如你也留下来,等你的师兄师姐们抓了那恶人回来,再一道回去。”
“可是——我很想去啊……”
“让她跟我们去吧。”不知何时,刘垣冽站在了院子里,他向院中二人投以温暖的微笑,道,“我们这些修真大派的弟子,修炼了那么多年,总不会连一个女娃娃都保护不了。到时候斗起法来,让她站得远点就行了。”说着,刘垣冽走到林涟漪身边,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既然都打探到一半了,吊你胃口总是不太好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力排众议带你去了。”
“小心我二姐姐对你冷眼!”林涟漪笑逐颜开,仍忍不住讽刺他一句。
刘垣冽吐了吐舌头,一脸无所谓,又与白凝玉寒暄了几句,便转身收拾去了。
白凝玉不忘再三嘱咐她一切小心,林涟漪都认真地一一回应了却未必记到心里去,不管如何,有刘垣冽帮忙说话,这次她去定了。
听院外叶筱钰说快要走了,林涟漪连忙与白凝玉道别,走了几步正要出院子时,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过身回到白凝玉身边,不待白凝玉发问,便悄悄地将一物塞给她,轻轻道:“白姐姐,送给你防身的,日后若遇到天涯教的恶人,就亮出这个,对方准不敢害你!”
白凝玉不敢贸然收下,低头端详两眼,惊慌失措,不可思议似的念出上面的字:“免……凌飞雪?凌飞雪,凌飞雪,莫非是……”
正是免死令。
“这可是一个宝物,千羽林从天涯教的教众手中抢过来的。我身处千羽林断是用不上的,世道这么乱,不如赠与你。不过,它只对天涯教的人管用,而且怀璧其罪,你不可将这物件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以使用。”林涟漪郑重嘱咐。
白凝玉略一犹豫,还要拒绝,却见林涟漪一脸坚定,终于收下,道:“这对我正有用。如此多谢林妹妹了。放心,我一定妥善保管,不会示以任何人的!”
林涟漪笑了笑,转身离去。
刘垣冽坦然把昨日夜探魏府的事告知众人,但只说昨日仅他一人到青罗城打探,建议立刻前往魏府抓捕蝎王。
经刘垣冽一番争取,林涟漪果然有幸与几位代表了正道的弟子前往青罗城。
只可怜了淑儿要与主人分别几日,离别时万般不舍,淑儿在江非雪怀中挣扎着要跟随主人。
林涟漪临行时回眸一眼,见淑儿微露牙齿,似欲呼唤,翕动的目光如昨日暗夜的烛光,身后一切都翻滚成漫漫黑夜,衬得它的目光格外刺眼。
“淑儿……”不知何时,泪满眼眶,林涟漪忍不住回头一步,淑儿的目光落到她的步伐上,眼睁睁,眼睁睁,见她停下,听她一句,“我会尽早回来的,回来就不再和你分开了。”
“呜……”淑儿不会说话,连一声“汪”也不曾喊出,只无奈地放弃了挣扎,在江非雪怀中目送她的离去,双眼仿佛有些湿润——江非雪低头见它怔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林涟漪随刘垣冽等人飞入天空时,淑儿猛然挣脱,跳下地面,微微踉跄,冲上前去,对着天空忧伤地呼唤起来,一声一声,透入云间:“汪!汪!汪!汪……”
林涟漪隐约听见了淑儿的呼唤,低头看去却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随着寸寸时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那阵阵呼唤也飘散在风中难以辨认了。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刘垣冽见林涟漪几欲落泪,一时头大,连忙在旁安慰道,虽然他仍旧难以理解不过是一时分别,为何这一人一狗偏偏表现得如同生死两相隔一般惨烈悲痛。
第六十三章 蝎子
进入青罗城中,几人恐打草惊蛇,不敢大张旗鼓同赴魏府,只让刘垣冽去魏府引蛇出洞,最好能将蝎王引到城外,以免意外伤到平民百姓。若蝎王过于警觉,就只好由一人疏散四周百姓,随后强攻了,所幸魏肖向来不喜人多,故魏府周围百姓甚少,易于疏散。
谁料刘垣冽去后不久便返回,急道:“蝎王早已出逃!”
“逃亡何方?”郜落霜忙追问道。
“西南方!”刘垣冽直指西南方,激烈的动作甚至吓到了过路行人。
几人相视点头,几乎同时向西南方向追去。
林涟漪亦随众人追去,追了几步却突然回忆起江非雪的话:“鬼双城的位置应该就在青罗城附近……”再加上昨日并未露暴露行踪,今早进城,蝎王竟已逃脱,她心下一惊,莫不是个陷阱?
“涟漪,快跟上!”疑虑间,林涟漪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跟在后面的叶筱钰发现林涟漪没有跟上,催促一声,拉起她就跑。林涟漪来不及多想,也没办法告诉他们她的想法,只好任由叶筱钰拉着她追上去。
出了青罗城,找了个空旷地方,几人再次御宝飞行,一路低头搜寻着地面上的踪迹,生怕漏掉点蝎王的行踪。虽然都知道蝎王没那么容易暴露行踪,但他在眼皮底下逃脱了实在太伤几位正道得意弟子的自尊,他们正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蝎王揪出来就地正法,此刻的眼神都如鹰狼一般锐利。
林涟漪紧张中更有兴奋,身为与正道邪道瓜葛甚深的半个江湖人士,她对或许即将遇见的鬼双城一众人马颇为好奇,思忖着若真是陷阱则正道邪道胜负如何,竟丝毫未意识到自己这种事不关己的想法很不对。
无意间身边刘垣冽一句话,大意是没有昨天把蝎王截住导致他有机会逃脱,如今大是懊恼,这才令她猛然意识到,正道这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滑向危险的陷阱,若是惨败她也逃不出邪道的魔爪,林涟漪不禁开始后悔过早把免死令给了白凝玉。
而追踪之余,林涟漪发现一奇怪之处:途中或有路人抬头注意到天空中他们的行踪,竟仿佛从未见过一般驻足仰望许久。
凡俗之人见修仙人士御宝飞行,仰望称奇,这本不奇怪,但发生在青罗城附近,就不能不令林涟漪多想了:若是鬼双城果真在附近,平日里天涯教众出行,总有几次会御宝飞行,沿途行人如何能不注意到?既是时有见到,便不会如此惊奇了。
难不成姜悠乐所言有误,鬼双城并不在附近,蝎王逃脱也并非陷阱?
正思考间,林涟漪忽闻身后叶筱钰疑道:“刘师兄,昨夜你夜探青罗城时,有否暴露行踪?”
“不曾。我也正奇怪,蝎王如何得知我等已致青罗城。”刘垣冽答道,话音未落,他倏然反应过来,“难道是陷阱?或许在我离开百琐庄时邪道就布下了这个局?”
何素霖、叶筱钰一惊,郜落霜却道:“依我所见,多半不是。”
“为何?”何素霖问道。
郜落霜低头一下,道:“你们看地上的行人,见到我们都惊奇不已,若是早有修真人士在此出没,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涟漪暗暗点头。
“快停下!”叶筱钰惊呼。
众人纷纷停在空中,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见地面远处,一片空地上,一排黑色的百川细流汇聚成粗壮的洪流,密密麻麻令人生畏。因为太远,看上去就像万千蝼蚁聚成三军,实则,他们知道,是许多比蝼蚁大得多的东西聚到一起了。
空中五人不禁头皮发麻,手脚几个冷战。
刘垣冽猜测恐怕是蝎王就在附近,这些黑点也多半是他引来的蝎子,或许还有些别的毒虫野兽,不过在短暂的惊惶后他便冷静下来,舔了舔嘴唇,准备迎接一场硬仗,无意间却瞥见千羽林的师姐师妹,无不脸色发白,额上见汗,唯有平日里过于严肃的郜落霜师姐惊愕之下还能强行镇定下来,微微发白的脸颊仍透露着战无不胜的信念。
刘垣冽心道不好,该不会只他和郜落霜有应战之力吧。焦虑之时,他忽然想起还有个没学过半点法术的小妹妹跟随着他们,连忙向林涟漪望去,却见她秀眉微蹙,杏瞳微缩,嘴角浅含一丝淡然,目露戒备,冷静从容,便说是气定神闲也不为过。
刘垣冽暗中称奇,心道:这丫头果然有闯江湖的天分,我刘垣冽真是慧眼识人……
却不知林涟漪若知道刘垣冽这样看重她,连如此危急的时刻都在感慨她天资如何如何会不会大加感恩。
地面上旁近无人,不过就算有人也该被这成千上万的活物吓跑了,众人在这些黑点汇聚处十丈以外落脚,密密麻麻的“沙沙”声逼近了,近看才确定这些活物全是蝎子,黑色的明目张胆的蝎子。
似乎什么控制或者命令,这些蝎子只在十丈之外汇成汪洋,却不轻易招惹前来剿灭它们的几位正道人士。
“蝎王就在附近,各位务必小心!”刘垣冽善意提醒,其中却也暗含着如果太害怕就快些逃走的意思。
林涟漪见着众多蝎子,甚为喜悦,虽为女子对这些东西有所惧怕,到底还是力量的诱惑更大,可惜旁人众多不好下手,她一面后退以防被他人发现她的不惧,一面思考,蝎王弄出如此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反正不会是逃命了,可若说是陷阱,方才遇见的行人见了修真人士也不该,难不成是被逼无奈,临时决定反抗?
刘垣冽见林涟漪正后退,顺手将她拉到身后,道:“别后退太多,唯恐身后有变。”
林涟漪点头以应。
“哗——”蝎子构成的汪洋突然涌起一阵浪潮,自远而至,五人惊望而去,这阵浪潮似乎是由几层蝎子堆叠而起的,翻涌的速度明显超过蝎子爬行的速度——蝎王要出现了。
浪潮如得意的彩虹,光天化日之下越翻越高,越冲越疾,直至十丈之外戛然而止,原地翻腾不已。渐渐地,在正对正道诸人的方向上,缓缓凸起一个人形,随即黑蝎纷纷散开,浪潮也渐渐归于平静。由黑蝎包围的人形现出真身,赫然蝎王是也。
第六十四章 蝎海
蝎王黑衣裹身,灰纹怪布,短须冷目,面色阴毒,右肩伏一黑蝎,体型稍大,毒针亦略长于一般蝎子。
“装神弄鬼!”郜落霜冷笑一声,未等他结束精彩的现身,便冷冷地问道,“你可是近日作乱的邪道?”
蝎王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语气傲慢:“听闻千羽林东林有个女娃娃,年纪不大,气焰不小,叫什么来着?哦,郜落霜。不会就是你吧?”
说话间,蝎王已将对面几人扫视一遍,知悉情况后却更加猖狂,口中正与郜落霜对话,眼中却狂热地注视着刘垣冽的清辽剑,若此刻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瞳孔里是一片海蓝色。
“便是我如何?”郜落霜注意到蝎王注视的方向,心中冷哼,手持桂雨瓶,迅速往前一递,一股桂花香裹挟冰凉的气息喷涌而出,同时瓶中飞溅出一滴甘露,直朝着蝎王的面门打去。
对面蝎王毫不慌张,直到甘**近,才随手轻轻一挥,竟似有一股大力将甘露弹开,甘露一个转向又朝其侧面打过去,这次蝎王不耐烦地猛地晃了一下身,右肩上的黑蝎收到命令,弹跃至空中,向甘露猛扑过去。一蝎一露撞到一起,黒蝎竟不知好歹地想把甘露吞下去,结果吞是吞下去了,身体却在吞下甘露后被甘露射穿,一串黑蝎体内的黑色血液跟随甘露自身后激射出来,黑蝎因自己的愚蠢丢了性命,积蓄久矣的毒针尚未派上用场便随身体落向地面。
地面上一群蝎子如蚊子嗅到血的气味一般涌上来,将摔落的黑蝎淹没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只黑蝎的下场。
正道这边见状,叶筱钰、何素霖稍有欣喜,刘垣冽、郜落霜、林涟漪脸上慎重之色却未减少丝毫。反观蝎王,虽被郜落霜的甘露灭了只黑蝎,神色仍无变化,更无惋惜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甚至对死去的黑蝎看也不看一眼。
郜落霜试图再次让甘露攻击蝎王,且又放出了两滴,这次蝎王显得更加不耐烦,连看都懒得看了,身子一抖,不知从哪里又跳出来三只黑蝎,分别朝着三滴甘露弹跃过去。这次蝎子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直接吞下甘露,而是在相撞之际扭开身体,躲开甘露,转用毒针刺向甘露,恰好刺入甘露之中。
可惜小小蝎子怎会知晓,桂雨瓶及其中的甘露有净涤污秽的作用,区区蝎毒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破除甘露不成,三只黑蝎反倒因为这一动作而被甘露的气息侵入身体,死得比刚才那只还快。
郜落霜终于不屑于用如此仙家法宝消耗几只蝎子,解决了第二波蝎子后收回了甘露,只有手持桂雨瓶的她听见“滴”的一声,三滴甘露同时融入桂雨瓶中。
此时刘垣冽才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道:“这几只蝎子跟随蝎王多年,却原来是不长脑子的吗?难不成上梁不正下梁歪?”
没想到此话被蝎王听入耳中,蝎王猛地把目光投向他,阴狠地瞪着,居高临下,一脸怒容:“我嫌这滴水像蚊子一样忽上忽下惹人心烦,这种小玩意儿怎配我出手?也就只配消耗几只没用的蝎子!”
他怒目如蝎子的毒针,一眼就能扎进人心里,直瞪得刘垣冽心里发毛,才又轻蔑道,“你手中的是抚虚大师所铸的清辽剑吧?百琐庄的黄口小儿,我见你也不配用这样的宝剑,不如割舍与我,唯有我才能把它用到极处。”
刘垣冽俊眉一挑,剑锋直指蝎王,道:“除了我师父,还没有人敢叫我黄口小儿!老蝎子出招吧!”
蝎王被这声“老蝎子”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暴吼道:“杀了你清辽剑就归我!”不见他如何动作,脚下蝎子汇成的汪洋如蛰伏间突然被激怒的蟒蛇,朝着面前的正道中人吞噬而来。
“啊!”叶筱钰终究还是忍受不了了,吓得惊呼一声,但作为正道第一大派弟子,她还是坚守阵地,举剑出招。
何素霖才令林涟漪立即后退,又闻叶筱钰惊呼,见其脸色极其不好,此刻却是自顾不暇,只有提醒道:“师妹务必小心!”
叶筱钰凝神对决蝎子翻涌的浪潮,甚至不敢分心点头回应,只在一剑砍下第一波蝎子的时候,眼前忽然略过风晰天的身影,死去蝎子的黑色血液飞溅出来污了眼界,心之所盼的身影才刹那消散。
林涟漪连退几步才定下身,环顾四周,见不似有刘垣冽口中不长脑子的蝎子埋伏,才专心望向场中战况。
蝎王已被刘垣冽激怒,上了战场也首先找刘垣冽算账,刘垣冽自然凛然不惧,冷静应对。郜落霜手持白玉瓶从旁协助,除蝎为主,见刘垣冽不敌时便出手相助,三滴甘露所到之处均有蝎子殒命。
修炼七年,又在青山的陪练下增进不少经验的林涟漪从蝎王和刘垣冽的斗法中看得出来,蝎王的实力明显在刘垣冽之上,但因先前被刘垣冽激怒,故出招凌厉,力求在力量上硬撼刘垣冽,缺了应该有的灵活和变通,再加上愤怒导致脑子不好使了,郜落霜又在一旁盯着,这才被刘垣冽勉强拉为平手。
刘垣冽自知实力不如蝎王,却不因愤怒而失了冷静,越战越勇,对蝎王缺少变通的招式越发了解,且并不排斥郜落霜的协助,倒稳了下来。
叶筱钰在应战之中,渐渐沉静下来,不知是麻木还是不再害怕,浅翠色光芒挥舞不绝。
何素霖担心叶筱钰,不敢离她太远,见她心情似乎稳定下来,才放下心来。
林涟漪旁观良久,意识到局势不对,眼前蝎子的汪洋不见干涸,蝎王也是久攻不下,但正道这边的人却越感吃力,如此下去,恐怕会累死在蝎海中,她喃喃道:“蝎海战术!”
林涟漪相信众人也感觉到蝎王的意图了,叶筱钰和何素霖对战蝎子,虽吃力倒还应付得过来,但郜落霜和刘垣冽面对的是蝎王,旁边还有无数蝎子虎视眈眈,时间一久,明显偏向了下风,若再久一点,恐怕要被活捉了。
然此刻无人提出撤退,林涟漪觉得,应该还是刘垣冽和郜落霜自信还有一战之力,故恋战不撤,其他人见状也不好撤退。林涟漪自觉此战已无继续的必要,无奈只好自己提出离开。
正启唇欲言时,忽觉左腿后侧一针刺痛,曾在北幽山多次迫害各种毒物的林涟漪转瞬便想到这是蝎毒,且就在同时催动魔神血过去吞了它,顺便把还在蝎子身体里的毒素也吸了出来。
以防别人发现她身边有一只死蝎子,林涟漪留了它一条命,稍一发力,便将其毒针折断。
第六十五章 搭救
没了杀手锏的蝎子如酩酊大醉的老汉,跌跌撞撞仓皇而逃,林涟漪转头看去,见不远处还有几只蝎子,似乎察觉到冲锋在前的蝎子不仅一击失败,还丢了生命所依仗的武器,吓得纷纷逃开。
林涟漪笑了笑,不去管它们,转身正要喊他们停手撤退,竟又出现意外之事。
蝎海边上,林涟漪身后,传出悠然的问候:“别来无恙啊,蝎王!”
林涟漪一惊,只觉这声音颇为熟悉,猛然回身,同时后退两步,凝神戒备。战中几人亦慢下节奏,抽空望向来人,而蝎王甫听得来人声音,脸色便突然变幻,凝重许多,更甚于其他人。
不料几人都认识来人,竟是万寒径身边的迁史!
林涟漪双拳紧握,神色复杂,贝齿合紧,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心中有多缕思绪混杂,惊疑为何迁史会出现在此处。
蝎王怒喝道:“迁史,你不在观海山替教主打理事务,来这里做什么!”
万寒径如今为教主,迁史便是教主跟前的红人、心腹,蝎王被人怒喝,却不气反笑:“哈哈,许久不见,您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烈啊!”
场中无人再恋战,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蝎王站在蝎子簇拥中,正道的都退回到蝎子汪洋的外围,刘垣冽拉过林涟漪,迁史耐心地等正道的人站住脚,三方共成制约之势。
“哼!我隶属鬼双城舜玄公子和舜婵小姐手下,深受公子小姐器重,旁人也一向敬重于我,自然惯得一副暴脾气,那又如何?”蝎王粗暴一句回应,懒得再跟他扯没用的,径直问道,“你还未回答,到底为何在此?难道教主怀疑我的忠心,派你前来刺探?嘿嘿,还是那从不现身的圣女命你来监督我?”
蝎王提及第一个问题时,迁史还是一脸风度,讲到第二个问题时,他眼中忽有一道光芒闪过,讲到第三个问题时,迁史的脸上缓缓浮现出黑线,却在阴霾要笼罩整张脸的时候又褪了下去,重现风度翩翩。
他徐徐答道:“蝎王误会了,迁史并非受了教主或者圣女的命令来纠你的错处,而是你我老友许久未见,我想来找你叙叙旧罢了。”
迁史的脸色变幻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大概也知道为何蝎王的话使他受了如此刺激,这其中无非是暗示正道邪道几年来流传甚广的教主圣女有私情的谣言。
说来奇怪,海月身为凌影阙奉上的圣女,和教主万寒径可算是门当户对了,若当真有染,也大可光明正大地来,若二人绝无私情,二人关系也太过暧昧,但究竟是哪里暧昧,偏偏又说不上来。
回到蝎王的讽刺,所说第二个问题是讽刺万寒径多疑的话,第三个问题就是有借谣言羞辱万寒径的意思了。但即便迁史知道蝎王的用意,蝎王的问话的确合情合理,圣女海月确有使唤他监督疑似反叛者的资格,只好替自家主人忍下这口气了。
但就他的回答“叙叙旧”实在太过不正经,不同分派的高手之间,除了斗个你死我活的交情,也没有别的可以叙旧了,想必是另有原因,不可告人。
正道这边的人听到迁史的回答,都不禁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内斗频频、互相隐瞒的邪道大教,如何能与正道相抗衡?
暂且算作正道的林涟漪因旧事而欲断绝与万寒径的父女情,然见到父亲身边的心腹,仍忍不住心绪纷杂,又听蝎王如此讽刺,更觉难受。
然一心放在蝎王和迁史身上的刘垣冽、郜落霜、叶筱钰、林涟漪没有发现,何素霖神色有些异样,虽有遮掩但仍可轻易看出。
蝎王知他不愿说出实情,猜测多半是教主打算对鬼双城进行什么动作了,不过这些事他作为属下,位份再高也管不了,在他以上会有人对此做出反应的,当下嘴角一撇,又问道:“哈哈哈,我就知道教主和圣女都是相信我的!既然迁史大人不便多说,我也不必多问,只是好奇,我除几个正道中人,迁史大人的意思是,要阻拦我吗?”
迁史亦哈哈笑道:“我等为邪道,素来与正道为敌,你杀几个正道中人我自然支持。但是,正道之人并非轻易可以除掉的。昨日我恰巧路过这里,听闻你就在附近,正想来与你叙旧的,却发现十虹涧早有人马埋伏在附近,你竟不知?千羽林、百琐庄的都到了,十虹涧的又怎么缺席?若非我赶到提醒你,再过片刻他们来了,你便要给罗家公子小姐丢脸了!”
蝎王一惊,低声问道:“多少人马?”
“怕是有很多了,你岂不知十虹涧一向喜欢渔翁得利?你我还是快快离开为妙!”迁史谨慎言道。
蝎王更惊,道:“多谢迁史大人提醒,我这就离开!”言毕更不逗留,亟亟离去。广阔的黑色汪洋因蝎王的离去而四下溃散,追随蝎王的方向逃逸。
迁史也不停留,朝正道这边扫视一眼,微微一笑,便也朝蝎王吓退的方向离开。
原本因迁史的话,正道几人还以为十虹涧众人当真在附近,他这一笑,令他们恍然大悟:堂堂天涯教教主的心腹竟然救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
出于正义,郜落霜本想追上去拦住迁史,何素霖连忙拦住,劝道:“人家救了我们,我们怎能恩将仇报?这次就算了,大家也都累了,未必有一战之力啊!”
主战蝎王的刘垣冽见郜落霜还想追上去,大吃一惊,以他现在这样,怕撑不了几招就只剩挨打的份了,且毕竟迁史对他们并无敌意,连忙配合何素霖劝她住手。
郜落霜只好作罢。
漫长的一战后,几人终于得以休息,此刻才意识到身上衣物已溅满蝎子的黑色血液,想来这些蝎子都是蝎王培养出来的,不同于一般蝎子,从方才的战斗中就可以感觉到,这些蝎子明显更加凶猛。因衣着肮脏的几人痛苦地涤净衣物,甚至不惜为此耗费更多灵力。
无意间刘垣冽回头一眼,震惊异常,忙又四下一看,慌张中惊道:“林涟漪呢?”
众人大惊,果不见林涟漪。顿时四散寻找,焦急的呼声不断回响在空旷的荒野中。
就在他们越寻越远,离开此处后,又过片刻,两个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一男一女。男子衣着普通,面相温和,深不见底,嘴唇中隐隐有黑丝潆洄,十指甲颇长;女子妖媚异常,笑目勾魂,黑衣紫纹,长发及臀。
二人相视,均有震惊与讶异,随即望着方才林涟漪所站之处,女子不禁疑问道:“师父?”
第六十六章 设计
“是师父。”男子疑惑而慎重地肯定道。
女子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抓走林涟漪会招致万寒径的报复吗?”
“或许他确信林涟漪并非万寒径亲生女儿?”
“如何确信?”女子于对师父的崇敬中透露出几分愤怒,转头反问男子,“兄长,你知道否?”
男子薄怒,眼中掠过一丝精光:“我怎知道?师父此举,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我们回去一问便知。”
女子见其怒色,笑目重现,语带委屈:“兄长莫气,妹妹这不是担心我鬼双城受到观海山那边的欺负嘛!如今父亲母亲正忙着闭关,我罗家能主事的唯有我二人了,可不能令鬼双城在我二人手中出半点差池。不过师父一心为我鬼双城着想,想来是不会做冒险之事的,倒是我多虑了。”
原来这兄妹二人,正是鬼双城城主的一双儿女,罗舜玄与罗舜婵。
罗舜玄怒色隐去,道:“既如此,我们便先等蝎王回来会合。”言罢,他转身,向蝎王逃离的反方向走去。
罗舜婵微微一笑,跟了上去,甜甜问道:“兄长,蝎王不会真的被吓走了吧?”
罗舜玄淡淡道:“不是你说,让蝎王不要杀了他们吗?就算迁史没有出现,蝎王也会借故离开的。”
罗舜婵白了眼罗舜玄,道:“你是不是怪妹妹用你的属下去办事?”
“怎会?我们是兄妹,我怎会怪你?”罗舜玄侧过头,笑得更有深意,“此次你提出这个计策,而你手下最得力的狼王恰巧有事不能来,我是你兄长,你自然会来求我帮你了。蝎王在鬼双城中闲惯了,遇上正道高手恐怕都敌不过,叫他出来对阵正道也是好事。狼王就不一样了,自从投入你麾下,你对他极是器重,他亦终日忙碌,威信甚高,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他来做了。”
罗舜婵一听便知他弦外之音,他不仅是不满于她借用他的属下去办事并且趁机借正道之手试探蝎王的实力,还在警告她做事收敛,扩张势力要有个度。她笑靥如花,亦有深意:“我知兄长不是小气的人,实在是狼王有事要办,才只好来求兄长助我的。”
罗舜玄自然不信,却也不再追究,换了个话题,问道:“花这么大力气,不杀不俘,只是为了把他们引出来,妹妹你看出了什么?”
“兄长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那个孩子,林涟漪,好像会法术。”罗舜婵望向林涟漪等人离开的方向。
“她能吸蝎毒,明显不是正道之术。你是怀疑,万寒径没有放弃她,还传了她法术护身?”
“虎毒不食子,我看他就是装出来的,林涟漪根本就是他的亲女儿。这就有意思了,都当上了教主,背后还有个圣女海月出谋划策,为什么不把女儿接回去呢?莫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教主和圣女有私情,所以不方便把前夫人的女儿接回去?”说到此,罗舜婵忍不住掩嘴而笑,眼神中三分嘲讽七分慎重。
“你以为如何?”罗舜玄注视她的目光越发谨慎。
罗舜婵止住笑,对视他,缓缓道:“我以为……”她略一停顿,忽然又噗嗤一笑,媚态万千,“先前我只是怀疑那个人没有放弃她,这不是刚把她引出来验证我的猜测吗?背后的缘由我还没有想到呢。”
罗舜玄不为所动,面容依旧温和,道:“那林涟漪在正道弟子面前装得人畜无害,好是自然,我以为,要么她是被派去当卧底的,要么是自愿留在那里,毕竟她娘和正道有些渊源,她又是在林觅愔身边长大的。”
“万寒径是个有野心的人,把至亲之人派去当卧底的确有可能,唯有至亲之人可以相信,如此一来传她法术防身也说得通,但是你也说了,林涟漪是在林觅愔身边长大的,以林觅愔的性子,必定不许她学习卧底之术,万寒径行事谨慎,应该不会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送到正道手中。这么说来,就是林涟漪自愿留在千羽林了。”罗舜婵接道。
“可若是如此,又有两种可能。一,虎毒不食子,万寒径还是一个舍不下女儿的父亲,他怎会放心自己的女儿落在正道手中呢?二,若万寒径舍得下女儿,仍是个野心重于情感的人,身为教主,自然不想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无论这种骂名是否对他的教主之位有影响。所以,林涟漪还是会被万寒径接走。”罗舜玄点点头。
罗舜婵不再接着分析,嘴角勾起魅惑的笑容:“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我们就暂时不能对其出手。可惜师父不知有什么安排,竟……”
“你安排了这个计策,就是为了知道林涟漪是否是万寒径亲生女儿?”罗舜玄分析不下去,暂且将难题搁置一边,转而道。
“妹妹哪有这么无聊?若只是对林涟漪好奇,跑到千羽林看看就罢了,这次引他们出来,其实另有一个目的。”罗舜婵嗔道。
“什么目的?”罗舜玄瞳孔微缩。
罗舜婵见他表情,满意地笑道:“你奇不奇怪为什么迁史会突然出来?”
“你知道原因?”
“自然。”罗舜婵胸有成竹,又望向何素霖等人离开的方向。
罗舜玄注意到她的目光,皱眉惊疑道:“不是因为林涟漪?”
“自然。”罗舜婵故意吊他胃口,神秘一笑,“林涟漪之事,还要问过师父才清楚;可迁史,我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很快就可以让他自行离开万寒径。”
罗舜玄悄悄瞥着身边他的妹妹,警惕之心越发重了。
罗舜婵得意地侧过头,温柔笑道:“对了,今晚狼王应该可以回来了,今晚的一切就交由狼王去办吧。”
罗舜玄不置可否。
罗舜婵观其神色,眉目一挑,又补一句:“也好让蝎王歇歇。”
罗舜玄眸中似起波澜,温和笑道:“狼王向来不与正道人打交道,不知正道技俩,是该去见识见识。”
“兄长说的是。”罗舜婵并无异样神色。
黑暗。
林涟漪尚未睁眼,便觉不妙,眼前没有一丝光亮。睁眼时头颅左右歪了歪,果真暗如黑夜,看不见任何东西。
绝不是真的天黑了。林涟漪仔细回想,记得她昏迷前听到了一串奇怪的字,应该是某种咒术,随即便没了知觉。
林涟漪还是头一回被施以咒术,首先做的就是内视周身,说来也怪,这种咒术于人身似乎丝毫无害,不仅魔神血不受影响,一切灵力亦丝毫无损,皮肉上更是一如往常,昏迷前的记忆也是毫无损伤。
其次,察看夜魄、朱砂有无丢失。所幸没有,这就意味着她逃出去的机会更大了。
她坐了起来,并无晕眩之感,双手触摸间,所卧之处是罗褥温暖,身上还被人贴心地盖了床被子。
这是哪里?怎么对一个俘虏也这么好?
第六十七章 出逃
忽然手腕一痛。
林涟漪一惊,正欲起夜魄光辉,以察看手腕,又意识到或许有人暗中窥视,只好将手腕凑近鼻前,果然几缕淡淡的血味弥散开来。
自从魔神血与自身联系越发紧密、自身修为越发深厚,林涟漪对身体发肤的感受也敏感了许多。林涟漪自感伤势已经痊愈,而这缕血味又分明是自己的,想必是捉走她的人趁她昏迷取了她的血。
要我的血有何用处?
林涟漪不知其意,总不会是知道她三倾门传承者的身份,那么多半就是与天涯教教主万寒径有关了?
想到此,林涟漪一惊:若被他们以什么诡异术法发现是万寒径的亲生女儿,我将会面对什么?
更后患无穷的是,若有个万一,被发现血中带毒,恐怕三倾门秘密不保!
这里应该是鬼双城的地盘,当下要务,是逃出去。
林涟漪找着鞋子穿上,伸手不见五指,只好大胆摸索,从床铺开始。
本以为有这么好的床铺,应该有别的什么东西,如桌椅妆台等,没想到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囚牢,也就上好床铺一张,别无他物。
囚牢稍小,不过有她半个东林院子的大小;三面为墙,一面以细网隔绝,网孔小得林涟漪只能勉强伸出弯起的手掌。
林涟漪感觉不出这细网是何种材质,只觉其细而坚硬,恐怕即便一阵强风吹过,也是屹立不倒。
忐忑之中,林涟漪将手掌按了上去。几丝魔神血沿着细网的脉络渗出,只消几个瞬间便轻易将其销蚀。
她不知道从这里冲出去后,又会遇上什么,出逃线路、何种对手,皆无所知。只是现下狗急跳墙,实在没办法了。
手掌移动,血随之销蚀细网,片刻便蚀出一个大洞,足够林涟漪横着身体钻出去了。
林涟漪退后二步,轻盈一跃,半空翻身成箭矢,正对着那销蚀出的大洞,翻转间便冲了出去,又轻盈落下。
指尖燃起些微灵力,以照亮四周,林涟漪见其身处一条甬道,左右皆通,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为好。
忽然一阵明亮的光,从左方甬道转角处照映过来,林涟漪被这光猛地一刺,忙闭目,侧身,直迎来人。袖中夜魄白芒立马亮起,未待来人问话,便随主人直冲出去。
但闻得来人一声怒中带着不屑的冷哼,林涟漪觉眼皮前光芒暴涨,一片通红。随即夜魄脱袖而出,与来人法宝撞在一起。
猛地一阵大力沿着法宝传回,林涟漪稍一歪身,借力后退,方向歪向一边,触及细网时脚下用力一蹬,又冲向来人。
不料来人也是这般做法,眼看二人又将撞在一起。林涟漪哪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耗费,强行于空中一个拐弯,以侧身之态向其侧面而去。
此时她已习惯了法宝光芒,睁眼时,稍有模糊的视线可见来人使的是长剑一把,绿芒如野兽之眼。因她变招,故而亦变招,令剑身横置,向她横切而来。
林涟漪从容应对,身体更快经过其侧,面门转向,始终直对来人。手中夜魄如风席卷,以柔软之姿缠向长剑。
来人又是一声冷哼,似乎很不把夜魄放在眼里,长剑也不躲避,干脆放弃了林涟漪,直直地切向夜魄。
林涟漪冷笑。
夜魄不负其望,迅疾缠绕其上,绿芒被白芒遮盖了一半,随即一绿一白几乎同时大盛,绿芒尤以锋芒处为亮,夜魄则以边缘处为亮。
林涟漪已知将胜,迅速偷瞄了眼来人脸色,只见来人面色刷的白了下来,随即涨得通红,映于其面庞上的绿芒又有增强,然未等其见效,但闻得“啪!”“啪!”“啪!”的三声,来人面如死灰,怒目中带着绝望。
林涟漪看向其法宝,不出意料,那长剑轻易被夜魄折为四段,剑尖那段无力地掉落,随即是两道剑身,最终只剩了一段碎剑连于剑柄,被来人握在手中。
来人暴怒,面色发青。
却未待其做出反应,夜魄猛地弹了过去,击中其喉心。林涟漪几乎同时后飞而去,下一刻来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险些溅上她的衣服;夜魄不能幸免,被鲜血喷中,然其不沾凡尘之质,又怎会被鲜血轻易玷污,轻松一收,回到林涟漪手中,其上鲜血了一路。
借着夜魄收回时的光芒,林涟漪见来人面容露出惊愕,绝望之色正隐隐浮现,满面神情便永远定格了。
来不及思索,方才打斗动静极可能已惊动他人,不久便会有人追过来,林涟漪此刻站在囚牢左方,便就近选择了深入左方甬道。
“嗖——”
一支箭从右方直射过来。
林涟漪大惊,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不回头,仍旧往甬道深处逃去,一边防备着面前可能突然出现的敌人,一边左手甩到后背,灵力裹挟,趁飞箭将触及其身时,迎击飞箭。
飞箭立时破碎,同时一团莫名的黑气腾起,如蝇虫般飞舞在她左手周围,似欲钻入其中。
林涟漪察觉到身后黑气之毒,不耐烦地张开五指,将毒气带入身前,在身后射箭之人看不见之处,手掌皮肉瞬时便将毒气吸了进去。
或许见毒气没有发生作用,背后那人隐隐传来讶异之声。
逃至尽头,林涟漪猛地一踹面前挡住她去路的墙,身体横在空中,因墙之力稍稍后退,同时她目光左右一扫,夜魄白芒下,见左边尚有道路,便一个翻身,又恢复直立之态,往左边奔逃而去。
“这见鬼的甬道怎么一丝光亮也没有?如此一来,夜魄之光定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敌人。”林涟漪暗想,然而她又无夜视之能,只恨没想到今日境况而早做准备,只好冒这大险,总不能暗了光芒伸手摸出去。
“是谁!”
面前又遇一人,手持弓箭。其弓灼灼蓝芒,似有火焰之炽;箭非实物,多半为灵力所凝,置于弦上,曳幽蓝光芒,直指林涟漪。
林涟漪深深呼吸,不做回答,夜魄立马迎了上去。
不料来人还有同伴,站立于弓箭光芒照不进的黑暗里。夜魄白芒逼近时才隐约现出人影轮廓。
林涟漪反而越发冷静,毕竟此刻惊慌更是死路一条。手中夜魄照旧迎上去,欲先解决拿弓箭的那个。
那人连退几步,手中一拉一放,连续数道蓝箭朝林涟漪射来。接近时,林涟漪惊喜地发现箭中暗藏着黑气,多半为方才吸收的毒气。
好机会!
第六十八章 挫箭
刹那之间,林涟漪已思虑周全。
后有追兵,前头又不过两个小兵,趁现下更多敌人未到,尽快杀了便可,如此即便用了魔神血,死人又说不出去。总之怎么快怎么来!
林涟漪急收夜魄,暗蓄魔神血于掌中,迎着飞来箭矢一掌一掌轰过去,灵力汹涌,接连将之击碎,箭中所藏黑气被掌中魔神血吸引而不得脱逃。仅仅被阻滞了小片刻,她就要冲到射箭之人面前。
射箭之人又疾退,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那人说道:“这死丫头有点道行,快找人过来帮忙!”
“哼!”暗中那人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射箭之人没本事,但还是马上离开寻帮手去了。
光芒之中,射箭之人额上见汗,却并不甚惊慌失措,举弓又连射三箭。
林涟漪哪里能让另一人逃走去寻帮手,决心两招之内解决此人,再追上去解决那人。对了,或许追踪过去,还能发现离开此地的道路。她暗笑一声,手中夜魄飞舞如幻,迎面扫了上去。
不料打头那箭于空中一分为三,势头却未曾减弱,紧接着后头两箭也分做六箭,如此九箭飞来。林涟漪又闻“嗖”“嗖”“嗖”三声,又是三支箭离弓飞来。
林涟漪一边感叹着对方发箭速度倒是很快,一边使着夜魄如浪潮左卷,将飞来箭矢先后推翻卷入。待夜魄再舒平时已没了箭矢踪影,只有些黑气缠绕其上,蒸腾不止。
九箭泯灭,尚余三箭。
夜魄来不及卷起,便要与这三箭撞在一起。
若此刻三箭化为九箭,结果还是一样,终究要湮灭在夜魄白芒之中。不料三箭将触及夜魄时,各分做两箭,一上一下,险险地绕过夜魄,各于夜魄上下划过对称的两道弧度,箭头再次指向林涟漪,直奔而来。
林涟漪一惊,脑海中刹那间飘过无垠法宝墨泊的影子,数不清几次斗法中,墨泊也是这般千变万化,轨迹如陨星不守常规。
想归想,林涟漪裹挟黑气的左手已迎了上去。这次她早有准备,想着既然箭矢有变,或许比之先前那些废箭更加厉害,手中灵力便也加固了一层。
选择直迎而非躲避也是有原因的。狭小甬道,恐怕其再变方向,又怕躲避不及,唯有直面击碎之。
然击中箭矢之时还是吃了一惊。首支箭矢还好,不过手中猛地一震,顿感吃力;第二支箭矢因是同时飞来,暂且躲过最宜;至第三、四支箭矢,林涟漪微怒,也不要黑气了,干脆凝了一面盾,一掌轰上,同时毁了两支箭。
第五、六支箭果然又改换方向,朝林涟漪心口而来。
“不可伤她性命!”林涟漪背后,自右方甬道而来的敌人惊呼道。
听得这话,林涟漪更感惊悚,留着性命比死了可怕,那抓她过来的人必是有什么叵测居心。
夜魄从第一、二支箭的碎片中脱身,蓝影席卷第五、六支箭。林涟漪空中转身,夜魄甩着两支箭划过一个弯,反向射箭之人射来。
射箭之人一惊。
林涟漪来不及看他脸色,转身又对起方才发话之人,左掌趁势一挥,手中部分黑气脱手而出,向他面上拢去。
恰此时身后两箭又一个转弯,向林涟漪直刺而来。
林涟漪不管背后二箭,夜魄跟上,紧接黑气一团打向那人。
那人本要以自家法术除去黑气,不料黑气一淡,白芒璀璨,迎面而来。
血洒当场,如血色牡丹怒放,夜魄之下,那人五官已成肉饼一样的模糊一团,连惨叫也不曾发出。大弓尚紧握手中,他就这么被夜魄打入右方甬道的黑暗里。
林涟漪没有丝毫容忍,妇人之仁是要命的东西。夜魄冷厉收回,溅起一片碎落的血珠,一个转身便又狠狠地甩到背后刺来的两箭之上。
两箭如纸鸢遇狂风,来不及转换方向,转眼便射入甬道墙壁之中。墙壁一声尖锐痛呼,撒落下片片发肤,有大有小。
此时射箭之人又发几箭,林涟漪恐方才逃离报信之人走得太远,不得不费些灵力,成一大盾护体,强攻而上,势如破竹。
迎面箭矢,或破碎或被逼转折。不过几支箭的工夫,林涟漪已冲到射箭之人面前,夜魄立成坚冰之质,以极薄之厚度,倾斜劈去,将其自左肩至右腿斜斜劈断。
如未曾劈到一般,似乎并无伤口,更无血雨弥漫。
林涟漪一跃而上,在其头顶轻轻一踩,径直向报信之人追去。
脚下射箭之人因其一踩之力,头颅及半个上身向右下方滑落,剩下一半身体尚站立原处,自左肩至右腿一片光滑的切面如优秀屠夫的杰作,正从不可思议的事实中慢慢恢复,越来越快地沁出鲜血,随即向后方倒去。
一路追赶,甬道拐弯甚多,但所幸没有分岔,故对方虽已远去无踪影,她相信自己不曾跟丢。将至甬道尽头,林涟漪见右方转角处透来一片光明,不禁欣喜,总算摆脱了这片黑暗。
“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抓住她!”
正是在那片即将到达的光明中,传来几声愤怒的喊叫。
不好,这报信的人怎么动作这么快!
林涟漪大感不妙,脚下却更快地冲了过去。
两方人马于转角处狭路相逢。
果真是那报信之人。对面六人,均为凶神恶煞之徒,那报信之人正站在最侧,得意地看着林涟漪,仿佛已经逮住了她:“小丫头,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我鬼双城的囚牢都是有密道的。你再厉害又怎么抓得住我呢?”
原来真的是鬼双城的人抓了我。林涟漪确认了。
她不去理会他,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即不知道这趾高气扬的蠢货有否将她能掌控毒气一事告知其他人。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是光顾着逃命了,多半没有说出去。
林涟漪扫了眼对面六人,法宝各式都有,只有两人用的是她比较熟悉的弓箭,其中包括了报信之人。
甬道左右皆有一排焰色灯火,亮如白昼,光线照映于六人面上,饱经打斗的伤痕清晰可见,看来是有丰富经验的,且多半还是来自这囚牢出逃的厉害人物。
“小丫头,掌事有令,命我等不得杀你。”中间打头的斯文中年人瞪着阴沉的目光,看了看左右,缓缓道,“可你看我等向来下狠手习惯了,若真打起来,怕是会不小心违逆了掌事的意思。识相的,就快快回去。”
林涟漪一挥手中夜魄,作待出招之势,冷冷道:“谁能告诉我出路在哪里,我可饶他不死。”
第六十九章 血攻
对面六人似被震惊,片刻后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
打头那人笑得直摇头,隐隐得还能见到笑出来的眼泪;旁边之人甚至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人扶墙道:“我没听错吧,这、这小丫头竟然如此猖狂!”
林涟漪压制气愤,只是薄怒,微微一笑,道:“鬼双城若人人如此傲慢,恐怕不日便要灭亡!”
此言一出,六人笑声渐止。
打头的中年人渐露威势,目中杀气腾腾,狠狠道:“死丫头,我便告诉你,鬼双城是地下之城,唯有不断往上走才能见到阳光。掌事虽命我等不得杀你,就凭你这句狂言,我等也要好好折磨你一番。”
话音才落,他身旁三人冲了上来,前后颇有阵脚,剩余二人手执弓箭,蓄势待发。
又是一场恶战,以一挑多的恶战。
身影翻飞,风声呼啸,又有多彩光芒映于墙上,甬道两旁的灯火于战中淫威下惊恐得手舞足蹈,背影却在张牙舞爪。
饶是与青山斗法数次,颇有战斗经验的林涟漪,面对经验更为丰富的三个守牢人,还是明显落于下风。
她明显感觉到这三人道行远超方才被她几招杀死的小卒,能忙中不乱地接下这许多招实在是多亏了青山的喂招和指点了。
对其中随意一人,单挑还可以,若对着三人,又有幽蓝箭矢从旁偷袭,确招招匆忙不已,说是身居险地也不为过了。
夜魄白芒穿梭,挥舞似白雪纷纷;其周围三道法宝豪光威势逼人,却是久攻不下;时不时一两幽蓝箭矢射入缤纷光芒之中,转瞬又化为碎片、消于无形。
林涟漪疲于应付,又怕更多人追赶而来,毕竟甬道来处可躺了两具不完整的死尸,只好动用些两败俱伤的法子,当然是以自身之小伤换敌方之重伤。
待二人居于较近处,唯有一人远离孤立时,林涟漪突起发难,不顾身后二人之威胁,夜魄纵起如虹,直贯其面门。那人匆忙抵挡,不料腰腹暴露,夜魄另一端紧紧跟上,向那人腰腹处横切而去。
那人意识到陷阱,慌忙后退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了,腰腹前半侧被划出一道血口,但闻一声“啊!”的一声惨叫,那人阵脚大乱,退出战局。一旁中年人忙上前为其查看伤势。
因未能直接腰斩了他,林涟漪甚觉可惜。此时后背两件法宝齐齐打来,其中一人的法宝散灼热火光,灼得林涟漪背部皮肉焦糊,疼痛不已。
林涟漪亦惨呼一声,这以伤换伤的代价略高,不杀了那人实在可惜,可要再对那重伤之人补上一切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回身应战。
背后焦糊,恐怕连着衣裳也粘在伤口上了,转个身亦觉痛苦。
林涟漪行动间甩下几滴疼出来的眼泪,来不及感叹什么时候眼泪这样不值钱,一声娇叱夜魄席卷。
另外两人见一人被林涟漪以如此方法重伤,都愤怒不已。其中一人抽空怒道:“你这丫头手段如此残忍,我必要为我兄弟报仇!”
林涟漪暂不予回应,至有了间隙时才冷冷回应:“却不知你还记得你家掌事的命令吗?”
那人怒吼:“老大,我忍不了了,让我杀了她!”
“掌事有命,如何能杀?”站在一旁的中年人摇摇头,往战局这边走来,似要加入,同时斥道,“你们几个懒货,平日里不好好修炼,今日连个年轻丫头都打不过。”
中年人手中法宝似剑似刀,不明其类,打入战局时,早有防备的林涟漪稍稍吃了一惊,方才未看真切,还以为是正宗长剑。
感其招数,与其法宝一般,剑法刀法皆有,变化极快。林涟漪目光敏锐,一看便知,若非其道行颇有些深度,又加之招数熟练,如此做法,剑法刀法都学了点,偏偏又没一样练到极致,单挑之下,必得死无全尸。
但比起方才被林涟漪重伤之人,此中年人修为更高,林涟漪顿觉压力,几招下来开始左支右绌,以伤换伤之下,身上小伤又添几处。
轻微一声切肉声响,于法宝光芒间几听不得见,林涟漪右腿受伤,堪堪躲过,身体微微一晃,险些不稳。好好一招就这么被拆了,夜魄本应切在对面那人的脖颈上,不死也要放半身血,现只能狠狠扇他个耳光。
三人见林涟漪似有不稳迹象,忙趁势而攻,法宝光芒更盛。
林涟漪伤腿一跃,以血为暗器,在夜魄掩护下刺向中年男子以外的两人。
中年男子惊觉其招,却是来不及相助,虽知无用还是匆忙提醒道:“小心……”
话不过二字,两滴鲜血触及二人,如虫蛊附身,破洞而入。
“啊!”
“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长长的甬道之中。
林涟漪总算寻着喘息机会,趁中年人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舒了口气,冷冷地瞥了一眼惨叫中的二人,跳出战局,夜魄直舞向从旁射箭之二人。
二人尚不知同伴何以重伤,看向林涟漪的眼神中深具惊恐。或许是从未见到如此人物,惊恐之中只有连连射箭,随即抛下靠墙喘息的受伤同伴,转身便逃。
林涟漪一边化解射来之箭,同时左臂沁血,又两滴鲜血朝正欲逃走的二人刺去,紧接着夜魄轻盈如水袖温柔,舞向靠墙挣扎的伤者。
头颅自脖间切开,林涟漪战到现在,已有吃力,夜魄未能把握好方向,轻轻一带,便将头颅拍向一边。
她眼前被淋漓汗水模糊,未见得二人如何狼狈跌倒,只又听几乎同时的两声惨叫,断定接下来与中年人对战时,再无箭矢从旁干扰,小喜之下狠狠地擦去了满脸汗水,转身直面暴怒异常的中年人。
那最先受到林涟漪鲜血攻击的二人已是惨死了,中年人查看过其死状,现已如一团火焰般站在林涟漪面前,誓要将这死丫头烧成灰烬。
不够冷静的敌人除非实力太过强悍,否则不足为提。夜魄来回几道白影,加上多耗费了几滴血,中年人被鲜血擦着了发梢,自身却无感觉。
林涟漪紧绷的心弦一松。
果然短短瞬间,中年人爆发一声惨叫,不作迟疑,手中刀剑两像的法宝一挥,将头发连同顶部大块头皮尽数切去。
已经迟了。
林涟漪不再逗留,转身离去。背后又传来不甘的惨呼,声音渐弱,直至湮没。
林涟漪断定那二人死状必是七窍生红烟,伤处作紫白。紫白乃血中毒质提前外放,使伤口呈现中毒迹象,红烟乃毒蚀周身血肉而成。
此法她自然不曾对青山用过,只曾用死肉尝试多次,肯定若遇大敌,可如此使用。
按照夜魄上记载的本派法门赤天,血液会渐渐向魔神血靠近,虽永远不能达到那种程度,但无时无刻不在模仿。平日里于体内流淌的血液与魔神血混久了,自身也可外放毒质,可惜一旦离了身体便不能再控制方向,得胜后又不可收回,实在浪费。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林涟漪才闯到甬道尽头。
第七十章 老友
竟然无人守门。
背后喊杀声将至。
林涟漪来不及思考,几步冲出甬道,黑夜如墨。
鬼双城真是地下之城吗?
林涟漪惊见原来这甬道出路开在半空,横于两座紧邻的山丘之间,与对面山丘之中的甬道相连。她俯视下方,几丈之下便是街道,来往行人稀疏,且无人向上看来。
又抬头一眼,上方闪烁着莹莹光辉,五彩斑斓,如星海连绵,又比星海更加绚烂夺目。
既然是地下,上空的这些光彩应当是夜光石一类的吧。林涟漪猜想。
“死丫头就在前面!”
林涟漪隐隐约约听甬道之中传来,再不迟疑,化作一道耀眼白芒,御宝而上,向那一片夜光石飞去。
方才甬道之中听他说要往上走,想来也是没错了,地下城之出路应当就是在上方了。如若逼人太甚,不过回到地面,混入人群之中罢了。
身后追上来的人喊叫着出了甬道,见空中人影白芒,纷纷御宝急追。
直至夜光石嵌满的天空,林涟漪寻之又寻,意识到逃出去恐怕没这么简单。
放眼望去,绚烂无边,此外便是坚硬无比的石土,莫说出路,连个虫洞都寻不见,何处见得着出路?
身后呼啸之声又近,林涟漪不得不先逃为妙。
一前一后,就这般于地下空中追逃,估摸着已经过了好几里地,林涟漪忙中惊叹鬼双城占地之大,若是地上之城,倒也没什么可惊叹的,只是地下之城皆需人为开凿,这份工夫不知多少年前设下,延续至今,实在是鬼斧神工。
一路掠过的地面之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林涟漪匆忙飞行间,不得仔细观察,只感觉到一个大概方向,应当是从荒凉偏僻的牢狱之地进入繁华市井之处了。
然鬼双城作为天涯教一大分派,绝不可能养闲人,地面上往来行人,必身怀法术,此刻地面已有人抬头看见异象,正往林涟漪处而来。
林涟漪大感焦急,如此恐怕先前所想的混入人群之法不得实现,若再找不到出口,恐怕落入魔爪永不能逃脱。
正焦急间,前方一片夜光之中,乍然出现一个大洞,黑黝黝的如海底归墟,深不可见,而之于林涟漪来说,当真比通天之树之于天下渴望成神之人还梦寐以求了。
身后之人似乎也发现林涟漪到了大洞之前,竟无人因其将逃走而愤怒,反倒有人疾呼:“死丫头走投无路了!快抓住她!”
林涟漪虽觉奇怪,此刻却哪管这些,不逃难道等死吗?夜魄方向一偏,载着她向前上方墨黑的大洞而去。
黑色的洞口如闭起的血口,随着林涟漪的接近从椭圆渐成正圆,即血口慢慢张开。其中隐隐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仿佛灯火朦胧,与外界星海夜光迥然不同。
洞口并无障碍,林涟漪轻易冲到洞口,正往上飞行时,猝然见头顶一双谨慎的眼睛正盯着她。
那人面貌如狼般冷厉,双目金瞳,亦如狼的深邃,金发除颜色以外,并无与常人不同之处,扎束得倒也干净利落,只从发间透出震撼人心的沧桑。他孤身站立于洞口,浑身透着来自荒原的王者威严。
林涟漪眸中尽是惊慌,与之对视第一想法为“不好”,第二想法便是给三倾门丢脸了。
想我怎么也是三倾门唯一传人,此番头一回闯入江湖,莫名被弄晕了运回鬼双城,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晕的,后又被几个小厮欺负到抱头鼠窜、浑身是伤,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出口,抬头看见那里站着个似乎是邪道高手的人物。
林涟漪不得已,冲上去就是一挥,夜魄从脚下飞至前端,猛朝那人击去,气势汹汹似不可抵挡。
那人见状,不但不惊讶,反而于轻视之中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伸手就朝夜魄抓来。
夜魄白芒之下,可见林涟漪面如土色。
她本想虚晃一招,趁机逃了便可,不想对方果真是个十足高手,连这样稍稍后退便可躲过的招数也要强行拆解,看这架势似乎不把夜魄抢去便不甘心,她匆忙令夜魄偏离方向,一个回转,欲躲过那人伸来的手掌,却不见那人五指如何变化,只速度超乎常人,竟还是将夜魄一端牢牢抓在手中。
顿时脸色煞白!
怎么办?夜魄是三倾门至宝,万万不能放弃,那便只好放弃朱砂了。
林涟漪心念一动,朱砂不情不愿地被使唤着出了袖口,疾速向那人刺去,红芒明灭,如血泪永恒。这也是自林觅愔死后,朱砂第一次被正式使用于斗法之中吧。
下一刻,便是抛弃朱砂,竭力挣脱那人,携夜魄逃离。
前路漫漫,还不知去处。朱砂为祭,便当初入江湖的代价吧。
林涟漪心中默叹,正欲发力,不料朱砂红芒如红月悬天,陡然间光芒盛大不可直视,又似陨星落地般转瞬千万里,空中余一道长长红影,待她惊奇不已,才反应过来时,它已将那人逼退数十步,手中夜魄更是早已松开。
红绸!
她大喜,收回夜魄,朱砂得意归来,满身红光,入她袖中。因之喜悦,周身伤口都放松了些,血流更多,但林涟漪已管不了这么多了,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走为上策。
“别走!我有办法!”
正动身之时,手中朱砂传来声音,真切如常,却不是从耳中传入。林涟漪感到其声自手上经脉传入,必是来自红绸。
她匆匆看了眼面前情境,墨黑如永夜的世界,此外唯余灯火茫然,每一片都是一般颜色一般光泽,莫说方向莫辨,远近亦难以知晓。
若不听红绸之言,恐怕也难出去,不如暂且听从红绸,毕竟这蛇妖能从鹰魔族血洗暮雪千山的灾难中逃出来,又好歹也活了千年,定有些独特的手段。
此时林涟漪站立洞上地面,与那高手各立洞口一侧,下方追来之人声音嘈杂,却似乎轻了许多,听声音是逼近了。
一种怪异力量自紧握朱砂之手侵入身体,林涟漪知红绸所欲为,无非暂借体附身,以施逃脱之法。她顿觉不安,谁知道此后红绸还会不会归还身体了?然当下别无他法,只好任由红绸附身。
红绸如愿得了对林涟漪身体控制之能,不慌不忙,五官柔化成水,眉目渐露隐隐傲然之态,面对金发高手,略显匆忙地道:“百年老友,狼王不会不助我吧?”
第七十一章 府邸
原来是狼王。
对面那金发高手蓦然一惊,金瞳微微放大了些,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淡去了不少。
他张口欲言,却听洞外人声逼近,迅速打量了一眼林涟漪,疾速道了一句:“不要用法宝,得罪了。”
林涟漪被猛地拉起,眼前灯光忽地一闪,狼王拽着她疾速飞奔,疼痛感猝然袭来,手上大力几乎能把她整条手臂撕拉得脱臼,她忙用起自己的双腿,极力飞奔却还是赶不上他的速度,由他拽着飞去。
“不要着地。”红绸提醒道,同时以其意识令身体悬空,由着狼王带领。
待双眼习惯后,二人飞奔速度也稳定下来,林涟漪手臂撕裂之感轻了许多,但见周围灯火如影般后退而去,连绵不断如两条长龙,一直向前延伸,似与甬道之中无差。
几次转弯,不到片刻,灯火忽地熄灭,眼前豁然开朗。
几十丈之前,府邸恢宏,森然而显王者之气,占地广大,不能测量。大门上一匾额题字“狼王府”,甚是大气,墨黑夜光石为建筑之材,却散灼灼金光,整座府邸如黄金所筑,奢华不已。
夜光石铺就的天空低低压下,璀璨缤纷的光芒与府邸金光相映,于色彩上令人叹为观止,于气势上不显花哨,反而更添威严。
墙瓦着黑色之体,曳金色之气,仿佛神秘的召唤,林涟漪大观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绸借林涟漪身体,轻轻一笑,目光流转间,朝狼王说道:“想不到狼王进入人族聚居地后寻了这么个好去处。”她言语中有些取笑的意味,颇似老友相见的交谈,令林涟漪对这一蛇一狼之间的友谊打起了兴趣。
狼王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府邸中走去,道:“快随我进去,过会儿若那帮蠢货看到你了,我也帮不了你。”
红绸忙跟上去,继续打趣道:“狼王自荒原而来,抛下为王为霸的逍遥日子,委身于小小人族门派做个手下,今日竟连一帮人族蠢货都不能使唤,我见了都觉委屈。”
狼王并无愤怒,淡淡道:“入乡随俗罢了——人族对妖族的偏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红绸暂时沉默下来,随即低低哂笑一番:“小小人族……”
林涟漪听他二妖对话,不禁暗想:狼王竟是如红绸一般真正的妖族,不知蝎王是否也为妖族?这就奇怪了,曾听人说到,天涯教虽为邪道,对于非人族类也是自视甚高,怎么鬼双城竟然重用起像狼王这样的妖族高手?
另外更令林涟漪感到奇怪的是,正如红绸所言,狼王在荒原上为王为霸,岂不逍遥自在?如今进入人族聚居地,又是鬼双城这样森严的地方,岂不委屈了自己?既是受委屈,又为何来到此地呢?
难不成狼妖一族也发生了像暮雪千山蛇妖族一样的变故?
林涟漪一时间难有头绪,毕竟暮雪千山蛇妖族千年前被鹰魔族击败一事传扬于人族的天下,她自然知道许多消息;但这狼妖一族,她却从未听闻,那片荒原在哪里,狼妖族实力如何,以及狼妖之王实力如何,她都不曾听闻半点消息。
可是能和千年蛇妖红绸成为老友,少说也活了几百年了,加之鬼双城重用,放在人族之中必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人族虽小,这里却是他们的天下。”狼王语气依旧平静,此时已走到府邸门前,狼王抬手往旁轻微一挥,门缓缓打开,其中光景,显露于林涟漪、红绸眼前。
满地荒草,如回到荒原一般,莽苍葳蕤,无风而寂,或许正是狼王曾经称霸的荒原模样。草上无一树一花,于人族而言,待久了或许觉得枯寂,于狼王而言却是正好。中有一条和墙瓦一般曳着金光的黑石铺就的道路,通往前端正房。
背后大门轻轻关上,狼王领红绸前往内宅,道:“我有要事需出去一趟,你暂时不能出去,便先在内宅歇息。若有问题,回来再谈。”
红绸边走边望着满地荒草,皱了皱眉,又抬头对着他背影,故作娇羞道:“你既要出去,便请为我带件女子衣裳进来,否则即便我有法子出去,也不得离开啊。”
狼王闻言,放慢了脚步,侧过头瞥了她一眼,又立马转了过去,加快步伐,道:“好。不过衣裳样式恐怕不能如你意了。”
红绸捂嘴轻笑,柔媚无限:“狼王肯为我一介流亡蛇妖买身衣裳,真是我莫大的福气,好好珍惜还来不及,哪还能嫌弃样式呢?”
狼王在前头并无反应,似乎已习惯了红绸的言行举止。
至内宅之外,狼王止步,向内指道:“偌大府邸,只我一人,内宅之中,你随意。”
他言罢便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忘低头别眼,避开红绸身体。
红绸在他身后轻轻笑出了声,取笑意味又浓几分。
待狼王离开、大门关上,林涟漪才释放其恼怒情绪,从红绸手中抢过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大步走向内宅之中随意一处屋室,口中怒道:“你既知我身上负伤又衣衫已破,为何不早告诉他!”
红绸尚不肯回到朱砂之中,仍附于林涟漪身上,以意念传达道:“我也是头一回附于人身啊,能记得这许多人族禁忌已是难为我了,你不也没有及时提醒我嘛。”
她语中带笑,说的却也在理,蛇妖族真身是蛇,自然没这么多礼俗困扰,狼王亦是如此,两妖族老友相谈,怎会想这么多?还不是她林涟漪没有及早提醒的错?
林涟漪无奈,只得冷哼一声。
红绸曾说,若到危急时刻,她可唤醒之,共同对敌。方才与狼王对峙之时,她分明没有唤醒红绸,红绸却自行出现,看来凌飞雪的封印对其效力越发无用。若非此时还要借助红绸力量,才能在狼王帮助下逃脱出去,她真想尝试着加固一层封印。
红绸仿佛知她心中所想,幽幽道:“小妹妹,你我现在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敢动我,狼王定会助我消灭你。”
“恐怕狼王没回来,你便要杀了我吧?”林涟漪暗暗戒备,同时打开屋室之门。
此门亦是以夜光石所做,打开时还需更大的力气。内部摆设简单,床铺、桌椅倒很齐全,只是皆蒙了一层灰,桌上茶壶茶杯上的灰更重。
林涟漪蹙起眉,手中施法,集聚灰尘,顿时屋内灰尘尽向她手掌聚来,随即一挥而空。
红绸轻柔安慰道:“只怕小妹妹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把这副难得的身体给毁了呢,如此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七十二章 旧事
红绸所言正是她所盘算的。关上室门,林涟漪不再接着这个话题,坐到床上,仔细检查伤势,又问道:“你一个蛇妖,如何与狼王认识?”
“想当年我初次遇见他时,他还是个妖族中不可多得的蠢货,若非我指点他,狼族绝不会以他为王。”红绸毫不掩饰对狼王的轻蔑,“说是老友,其实更像是师徒呢。”
“不可多得的蠢货……”林涟漪暗暗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猜想红绸年纪多半能狼王的奶奶了,后又感叹每一个强者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弱小岁月。
“小妹妹,莫要取笑狼王,现下你在我眼里,也是个不可多得的蠢货呢。”红绸顺带着把林涟漪也取笑了一遍。
林涟漪却不生气,检查伤势已毕,正开始引灵力过经脉,细细修复伤口,尤其是烧灼得焦糊一片的后背,丝丝缕缕的力量带给伤口处皮肉缓缓注入的生命力,迅速恢复的伤口隐隐传来不适。
她自信笑道:“不错,我今日是蠢货,在千羽林受道行浅薄的张珅诒欺负,在鬼双城被几个守牢的追赶得如丧家之犬;可来日却未必了,或能超越狼王,于人族中为王为霸。却不知千百年来聪明过人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后裔,今日混得如何?”
她自然不知红绸心情如何,但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必极是不舒服了。
红绸久未答话,半晌才道:“我自负离开暮雪千山后,素来聪明。至于栽在凌飞雪手上一事,实是被逼无奈,出此下策,失败也是因缘所致。若回溯七年,即便知道斗不过凌飞雪,我仍会抢夺那宝物。”
林涟漪身体一震,想不到她会如此回答,执着如斯,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她不禁摇摇头,一番措辞之后才道:“如你所说,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既自认为比我聪明许多,便想办法救我俩出去。至于其他,只有出去再说。”
红绸轻轻一笑,似看透了林涟漪的心思,徐徐道:“抓你来的可是鬼双城的掌事尽生啊,我栽在你师父手中之前,曾听闻他的名号,他来历不详,但修为高深,身兼两职,一为鬼双城掌事,二为罗舜玄、罗舜婵之师。狼王在鬼双城中权势再大,也是不敢轻易放你出去的。
“牢房里那人族将你指引到此,还不知是否为通向外界的坦途。若是他骗了你,此地离外界甚远,饶是有狼王的帮助,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而离开。你身上又带伤,更加难以轻易离开。现今之计,恐怕得等千羽林的人来救你了。”
林涟漪停下修复伤口,微怒:“千羽林本事再大,尚不知鬼双城究竟在何处,即便知道,又如何能冲破重重阻碍前来救我?”
“小妹妹,我被困在朱砂之中,助你至此,已是竭尽全力,你弱小不堪,被困于此,倒怪我无能了?”
林涟漪无言以对,难不成放她出去吗?
身为弱者,真是处处受挫。
被这当年败于自家师父手下,如今嘲笑她弱小不堪的蛇妖一讽刺,她反倒冷静下来,既然暂时无计可施,也只有先修复伤口,尽快恢复巅峰水平了。
周身上下,数后背伤势最重,此外腿上伤势较重,其次为左臂,五脏六腑倒无大碍,这与林涟漪七年修炼斗法,鬼双城人受其掌事命令不得伤她性命都有关系。
多亏修炼之人身体强壮,她又曾脱胎换骨,至今伤口已基本不再淌血。然深深浅浅,有的甚至险些伤及骨骼,还需些时日调理。可惜对处境窘迫的林涟漪来说,这好些时日怕是很难得了。
后背传来的疼痛之感在力量的刺激下稍稍加剧,为了愈合,林涟漪只能强忍下来,险些痛出声音来。
红绸轻轻感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人体还是人族自己熟悉些,修复伤口之法于人族还是妖族也都差不多,没什么可帮的。
待林涟漪尽力初步修复了所有小伤,对大伤也做了尽量的处理后,狼王才回到府邸。
衣服是带来了,样式上倒也过得去,至少从身体的主人林涟漪看来算得上上品,这让她不由得想起颇会为女子挑选衣物的刘垣冽来。不过看狼王模样,多半是举出穿着之人,也就是她的年龄样貌,令店家帮忙选的。
红绸惊讶道:“昔日荒原上威武不凡的狼王竟然这么会选女子衣裳,真是奇啊。”
狼王不好直接看她,便淡淡瞥了内室一眼,道:“你快些换好衣裳,我还有事要问你。”
红绸抱起衣裳,走入屏风之后,窈窕身姿在满屋金光的萦绕下,映在屏风之上,如诗画里走出的佳人丽影,醉月朦胧,烛火凝辉。
狼王自然不会似市井小人般把头凑过去偷瞄,他本想清一清茶壶上的灰,发现已被清理过,便带着茶壶出去,片刻后不知从哪里取了满满一壶水,摆在桌中央。
红绸从屏风后走出,坐于狼王对面,悠然道:“狼王是想知道为何尽生要抓我过来吗?”
“这人族少女是万寒径的女儿林涟漪吧?”
“正是。”红绸毫不犹豫地答道,脸上笑意浓了一分,“怎么?狼王不会是忌讳我这身体主人的身份,怕收留我会招惹大麻烦,故而想要我流落街头吧?”
狼王皱眉,略有不满:“我并非背信弃义之妖,可你先前并未如实告知我,岂不是对我存有疑虑吗?”
红绸嗔道:“当时情势危急,我如何告知你?枉我当你义薄云天,以为你不问是相信我,原来不过是没想到这层。”
狼王对着这口齿伶俐的蛇妖,一时语塞,不知有没有后悔提到此事,只好又问:“这是人族恩怨,却与我无关。我倒好奇,你明知她身份,亦知与她相关必是自找麻烦,为何仍附身于她?莫非你于江湖上闯荡千百年,竟也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红绸掩嘴轻笑,道:“呀!被狼王发现了,正是如此。我被一人族高手重挫,情势真是比今日你所见所闻还要危急,才不得不寻了这个小妹妹,与她合用一具身体……”
“合用?”狼王激动地要站了起来,惊讶不已,“这小妹妹尚有意识?”
红绸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掩嘴已不足以维持本就没有的矜持了:“是啊。不但如此,”她缓缓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秋波荡漾的眼睛,柔媚中带着俏皮道,“我看着你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你呢——一清二楚。”
狼王目瞪口呆,被这大胆蛇妖的行为吓得不轻。
第七十三章 妙法
他震惊地凝视眼前少女许久,却不知是在看少女还是看心思难以捉摸的千年老蛇妖,眼中写满了两个字:“你又不告诉我!”
徐徐吐了一口气,他冷静道:“何时你竟变得如此良善了?附身于人还留她魂魄。”
见他如此惊讶,红绸似乎很得意,她渐渐止住笑声,半开玩笑地道:“本是想驱逐其三魂七魄也好占山为王的,可惜这小妹妹身份特殊,又居于千羽林,若有半点问题,林恬一眼便知,我只好留着她了。”
狼王皱眉,似是看向这副身体的真正主人,问道:“小丫头,你竟没有借千羽林之力驱逐她?”
林涟漪也是被红绸的坦言吓得不轻,才缓过神来,听狼王一问,简单答道:“红绸于我修炼有帮助。”
狼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一笔交易,是吗?”他对这个人族少女没什么兴趣,顿了顿,转又问红绸道,“我可以为你另寻一副身体,你……”
“才不要!”红绸轻抚脸颊,道,“这小妹妹天资极高,容貌又美,换一副身体岂不吃亏?”
狼王无奈,道:“如此我可相信,你附身于这人族少女之日,情势是有多危急了,竟舍得放弃你暮雪千山蛇妖族的身体和三倾美人凌飞雪的容貌,害你之人莫非是鹰魔族?”
三倾美人凌飞雪的容貌!
林涟漪大惊,原来红绸容貌竟是依着凌飞雪所塑。
记得茯苓村时,红绸曾有意杀她,最终却不知为何放她一命,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发现,原来小妹妹你的姿容越看越像我呢!”
此话之意,便是说她长得越看越像凌飞雪了?
可是,她和凌飞雪容貌并不像啊。
不仅她如此认为,若真有几分相像,狼王早就认出来了。
既然并不相像,这句话又是何意?
林涟漪不得其解,思考中却意外地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难不成现任教主和前任教主之间有什么秘密关系?
此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一时间茫然无措,自她记事起到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其父言行举止纷纷闪现眼前,随后凌飞雪一袭白衣的婉约之姿飘舞眼前。
她慌忙将这惊人想法抛得远远的,然再一思索,却还是将之拾了回来,陷入久久沉思。
红绸低头捋起长发,幽幽道:“鹰魔族还比不上她的手段。”
狼王还要猜测一番,红绸有意转开话题:“我既已落得如今状况,被这小妹妹连累得困于鬼双城之中,不知狼王有何办法救我出去?”
“并无妙法。”狼王坦然,“她既是千羽林林恬的远亲,又是在与千羽林弟子出门之时出了事,千羽林弟子多半会寻过来。我本可以趁乱送你们出去,但现在正道那边也乱成一团,等到千羽林千里迢迢来人相救,也是多日之后了。”
“千羽林出事了?”林涟漪抢在红绸前头问道。
狼王听出她的语气,幽深的目光直视紧张不安的她,面无表情地肯定道:“丫头,方才我出门,就是为了挑出你爹手下的得力大将迁史与你千羽林东林大弟子何素霖的私情,好逼他们退出江湖、远走他乡!”
“什么!”这次是林涟漪和红绸同时惊呼。
狼王淡淡笑道:“罗二小姐派我前去,我不得不遵从。如何?”
“做法温和,不易招致万寒径的报复;一石二鸟,千羽林和观海山都将遭到耻笑。很妙,很妙。”红绸面色渐冷,柔媚之意缺了几分,“看你神情,应该是很顺利了?”
狼王点头道:“正是。所谓天涯教当今教主的心腹,实力也不过如此。”
林涟漪只有默默。迁史、何素霖都与她相关,可如今她自己亦身陷险境,自顾不暇,更帮他们不得。眼下还是靠着红绸的这位老友苟活下来,难不成要埋怨他奉命行事吗?
或许逃走也好,总好过来日被发现了死在正道或者邪道手中好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弱小得一无是处的自己。
或许死在这里也好,总好过来日众叛亲离吧?
忽然又冒出一个惊人想法,瞬间疲乏之感悄悄如潮水漫入周身,年少却似垂暮苦,果真只是强说愁?
红绸叹道:“我亦思考许久,难有妙法。然总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唯有一法,烦请狼王外出时寻找易容之术修习之法,这小妹妹天资极高,想必不过几日就能熟谙此术,到时若正道不得搭救,我便自己出去。只恨从前未尝习得易容之术,到今日后悔不已,”
狼王眼中一亮,似乎对这法子很觉惊奇,道:“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易容之术流传不广,怕会费些时日。我狼王府中还算安全,你便暂且居住几日吧。”
红绸微微低下头,双手托腮,清澈的眼眸中映出的狼王模样亦温柔了几分,她启唇言说间,两颊中梨涡温柔,似有酒意潆洄:“劳烦狼王多多照顾了。”
狼王尚未有所反应,林涟漪对红绸做法已是极不满意,既然已挑明了身体的真正主人还有意识,竟还借着她的身体行如此妩媚举动,忙抢过控制能力,猛地站起,侧过身道:“多谢狼王相救,我想休息了,狼王请回。”
狼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许久,见林涟漪还在怒火上,红绸甜甜笑道:“小妹妹,是我不对了,你莫要生气啊,这样伤势恢复会变慢的呀。”
林涟漪忍不住要骂一句“你故意的”,却还是强忍下来,怒不答话,便要睡觉。
红绸笑了一阵,也就静了下来。
千羽林。
西林西北潜修地。
西林本有一块潜修地,位居西林西南方,如东林一般,在三袖盛会之前,总是有一大批人前往驻扎,往往一停留就是三五年。
至于这片潜修地,是专为无垠开辟的,三袖盛会以前,这个西林备受瞩目的弟子,都会在这里修炼,以期于三袖盛会上大放异彩。
自从渚沙闭关之后,还没见他出来过,日常饮食起居,都是在闭关阁中度过,监督无垠修炼的重任,随着指引西林全部弟子的责任一起,都交给了渚沙的师弟云随烟。
偏偏云随烟又喜好放养,一众弟子,若是不出大事,他都是不予理睬了,是以管教弟子之责,从渚沙传到他手中,没过几日又被西林大弟子胡衷恣揽下。
监督无垠修炼之事,虽有渚沙闭关前再三强调,云随烟去了几次潜修地,见这个小弟子修炼尚算努力,便也稍稍放任。偶尔手痒,会前往潜修地对这个弟子的招数上指教一番。也只有这时,大弟子胡衷恣才能看出他有好为人师的一面。
不过,云随烟也只是在招数上有所指点,至于修行上,他总说靠个人天资,如若无垠不问,他便也半字不说。
第七十四章 凉薄
胡衷恣一边操心着一众师弟的修炼之务,一边见这个闲暇得过分的师叔越接近三袖盛会,对无垠的管教越发放松,只好又擅自将监督无垠修炼的责任担了下来,时常前去察看。
无垠的确是个难得的修道人才,就胡衷恣所感,每次见面,他都比上一次进步许多,若哪日不曾进步,必是准备着突破,下一次会进步更甚。
不仅如此,胡衷恣甚觉奇怪的一点是,无垠向来独居于潜修地,自身修为长进那是天资和勤奋使然,但有时与他斗法,发现他临战招式上长进颇大,且时常有些出其不意的招数。
除了有时突发兴致前往指点他修炼的云随烟师叔,也只有时刻关心他的师兄会教他几招了。胡衷恣直觉而言,这些出其不意的招式,似乎专为拆招而备,与其斗法时,这些招数的确也颇有效用。
自然了,一个修炼之人自创些独特招数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胡衷恣沿着此线索追究下去,或许真能发现什么,可惜这种念头闪过一两次,便被他轻易归因于无垠天赋异禀了。
无垠不是没有发现胡衷恣的疑惑,但其对此并无解释,任之忘却,果真在一次试探性目光之后,便也没有紧逼了。
他偶尔不由自主地遥望北林方向,或者说是北幽山,痴望片刻后才意识到又出神了,却也没有背过身而不管不顾。
白衣冷然,他皱眉甚紧,心事重重。
几日前北幽山上,那少女身影温柔,眉目含情,却被他一语伤心。她唇齿间的愤怒,如夜寒霜冷,一字一句莫不震动其心扉,至今余音不散,酿做酸楚无限。
可是他自己,当日言行,岂不也如夜色凉薄?
身为卧底,从一方,背一方,已是两头辛酸。如此险境,你我皆深陷其中,我何来保证?何敢承诺?何能倾心?
绿水……
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林涟漪失踪的消息随着叶筱钰的归来传回了千羽林,与之一起扩散的还有何素霖与邪道天涯教教主心腹迁史私奔的丑闻。
因何素霖一事,东林蒙羞,胜于七年以前林涟漪母亲林觅愔与万寒径为夫妇一事暴露之时。因林涟漪一事,东林又是一片混乱。
东林不过八位弟子,如今又离开了一位大弟子,郜落霜仍在五桥村待命,另外三林必须再派弟子前往搭救。
北林韩朗嫣、杜枫香听闻此事,迫不及待要出发前往五桥村,被风远篷拦下后,还闹了出夜半出逃的戏,被早有准备的裘蓁蓁抓了个正着,当场被罚面壁十日。最终商议之下,北林是派了风晰天和其他几个厉害弟子前往五桥村。
南林派出弟子中并无张珅诒,许是爱女心切,不想其接近天涯教四大分派之一的鬼双城吧。
西林之中,此事仍旧没有惊动渚沙,一切全由云随烟做主。商议定派出弟子人选之后,胡衷恣先后前往了两处潜修地。
至无垠所处的潜修地,今日竟见他伫立怔然,胡衷恣颇为意外。
“我西林修炼最勤快的弟子今日怎么开始荒废了?”
无垠一惊,转身正对胡衷恣,神情恢复正常,淡淡一笑,称呼道:“师兄。”
胡衷恣点点头,上前道:“师弟,距离三袖盛会只剩下三年了,你入门晚,更要好好修习,切勿过分倚仗天资。”
无垠点头道:“是。”他顿了顿,微一皱眉,不禁疑问道,“师兄,三日前你才来督促过,怎么今日又来,是否有事相告?”
胡衷恣目光凝重,道:“东林林师叔的远亲林涟漪,自从茯苓村娘亲出事之后,便一直暂住在东林。前些日子青罗城那边出了个邪道恶人,百琐庄刘垣冽师弟和东林郜师妹等人前往五桥村惩恶扬善,林涟漪随他们而去,不想半途失踪,多半为鬼双城人所抓,现下我千羽林正打算派弟子前往营救。”
“郜师妹等人正在青罗城中等待我等前往相助。”
无垠听得“林涟漪”三字,已是心中一抖,又听闻林涟漪出事,更是震惊之下,紧张不安。他恐胡衷恣看出他神色不对,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避开与之直视,眼前已尽是北幽山无数个夜里舞动着那蓝色丝带样法宝的清丽身影。
他袖中墨泊似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轻微动了一下。
“云师叔本打算派你前往,但以我之意,此次出行,是从偌大一个鬼双城中救出一个与正道邪道都有些微妙关系的女子,他们捉她之因尚不清楚,但多半与其身份有关,故……”
“恐难成功?”无垠嘴角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双腿不知何时已僵直而无知觉,两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意识到反应过激后又悄然松开。
松开的双手间,两边五指仍旧弯曲,似时刻准备着抓紧,当下却是抓无可抓。清风灌入又漏出,无限温柔似虚影摇过,掌中剩下几分遥远的凉意,细察却是两手空空、只影为伴。
林涟漪。
绿水。
青山早已知道了绿水的身份。
放眼望去,整个千羽林寥寥几个女弟子,最有可能身怀独门法术且不得不暗中修炼的女子,加上其年龄不过是与他相仿,仅凭这两条线索,最有可能的就是东林的门外之人林涟漪了。
他不知她是否为邪道卧底,但其生活,必是如他艰难。或许她七年以前道出的并非万寒径亲生女儿的一番说辞,可以令她摆脱邪道孽种的身份,然世俗偏见,江湖正道正统之下,安有她容身之地?
所谓东林的容身之地,安知不是表面和乐,实则在深心里不过偏僻一隅?
所谓千羽林的仁慈,教她暂住在东林,安知不是监视?
世间凉薄,更伤心者,乃我更凉薄,再伤心者,乃我不得不凉薄。
他不露声色,道:“谢师兄替我回绝师叔的意思。此番出去,于我而言,多半徒劳多于历练,倒不如留在这里修炼。师兄早去早回,师弟唯有倍加努力,才能不辜负师兄的关照。如此师弟现在便修炼去了。”
“不必客气。你去吧。”
深夜。
深秋的冷风衬得凉薄更加凉薄。
无垠张开双臂,在冷风里停留了一会儿,阵阵冷意袭入周身,他却并无退缩。
当日夜里,他提出以后少见面时,绿水是否也这样觉得寒冷呢?
他背负一把长剑,迎面冷风,似独步江湖的年轻侠客。
那长剑造得质朴无华,青灰色的剑柄和剑鞘,月光下甚至隐隐闪现墨黑色彩,如千年遗物一般古老,仅在剑鞘上有些微花纹。此外再无可说,平淡如水。
谁能想到天下有名的青穹剑竟是如此模样?
或许此处“青”字为“黑”之意,也有大部分人不曾猜到。
故“青穹”,实意为黑色的天空。
他缓缓放下双臂,再不停留,心念一动,青穹剑脱鞘而出,载起他直指远方。
绿水,再不许怨我凉薄,我已尽力了。
第七十五章 转机
黑色的地下城里没有日夜之分,照狼王所说,应当是临近黄昏了。
自狼王答应外出寻找易容之术以来,红绸偶尔问及狼王鬼双城外之状况,据狼王所知,正道派出人马已日夜兼程到达了青罗城,正在商议如何解救林涟漪。
罗舜婵和罗舜玄还不曾回来,正暗中盯着正道郜落霜等人。狼王所知状况,乃从他兄妹二人处回到鬼双城的教人所说。
红绸每每听罢,便都要冷哼一声,一脸不屑:“这些正道中人果真是废物,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早放弃了这小妹妹,知道的也要嘲笑他们至今连个鬼双城弟子都寻不见!”
狼王无奈,往往无意解释。
狼王府外对林涟漪的搜捕还在继续,先前只在外城搜查,最近开始怀疑林涟漪躲进了内城,几个修为颇高的人也开始参与搜查,甚至偶尔蝎王,那个成日爱隐匿在黑暗里,游浴于蝎海的,罗舜玄的心腹,也会出来走动走动。
外城即人尽可抵达之地,内城即掌事、罗氏一家、蝎王、狼王,以及鬼双城中少数几位高手的府邸所在之地。林涟漪被囚禁的地方就是在外城。
目前所幸还没有人怀疑到有内城之人竟敢私藏掌事尽生要抓捕的人。
他亦不知掌事究竟为何甘冒触犯教主的危险,始终不肯放人,宁可连着城中之人,背负莫大风险,一起看外头正道如无头苍蝇般一头雾水的好戏,也不愿交出林涟漪这个烫手山芋。
总之,既然尽生下定决心非抓到林涟漪不可,定是早就做好了防备正道的准备。如他所知,最近外出的鬼双城教人少了很多,即便有任务需派人外出完成,也是派擅长藏身脱逃之术,修为较高的人。正道那边又有罗舜婵、罗舜玄盯着,他们自然难以抓到鬼双城教人了。
除自身安危之外,林涟漪也极是关心私奔的何素霖、迁史二人。对此事狼王留不那么了解了,只知道正道还在派人追踪,结果怎样不甚清楚。
某次林涟漪问及何素霖之事,红绸还嘲讽了一番,其语气不亚于对她眼中废物一般的正道中人的嘲讽:“迁史怎么说也是你爹的心腹吧,没什么天赋总也修炼了好些年了,加上何素霖,逃命总不成问题。你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没多大能耐偏要硬着头皮跟出来,眼看就要被尽生揪出来了,后事可有准备啊?”
林涟漪气不打一处来,但念及她能苟活到现在还是靠着红绸和狼王的这层百年友谊,只好不得不把冲到喉咙口的怒气硬生生憋回去,冷冷提醒道:“后事不曾准备,却有个垫背的,不亏!”
红绸恐怕不曾想到她小小年纪顶嘴功夫倒很强,一时被噎得很不好受,片刻后还是颓然叹气,若是林涟漪被抓了,她即便不死,也要永久藏匿在朱砂之中了吧。
黄昏以后,狼王回到府邸,正道那边仍旧没什么消息,但他意外地带来了一幅卷起的长长古卷,周身泛黄,略有残破,其上记载了红绸和林涟漪无时无刻不梦寐以求的易容之术。
林涟漪见此几乎要感激涕零,接过古卷时,在不知觉间已哽咽了:“多谢狼王相助。”
狼王见林涟漪宛如罪人重获新生般感动,少见地如父亲般微笑道:“不必客气。”
红绸得了生机,心情大好,见他笑容少见地温和,凝望林涟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真情,甚觉奇怪,便借用林涟漪的身体,向他妩媚一笑,一改方才林涟漪恳切道谢的语气,如细流般淌出一句轻柔的问话,似四月阳光轻揉他耳畔:“狼王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来日若有……”
林涟漪意识到不对,立马抢回控制能力,碍于红绸和狼王对自己掌握的生杀大权,心中羞愤,脸上却只笼着一层淡淡薄怒,化作红晕,微微低头,看向手中古卷,道:“涟漪失礼了。”
狼王对红绸做法颇为无语,一摆手,出门同时道:“不过是想起了我的女儿,是我失礼了。”
待屋门关上,林涟漪不理会红绸,便要学习易容之术。
红绸轻轻嫌弃一声,故意叫她“听”到:“有妇之夫还盯着人家小妹妹看!”
易容之术于林涟漪而言,并不难学,多半两三日便可学会。说简单了无非两种技巧,一种是改变并维持容貌的技巧,一种是改变并维持光影以使自身容貌在别人眼中呈现出想呈现的模样。
第二种技巧与韩朗嫣在和张珅诒斗法中所用掩藏自身位置的方法、刘垣冽御宝飞行抵达青罗城时所用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此法效用颇广。
也正因第二种多为人所用,恐怕容易为人识破,林涟漪自然挑的第一种。
如此学习了一日,次日黄昏之时,狼王敲门道:“红绸,有人来救这人族少女了。”
林涟漪和红绸都是一惊,这么快吗?不是昨日还毫无消息吗?
“是谁?”林涟漪不禁疑问。
“无垠。”
狼王平静的回答遽然掀起惊涛骇浪,林涟漪惊得明澈的双眸瞪大如银铃,在满屋静夜般的金光里渺小地闪耀。
对,无垠一定就是青山。
屋外再没有声音,却可以隐隐看见狼王的身影,他还在等待答复。
手捧古卷的少女惊慌失措,久久未曾动身。掌心里沁出的汗水将古卷沾湿,十指的慌乱传达到古卷上,便如秋叶滑入水面,激荡起层层涟漪。
她启唇,似欲言说什么,喉间一动,终还是轻轻咬唇,贝齿下唇间发白,仿佛多余的唇色蔓上了檀腮。
“林姑娘,你愿意去见见他吗?”狼王在外问道。
林涟漪才发出半个“我”字,声音已经哽咽,欲言不得,只有沉默。
红绸低低笑了两声,打趣道:“怎么?那个是你家情郎吗?我倒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少年才俊,能入得了三倾门传人的眼。”
打趣间,红绸已抢过林涟漪身体的控制能力。方才弱柳扶风,甚至可以说奄奄一息的身体,在红绸的控制下精神抖擞地站起,似要奔赴战场一般斗志高昂。
红绸才踏出两步,林涟漪忙止住步伐,顾及外头还在等待的狼王,没有用口,而是暗中警惕地对红绸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红绸温柔而自然地答道:“小妹妹,你看你闻他到此,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只好由我来帮你看看你这位情郎了。
“难不成,你要让他看到你这幅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