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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静水漪汐     遥魄txt下载     遥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试探

    林涟漪被看得很不自在,忍了一会儿不禁蹙眉问道:“怎么了?”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不妥,移开目光,俯视二人中间地面,道:“身为邪道卧底,你日后若行迹败露,对着正道众人还敢这么善良的话,只怕要被生吞活剥了。”

    被以为是卧底了……

    林涟漪并不解释,反而盈盈笑道:“同为卧底,应是我要提醒你,既知道我有可能趁机伤你,竟还敢分散注意力,若是遇上无情无义之敌,只怕也被生吞活剥了。”

    少年停顿一会儿,低声道:“这手帕对我意义非凡,我不能丢了它。”

    林涟漪收起夜魄,笑立风中,凝视少年,对他越发好奇。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这张还算好看却已染上风霜的脸要是长在富家子弟脸上,还不知白胖成什么样!想着,她脸颊笑意渐渐消失了。

    少年忽然抬头望向她,正想说什么,却见林涟漪仿佛被什么勾起了回忆,目光在他脸上神思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出神之时更有一种难言的忧伤,柔化了方才气势逼人的面庞,风中碎发轻擦脸颊,清丽之中自然一抹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回想起激斗中夜魄飞舞萦绕着她,像漫天雪花飞舞,传说中天涯教教主凌飞雪是否也如这般出尘隔世?

    一个独自投身黑夜敢战更敢停的少女,

    她又在想什么?

    林涟漪发现少年正凝望着她,恍惚间她也正对上他的眼神。

    像试探,像询问。

    两个各怀秘密的人对视无言。

    林涟漪似觉不妥,终于开口交谈:“你——道友怎么称呼?”言语一出,清醒大半,她才觉双颊已红,不知是刚清醒了才泛红的还是早已红透了的。

    少年再次低头看向地面,想了一会儿又悠然抬头,望夜空深深,道:“我叫‘青山’。”随即仿佛平复了心情,坦然望向林涟漪,问道,“你呢?”

    林涟漪不敢看他,自顾自取出夜魄,随口道:“你叫‘青山’,我便叫‘绿水’吧。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少年看着她匆忙御宝,随口道:“那么明日见。”

    “嗯。”林涟漪随口一应,便御着夜魄离开了。

    及至空中,她才蓦然一惊,杏眸瞪圆:“明日见?”

    不说林涟漪反应迟钝,那自称青山的少年御宝飞行,到了半空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怀中手帕,没有言语。

    次日夜里林涟漪纠结着是否前往北幽山赴约,思索再三还是着去了。

    此时对她来说,北幽山那块地就算抢过来了也不敢再用,更重要的是被那化名青山的少年发现了她在修炼某种法门,虽然那人多半不知晓此乃三倾门真传,甚至也多半不知道三倾门的存在,林涟漪心里实在忐忑。

    去,可能有危险;可是如果不去,只怕那人好奇心太重,四处追查起来,情况反而不妙。这便是林涟漪决心前往的考量了。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林涟漪还真不敢直接上了山腰找人,如果青山真是邪道某位高手暗中培养的,恐怕真的会找了帮手来害她,毕竟同为邪道,卧底正道,有利益之争的。

    不过就算找了帮手,也必定不会是正道的,他肯定也忌惮着林涟漪,怕她将其身份揭穿。

    故林涟漪在林中低飞,直至北幽山山脚,然后潜藏在黑夜树林中悄声徒步而上,一路观察四周动静。

    可奇怪的很,她一路以上,竟没有发现丝毫人迹,别说青山的帮手,连青山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山上不曾见到,空中亦没有修行之人御宝飞行。黑夜中只有偶尔出没的野兽和野兽威胁侵入者的低吼。

    林涟漪越发紧张,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陷阱,却又想不出如果这是陷阱则会是什么样的陷阱。

    快到昨日激斗处时,林涟漪收回了踏出的半步,潜藏在暗处凝神细听,生怕漏下什么微妙的动静。

    就这样,差不多等了三炷香的功夫。

    林涟漪等得不耐烦了,猜想恐怕青山根本不记得昨日说过的话,正要打道回府时,却听见就在几丈之外传来几声呜咽,听声音像是幼犬的:

    “呜、呜、呜。”

    短短几声呜咽后又没了声音。只是这几声呜咽一声比一声焦急,听起来好像是幼犬遭遇了什么危险。

    林涟漪一惊,向那处望去,却因为被灌木丛遮挡看不清情况。林涟漪心下焦急,第一个想法是青山在那边,随即又想到青山虽不是个好人,但看上去也不是喜欢虐待小动物的那种卑劣之人,应该只是什么野兽。

    眼下出去并非明智之举,可林涟漪只顾得了灌木后的生命,哪里还管是不是有危险,夜魄立即飞了出去。白芒划过,没入灌木丛,紧接着一声痛苦的野兽呼号惊醒了黑夜的沉寂,却不知为何,那野兽惨嚎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林涟漪倒吸一口气,青山果真埋伏在此!夜魄迅疾回头防守。

    一道尖利的穿空之声,灌木丛中,倏然一颗黑珠一般的法宝穿空而出,直奔林涟漪门面,正是墨泊。

    夜魄及时防守,与墨泊撞在一起。林涟漪还待应付下一招攻击,墨泊却回退到主人青山手中,再无动静。

    离灌木丛几丈之前,一阵脚步声响起。

    林涟漪追了上去,轻松一脚飞跨过灌木丛,手中夜魄飘扬起来动人心魄,一双明眸再次怒视青山。

    地上幼犬吓得不敢发声,也许已经四腿发软,瘫倒在野兽的庞大尸体旁边,还好野兽的脑袋被青山的墨泊打到侧边去了,鲜血才未浸染它的皮毛。

    青山却无怒意,坦然直视,眉眼间竟然还隐隐有笑意,悠然道:“怎么?我是哪里伤着你了吗?为何如此怒视我?”

    林涟漪一眼扫视地上惨死的野兽、从野兽脖颈上细小的动脉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和野兽边受了惊吓不敢动弹、正浑身颤抖地悄悄看着她与青山的幼犬,不气反笑,道:“无事。只是见你在这里埋伏已久,却只猎着一头野兽,我恨铁不成钢!”

    青山亦笑道:“我倒还猎着一头野兽,你却什么也没猎到,我亦替你可惜!”

    其实林涟漪在未开口时就知道,青山潜藏起来并非要偷袭她,而是如她一般,也怕对方偷袭,才出此下策。若非如此,方才就该你死我活了。方才出手,必也是如她一般,出于同情救这幼犬,而非趁机偷袭。至于墨泊冲出灌木丛,只是他紧急之下未能控制好力道,才差点伤到她。

    林涟漪之怒,在于青山昨夜随口一说和今日莫名让她白等了三炷香的功夫。

    林涟漪不欲理他,走向受了惊的幼犬,跪下身,试图和它熟悉起来,边说道:“野兽既是你猎到的,你就把它的尸体带走吧,是鞭尸还是分尸随你。”

第四十七章 淑儿

    青山走近她,站在她和幼犬面前,缓缓道:“我要一具尸体有何用?倒不如养了这幼犬,起码还能看家门。”说着,他蹲下了身,伸手欲抓起这幼犬。

    “呜、呜。”没想到这幼犬仿佛听得懂他们说话一样,对一击杀了野兽的青山感到直觉的害怕,虽然吓得不敢动弹了,却仍然挣扎着要往林涟漪脚边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惊恐。

    林涟漪连忙抢在青山前面抱起了弱小的幼犬,本想讽刺一番卧底哪里用得着看家门,不把千羽林的家门给踹了就好,开口时还是把冷言冷语噎了回去,只道:“你别吓它。”

    青山淡淡一笑,收回了手。

    幼犬瘦小的身体依偎在林涟漪怀中,仍在不住地颤抖,两之前爪蹭在夜魄上,无辜的眼神低下来注视着爪子下温柔的夜魄,又时不时胆怯地偷瞄一眼青山。

    夜魄闪烁着微弱的白芒,虽没有温度却给予了幼犬光明。林涟漪一手稳稳地抱住它,一手轻轻地抚摸幼犬,一遍一遍,将它身上与一般黄狗颜色无差别的毛梳理得干净。

    幼犬被林涟漪安抚一会儿,惊慌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安心。

    青山在旁观察了一会儿,见林涟漪似乎打算一直这样安抚下去,忍不住道:“把这母犬给我,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林涟漪一时没有明白他说的问题是什么,他出手抓过幼犬时,她凑近了监视青山。

    然而受了惊的幼犬被这一举动吓得才有的一点安心都立刻消失了,挣扎着想逃走,但瘦弱的它挣脱不了,青山动用法术一番检查后,才得以逃脱,重又回到林涟漪怀中。

    林涟漪连忙安抚,生怕它被吓得昏过去,言语间也有了责怪之意:“你发现了什么?”

    “它没什么问题,方才未被野兽所伤,且既不怀正道法术,又不受邪道控制。”青山说得很认真。

    林涟漪吃了一惊,她一向心思细腻,却也没有像青山这样想得多。

    青山见林涟漪吃惊之状,解释道:“你莫要以为一只人畜无害的幼犬就没什么大问题,正道可以指使一些听得懂人族命令的兽类负责警戒、监视,甚至卧底之类的任务,邪道可以用异术完全控制兽类,并利用它们潜伏在敌对者身边偷袭。”

    林涟漪点点头,表示受教,又低头凝视幼犬,心道还好你没有问题。

    青山又道:“我不要这幼犬,你若方便的话,便养了它吧。”

    林涟漪露出笑意,奇道:“怎么?不要看家狗啦?”

    “我的家,不论时现在借住的千羽林,还是从前所在的——地方,谁敢盗?”

    林涟漪扑哧一笑,吓得怀中幼犬一阵剧烈的颤抖。

    不知何原因,青山不敢看她,只微微低头看着幼犬,怔了一会儿,待林涟漪笑声止息了才道:“你欲为它取何名?”

    林涟漪明眸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着怀中幼犬,想了一会儿,道:“便唤‘淑儿’吧。‘窈窕淑女’之‘淑’,‘江湖儿女’之‘儿’。”对青山交代完,她又对幼犬说道:“你听到了吗?你叫‘淑儿’。我给你取的,以后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我叫……我叫‘绿水’,这位为你杀生的叫‘青山’。”

    青山凝视淑儿,笑意流露。

    好一会儿后,林涟漪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那块地,你若还要,我便让给你了。今日淑儿累了,我要带它回去,我们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青山疑问道。

    林涟漪一惊,自知失言,却不改话,道:“如我昨日所言,你我总要分出个胜负!”

    听的这话,青山顿时豪情万丈:“两次斗法之间相隔时间太短,没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我们相约,每隔三月一战。如何?”

    “正合我意!”林涟漪亦豪气大发,“那这块地……”

    “不必了,既是你先寻到的,你若相信我的话,那块地仍旧归你,我另寻地方。偌大北幽山,不缺好地方。”青山站起身,道,“三月之后,我们在此一战!”

    林涟漪抱着淑儿站起身,笑道:“好。三月之后,绿水在此恭候。”

    林涟漪怀抱淑儿,御着夜魄而归。夜空中星光明媚,洒满人心。

    她辜负了一夜星光灿烂,可她很高兴。

    一路寒夜,淑儿一直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承受不了高空寒夜的冰冷。林涟漪为了使她更加温暖也更加安心,将她抱得很紧。

    还好夜魄与她心意相通,否则一般修道未深的小弟子不规规矩矩地握诀,是要从高空摔下来尸骨无存的。

    因为怀里的淑儿,林涟漪在离东林稍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抱着淑儿悄悄潜回了东林她的庭院,推开门的时候还望了望来时的路,就怕被人发现。

    淑儿缩在她主人的怀中,由这个女孩双手捧起它真正的生命,黑夜之中她善良的眼眸中倒映着人间的初象,从蓊蓊郁郁的山林间一下子晃到冷冷暖暖的人的身边。

    步入这片异乡,她仿佛是要忘了从前岁月,身边唯有主人的怀抱存在着温暖。

    淑儿跟着主人的步伐,看见了东林的庭院,屋舍整齐,小径蜿蜒,清水斜穿,门窗安谧,黑夜宁然。

    她眼中是有着她主人一样的光芒的,像青草钻出土地的那一刹那。她的幼小、她的颤抖,她温暖而时刻被寒冷侵袭的身体,和当初的林涟漪是一样的。

    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瑟瑟发抖的淑儿,安慰说:“我们回来了,淑儿。你看,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

    林涟漪正想抱着淑儿好好介绍她的新家,才想起房间内一片黑暗,又笑道:“你看我这个善忘的主人,竟忘了时辰已晚。”

    说着,她蹑手蹑脚地抱着淑儿走到床边,将她小心翼翼地捧到床上,俯着身摸摸她的头,喜道:“淑儿,以后你就和我一同生活,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淑儿蜷缩在陌生的环境里依旧颤抖不止,听林涟漪重复着她听不懂的话语,却感受到了林涟漪的关怀,对于主人的怀抱,她开始怀念。

    “淑儿……”

    “淑儿……”

    “淑儿……”

    林涟漪陪着淑儿入睡,睡前开怀地说着许多人族的话语,也许是许久没有这么对着旁人倾诉过。淑儿善良的眼睛凝视着她,她什么都没有听懂,却记住了“淑儿”这个名字——她知道,从此她不再是一只无人问津的畜生,她有了名字,有了值得回忆的时光。

    虽然她说不出,虽然她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淑儿,我林涟漪承诺,从此一定善待你,让你快乐长大!”林涟漪抚摸着淑儿颤抖的身体,以这样一句承诺结束了今夜的倾诉,随即沉沉睡去。

    她不曾注意到,在她入睡后,淑儿明亮的眼眸仍然凝视着她,身体也颤抖得不再那么剧烈,甚至大着胆子蹭了蹭林涟漪的手,轻轻鸣了声。

    静谧的黑夜中,淑儿的双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掉落。

第四十八章 心事

    林涟漪次日醒来时,见淑儿仍在安睡,知道淑儿容易被细微的动静吵醒,不敢起身,生怕这动静会打扰她,只是像长辈一样慈爱地端详着安睡的淑儿。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林涟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淑儿立刻就被惊醒了,身体还抖了一下。

    林涟漪只好起身,摸摸淑儿的头,充满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啊,淑儿。”

    淑儿自然不会生气,善良的眼睛凝视着林涟漪,尾巴情不自禁地摇了起来。林涟漪不禁莞尔。淑儿更加开心地起身,凑近了她的主人,舔了舔林涟漪的手,溜圆的眼睛似乎在恳求一个拥抱。

    林涟漪抱起淑儿,像捧着一块温暖的团子:“淑儿,待会儿你随我去见见林姨,只有她同意了我才能留下你啊。不过你放心,林姨一定会同意的。”

    淑儿听不懂。

    “我承诺过,我要让你快乐长大的!”

    不知道她听懂了没。

    如林涟漪所料,林恬自然是同意的,一方面林涟漪在东林无聊,养只狗可以一起玩闹,另一方面也是让林涟漪不被上次张珅诒的事而困扰痛苦。

    林涟漪抱着淑儿去了林恬住处,又抱着她蹦蹦跳跳地回来,一人一狗极是开心。几日后,林恬的几个弟子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都只当淑儿是长晖城那边走失的幼犬,没怎么在意。

    郜落霜因为上次林涟漪掺和进了张珅诒和韩朗嫣斗法之事而不怎么待见她;路天香、何素霖等其他弟子却很喜欢淑儿,见淑儿太瘦弱,便时常将一些仙家丹药送给淑儿当零嘴吃,何素霖有时也会给予林涟漪特别的关心,令林涟漪很是感动,不过淑儿体质好了些,体形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是原来样子,后来路天香寻了些医药典籍,才知道淑儿恐怕先天不足,天生瘦弱,再也长不大了,林涟漪却没有因此而难过,再怎么瘦弱也是她的淑儿啊。

    其他人也因此更加怜惜淑儿,赠予各类丹药的次数也增多了;最令林涟漪无言以对的还是叶筱钰的反应,她时常强行以看望淑儿为借口半光明正大半遮遮掩掩地跑回原来的住处找林涟漪陪伴。

    在日渐熟悉的环境里,淑儿越发开朗起来,渐渐的,和东林弟子玩得融洽,和林涟漪也有了默契。林涟漪说了什么,她总能懂得林涟漪的意思,“淑儿”这个属于她的名字也终于彻底镂刻在她的心底。

    对林涟漪来说,黑夜里星光下的修炼不会停息,每隔三个月的激烈比试促使她刻苦不停。林涟漪有时也倍感苦恼,每晚修炼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够厉害了,可下一次与青山斗法时,总有那么几招让她应对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险些招架不住。

    嗯,的确有时候会输的。

    “淑儿,你知道吗?昨晚那小子竟然拆了我精心布局的招!”

    “淑儿,昨晚我真该带你北幽山,去看看那个人侥幸胜了我之后的嘴脸!邪道小子竟然这么猖狂……”

    “淑儿,为什么我这么勤奋还是不能甩他一大截呢?”

    “淑儿,昨晚我修炼到了一个新境界,我以为我会很容易雪耻的,没想到他的修为竟也精进得这么快!若不是发现了一个破绽,输的就是我了。这个人到底是哪家门下……”

    “淑儿,昨晚我又输了。这小子害得我如今见了大姐姐练习书法时挥洒出来的墨水都忍不住祭出夜魄打过去……”

    时光倥偬,匆匆七年,斗转星移,物是人是,可谓大喜——

    七年前林涟漪这么对淑儿评价青山那邪道卧底,七年后还是这样。

    如果淑儿懂人族的话语,她一定会惊奇为什么当初都为她出气的两个人相处得好好的,后来竟然越打越激烈。

    不过这只是林涟漪对淑儿所讲的事情,事实上北幽山上打斗不休的两个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针锋相对的,斗法之后也会赏月谈天,闲说古今,当然因为某次输赢愤愤不平相互讥讽也是有的。

    单说对决,不过点到为止,毕竟两人都知晓,竭力相斗的结果会很可怕。再者,不论是青山还是林涟漪,虽都是骨子里就争强好胜,却对这份萍水相逢的友谊看得远比战斗本身的胜负更重要。

    墨泊穿梭之间,夜魄飞舞之间,往往锋芒毕露而隐约含笑,渐渐地默契自然而生于形影变换之间,渐渐地看待彼此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

    有时法宝光芒交错,瞬间相视之时,从彼此眸中看见自己,法宝光芒也为之一颤。

    可青山不曾躲闪,绿水亦未觉不妥,只以为知己作伴,斗法言谈而已。

    不见时,愤然向上,以待对决。

    相见时,踌躇满志,输赢莫测。

    都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青山与绿水,在七年的对决中摸清了对方的思考方式,任何一方要战胜另一方都更加困难了,随着各自修为的增长,越发不敢真打,最后往往以平局结束。

    林涟漪便在一次平局的斗法后玩笑道,若是他二人自立门户,以这种方式修炼到了极致,齐心协力,必是于天下间再难逢敌手了。青山听得这话,本是笑着的脸庞却悄悄冷淡下来,不言不语。

    林涟漪见此,也不再言语,心里却隐隐有些懊恼,有些失落。两人相视一瞬又侧身相避,林涟漪只听得身旁一阵呼啸,知道青山已经离去了,才敢移动目光,遥遥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怔然。

    就在那夜,林涟漪情绪烦乱,回到房中见了淑儿,回想起初遇淑儿那夜的事,一种无法抑制的苦涩酸楚之感奔上心头,林涟漪大为震惊!她双手轻轻按压着胸口,却竟隐隐觉得喘不过气来,她脸色苍白,神情慌乱。

    淑儿见林涟漪回来,本是摇着尾巴晃着身体几乎是蹦过去迎接她的,一边嗅着林涟漪的脚一边挠了挠她,却不见她抱起自己,才抬起头担忧地凝视着她。

    林涟漪注意到淑儿的动作,虽心慌意乱还是先抱起了她,勉强笑道:“淑儿,我回来了。”

    淑儿这才又有了点喜悦,一对前爪轻轻放在她的手臂上,伸出舌头安慰一样舔了舔林涟漪的手。

    林涟漪坐到床边神思漂游,一双眼虽朝向淑儿却并未真正注视她。

    “只是斗法,只是修炼。只是斗法,只是修炼。只是斗法,只是修炼……”林涟漪似乎忽视了急雨般的心跳。

    淑儿一脸安详,安详中尽是茫然,她自然不懂。

    此事过后,林涟漪依旧夜夜前往北幽山修炼,夜魄吮吸着星光,似乎变得更加亮堂,可是它主人的心思却越来越模糊了。

    林涟漪开始喜欢坐到一棵高大的树上,望着更北方——她知道,青山在那里修炼,可是三月未满,不能相见。后来才过短短三日,上树远眺的次数不知不觉间增多了,林涟漪想抑制而不能,只觉得如果不眺望一会儿就不能安心,只好这样纵容自己了。

    有时坐在树上,莫名地,一声叹息将发未发,变作一团暖气冷却在空中。

    同时,七年来,一个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越发浮现在心湖上:

    青山,是不是就是无垠?

    这样天资,这样厉害,多半是了吧。

    那么,他背后的势力怎么舍得将他送入千羽林?

    他到底图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伤心

    望着空远的世界,总是觉得伤怀的。

    尤其是,望见了远方却不见他。

    尤其是,明知存在却不可见。

    “绿水。”正在林涟漪不知想些什么的时候,不知缘何青山竟站在了树下。

    林涟漪蓦然一惊,险些从树上摔下来,所幸多年修炼后平衡还是很好的。

    “什么?”林涟漪低头看到树下的青山,脸颊烧红起来,又有些匆忙地抬起了头,道:“三月未到,你有事吗?”

    青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神情隐隐有些复杂,目光也并不是望着林涟漪的,他悄悄深深呼吸,然后淡淡道:“不过来提醒你一件事。”

    林涟漪疑惑不解,嘴角却不禁颤了一下,她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缓缓低下头:“何事”

    青山稍稍犹豫一下,徐徐道:“你未曾与旁人相斗,不知自己道行如何,我可以告诉你,就拿千羽林这一辈弟子相比,依我所见,如今能胜你者不多了,这份天赋与我不相上下。

    “你既是邪道中人,见你修炼法门算是极为上乘,恐怕也是个大派弟子,来此历练一番,将来回去了,可能掌管整个门派,卷入门派厮杀更是不可避免。

    “邪道之中,同门尚且自相残杀,你我并非同门,更难为友。来日若被人发现与我有瓜葛,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欲拖累你,日后我们还是少见为好,就以六月为期,每六月一战,如何?”

    一阵晕眩。

    林涟漪深深呼吸,跳下树,亭亭玉立在他面前,蹙眉嗔怒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什么大派子弟,也不愿意卷入邪道厮杀。本派一向人才凋零,无人在意,谁会留意我的行踪!”

    青山对视着她,一时无言。他深邃的眼眸中,她仿佛失望了。她愤怒的眼眸中倒影的他却是一团谜。

    沉默半晌,林涟漪才舒缓了秀眉,挂起笑容道:“半年就半年。”说罢,她还嫌不够,又加道:“我承诺,半年之内,必不辜负我这天赋;半年之后,必胜你。”

    青山转身不再看她,迈开步子远去了。

    “输赢未定,莫说狂言。”他的话飘荡在空中,摇摇晃晃,渐渐散去。

    林涟漪目送他孤独背影的远去,笑容冷却成隐痛的秋霜,覆盖在温热的脸颊上。

    这是他的意思吗?

    直到林中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她才蓦然惊醒,恍惚不安,轻声喃喃:“青山……”

    北幽山上黑夜深深,深如沉渊。凉风袭来,似乎比平时更冷了些。记得第一次见到青山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冷的。

    林涟漪抬头,仰望月色残缺,星光无悔。

    这一晚她睡得很晚,淑儿听她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便也陪她不睡。林涟漪怕吵着淑儿,只好装睡,许久之后方才昏昏沉沉地入睡。翌日起来,更觉心中难受,却不敢表露出来。以后六月,仍免不了上树北望,一边责备自己不成器,一边又忍不住如此。

    那个孤立在黑夜里的少年,在数年星辰变换中,已经将身影遗落在她的眼中了。

    往往转身是忧惧,匆匆躲藏非无情。

    婉转光阴去矣,忆他一刹如阅遍沧桑。

    淑儿听着林涟漪念叨青山的名字,不知觉已有将近六月。

    秋霜染晨,白云聚散。独坐树梢,她经历了春渡夏的由冷转热,又经历了夏劫秋的由热转冷。将近六月以来,她的目光和错杂的枝桠一样安谧清凉。

    “淑儿,再过几天我就可以见到青山了。六月以来,我忍住了没有去寻他,他也没有来找我。你说,他会想念我吗?”林涟漪抱着淑儿,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一边喃喃,顿了一会儿,她眯着眼迎向阳光,忽又猛地低头,微微睁眼,看着淑儿,心中一痛,弯腰紧紧抱着淑儿,颤抖的话语刺痛着心扉,“我不想再在树上远望了,那里太冷。”

    “呜……”淑儿低声叹道。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林涟漪猛地一震,收起了一切情绪,抬头只见叶筱钰回来了。

    叶筱钰许多天不曾回来,这次回来见了林涟漪和淑儿着实高兴,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相认了一般,满面通红,喜不自禁:“啊涟漪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啊淑儿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林涟漪也是喜悦,迎上去道:“八姐姐,好久不见!最近修炼如何啊?”

    叶筱钰摇头抢过淑儿道:“别跟我说该死的修炼了,我怕是要累死在修炼上了!快让我抱抱淑儿!”

    淑儿对这名经常明着暗着给她送丹药的女子很觉得亲切,摇着尾巴晃着爪子和她亲昵着。叶筱钰亦喜悦地回应,口中一边说道:“淑儿,你还是这么瘦啊,看来要换点丹药给你吃了。还说什么灵丹妙药,那小子定是骗我……”

    林涟漪见她俩叙旧叙得差不多了,又把淑儿抢回来,道:“八姐姐怎么回来了?林姨知道吗?”

    叶筱钰一脸得意,一脸理直气壮,道:“自然知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哦?何事?”

    叶筱钰却没有回答,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才拉着林涟漪悄悄地道:“你还记得百琐庄那个刘垣冽吗?”

    林涟漪奇道:“当然记得啊,莫非此事与他有关吗?”

    叶筱钰点点头,笑道:“是啊。下个月北林风师伯二百四十岁大寿,百琐庄刘庄庄主刘臻绝师伯和风师伯一向交好,此次派了刘垣冽前来为风师伯祝寿献礼呢!”

    “那也是下个月的事,就算要为你未来的公公祝寿也不用提前一个月荒废修炼啊。”林涟漪侧目。

    叶筱钰忍不住抬手想抽她,林涟漪及时躲过,叶筱钰也及时收手。林涟漪看着满面羞红如桃花盛放的叶筱钰,强忍住了笑,道:“你看看你,习惯了这样对待风晰天哥哥,现在连见了我都想这么打了。”

    叶筱钰以深呼吸的方式,花了很长时间平息了怒火和羞涩,才继续道:“我跟你说正事,你怎么反倒取笑我?”

    林涟漪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故作认真地道:“哪有取笑?这是祝福啊。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继续说正事吧,我听着。”

    叶筱钰撇撇嘴,道:“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早知道就不请求师父答应我带你到外面玩了。”

    “嗯?到外面玩?”林涟漪一个激灵,立马追问,“八姐姐,什么到外面玩?可以带我去吗?什么时候?到哪里?”

第五十章 告别

    叶筱钰一脸遗憾地道:“刘师兄好几天前就出发了,几日行程间倒为一路百姓除去了好些恶棍匪徒。

    “昨日早已到了长晖城,本想今日就到北林,没想到听到沿途百姓说起附近的一个邪道之人作祟,据说那邪人还有些道行,不好除去,便就近请求我东林,希望能派几个弟子与他会合,再一起除去那邪人。

    “师父有意让我这个不屑之徒徒练练手,所以打算把我和大师姐、二师姐一同派去,我呢,念及姐妹之情,同情你被关在千羽林不得出去,所以特地求了师父让你跟我一起去的。

    “没想到你倒不领情,算了,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林涟漪正要辩解,忽然另有妙计,抱着淑儿一脸悲苦地哀嚎:“淑儿,我若能够出去,也必带你出去,可如今八姐姐连一见外界的机会都不给你,我作为主人这样没用,实在对不起你……”

    叶筱钰无奈妥协:“也不用这样吧,我带你去就好了。”

    林涟漪喜笑颜开,畅想着接下来的几天自在日子。

    “你真的要把淑儿带出去吗?我们此去是为惩恶扬善,免不了激斗,到那时都无暇顾及淑儿的,你一个人照顾得了她吗?就怕……”叶筱钰提醒道。

    “才不会!”林涟漪狠狠摇头道,“大姐姐、二姐姐,刘垣冽哥哥都很厉害的,既然能保护得了我,自然也保护得了淑儿。再说平日里一直是我在照顾淑儿啊,我有经验的!”

    “嗯。也是。”叶筱钰思索着点点头,忽又发觉林涟漪的话有些不对,“嗯?就他们厉害,我不厉害?”

    林涟漪尴尬一笑,无力地解释道:“不小心,不小心,漏掉了。”

    叶筱钰自然一脸不相信,但就怕林涟漪又抓着什么把柄取笑于她,便不再言语相加,更不敢动手“抽”她。

    夜深了,林涟漪终究还是去找他了。

    夜如墨,风如刃,星光如溪。

    他在崖边锤炼,风骨如旧。

    墨泊乱舞,黑雨滴一样飘洒纷纷。一为万,万为一,黑暗之中收尽颜色。

    枝叶惊惶,冷风厉厉。

    呼啸起伏,心跳顿然。

    若有云霭遮锋棱,必举百丈弧刃割裂之。

    若有温情化冷厉,必携无底冰渊镇压之。

    锤炼一副百毒不侵的心肠吗?

    林涟漪痴痴地凝望着青山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有什么东西,像火焰一样卡在喉咙里,明明就要喷涌而出,但偏偏浑身冰凉,像刚爬出冰水的奄奄一息的小兽,再没有力气吐出一腔热火,只好任由它悬在喉咙里大肆破坏,灼得喉间干涸如荒漠里的枯泉。

    像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兽,却宁愿在风雨里煎熬,等待前方一尊石像的转身——明明知道石像是不会转身的。

    青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墨泊呼啸,忽然向林涟漪的方向疾冲而来。

    林涟漪紧紧握住双拳,死活不肯退避,就这样直直地,面朝下一刻可以夺去她性命的墨泊,挺身昂然站立!

    你若不觉后悔,尽管打过来!

    “嘶——”

    一阵绝望的嘶鸣,仿佛脱缰的野马遇到了令它绝望的敌人,墨泊猛地停在林涟漪面前一步之遥。

    空中紊乱的气流混杂着紊乱的情愫,瞬间翻飞,激荡碰撞得密林之间也似有回响,狂舞一阵,终又渐渐平静。

    林涟漪方才仿佛止息的心跳重又咚咚作响,剧烈异常。渐渐地她从屏气窒息的状态恢复过来,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却遮不住一片褪不去的苍白。还好她站在暗处,还好月光如练,青山看不出来。

    她心中暗喜着几个“还好”,却没发现两行纤细如她的清泪已经风干在冷夜里了。

    青山收回墨泊,满面怒容,言语中亦带了几分怒意:“你干什么!”

    林涟漪被他激怒了一般,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随即以更重的语气反问道:“你干什么!”她本来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双明眸又浸泡在泪水之中,泡得坚强而柔软,隐隐有崩溃沉没的趋势。

    青山想还嘴,却愣是找不到话说,一张冷脸和林涟漪一样涨得通红,怒目瞪着她除了怒意却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半晌,双方都恋恋不舍地冷静下来,神色缓和了许多。

    青山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斟酌一番,还是道:“你有何事?”

    气氛缓和下来,一时绷不住,林涟漪反倒落泪了,她止住抽噎,声音里却还是带了些哭腔,低头亦低声道:“明日我要随正道同门出发,去做一件事,我们相约的比试恐怕要推迟了。”

    没有回答。

    林涟漪怀疑他已走远,抬头却仍见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等待着。

    她见他张口了,她瞳孔微微放大。

    “诛杀同道还是异道?”青山注视着他,眼神中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表达出来,只是有隐约的波动——林涟漪想看到的波动。

    “同道如何?异道又如何?还不是杀吗?”林涟漪嘴角一丝微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是啊,都一样。”青山的目光起了些变化,“还不都是你死我活。”

    林涟漪凝视着他,嘴角笑意更浓,却仿佛透露着心酸和苦涩:“绿水失约,在此道歉。”说着,她超乎平常地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且并非江湖之礼,而是幼年在长晖城中,母亲所教的大家闺秀之礼。

    青山没有发现一般,接着问道:“无妨,日后你也会有更多的事要忙——你是第一次接受命令吧?”

    “是。”林涟漪盈盈笑道,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没有发生,“道友有什么指教?”

    青山在她的笑容下越发觉得不自在:“不过‘不留情’三字罢了。既然要推迟比试,不如下个月的今日再见。”说完,他就要祭出墨泊离去。

    林涟漪也没有阻止,就这样目送他离去,见明月皎皎映青山,他孤身穿破云与夜。

    一缕不舍,随他隐没在云里。

    离开东林,林涟漪似乎没什么留恋,满怀着对外界的好奇,抱着淑儿,她随着叶筱钰、郜落霜、何素霖出发了。

    空中俯瞰脚下景色,从蓊蓊郁郁的森林变成繁华的街市,她仔细追溯着从前的故事。

    真的,像故事一样,已经陌生了。

第五十一章 入城

    从前半步不出深闺,繁华于我为奢望。只见娘亲倚窗吟诗,已是世间最美的景色,故东施效颦,倚着窗感受美人之态,直到小雨成大雨,直到大雨湿透了衣裳,竟然被自己迷醉,不知躲闪。

    “落英摇断飘飖夏,香尘散尽泥泞辙。”

    如今真是香尘散尽无处可寻了。却不知爹有没有来过这里?娘亲在世时他有没有见到过娘亲曾经倚窗吟诗满目思愁?

    若是见到了,是不是会心软一点?

    “我家涟漪长大之后必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林觅愔为淋湿的林涟漪整理衣衫时,曾笑言,“日后怕是要惹来太多非分的目光。欲求我女儿为妻,若非天下贤者,我绝不放心把涟漪交给他。”

    “不用谁保护我!我要像江湖豪杰那样,自己保护自己!”林涟漪冻得浑身哆嗦,却还是昂首挺胸勇敢发言。

    “胡闹!”林觅愔忽然一改慈爱之色,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怒道,“你懂什么!江湖是你能踏足的地方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

    “不知道。”林涟漪被吓得大哭起来,却还是反驳道,“就不能试试吗?”

    “试一试?试了之后便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呜呜呜……”林涟漪吞下了不甘的命运,却不曾想,将来有一天真的有这种机会去试一下。

    后来,后来,后来她就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大半月不见好,急得娘亲手忙脚乱。

    对,后来爹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些药。林涟漪卧病在床,还隐隐听见娘亲怨怪爹没有早来。

    事实上,娘无时无刻不在怨怪爹。

    她知道。

    事实上,她林涟漪无时无刻不想出去。

    她也知道。

    此刻随着叶筱钰飞行在云中,她一阵心酸,竟不忍再往下看了。

    长晖城那个家,现在还在吗?

    “涟漪。”不知何时何素霖退到了后面,与叶筱钰、林涟漪相邻,关切地问道,“当年你在长晖城的那个家,后来被一个商人买下来作为自家宅院住下了。你若想回到故地看一看,我们或许可以问问那家主人,听说她虽不怎么露脸,也不怎么说话,但人是挺和善的。”

    叶筱钰抽空望了望身后的林涟漪,不知如何说是好,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林涟漪苦笑道:“既然已是别人的庭院,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打扰呢?如今我在东林也生活得很好啊,东林也是我的家。”

    何素霖欣慰不已:“你能放下就好。我们都是你的家人,都会关心你照顾你的。”

    林涟漪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中仍旧免不了苦涩。

    长晖城的繁华一如既往,街上叫卖之声、招呼之声不绝于耳,林涟漪在千羽林东林这样清净之地待了多年,感受到这样的世俗之气反倒有些不习惯,但又觉得莫名亲切,好像有人的地方才有生气。

    她望望叶筱钰等人,发现叶筱钰一脸新鲜感,何素霖郜落霜却像看习惯一样没什么感觉,也是,她们平日里经常与俗世往来交易、惩恶扬善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看来叶筱钰真是被修炼逼得太过苦闷了……

    “淑儿,看看这里,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林涟漪抱着淑儿,喜悦地道。

    淑儿却一脸胆怯,眼神中有些茫然,有些惧怕。

    “我会保护你的!”她摸摸它的头,试图安慰她。

    林涟漪踏在长晖城平坦的大道上,惊叹没过几年,这条大道好像又翻新了,小时候偶尔偷偷出来,都没觉得长晖城有多繁华,不过现在看这大道翻新的速度想必城里人都很有钱了。

    林涟漪一边羡慕着城里人的有钱,一边抬头四处望去……

    咦?这些楼好像又加高了几层……

    果真是有钱!

    “是不是跟当年的长晖城很不一样?”何素霖走到林涟漪身边,问道。

    “嗯!”林涟漪狠狠点头。

    何素霖笑道:“千羽林管辖之地,向来安宁非常,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一年比一年繁华。”

    这话听得林涟漪两眼放光,恐怕心里都是些如果当年留在长晖城今日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类的想法。叶筱钰却比她更直白:“啊!如果我是个长晖城的商人,定要叫鬼来推磨!”

    郜落霜走在前面,发现身边的人都停了下来,叶筱钰更是发出了一句正道之人不该说的话,便冷冷地道:“鬼道那些邪异的东西!”

    叶筱钰灰溜溜跟了上去,不敢再看四周。

    林涟漪偷偷笑了笑,又看看怀里的淑儿,和何素霖一道跟了上去。

    几人来到一处客栈,客栈名“亲民客栈”,看客栈样子是刚开了不久,不太旧,也不太富贵,却于平淡之中透着安宁,令人觉得舒心。一进客栈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语气典型的客气:“几位是千羽林东林的弟子吧?”

    “正是。请问百琐庄刘垣冽在何处?”郜落霜一样客气地回应。

    “请几位女侠随我来,刘少侠就在后头住房处,他吩咐过小店,近日前来的必有几位千羽林的女侠,其中必有一名女侠面若白梅般一枝独秀,高洁清冷;也必有一位女侠嫩竹出尘,如长于仙境一般;若有一位女侠靥如浅桃,清水芙蓉,她便是东林林恬仙子的座下大弟子了。”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迎客人到了后院,经一条小径,到了一栋住房,“到了,饭菜马上送过来,几位可以先用膳。若有事尽可唤小的。”

    这店小二自然是不懂这些风雅之辞的,必定是刘垣冽所教。几人听到小二这话,除了郜落霜,都觉得欣喜,只觉刘垣冽此人很是体贴人,林涟漪对刘垣冽亦有好感。

    刘垣冽似已知她们前来,早已恭恭敬敬地在门外相候。几年不见,他气宇轩昂,气度翩翩的气质一点没变。林涟漪见他身影,确有种故人重逢的喜悦。

    当年设计为自己开罪,正是此人不知她的底细却也愿意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放她离开。想到此,一股暖流从心上缓缓流过。

    刘垣冽瞧见林涟漪,也想起了往事,但顾着几位师姐师妹不好先关心她,只好先向她笑了笑,又客客气气地向几位千羽林的师姐师妹问好:“何师姐,郜师姐,叶师妹,好久不见。上次茯苓村一别,今日再见,几位美貌如昔,甚为惊艳,垣冽方才见到,竟有些不敢打招呼了。”

    郜落霜面无表情,何素霖、叶筱钰则笑颜更盛,叶筱钰笑道:“刘师兄说笑了。我们不还是老样子,哪有什么惊艳?适才店小二所言都是刘师兄所教的吧?刘师兄这样谬赞,师妹我不敢接受啊。”

    何素霖也道:“刘师弟,千羽林同门都说你一贯会说话,上次茯苓村未能与你交谈,今日听你几句谬赞,才知同门所言为真。不过,今日除了我、我二师妹、我八师妹,却还有一位小妹妹,你还认得吗?”

    几人看向林涟漪。

第五十二章 美食

    林涟漪笑道:“大哥哥,我是茯苓村里那个……”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自己,尤其是在正道中人面前,难道要称呼自己为被正道中人不分青红皂白追捕的小女孩吗?

    “茯苓村里那个仙姿玉色楚楚动人的美人坯子林涟漪啊,看一眼就不会忘记。”刘垣冽细细打量她一番,道,“丫头才过豆蔻吧?恐怕修炼才有小成,今日是不是被你师姐骗出来的?我们是要去追踪邪道中人,很危险的。”

    林涟漪对他的夸人言辞甚觉意外,一时无措,只羞得面色透红,不敢直视他。

    刘垣冽见状,连忙正色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了。”

    “无妨。”林涟漪见他如此郑重地道歉,连忙笑道,面上羞涩之意也渐渐褪了下去。

    叶筱钰和何素霖在旁见了,相视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有趣。郜落霜却似乎从刚才忍到了现在,终于忍不住道:“刘师弟此番邀东林众弟子来此,莫非不是为除恶而是为了观赏美貌么?”

    刘垣冽尴尬一笑,道:“师姐误会了,垣冽不懂言辞,许久不见诸位千羽林的师姐妹,久别重逢,不知该说什么,但见诸位美貌动人,不得不夸,这才多说了几句。笨嘴拙舌,让师姐见笑了。”

    “哼!”郜落霜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郜落霜向来如此,众人也都习惯了,刘垣冽虽不是千羽林中人,但对她的脾气也是有所耳闻,以他的脾气自然也不会计较。当下众人便先进了房间准备吃饭,同时开始讨论这次要除去的邪道恶人了。

    此事本与林涟漪无关,她顶多算个看客,林涟漪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众人讨论之时,她亦只听了个大概。

    似乎是刘垣冽到达长晖城时,听几个从青罗城、五桥村方向来的“难民”说,那里有个邪道之人,仗着修道有成法术高强,专欺压百姓。一个前往千羽林求助的别派高手说,此人颇不好对付,刘垣冽恐他一人前往会抓捕不成反叫他逃脱,故请了千羽林的同道一起前往。

    林涟漪听了却觉得很不屑,心道:青罗城似乎离这里也不太远,那邪人岂不是自寻死路么?脑子不好使恐怕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但是想归想,在诸位年青高手面前她是插不上话的,只好退避一旁静候着……

    饭菜怎么还不上来?

    林涟饿着无事可做,想到方才见街上有卖桂花圆子的,一时馋心大起,便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刘垣冽倒是看到了,不过没说什么,嘴角偷偷漏出一点笑意,也不去管她。

    林涟漪随心所欲,七拐八拐,拐到了另一处街上。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街边就有卖桂花圆子的,便兴冲冲跑了上去。

    “我要一碗桂花圆子!”

    “好嘞!这位姑娘稍等。”

    林涟漪双眼直瞪着满满一锅桂花圆子,恨不得把它们都吃了。饱满的圆子在一锅带着淡淡甜味的汤里挤挤挨挨,浮浮沉沉,摊子主人一勺翻动,白白胖胖的圆子都搅动起来,像一夜飞雪后,小孩子们玩耍着满地的积雪。几点桂花浮在汤里,像碎雪点缀在湖面,而桂花金黄的色泽又分明不是雪。

    浅黄色的桂花香夹杂着沉稳端庄的圆子糯米香,一阵阵飘散开来,惹得街上经过之人大多留步细嗅。都说桂花香十里,果然如此!

    林涟漪随意坐在一张桌子边,依着摊子边牌子上写着的价钱,从腰间钱囊里取了何素霖给的钱,极其乐意地摆在桌子上,等到摊子主人送来一碗热腾腾的桂花圆子,收走了钱,还客客气气地送了句“谢谢姑娘光顾,好吃再来”,她早就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汤。

    才将汤送进嘴里,林涟漪顿觉烫口,可如此美味让她吐出来是万万不能的,只好苦了自己,忍着烫一下子吞进肚里。

    “呼——”林涟漪长吁一口气,仍觉肚里滚烫,缕缕桂花香飘洒在口中,正如余音绕梁一般美妙。待桂花香渐渐散去,又觉一层糯米的淳重安然铺开在舌间,与口中残余的甘甜相映成章,喉间的暖意更是久久不散。

    “好吃!”林涟漪一声感叹,朝着面前这碗桂花圆子狠狠地吹了几口气,升腾的热气一下子被吹散,随即又有热气升起、被吹散。

    待到不那么烫了,她才盛了一勺的桂花圆子,七颗圆子恰好围成一朵六瓣雪花,浸泡在甘甜的汤里,一起送到嘴里,一片回忆就在嘴中铺展开来,连鼻子里也是洋溢着温馨,充盈得觉得酸涩。

    不知是太久没吃了还是被烫到了,吃着吃着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林涟漪一边自嘲道:“这么好吃,你哭什么?”一边还是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记得小时候就是为了这样一碗桂花圆子,愿意去卖力地整理房间,愿意听从娘亲的期望去学习那些大家闺秀要学的东西,虽然自己又懒又不想学。对,有时候会悄悄地做些绣坊里的活,拿去找偶尔懒散不想干活的绣娘换钱。

    如今生活在千羽林倒不必担心钱的问题,就是出来的机会比较少,修真之人的膳食虽然清淡合口味,却总不见桂花圆子。若不是恰好遇见了不开眼的邪道小人,恐怕就喝不上桂花圆子了,真得谢谢他……

    林涟漪低头注视着桂花圆子,随意漫想着,没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了她对面。

    直到她吃完整整一碗,还嫌不够,念及下次吃桂花圆子可能是来年,甚至更久,林涟漪便不顾女子十五岁的颜面拿起碗来将碗底舔个干净——仍然没有发现对面的人笑看着她的这一举动。

    没错,把整个碗底舔得干干净净之后还是觉得不够,林涟漪思忖着要不要再买一碗,但想到了某种原因后还是放弃了,当下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碗,却在碗移开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的人,吃了一惊,缓缓把碗放下,就当刚才的动作没有发生:“刘垣冽……哥哥,你——们讨论好了?”

    刘垣冽捧着手中一碗桂花圆子,温和笑道:“早就好了啊,你师姐让我过来找你——这个桂花圆子很好吃吗?”刘垣冽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满满一大碗桂花圆子,白花花的圆子当真比银子还诱人。

    林涟漪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的桂花圆子,嘴角一抽搐,连忙不去看它,目光转向刘垣冽,由衷地发声道:“当然好吃啊,你尝尝。”

    刘垣冽道:“好啊。亲民客栈里你的同门已经在用午膳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去吃剩菜,你呢?急着回去吃饭吗?”

    “不急。”林涟漪好像听出了什么“玄机”,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刘垣冽手中的桂花圆子,后马上收回目光。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吃碗桂花圆子吧。不过我吃东西不好让你空等着,不如你再吃一碗。”

    此时摊子主人很适时地过来收林涟漪舔得一干二净的碗,林涟漪恋恋不舍地递上了碗。

    “麻烦给这位姑娘再来一碗,一大碗。”刘垣冽朝主人客气地说道。

第五十三章 非雪

    林涟漪心中一动,异常惊喜,虽然早有预料,两颊忍不住溢满了笑容。

    摊主看了看刘垣冽,又看了看林涟漪,问道:“那这钱算在……”

    “我请这位姑娘的,自然是算在我这里。”刘垣冽说着,取出了一两白银,甚是大气地道,“都给你吧,我四处带着也不方便。”

    “不,还是我来……”林涟漪忙阻止道。

    “你是我师妹,本是我该请的。”刘垣冽回以微笑,正午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十分温暖。

    摊主喜笑颜开地接下了钱,立马端着一碗桂花圆子奉送上来。林涟漪感激之下,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才一口一口大吃起来。刘垣冽亦细细品尝。

    “果然很好吃!”刘垣冽意外地发现美味,加上正是午饭时间他还不曾吃过,便吃得更快了。

    “小心烫。”

    “没事。”刘垣冽吃起美味似乎根本不惧烫,大口大口很是享受。直到吃完一整碗,才缓过气来,见林涟漪碗中还有一半,她正慢慢吃着,完全不似方才舔碗的样子,少女举止颇有意思,便好奇地端详着她,许久。

    “师妹,你日常很少来长晖城玩吧。”

    “嗯。”林涟漪一边咀嚼着圆子,一边抬头看着他,道,“其实你不该叫我师妹,我并非千羽林中人,千羽林的长辈见我孤身一人甚是可怜才允林姨抚养我。等到我可以独自生活的时候,我就要离开千羽林了。”

    刘垣冽听此,不由得皱眉骂道:“千羽林那帮老家伙也太冷漠!乱世之中,你一个孤弱女子,何处可以容身?既抚养你长大,又不收你为徒,更不教你法术,来日觉得你可以独立就将你一把推出去,这不是害你吗?”

    林涟漪对刘垣冽的这番维护颇为惊奇,但此事由千羽林长辈决定的,她也做不了主,只好道:“千羽林凭什么收我为徒呢?收下一个疑似邪道余孽的孩子,毁了整个门派的名声,若我是复沄掌门,我也不愿意。”

    “难道名声比一个人的性命更重要吗?老一辈的人就是迂腐!”刘垣冽一脸不屑,但终究知道千羽林的事终究不是他一个别派小弟子能插得上手的,只好承诺道,“涟漪,若是来日千羽林要将你赶出去了,你又无处可去,就到百琐庄找我。”言毕又觉得不对,一拍胸脯,补上一句,“不,你提前写信告诉我,我来接你。”

    见他一脸认真,林涟漪真心感动,却笑道:“不必了,你放心吧。林姨疼爱我,定不会将我直接赶走,总要找个地方好生安置我。”

    “怎么好生安置你?你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只要待在有人的地方就不会安全……”刘垣冽说着,发觉他怎么能将人间险恶全盘告诉这个小丫头呢?便住口不说,斟酌一会儿才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小丫头还不懂人间险恶。日后若有困难,只管来找我。”

    林涟漪哑然失笑:“我十五了,不小了。至于人间险恶,我早在茯苓村就领教过了。”

    刘垣冽想起茯苓村诸位正道中人如何追捕这样一个彷徨无助的小孩子,顿觉怜悯,与林涟漪对视之时也觉她眼中苦涩,心中更苦,一时无话可说,道歉道:“我们正道那时做得过分了,你……”

    林涟漪真是不想原谅十虹涧的高秋鹰高秋蜓,但也不好意思让刘垣冽难过,只好道:“我不想说那时的事。”

    刘垣冽便也不再提那事,气氛沉闷下来,林涟漪继续吃着桂花圆子,刘垣冽仍旧凝视着她。

    林涟漪吃完,抬头看向刘垣冽,见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感到有些奇怪,以为他在发呆,提醒道:“刘哥哥,我吃完了。”

    “不必这样客气地称呼我,直呼大名就好了。我们走吧。淑儿睡醒之后发现你不在,紧张得到处找你呢。”

    “她体子弱,高空飞行了许久。她受不了,我出来的时候见她还睡着,就没有带她出来。”

    “她该留在东林的。”

    “可是我不忍心把她抛弃在东林。”

    “也是。到时候遇上我们要追捕的邪人,你只管抱着淑儿站在远处,我和你的师姐——你东林的姐姐除恶之后就会来找你。”刘垣冽像长辈一样,仍然认真地关照着。

    林涟漪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起身正要离开。

    “你们是千羽林的大侠吗?”不知何时一个女孩站在林涟漪、刘垣冽身边,瞪着一双充满希望的大眼,怯生生地问道。

    清癯面庞露光映,纤细身段苇叶遮。她明目干净却双眼红肿,樱唇微启,蹙眉而问,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相互揉搓,衣衫褴褛,破损处却没有补丁。但是一件破旧的衣服丝毫不能影响她美貌的展现,她仍然美得像溪水。没想到路边小摊上遇到的一个女孩也长得这样标致。

    刘垣冽一见她可怜模样,就打定主意要为她买一件合身的衣服,当下答道:“我是百琐庄的弟子,你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百琐庄,百琐庄的人都很厉害的!”女孩像抓住了希望一样,盯着他,言辞恳切,“大侠,我、我、我想求你帮我阿娘报仇,杀了那个害死她的坏人!”

    她一语惊人,语气虽有些底气不足,但说得非常坚定,令刘垣冽、林涟漪都吃了一惊。

    女孩顿了顿,接着道:“我是个孤女,从小由阿娘抚养长大的,阿娘带着我一路乞讨,活到了现在。我们沿街乞讨到青罗城,在青罗城里,她被魏府的老爷杀害了!”

    女孩说到这里,忍不住哭了起来,刘垣冽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缓缓,林涟漪递给她一方手帕,她擦拭着眼泪,接着说道,“可是没有人敢帮我,那魏府老爷魏肖有权有势,气焰嚣张,没有人敢惹他!我听说,千羽林惩恶扬善,护佑一方水土,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女孩忍不住一般,哭了好一会儿,才又强忍着眼泪,接着说道:“我叫‘江非雪’……”

    “凌飞雪!”刘垣冽、林涟漪不禁动容,同时惊呼,但绝不是听错了,只是当年凌飞雪盛名太过,如今听见“飞雪”二字都会立马联想到她。

    街上行人、摊主摊客,无不惊目望来!

第五十四章 微雕

    刘垣冽吃惊过后,意识到自己过度紧张了,环顾四周,路人渐渐都移开了目光,他才注视着江非雪,轻声问道:“江非雪?这个名字很好听,是你阿娘取的?”他吃惊之时,却并未注意到林涟漪的异样。

    林涟漪甫听此名,便觉蹊跷。细想之下,更觉隐情。

    路边孤女,美貌动人,更识得刘垣冽、林涟漪身份,主动求助,已然非同寻常;“非雪”一名,谐音天涯教前任教主之名“飞雪”,更添疑虑。

    林涟漪记得她与叶筱钰、路天香、郜落霜等人曾说起修真门派女少男多的问题,孤苦女子往往投身邪道,此女一反常理,一路前往长晖城寻求千羽林帮助,尚属天真单纯之举,但一个天真单纯,偏偏又长相出尘的女孩怎么可能独自一路走到这里?

    林涟漪悚然一惊,未及仔细思考再做出反应,她猛的回头,目光少有的凌厉。

    街上人来人往,言笑不断,热闹非凡。没有人驻足,没有人望向这里。

    人多得,望不见尽头。

    真的没有人看着我吗?

    林涟漪暗暗心惊,看了一会儿仍旧看不出什么,才只好收回目光。

    刘垣冽只关注着江非雪,没注意到林涟漪的异样。

    江非雪似乎也没有看到她的异样,摇摇头,拭着眼泪低着头难过地答道:“阿娘遇到我的时候,我还是襁褓婴儿,还生着病,她见我体弱多病,希望我跟天涯教教主凌飞雪一样厉害,所以给我取名‘飞雪’,可是别人都说我不配叫‘飞雪’,所以改成了‘非雪’。”

    她顿了顿,迟疑地抬头,含着胆怯问道,“凌飞雪真的很厉害吗?我能不能变得像她那样厉害?”

    刘垣冽和林涟漪没有反应,她似乎意识到在正道大派面前说邪道领袖厉害很不正道,说不定人家一听都不愿意帮自己了,便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

    “没事的,不要担心,我们只是觉得很惭愧,堂堂正道千万侠义人士,竟不如邪道一个女子,实在惭愧。”

    刘垣冽温和地抚平她的担忧,心里却有点难过,如今受难的百姓只知道邪道前任领袖的威名却不晓当今正道领袖的强大,是凌飞雪太负盛名还是正道太没用了?

    今日听一名落难的女娃说出这等话,背后意味深长啊!

    林涟漪暗叹:“凌飞雪有赤天,有魔神血,就算你学尽了天涯教所有的法门。也到达不了她的境界。”表面上只能对江非雪善意地欺骗:“若你投身正道大派,得高人真传,来日刻苦勤奋,总会修炼到凌飞雪的水平的。”

    江非雪听后,显得十分惊喜,甚至惊喜得不能言语,一场哭泣残余的眼泪凝结在眼角。她不敢相信似的紧紧注视着林涟漪,林涟漪亦面带肯定的微笑,坦然注视着她。

    刘垣冽虽不知道凌飞雪何以如此强大,但也知道要想到达她的境界极其不容易,至少他不知道有谁能胜过她,自然林涟漪的一番话都是安慰她的,正想接着说些话鼓舞她,却见江非雪扑通一声朝林涟漪和他跪了下去。

    “愿得师兄师姐指引,进正道,习正术!”她说得坚决,说得充满信心,让人无法拒绝。

    这样一个时时都有可能消逝在街头某个角落的女孩儿,拖着孱弱的身体从远方奔赴至此,为了雪恨为了未来,身居正道大派的弟子怎么能够拒绝?

    此时又有些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孩子下跪,纷纷往此处看来。

    刘垣冽忙扶她起来,叹了口气,道:“指引可以,但能不能入门还要看各位师长的意思。此地离千羽林最近,待我们为你报仇雪恨后,你可随这位姐姐前往千羽林东林,林师叔多半会收你为徒。正好了,你这位姐姐平日里清闲至极,你拜入东林后可与她作伴。”

    林涟漪看了刘垣冽一眼,面带苦笑,清闲至极是因为她根本不算千羽林弟子,不得千羽林法门啊。

    但林涟漪终究不放心,问她道:“你从青罗城赶来,世上恶人这么多,你一个弱女子竟然未遭欺负,倒也真奇怪。不过,这也许正是我和你有缘呢!”

    江非雪似乎没有听出来林涟漪暗藏的意思,狠狠地擦去了眼泪,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本来也以为走不到这里了,到后来饿得忍不住了,恳求一个街边卖艺的老爷爷给我些吃的,他不给,可是我看到了他卖的东西,是一些制作很精致的小玩意儿,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我找了些木匠不要的木材,照着记忆雕刻了些小玩意儿,一路卖到了这里。”

    “哦?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禀赋?”刘垣冽颇感兴趣,“都卖了吗?有没有剩的?可否给我欣赏欣赏?”

    林涟漪亦感好奇,暂时把方才的疑虑搁置一边:“是什么样的雕刻物?”

    江非雪略一犹豫,有些腼腆地伸出手,拉开了遮住手腕的袖子,道:“这就是了。”

    刘垣冽、林涟漪见她右手空空,甚觉奇怪,对视一眼,表示一无所见,不由得“嗯?”了一声。

    见他二人果然没有注意到,江非雪脸颊微微泛红,左手食指挑起右手手腕上绑着的一根头发丝,道:“就是这个。”

    “嗯?”刘垣冽、林涟漪都吃了一惊,细细看去,果真有一根头发丝,但一根头发丝怎么成为雕刻品呢?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再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看,这是……

    “好像这根头发丝并不光滑,似乎有什么纹理。”刘垣冽刷的抬头,言语中满含敬意,“你竟会微雕!”

    林涟漪吃惊得没话说,她记得茯苓村中有户擅长微雕的人家,并且那户人家姓“江”!

    难道真是缘分?

    “你……”林涟漪什么都想问,一个“你”字已经出口,却一时想不到从何问起,竟吞吞吐吐没有了下文。

    “给这位大师来一碗桂花圆子!”刘垣冽想是极佩服微雕大师的,此刻两眼放光地一刻不离江非雪,眼光瞥见旁边经过的摊主,毫不犹豫又买了一碗桂花圆子。

    “好嘞!”摊主连忙端上一碗桂花圆子,“这位大侠,这碗的钱就算在刚才那碎银子里,不用给钱了。”

    刘垣冽自然无空理他,敷衍地点点头,只顾了解这位“大师”了:“大师你芳龄几许?从师何人?”

    江非雪乖巧地接过桂花圆子,道声“谢谢”后,坐在凳子上将桂花圆子轻轻放在桌上,才红着脸,开始回答过于热切的刘垣冽的问题:“谢谢师兄的桂花圆子。师兄别这么说,我当不上‘大师’这个称号的。不过是做点小玩意儿赚饭钱,凭此熬到千羽林罢了。”

    “啧啧啧,无师自通啊,真乃天赋。”刘垣冽感慨无比。

第五十五章 衣奁

    “你还没说,芳龄几许呢。”林涟漪追问道。

    她离开茯苓村的时候,江沨夜的娘还怀着孩子,时隔七年,那孩子应该七岁了。若江非雪恰好七岁,她就不得不相信其中有蹊跷了。

    “我今年七岁,不知姐姐芳名和芳龄?”江非雪盛起一勺汤,呼呼吹了吹,微微抿了一口,浅浅笑道。

    果然!

    林涟漪已经暗暗立了一道防线,她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

    “我十五。”林涟漪亦浅浅笑道,心里却思考着江非雪为什么要进入千羽林,是为了监视她,还是卧底千羽林?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她为什么要被安排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刻意被我怀疑呢?

    重重疑虑笼罩心头,林涟漪更无暇顾及后来刘垣冽和江非雪的对话了。

    待江非雪吃了桂花圆子后,刘垣冽兴致极高,如他方才所决定的那样,带着江非雪买了三四身合身的衣服,其看衣服的眼光极其“毒辣”,往往看中的第一件就是最好的,不用试更不用换,恰到好处无法拒绝。

    刘垣冽对自己的眼光自然很是相信,江非雪穿上刘垣冽选的衣服也觉惊奇,不说他们,就说林涟漪,心头的阴云都被他精准的眼光吓走了大半:“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看女子的衣服看得这么准?”

    “南都石黛,分翠叶之双蛾;北地胭脂,写芙蓉之两颊。旧岁烟波,尚掩流江;来日芳华,当照玉阶!”刘垣冽连连夸赞江非雪的美貌,文采斐然缀字成诗,这一份才情更让林涟漪惊叹。

    然未等林涟漪从惊叹中恢复过来,刘垣冽随意瞥了她一眼,这一瞥将林涟漪胖瘦高矮全都窃去,再扫视一遍店铺里的衣服,便一眼相中了一件浅紫流云纹裙,连忙唤了衣铺女掌柜,要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但见那衣裙上下落落大方简纹萦绕,裙裾轻盈,有如云彩,却又不似广袖行动不便,干净利落同时可衬江湖女子之轻逸,似乎一直没有人买,所以被冷落在高高的角落处。

    女掌柜听到刘垣冽的话,循着他的手指朝那衣裙望去,甚是惊讶,又望向刘垣冽,见他是个正道人,便没说什么。女掌柜还待要从旁取支杆子将衣裙取下来,刘垣冽余光已瞥见一边堆叠的几个衣奁,并亲自挑选了一个黄花梨木小衣奁,吩咐女掌柜用这衣奁装好。

    林涟漪、江非雪看他神情煞是兴奋,好像自己买衣服一样,二人看得实在目瞪口呆。

    林涟漪本因刘垣冽方才瞥她的一眼,以为刘垣冽是要为她买件衣服,正要阻止他时,见刘垣冽挑中的衣服却并不和合自己的尺寸,才放了心随他挑选。

    刘垣冽大手笔地付了钱,将衣奁抱在手中,果然没有把衣服送给林涟漪的意思,只心满意足道:“走吧。”

    回去路上,林涟漪好奇地问了问了问刘垣冽:“刘垣冽,你这衣服是要给谁?”

    “啊?这个……”刘垣冽看了她一眼,笑道,“待你这丫头褪去稚嫩、初露风华,愿以绫罗衣裙般配之。”

    恍然大悟,梨涡浅笑,林涟漪无奈道:“你这不是说我太幼稚吗?”

    刘垣冽凑近她一些,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啊,我比你大了几十岁,相比之下你可不是太幼稚了吗?”

    “那到底是比我老了几岁啊?”林涟漪同样压低声音追问道。

    “是大了几岁,不是老了几岁……”刘垣冽一脸不情愿地答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反正没比叶筱钰叶师妹大多少。”

    “哦?看你们修为似乎差了不是一点点。”

    “我虽然游手好闲可还是花了点工夫在修炼上的,平时出门打抱不平也算是历练过的。叶师妹资质上好,可平时懒于修炼,再加上很多时间都花在风师兄身上,这才远不如我了,被林师叔软禁,嗯——闭关起来好好修炼也是没办法。这次若非她写信求我找个由头把她带出来透透气,恐怕她得一直被囚禁,嗯——被闭关到三袖盛会。”

    “原来如此啊!”想到叶筱钰,林涟漪忍俊不禁。

    “师兄,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偏让师姐知道却不告诉我?”江非雪在旁不平地问道。

    林涟漪拉着江非雪,道:“可没有冷落你,我们一起聊。”

    三人回到亲民客栈后,郜落霜本想教育一下林涟漪,但刘垣冽抢先揽下了流连繁华街巷迟迟归来的过错,至于他不能揽下的林涟漪悄悄跑出去逛街的过错,刘垣冽都不觉得是过错,好在何素霖为林涟漪说了话,郜落霜才没怎么大动肝火。

    至于江非雪的事,报仇是一定要帮的;收徒一事,何素霖、郜落霜见她聪明伶俐,很愿意收留,但毕竟不能替林恬决定,只能先带在身边,待此间事了,回到千羽林再做打算。

    商议罢,因为江非雪急于雪恨,几人打算今晚便出发,到了青罗城再寻落脚处歇息。

    至入夜,明灯初上,长晖城街头巷尾仍旧一片熙熙攘攘。刘垣冽打头,带领众人前往青罗城。江非雪年纪尚小,由何素霖带着,几人御宝飞行,穿梭于夜空之中。

    顾及江非雪未见世面,何素霖在前指导,她学得极快,身体还算稳当,仅时而微微摇晃。郜落霜在旁小心照看,表情虽显得严厉,却也隐隐透着关心,江非雪熟悉了郜落霜的脾性便也不觉紧张,有时朝她笑笑,一脸单纯明净,她只点点头,仍不说话。

    从长晖城直达青罗城的途中,会经过五桥村,此村虽毗邻繁华稍逊长晖城的青罗城,但其贫弱状况不容乐观,已故的村长留下遗愿,吩咐家人将他的所有积蓄取出,重新修建了五座桥,故村庄改名“五桥村”。

    接近青罗城的时候,几人降下高度,准备落下。

    不料江非雪惊呼一声:“你们看下面!”

    众人一惊,往下望去。

    五桥村不比青罗城、长晖城,这里入了夜只剩一片漆黑。就在这深深黑夜里,有几个人挑着灯笼一路奔跑,隐隐约约几声怒喝传来,似乎在追赶着什么。无奈前方一片黑暗,众人看不清被追之人,便再下降些高度,虽仍旧看不清,却听清楚了提灯领头者的喝骂:“白家的臭丫头!给我站住!你爹还不出钱你也别想逃!”

    前面那人不回答,估计是被追得太累了。

    林涟漪听得愤怒不已,正想求叶筱钰下去阻止,郜落霜已经随桂雨瓶化作一道光冲了下去,无需使剑,一只手足以将几个欺负弱小的恶人打得落花流水。

    空中几人还未听到提灯者对郜落霜的喝问,已见地面上灯笼乱作一团,几声丢了胆子和尊严的惨叫和哀求过后,几点灯光朝着反方向摇摇晃晃地退去。

第五十六章 留宿

    郜落霜却轻盈一转,几步交错,又转到他们面前,厉声责问:“你们为何欺侮这位姑娘?”

    几人惊恐不已,慌乱中纷纷扔了灯笼,其他人都望向领头者。

    领头者亦惊恐万状,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更深知面前这个女子不可得罪,来不及仔细斟酌语句,双膝下跪,骨气尽失,颤颤巍巍地答道:“女侠饶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这臭……这位姑娘家里做生意赔了本,欠了我家老爷一万两银子,老爷差我来要债,说要不到钱就抓了这姑娘来抵债。没想到除了这位姑娘,其他人全部逃走了。小的……小的……小的没办法,只好抓了她先交差。”

    被追捕的女子缓过气来,见追赶她的人已经被制服了,才放下心回过来,站到郜落霜不远处,感激涕零,但见郜落霜还在拷问那些恶人,领头者所说也并无错误,她便未有所言辞,只站在一旁。

    散落一地的灯光中,可见那女子美貌:生如温兰静静香,立似软烟袅袅玉。她俏立一旁,目影婉约,泪光点点,动人心魄。

    几人从天而降,直把几个世俗小人吓得呼吸一颤。

    林涟漪欲搀扶那名浑身颤抖平衡不稳的女子,但因怀中抱着淑儿,不好如此。

    江非雪察言观色,轻轻对林涟漪道:“我来抱着淑儿吧。”

    林涟漪对她尚未放心,自然不敢将淑儿交给她,迟疑之时,叶筱钰已经主动上前搀扶着那女子。

    “一万两?”刘垣冽皱着眉头,取下腰间玉佩,弯下腰递给领头者,缓缓道,“这个够了吗?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我替这姑娘还了,以后别来找他们麻烦!”

    女子欣喜感动,眼泪更流,没有手帕只好以袖拭泪。

    领头者满脸狐疑,似乎不敢相信刘垣冽这么大气,更不敢相信这块玉佩可以值这么多钱。

    刘垣冽一脸鄙弃,道:“这玉佩并非凡玉,莫说一万两,两万两也有了。你若不信,便两手空空地去见你老爷吧!”

    “信信信!”领头者忙双手恭敬地接过玉佩,口中不断道谢,“谢大侠不杀之恩!谢大侠不杀之恩!”言罢,更不顾其他手下,毕恭毕敬低头哈腰,匆匆逃离。身旁一个人反应过来,赶忙跟上去,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慌乱离开。

    郜落霜一声冷哼,斜过眼去,不屑于再看他们欺软怕硬的模样。

    受欺的女子眼看着几个恶人离开,眼泪渐止,在叶筱钰的搀扶下,走近众人,未等众人开口询问,女子已道起缘由:“谢各位侠士相助,小女子才得以逃脱。

    “小女子姓白,名‘凝玉’,家中还有父母、二弟和三妹。几日前家父在青罗城做生意亏了本,欠了青罗城魏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来。魏府前来逼债,不许家父拖延,家父无奈,只好携家人逃至此处。

    “本想凑了钱就回去还了,没想到家中亲戚无一人愿施以援手。今日魏府手下逼到此处,有人赶来告知家父。无奈之下,只好由我留下来……留下来拦住他们。”

    “又是魏府!”叶筱钰怒道。

    “你爹娘竟忍心将你扔下?”郜落霜面色很不好看。

    白凝玉豁然抬头,凝视了一眼郜落霜,却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嗫嚅道:“二弟三妹年纪尚小,家父家母年纪已大……”

    “所以你自己提出了要留下来,凭借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拦住魏府的几个大汉?”林涟漪紧接着追问道。

    “我……”白凝玉沉默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唉。白姑娘,你的家人现在何处?如今欠债已还,可安心回去了。”何素霖满满同情,回避了林涟漪直接挑明的话题。

    白凝玉巴不得有人扯开话题,连忙转身朝逃过来的方向走去,不敢回头,道:“家父家母早先知会凝玉,他们会在五桥村第四座桥附近等着凝玉前往相聚,凝玉这就去报喜。几位若不嫌弃,今夜便在凝玉家中留宿吧!”

    众人纷纷轻声叹气,林涟漪联想到其父万寒径,更觉唏嘘。好好的女子,险些毁在魏府恶人手中,原来有时亲情未必贵重于银两。

    见白凝玉已走了几步,几人心想,既然已经到了青罗城附近,也不急于进城了,便就在白家留宿吧。几人相视,纷纷点头,以表同意,便都跟着白凝玉前去了。

    至第四座桥附近,白凝玉纠结着请众人在桥边等候,她一人前往寻找家人即可。几人不解,不是说就在附近吗?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几人除江非雪、淑儿之外,都是修真人士,自然轻易察觉到风中一股腐朽尸体的气味,以及浓重的阴气,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禁皱起眉头。

    白凝玉见几人面色不对,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只好尴尬解释道:“这第四座桥附近有一处乱葬岗,家父家母就躲在——那里。”言罢,她就低下头,匆匆离开去寻她的家人,留下几人面面相觑,苦笑之中更带着对白凝玉父母的嘲讽。

    过了好一会儿,白凝玉一家才出现,除了白凝玉,其他人都是灰头土脸,一身腐朽气味,很是难闻。所谓“年纪已大”的家父家母原来仅仅两鬓略微见白,所谓“年纪尚小”的二弟白凝松原来已高过林涟漪半个头,可怜那比江非雪还年幼的三妹白凝歆心思单纯,身体却已被恶臭萦绕。

    江非雪见白凝歆的脏乱模样,忍不住上前为她整理,其皱眉的表情令白父白母很觉难堪。白凝歆却不觉得羞惭,一双干净的眼眸好奇地端详着江非雪。

    林涟漪一阵痛心,欲上前问候,然怀中淑儿似乎对空气中那股腐朽尸体的味道很畏惧,感觉到林涟漪有上前的意思,口中发出呜呜声阻止她,林涟漪只好作罢。

    见场中尴尬,白凝玉忙接过话头,告诉白父白母,今夜几位恩人将留宿她家,白父白母好歹分得清恩怨,对此并无异议。

    白家人在五桥村的家,虽不够奢华,更显朴素,却也勉强可以住下这许多人,只是恐怕免不了几个人住一间房间了。白凝玉说,白父曾在五桥村发家,后来虽然搬到了青罗城,但这里的房子没有拆掉,且花了大价钱雇人来修葺过,所以相比村中其他人,他们的房子可算是富贵气派了。

    林涟漪暗中冷笑:“既然是逃债,为何还要住回原来的房子?那么招摇岂不是故意叫人来抓吗?”不过想到白父白母连长女都可以抛下,这样好笑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

    白父白母自然住在他们原来的屋子里;刘垣冽和白凝松一起,占了一间屋子;白凝玉、白凝歆姐妹俩一间;林涟漪、江非雪,带着淑儿,住一间屋子;叶筱钰、何素霖一间;郜落霜占一间。

    一番风波后,夜已深。林涟漪不敢与江非雪接近,谨慎地抱紧了淑儿,正打算另打个地铺,忽然江非雪悠悠的说了一句话,短短几个字,有如惊雷,惊得林涟漪目瞪口呆:

    “林姑娘,近来如何?箫女姜悠乐派我来照顾你。”

第五十七章 坦白

    林涟漪猛然回头,盯着她又问道:“你说什么!”

    江非雪“嘘”了一声,四下看看。

    窗外、门外再安静不过。

    她才走到林涟漪跟前,抬头望向她笑道:“我是茯苓村江家的女儿,也是箫女的义女。林姑娘,你还记得江沨夜吗?那是我兄长。我出生之后,义母四处调查你身份暴露的原因,发现是我爹娘夜里吵架,意外被十虹涧的人听去了。

    “她来茯苓村的时候,我娘难产,她救了我和我娘,代价就是带走我——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她带你走,就是为了让你进入千羽林帮助我活下去,是吗?”林涟漪面色复杂。

    “正是。”江非雪却不是很难过,反而坦然,“你娘本不必死,你爹娘本可以团圆,你也本不需要进入千羽林……唉,一切皆因我江家而起,义母没有降罪于我们,反而救了我和我娘,更抚养我七年,教授箫艺,传我学识,让我看见江湖的澎湃,更许我拜入千羽林学习高强的法术,此等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

    “至于是否愿意辅佐你,她给过我机会选择,但是我答应了。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有机会获得这样的生命。”

    林涟漪默然。

    “林姑娘,你放心,义母只让我辅佐你,其他的,你的门派法术这些,我都不知道。”江非雪顿了顿,还是接着补了一句,语带无奈,“义母还不够信任我。”

    林涟漪点点头,斟酌了一下,问道:“你回去看过吗?”

    “茯苓村吗?”江非雪神情坚定而真挚,“不曾。我已回不去了。自从义母将我收养,我就不能再回去了。如果回到了那里,我也不能再习惯那样的日子。我想要的,是未知的未来,而不是没有意外的定数。林姑娘,你能懂吗?”

    “能懂,当然能懂。”林涟漪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非雪跟江沨夜一家已然完全不同,但是可以确定姜悠乐对她的影响是深重的。或许姜悠乐的只言片语中,弱小受欺的现实太真实,她才不愿意回到那种生活?或许她又真的经历了什么,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就算是什么都没有,从小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她也肯定不愿意再堕落于贫困脆弱的乡村了。

    不知短暂的假扮孤女,一身肮脏是否已让她对贫穷深恶痛绝了?

    “你的名字,‘非雪’是什么意思?”林涟漪不由得心绪激荡,坐下来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江非雪也坐下来,略一迟疑,道:“义母说,这个名字可以让你记住她。”

    林涟漪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她?天涯教前任教主?”

    江非雪点点头:“是。凌飞雪,是你的师父吧?你们的门派世代由我义母一脉辅佐,每一位弟子都身怀绝技,深藏秘密,你入门时年纪太小,又身在千羽林,义母担心你年幼心思不稳,她又不容易常常见到你,才派了我过来,取了这个名字,好让你时刻记住你的师承。”

    林涟漪笑了笑,恐怕江非雪进入千羽林还有监督她的意思。不过有这种担心实属正常,当年凭她八岁之龄,若非夜魄选中了她,凌飞雪大概也不敢轻易将重担交给她。

    林涟漪还想说点什么,却一时想不到,面对这个和姜悠乐莫名相像的女孩儿,她说不上什么,却在略一思虑后问道:“你的姓氏,是‘江水’之‘江’吧?”

    江非雪瞳孔一缩,紧张之中似乎还有不信。

    林涟漪直视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她保留你的姓氏,也是为了让你时刻记住你的生父生母?”

    沉默。

    半晌。

    “林姑娘,若哪日你与你生父和好,愿否回归天涯教万踪山?哦,现在该是观海山了。”江非雪双眸微微瞪大,坦然直视着林涟漪,但眼中仍有几丝畏惧。

    林涟漪唇启却无言,相视之间,她看得出:江非雪,真的回不去了。

    一个姓“姜”,一个姓“江”,不但姓氏相像,连行事言谈的风格都相似,这就是世代辅佐三倾门的箫女吗?相比之下,三倾门传人似乎很弱小,若是哪日她们有夺魔神血的心思……

    林涟漪不由得冒出冷汗,呼吸也微微有些混乱。

    “林姑娘,非雪如今七岁,尚知所思有异则不可为家,林姑娘在千羽林待久了,所思所想却与千羽林弟子大相径庭,也一定知道此理,来日必然离开千羽林,是吗?”

    “正是。”

    “这便是了。非雪不愿回茯苓村,茯苓村的生父生母也早就不知非雪姓甚名谁,与非雪形同陌路。我宁愿为箫女继承香火,就当另投了一胎。请姑娘不要勉强我。”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从前只以为江湖帮派的弟子都是自愿……”

    “我是自愿。”江非雪很肯定地说。

    林涟漪笑了笑,江非雪的习性所思系姜悠乐培养,虽是她自愿,却不能不说是被培养出来的自愿。不过作为箫女,她会比三倾门的林涟漪好过得多吧。

    “好了,睡吧。”

    林涟漪主动结束了艰涩的对话,准备睡去了,也是此时她才注意到淑儿还坐在床上,昏昏欲睡,时不时头就低下来了,却还是忍住了抬起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看她。

    “是不是很困了?淑儿快睡吧。”林涟漪的表情就像母亲看着孩子一样,虽然有些许稚气,倒还算是标准。

    江非雪听得林涟漪的话,也正要转身去睡,不经意间门外却有一道人影于她视界中匆匆掠过,看方向应该是白家里面的人要往外去,她不禁“咦”了一声。

    林涟漪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猛地转身,视线恰好抓住那道影子闪过的衣角,不由得内心一震,立即想到是不是有人听到了对话,再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若是被发现了,门外那人要么闯进来抓个现行,要么就去找千羽林的其他弟子商量如何处置她们俩,断不会往外跑。

    想通了事理,林涟漪便放宽心,正要出声把自己所想告知江非雪好让她放心,江非雪已经先道:“他应该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而是另有要事。”

    林涟漪对江非雪迅速冷静的判断感到惊讶,叹服地点点头,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他有什么要事,不会是去暗中修炼什么秘法吧?”

    江非雪转身看她道:“林姑娘,我看你知道了我的来历后便再无睡意,既然你又这么好奇,不如追上去看看?”

第五十八章 夜探

    林涟漪点点头,微微瞪大了清澈的眼眸,道:“我看是你也想知道他去干什么吧?”

    江非雪第一次露出兴奋的表情:“知我者莫若林姑娘。我初来乍到,不敢多有动作,只好让你代劳了。”

    林涟漪以笑回应,悄悄走到门前,倾身侧耳细听,闻门外并无响动,才轻轻开了门,轻盈地没入暗处。

    江非雪目送她离去,替她关上房门,边转身边道:“淑儿,你家主人……”

    但见床上空空如也,淑儿去了何处?

    江非雪一脸无奈,再次打开门静悄悄追了上去。

    林涟漪尽量敛收周身气息,脚步轻盈,行如踏空,几无声响。前头那人与她的距离被她渐渐拉近,黑夜里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但是仅凭他的行走速度,再加上直觉,林涟漪可以确定,那人就是刘垣冽。

    “莫不是百琐庄真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法如此我不是赚翻了吗?”林涟漪心道,“对了,八姐姐她们说过,不同门派的法门或许大相径庭,不可以同时修炼的。唉,可惜了,不过看看还是可以的。”见刘垣冽又往前走远了,林涟漪赶忙跟上。

    然走在前面的刘垣冽突然停了下来,躲在暗处的林涟漪心头一震:被发现了?

    “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跟着我干什么?”刘垣冽甚至没有回头,“林涟漪?”

    林涟漪一惊,从躲藏处走出,道:“怎么知道是我?”

    刘垣冽走向她,胸有成竹道:“这还用想吗?有点跟踪的伎俩又很容易被识破的,除了你,难不成能是别人?我刘垣冽混迹江湖几十年,这点对人的感觉还是有的。”

    “……”林涟漪一脸不服,道,“不是我容易被识破,恐怕是你常常干这等趁夜鬼鬼祟祟的事情,干多了有经验吧。”

    刘垣冽一怔,干笑两声,道:“还真被你猜对了,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确是常常如此的。可我今晚外出为的是公事,要去青罗城一趟……”

    刘垣冽说到一半,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修练什么秘法,而是因为好奇,迫不及待想去青罗城查探一番:“哦,原来如此。因为太好奇了所以想背着我们先一步知道那邪道恶人的行踪,是不是?”

    刘垣冽只好点头承认,并尝试着与林涟漪讨价还价:“丫头,夜色已深,你就先回去睡吧,我去青罗城打探了消息,回来首先就告诉你,如何?”

    “没门!”林涟漪干脆利落地否决,刘垣冽正要再说什么,林涟漪接着道,“除非你带我去。”

    “嗯?”刘垣冽一惊,似是颇觉意外,随即苦笑,“好吧,打探消息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就带你去吧。”

    “呜——”林涟漪喜笑颜开时,却听得身后传来淑儿的声音,她转身低头,见淑儿奔过来蹭着她的小腿,一脸不舍。

    两人随即又听见一阵脚步声,江非雪追了上来,见到是刘垣冽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先朝刘垣冽打声招呼,再低头抱起淑儿,对她道:“淑儿,师姐出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淑儿并不给江非雪面子,仍是一脸留恋地凝视着林涟漪,一对前爪扑腾着要林涟漪安抚。林涟漪于心不忍,只好先抱过淑儿,对江非雪道:“今晚我要和你刘师兄去青罗城打探邪道的线索,回去后你和淑儿先睡吧。”

    江非雪看了刘垣冽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林涟漪,应道:“嗯。不过——不知道淑儿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呢。”

    林涟漪犹豫了。

    江非雪眨了眨眼睛,低头对淑儿道:“淑儿,今晚我陪你睡觉好吗?”

    “呜……”淑儿却不看她,只望着林涟漪,一脸不舍,一脸期待。

    林涟漪看得心间一颤,迟疑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淑儿害怕独自待着。”

    “呜……”淑儿冲到林涟漪脚边,蹭着她的小腿,苦苦哀求。

    “那就一块儿带去吧。”刘垣冽弯下腰抱起淑儿,“你怎么这么轻啊?你家主人亏待你了?”

    林涟漪抱回淑儿,白他一眼,道:“怎会?”

    刘垣冽笑而不语,嘱咐了江非雪几句,目送她回了白家,才带着林涟漪御宝飞行,林涟漪终于有幸感受了回御清辽剑乘风而行的飘逸。刘垣冽站在前头如谪仙临人世,潇洒似风云。两个人周围有一圈淡淡的海蓝色光晕,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这或许是刘垣冽为了防止林涟漪掉下去而施的法术。

    林涟漪站在他身后,不禁再次好奇:这个身处大漠边陲的人,为什么竟与他的同门如此不同呢?

    “前面就是了。”刘垣冽御着清辽轻轻降下来,在一个少有人来往的阴暗角落落下,林涟漪对他公然在青罗城下落的行径感到惊讶不已,刘垣冽却道,“你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为何?”林涟漪刚问出口,就知道原因了。

    清辽剑收回到刘垣冽手中,方才的光晕消失了,眼前的世界似乎明亮清晰了很多,不远处满街的灯笼虽不如长晖城的繁多,却也算得上很繁华,人来人往好似一派盛世气象,淑儿见这陌生景象,昏昏沉沉中也稍稍有了些精神,不过它似乎对繁华人间并不感兴趣,看了几眼便疲倦地瘫在林涟漪怀中。

    林涟漪恍然大悟,原来这圈光晕是用来隐形的。她突然想起来,当初韩朗嫣斗法张珅诒的时候使的那招,令张珅诒绞尽脑汁也寻不到韩朗嫣的位置,只好坐以待毙。这两招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垣冽正要解释,见她已恍然大悟,便领着她往外走,一边哈哈笑道:“小丫头有慧根啊!方才那圈光晕可遮掩形迹,用的好的话甚至可以在别处制造出假的影子,令人难辨虚实,若是交战之时,抓住好的时机使出这招,便可骗得对手一头雾水。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这招的,得看你使用的法宝以及你的运气了。法宝么,只有木系法宝,水系法宝,火系法宝才可以。

    “至于运气,就真的不好说了,你得有天生的能力感知光芒,才能熟加运用。比如,我学得会,但我的赵师兄修为比我高,却偏偏学不会。涟漪,我看你慧根可以啊,来日你若踏足修真之道,倒是可以摸索一番。”

    “我还是算了吧。”林涟漪摇摇头,“按照你说的,千羽林北林的韩朗嫣必是运气极好的吧。我曾见她和南林的张珅诒斗法,她就是用了这招,险些重伤张珅诒呢!”

第五十九章 疯子

    “哦?竟有此事!”刘垣冽大加赞叹,“我也曾听师父说过韩师妹,韩大侠的女儿,天资真是万里挑一。据说在未入千羽林时,就已经学习过韩大侠所有的独门法术,韩大侠曾笑言,若他只以二成功力与女儿相比,只怕胜负未知!唉,她生下来就是天才,运气自然远超凡人了,我们凡人就不必去比较了——涟漪,你看,青罗城是否能比得上长晖城呢?”

    “足够繁华,却也有些诡异。长晖城因有千羽林的荫蔽才繁华安宁,这青罗城凭什么呢?再说天色已晚,街上不该这么多人吧。”

    “说的也是啊。光天化日之下,这青罗城凭什么坦坦荡荡地繁华呢?”

    两人沉思一会儿,不约而同相视一笑,似乎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既无正道庇佑,又不似剑丹城那般以绝世技艺闻名于世,却也能繁华如斯,只怕和邪道脱不了干系。”刘垣冽挑明了话头,“我们不知道邪道在何方,但魏府如此嚣张跋扈,若青罗城是邪道的地盘,魏府老爷魏肖则多半与邪道有联系,不如我们一路玩过去,然后到魏府瞧瞧?”

    “正合我意。”林涟漪脸上无丝毫惧怕,反倒兴奋期待。

    刘垣冽奇道:“你这丫头,不曾修炼不曾得道,竟然丝毫不惧怕。若是哪日修炼了门法术,岂不是要直捣天庭了?”

    “怕什么?难道你会扔下我不管吗?”林涟漪有恃无恐,脱口而出。

    “很好!方才还有些犹豫,你这番话倒叫我不得不去了!”刘垣冽又看了看淑儿,“淑儿呢?会害怕吗?”

    “有我……不是有我们的正道大侠刘垣冽在吗!”林涟漪险些高兴得说漏嘴,惊险之下低头看了看淑儿。淑儿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至少也是主人林涟漪的话,抬头与她相视,虽有害怕更多的却是信赖。

    既定主意,二人加上淑儿,在青罗城中晃悠着前往魏府。当然,途中免不了刘大侠仗义出手,夜宵几份。

    刘垣冽从路人那里打听到,魏府家大业大,位于青罗城正中,魏府老爷魏肖嚣张跋扈过甚,城中无人敢招惹之,然并未听说他与邪道有什么关系。至于青罗城为何如此繁华,却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两人到魏府附近时,发现人越来越少,很觉奇怪,既是青罗城中心,为何人反而少了呢?看来这魏府确实奇怪。

    不过二人自然不怕这样幽静的街巷,刘垣冽轻轻道:“走后门。”林涟漪应了一声,随他前往另一个方向。

    然出乎二人意料,忽然一声哈欠声在背后响起,二人一惊,猛然回头,严加戒备,发现竟有个男子鬼魅般出现在他们方才所站之地。

    那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腰别酒葫芦,脚踢稻草鞋。眉浓须短,疯癫酩酊,手舞足蹈,举止无常。

    这看上去不过是个疯子,但林涟漪、刘垣冽岂会认为他是个疯子?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两个修炼了几年的人背后,这份道行定非常人所有,便是稍稍有些道行的人也不能的。他一声哈欠又如此随意淡定,似乎完全不把他二人放在眼里,多半是个隐世高人了。

    那人却不顾林涟漪、刘垣冽充满敌意和小心的目光,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因为醉酒而步履不稳,几次几近跌倒,后来干脆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林涟漪、刘垣冽相视一眼,不知对方玩的是什么把戏。

    随后,却见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木舌铜铃,高举在半空,摇摇晃晃间,木舌铜铃清脆的声音悠扬在整个街巷,如一千一万篇诗歌,开花结果在每一寸光阴、每一个人间,纷飞在深闺的呢喃和唱响在大漠的民谣同时响起,南疆蛮荒地方的蓊郁和极北千山的冷雪一起舞动。

    这是人类的世界!

    刹那寂静,唯有木舌铜铃如某日喷发的朝阳一般涌动着人类的光辉奇迹,它在大地上漫延,生生不息。

    “风云际会,旷古传奇,鬼神不测人间。彼岸火照,亦沉沦、烟雨朦胧繁华醉!”

    那人兴奋得高歌起来,伴着木舌铜铃涤荡亿万年的风雨之声,随口一篇上阙,拙朴粗犷却又暗含人间冷暖的歌声穿透了一条街巷,像落叶般在风雨铃音中魔舞,疯狂书写下草书的词篇,

    “圣土一盏,镜中葬花,飞思难觅佳音。天邈无垠,水起涟漪,浩瀚终起惊涛。鸟入渊,鱼入林,岂不知乾坤亦有逆?”

    那人言语越发狂妄放纵,笑容越大疯癫,似乎还带着些得意自豪。下阙戛然而止,那人似乎也累了,渐渐放慢了晃动木舌铜铃的速度,后来索性抓着木舌铜铃整只手倒到地上。

    “叮……”木舌铜铃撞到地面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风雨铃声仍在街巷里回荡,只是渐渐开始轻了。

    那人从腰间取下酒葫芦,猛的连灌几口酒,直到葫芦里一滴不剩。“咕噜咕噜”下肚的那几声,被林涟漪、刘垣冽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风雨铃声已经多半如落叶沉淀在树下了。

    他无力地轻轻把酒葫芦正放在地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到身边的木舌铜铃,搓了搓,风雨铃声重又飘起,充盈在整条街巷。

    他勉强振奋起精神,接着高歌道:“宇宙一尘埃,落定时、朗州太平笑嫣然。”

    曲终。

    风雨铃声,幽幽叹息。

    词歌余音,绕梁几圈,才恋恋不舍地随着千古铃声散去。黑夜里的空气渐渐寂静下来,墨一样的黑,魔一样的癫狂。

    林涟漪痴然。

    刘垣冽亦痴然,但终究早些清醒过来,满面敬畏地望着地上摊相极不好看的——疯子。

    他的确是个疯子,疯癫痴醉与狂妄写满了他的脸面,他痴醉而笑的时候,连越发明显的几条皱纹里也都是狂妄的味道。

    这个人,到底是何处而来?

    刘垣冽沉思而无果,无意间看向身边的林涟漪,见她仍沉迷在方才的词歌铃音中,不禁紧张,忙轻唤她几声:“丫头?丫头?涟漪?林涟漪?”

    林涟漪神思游离,突然被刘垣冽唤醒,朝他笑了笑。

    “没事吧?”刘垣冽看了看那疯子,又看向她。

    林涟漪摇摇头,轻轻道:“无事。”

    两人又一起望向那疯子,心头都是敬意,再没了敌意。这样的高人,怎么有兴趣来逗弄两个小辈呢?

第六十章 酒鬼

    “你这疯子!”街巷尽头,魏府方向,有几个人冲了过来,听口气是冲着那疯子去的。

    刘垣冽连忙把林涟漪扯到拐角处的阴影里,侧着头探出目光细细探听。

    竟是在五桥村被郜落霜惩戒了的魏府走狗。

    领头那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几个小的跟在他后面。见面色都阴沉无比,却无人敢冲上来教训他,似乎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谓敢怒不敢言。

    但就是有个人沉不住气,竟然对那疯子喝道:“老子在五桥村受了气,你这疯子还敢来惹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啪!”领头者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怒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吵到蝎王我也得死!混账东西!去给我买酒来!”

    哪个沉不住气的人本想争辩,但一听到“蝎王”两字,浑身一抖,惊惶不已,随即恍惚起来,忙连着应了几声“是”,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几人被那首先沉不住气的人一带,心头火气越大,一道道充满愤怒的目光集中在看他们好戏的疯子身上,但仍然无人敢上前动他。

    疯子轻蔑地瞥了他们几眼,又打了个哈欠,道:“你们放心,我就是讨杯酒喝。被欺负了,不开心了?要是不开心就冲我骂两声,嘿嘿,我是不会在意的。”

    他这么一说,他们反倒骂不出来了,只涨红了脸狠狠盯着他,只有中间有个人忍不住骂了声“疯子”。

    不久买酒的人捧着一整坛酒回来了,但看那酒葫芦定是装不下这一坛酒的,想必是要孝敬领头者。

    几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他一脸谄媚,口中说道:“大哥,方才是我不好,让大哥你生气了。我买了一坛酒,大哥您消消气。”

    “欸!你弄错了吧,这酒不是全给我的吗?”疯子突然插嘴。

    领头者很不满地道:“你那破葫芦能装多少酒?别得寸进尺!要不是怕你吵着蝎王,你休想从老子这里拿走一滴酒!”

    “你买多少酒,就得给我孝敬多少酒!”疯子大为不满,猛的抓起木舌铜铃,举起便要摇动。

    众人慌了神,领头者马上由怒转哀:“这位高人,这酒乃是青罗城最好的酒,价值不菲啊,您每夜都来这里要挟我们这些下人,小的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您为何要这样为难小的?”

    “哼!别找借口,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替姓魏的那个卖命,他常常给你们赏钱,你们不缺这点钱的!我今晚就要喝一坛酒,你们就得给我一坛酒。要不然,我就在这里摇一夜的铜铃,吵得那蝎王不得安生!”

    “别别别!”领头者惧于蝎王的威力,只好屈服了,很是不舍地将一坛酒都恭恭敬敬地放在疯子身边,愤恨地骂了声“疯子早死”。

    几人走后,疯子侧身抱着那坛酒,正要喝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艰难地转往林涟漪、刘垣冽的方向,不耐烦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骗酒的吗?”

    林涟漪、刘垣冽早被疯子要酒的行径惊得无语了,疯子这句喊话令他们更为震惊。刘垣冽、林涟漪几乎是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好一会儿,那边却没有动静。两人再看时,那疯子已经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苦笑一声。林涟漪道:“我们去魏府看看他们口中的蝎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吧。”

    刘垣冽皱眉道:“既然已经打探到了线索,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本就是偷偷带你出来的,若你出了事,我必会后悔不已,也不能向你林姨交代。”

    林涟漪反驳道:“既是如此,早在你发现我跟踪你的时候便该送我回去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就在魏府外等着,你去一探究竟,我们再一起回去。”

    刘垣冽犹豫片刻,道:“只怕会打草惊蛇,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林涟漪有些失望,不过她理解刘垣冽的做法,一是甫至青罗城时,发觉青罗城的问题,怀疑邪道与魏府有关,做出夜探魏府的决定确有草率;二是方才那疯子,或者说高人的出现,实在太蹊跷;三是魏府走狗口中的蝎王可能就是他们追杀的邪道恶人,没想到他就躲在魏府之中,如此一来夜探魏府可能打草惊蛇,且凭刘垣冽一人之力未必能胜过蝎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明日与千羽林弟子一道再来。

    林涟漪不再坚持,与刘垣冽匆匆回去了。

    林涟漪、刘垣冽回到白家准备各自回去休息,林涟漪怀中淑儿看到宁静的白家房屋,似乎松了口气,身心放松后便要睡去。

    刘垣冽看了眼淑儿,对林涟漪笑笑道:“它似乎很困了,你们快去睡吧。今晚真是对不起你俩了。”

    “无妨,本就是我要跟上来的,再说明日还可以补偿的。”林涟漪轻轻淡淡一语,并不介意,“我回去啦!”

    林涟漪一语令他惊讶,他忙追问道:“难道明日我们去追那邪道,你也要去?”

    “自然。”林涟漪背对他撇撇嘴,趁他没有苦口婆心劝说,忙抱着淑儿逃进了房内。

    刘垣冽果真想劝说,却只有无可奈何地目送她进了房间,苦笑一声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涟漪关上门,想象着门外刘垣冽无奈的表情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却意外吵醒了怀中已经浅睡的淑儿,忙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压低声音道歉道:“对不起,淑儿,吵到你了。我们轻轻过去。”

    “我醒着。”江非雪突然在暗中说道。

    “怎么还没有睡?”林涟漪诧异,说着一边走到蜡烛前点亮了火光。

    “你和刘垣冽走之后,我听见白凝玉和白凝歆的谈话,姐妹俩哭哭啼啼言语哽咽,我听了一会儿,直到你们回来前不久,她们才回去歇息。”江非雪坐起身,看向林涟漪。

    “怎会如此?”林涟漪忙追问,但问话出口,她便马上明白过来,“看来白姐姐在白家过得很辛苦,恐怕凝歆日后也是这样。”

    “平日里的艰难只在细微处,假装看不见也就罢了,但最怕患难时惨遭抛弃,连那一丝希望都被消磨了。也许魏肖派他的走狗前来要债的时候,全家逃命,白凝玉一介弱女子,根本没在她爹娘的考虑范围内。”江非雪低下头,满怀同情,神情沉痛,欲言又止,顿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凌影阙会长盛不衰,你现在所在的千羽林东林却未必了。”意味深长。

    江非雪似乎疲惫,准备睡觉。

    林涟漪却比她更加绝望:“进了凌影阙便得自在了吗?扬眉吐气之后,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血雨腥风中?”

    “好过因为没有选择生活的能力而坐以待毙。”江非雪坚决回答,“这也是你选择了三倾门、我选择了成为箫女的义女的原因。”

    林涟漪默然,盯着火光不再言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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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岁月,缄默神州。在神遗弃的人间,正邪分立,生死一瞬。邪道第一大教派主宰盛世的女教主寂然离世后,一场大火,将人间渡入新的时代。一个人族正邪两道风起云涌,妖族等待涅槃重生,魔族渴望征获人间的时代啊。明战暗流之中,有那么一个传承,名“三倾门”,虔诚地等待了三番轮回、九场湮灭,意图超越神灵,亦即超越命定。女子林涟漪孤身一人,携一缕万世不灭的传承,踏入乱世之中……(完本预计200万+,少则200万,多则>=500万)遥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遥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遥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