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更疑
入夜。
林涟漪和衣躺下,闭目养神,一边外视观察,一边随意侍弄着朱心、魔神血等高傲的小祖宗。
这个夜晚,蒙面人会很有可能潜入此屋。
不透风的门窗漏进淡淡一层月光,朦胧似烟霭轻笼。
许久却不知多久,有丝缕烟雾,从门缝里飘入,轻淡飘渺,混入月光之中,犹如同物。
林涟漪惊觉有奇异气息飘入鼻中,无色无味,但她深知其具毒性。有毒烟雾引起魔神血一阵反应,几滴魔神血汇聚于皮表,将空中飘散的烟雾吸引过来,小酌了一番。
剩残余烟雾,毕竟离身体太远,魔神血吸引不到,只有等它自行飘过来。
然林涟漪等不了这么久,这是蒙面人制造假证前的准备,他一出现,她必要立即出手将他制服。这毒烟用得正好,对外就说他不慎将自己迷晕了。
只是她想不到蒙面人竟直接用毒,而非用迷药一类。在亭外用毒也就罢了,一时情急倒还有些道理,此处竟对她一个女子用毒,正道中人怎会惯用这些毒物?
再说,正道之人,哪来这么多毒药可用?
难不成对方不是完全的正道中人?难道是邪道卧底?
林涟漪一惊,若真如此,这顺藤摸瓜,是摸到了多大一个瓜啊!
“吱呀——”
一声门启,一抹黑影轻巧晃入,直奔衣柜。她打开衣柜,于折叠整齐的衣物中粗粗翻找一番,便寻得件合适的衣服,取出后再对着未关的门,借月光细看一番,轻轻点头。
“韩姐姐爱惜她的每一件衣服,你做这般伤人之事,待她出来,定不饶你。”林涟漪在身后轻轻说道。
那人听得身后之人吐出半个字时便猛地转身,惊眸与她对视,待她说完,尚未从被发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已念起她的名字:“芈灵念。”
芈灵念比她小了一个头有余,抬头相视,似小妹妹正听从姐姐的教训。
林涟漪此刻有多个疑问,为何来人竟是芈灵念,蒙面人和她是否一伙,若是十虹涧所为其目的为何。
今夜遇着芈灵念实出乎意料,林涟漪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芈灵念却先张口疑问:“你怎么不受毒烟影响?”同时手起一挥,一股浓烟自袖中涌出,不再停留,抱起衣服就往门口逃去。
林涟漪后退一步,一手往浓烟中抓去,掌中红芒一闪,魔神血汇集后迅速将毒烟吸噬干净。她随即迅速转身紧追,双目盯着眼前芈灵念的身影不肯放过。
不管了,这芈灵念已经知道她不受毒烟影响,再暴露会法术也无所谓了。只是若不能夺回韩朗嫣的衣服,明日在哪个地方被人找到,韩朗嫣不被重重责罚才怪!
芈灵念逃在前端,也是害怕被别人发现,故只好往人少处去;林涟漪紧追不放,就赌芈灵念和她一样不敢让别人发现,她好歹身具三倾门传承和一颗千年蛇妖内丹,总不会输给一个牙没长齐的小丫头。
一路追逃,直至亭外。
又是遇见蒙面人的那处地方,也是另一位护剑使,淬弦,奏筝之地。
林涟漪不禁对这处地方心生厌恶。
芈灵念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便急急停下,转身与林涟漪正面相视。
她本不想与之交锋,奈何林涟漪并不停下步伐,上来就打,手中燃起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竟有逼人之势,令她一时之间准备不及,将手中衣服远远扔开后只有暂避锋芒。
林涟漪喝道:“将韩朗嫣的衣服留下,你我便可各自回去!”
芈灵念怒道:“就凭你平日里私练的这些法术根本打不过我的,你快快回去!”
林涟漪掌中生起裹覆整只手掌的光芒,几个瞬间凝结成球,如韩朗嫣平日所使之招一般,指向芈灵念飞出。
芈灵念丝毫无惧,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腰间仙映珠转至身前,对准白珠直扑而去,同时口中悠然说道:“林涟漪,十年前以口头之言勉强否认了邪道孽种之身世,今日一见,恐怕你果真还是邪道孽种!”
白珠与仙映珠撞在一起,如当日韩朗嫣与程赴光私斗之时,二者光芒暴盛。只是此时乃在黑夜,光芒暴盛,更似星辰疯狂、堕落凡尘。
仙映珠稳定如镶嵌在黑夜中的眼睛,蓝玉光芒高贵得令人窒息,却同时又于空旷黑夜之中显出几分妖艳。
白珠毕竟是林涟漪匆忙所凝,境况远不如仙映珠这般仙家法宝。它一阵颤抖,便要如从前韩朗嫣所凝的那一颗一般碎裂成无力的星星点点。林涟漪见状,手中又起光芒,一束千丝万缕,自掌心连向白珠。
源源不断的灵力加固下,白珠稳了下来,光芒更盛,体形上也有增大。
芈灵念见对方不肯认输,怒地一咬牙,握诀不变,而手中光芒如风吹烛火般晃了一晃,随即稳定下来,仙映珠光芒之色却深了些许。
林涟漪猛觉一阵大力自白珠传递过来,手一抖,却是硬生生接住。她心中轻叹:若是用了夜魄,岂会如此艰难?
“你问我如何能无惧毒烟,却不知你能不能做到。”林涟漪神秘一笑,掌中沁出一滴血液,淡成轻烟,几不可见,于千丝万缕中悄悄传了过去。
白珠之上,渐显一层朦胧的红色,妖异如红霞笼月,然一切都被散放的白芒掩盖。
“啪!”
一声爆鸣,白珠破碎,碎片四溅,红烟亦四下扩散。
林涟漪、芈灵念几乎同时低头以躲避刺眼光芒,林涟漪更后退一步,以防仙映珠中伤于她。
仙映珠收手不住,往前冲去,又将红烟一阵搅扰,于其中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随即原路返回,悬浮于芈灵念身前。
待光芒退散,芈灵念抬头,一片轻淡而暗藏诡异的红雾笼罩视界。她怒目圆瞪,女孩的稚嫩面庞竟显现一丝邪道江湖老手的狰狞,紧急闭上五官,凝屏障于前却已来不及了。
“你这阴毒女子!”才凝起屏障,芈灵念便放开了嘴大骂,同时调用灵力,竭力化解红雾中的毒性。
林涟漪收去空中飘动的血雾,耸耸肩,瞪她一眼,眼见她痛苦解毒,笑笑道:“是你阴毒在先!小小女孩竟学会了下毒,是你十虹涧所教的吗?”
芈灵念感觉到了毒素带来的痛苦,丝丝缕缕已渗入血液里。她周身灵力随着她法宝颜色,呈蓝玉之美,在截杀毒素时,悄悄留了一部分,藏于指甲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红雾
芈灵念冷冷道:“‘阴毒’二字不敢当,我不过有用之时才取些邪道处缴获的毒药,你竟随身带毒,这两个字形容你再恰当不过。”
林涟漪向芈灵念丢弃的衣服一招手,灵力延伸如一只触手,将衣服牵回。
她捧着韩朗嫣的衣服,淡淡道:“你堂堂护剑使,总不会被这区区小毒伤害吧,只消内丹一转便恢复如常了。而你十虹涧重伤同门弟子程赴光,又嫁祸于千羽林弟子韩朗嫣,如此手段,如此居心,已不止于‘阴毒’了。”
她虽不知十虹涧究竟为何如此行为,但强问之下,芈灵念未必会说,也只有用言语相激,或许能她会在冲动之下说出点什么。
芈灵念这一听却气得非同小可,怒容变作了铁青色,险些气吐出一口血来。
区区小毒?若只是寻常毒药,她连内丹都用不上,灵力一冲便可轻易将其化解。这红雾相比于区区小毒,已是老练怪毒了,她运用内丹,化解半日,也仅仅小有效果,还不知要耗费多久才能将其完全化解。
然气归气,以芈灵念之聪慧,绝不会轻易上当。
她耐住脾气,冷笑如瑟瑟之风,沉声道:“林涟漪,我看你已不只是暗中修炼法术这么简单了,千羽林养你至今日,实在是失算。今日算我栽了,衣服你拿去。至于你心中疑问,我却半个字也不会回答!”
林涟漪无可奈何,对方毕竟是十虹涧的护剑使,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不会叫她一个外人轻易知晓。
她拎起手中的衣服,上下抖了抖,确认没有被藏入什么东西,再仔细察看内外,确认其完好无损,才收起,道:“你既不肯说,便慢慢解吧,我先走了。”
她言罢,四下看看,确认草木并无特别异样,便悠然转身。
听得身后冷哼一声,她更是得意,临走时送那女孩一句话:“你若想藏了我的毒准备明日来查的话,我奉劝你不必白费力气了,我敢下毒,定会马上销毁证据。”
身后没了声音。
林涟漪迅速离去,同时猜想,话虽如此,那芈灵念多半还是会留下毒素,以制作解药,防备她下次偷袭。
“等下次我偷袭你的时候,就不是这种毒了。”林涟漪摇摇头。
回到屋中,林涟漪放下床幔,夜魄随意地散在枕上,曳着无温的白光,幔中如藏明月,浸满温柔的白色光辉。
她右手置前,引动自身血液,集聚几滴于掌中。白嫩色的肌肤下迅速出现一片红色。
她低头凝视掌心红色片刻,直至双眼微涩,忍不住眨了眨眼。再睁眼时,双唇微抿,号令血滴,掌中浮起一圈淡淡红雾。
小心地捧着红雾升起手掌,凑近面前,她细细一嗅,红雾如蛰伏的小兽猛然惊醒,浑身一颤,意识到食物的靠近,便向它缭绕而去。
是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毒雾。
林涟漪有些失望。
鬼双城中,她头一次使用放毒之法,当日只能以血液攻击,打斗之中,被敌人躲过的可能是很大的。
且当日之毒,是血液中全部的毒素,其毒之剧烈,恐怕许多修真之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今夜面对芈灵念,她将血滴变成血雾,令芈灵念躲避不及,只怕至今还未完全消灭剧毒。血雾确实比血滴准了一点,但效果上却失了不少,芈灵念真正吸收的毒素还不及整滴血的十分之一。
况且林涟漪再胆大,又怎么敢对十虹涧的护剑使狠下杀手?血液中的毒素提前逼出了许多,才敢放心外放。
可惜面壁思过时,她研究三年,尚不能精准分离血中毒素。指明想要哪种毒,从来不能真正做出来纯粹的那种毒,往往包含种种杂质,千奇百怪。
对芈灵念精心设计的毒雾算是比较成功了,至少能控制好只对人有用,而对四周草木并无严重杀伤力——嗯,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至少短期内看不出什么问题。
她长叹一声,一股热气自嘴中吹出,将面前飘动的红雾吹散。淡淡红雾,向床幔中白光映曳之处,空中,以及角落,袅袅舞动。
纤纤玉指往前一坦,红雾重又汇聚,萦绕她指间,如痴迷的舞者飞蛾,小心捧着她五指微光,一阵几不可见的颤动之后便被吸收入内。
轻幔之内,又只剩白芒寂静。
此时方才被红雾触及的面容有了轻微刺痛之感,这是林涟漪感知出红雾成分后,放开束缚,魔神血警觉地冲入面部,将已成攻势的毒素吸收所致。
毒素是不认主的,出了皮肤自然谁都伤害。
林涟漪靠在墙上,失望地闭目养神片刻,细细思索,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或许和三年前学习变换蛇身一样,只是还不够熟悉吧?
对啊,好久都没有变出蛇身看看了。
她一扫失望,心念一动,双腿一边伸直一边化为蛇身,一条鳞片密布、黑得如夜幽深的蛇身,自腰间成形,粗粗一看,宛如红绸复活。
十年前初见如此妖物之时,她惊得魂都要飞出来了;而到今日,它长在自己身上也有三年了,不得不说,妖族虽为异类,其独特之美到底是动人心魄的。
林涟漪凝视她美丽而妖异的蛇身,竟如真正的妖族一般觉得一阵欣喜。
丹田之中,朱心应和着主人的心情,为永久存在的蛇妖族之身虔诚侍候。
再回想起屡屡失败的制毒之路,她失望之中更有希望。
蛇身扭动间,她自言道:“什么时候我能把血中之毒分离出来,想制什么毒就制什么毒,我就要自封毒蛇之首。”
良久,林涟漪不舍地收回蛇身和制毒的畅想,回想到芈灵念试图制假证一事,思忖许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从前猜想是假,从始至终都是十虹涧贼喊捉贼,根本没有妒而生恨以致伤人嫁祸一事?
她一片烦乱之中,不禁要把原来的猜想彻底推翻。
十虹涧果然如我师父所言,是个诡异得不能入内的地方……
林涟漪正思索间,眸中突然闪现一丝精光,知道了十虹涧一切阴谋为何对准了韩朗嫣。
初来临霄峰那日,亭中淬弦奏筝,只有韩朗嫣一人自称听到此音!
她深深呼吸,后背一阵冷汗。
若非那日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故隐瞒了她亦能闻得筝音之事,今日被关的或许就是她了。
“知道了是谁,后面会容易一些。来日方长……”
林涟漪笑容浅浅,其中隐隐带了几丝红绸的神秘。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霞
天至亮时,林涟漪不过睡了半夜,开门迎着阳光,顿觉刺眼,回头躲避。
“林姑娘,早啊!”
隔壁鲁友信也正出门,朝她打了声招呼。
“早。”林涟漪点点头,走出屋子,问道,“方谭伤势如何?”
鲁友信走上前,道:“伤好了许多,你这做师父的放心吧。”
林涟漪笑道:“你让他不必叫我师父了,若叫我跟他的对手方瑞打一场,定是熬不过半招。”
“哈哈,你就别管他了。这是他头一回参与三袖盛会,北林师兄们都以为他连第一关都闯不过,没想到这小子倒争气。”鲁友信说起这个颇为争气的方谭师弟,很是为他的成就高兴。
林涟漪边听着,边往外走,鲁友信跟上去,忙道:“林姑娘要去用早膳吗?我给你带回来吧?”
林涟漪并不停步,微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吧。”她一转身,补上一句,“我还想去东林各位姐姐处看看,你放心吧。”
鲁友信还是迟疑,不放心地问道:“可是十虹涧那些……”
林涟漪背向他,仰头悠然道:“十虹涧怎么了?他们又不是第一批以异样眼光看我的人了,我习惯了。若是他们言语侮辱我,我便骂回去;若是他们用法宝伤我,这三袖盛会就别想继续参与了!”
鲁友信头一前伸,双目一瞪,惊讶不已。今日她竟毫无畏惧,与先前避事不出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林涟漪不管背后他惊讶神色,抬步便往路上去。
今日林涟漪心情大好,哪儿有十虹涧的人,她便往哪里钻。虽受了不少异样的目光,但正如她所说,挨骂就骂回去,以致后来十虹涧弟子看她的眼光越发愤恨,却是拿她没有办法。
下午最后一场比试,是十虹涧弟子和十虹涧弟子比试。
林涟漪看了前部比试名单,见还有如此“窝里斗”的好戏,哪里舍得错过,忍不住清脆地一拍手,然还来不及叫好,就被周围认识她的十虹涧弟子一阵白眼。
她不好意思如此引战,匆匆看了眼周围人群,便立即离去。
最后一场比试。
落日之光,晕染天际。
站在临霄峰如此高处,所见晚霞不同往日。
浓郁的云气本具一股冷意,却在鲜艳的夕阳之下燃烧如炽烈焰火,燎燎蒸腾,似天庭失火,迫近人间。
霞光由远及近,甫一望似霞衣渐变,再细视则云雾层叠似千重红纱,依层依叠地淡褪色彩,至身前缭绕的云气,又归于白日的飘渺白色。
天际红光,与我等齐。
晚日辉煌,可以歌泣!
看台之上,一位正道前辈,看模样也是极德高望重的,他站起高呼一声:“十虹涧北山堂弟子聂雅亮对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比试开始。”
场中十虹涧两名弟子彼此抱拳,各剑出鞘,剑芒大盛。看台中站起宣布的那位前辈还未坐下,场中已经法宝光芒交错,激烈的剑锋相击声不绝于耳。
场外围了一圈观战弟子,因双方皆为十虹涧弟子,又是最后一场比试,故弟子之中,有六成来自十虹涧。
林涟漪围在人群外围,却不是来看比试的,与之相比,时不时瞄两眼看台上更有意思。
看台正中央,复沄端坐;刘臻绝、殷览峰一左一右;其余师长前辈位于更旁。
今日张珅诒倒乖巧,站立在张承羽身后,认真看着场中比试,看其模样极是专注。
张承羽“大病初愈”,短短一日便恢复了往常气色,他目光落在场中,却不曾真的观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淬弦抱筝,站在殷览峰身后,眉目含笑,似旷野尽处的遥远,又似清立蟾宫的孤傲。她紫衣冷淡,明眸凝望比试二人,却似乎对他们的战斗并不很感兴趣。
林涟漪有感知,淬弦不止一次悄悄观察她,想必芈灵念被她下毒一事被淬弦知道了。
她林涟漪一介罪人,不好主动找上十虹涧人,只有在他们面前多晃几次;十虹涧处心积虑策划此事,现在就差制造假证一事了,林涟漪死守着,他们就不能下手,此事只能一直僵着。
若想此事有什么发展,十虹涧必会来找林涟漪,而且多半是由另一名护剑使来找她。
林涟漪暗暗觉得恐怖,她猜测,重伤程赴光,嫁祸韩朗嫣一事,十虹涧普通弟子恐怕根本不知晓。
这个曾经如日中天般耀眼的门派,随着镜花剑盛名的陨落,至今渐渐衰落,便如这夕阳一般,竭力燃烧。表面的灿烂之下,隐藏了多少隐秘?
“哇!”
不知场中发生了什么,内圈之中只一阵惊呼,随后一阵阵欢呼如波澜扩散,迅速传至外圈。
“里面发生了什么?外圈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栾英姿用了南山堂的大招‘映虹’,能发出此招,估计快赢了!”
“谁说十虹涧除了护剑使、齐声却、高秋鹰、高秋蜓就没人了?不是还有这么个能使用‘映虹’的人吗?”
林涟漪不禁好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准备找个千羽林弟子问问“映虹”是什么大招,突然有人抓起她的右手。
赤诚的暖意仿佛从全世界涌来,将她拥护在内。欢喜间,她以为天际烈烈红霞已经蔓延过来。
她第一刻,就了然身边为何人。
侧面而凝视,四目相对,无垠面庞上映着天穹红光,眸中除了红霞便是她。
看台上,张承羽被这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一惊,目光抖了一抖,似沉睡之人猛然惊醒,此刻眼前比试之场景才真切起来。
栾英姿使出映虹,瞬时便有一柱白色豪光冲天而起,耀眼不可直视。满天红霞凄美而壮丽之色,被白光冲淡,被白光吸融,似血染素缟,顿生一种神秘气质。
张承羽凝望十虹涧映虹绝招,不禁为之惊叹。本以为能使出强招的都在后部了,没想到在前部之中,竟也有弟子能使出这招。
所有非十虹涧门派的师长前辈皆如张承羽一般,无不动容。这绝非仅仅一个努力弟子试图闯入后部这么简单,十虹涧此战,是要告诉正道各门派:
即便失了日中天,红霞之后,便是星辰啊!
“殷览峰师兄,十虹涧培养出如此弟子,厉害啊!”竺净烟隔着几个座位,拊掌夸赞道。
“是十虹涧南山堂的楚师妹教徒有方啊!”正中央复沄掌门微笑道,笑容之深,难见其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如璧
殷览峰心中甚是得意,但避不了左右谦虚,连连道:“哪里哪里,是孩子们自己努力……”
渚沙见其风光,不由得有些心痒,对几日之爱徒无垠的比试越发期待,目光粗粗掠过比试场外人群,一眼便瞧见了无垠。
于他而言,被他寄予厚望的爱徒无垠,站在人群之中,就是鹤立鸡群,想不一眼锁定都难。
他满意地望着他的爱徒,微微点头,其神情与一旁惊叹栾英姿之能的一众师长完全不同。
我的爱徒,是该好好看看这场比试。在后部第一场比试中,高秋鹰多半会使出此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无垠不负其师所望,正认真思虑如何破解映虹。
他趁乱悄悄牵紧的女子,也正与他共同思考。
“招式再绝,也要使出此招的人有能力支撑。映虹是十虹涧曾经一代涧主的绝技,岂是这么容易掌握的?”无垠断定了栾英姿不能撑太久。
林涟漪凝望场中冲起的白光,点头道:“即便是那对兄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你若遇上对手,言语攻之,再集一力攻其弱点,便可得胜。”
无垠侧头凝视她认真的神情,温柔一笑,道:“这不是应对所有招式的通用方法吗?你是打算这么丢一句话就不管了?”
林涟漪未立即发觉其中调侃之意,仍旧凝望场中高处的白色光芒,道:“通用之法,应用于具体实战,也有多种变化……”
嗯?
林涟漪猛一转头,瞪他一眼,脸颊之上却忍不住荡漾起温柔笑意,她没好气地道:“我可没忽悠你啊,你我在外围,只看得见白光冲天,难不成还要我分析个透彻不成?”
无垠笑而不语,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另有意味地说道:“好好好,你对十虹涧的法术不甚了解,指点北林的方谭倒很用心,到我这儿就只管说个通用方法。”
一股浓烈酸味不知从何而散发,林涟漪忽觉鼻中酸楚,而心口甘甜,见他还等着回应,忙道:“是是是,小女子无能,指点前部弟子还好,对着你这个天才就只能做到如此了。
“那么等你比试的时候,我在近旁一边看着,一边为你出谋划策如何?”
无垠又惊又喜,尚不知林涟漪调查程赴光一案有何进展,只顾着先追问确认一番:“果真?”
“哇!”
“看我师姐栾英姿赢了!”
“唉,可惜可惜,聂师兄败在映虹啊!”
忽然人声鼎沸,欢呼先行,而后爆出几声惋惜哀叹。
“赢了?”林涟漪抬头看了眼空中,白色光芒已经收去,便淡淡自语了一句,自然无人回答,随即忙抛开这些杂事,凝望身边无垠,认真道:“当然。”
众人欢呼之际,谁也不会注意到,外围一名男弟子紧紧握着身旁女子的手,有意无意地与她靠近,直至肩膀相依。
他轻轻道:“什么小女子无能?若不是你太有能耐,找到了什么线索,接下来你我还得躲避彼此,如彼岸花叶不能相见。
“出谋划策就不必了,待我得胜之后,我倒要听听,你这小女子对我的每一招有何意见。”
“好啊。”她甜笑温柔,芳心尽倾。
这一双如璧相合的人影,在欢呼的人群中静得安然。
看台上,尚未眼瞎的渚沙也终于发现了蹊跷。
这混账,竟然、竟然和邪道之女杀人凶手如此亲昵!
乍一眼,渚沙还希望是自己看错,不料定睛一看,确认了多遍,所见竟是真实,便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和昨日的张承羽一样当众出现状况。
身旁各派师长对殷览峰贺喜之声一句比一句词藻华丽,而他只觉聒噪不堪,若非顾及殷览峰的颜面,他都要忍不住立即叫回这个不肖之徒,好好问问他这十年来除了法术还学会了什么。
一旁张承羽才暂时放下重重心事,给十虹涧有如此徒弟贺喜两句,忽瞥见渚沙不知何故一脸铁青,暗想怎么渚沙师兄今日和我昨日一样出现异状,莫非也是为小辈操心?
他循着渚沙的目光向人群望去,见无垠和林涟漪走得颇近,不由得又是惊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历经昨日一事有了经验,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渚沙是恨铁不成钢,张承羽则是满脑子的“我的女儿怎么办”。
“十虹涧南山堂栾英姿胜,北山堂聂雅亮败。众弟子可有疑惑?”
似乎从第一场比试到现在,“可有疑惑”这个问题从来无人理会,这次也一样。
那站起的师长继续以响亮的声音重复今日已重复了多遍的话语:“同门弟子扶他们下去疗伤休息。”他转身望了复沄一眼,顿了顿,才接着道,“今日弟子比试结束。”
人群中,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共同离去。
看台上,张珅诒目光不移地望着人群中的无垠、林涟漪二人,顿觉悲凉,心情如酿错了的酒,错了材料错了时辰,不单是苦涩而已。
而后苦涩之悲旋如涡流,越发疾速,越发不能平静,渐渐地于中心钻出尖锐的愤恨,却不知对谁。是对林涟漪,还是对其他?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一次对话,是交谈。
“珅诒,你看西林的胡衷恣和无垠两位师兄如何?”
“爹你又来了。女儿我还想在爹身边多待一会儿呢。”
“爹也只是问一下,你觉得他们如何呢?”
“好吧,若是非要说的话,当然是胡师兄更好啦。那个无垠一看就冷漠,仗着自己天资好,对谁都摆出一副蔑视的样子,惹人讨厌!”
“珅诒,要多了解了解他们嘛,爹和你一块儿了解。”
“爹,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
从前只是玩笑,可是在这次对话里,她听到了父亲的认真。
可是就像在从不觉得饿的人面前摆了一桌满汉全席,不厌其烦地吹哪道菜好吃,总有一天,那个本来不饿的人会产生想品尝一番的感觉的。
她觉得,是时候尝试了,至少应付一下最疼爱她的爹。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二次对话,是要求。
“珅诒啊,你是不是还是对你胡师兄感觉更好一些?”
“……自然!”
“唉,天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个好归宿。我这个当爹的,就是希望我的独女能嫁得最好。”
“爹,女儿看上的人不会差。”
“我的女儿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但未必是最好的。这一点,珅诒啊,你还要好好考虑考虑。”
她和她爹张承羽第三次对话,也就是这一次,在栾英姿比试获胜的当天晚上。
“爹,你让我考虑婚嫁,我考虑了;你让我做出选择,我做了;你让我改变选择,我也试图改变。可依今日所见,倒是我一厢情愿了,你高兴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父爱
张珅诒泣涕不已,眼圈通红,以帕拭泪,一腔委屈痛苦无处可说,只有埋怨父亲从最初左右她的选择。
张承羽深知女儿受了何等委屈,对她的埋怨只有无奈接受,然内心怒气掩过了或许存在的些许后悔,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哼!这无垠,不辨黑白,不知上进,竟和一个杀人凶手走在一起,枉费我和他师父的看重!”
张珅诒被他拍桌之声吓了一下,浑身一抖,哭泣之声不由得小了些。
张承羽总结一句:“这小子,配不上我女儿。”他若是有渚沙俗世时的性格,恐怕要忍不住狠狠吐一口痰了。
他看着面前委屈哭泣的掌上明珠,满眼的疼爱呵护有些类似于目触针尖的小心细致,轻声道:“无垠这小子不识相,爹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凭着对张承羽的了解,张珅诒清楚他会做什么,当即更加委屈地哭道:“爹你还想怎么样!强逼他讨好我吗!求你别管我的事了,让我自己决定!”
张珅诒语带怒意,转身就跑,不顾张承羽在背后重复着叫她回来。
广场上。
时候还不算很晚,各派弟子三三两两地谈天闲逛。
张珅诒踢开脚前一块石子,不禁又觉烦怒,临霄峰的广场上哪来的石子?准是哪个顽劣的弟子碰过来的。
她脸颊泪痕犹在,于这高峰秋风里不停地招惹着刺痛。耳畔所闻,无非弟子比试之盛况,或兴奋,或嗟叹,谁又如她这般,满腹心事,又顶着韩朗嫣替代者的帽子,担忧着后部比试。
“张师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胡衷恣讶道。
张珅诒一惊,恍惚间忙转过身以拭泪,转过身又意识到泪已风干,才忙转回身,直视胡衷恣,勉强笑道:“胡师兄。”
胡衷恣不知该不该问,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心情不好?”
张珅诒低头,俯视左方地面,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后部比试。”
“张师妹,这应该不只是担心比试吧?”张珅诒仍旧低着头,听到胡衷恣如此说道。
张珅诒心下一惊,并带着心头一颤,蓦然抬头,见胡衷恣目光恳切,极是关心,她不禁泪盈两眶,微微低眸,小声说道:“胡师兄,我爹说我长大了,近日常与我论起婚嫁之事,我……”
“婚嫁?”胡衷恣微微惊讶,声音也压低下来,“张师妹可是心有所属而不能说出?”
张珅诒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头,道:“暂时……没有。”她深深呼吸,停顿片刻,才大胆说道,“但是我爹有两个人选。”
胡衷恣深深凝视她,问道:“那么,师妹你是如何想的呢?”
张珅诒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浑身一紧张,竟不能移开双目,半晌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
胡衷恣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的婚事,须知最终决定,还是在你啊。”
张珅诒收回那个不成句子的“我”字,陷入思索。
胡衷恣留下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此事我不便多言,只希望张师妹能够慎重考虑,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只要那人能包容你爱护你一生,便是最好的。”
张珅诒凝望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悟。
广场另一角。
这一角颇为昏暗,此处来往之人最少。
林涟漪正倚靠雕栏,独自思索。
白日里她已将芈灵念其实未走,并试图趁夜制造假证一事告知无垠。
双方都是投鼠忌器,各自秘密暂且安全。无垠与林涟漪所见一致,如今只有等十虹涧自己找上门来,一切才有后续变化。
林涟漪沉思间,忽然听闻一阵脚步声,轻悄缓慢,暗有鬼魅之气。她微微一笑,暗想:他们终于找上来了。
身后之人于三步之外停住脚步,似在等待什么。林涟漪犹倚雕栏,并不转身,悠悠地等她开口。
片刻之后,身后之人才缓缓说道:“林姑娘,你深习法术,定是早就听见我的脚步声了,为何不言语?”
“淬弦护剑使,你来求我,自然应该你先开口。”林涟漪转身,直视面前笑容端庄的紫衣女子,明眸之中,似有剑芒亮若秋水。
淬弦无半点生气之意,微微笑道:“林姑娘这份胆量,我佩服得很。自改身世,逃脱罪罚;暗修法术,修为出众;杀人自首,隐忍得脱。这些都是我辈不敢为之事,若是抖落出来,恐怕千羽林中,只有上一代掌门听星才能愿意原谅。”
林涟漪冷哼一声,“暗修法术”和“杀人自首”之事极其目的结果都是淬弦清楚知道的,但“自改身世,逃脱罪罚”分明是她毫无根据的猜测,虽然就是事实,也不能就这么承认了。
她打断淬弦的话,眉一挑,又一蹙,道:“其他的我承认,‘自改身世,逃脱罪罚’一说从何而来?你又有何证据?”
淬弦听后,表情上仍旧无一丝侧目而视的意味,笑容反而更盛了,眸中闪烁着欣赏赞许之意,颇有长辈看晚辈的欣慰:“是我胡说,林姑娘莫要生气。”
林涟漪见其表情,心中没来由一阵闷气。在她看来,这表情分明在说:“虽然是猜但我坚信事实如此,你用不着解释。”
十虹涧的护剑使哪有这么好骗的?人家敢猜的东西再没有证据也是有八成坚信的,只要双方心知肚明没人说出来就行了。
这个淬弦是个老江湖了吧?林涟漪不禁猜测。都说护剑使待在禁地从来不出去,但是今日一见,恐怕此种说法是假,只不过护剑使出去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
她无奈移开话题,认真问道:“十虹涧与韩朗嫣究竟有何过节?为何如此害她?”
淬弦淡淡说道:“林姑娘多虑了。我十虹涧乃名门正派,门中弟子又一向敬仰韩朗嫣之父韩字湖,且与韩朗嫣素无过节,岂会害她?”她清楚的话语里分明透露着几丝轻描淡写。
林涟漪怎会轻易相信如此敷衍的说法,微笑依旧,只是声音沉了下去:“淬弦护剑使若不能坦诚相待,此番找我便只能是徒劳了。”
淬弦目光锐利起来,直直地戳进林涟漪的双眸,微笑道:“林姑娘,你又怎知我不曾坦诚相待?有证据吗?”林涟漪被她一反问,心中有怒,觉得这事得一直僵持下去,不料淬弦轻叹一声,道,“你我皆有把柄落在彼此手中,不如都退一步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心
林涟漪暗喜,面上亦透露出些许好奇:“哦?怎么个退法?”
淬弦倩步慢移,至雕栏之前,凭栏远望,林涟漪循着她的方向望去,猜测她所望正是十虹涧。
“林姑娘,”淬弦无奈的语气里竟显露几分忧伤,逆着高处山风更觉空冷,“我不会再为难韩朗嫣,此事到此为止,也请林姑娘不要向他人透露芈灵念做假证的事。”
林涟漪想到今日听闻身旁路过的人说,十虹涧已经大幅削减了搜寻证据的力度,这应该就是十虹涧先退了一步以表诚意吧。
“如此甚好。”林涟漪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只是对十虹涧为了嫁祸韩朗嫣而重伤同门一事甚为不齿。
淬弦侧过头轻淡地瞟了她一眼,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最后解释了一句:“程师弟之伤,并非我护剑使出的手。那片衣角,是我循着血腥味一路追到亭外,在亭外枯草中找到的。后来气味消失了,我也再找不到线索。”
她缓缓转过头,直视林涟漪,道:“林姑娘若真觉得我十虹涧有能耐,也有胆量收买千羽林弟子……”
林涟漪一惊,而淬弦已转过身,一边离开,一边道:“灵念已经回十虹涧了,就当她几日前就离开了吧。林姑娘有空可以去看看亭外草木,今年冬天仿佛来得格外早。”
林涟漪又是一惊,难道红雾还是伤了四周草木?淬弦刻意提了一下芈灵念,是不是因为此毒剧甚,她尚未完全恢复?
她目送淬弦往十虹涧的方向而去,还是觉得她的这句话有陷阱的意味,要是真去了亭外,或许自己也要被牵扯进程赴光一案中。
那么她方才所言,重伤程赴光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还千真万确是千羽林弟子,又是真是假?
若为假,既然淬弦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只要他们放过韩朗嫣,程赴光这个倒霉人被重伤就被重伤吧,反正是十虹涧内部的事。
若为真,应当就是那个蒙面人了。是何人要害程赴光?所为何事?他的目的与韩朗嫣有无关系?若无关系倒也罢了;若有关系,既是千羽林弟子,与韩朗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恐怕会二次出手。
林涟漪抬头凝望星空,虽说临霄峰直入云霄,可繁星依旧遥远,不知这天空究竟有多远,不知这天空已经存在了多久。
北林弟子住所。
门外鲁友信、方谭正等着林涟漪回来,见她身影出现,笑着招呼道:“林姑娘。”
林涟漪应了一声,走近问道:“你们在等我吗?”
方谭与鲁友信相视一眼,说道:“师……林姑娘,我明日下午又有一场比试,想请问林姑娘有无时间再作指点?”
林涟漪看了鲁友信一眼,知道是他令方谭不必再叫她“师父”了,鲁友信朝她点点头,算是承认,她看向方谭,点头笑应:“有啊。你伤好了吗?”她上下打量方谭,见他脸色还是少了些红润,直觉他伤未痊愈。
方谭情绪有些低沉,被她一打量,心情更加不好,似欲一声长叹,还是老实答道:“没有。”
林涟漪叹道:“你了解明日比试的对手吗?”
方谭低下目光,亦叹道:“事实上,明日这场比试我是没想过要赢的,只是想不要输得太不体面而已。”
林涟漪恍然大悟,他明知明日便要比试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找她求指点,直到晚上才问指点的事,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吧。看来这孩子还是缺乏定力。
她认真看着方谭,问道:“你可知道你和方瑞的那场比试,你赢在什么地方吗?”
方谭脱口而出:“是因为师父,呃,林姑娘教得好。”
林涟漪微笑着摇摇头,道:“我连个修道之人都不算,所言只是直觉感知,又如何能在一日之间将你指教得反败为胜呢?即便有点用处,也是杯水车薪。
“而且,那方瑞,是受了他的师兄刘垣冽指点的……”
“唉,我知道。所以现在想来,多半是我侥幸……”
“不对。”林涟漪笑道,“论实力你还是比不上方瑞的,这次能胜全靠你自己临危不乱。”
方谭半信半疑地直视她,目光中仍有不敢相信之意。
林涟漪继续道:“如果你提前知道他方瑞受了刘垣冽指点,结果怕会不一样了吧?你要指点,我便告诉你,明日千万不要太过紧张。胜败关乎实力,更关乎定力。”
方谭心中犹疑,但在林涟漪这番话中获得了些许安慰,情绪上平稳了不少,点头道:“是。”他竭力不使自己的语气显得紧张,在林涟漪和鲁友信听来,却还是明显地存在不安。
林涟漪看了眼鲁友信,道:“今晚,以及明日早上,若是鲁哥哥有空的话,可以陪方谭哥哥再练几招。”鲁友信点点头,一手搭在方谭肩上,二人向她一点头,准备就在院中练习,她又补一句,“今晚注意休息。”
林涟漪正准备回屋休息,方谭忽地转过头,说道:“多谢林姑娘悉心指点,明日对着栾英姿,我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栾英姿!”这次轮到林涟漪大惊失色。
方谭被她吃惊的语气一吓,亦惊了一惊,心中咯噔一下,说话声音又小了许多,如蚊虫飞舞般嗡嗡作响:“你是不是……”
林涟漪暗叹倒霉,怎么又是和十虹涧有关的事情?要是一个不小心,栾英姿输了,让淬弦知道赢了栾英姿的是韩朗嫣隔壁屋的弟子,还是受过她林涟漪指点的,她岂不是又要平白遭一顿疑问?
不过这不意味着她就希望方谭一个不小心给输了。
林涟漪镇定地笑道:“是栾英姿就好了。我今日见她使出了十虹涧的一大强招‘映虹’。身在前部,没有后部弟子的实力,却要强行使出映虹,即便赢了,内耗也是她支撑不起的。方谭哥哥,恭喜你,明日你胜出的机会又大了。”
方谭又惊又喜,道:“果、果真?”
鲁友信亦转头看向林涟漪,道:“今日栾英姿那场比试我没有看到,但也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只是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心中却想:我也只是站在外围远观,谁知道场中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明日比试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胜,不过我要是不表现得肯定一点,你方谭不得被吓破胆?
第一百五十六章 饮茶
方谭大喜,与鲁友信相视一眼,激动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林姑娘点醒我了,你,师父放心,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林涟漪微笑道:“还不快让你鲁友信多喂几招?我要休息去了。”她无奈又接受了“师父”这一称呼,想着明日比试结束了就必须让他改过来,否则怕会引来麻烦。
林涟漪回到屋中,听得屋外已传来两剑交锋之声,一时间也睡不着,淬弦已答应不再找韩朗嫣麻烦,赤天更是自从来了临霄峰就停止修炼了,今晚空闲得很,便倒了杯茶慢慢品,顺便随意想想和她并无多大关系的三袖盛会。
前部参与比试的弟子有二百五十六人,百琐庄、十虹涧各出八十五人,千羽林身为正道第一大派,在人数上似乎理所当然地占点便宜,出八十六人。
这前部比试,就得安排五轮,最终决出八人,参与后部比试。若一人修为甚高,从第一轮比到第五轮,此程着实艰辛。
若是倒霉,恰好在第一轮遇到了与他实力相当的对手,来一场生死决斗,明明都可以进入第五轮,却都栽在了第一轮,岂不是有苦说不出?
就像栾英姿和她的对手聂雅亮。栾英姿还算好的,好歹撑到了第二轮;而聂雅亮能与之周旋如此之久,定也是弟子中出类拔萃的那种了,却不巧在第一轮遇上了栾英姿,可惜至极啊。
至于还算好的栾英姿,也未必能撑过第二轮。即便过了,还有接下来三轮,闯入后部是不必指望了。
后部中个个高手,一开始就被准入的有二十四人,三派各八人,再加前部闯入的八人,又成三十二。经二次比试,决出八人,可进入俗世追击那冒充凌飞雪的妖女。
到时后部的腥风血雨才是真的精彩。
“反正我是个看戏的。”林涟漪轻抿一口清茶,悠然道。
然随即想起身在后部的无垠,她不禁一阵担忧。不知栾英姿遇上的倒霉事,他会不会遇上?
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
林涟漪痴望手中微微晃动的茶水,不由得回忆起三年前面壁之时,他闯入窗内,要了一杯冰凉彻骨的茶水……
“若是十虹涧肯让步,你韩姐姐应该不久就可以回来了,你我也可专顾自己的事。”今日她与无垠分开之前,二人逃到荒郊,一起漫步,无垠如此安慰道。
“这还得等十虹涧找我之后才可以确定。”林涟漪转到他面前,倒退着问道,“倒是你啊,今天明目张胆地和我站在一起,若是被你同门、师父看到了,损失惨重啊。”
无垠淡然一笑,将她牵在一边,道:“后部比试都要开始了,既是同门,谁敢在这个时候扰我心神?即便我师父知道了,也只有旁敲侧击,待我后部比试结束后才能下来一顿教训。
“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便说情至深则难悔,我师父总不能一直让我孤苦伶仃下去吧。”
林涟漪杏眸里结着淡淡忧伤,似烟笼寒水月笼沙,溦遮暖梨雾遮崖。她自然清楚没有这么容易,渚沙素来仇恨邪道,让他接受一个和邪道颇有渊源的女子嫁给他的爱徒,实是困难重重。
“无垠,我等得及,你不要为我冲撞了你师父。”林涟漪有些担心他会先把事情闹大,再令其师父不得不同意。
先斩后奏是万不得已之下下策了。若是逼急了渚沙,她被众人诋毁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无垠的前程和他那佘夜潭师父的要求。
以影响最小的方法,将她这个知情人拉入佘夜潭的阵营,确保佘夜潭的秘密不会泄露,又不能影响到无垠的上升地位。
这也是佘夜潭对无垠提出的要求。
无垠以拇指轻轻摩挲她食指中指之间,道:“这次三袖盛会是最好的机会,我定会竭力而为。至于冲撞师父,不仅影响到我的地位,还有损你的名节,我不会做的。”
林涟漪微微点头,五指轻轻一松,复紧握如胶。
回忆至此,心中之人言笑温柔,仿佛荡漾在杯中茶水之上,暖人心腹。
独坐屋中的孤独女子笑得温柔而羞涩。
她今年十八,如每一个轮回中的行路人一般,自诞生起心中便缺一半,正待一人,他应心口亦缺一半。
她所缺为他所有,他所缺为她所有。
“很好!林姑娘昨日没有白教你嘛,学得很好!”
“那是,我风师兄都说我学习天赋很好的!”
屋外传来充满希望的对话,林涟漪悠悠地深呼吸一场,心道:“明日还得去看看方谭的比试,到时免不了又被十虹涧弟子冷眼相待。唉,反正也习惯了。等整个千羽林都知道无垠这株好苗子被我砍下来拌着酱吃了,近两千五百名弟子都得这么看我。”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如他三年前那般。
北林这边林涟漪对未来千羽林弟子的侧目还一副不以为意;西林那边,无垠已经开始受到旁敲侧击。
“咚咚咚!”
“何人在外?”无垠一惊,随即恢复正常,不慌不忙地藏起点染,缓缓站起,问道。
“是我,你胡师兄。”门外胡衷恣答道。
无垠忙上前开门,请他坐下,自己亦坐下。
对着这个十年来常代替师父渚沙和师叔云随烟悉心教导他的师兄,自然应该先开口,他便问道:“师兄来此何事?”
胡衷恣扫了眼屋内摆设,温和笑道:“近日有些忙碌,又因你也忙着修炼,故未曾前来一坐,不知师弟你在此住得习惯吗?”
无垠知道他所说指的是在与同门闹了别扭之后搬到此屋独住,不假思索地答道:“师兄放心,我在西林时就是独住的,自然习惯。”
胡衷恣点点头,道:“那便好,离你比试越来越近了,我就怕你受到其他无关事务打扰。”
听得“无关事务”四字,无垠似有所感,目中光芒一动,却没有揭破,只道:“我不会让师兄和师父、师叔失望的,此次必入前八。”
胡衷恣见他信心满满,欣慰一笑,道:“师弟好志气。想我当年头一回参与三袖盛会的弟子比试,却是连前十六都未曾进入,实在惭愧。”言及此,他不禁惭愧地摇摇头。
“师兄……”无垠欲言又止,因不知该说什么。他好歹做了十年师弟,清楚胡衷恣天赋不够惊奇而不得不更加刻苦,才能达到如今成就。
每次看见他这个有极高天赋的师弟,是不是会有些羡慕,甚至嫉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分辨
胡衷恣抬起目光,直视眼前这个天资甚好的师弟,脸色依旧温和,温和得看不出心情:“师弟,修道之人,一生要渡过重重关卡,才能登得顶峰。你既有人人羡慕之天资,若能渡关登上巅峰,其成就定是正邪两道大多数人所不能及。”
无垠点点头。
“那么,你可知道,最难一关是什么吗?”
无垠心知肚明,包括胡衷恣要问什么,以及最难一关是什么:“是情关。”
胡衷恣对他直接地道出主题并不意外,轻叹一声,问道:“是情关,还是美人关?”
无垠惊疑,然随即想到,是胡衷恣误解了,他冷静答道:“是情关。”
“你这个年纪,正是轻狂气盛的时候。我知旁人说什么,你都难听进去。但是师兄还是想劝你一句,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清楚。”胡衷恣微微皱眉,似有无限担忧,“不管是情关还是美人关,不重要,只是莫要自毁前程。”
“师兄,”无垠忍不住道,“我知道的,是情关。人落目中,有美丑之分;若镂刻心中,则只有爱恨之感。她于我心中,已非美丑可言。”
胡衷恣又是微叹一声,道:“你果真不愿听我劝告。那位林姑娘,此前境遇颇为……令人颇感无奈,此后有你如此在意,也算终生有依了。”
无垠听到“林姑娘”一词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担心林涟漪会因他受到惩罚,但听他接下来语气,应该是认可这道情关的存在了,至少从一个师兄的角度,是同意了。
胡衷恣见他大喜,忙又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是师兄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有些人就是这么执拗,碰上情关就过不了,我也不会生拉硬拽地让人渡过。”
“没想到师兄如此通情达理,我已觉得满足了。”无垠笑道。
“你的比试尚未开始,师父不敢多说什么,怕影响你心情。今日就是师父让我来给你提个醒,待你比试结束了,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提醒了,说不定还有一顿打。”
胡衷恣真如亲兄长般操心道:“还有,师父一向嫉恶如仇,但也正邪分明。今日头一回见你和林姑娘站在一起,正是气头上,故在我面前表现得极容不下林姑娘。待他气消了,知道林姑娘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或许会好一点,近日你万万不可惹他生气。”
无垠坦然道:“我早知会是如此。师兄放心,我有分寸的。”
胡衷恣点头,道:“话已至此,我就不打扰师弟,先走了。”他站起身,便往门口走。
无垠苦笑,总感觉胡衷恣是来送他上刑场的,无奈不言,站起身送他出门。
至踏出门槛,目送胡衷恣离开,无垠转身回屋,正将手搭在门上,欲关门时,胡衷恣突然转身,唤他一声:“师弟。”
无垠顿住,问道:“师兄还有何事?”
胡衷恣犹豫一下。还是担忧地问道:“情关和美人关,你真的分得清楚吗?”
无垠讶然,师兄为何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脸色郑重,十分肯定地答道:“自然。”
胡衷恣微微一笑,点头,离去。
情关还是美人关?很难分辨吗?
灯灭夜静的时候,无垠卧于黑暗,思绪被带入这一问题中。
他还是头一回思考这个问题。
遥忆十年以前,在北幽山上,目光所凝,心头第一颤,确乎因其容貌。
只是而后七年,惺惺相惜,不曾离去,岂止是眷恋这一朵容颜?
直到她身陷鬼双城,他做了一次英雄,戴着枷锁的英雄,才清楚了她婉约身影镂刻在心中之深,已至于不可能轻易放弃。即便不能,不敢,还是心痛如火海滔天,终日燎原。
直到受佘夜潭那位师父的威胁,逼着他将她拉入棋局,于“不得不”的弱者之无奈之中,还是因为终于有理由走近她而感到尤为欢喜。
“只有我这种混账东西,才会在把心上之人拉下水后,还觉得欢喜吧?”时而喜悦感动不已,他都要抽自己两巴掌,告诫自己,莫要得意忘形。
今日之喜悦,今后要由他和他的绿水共同偿还代价。
绿水,即便从前是美人关,今日也成了情关。若从前就是情关,今后我还是栽在这里,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无垠伸出袖口,点染飘出,悬于脸庞上空,散着与黑夜一般的光辉,幽深得似隐藏了一处深渊。
仅凭肉眼是看不见点染的,无垠也是靠着与法宝的感应,知晓点染的所在所行。
“无垠。”他对着点染轻轻唤道。
“无垠……垠……”回声激荡,似触及点染中的潭水,随着一阵涟漪反复回荡,空而幽幽。
莫名的孤寂正似这回声,在黑暗里千回百转。
紧靠墙壁的床铺内侧,摆放着青穹神剑,回声响起时,其上一道浅青灰光芒迅速闪过,似在警觉着什么。
无垠早已习惯,这是一种法宝对另一种法宝的警觉。同为他的法宝,或许是各自熟悉的修炼法门不同,用了哪个,另一个就会生出敌意。
无垠闭目,神思浸入点染之中,穿过一片深不可测的潭水,他走近保护他另一具身体的屏障,与三年前林涟漪被屏障阻拦不同,他身为主人,轻易便通过了屏障,一步步走近他那副沉睡的身体。
另一个无垠,正躺在潭底,衣着、面貌,都无点染之外的无垠并无二致。他两眉皱紧,即便是在梦中,也似有无限忧愁。
无垠坐在他身旁地面,一手按在他额前,瞬时一股与他点染外身体内完全不同的力量涌了出来。
以此具身体为中心,整片潭水中暗流疯狂起来,几个刹那点染中的世界便尽是漩涡。
中心漩涡为最大,以之为中心,又有八个次大的漩涡分布周围,如八瓣绕蕊。以这八个次大的漩涡为中心,又各有八个漩涡分布,如此循环,漩涡之数不可数。
多数修炼者,多少懂些阵法,可大致辨别,这是建立在八卦之上的阵法,八方漩涡,代表八个方位,彼此包含,彼此相绕,生生不息,始亦是终。
潭底漩涡,大带小,小带更小,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似要直追光速。但因速度从大漩涡传至小漩涡的传播极快,看上去便如所有漩涡同时加快旋转一般。
全数漩涡冲至潭面,潭面即是点染内壁,亦是外壁。但闻一阵刺耳的呼啸,如风雨狂作,点染之中无垠意识所化的人形突然消失。
下一刻,点染之外的他睁开眼,体内灵力特性、经脉中运转方法已完全属邪道佘夜潭之法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并肩
他感到一阵头痛,双目亦有些晕眩。
头痛是正常,以自身意识深入点染,启动如此阵法,是会头痛的,缓一缓就好;而双目晕眩,是因方才变换灵力时,青穹神剑又闪了一闪。
他内视自身,见无异常,便打开多个窍穴,吸收天地灵气,一颗新的内丹怀着重归身体的喜悦,将威力施于全身经脉,流速、大小,秩序分明。
无垠感觉身体如一潭冷水,暗流涌动,成千上万,正如点染之中。看似毫无规律的暗流其实暗含着某种规律,但因其过于复杂,旁人眼中难以理解。
身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身为全身以佘夜潭修炼法门修炼出的全部灵力的主人,他清楚经脉之中每一道灵力暗流的方向、来处和归处。而身为点染的主人,他却并非点染本身,对其中暗流之规律也仅仅略有感受。
这也难怪,正如点染之中的玄妙阵法,可以瞬时转换主人的全身灵力,定是哪位惊才绝艳的前辈设计出来的,怎会轻易叫使用它的人知晓其中道理?
佘夜潭的修炼法门名“夜流”,顾名思义,夜中冷流,天然蕴涵一种诡秘的气息,在夜间修炼为宜。全身灵力,以及内丹,都是习惯了黑夜森森的,昼伏夜出,至夜则如狼眼幽冷,潜伏草木之后。
外界天地灵气受到吸引,不竭不尽地从窍穴中涌入,因为拥挤不得而入的灵气在封闭的窍穴外打探一会儿,还是不舍地离去。
进入窍穴的灵气如雨落深潭般,被内丹一转化,便成了灵力的一部分。原本无色,或者说含着许多杂色的灵气成了干干净净的墨色,像黑夜一般纯粹,像黑夜里的这一潭深水般安心。
也只有黑夜之色,才能让孤独之人觉得心安。
世人会迷失,唯我独尊。
不知过了多久,无垠自感灵力饱足、精神疲劳,今日修炼到了结束的时候,便稍稍休息,意识又进入点染之中,通过阵法将灵力再一次交换。
无数个漩涡的疯狂旋转中,伴随着一阵令人厌烦的头痛,无垠的意识,带着另一团灵力重回体内。
青穹神剑第三次闪动起一道浅青灰的光芒,似乎在喜迎千羽林怀羽真法炼成的灵力归来。
千羽林清明的力量,如日中天的耀眼白芒,重掌身体。河水汤汤,晴空下坦坦荡荡地铺满粼粼波纹,以每一道经脉为河床,以血肉为山峦,纵横无边,井然有序。
仿佛正道的誓言,誓要斩杀一切邪道,匡扶天下正义。
斩杀一切邪道吗?
也包括辛苦孕育了这一套灵力的主人无垠。
内丹缓缓运转,如正道一派掌门一般,指点江山,威压四方。对,正像当今复沄掌门,坐在领袖之位上,指挥正道诸派,福佑黎民百姓。
无垠苦涩一笑,不过终究还是现在这团灵力在自己体内待得多一点,十年都过去了,没什么讽刺不讽刺的。
就这样,先睡吧。
次日下午,申时未至。
无垠走到广场,远远的瞧见中央树下的林涟漪,朝她微微一笑。
林涟漪还以微笑,面前两名弟子跑过,腾起一片云雾,她如蒙轻纱,更添温柔。
除却周围少数知道她身份和从前所行之罪的人,时不时以异样目光看向她,这情景便恍如梦中完美,不过无垠还是自叹,梦中不敢将她想象得更清楚一点。
二人走近,周遭异样的目光又重了几分,压低的几声惊问、几声交谈,似夏日里飞舞在人身边的蚊虫,上下纷扰,令二人略有不适。
只是二人相视,目光里刻意忽略了这层外界的干扰,仿佛并无所谓。
林涟漪细细端详无垠面容,见其仿佛没有睡够,双目之下微微泛黑,竟至下午还未消散,便蹙眉问道:“昨日未睡好?”
“算是吧。”
无垠往比试场地走去,林涟漪并肩随他同去,追问道:“怎么叫‘算是’?是你同门还是你师父因我之事劝过你了?”她深知,以他的水平,总不会因为比试之事睡不好觉。
他忍笑,故作轻淡道:“这个‘算是’,意为睡时不足,但睡得还算安稳,可算作睡得好,也可算作睡得不好了。”
“那——就是有什么好事,耽误您休息了?”她瞪他一眼,又加“您”一字,以表对其卖关子的不满。
“自然,你猜。”无垠看她一眼,本想令她再猜一阵,却见她白眼一瞥,只好自己说出来,“看来早在昨日,我师父就发现了,他令我胡师兄来劝过我。可是,我坚持赖在这道情关上,师兄没了办法,只好认可了你这师弟妹的身份。”
林涟漪低头轻轻叹气一声,嘴角却还是流露一丝笑意,好歹西林最受弟子尊敬的胡衷恣胡师兄承认了她。
忽地想起韩朗嫣不在,而程赴光挑衅她之时,胡衷恣曾相助于她。将其斥退之后,他竟在几眼辨认之下,从她面容之中识出了几分凌飞雪的影子。
“林姑娘你的长相,竟和天涯教凌飞雪有些相似!”当日胡衷恣一句话,险些把她的魂惊出来。
“眉眼间确有些相似,但仔细推敲,终究远远不如凌飞雪。难道是轮回中的巧合?”所幸胡衷恣将凌飞雪的三倾容颜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将她认错。
虽是虚惊一场,今日想来,还是有些惊慌。
得亏红绸不曾在容貌上动手脚,若真把她变成十足的凌飞雪三倾美貌,别说渚沙容不容得下她,便是这个通情达理的胡师兄都难以客气相待了吧。
这些事牵扯到凌飞雪,林涟漪避开不谈,暂且把这段有惊无险的回忆放一边,只低声道:“胡师兄真是通情达理。”
无垠点点头,道:“胡师兄待人都很好,这十年来,除了云师叔,只有他常来问我的情况。日后你嫁入西林,即便所有弟子都对你我二人冷眼相看,他亦会以礼待我二人。”
二人相视,目光坚定。
越往比试场地走,周围人越多,打量他二人的异样目光也越发令人生闷。
林涟漪还好,虽气却在不断告诫自己,不要与麻雀比叫嚣。
无垠却是已有些忍不住。至忍无可忍之时,冷眼扫视两旁,被扫视之人纷纷如临冰雪,浑身一冷,急急忙忙地转过了目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壮胆
“方谭叫我一声‘师父’,我总不能躲在屋里不去看他的比试。而你本不必随我一道来。”林涟漪低声道。
无垠冷冷瞥了眼周围有心说闲话却无胆说大声点的弟子,轻哼一声,道:“你那弟子今日是和栾英姿比试。若他果真有几分本事,将栾英姿打败了,十虹涧能放过你?”
林涟漪猜到了他的来意,莞尔一笑,两颊笑意放纵得不顾两旁大着胆子侧目而视之的弟子,道:“方谭向我保证过,不会让别人知道是我指点的他,十虹涧顶多拿他出气,跟我有何关系?”
无垠瞥她一眼,知她已明了他的来意,却还是硬着嘴道:“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道出你的名字?”
林涟漪白他一眼,笑而不语。他一脸正经,却似完全没发现一般,不知为何,脸颊之上还隐隐有铁青之色。
言谈间,二人已到达比试场地,来得正是时候。
经昨日一战,栾英姿之名大盛。各派之间都传闻,十虹涧前部弟子中有一人,名“栾英姿”,能使出十虹涧的一大强招,名“映虹”。如此弟子,当属闯入后部的热门人选,却委屈地居于前部,实在可惜。
故今日来看栾英姿比试的其他门派弟子甚多,更无需提十虹涧本派弟子了,因栾英姿大振十虹涧士气,自然能来捧场的都来了。
而相比于栾英姿,她的对手方谭,就没那么受人看好了。此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应当只是千羽林北林一名不怎么出色的弟子,能进入第二轮,不过是侥幸遇到了跟他一样不怎么厉害的弟子罢了。
故千羽林弟子之中,北林弟子最少,应该都是害怕看到方谭败于栾英姿手下,自感不合场合,便推脱不来了。
“风水轮流转啊。那方谭在第一轮比试中胜了十虹涧的弟子,第二轮就要败于十虹涧手中,真是巧了。”
“你怎知他一定会败?我看栾英姿师姐虽然厉害,但是第一轮就遇上了修为很高的同门师兄,灵力消耗太高,再加上身上带了不少伤,要赢恐怕也很难吧。”
“我说句有点不恰当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轮比试下来,受伤谁没有啊,栾师姐虽然身上带伤,却也是十虹涧出类拔萃的弟子,要不是后部名额满了,她怎会沦落到前部来?凭她的修为,赢一个方谭,绰绰有余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啊。”
周围弟子纷纷议论着即将开始的比试,大多数人猜着栾英姿胜,林涟漪听在耳中,不管是作为师父还是朋友,见方谭如此不被看好,定是甚觉不适。
红线之外已围了厚厚一圈人,如初学饺子的人或不厚道的店家,才会在肉馅外裹上这么一层厚而生硬的饺子皮。要想趁比试还未开始就挤进去还需费一番功夫,林涟漪不禁有些后悔,因为不想带着无垠白白被侧目太久,便来得晚了一些。
二人努力往内围挤,林涟漪忙着去看看她那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信心的徒弟方谭,唯恐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都被周围一圈不知道安静点的看戏人打击没了。
无垠一边与林涟漪一起挤进内圈,一边心虚似的匆忙瞥了眼看台上。
不料看台上,渚沙也正脸色铁青地盯着他。师父从十年前将他带入千羽林到现在之前,还没有以如此眼神盯过他。
他虽是邪道卧底、西林备受关注的天才弟子,素来冷傲得很,又于这十年间不曾见过渚沙,但毕竟是身为弟子,对渚沙尊崇之余更有一丝敬畏。被这一目光一盯,一时间便震得噤了声。
只是林涟漪非娶不可,师父再生气,也拦他不住。
他大着胆子匆忙收回了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涟漪,不料目光收回时无意间一扫,发现渚沙身边的张承羽也在看着他,只是目光不似师父渚沙那般狠,却有几分寒霜似的严峻,仿佛面临莫大危机。
他不知张承羽如此看他所为何事,但因此联想到,不会这么快所有师长都知道此事了吧?复沄师伯、林恬师叔……
可惜这一眼都收回了,他总不好意思再往看台上瞄一眼,看看还有哪些师长发现了此事。
思索间已挤到内圈,一路上不乏有十虹涧弟子的让路,定是刻意要林涟漪和他挤进去,好好看看栾英姿是如何打败千羽林北林的弟子的。
红线以内,方谭和栾英姿相对而立,相去较远,不知是客气还是戒备。
栾英姿精神尚好,伤势之下不改英姿,脸色微微苍白,却透着一股逼人的胜者气势。
反观方谭,距离上一次比试超过一日,休息时间更长,精神应该更足一些,却偏偏似犯了事一般紧张不安。议论之声入耳,他窘迫之下,不能泰然站立,虽竭力保持着从容,双眼却时而瞄一瞄周围讨论他的各派弟子。
“方谭!”离他最近的鲁友信低声喊道。
方谭一惊,往那处看去,见林涟漪正在鲁友信身旁,以满怀信心的目光望着他,他下意识地好奇林涟漪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师……”他一句“师父”险些说出来,突然意识到不能令别人知道林涟漪曾指点过他,忙住口不言,干张着嘴巴看着林涟漪,仿佛回到昨夜,试图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很会指点人的女子的目光里获得信心。
无垠见他二人眼神交替,却是有些闲不住了:“师弟,迎难而上为勇者,以弱胜强乃智者。”他脱口而出这样一句,先扯开他的目光,待他和林涟漪都看向他,再慢慢细劝,“切勿为旁人眼光所迷惑,言论之于你,便当如鞭挞之于千里马,愈激愈勇。”
方谭尚未反应过来,周围十虹涧弟子一见无垠如此为他们栾英姿师姐的对手鼓励,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纷纷开始低声针对无垠说些什么。
无垠毫不在意,以一名同门的身份,以肯定的目光望着方谭,仿佛确定了他会赢。
咦?这不是无垠师弟吗?
方谭一惊:连无垠师弟都过来看我比试了,看他面容,简直比我师父还信心十足,这么说我得胜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哼!这些十虹涧的弟子一定是怕我得胜他们下不来台,才故意在我耳边大加讽刺的!看我不胜了栾英姿师姐,叫你们也知道知道北林有个方谭!
想到此,方谭信心大振,向无垠用力地点点头,目光迅速转回场内。
第一百六十章 放下
一顿深深呼吸之后,他如重获新生一般,精神振奋。抬头望去,仿佛看见满天曙光。
此等信心,落在了对手栾英姿眼中,她不禁叹气一声。
她本意是这方谭师弟也太容易受旁人影响了,旁人一唏嘘则紧张怀疑,旁人一鼓劲则不知何处涌上来满满信心。
谁料这一声叹气被方谭听到后,却被理解为故意讽刺。方谭直视栾英姿,双目有圆瞪之态,仿佛在说:连我千羽林备受瞩目的天才无垠师弟都说我能赢了,你叹个什么气啊?准备认输吧!
栾英姿见他气势反而更足,不禁一脸无奈,若非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要忍不住大摇其头了。
林涟漪和无垠旁观场中二人的眼神交流,亦忍不住大摇其头,相视一眼,心会一笑。
“早知道你一句话这么顶用,就直接让你来指导他了。”林涟漪凝视他侧颜,打趣道。
无垠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瞥她一眼,脸色微红,看向场内,轻淡的话语带着些傲气,还隐隐夹杂着几丝怨怪:“本就该我来指点他,身为同门,名正言顺!”
林涟漪脸色亦红,强忍住笑,亦看向场内,反问道:“我指点他便不是名正言顺了?”
无垠不再顶话,左手悄悄触及她的右手,她迅速闪开,往他左手上拍了一下,他追上,欲抓紧,却被她反握在手心。
二人面上不正常的微红渐渐褪去,终究还是无垠挣脱开了,将她右手小心地攥紧。
她偷偷看向他,却见他认真地看向场内,便趁他未发现,迅速留下一个白眼,才移开了目光。
林涟漪身旁的鲁友信似再也看不下去了,突然轻咳两声。
林涟漪、无垠先后一惊,怀疑他是不是看到了二人举止,忙松开手,随后二人脸颊才紧随手掌反应过来,再次飘起绯红,色泽上比方才浓了许多,如分喝了一坛子酒。
停顿片刻后,二人才望向鲁友信,见他一脸看戏看得好笑的神情,从前憨厚的面容上也浮现出微红。二人一惊,忙又转过目光,偷偷相视一眼,心口之甜如蜜猛灌。
鲁友信一个颇为年长的师兄,此刻亦觉羞涩,尴尬地移开了目光。他在北林生活许久,从来没见过谁像今日林涟漪与无垠这般亲昵异常。即便偶尔叶筱钰来到北林,与他风晰天师兄叙旧,也没有这么……
他本还在奇怪,为何无垠师弟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跟着心上人一起来的。
这个无垠师弟,据说不善与人为伍,倒不是太高傲,而是真的难以与人相处。听说几日前还因为与西林师兄们相处不融洽,只好被胡衷恣胡师兄安排到一人独居处。
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和林姑娘站在一起呢?
他有如此疑问,倒并非如其他许多弟子一般,将林姑娘看成什么千羽林的耻辱,故千羽林弟子不该擅近。
三年前杀人一事,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闹闹脾气,听说当时也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簪子发威了,才致人死亡。
韩朗嫣韩师妹将林姑娘带到北林弟子住所后,他亲自了解,林姑娘确非恶人,只是外人过于听信片面之词,将她传得名声有些不大好了。
可是外人传扬其坏名声如此,无垠为何还会舍下自身名声,宁冒着影响个人前途的危险,也要与之并肩呢?
年少轻狂?血气方刚?
即便如此,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眉来眼去的?呃——“眉来眼去”这个词用得对吗?
“唉,孤身清修是最好,师父他老人家明智。”鲁友信想起师父风远篷的教导,心中感叹一声,随即又惋惜地想起,可惜师父他在悟出这个道理之前就娶了裘师娘……
看台上,仅过了片刻,渚沙脸色已铁青到僵硬,每到双目盯久了干涩不已,才匆匆眨一眨眼,生怕错过什么,待这不肖之徒结束了后部比试,他没有充分的理由严惩他。
所幸无垠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分举止,还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这个嫉恶如仇的师父留了些颜面,这也意味着此事还有回转余地。
“年少不懂事啊!”渚沙心中苦叹。
盯久了,气愤之中悲伤便越发显现出来,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他这个师父光顾着闭关,竟连弟子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好好培养,才导致如今爱徒是非不分。
一旁张承羽的表情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无垠一心向着那邪道之罪女,他的女儿哪还有机会?可惜了这最看好的女婿人选……
他昨日听张珅诒哭诉,当时气愤不已,尚未想明白,总想着这瓜还能不能强扭起来。然深夜沉思,幡然醒悟,他怎能舍得将掌上明珠拱手送给如此糊涂之人?
若无垠再执迷不悟,放弃便放弃了,想必如此劣徒,渚沙师兄也不会要他来继承掌印人之位。
今日见无垠与林涟漪举止如此亲昵,张承羽无奈之下,只有放弃无垠这个人选,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另谋夫家。
他微微叹气,往身后看了一眼,他的女儿,也正望着人群内圈中的无垠、林涟漪二人,咬牙难过。
张珅诒感受到其父目光,低头看向张承羽。不料这一低头,眼眶盛不住泪水,立即便有两行清泪,委委屈屈地淌了下来,令张承羽看得更加无奈,心情随着他女儿的低落一起沉下去。
她猛然意识到周围师长、台下各派弟子都在,她岂能当众落泪?慌忙转身,来不及取帕,便以袖口拭泪,待面上泪痕干得勉强看不出来了,才又转过身,面对台下人群。
千羽林中,关注林涟漪、无垠的还有一人,便是林涟漪的唯一亲人,林恬。
她端坐在上,仪容大方,于英姿之中透着温柔,其一身气质远远胜于即将比试的栾英姿。
自从无意间发现林涟漪与无垠并肩站立,且二人靠得很近,林恬便陷入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
她心中所想,大抵与鲁友信所想一致,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条,即身为林涟漪唯一的长辈,对林涟漪这孩子的放心与紧张。一时间百感交集,面容确是停留在震惊之中,只因情绪复杂,不知该流露何种心情。
将一团思绪梳理许久,她才从震惊中缓缓恢复,多年不变的温柔面容之上,绽放了一片带着些许担忧的安心笑意。
仿佛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优势
在殷览峰身后,淬弦笑看着场中即将比试的二人,却同时于视界之中,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千羽林几位师长的表情。
她的笑容,端庄得似雪莲高洁,若多一分嫌假,若少一分又显得不够真诚。其中看不出一丝轻蔑,只有一星半点的看戏的好奇。
“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对千羽林北林弟子方谭,比试开始!”
正当看台上多人于心中暗自思索着什么时,竺净烟一声高呼,将其思绪拉回场中。
红线之中,猛烈地燃起战意。
“方谭师弟,我携仙剑‘风起’,请赐教!”栾英姿一声语气上并不算客气的问候,吓得方谭险些又失了一战之勇气。
“我携仙剑‘飞翼’,请师姐指教!”方谭忙回应一声,手中仙剑挥起,便要试图抢占先机。
栾英姿不慌不忙,一道白芒卷起,便轻松接下一招。
“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与方瑞比试时失了先机,这次倒学乖了。”林涟漪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道。
“栾英姿比他厉害,这先机占了也没什么用。最终输赢恐怕还是得看栾英姿在上一次比试中伤势如何。”无垠牵着她的手,以灵力裹挟话语,通过五指,传送入林涟漪处。
这种传话之法较隔空传话更为隐秘,凡修炼之人都会,名为“指送”。
林涟漪以“指送”从容道:“好歹有些长进。他又不像你,每次出手都来真的,经验自然涨得快了。”
“你我水平相当,我若不来真的,不得被你重伤?”
“可……唉,你看他这招以退为进,巧妙得很,栾英姿险些被他牵着走。”
“是栾英姿仗着自身实力,有些大意了。方谭这招一出,把她精惊醒,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让她吃亏了。”
场中栾英姿风起剑削如弯月,一道刺眼白芒划过极弯曲的弧度,画了大半个圆,上一瞬还与方谭腰腹部平齐,下一瞬已至他头顶高度。
好在方谭急急脱身,对手仙剑只来得及削下他一缕碎发。
“呵!”方谭大喝一声,手中飞翼猛切而上,带着无比迅捷之势,如其名飞腾之翼一般,朝栾英姿而来。
栾英姿轻哼一声,风起仙剑狂卷一阵寒风,萧瑟难当,饱含万物凋零之感,向方谭的飞翼席卷而去。
“这栾英姿也是以快为长处,招招似疾风飞旋,在速度上方谭并不占优势。”无垠轻易便看出,方谭剑术擅快,今日遇到比他更擅快的栾英姿,却是连这点优势都无用武之地了。
林涟漪渐渐担忧,不知方谭能否在如此强劲的对手面前稳住心神。但见方谭沉心对战,并未因此而失去信心,看来无垠的鼓励实在有效。
方谭才占上的先机转眼便被夺去,他身处风起的狂风漩涡中心,靠着飞翼苦苦支撑,不过片刻身上又添数道伤口。若是他停下来,必能围观者被看见衣衫下不断渗血的皮肉。
而栾英姿发动数招之后,仍未见颓势。她仿佛伤势全好了一般,想怎么出招便怎么出招,方谭总会被迫防守或权衡利弊后以大伤换小伤地还击一次。
以大伤换小伤,看上去极不值得,尤其是对于现在情势危急,身上又着多处伤口的方谭而言。但方谭并非绝望得失去了理智,既是权衡利弊后才做出的选择,看上去再怎么不明智,定也有他的考量。
“这方谭是个傻子吧?竟然以伤换伤?”有千羽林弟子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吐露一句心里话。
“师弟,这就是你斗法经验不足了。方谭虽然处于下风,但是还没有显露完全战败的迹象,而且你看他出招不乱,可见他再怎么紧张,也不会如你所说,做出这种傻子的打法。”
“那为什么还多次以己身之大伤换对手之小伤?”
“怕是在拼伤势吧。上一场比试中,栾英姿可是伤得比较重的。若是方谭能把她熬到撑不下去了。他便赢了。”
“还——还有这种赢法?”那没有斗法经验的师弟目瞪口呆。
无垠和林涟漪听到了身后两名千羽林弟子的对话,都是微微一笑。
无垠暗道:“方谭是看准了栾英姿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打的。栾英姿在上一场比试中受了较重的伤,故此次比试中小心保护着这些伤口,而方谭就盯着这些伤口打,不免要以伤换伤。”
“不错。故而栾英姿招式越发犀利,就是想打压得方谭不能抽出余力攻击她的旧伤。只是她越是惊慌,越容易出错。即便能维护好伤口,也得被气得气血翻腾,心神不稳。”
“你这个徒弟,教得不错。”
林涟漪转向无垠,得意地瞪他一眼,道:“如何?服气吗?该不该我来指点?”
无垠故作侧目,道:“趁人之危,如此无赖,这种打法你也想的出来?”
林涟漪忙喊冤道:“不过是在方谭第一轮比试前,我提过一嘴,说若他是第二轮比试,便可以如此打法取胜,谁知道他真学了进去。
“再说了,世上哪有公平?这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若是公平,怎会叫栾英姿和聂雅亮在第一轮就遇上?可惜了聂雅亮,明明有第四轮第五轮的水平,却止步于头一轮。”
无垠叹道:“所言极是。有趁人之危的机会,便是好运,便是实力。待方谭赢了这局之后,你便叫他不要再比试下去了,他这伤势,绝撑不到第三轮结束。”
“这个自然。我本担心他都过不了栾英姿这一关,没想到他如此为我争气,已经足够了。”
无垠心中默念一遍:“过不了栾英姿这一关?”此句并未叫林涟漪听见,只是他联想到昨日胡衷恣问起两遍的问题:“是情关还是美人关?”
他凝望场中比试,眼前却晃动着林涟漪绝色容颜,如一笔一划雕刻在两眼之中,睁眼是她,闭眼是她,挥之不去。
场中,方谭已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可谓是将平生之智勇都用上了,却犹在下风苦苦挣扎。
腹部伤重,但难攻;左腿伤轻而易攻,可再尝试攻一次。
栾英姿还有什么弱点?
飞翼挥舞着团团白芒,如乱花簇拥,方谭凭着他不怎么占优势的迅捷和从无垠处得来的信心,仍旧出招得像模像样。
不料正在他寻找栾英姿弱点之时,栾英姿突然“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方谭一惊。
人群刷地寂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坦荡
无垠、林涟漪惊讶之中更有喜悦。
顿时围观人群所有目光汇聚于栾英姿一人身上。众多十虹涧弟子面上涌现出不敢相信之色。
看台上,殷览峰几欲站起,却还是强忍下来,双目纠起,紧紧盯着栾英姿。
以防有诈,方谭退后一步,谨慎地收起飞翼。
栾英姿缓缓抬头,脸色仿佛就在上一刻突然之间变作惨白色,一身英姿残存五分,执剑的五指用力得发白,却还是在微微颤抖。
她眸有不甘,齿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迹。在方谭犹豫是否主动提出让她放弃比试时,她遽然举剑,与肩平齐,吓得方谭亦举剑防御。
如沙场战到最后的一位将领一般,她毫不畏惧地大喝一声:“继续!”
方谭惊疑不定,被她的话一吓,他手一哆嗦,又见她已是强弩之末,怎敢真的继续出招,一时拿不定主意,正要下意识地往林涟漪处望来,目光转到一半又意识到林涟漪的嘱咐,便自然而然把目光延伸到看台上的几位师长处。
人群中渐渐流动起窃窃的私语,但未成规模,更多人还是紧盯场中二人,亦有人与方谭一样,望向看台上。
竺净烟皱眉,以他的道行,看出栾英姿已经无望得胜并不难,他却没有立马强制宣布比试结束,反而把目光转向殷览峰。
这倒也是,毕竟是殷览峰带过来的十虹涧弟子,若他坚持继续比试,竺净烟也不好意思夹在千羽林和十虹涧之间而明显偏袒千羽林。
千羽林诸位师长已知栾英姿显露败象,即便她继续比试,也是不可能得胜的,故皆放松。
殷览峰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虽也对结果心如明镜,但迟迟不肯点头同意。
竺净烟略感尴尬,他望望场中,又扫了眼看台上一排师长,终于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啊!”
不料场中发出一声惊呼,却是从方谭口中来的。
一片轻微的“啊?”中,只见栾英姿一剑刺向方谭,看速度也有最初的七成。
方谭不敢接招,生怕将她弄成重伤,只好被剑锋抵着不断后退,眼见就要退出红线了。
弟子比试部分规定,若有一方认输、退出红线,或者被打败,则该方输,对方赢。
场外林涟漪惊疑,莫非这一口血真的是设计?方谭若再不接招就要出红线了啊!
方谭双眼只盯着向他刺来的剑锋,自我估计是要出红线了,犹豫得额上直冒汗。
临近红线时,他终于还是不敢因为怜香惜玉失了比试,飞翼执起,猛地拨开风起。
栾英姿果真是再撑不下去,风起剑带着紧握之的她偏向一边,如断线之筝般飞了出去,倒在红线内沿。
空中划过一道鲜红的轨迹,携着一束浓郁的血腥味散播开来,将空中云气染得如红霞艳丽。原来是她半空之中便又“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方谭离她仅一剑距离,血腥味侵袭至他的一边脸庞,紧接着渐渐晕染到另一边,仿佛他的脸庞也满是殷红。
那吐血之声虽轻,却不知为何能将他震得两耳一聋,叫他于红线内停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唯有脸色一白。
“师姐!”
“师姐没事吧!”
不等竺净烟宣布比试结果,十虹涧弟子已纷纷抢上去,将栾英姿围成一圈,反复问着身体伤势如何等问题,两名弟子小心地将她扶起,牵着整个围起的圈往外走。
“方谭!”鲁友信跳进红线,冲上去朝他轻喝一声。
方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栾英姿那边,几名十虹涧弟子朝他投来愤怒的目光,仿佛责怪他欺负一个重伤之人。
方谭无辜地接受他们的目光,有苦说不出,只有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有弟子听得此话,冷哼一声,不予理会,更别说相信。
林涟漪叹了叹气,叹气之中还有几分冷笑的意思,走上前至方谭身边。无垠跟在她身边,亦走上前。
十虹涧弟子见林涟漪与方谭站在一起,更加愤怒。林涟漪清楚,此时此刻,他们必然在想,定是这个林涟漪教唆方谭如此重创他们栾师姐。
“千羽林北林弟子方谭胜,十虹涧南山堂弟子栾英姿败!众弟子有无异议?”竺净烟正式宣布。
底下众弟子早已亲眼见到了结果,自然无人听他的话,早已各顾各地议论起来。
“你们发现没?这个林涟漪从前和十虹涧高秋鹰师兄有过节,韩朗嫣师妹和十虹涧程赴光师兄有过节,这回方谭师弟又重创十虹涧的栾英姿师姐。林涟漪,韩朗嫣,方谭,这三人又恰好关系比较好……”
“千羽林和十虹涧不是很久以前就杠上了吗?”
“可是这回这么明显地杠上也得有个理由啊笨蛋!我看就是林涟漪仇视十虹涧,自己又没能力,所以先教唆了韩朗嫣报复程赴光,后来不过瘾,又教唆了方谭重创栾英姿。”
“哦?是吗?这么说,当年高秋鹰师兄揭发林涟漪娘亲的藏身之地,这事林涟漪至今耿耿于怀。”
“换做是我,我也耿耿于怀。不过不得不说,这林涟漪有手段啊……”
林涟漪身后,围观弟子中,隐隐传来如此讨论,句句刺耳,又句句令她冷笑。
如此擅长幻想阴谋,不如去做个说书的,比修炼有前途!
“师姐?”
面前正在远去的簇拥栾英姿的人群,似乎在栾英姿的要求下停了下来。
“你们、你们别错怪方谭师弟,方才,是我伤势复发,并非、并非他故意重创。”栾英姿虚弱地转过身,先对身边弟子解释道,再看向方谭,道,“师弟,不愧为风师伯的优秀弟子,法术高明,剑术流逸,师姐佩服!”
言罢,她惨白的脸颊上勉强作出一个微笑,以表真诚。
虽败犹荣,英姿不灭!
方谭惭愧不已,忙抱拳道:“师姐修为剑法,远在我之上。此次比试能胜出实为侥幸,方谭多谢师姐手下留情!”
栾英姿似再也笑不动了,勉强的笑容亦缓缓消失,不等她招手示意,同门弟子便扶了她离去。
由于她的一番话,十虹涧弟子看待方谭的眼神缓和了些许。
更有众多听到此话的人,对栾英姿其人敬佩不已,包括林涟漪、无垠二人。
带伤上阵,竭力而为,输就输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这一战,比她上一战更加受人瞩目,也会被更广传扬。
第一百六十三章 闲言
“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由……”
方谭等人忙退出比试场地,围观人群为他们让出了一条狭窄的缝。然挤出人群时,林涟漪和无垠耳中不断灌入些闲言碎语,连方谭和鲁友信都觉得听不下去。
才跨出几步,方谭已被那些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又听几句后,他恍然大悟,原来无垠会来看他的比试是因为这个。
走出人群后,身后众多言论让他只觉如芒在背,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主动提出:“无垠师弟,来我北林坐坐吧,林姑娘也住我们这里。”
无垠摇摇头,与林涟漪相视一眼,道:“不给你们北林惹麻烦了。”
他微微点头,想看一眼看台上的师父却还是不敢,犹豫片刻,随即与林涟漪一道离去。
方谭、鲁友信二人亦不再逗留于各派弟子的言论,望了眼看台上的师父风远篷,却见他正与竺净烟说话,二人便静静离去了。
“鲁师兄,无垠师弟怎么会和我师父站在一起啊?”
“你师父不是……哦,你说林姑娘啊,你还叫她师父……”
“恩重如山,私下称呼嘛,改不过来了,我尽量啊。你快说你知道些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但是我记得,韩师妹被关往悟室的那天早上,无垠就是和林姑娘一起回来的。这事怎么也得有四五天了。”
“哦!”方谭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呼。
鲁友信走着走着,发现方谭不在身边,回头一看,发现他落在了后面,一脸震惊得忘记了行走。
“你怎么了?”鲁友信走回去问道。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林姑娘有能力指点你我了。”
鲁友信双目一瞪,惊道:“你是说——无垠向她泄露了千羽林的剑法?”
方谭慌张地堵住鲁友信的嘴,看看四周,见并无人听到,才慢慢放开,道:“小声点!我可没这么说。而且,就算是真的,林姑娘她又没有灵力,又不会法术,学几套剑法也没什么用。”
鲁友信点点头,轻叹一声,道:“想不到无垠师弟看上去挺冷一个人,对林姑娘还是很护着林姑娘的。”
方谭皱了皱眉,道:“他不冷啊,他不是还鼓励我了吗?虽然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我看呢,他是高处不胜寒,天才总寂寞……”
他说着说着,顺便地把手搭在鲁友信肩膀上,口气越发酸楚,饱含羡慕,又透着望尘莫及的无奈。
鲁友信肩膀一抖,抬手将他的手拉开,往前走道:“我看你比试下来没什么事,我就不给你疗伤了啊,回去睡觉喽!”
方谭似走不出方才那种仰望的情绪,站在原地把剩下一句感叹完:“……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摇摇头,抬头却见鲁友信已经走远,忙追上去,看他奇怪的姿势和一身的伤口,想必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师兄等等我,我这还受着伤呢!”
下一轮比试已经开始,渚沙已全无看比试的心思,甚至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铁青的面色仍旧不见消退,仿佛吃元宵的时候被噎了许久,以致几乎窒息。
无意间,他瞥见看台下胡衷恣正关切地向他看来,忙使了个眼色,令他赶紧过来。
胡衷恣收到命令,匆匆赶上看台,从后面走到渚沙身边,与一旁的张珅诒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低下身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渚沙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侧面,沉声道:“昨日让你去劝诫你师弟,怎么他反而变本加厉了?”
胡衷恣嘴角一抽,双眼干涩,忍不住眨了一下,才小心地回答道:“师父,弟子无能,没有劝住……”
渚沙双目一瞪,呼吸一滞,又费了许久功夫才恢复正常,忍不住低声怒道:“这混账东西!待会儿你让他来见我,为师要亲自劝诫他!”
胡衷恣一惊:“师父不可,无垠师弟尚未比试,各派师伯师叔又都看着,一切还是等三袖盛会之后再处理。”
他一句话说出了讲个道理,一为比试前不可扰他心神,二为家丑不可外扬。
渚沙几乎都要忍不住将无垠好好教训一顿,听了胡衷恣一句劝,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最后骂了一句:“哼!等比试完了我这脸都被他丢尽了!”
胡衷恣只好轻声说道:“师父,我先退下了。”
渚沙不答话,胡衷恣知他性格,便自行退下了。
看渚沙神色,张珅诒大概料得到他和胡衷恣在谈什么。
她正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从前看待无垠的态度。
以她身份,至今想不到无垠为何会宁愿惹怒渚沙也要与林涟漪站在一起。
从前听闻无垠身世可怜,为人奴隶,渚沙慧眼识珠,将他领入千羽林,不久更是将抚虚大师竭尽心血打造的青穹神剑赠与无垠。
南林之中,就有人传言,渚沙师伯收了这个徒儿,与认了一个干儿子无异。
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何竟自甘堕落?
果然俗世之人,终究和我等仙家修真之人不同的。
日落,晚膳时,林涟漪和无垠早早吃了晚饭,往广场之外走。
林涟漪望着身边男子,眸中复杂,已不止是单纯的担忧了。
自方谭比试结束至今,一路闲言碎语听下来,连听惯了的林涟漪都觉难受,无垠是在众弟子的敬佩羡慕中长大的,如何能受得了?
无垠瞥见她如此目光却不知原因,不禁问道:“怎么了?”
“你当真受得了别人如此看你?”
无垠迎着她复杂的目光,试图看出她心中所想,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从前也被如此议论吗?”
林涟漪知他不想回答,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便不再追问:“以前的议论会少一点,这次是因为和你走在一起。于他们眼中,我不仅是杀人凶手,现更是有意毒害千羽林好苗子的蠹虫了。”
她自嘲的话语,既有云淡风轻,又有掩饰不住的沉重。
“涟漪……”无垠轻轻道。
“无垠师弟。”
二人一惊,林涟漪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来自心底的一阵怒火不由自主地烧上头脑。
转过头看向面前来人,林涟漪惊怒交加,杏眸圆瞪,张口欲言而嘴角抽搐,这一刻她仿佛全然忘记了仪态。
无垠不识得来人,却察觉到林涟漪异样,立马知道了他是谁。
面前之人,赫然正是高秋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旧账
高秋鹰自然认得林涟漪,不过却不是凭借十年前的记忆,而是近日的传闻。
时隔十年,他全无愧意,只向她微笑道:“林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林涟漪冷冷一笑,竭力使激荡翻涌的怒气沉静下去,鼻尖轻微一抖,沉声道:“高公子,别来无恙。
“十年前匆匆一别后,涟漪还想,高公子会否因为无心却酿成人命大事而心有不安,今日看来,高公子身体安健,精神亦好得很!”
高秋鹰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面色却还是不变,礼貌道:“林姑娘说笑了。此次三袖盛会上,我面对的第一场比试就是与无垠师弟的,一月以前便觉压力甚重,不好好养着精神如何能与素有天才之称的无垠师弟对战呢?
“而且不瞒姑娘,十年前一别后,我亦时常想起你,总希望你能真的改邪归正,远离一切邪魔外道。如今见林姑娘在千羽林的照顾下万事如意,真是可喜可贺。”
他只字不提她三年前杀人之事,仿佛千羽林把她教得很好,实际上却是把教出杀人凶手的千羽林也一并骂了。
林涟漪眸中光芒闪动,似某方起风,吹得室内蜡烛一抖,她点头一笑:“多谢高公子时常挂念,若非拜高公子所赐,涟漪哪有今日。”
她懒得再与他言语,看了身边无垠一眼,又道,“高公子是否有事前来找无垠公子?需要我回避吗?”
“回避就不必了,高师兄与我素未谋面,应该只是恰好遇见,想闲聊一番吧?”无垠冷声道。
高秋鹰似有些意外,直视无垠之时,又瞥了眼林涟漪,才笑道:“的确没有什么正事,我只是听闻无垠师弟年纪轻轻便已是千羽林弟子中的佼佼者,所以很想在比试前与师弟打声招呼。
“本来从未见面,想经由胡师兄介绍认识,不过今日听说了一些传闻,方才见师弟和这位林姑娘走来,一眼便认出了你二人,自然有必要来打声招呼。”
无垠、林涟漪忍不住眉头皱了一下。这高秋鹰是想拿那些闲言碎语来嘲笑他。
无垠轻蔑一笑,随意地道:“那既然招呼已经打了,我便先走一步。”
他绕开高秋鹰,仿佛绕开一堆脏东西。林涟漪紧跟其后,与他擦肩而过时,向他掷了一个嫌恶的神情。
“无垠师弟!”
高秋鹰转过身,喊住无垠,却是林涟漪先于无垠停下脚步,转身微笑着直视他。
“师弟,还望你竭力备战。比试之时,我定会全力以赴。”
无垠懒得点头,心中升起一种厌恶之感,轻轻对林涟漪说了两字:“走吧。”他似受不了恶臭一般先走一步。
林涟漪侧过身,见他走远,最后瞥了一眼高秋鹰,笑容转冷,淡淡道:“该是你竭力备战才是。”
她快步追上无垠,同时听得身后轻轻传来一句“红颜祸水”,似咒骂,又似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她轻轻一笑,仍旧与无垠并肩。
“你和他比试,有几成把握?”
“十成。”
“这么轻易?是你轻敌了吧?”
“这人轻狂倨傲,赢他没什么难的。”
“我真希望站在红线以内的是我和他。”
“是你还是我,都一样的。”
“这人暴露了我和我娘的藏身之地,我早晚要亲自教训他。”
“那么,我只有在旁奉陪到底了。”
二人相视一笑。
十年已过,没想到再见到高秋鹰时,还是有股不能消退的愤怒。他为他坚持的所谓“正义”,结束了她母亲的生命和她的童年。
这笔账,可以慢慢算的。
几日下来,围绕林涟漪和无垠的闲言碎语越发得多了,北林少数弟子,如鲁友信、方谭等人,以及全部东林弟子都被波及。
西林之中,则因为渚沙嫉恶如仇的名声极大,倒也没有人将西林其他弟子和这个辱没师门名声的无垠混为一谈。只是明里暗里总有人说起渚沙偏爱天才弟子,做师父的和大弟子胡衷恣都有管教不严之错。
这一传言,不知是真是假,外人无从知晓。而西林弟子,对此则半信半疑。其实恐怕如此传言的蔓延,与西林弟子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所有弟子,看待渚沙的眼神的确都有些不一样了。
渚沙多多少少也渐渐听闻一些传言,为人师而偏心、闭关十年反而辨不清黑白云云。他又惊又怒,恨不能冲到无垠住所,将他拎出来扇两个耳光。
还是胡衷恣再三劝住,说忍都忍到现在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不久无垠师弟为他争一个榜首回来,看这些嘲笑他、嘲笑西林的弟子如何再嘲笑下去。
也不知人的极限究竟何在,胡衷恣在内苦苦拉拽着师父渚沙的怒气,在外为无垠分担闲言碎语,竟然至今还未发怒。
倒是渚沙,已经为无垠气得几次差点晕过去了。恐怕在他心中,一直期待着无垠快快结束比试,他好将他抓起来一补十年来错过的“教养之恩”。
渚沙之怒,在于意料之中。与此相反,东林对无垠、林涟漪一事竟无半点反应。上至掌印人林恬,下至每一名弟子,风平浪静得有些奇怪了。
如此又有传言,言三年前林涟漪杀人之后,东林对她早已不管不顾,只等着二十岁之时将她抛出去。故此番林涟漪显出红颜祸水之本性,东林亦懒得管教。
更有甚者,传言林涟漪就是东林放出去迷惑西林最有可能夺得榜首的无垠,以稳固其东林弟子郜落霜的千羽林第一之位的。
种种传言,千奇百怪,传入林恬耳中时,众人只是摇头苦笑。
眼看前部比试即将结束,后部比试临近,几乎所有人都以越发炙热的目光盯向了无垠。
用膳处、广场上,出处有人谈论后部第一场,即无垠与高秋鹰的比试。
用膳处。
“后部比试明日就开始了,清早第一场就是无垠和高秋鹰的比试。师弟,明早记得叫我起来,我要去凑凑热闹。”
“师兄,我早听说了,这场比试将会是空前绝后地热闹,你明早去还有好位置吗?我打算夜半就去占内圈位置的。”
“两位师兄,这也就是一场比试,搞得跟生死厮杀一样,就这么好看?”
“当然!你不知道,这高秋鹰,就是十年前,在茯苓村,揭发了林涟漪和她娘亲藏身之地的人。而我们无垠师弟,又死活过不了美人关……”
“什么!这么说,这次比试,也是……”
“无垠师弟可是西林渚沙师叔培养出的最厉害的弟子,我看高秋鹰这次输定了。输赢既定,但是我们看的又不是输赢。嘿嘿,你们猜,无垠师弟会不会为了……”
“两位师兄我先走一步!”
“去哪儿啊?”
“占位置!”
此时另一桌听到了他们言谈的弟子不知为何,也站起了身,飞也似地冲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