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晨起
林涟漪随无垠去了僻静无人处,问道:“你找到是谁受伤了?”
无垠取出一包用纸包着的桔红糕,道:“是十虹涧的弟子程赴光。”
“程赴光?”林涟漪惊讶道,言语间还有些幸灾乐祸。
无垠见她忍不住流露出的幸灾乐祸的笑意,亦笑道:“重伤垂死,不但此次三袖盛会参与不了,恐怕没个一年半载无法完全恢复。我已通知了十虹涧的弟子,但没有暴露我的身份。”
“若是他们追查起来,你打算出面透露昨晚遇见蒙面人的事吗?”
“为何要出面?”无垠淡淡道,“昨日他两次挑衅韩朗嫣,或许从前还挑衅过别人,如今被人报复了。怎么?你打算出面道出蒙面人之事吗?”
林涟漪轻嗅手中桔红糕的香味,糯米香扑鼻而来,与韩朗嫣给她留的梅干菜肉包截然不同的味道,但与刘垣冽两次为她买的桂花圆子有类似香味,即软糯淡甜的糯米香。她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有这么好心吗?以德报怨这种事,还是留给你的同门去做吧。”
无垠凝视着她,眸中深情似暖暖阳光,散发在黑夜里的一隅,他柔声道:“两年后你嫁我为妻,他们也是你的同门。”
林涟漪本欲品尝桔红糕,听得这话,不很情愿,道:“如今你已承认他们是你的同门了?”
无垠听得此话,稍稍思索,道:“居住此处,总还有些道义在。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都交由他们去。”
一颗桔红糕大概拇指甲那么大,一口一个,林涟漪品尝其软糯香甜的滋味,却尝不出多少所谓“桔”之味。仅就这糯米之香,吸纳了其他食材之味,切切搓搓,琢琢磨磨,来回交织,精细不已,才成就这清清淡淡又有无限回味的桔红糕。
林涟漪点头赞叹道:“好吃。”
无垠亦抓了一颗送入口中,道:“的确好吃。你若在白日里看这桔红糕,会发现它的色泽,像你的脸颊般娇嫩透红。”
“是吗?”林涟漪面颊绯红,又抓三颗,塞入口中,往前一凑,在他耳畔说道,“你若在白日里看我,会发现我的脸颊——远不如这桔红糕好看。”
耳畔温热的气息轻柔吹来,带着桔红糕的香味,吹拂得无垠心头一颤。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摇头笑道:“怎会?”
说着,他伸出无措的手又想抓一颗桔红糕,林涟漪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侧过脸缓了一缓,又直面于他,目光却不敢与他相触,只低头凝视着他脚前地面,强装镇定,道:“我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这些桔红糕给我了啊。”
言罢,她像做贼一般迅速偷偷瞄了他一眼,也没看清他的神色,便带着一包摊开的桔红糕快步往回走了。
无垠转身望她远去,莫名一阵窃喜涌上心头,他的脸庞如他为她准备的桔红糕一般红润,甚至隐隐发烫,双手不自觉地攥握成拳,五指间传来的痛感反令他庆幸还活着。
这宽阔道路,她在远去。
明月铺云,云气绕树,树立险峰,峰矗霄汉。
此刻,天地寂静。
冷气在蔓延,涤荡在大多数沉睡的,和小部分难眠的人儿的心房里。
一个人负罪潜逃,一个人重伤,一个人捧了他的一点心意羞涩地离开,一个人沉浸在悲伤与幸福中痴痴地在她背影之后驻足。
黎明潜入。
“林妹妹,起床啦!我们是时候去抢饭啦!”
林涟漪困乏不已,她隐约记得吃了桔红糕之后,精神好得很,直至天有微微亮色,才实现她回笼觉的渴望。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朝向墙壁,道:“反正我又不是正道弟子,师长训话、弟子比试都跟我没关系,去晚了又不是没饭吃了,你先去吧。”
韩朗嫣双手叉腰,道:“好吧,你先睡着,我去抢饭啦。”
林涟漪本想挣扎着说出一个“好”,然困意袭来,她索性不回应了,很快又睡了过去。
韩朗嫣出门要走,碰上隔壁的弟子出门,那弟子正是昨日劝韩朗嫣早些睡觉的人,他今日神采奕奕,看到韩朗嫣便兴奋地打了声招呼:“韩师妹,你不是后部的吗?今日又不比试,起得这么早做什么?”
韩朗嫣招手道:“鲁师兄好!”她走向他,与他一同出去,“我要抢早饭,还要听师长训话,师长训话可是前部后部的人都得听啊,当然要起早。”
鲁师兄挠挠头,看了看天色,道:“可也不用起得这么早啊,天才刚刚大亮。像我这种够不上后部,又不幸被自愿参与了前部比试的弟子,才会紧张得这么早爬起来。”
韩朗嫣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就一次比试吗?紧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会来看你的,哪个家伙欺负你……”
鲁师兄自叹一口气:“唉,你上一句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下一句就要以女子的身份为我出气,这叫我如何下得来台?还是不要来看我喽!”韩朗嫣尴尬一笑,还要解释,他又道,“师兄我知道你近日清闲得很,不如去十虹涧那边凑凑热闹,那里昨日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
鲁师兄扫视了遍周围,见此刻人还少,说这事不会引起轰动,便稍稍压低声音,道:“我同屋的人,今日也要比试,昨日又睡得早,今早紧张得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他一路闲逛到十虹涧那边,听说那里有人昨夜被偷袭,重伤垂死呢!”
“什么!”韩朗嫣猛地顿住脚步,转头望向他。
“而且,”鲁师兄幸灾乐祸地道,“你知道吗?这个重伤垂死的人,就是昨日里挑衅你的程赴光!”
“啊!”韩朗嫣目瞪口呆,只觉不可思议,只有如此猜测,“这程赴光是又招惹到谁了吗?”
鲁师兄若有所思:“嗯。想必是这样。”他看向韩朗嫣,却见她并无半点幸灾乐祸之意,他不禁疑问道,“他虽然伤势严重,但是也没死啊,难不成你还关心他的死活?”
韩朗嫣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过目光,望向十虹涧的方向,目中担忧之色深深,道:“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啊,虽然也没有死,但是我们毕竟同为正道弟子,是该关心一下的。”
鲁师兄脸色微红,在如此善良的师妹面前低下了头,似对自身幸灾乐祸的没良心想法感到愧疚。
韩朗嫣回过头道:“师兄,我们先去用早膳吧,待师长训话完毕,我去十虹涧那边看看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望
鲁师兄点点头,似诚心悔过一般,道:“如果他醒了,也代我问候一下他。”
韩朗嫣欣然点头答应。
不知是照顾到有些抢不上饭的弟子,还是照顾到有些起晚了的弟子,历届三袖盛会上,师长训话都在天亮后又过一个半时辰才开始。
韩朗嫣和鲁师兄一起站到她北林的弟子中间,一众弟子,以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为主,排列成颇为壮观的方阵,因师长训话还未开始,底下弟子窃窃私语,连成一片,颇有些嘈杂。
众弟子之前,白玉为阶,三十三阶层层而上,尽头处高台庄严,众师长前辈或相视而笑,或俯视下方将为正道栋梁的优秀弟子。
千羽林的复沄掌门携东林林恬、西林渚沙及云随烟、南林张承羽、北林风远篷,身为此次三袖盛会的东道主,自然站在正中央位置;左为百琐庄师长刘臻绝;右为十虹涧师长殷览峰;其余正道中举足轻重的高手前辈平均地站在刘臻绝、殷览峰之外。
韩朗嫣见此盛状,不禁肃然起敬,平日里挂着甜美笑容的面庞现在也满是郑重,如同每一个首次参与三袖盛会的弟子。
“韩师妹,一看你这样子就是第一次参与三袖盛会。”鲁师兄注意到韩朗嫣郑重之态,便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开始指导道。
“嗯?”
“我这是第二次参与三袖盛会了,咳咳,虽然还是只能在前部里混,但是我毕竟是过来人了。其实这种三袖盛会,每年师长训话的说辞,基本都差不多,你不必如此认真对待的。”
“这样啊?”
“我也是奇怪啊,每年的说辞都差不多,据几个师兄说,就是每一句话都稍微换个说法,这些师伯师叔在每届三袖盛会上都能说得煞有介事。”
“这么说,师兄你……”
“每年都不听!”鲁师兄果然是有经验的人,抬头一看,台上几位师长都不再说话,便知道要开始训话了,他目光四处一扫,忽然发现紧靠北林的个别十虹涧弟子目光不善地往他处瞥来。
被这么些弟子以如此目光盯着,他不禁头皮发麻,忙缩回了目光,而随即又想到:不对啊,我什么都没干,他们看我干什么?
他再直视十虹涧那边,发现他们并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边的韩朗嫣。他一惊,悄悄移开目光,侧过身,对韩朗嫣道:“韩师妹,十虹涧那边的……”
“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太和善。”韩朗嫣微微点点头,道,“可能是因为程赴光吧,我昨日令他当众出丑。”
鲁师兄目光凝重,道:“多半是因为此事,但只怕并非仅仅因为你令他当众出丑。”韩朗嫣目光也渐渐凝重,意识到了更深的原因,他接着道破原因,“他们是怀疑你在比试之外赢了程赴光,却紧接着丢了后部比试的机会,心中嫉妒,故趁夜暗害于他。”
韩朗嫣虽已意料到,但还是心头一沉。
“诸位正道弟子,三袖盛会即将开始。今日见汝等年轻弟子誓为正道尽心竭力,刻苦修炼,十年如一日,现汇聚一堂,共同参与三袖盛会,我等师长,甚为欣慰……”
台上复沄开始了慷慨激昂的训话,陈述着几届如一届的文辞,台下弟子中,从前参加过如此盛会的弟子或低头沉思,或抬头发呆,唯有首次参与三袖盛会弟子认真听话,也不知下一次若有幸参与,还会不会乖乖听话。
鲁师兄果如他方才所言般,没怎么听师长训话,他又偷瞄了眼十虹涧那边,基本和他一样不怎么听话,倒明目张胆地望着他这边。
有人感受到他的目光,锐利地瞥过目光,鲁师兄忙闪开目光,看着韩朗嫣,道:“那个,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师兄我建议你,待会儿还是别去看望程赴光了,那帮人多半会好心当成驴肝肺。”
韩朗嫣无畏地往十虹涧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弟子见她竟然还敢直视他们,顿时一愣,再反应过来要瞪回去时,韩朗嫣已经别开目光,倒令他们无处可以发泄,只好干站着生闷气。
韩朗嫣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正因为他们怀疑我,我更要去了,如此才可证明我头顶光明,心中无愧。”
“要是他们以为你是刻意来嘲笑他的呢?”
“我……”二人声音越来越大,周围弟子似被吵到,纷纷转过头来,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二人,韩朗嫣压低声音道,“就算他们如此以为,我总要自己做了该做的,心中无愧。若是他们认我为凶手,欲出手报仇,鲁师兄,你说,凭我之道行,难道不能全身而退吗?”
鲁师兄无言以对,只好道:“好吧。”
训话之后,鲁师兄还想最后劝告一番,谁知韩朗嫣已不见踪影,他只好叹了一声,自己去了比试之处。
“鲁师兄,韩师妹呢?”
鲁师兄转身,见来人是杜枫香,他北林的安排在后部比试的师弟,他喜道:“这正好,昨日程赴光被暗刺了,如今重伤垂死,韩师妹不听我劝告,非要去看望他,我怕她把事情越弄越糟,你跟上去看看情况。”
杜枫香一惊,丢下一个“好”字便往十虹涧那边跑去。
鲁师兄望其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叫什么事啊,我好歹第二回参与三袖盛会了,这么多人关注点都在十虹涧那边,又没人看我大胜对手的风采……”
韩朗嫣才接近十虹涧弟子住处,已经有人以饱含敌意的目光附着在她面庞上。随着她几步向前,越发走近,越来越多的冷厉目光汇聚到她身上,其冷漠之中又充盈着炽热的愤恨,似在质问:“你是刻意来嘲笑我们的吗?”
所幸光芒并不集中,否则非要如钻木取火般在她面庞上戳出几个冒烟的火星来。
韩朗嫣又走近几步,方向明确,直往程赴光住处前去。
在众多弟子的敌视下,韩朗嫣终究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望向她正面的一个十虹涧弟子,道:“这位师兄,我是专程来看望程师兄的。请问他伤势如何?”
此话一出,一众弟子立时哗然。
前面那弟子愤恨不已,踏前一步,道:“程师兄为你所伤,重伤几至死亡,昨日经师父及时救治,才保住了性命。如今你知其未死,竟前来以言语中伤,是何居心!”
“他昨日不过想与你一分胜负,难道就是罪大莫及,要为你如此暗害吗!”一名弟子怒喝。
“你没进后部,与我程师兄又有何干系!”又一名弟子怒问。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私斗
被几个义愤填膺的弟子一带头,在场弟子都激动不已,连连喝问,时而甚至夹杂世俗脏话,不绝不止。
韩朗嫣不禁开始后悔,来看望程赴光真是个错误。如今众弟子堵在门口,她进退不得,进是强行闯入,退是畏罪离开,处境之尴尬令她越发气愤。
“程师兄是与我不和,可我不计前嫌,好心来看他,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气量,实在可气!”韩朗嫣气愤骂回。
奈何她一人之力,如何抵得上十虹涧多名弟子?
“韩师妹,我怎么没看出你有半点不计前嫌?若程师兄之伤并非你所为,你便当待在你北林住处,为何上这里自寻麻烦,张狂至此!”正面那弟子口气更大,质问得要跳将起来。
“你根本就是嫉妒程师兄分明败在你手下,却仍然在后部,所以暗中重创他!”
韩朗嫣气得面目涨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偏偏倔强得不肯落下,她知道此事她已解释不清楚,也再懒得解释,留下最后一分礼貌,响声道:“程师兄如今安然,你们看我不顺眼,我走便是!”
“韩师妹!”杜枫香赶到此处,在十虹涧弟子如视猎物的目光中走到韩朗嫣身边,见其委屈模样,愤怒不已,朝四周弟子狠狠扫视,道:“十虹涧的师伯师叔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你们欺负一个弱女子欺负得如此理直气壮,但是有何证据证明她是暗害程赴光的凶手了?”
众弟子沉默,有几人面面相觑。
韩朗嫣听他一说,一肚子苦水酸胀艰难,眸中泪水闪烁点点光泽,几乎下一刻就要落下,脸色发青,突然一跺脚,怒道:“好!我承认!就是我干的!我趁夜潜入你们十虹涧的住所,用我的君影草将他重伤。”
杜枫香吃惊地回过头看向她,而她鼓着腮帮子,如惊慌的小兽,目光炯炯,倔强而脆弱。
刹那间,杜枫香忽觉此神情似曾相识,一阵激烈的回想才忆起当年类似的神情,在茯苓村的清苦草木间绽放,带着仇恨,年少单纯与变数的悲恨先后交替。
而今日眼前之人,一样无辜,且于他眼中,真真切切,似乎从来不应该长大,面对他人的诘难,是要重复那过去茯苓村中女孩成长的历程吗?
众弟子短暂延续了方才的缄默,随即又嘈杂起来,愤恨之声比之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人是故意!
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了这一点。
韩朗嫣,连带着杜枫香,被众弟子口中责备质问之声冲来的洪流淹没。
杜枫香感到不妙,预感再不阻止,韩朗嫣恐会与他们打成一团,对方人多势众,其中又有后部高手,她与他以一对多,恐怕难占上风,忙拉起她攥紧的发烫的手,轻声道:“我们先走吧,此事自有众位师长做主。”
韩朗嫣已被激怒,绝不会轻易与他离开,如此行径在她看来,与偷羊不成反被赶跑的野狼姿态没什么两样。她猛地甩开杜枫香的手,怒道:“便是我如何!你们想怎样!”
在她正面的弟子大步上前道:“问我如何,我自然是要抓你去众位师长面前好好审问!”说着,他举起手中法宝,一柄银色短剑,剑尖直指韩朗嫣,其上散发的如雾气一般的银白色光芒,与地上泰然徜徉的云气似出自同处。
杜枫香被甩开手的一刻就知道不好了,如今见她果然准备单挑十虹涧众人,对方也祭出了法宝,他只好也准备祭出法宝,助她一战。
韩朗嫣手腕一抖,君影草飞旋而出。
使短剑者主动出击,几步冲上前,与韩朗嫣的君影草相触,战在一起。
杜枫香暗暗防备着旁边弟子对韩朗嫣施压,没想到他们倒还讲点公平,没有以一敌多,只是观战局越发偏向韩朗嫣这边,他们对她越发虎视眈眈。
深受冤枉,韩朗嫣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三招寻得对手弱点,自第四招起招招精准,皆对着其弱点而去。仅仅七招,时而刁钻时而霸道,转换莫测,令对手手忙脚乱,方才义正言辞欲维护正义的态度渐渐成了无能怨妇的浅薄怨怪。
不料韩朗嫣稳占上风没多久,旁边弟子又开始嘈杂不已。
“你看这个韩朗嫣,出招如此狠毒,是暗害程师兄之人无疑了。”
“没想到韩师妹就是用这种方法,从程师兄弱点处下手,招招逼人太甚,以致程师兄大败还险些命丧于她手啊!”
“果然最毒妇人心!”
“你们说什么!”杜枫香怒气冲天,目光怒扫一旁弟子。
韩朗嫣忙着对付对手,自然没有听见他们的过分言辞,而杜枫香听在耳中,已是无法忍受。
当下就有一名脾气暴烈的弟子站了出来,与杜枫香二话不说,战到一起。
那弟子脾气暴烈,法宝招式亦是如此。一把大刀舞得如空气轻盈,落下时却似有万钧之重,每每震得杜枫香仙剑一抖。
杜枫香以仙剑相迎,招式不及对手暴烈,力道上轻了许多,但贵在该快就快,该慢就慢,节奏把握得如街上说书的一般,听客松心则紧锣密鼓,听客紧绷则刻意吊胃口,令如此脾气的对手急得招式忙乱,出错频频。
杜枫香与对手的战一开,分散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然此战之中,十虹涧这边竟也只占个下风,众弟子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
“杜枫香是进了后部的弟子。”有人轻轻说道。
“哼!后部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我去会会他!”又有一个脾气暴烈的弟子想抢上前与杜枫香一战。
“众师弟师妹住手!”
一声令喝,于众弟子围成的场外响起。
未参与私斗的众弟子看向来人,而参与私斗的韩朗嫣、杜枫香及其对手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来人气度不凡,然面色不佳,且明显看得出已经压抑了愤怒之意,他见两场私斗都没有停下,虽有一向处事历练出的宽容态度,面色似无法控制地越发不佳,隐隐有铁青之色。
他正往场中走来,含着怒气再次喝止:“师弟师妹,快快住手!三袖盛会不允许私斗!”
“他是谁?”从前甚少接触千羽林之人的弟子被他如此威严的两声怒喝吓到,轻轻问道。
“千羽林西林的大师兄胡衷恣,在千羽林弟子中很有威信的。”
听得胡衷恣第二声怒喝,杜枫香及其对手不得已先停下了私斗,随后韩朗嫣结束了手头上这招,才收回君影草,对手连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然脸色发白,心有不甘。
第一百三十八章 疑云
韩朗嫣自知私斗不对,面对前来阻止的千羽林师兄,心中火气消去了许多,低头不敢说话。
杜枫香对这个师兄也颇为敬畏,此刻只敢抬头悄悄瞥他一眼,这一眼中,他却意外看到,胡衷恣背后,林涟漪与另一名面生的弟子后来赶到。
“这位美貌的师妹是谁?”
“哪里是师妹?这是和韩朗嫣一伙儿的杀人凶手林涟漪!”
“她旁边是西林的无垠。”
瞰生殿。
复沄坐上,场中师长一辈,有林恬、渚沙、张承羽、风远篷、殷览峰。
韩朗嫣、杜枫香、林涟漪、无垠、胡衷恣和两名参与私斗的十虹涧弟子依次立成一排,等候审问。千羽林之人与十虹涧这两名弟子中,不知是谁主动地,或是双方主动地,隔开了一大步的距离。
此外,张珅诒作为昨日见证程赴光挑衅言辞的人,也站在张承羽身边,而不知为何,淬弦也在,站于殷览峰身后一侧。
林涟漪望一眼殿内师长,暗暗揣度:
裘姨没有来,可能是风伯伯怕她和殷览峰吵起来,但仅凭风伯伯一人,恐怕难以在殷览峰的谴责下保护韩朗嫣。上面复沄掌门的脸色不太好,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有护短的意思,昨天被殷览峰赢了一局,今天应该会急着扳回来,看来只要我们配合,胜算很大。
现在就看十虹涧要玩什么花样了。
林涟漪瞥了眼身旁的无垠,心想:如今事情闹开了,竟把韩朗嫣也牵扯进去。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昨日夜遇蒙面人的事,还需和无垠商量一下要不要说出来。
可现下又怕,帮人没帮成,反把自己搭进去。
“依韩师侄、杜师侄和林涟漪所言,昨日程师侄确有两次挑衅。第二次挑衅时,又有胡师侄、珅诒作证,其言行恶劣。”复沄皱紧了眉,缓缓道,“这一点,贵派是否承认?”
殷览峰脸色仿佛又黑了黑,不得不承认又没脸面承认如此丢脸的事,内心怒骂程赴光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他看向复沄,张口却不能言,难受至极,面对千羽林的掌门,只觉实在开不了口,仿佛一开口就是心甘情愿把正道第一大派的头衔送给了千羽林。
他低下头,目光锁在两名参与私斗的弟子身上,低沉着声音问道:“早勤、早励,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
早勤、早励二人自然听得出殷览峰饱含不快的语气,奈何在瞰生殿上,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好先后承认道:“是这样的。”
殷览峰虽也没有期待过什么,但还是略有失望地深吐一口气。
复沄点点头,望向韩朗嫣,道:“韩师侄,依十虹涧众弟子认为,是你嫉妒程师侄进入后部,故而趁夜暗害于他。现当着你师父和诸位师伯师叔的面,你如实说来,可有此事?”
韩朗嫣怒而冷静:“绝无此事。此事乃十虹涧弟子找不到凶手,情急之下胡乱诬陷!”
早勤、早励二人愤怒地瞪向她,奈何中间隔着许多人,实在瞪不到她,只好收回目光,暗暗哼一声。
风远篷忙道:“朗嫣一向天真单纯,绝不会干如此阴险之事啊,趁夜暗害之说,实乃空穴来风。在调查清楚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复沄点头,道:“风师弟所言有理,若说暗害的理由,此说倒也勉强过得去,但并无丝毫证据,证明这是我千羽林弟子所为,故……”
“复沄掌门,我十虹涧如此推论,并非毫无依据。”复沄话语停顿之时,殷览峰忍不住解释,他侧过目光,看了眼身后,吩咐道,“淬弦。”
淬弦站出,走到韩朗嫣身边,取出一物——一方手帕。她摊开手帕,一片白色衣角现出。
无垠、林涟漪一惊,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悄悄相瞥一眼,各自准备应对不断变化的局势。
她来回走动两步,示以众人,道:“诸位师伯师叔,这是我和几名师弟师妹,循着血腥之气和地面血迹,今早在临霄峰北面长亭附近的枯草间寻得的一片衣角。”
“切边极其锋利,断其者,或为仙家法宝,或为灵力凝成之物。只有边缘有粗糙的拉裂痕迹。”
在场诸位师长,修行到这道行,眼力极好,一眼便知淬弦所言属实。韩朗嫣等弟子仔细看了一眼,也认可其所言。
殷览峰微微点头,淬弦向他望了一眼,接着道:“其所用布料,乃长晖城舒福丝绸庄中所卖的极品天丝,价昂贵,丝细密,质轻盈。我已问询过各派弟子,只有千羽林弟子所着衣物,用的是这种布料。”
“或许是程师弟与凶手相斗之时,切断了凶手衣衫上的一片衣角,至长亭附近才掉落下来。”
此言之下,千羽林师长脸色难看。张承羽、渚沙不禁以怀疑的目光望向韩朗嫣;林恬、风远篷惊讶地呆望着淬弦手中帕上的衣角,沉默不语;复沄在上,神情复杂,即便不是韩朗嫣所为,恐怕也与千羽林弟子有关了,那他这个做掌门的,不论如何都下不来台了。
殷览峰眼一眯,得意地看了眼韩朗嫣。
早勤、早励似事先并不知道此事,惊讶不已,先齐齐望向淬弦,求个确认,淬弦点头后,他们才望向韩朗嫣。
林涟漪和无垠又相视一眼,目光交错间同时回忆,相互询问。
林涟漪未参与无垠与蒙面人的斗争,应当并非她的;那么,若非无垠的,则是蒙面人的。
若是无垠的,则只能怪她和无垠二人帮了倒忙,反令韩朗嫣坐实了记恨杀人的罪名。
若是蒙面人的,其动机又何在?
蒙面人如此暗害程赴光,定有其狠毒的原因。三袖盛会尚未开始,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才接触短短几日,他即便与程赴光有过节而心生愤恨,也不至于痛下杀手;那么,就只剩一个原因了:他与韩朗嫣有过节。
他知晓程赴光两次挑衅韩朗嫣,便暗害于程赴光,又借十虹涧众弟子之口,将罪责嫁祸给韩朗嫣。
至于衣角,或许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不幸恰好遭遇了无垠,不得不出手相斗,才无意间留下了一片衣角,不料就成了破解疑云的关键。
“要一片衣角还不容易?千羽林这么多人,谁知道是谁的衣角?晚膳之后,我只去过林师叔所在的东林居住地,随后便回了自己房屋里,一直等林涟漪回来,如何有机会下手暗害?”韩朗嫣争辩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隐瞒
淬弦淡淡反问道:“我听我十虹涧的弟子说,在程师弟第一次挑衅韩师妹时,韩师妹轻而易举地胜过了她。想必凭韩师妹之道行,杀一个程赴光,用不了多少时间吧?前往林师叔住处时,顺便往程师弟住处一拐,再顺便下手,岂不容易?”
“你……”韩朗嫣愤怒不已,眸中怒意中还透着些失望。她绝想不到,不久前在亭中奏筝的温柔女子,竟一改脸色,咄咄逼人。
淬弦不管韩朗嫣的复杂心情,转而针扎般的眼神射向林涟漪,道:“只怕,这位林姑娘也是故意失踪,好为你四处走动布置一个合理借口。”
林涟漪脸色一变,对淬弦突然冷漠的神情颇感奇怪,猜想或许是当初看走了眼。
她站前一步,目光一扫左右两排师长,直视复沄,道:“各位师长前辈,我当日被这位张珅诒张姑娘揭穿了身份,心有不适,故在外漫步许久。
“风伯伯最熟悉韩姐姐的性格,定知道她不会干如此残酷之事。或许有人暗中陷害,令韩姐姐蒙冤,更令千羽林、十虹涧众多弟子失和,用心险恶。
“现下虽是韩姐姐嫌疑较大,但毕竟不能仅凭一片衣角断定此事就是千羽林弟子所为,更不能断定就是韩姐姐所为。
“此事还需彻查,不论最终查出是哪家门派的弟子,都当重罚。请掌门伯伯明察!”
复沄点点头,与风远篷相视一眼,又一起望向殿中站着的韩朗嫣、林涟漪。
殷览峰脸色发青,双目瞪圆,似有不满,却是无可奈何,至少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无法无视千羽林师长们的维护,对韩朗嫣提出严惩之请求。
“你是说,千羽林中不仅有暗害他人的邪恶之徒,还有既暗害又栽赃嫁祸之人?”早勤不知是不是被方才淬弦铿锵有力的发言激励了,此刻竟不适时宜地说出如此言论。
“早勤!”殷览峰意识到他言论有过,忙喝道。
早勤这才自知失言,忙住了口,悄悄迅速地抬头望了眼复沄,只见他脸色不佳,目光正是望向他的,心中立马慌张起来。
然复沄毕竟一派之掌门,绝不会与如此小辈计较,极有威严地瞪了他一眼,便转开目光,道:“林涟漪说得有理,此事还需彻查。
“为保公平,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共同查找线索,但过程中绝不可再私斗。
“韩师侄不能摆脱杀人嫌疑,暂时关在往悟室中。
“其余弟子,除参与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之外,其余时间待在房屋里闭门思过。
“至于程师侄,不论为谁所伤,毕竟是在我千羽林受了伤,是临霄峰对盛会秩序看管不严。就让我的弟子明善、为善,前往灵药房去,取我千羽林内服外用的灵丹妙药来,赠与程师侄,权当赔罪。
“从今日起,在三袖盛会期间,临霄峰上加强秩序管理,对私斗者给予闭门思过三日的惩罚,对私斗导致对方受伤者,轻伤则思过五日。重伤则禁止参与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遵师伯之令!”殿中弟子,即便心有不服,也跟着服气的弟子一起喊道。
“我代赴光谢过复沄师兄了。”殷览峰此刻一收方才变换多次的神情,面露微笑,抬头抱拳道。
“殷师弟不必客气。”
复沄一旁,从始至终低调站着的两名弟子走出,二人身材中等,年纪看似不大,应当就是方才复沄口中的明善和为善。
二人走到韩朗嫣面前,一人拱手客气道:“韩师妹,请。”
韩朗嫣与林涟漪、杜枫香相视一眼,勉强微笑,似安慰道:“我没事。”她又望向风远篷,身为弟子,忽觉愧疚,或许是因私斗惹了麻烦。
她最后向面前明善、为善抱拳,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即随他二人往殿外走去。
私斗之事算是解决了,林涟漪等人在师长之后,走出瞰生殿。
早勤、早励二人生怕殷览峰责罚,匆匆往十虹涧弟子住所走去;杜枫香与林涟漪简单道别后,也回了住所闭门思过;林涟漪、无垠二人刻意慢慢走来,等到最后,有话要说。
然胡衷恣似也与无垠有话要说,走在无垠另一侧,如此走了十几步还不见他有不耐烦先走一步的意思。
无垠偷瞄林涟漪一眼,目光中流露商量之意,而林涟漪担心胡衷恣发现,略有尴尬地躲开目光,他只好也移开目光。
“师兄,师长训话时,百琐庄的赵苍宇师兄不是请你去谈天吗?”无垠突然停住脚步,想起一个由头可令胡衷恣离开。
“啊,我竟忘了此事,实在对不住赵师弟了,我这就回去。”胡衷恣向无垠笑道,随即又朝林涟漪看了一眼,道,“林姑娘,若十虹涧再找你等麻烦,可来西林住处寻我……”
“林涟漪!”
张珅诒本与张承羽一同离开了,不知为何又倒退回来,目光锐利,表情缺了点得意,但充满了怀疑。
林涟漪不见她找茬,自然也不会刻意找她麻烦:“你有何事?”
张珅诒如她父亲般的腔调,审问道:“程赴光受伤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林涟漪惊讶,随即双臂展了展,冷笑道:“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重伤于他?”
张珅诒仍旧怀疑,左右走动两步,审问的目光从左从右凝来:“韩朗嫣不是那样的人,我还愿意相信。可我看,你就是那种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即便不是你亲自动手,恐怕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林涟漪不禁觉得好笑,道:“你可以和千羽林其他弟子一起去搜寻证据,你若找到了,再罚我不迟啊。”
她本想说出更过分的话,一口气讽刺个痛快,然胡衷恣还在一旁,一些难听的话总不好开口。
“好!你等着!若当真是你给我千羽林抹黑,我身为南林掌印人之女,定不轻饶你!”
张珅诒认定了此事与林涟漪有关,愤怒不已,快步离开。
胡衷恣望见张珅诒又一次似小孩子般言语,无奈摇头笑了笑,对林涟漪道歉道:“林姑娘,我张师妹……”
“算了,她惹的我,你没必要为她道歉。”林涟漪望着张珅诒我远去的背影,道,“胡哥哥,麻烦你去看看她,搜寻证据时可不能再与十虹涧弟子起冲突。”
“林姑娘考虑得周到。我会令她注意的。”胡衷恣第二次朝着张珅诒的方向追上前去。
林涟漪以手击额,担心着张珅诒与十虹涧弟子起冲突,事情会越来越复杂。
第一百四十章 星空
无垠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与林涟漪相视一眼,慢慢走回。
“涟漪,”无垠轻声道,“你可怪我没有为韩朗嫣说话?”
林涟漪摇摇头,道:“不怪啊。我不也没有说出昨晚的事吗?你又不是因为害怕——你我之事暴露才没有说。若你是真做了缩头乌龟,我才要生气呢。”
林涟漪温柔一笑,侧过面庞注视他的目光如秋水粼粼,清洌中带着微甜,清凉中裹挟暖意。他亦侧过头注视她,眼眸中倒映着她温婉笑容。
林涟漪脸色微红,转开目光,正视前方,口中说道:“那片衣角已经被发现,你和我昨晚夜遇蒙面人的事一坦白,众人只会将矛头指向我二人。”
无垠点点头,接着道:“对。他们不会相信蒙面人的存在,而会认为,是你白日里被挑衅,又被当众戳穿身份,故心生嫉恨,来找我替你报复。
“如此,韩朗嫣不得救,你我之情被暴露,又皆沦为被怀疑者。此事还是更宜隐瞒。”
“无垠,我是韩朗嫣的好友,不适合明着追查此事了,你去帮我看看吧。”林涟漪与他相视,央求道。
“这个自然。我先回去确认我的衣物有无破损,再与其他弟子一起搜寻证据。最近我二人还是少见面为好,如此一旦查到我们都去过亭子附近,你我嫌疑都会小一些。”
林涟漪点点头,目光欲离而不舍,柔情似半掩门扉而暗透一束斜月,她略有失望地道:“你……待你后部比试时,若此案尚未了结,我就不来看了。”
无垠早有预料,然在她面前不能显露出失望,因他的一点情绪可能会引起她的溃堤。
他认真地点头道:“不错,这个时候……”他定了定心神,望向林涟漪,却见她失望颜色,心头涌现的苦涩滋味断了下半句话。
“涟漪……”无垠不知说什么,只有将她名字轻唤一遍。
面前分作两路,西林弟子在左,北林弟子在右。
林涟漪勉强一笑,目光与他相触,层层不舍相叠,她笑道:“北林弟子住在右边,我们分开吧。”
无垠走到分叉口,二人正要分开时,忽然停住脚步,轻声道:“这两日你也见了,恐怕往后变数更多,我想……”
“林姑娘!”
北林方向上走来一名弟子,样子颇为憨厚,他向林涟漪打了声招呼。
无垠忙住口不言,与林涟漪二人下意识地各自远离了一小步。
林涟漪不认识来人,但见他不仅认识自己,还并不排斥自己,便问道:“这位大哥可是韩朗嫣的师兄?”
来人猛地点头道:“是啊。我叫‘鲁友信’,‘友’是‘友善’之‘友’,‘信’是‘诚信’之‘信’。”鲁友信看向林涟漪身边之人,问道:“这位师兄是谁?”
“我比韩朗嫣入门晚,你该叫我师弟,我是无垠。”无垠淡淡一笑,似因方才言语险些被他听了去而仍旧心情不好。
鲁友信似见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前辈一样,以很长的一口气呼道:“奥——是在千羽林无人不晓的无垠师弟啊,有幸认识,不胜欣喜。”
无垠淡淡点头,似不欲久留,对二人道:“我先走了。”
“好好好。无垠师弟定是忙的。这次后部比试中,要给十虹涧点颜色瞧瞧!”
鲁友信丝毫不在意无垠的冷漠态度,或许因为韩朗嫣被禁止了参与三袖盛会弟子后部比试,他对无垠寄予了厚望,鼓励之间还手舞足蹈。
无垠不经意看过林涟漪一眼,转身离去。
往悟室。
韩朗嫣打死也想不到,北林的往悟室她都没有被关过,竟然有一天会被关在临霄峰的往悟室,而且还是蒙冤的。
明善、为善二人将她送到此处时,韩朗嫣颇吃了一惊,北林的往悟室好歹也是一个室,临霄峰的往悟室竟然只是一个修葺了的山洞。
洞口结界颜色分明,很好分辨,不会不小心撞上去。不仅如此,结界范围本可以如一道竖帘般从山洞口垂下来,此处结界竟宽厚地将洞口在方圆三丈都算在内。
也就是说,若是山洞里待久了嫌闷得慌,还可以沐浴在阳光或是月光里溜达溜达。
往悟室,说白了就是面壁思过的牢房,而临霄峰的往悟室竟然如此宽敞,韩朗嫣不得不赞叹,这是她见过最有善意的往悟室了。
她明眸盛满惊奇之色,目瞪口呆地问道:“两位师兄,这就是往悟室?”
明善、为善二人也略有尴尬,明善道:“这里的确是往悟室。实不相瞒,从前临霄峰上的往悟室和东西南北各林的往悟室是一样的,但是上一代掌门说了,从前的往悟室只能叫人心烦意乱,又如何能够从过往中悟出道理呢?
“所以才下令重修了往悟室,就修在此处山洞之中,外设结界,禁止内外接触。”
韩朗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嘀咕道:“看上去的确也是这里舒服点,好歹亮堂了许多。”
“亮堂?”为善走上前,指着山洞外的结界,轻声道,“听说,其实上一代掌门还是名弟子时,也在往悟室里被关过。
“韩师妹应该听过,前掌门喜欢仰望星空。他认为啊,凡人因肉体限制只能落于地面,而唯有志存星空之人,才能突破凡人的瓶颈,登临仙境。”
“所以,往悟室作为辅助过错弟子悟道之地,必须要看得见星空。在将此山洞作为新的往悟室时,他也就要求结界的设置,必须能令其中之人望得见星空。”
韩朗嫣凝望那围出更多土地,为先人苦心孤诣设计的结界,怔然。
上一代掌门,名号“听星”,是千羽林颇为传奇的一位掌门。
听星成为掌门,也是一件奇事。或者说,从他在他参与的第二次三袖盛会上一战成名后,他的一切都成为了奇事。
成为掌门之前,没人觉得他适合成为掌门,更没人觉得他可以带好一个门派。但令人称奇的是,他偏偏成了掌门,并且在他掌管期间,千羽林整体实力竟又大大提升。
每每听闻他的传奇,韩朗嫣都忍不住想:世上有些这样性格脾气的强者不奇怪,可是这样的强者竟是正道第一大派的掌门,这就很稀奇了。
“可惜啊,传奇人物向来不过一代,从复沄师兄担任掌门开始,千羽林又恢复了以往光景。”有一回,她无意中听见她的师父风远篷如此感慨。
“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千羽林还是第一大派,实力仍然在提升啊。”风晰天随口道,而他也正是这样感觉的。
她以为风远篷会骂一声“臭小子你知道什么!”然他遥望星空,悠远的声音如深渊对着星空的回音:“没有感受过那个时代的人,已经忘记了星空。
“就像凌飞雪之于天涯教,他们有过观海的磅礴,我们也曾拥有过听星的悠远。”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聊
“听星……”
韩朗嫣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一种似有所悟的感觉泛上心头,然仔细探究,却终无所获。
“师妹,我们还要回去复命,你……”为善有些为难地看着韩朗嫣。
韩朗嫣猛一回神,还不知道为善所言何意,转过头看了看二人,见其神色,才慢慢回归真实,略有歉意地道:“不好意思,麻烦二位师兄了。”
“无妨无妨。”明善为善先后道。
明善取出一圆状物,看似一面小镜子,巴掌大小,朝结界照了照,一束金铜色光芒打在结界上,结界便破了一个洞。
韩朗嫣轻叹一声,从破洞之中走了进去,破洞随即合上。
“韩师妹,若此案查明,并非你之过,掌门师父会很快还你清白的。”明善道。
“韩师妹,我二人先告辞了。”为善道。
二人行礼,转身离去。
韩朗嫣笑着与二人挥挥手,待二人走远后,她再叹一声,走进山洞,也就是往悟室。
往悟室中,桌椅床铺、地面铺垫,一切布置与一般往悟室并无区别。
她韩朗嫣没被关过往悟室,不代表没进去看过,这些布置她还是清楚的。
“这里不会有什么虫子之类的吧?”韩朗嫣心道,忍不住四下察看。
所幸虫子一只没有,倒在洞内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道不显眼的划痕。
初看以为是随意的划痕,然韩朗嫣闲着无聊,此刻觉得一道划痕也是有趣的,不知是哪位曾经犯了错的弟子留下来的划痕。
她百无聊赖地在那划痕边坐下来,手指随着划痕往上划去,不料那划痕分明没有由深变浅的过程,却是划到一半便消失了。
若是有人在往悟室中练剑,或许就会产生划痕了,但是这种情况下的划痕不应该是有由浅入深,再变浅的趋势吗?
她好奇之下,猜想难道划痕被石块掩盖了?或者这划痕方向指的是什么玄妙机关?
其中或许有什么秘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韩朗嫣便抓紧划痕上方的石块,沿着划痕的方向往上掰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石块却无动静。
她思索一下,又逆着划痕的方向掰去,这次费了更大的力气,仍旧没什么动静。
难道我想错了?
这不是剑痕?
难不成有人和我一样无聊,在墙壁上慢慢划痕?
她不甘心,又对着划痕消失处猛盯一顿,却见整面洞壁浑然一体,哪有什么机关密室?
“唉!”韩朗嫣长叹一声,颓然靠着洞壁,道,“看来历来被面壁思过的弟子都是这样无聊啊。”
她凝望着这道笔直的划痕,若是慢慢划上去的,还能划得这么直,这个弟子要么学过雕刻,要么无聊透顶。
“不知是不是和我一样被冤枉的呢?”韩朗嫣倚着洞壁,蹙眉叹道。
洞口洒下的阳光呼唤着她,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是昨晚睡得太晚了,今早又起得早,便渐渐倚着洞壁睡了过去。不知是睡梦前还是睡梦中,爹娘慈爱的笑容出现在一片光芒里。
韩朗嫣住处,不,准确地说,这里只是林涟漪一个人的住处了。
林涟漪自窗口仰头看了看日头,到了午膳的时辰,虽如今身份为众人皆知,故很不想出去,但总不能一直饿着,只好推开门要出去吃饭。
“林姑娘。”鲁友信叫住她。
林涟漪转身,问道:“鲁哥哥,有事吗?”
鲁友信小心地笑道:“林姑娘,这会儿我正要去吃饭了。你若是不方便出去的话,我帮你带点吃的回来吧。”
林涟漪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韩朗嫣的师兄,正欲回绝,他又说道:“我不嫌麻烦的,你是韩师妹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我吧,在北林也算是很仗义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一拍身前,肯定地点点头。
林涟漪只好笑道:“多谢鲁哥哥。”
“没事儿!”
“听闻你早上有一场比试,结果如何?”
林涟漪早知他早上有一场比试,头一次见他时,他的表情并无难过,便猜想结果应该是胜了,此刻他帮了她一个忙,她便趁机客套一下。
不料鲁友信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林涟漪暗想不好,他多半输了,套近乎不成反刺激了他。
鲁友信随即抬头,仍旧一副嬉笑的样子,道:“也不知怎的,我以为我能胜的,谁知道和我对战的那小子还有一招压箱底儿的,”他侧过身,声音低了下去,“关键时刻被他一招打败了。”
林涟漪尴尬一笑,道:“鲁哥哥不必纠结于一次失败,修炼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持之以恒,日积月累,道行总会慢慢加深的。”
鲁友信点头道:“林姑娘说的是。待韩师妹出来了,我定要向她好好请教。我先走了啊。”
“好。”
等了片刻,鲁友信便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林涟漪正坐在廊中,见他气喘吁吁,不禁苦笑道:“鲁哥哥,我没那么饿的,你不必如此匆忙。”
鲁友信将手中饭菜递给林涟漪,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这不是怕你饿着吗?林姑娘,你进房里吃吧。”
林姑娘正要答谢,他又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我方才遇见了江非雪江师妹。她托我告诉你,让你放心待在这里,她那里一切安妥。”
“谢谢鲁哥哥的传话。”林涟漪自然听明白了江非雪的弦外之音,只是想不到短短一天工夫,姜悠乐已经收到了她的讯息且回信到了江非雪处。
难不成姜悠乐就住在千羽林附近——监视她?
“不客气!都是朋友……哦,对了,还有,江师妹说,最近林师叔忙得很,韩师妹被关在往悟室里了。若是你想回东林,或是和东林弟子一起住,就和郜师姐说一声。”
“不回不回。”林涟漪忙笑道,“这里挺好的,我相信此案会很快破解的,我就在这里等着韩师妹出来。”
“也好。”
若是韩朗嫣没出事,她收到姜悠乐的消息后,回了东林自然求之不得,但如今韩朗嫣被关起来了,她还想早些找到凶手,为韩朗嫣证明清白,便不能回去了。
午后温暖,与她无关。林涟漪吃了些饭菜,便在琢磨着程赴光重伤一案中睡着了。
“师弟,你看,我这招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没什么问题啊,照理说不该被那小子反击成功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偏偏就是他赢了。”
“唉,你别问我了,我这都还没比试呢,被你一问,恐怕我明日比试的胆都给问没了。”
林涟漪将醒时,听到鲁友信和另一名弟子的对话,顿时没了睡意,便起身出去看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指点
推门便见鲁友信手执仙剑,摆出一副应战的架势,对他面前的弟子道:“韩师妹被关起来了,也没个人指点我。你来和我对两招,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对面那弟子林涟漪认识,是和他同屋的师弟方谭,在韩朗嫣被判往悟室,她回到此地时,鲁友信介绍过。
方谭一脸不情愿,摆摆手,转身就要走,道:“师兄啊,不是我不帮你,我是真看不出你这招有什么破绽。”他一瞥眼,望见了推门而出的林涟漪,便随口一说,“不如你让这位林姑娘瞧瞧问题出在哪儿。”
言罢,方谭便烦闷地回了屋,关上门的姿势都是无精打采的。
鲁友信放下应战的架势,道歉道:“林姑娘莫介意,明日方师弟就要比试了,他现在有点紧张。”
林涟漪疑道:“明日比试,今日再攒些灵力是来不及了,但是再练些招式还是有点用处的。他怎么反倒把自己关在门里?”
“明天和他比试的是百琐庄的师弟,也姓‘方’,叫‘方瑞’。昨日他俩都担心自己的水平,所以找上对方点到为止地试探过了,那个叫‘方瑞’的比他稍稍厉害些。比完之后,他就这样了。”
林涟漪继续问道:“稍稍?是多少?”
鲁友信斟酌一下,道:“就是——如果对面方瑞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咱们方谭运气好一点,我们就稳赢了。”
林涟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就是说,如果对面方瑞一晚上睡足了,但是我们这边的方谭今天能再学点东西补足这个运气,也是有赢的把握了?”
鲁友信不很有把握地勉强认可:“也算是吧。昨天你没回来的时候,韩师妹还指点了方谭,可是啊,谁让韩师妹天生的悟性高呢?她会的东西,都不能用言语来表达。
“她说方谭的招式有改进的地方,偏偏说不清楚在哪里。演示了半天,就凭方谭这脑袋,怎么也理解不了。
“这么一请教啊,他心情就更差了,现在未战先败,局势很不利啊。”
林涟漪内心里感叹了一番韩朗嫣这个人间奇才,果然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不知道她林涟漪能不能什么时候能赶上她的水平。
“林姑娘,要不你看看我的招式,有什么问题?”鲁友信试探地问道。
林涟漪哈哈笑道:“方谭哥哥随口一说,你还真敢让我看啊?”
“唉,我从前遇到不会的问题,还会问问别的厉害的同门,可是韩朗嫣拜入我千羽林之后,我渐渐地就不再问别人了。现在韩师妹不在,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问别人。
“我看林姑娘你和韩朗嫣刚拜入北林的时候一样,即便什么都不会,也能看出点什么来。”
林涟漪一惊:“韩朗嫣还没有学习你千羽林招式时,就已经能看出很多你的问题了吗?”
“是啊,要不怎么能是奇才呢?她还说,世上哪有完美的招式,只要是使剑的,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总有弱点可寻。”
林涟漪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各家修炼法门不一样,但是具体的招式都是可见的,看熟了也很容易拆解。但是像淬弦那种以乐器为法宝的,就有些难度了。”
鲁友信又惊又喜,指着林涟漪道:“对对对!韩师妹也是这么说的。”他激动地摆好应战架势道,“看来真是找对人了,林姑娘,快帮我看看,我的招式有什么问题?”
林涟漪想着在北林对人提些建议应该不会有问题,便欣然答应。
鲁友信举起仙剑,道:“林姑娘,这是我的法宝,名‘擒恶’,‘擒拿’之‘擒’,‘恶人’之‘恶’。今日之败,应当问题只出于我最后一招上,我便只演示我的最后一招。林姑娘看好。”
鲁友信朝她一笑,开始演示,且生怕林涟漪看不清楚,刻意放慢了许多。
林涟漪在旁耐心看着,此时速度上自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了,便只有关注招式本身的问题。
细看之下,鲁友信的招式以力压为主要特点。其弱点比之他人,应该是多了一点,但是在大力的长处下,若对战的是与他水平相当的人,对方没什么机会揪住他的大部分弱点。
擒恶仙剑用得得心应手,只是分明是剑,却于影中透着几分刀意。林涟漪颇感新奇,正自琢磨着,鲁友信已演示完毕,最后那一劈与用刀之法别无二致。
鲁友信长吁一口气,放下擒恶,问道:“林姑娘,如何?可看出什么问题?”
林涟漪上前几步,再看了眼他手中垂下的擒恶,问道:“你的对手,使的是什么样的法宝?”
“和我一样,用剑。”
“他是不是以速度见长?”
“是。”鲁友信眼中闪过一丝惊意。
“招式极其灵活?变化很快?”
“是。”鲁友信声音大了点,眼中惊意变成了敬意。
林涟漪心有答案,很有把握地笑道:“我记得你说过,在你出此招之前,你本来都以为你要赢了,但是没想到他用一招压箱底的反击成功了,对吗?”
“是。”鲁友信眼中敬意又成了疑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我猜,在此招之前,他总感觉他实力不如你,每一招都落在下风,却偏偏不能为你彻底打败,是吗?”
鲁友信惊喜不已,这次停顿了一会儿,才深深道:“是。”
林涟漪肯定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其实若论总体实力,你不如他,因为你囿于招式本身,而他善于变化。你是用剑的,风伯伯应该告诉过你,招式精妙固然重要,但是精于变化、融会贯通才能将招式之用发挥极致。”
鲁友信已目瞪口呆,惊讶地望着面前女子,心中惊叹:“这话跟我师父说的一模一样!了不得啊!这林姑娘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样,原来和韩朗嫣一样,是个深藏潜质的修真好材料!”
他吞了吞口水,道:“那依林姑娘之见,我并非这招有问题,而是不善于变化?”
林涟漪点头:“不错。他出招迅捷,你出招力大,双方特点本就相克。你那对手其实早已看出你缺乏变化的短板,一直在找你的致命弱点。你这招一出,因缺少变化,小的弱点被放大得难以掩藏,他有出招迅捷的优势,自然一击得逞了。”
林涟漪停顿一下,令其思考领悟一番。鲁友信仍旧惊得目瞪口呆,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一旁屋室内方谭突然闯出,道:“林姑娘指点一下我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知己
林涟漪一惊,既然已指点了一个,哪有拒绝他同屋师弟请求的道理,便也是欣然答应。
“你等会儿,林姑娘还没说完呢!”鲁友信甩了甩手,令走上前的方谭先退一边。
林涟漪朝方谭笑了笑,接着道:“他寻找许久的弱点,概括来说,无非二字——平衡!”
“平衡?”鲁友信若有所思。
“不错。我看你的剑术中似乎是融合了刀法,这是你刻意融入的吧?”
“是。可是师父说,从前也有人这么做过啊,难道不行吗?”
林涟漪微微一笑,摇摇头,缓缓道:“不是不行。我方才说了,你的招式中缺乏变化,既缺乏变化,生搬硬套,将刀法融入,只怕还是邯郸学步,最终不像剑法又不像刀法,弄巧成拙啊。”
“原来如此。”鲁友信坦然接受指正,注视手中的擒恶,下定决心道,“看来我还得把剑法好好学会。”
“我不知千羽林所教的剑法如何,但也必定是正道中一流的。即便没有创新,若能学好,也可稳胜你的对手了。
“方才我说‘平衡’二字,意为你招式生硬,即便有些许创新,在遇到与你不分轩轾的对手时,也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反倒是不恰当的创新,导致原本就缺乏变化的招式在平衡上更加岌岌可危。”
“你最后以为刀剑融合很好的一招,却成了对手一心等待的制胜之时。”
林涟漪最后一句定论,令鲁友信惭愧不已。
他低头长叹,随即抬头抱拳道:“多谢林姑娘指点,我已许久未听过这么精彩的指点了,此番指点,令我茅塞顿开啊。”
林涟漪脸色微红,低头抱拳回礼道:“鲁哥哥不必客气,你都说了是朋友,就当我是替不在此处的韩朗嫣说的。”
“韩朗嫣那丫头能说出你这番话来吗?”方谭回想到每次请教他敬爱的韩师妹,她总要先说“这都不会吗?”“这么简单!”云云,偏偏每次都说不上来,至少是没法立马说上来哪里不对,对比林涟漪,差距立显。
“那我在旁看着,麻烦林姑娘指教一下我这胆小的方谭师弟了。”鲁友信哈哈一笑,走远几步。站在一旁。
方谭不满地像他甩甩手,道:“快走快走!”
随后他如重新认识林涟漪一般,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称赞:“想不到你找找丫头,年纪还不过韩朗嫣大,不过看了鲁友信反胜为败的那一招,就知道他败在何处,要不我也给只你看看我的最后一招?”
林涟漪无奈道:“你要是忙的话,这样也可以吧。不过他那是比完了,你还没比呀。”
“这……”方谭迟疑一下,还是听从了林涟漪的建议,道,“若是林姑娘有空的话,我便将我常用几招都展示出来,请林姑娘费心指点。”
“好,我很闲。”林涟漪悄悄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趁此机会一窥千羽林剑法招式。
从前东林弟子修炼时,她都会有意避开,此刻正是欣赏千羽林剑法的难得机会。
对,只是欣赏一番。毕竟,她又不用剑,偷学损德行,还没什么用。
“出招可以快一点,开始比试的一瞬间是个关键时机,出招快可以把握先机。”
“哦,多谢林姑娘提醒。”
“和你鲁师兄有一样的问题,招式缺乏变化。可惜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问题。”
“是。”
“这招讨巧但是还不够稳,是你新练的吗?”
“风晰天师兄前日教的。”
“嗯,这招还可以……”
就在林涟漪代替韩朗嫣为方谭费心指点时,韩朗嫣在往悟室中无聊得连着睡了两次觉,午前睡了一次,待为善送了午膳过来,她用过午膳后,又睡着了。
第二次睡醒之时,韩朗嫣发觉天已昏沉,似这不长眼的世道,叫无辜好人关在往悟室中。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仍旧无聊,等着为善送来晚膳,她一顿饱餐,便又要睡去,日子过得与猪无异。
然眼皮已盖过眼球了,她忽然一想:我韩朗嫣堂堂修真奇才,怎么能过得和猪一样呢?怎么也该学学听星掌门,先仰望一会儿星空。再睡不迟啊!
她猛然睁眼,惺忪的双眸中透着被冤枉又被迫无聊的疲惫,一副奇才的身体挣扎许久,竟然真的爬到了洞外。
她仰卧在地,目凝星空。
繁星安宁,黑夜静谧。
淡云舒卷,白月皎洁。
若夜空为大海,则星是水浪滔天时溅起的明亮水珠,一颗接一颗,一滴接一滴,海无边,浪不竭,则水珠生生不息。
地面上的女子无聊地以手指卷着一缕本就微卷的长发,松了又卷,卷了又松。
冷夜的寒风吹过结界时被剥了层皮,吹抚着她身体的只有一卷微凉的轻风,像她的长发一样微卷,卷得正舒适、正安宁。
“那听星掌门究竟从星空中看到了什么呢?又想让我们这些被关此处的后辈看到什么呢?”
“星空可解一切疑问吗?”
她想起从前以奇才师妹的身份,指点几位师兄师姐时,往往一眼便看穿其问题所在,却总是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指出其错误所在,如此不仅他们不能理解,她亦心烦。
眼前这片星空,不也是这样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即便听星掌门还在世,她去问他,也只能得到个“自己去看”的答复吧。
“好困,还是睡觉吧。”
韩朗嫣嘀咕一阵,望着只可意会的星空,在繁星指引下睡着了。
谁知她白日里已睡过两次,此刻睡了小会儿便又醒了。
睁眼时繁星依旧,明亮如永恒。淡云虚弱地遮蔽着些许光彩,自然此刻它们的位置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只是满天的淡云,仿佛永远不会消去。
“诶!”
韩朗嫣借着朦胧状态,似有所悟,再望片刻,便遽然兴奋地爬起来,回到洞中,四下看看,不知为何皱起了眉,望见划痕处的洞壁,皱起的眉又舒展。
她坐在划痕边,右手食指上泛起光芒,一撮灵力包裹在指甲上,为其添一道锐利的锋芒。稍加思索,食指接近了洞壁,边思索边刻下如下内容:
我想从你眼中看清我的存在,
我想从你口中听见我的名字,
我想从你心中找到我的寓所。
若我是一罪人,又会怎样倾尽天下?
若是冤情不再,哪来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呢?
赠知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到场
韩朗嫣刻完一番心里话,指间光芒熄灭。
她凝视洞壁刻字,颇觉精彩,反复念了多遍,随即哈哈大笑,又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冲到洞外,仰头,以极度崇敬的目光凝望一夜星辉。
翌日清晨。
林涟漪心有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被方谭拉着去看他的比试。
一路上林涟漪无奈道:“你不怕我给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方谭兴奋得似已无所畏惧:“不怕不怕,师父你在边上看着,我才更有把握。”
鲁友信惊讶得嘴巴要掉下来了,不过随即意识到了方谭的企图:“师父?你小子什么时候认的师父?是不是要你师父在旁边顺便提醒一下会更好?”
方谭脚步一顿,道:“呃——这个,哈哈,如果师父不介意的话……”
“我呸!”鲁友信一把扯开方谭,走在二人中间,责骂道,“你要比试就堂堂正正比试,别心存侥幸!还敢把林姑娘扯进来,忘了之前答应林姑娘不说出她指点我们的事了吗?”
方谭尴尬一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师父您就在一旁看着,给我增加点信心呗?”
“好。”林涟漪现在虽答应了,但心里想着,还好是跟百琐庄的弟子比试,又是第一场,应该不会有很多人的。若是不巧遇到了十虹涧认识的人,到时还是躲开为好。
比试场地与广场相去有些距离,三人走了一会儿才到。
没有擂台,没有惊天的呐喊鼓劲,只一圈红线标出所在。红线之外,北面朝南有一稍高的看台,其上一排座位,应当是给来观战并主持公平的师长一辈准备的。
这个所谓的比试场地与林涟漪所想有些差距,不过再一想倒也是,即便有擂台,一场比试下来还不得被拆光?
听鲁友信和方谭说,这前部比试和后部一样,场地就这么一个,也是一场一场轮着比试的,若是头一场就把擂台拆了,后面的怎么办?
林涟漪目测红线标出的范围,差不多是方圆十五丈的一个圆,边上能围足够多的看客了。
此时已到了十几名弟子,看衣着,千羽林的居多,绝大多数人林涟漪都不认识,不过多半都是北林弟子。
“方谭师弟来了!”有人注意到方谭,兴奋地喊了一声。
顿时几时道目光汇集到方谭身上,连带着一旁的林涟漪和鲁友信都被扫了几眼。
方谭有些紧张,脸色一红,忍不住小退了一步,待几人拥了上来,他又恢复平常,乐呵呵地上前左右拱手道:“几位师兄好,对不住,师弟我来晚了。”
“没来晚,我们和这几位百琐庄的师兄弟也才刚到。”最先上前的人说道。
一旁百琐庄的弟子持着礼貌站立,与方谭客气地称呼一声师兄弟。其中有一人站出,却朝鲁友信走来。
方谭和鲁友信都认得此人。鲁友信上前道:“师兄,昨日败在你手下,回去一想,实觉此战令我受益良多,多谢师兄赐教。”
对方笑道:“哪里哪里,师弟你能将刀剑用法融为一体,别出心裁,才是真的令我大开眼界。”
林涟漪一听,暗想这百琐庄弟子也就表面上客气点,实则并非真心相助,只说了鲁友信剑术的长处却不告知短处。
鲁友信哈哈笑道:“哪里哪里,还是师兄你的手下败将。”
“方谭师兄。”背后响起温和的声音。
林涟漪猜想是方瑞来了,还未回头又听到一人惊喜的问候:“哈!丫头你也来了!”
林涟漪一惊,猛一转身,面前之人果真是刘垣冽。他笑嘻嘻地搂着方瑞,并看了他一眼道:“我师弟来比试,我来观战的,你怎么来了?”
林涟漪却不答话,面上忍不住挂起奇怪的笑容:“你师父肯放你出来了?”
刘垣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他画美人图卖钱的事,便白了她一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在我的诚恳认错之下,我师父当然就放我出来了。”
林涟漪笑道:“恭喜恭喜。我也是闲来无事,来观战的。”
“方谭师兄,昨日我刘师兄给了我一些指点,我的剑术又有了些许提高,今日还请师兄再次赐教。”他说到“再次”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于林涟漪眼中仿佛有当初程赴光挑衅韩朗嫣的语气。
林涟漪蹙起了眉,而刘垣冽在方瑞肩上轻轻一拍,侧面对林涟漪轻声道:“这些小子年轻气盛,你别理他们,我带你去找个好位置观战。”
方瑞听见了刘垣冽称呼他为“小子”,却不在意,倒是因刘垣冽对一千羽林女子说这些话觉得不舒服,以为他刘师兄胳膊肘往外拐,忍不住哼了一声。
林涟漪对鲁友信、方谭招招手,便与刘垣冽一起往别处走去。
“这里就是观战的好位置啊,他们去哪里?”百琐庄弟子中有人悄悄道。
“这里离看台近,林姑娘是什么身份,来这儿观战怎么能被其他门派的师长看到?”那弟子身旁有人轻轻回答。
“哪个林姑娘?刚才那个?”
“对啊,她是林涟漪啊,那个身世不明不白,自己还杀过人的……”
林涟漪已经与刘垣冽走来,听不到百琐庄弟子的谈论,否则又要暗暗发怒。
鲁友信和方谭还在与百琐庄弟子客套着,百琐庄弟子中传出的轻微但刺耳的对话令其感到一阵心烦。言说间,二人的眉毛已皱了起来,再难保持从容的心态。
所幸不必再客套下去,因为有师长到场了。
那到场的师长轻咳两声,示意众弟子安静。众弟子立马安静下来,乖乖行礼,不认识的随认识的人一起恭敬地称呼一声:“竺堂主。”
“竺堂主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方谭悄声问身旁的鲁友信道。
“我也不清楚,只知是竺烟堂的堂主,名声似乎不大,实力怎样不清楚。”鲁友信只能凭着风晰天曾告知他的勉强解释一番。
四周较为安静,二人仔细一听,发现原来不止他二人不清楚,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个竺堂主,有靠近叫得出这个竺堂主名字的弟子的,都纷纷问起这个竺堂主的身份实力。
“这位是竺堂主,名‘竺净烟’,乃南方雨叶林中竺烟堂的堂主。竺烟堂,冠‘竺’之姓,即历代堂主之姓,次子为‘烟’,即竺烟堂独门修炼之法。”刘垣冽和林涟漪躲在众弟子身后,他轻声向林涟漪解释道,“雨叶林你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先机
“知道。”林涟漪点点头。这是她还和娘亲住在长晖城时就知道的地方。在千羽林待了这么久,也偶尔听东林弟子提起雨叶林。
雨叶林是南方诸林的总称。南方诸林之名,其实不过是各个生存其间的部落将整片雨林或以河流地缝为界,或强行设置种种界线,各自划定势力范围,并加以名称区分。
听闻蛮夷部落野性蛮横,常常彼此血斗,依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之理,失败部落的领地自然全数归属于胜者,如此斗乱不停,雨林各个部分名称变之又变,范围大小亦是如此。
外人懒得考证,加之也实在没有考证的价值,便统称这片雨林为“雨叶林”。
雨叶林绵延整个南方,其广如海,东接汪洋,西抵乱石迷阵。雨叶林中,河流湖泊密布,树木繁多,枝叶繁茂,生灵兴旺。虽瘴气密布,但身在其中之活物天生有抵抗之力,无惧毒烈瘴气。
或许雨叶林中人、植物和动物竞争太残酷,所有活得好好的生灵至少体格强健,至多就异化强大得没边了。
“怎么,这个竺烟堂是在雨叶林中兴起的吗?看他衣着举止不像是南方雨叶林人啊。”林涟漪看了眼竺堂主,直觉他身上并无与人族聚居地之人不同之处。
刘垣冽看他一眼,道:“你看他腰上系的驱瘴珠……驱瘴珠你知道吗?”
林涟漪点点头,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修真之人进出瘴气,尤其是那种剧毒瘴气,必须在周身筑起屏障,以防备瘴气对身体的侵害。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对普通人也适用,即佩戴认了主的驱瘴珠。
不过这驱瘴珠也算是一种法宝了,一般人还真买不到,除非拿着大价钱去一些修真人手里买。通常若有普通人不得不进瘴气,多是去剑丹城买驱瘴珠。
“这竺烟堂的确是在雨叶林中发源的,听闻创立此堂者就是雨叶林部落中的一人,曾有幸进入人族聚居地学习修炼,回了雨叶林就创下竺烟堂。
“但是雨叶林中人大多看不上人族聚居地的修真法术,竺烟堂人丁稀少,难以为继,他就只好带着一批林外弟子进入竺烟堂。
“其后两方风俗日渐融合,通婚盛行,久而久之,竺烟堂的弟子天生抵御瘴气的能力退化了,只有靠着驱瘴珠在瘴气中过日子。
“这驱瘴珠虽不像藏魔珠那样珍稀,却也不是像白菜一样有点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后来竺烟堂在雨叶林中待不下去了,便搬到靠近雨叶林的人族聚居地中了。
“其实他们能在雨叶林中待上这许久,还得多亏他们的修炼方法。既融合了一般正道的修身炼法,又兼修香调烟,这也是他门派中最难学的一点,以香助法,以烟提灵。”
林涟漪望着已坐在以左第一个座位上的竺烟堂堂主,不禁自惭,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修香调烟的门派,从前对南方雨叶林人的确有些偏见了。随即又想到刘垣冽方才讲的“藏魔珠”,此物却未曾听东林弟子讲过,便问道:“藏魔珠是什么?”
刘垣冽奇道:“你知道驱瘴珠却不知道藏魔珠?”
林涟漪坦诚地点点头。
二人言谈间,方谭与方瑞拜过了竺净烟后,先后走入红线划定的斗法界限。方谭朝林涟漪处看了一眼,林涟漪微笑以应,示意他不要紧张。
此目光为刘垣冽所见,他一眼便猜中林涟漪对方谭有所指点,不禁讶然,便把什么藏魔珠忘到了九霄云外,上下打量着她,惊讶道:“难道你也指点过方谭?”
林涟漪一顿,暗道不妙,惊问:“你用了‘也’?”
“是啊。方瑞说他不能稳胜,就让我指点一下喽!”
糟了……
刘垣冽眯起眼却有刮目相看的意思,刮目相看之意中又透着一股奇怪:“想不到你这丫头半招不会还真能指点别人,我果然没看走眼。”被白了一眼,他顿了顿,凑近一问,“你都十八岁了吧,千羽林容不下你,你考虑一下拜入我百琐庄?由我指点你,保你成为一流高手!”
林涟漪忍不住又白他一眼,道:“向你学习?那还不得被你师父扒层皮!”
刘垣冽尴尬一笑,移开目光,转向红线之中正要开始斗法的二人,道:“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考虑哈哈哈哈,不说了看比试看比试啊。”
方谭看来还是有些紧张,对方想让他先出手,他却谦虚回去,让对方先出了手。
或许有了刘垣冽指点,方瑞信心百倍,加上之前与方谭的相互试探,彼此有了了解,他一出招就是威势极足的正面直刺。
林涟漪却不担心方谭的处境,此招看上去凶悍,不像一般试探那样华而不实,然出招者定不会真想着一击必胜。既是方瑞先动,以他的招式特点,应当是想凭此一招,占尽先机,令方谭无法翻身。
她轻叹一声,谁让方谭太紧张,以致把先机让给了对手,后面处置不当,定然落于下风,不过她早有准备,经她指点,这方谭应该有翻身的机会。
方谭、方瑞和昨天鲁友信那场比试相反,方谭剑术迅捷如风,方瑞剑术却有些沉重之意,当然速度上也不差。
场中方谭躲过方瑞的一剑,掂量着自己的余力和速度试图从侧面反击。不料方瑞第二招已到,这么早两败俱伤不值得,他不得不放弃反击,接下此招,同时为这大力所迫,后退数步,才化去这层力道。
两招之后,方谭终于跳出紧张,回到昨日经林涟漪指点后的自信状态。
心想不能被迫接招,趁此机会,方谭手中弹出两道白色光芒,分左右两道对称的弧线,朝方瑞双眼而去。
方瑞一惊,本想将他逼出红线,此刻还是果断放弃了这一想法,收回仙剑,身后倾如有拖曳,往后连退。
光芒追出几丈便暗淡下去,方瑞一挥仙剑,冷青色剑芒闪耀之下,那两道白色光芒顷刻灰飞。然剑芒才挥开,方谭持剑冲来的身影立至眼前。方瑞只得回挡,同时又退几步,回归原处。
二人过了两三招,似轻声说了几句,又打在一起。
场外林涟漪、刘垣冽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大概猜想,就是相互夸赞吧。
“短短一日也教不出什么,我只令他沉下心来,胜算便可多一分。”刘垣冽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得胜
林涟漪不看他一眼,只关注着场中比试,两名姓方的弟子旗鼓相当,打得谁都难长久占上风。
不过仔细看来,的确还是方瑞更胜一筹,毕竟他本身实力就高于方谭,二人又都经过一日的强行提拔。
林涟漪暗想,她有些失算了,刘垣冽还记得把人弟子的心态调整一下;她倒好,顺水流去,不管不顾。所幸方谭的情绪还算稳定,没有昨日鲁友信所说的认输意图。
“这小子,要是知道对手是受了百琐庄大名鼎鼎的刘垣冽指点的,而他不过临时听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几个建议,不知会不会猛然一惊,然后跪地认输呢?”林涟漪忽然想到此点,为人师的紧张也稍有缓解,不经意间认真的脸庞流露一丝笑容。
斗过十几招,方瑞甚是惊奇:不久前这方谭还处于下风,怎么我受了刘师兄指点还时而落在下风呢?看来这个刘师兄果然不靠谱,早知道去问赵师兄了……
方谭上纵一剑,将他想法打断,他一口气尚未喘出,便腾立空中,俯面接招。
方谭心神不乱,猛踏地面,直抵上空,借力于空中一阵变换。他清楚此刻不能被打压下去,否则方瑞定会乘胜追击。
上空的方瑞凌空需耗力量,此刻唯恐力量不支,最后落入比拼谁先累死的苦战,一咬牙,决意硬拼一阵,损他一千,先破了他的胆,使他无心撑到最后。
“方谭,紧守心神,把他累死!”林涟漪暗道。
“眼下局势很明白,如果方谭不为所乱,冷静应对,这场斗法得延迟到其中有一个人累死。”刘垣冽皱眉道。
“你这意思是方谭得输,这场比试才好体面地结束?”林涟漪眸中闪现一丝近乎野蛮的斗志,紧紧盯着准备耗费大力气出大招的方瑞,语气越发平静,“也可以是方瑞输啊。”
“什么!”刘垣冽惊讶得侧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炯炯目光,此前并不觉得方瑞会输,此刻见她眼神,才惊觉为何没有这种可能?
刘垣冽凝望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涟漪,问道:“难不成你是想让方谭拖败方瑞?”
林涟漪笑了笑,转头像刘垣冽横了一眼,道:“不是我要让他拖败方瑞,是他自己想拖败方瑞呀,你看。”
二人向场中看去,方瑞剑如浪头,突然间汹涌异常,一招一式如诡天卷浪,直向方谭吞噬而来。每每二人仙剑相触,必是剑花绚烂、风起云翻。
方谭如扁舟一叶,舞剑上下,行驶于风浪之间。海上凶险,涛起舟落,时有触岸礁石,回旋巨浪,巍峨如山。甚而浪里迸溅一两朵血花,夹杂高喝低呼,于白色剑芒、冰封大地上绽放妖冶色彩。
方瑞此举并非徒劳,方谭虽未方寸大乱,却也显露出慌忙迹象,周身伤口又添多处,于威势上也被压了下来。然饶是如此,方谭倒并无认输之意,身上伤口痛楚拉低了速度,力量却还充裕。
另一边方瑞感受着体内灵力被消耗,此刻虽占上风,也是以自损八百为代价的,灵力疯狂的消耗实在支撑不起了,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打败方谭,接下来待自身力量落入下风,非得被打压不可。
既已掀起巨浪,他也只有辛苦维持,直到得胜为止了。
场外观者看得起劲,暗地里纷纷叫好,只不过碍于看台上师长的威严,不敢太吵闹。
“想不到今日第一场比试就如此精彩,这和昨日第一场完全不一样!”
“不应该啊,听说他们不久前相互试探过,方瑞师兄可说他能取胜的,怎么居然久久不能得胜?”
“应该快胜了,一场不可能拖太久的,你看十虹涧弟子,还有师长们陆续都到了。”
观者中,有几人注意到看台之上的师长前辈多了起来。
正道之训,历来都是弟子等师父的,从不见师父应该等弟子,故师长后于弟子前来并不算稀奇。至于这位竺净烟竺堂主早到,这是三袖盛会弟子比试的规矩,若无师长在场,胜负公平不能保证,故至少得有一名师长早到。
在师长未到齐时,弟子开始比试也并非故意对师长不敬,而实在是比试的弟子太多了,总不能场场都要全部师长到齐才能开始。
复沄掌门毕竟是掌门,是除竺净烟之外第一个到的,紧随其后的便是百琐庄的刘臻绝和十虹涧的殷览峰,随后才是各位其他门派之人。
时间流逝,场中第一战尚未结束,围观弟子多了起来,其中就有几名十虹涧弟子发现了林涟漪在此,当日师长训话时紧盯韩朗嫣的那种目光盯向了林涟漪。
林涟漪自然发现了,不过此刻她却懒得理这些与她不善的弟子,韩朗嫣的事迟早会调查清楚,现在她眼中只有面前鏖战的二人。
刘垣冽亦发现了那些不善的目光,循之望去,正是几个十虹涧弟子。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场中战局,打算着他们一结束就带林涟漪离开这里。
经韩朗嫣私斗一事之后,师长们对私斗之事管得很严,林涟漪一介弱女子,应当不会被欺负,然言语上的讽刺还是会有的。
“私斗?私斗得起来?我们百琐庄的人,无非就是在十虹涧和千羽林的矛盾中做个太平使者罢了!”他突然想起,师兄赵苍宇曾如此自嘲。
好像的确是这样……刘垣冽不禁也自嘲一番。
正道第一大派的名头,他百琐庄没争过;历届三袖盛会中,他百琐庄也向来不敢太出风头;倒是每次十虹涧和千羽林弟子吵起来,总有百琐庄人在调停。
“啊!”
场中一声惨呼,紧接着身边林涟漪一声惊讶的低呼,吓得刘垣冽猛然反应过来。
什么?
败了?
真如这小丫头说的一样,是方瑞败了?
只见方瑞正面朝天,倒在红线之外,口吐鲜血,浸湿了上身衣物。手中仙剑也在倒地之前就脱手飞出,近乎横倒地插在土地之中。他似乎是过度耗费灵力,又加体力不支,最终被打倒了。
而方谭似也不好受,以剑支撑身体,单膝跪下,其双腿难看的姿势可以想见其腿伤之严重。
刘垣冽暗暗摇头,与其他百琐庄弟子一道去搀扶方瑞。
看台上,竺净烟缓缓起身,朗声道:“千羽林北林方谭胜,百琐庄刘庄方瑞败。众弟子可有疑问?”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凝视
场中一片嘈杂,尽是谈论方才之比试的,或是鼓励参与接下来第二场比试的弟子的,却无人对此结果提出疑问。
竺净烟点点头,看了眼右旁几位师长,亦无人反对,只有刘臻绝脸色微微有些不好。
他扫了眼众弟子,道:“好,同门弟子可搀扶比试弟子下去疗伤休息。第二场比试参与弟子:十虹涧南山堂……”
鲁友信和另一北林弟子进入场中扶了方谭出来。方谭大松一口气,眼冒金星,赶忙将拿不稳的自家仙剑交给鲁友信,任由他们扶他出了场。
林涟漪上前恭贺道:“好小子,你胜了!”
方谭难看地扯出一丝笑容,道:“哈哈……咳咳,还得多谢师父指点。凭我的实力,再加上师父的指点,怎么也得赢了才对啊。”
林涟漪笑道:“不对啊,你可知道,那方瑞昨日由刘垣冽指点过,我们还怕你心态不好输得太难看呢!”
方谭大惊,垂下的头如回光返照般抬起,惊讶的目光照得林涟漪面上一亮:“什……咳咳!”然“么”字还未说出口,又是一阵咳嗽,几欲晕厥。
林涟漪见他惨兮兮的模样,仿佛被坑了全部身家的傻孩子一般,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自发练就了稳如泰山的心态,原来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搀扶他的陌生弟子和身边围过来的其他弟子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总觉得方谭说的这个“师父”不是风远篷,但听他与林涟漪后来的对话,才知方谭获胜的一部分原因是巧合了,不禁为他庆幸。
看过林涟漪指点方谭的鲁友信哈哈大笑道:“胜了就成哈哈,你忍着点,师兄我回去就给你疗伤。”
“算了吧,师兄你自己昨日受的伤都还没有恢复吧,我来给他疗伤。你不是觉得昨日输得奇怪嘛,趁空去请教一下风师兄。”另一名搀扶方谭的弟子说道。
鲁友信假装不经意地看了林涟漪一眼,道:“不必了,我已经想通了输在何处。”
几名接下来无事的弟子拥着方谭回去,林涟漪跟在后面送了几步,便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刘垣冽。
恰好刘垣冽也望向她,见她还在等待,便匆匆跑上前,道:“方瑞师弟伤得有些重,我得先带他回去治伤,你先随你北林弟子回去。改日我俩再聚,请你吃美食!”
林涟漪目光越过他肩膀,望向他身后,围着方瑞的一圈弟子,他们之中,正有人以不甘的目光瞥她几眼。她一笑淡之,直视刘垣冽,道:“也好,我先回了。”
刘垣冽侧目沿着她目光望去,知她之意,便有些尴尬,道:“胜败都是常事,你别管他们,他们不如我这么豁达。”
林涟漪笑容更盛,如若再盛,便似要自花瓣之中飘出一阵馨香来。她正要接着他的话玩笑一句,忽然又觉两道不善的光芒钉在后背,如对峙一般心弦拉紧,伺机而动,这与十虹涧那些人的单纯不善的目光很不一样。
她蹙眉,忍不住想猛地转身抓住来人,无奈总不能被人发现她五官如此敏锐,只好收收脾气,隐忍下来。
刘垣冽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林涟漪微微摇头,道:“无事,我要回了……”
“无垠师弟,好久不见!诶,怎么没带青穹剑出来?我还想开开眼界,见见传说中抚虚大师的绝世之作……”
林涟漪听闻身后有人如此言道,蓦然醒悟,杏眸微瞪并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刘垣冽匆忙勉强维持正常语速道了一声:“先回了告辞。”便转过身,目光刻意避开正前方,而往偏处匆匆离去。
她走开后,刘垣冽便与无垠正面相见。无垠似不屑一般移开目光,既不见他,又不见她,更不愿与身旁认出他的同门聊闲话。
无垠,在此次三袖盛会上,于百琐庄弟子口中,是和韩朗嫣并称为百琐庄的障碍的。
如今韩朗嫣见过了,这无垠倒还未接触过,刘垣冽原本对此人物有些好奇,却见他一副爱理不理人的神态,顿时便失了兴趣,转身想道:还是韩朗嫣这丫头可爱!
“听闻青穹剑放光之时,犹如蓝色的天空,恐怕此景也只有在后部无垠师弟比试之时才能见到了。”
林涟漪绕开还在外围的无垠,从人群中钻出时仔细倾听,却听得背后无垠冷冷回了他同门一句:“是黑色的天空!”随后一阵脚步声,因是外围,她听得清楚,步履匆匆,是向她而来。
被无垠不理不睬的二人心生不满,一边往里面挤一边怒骂。
“哼!无垠师弟好大的架子!”
“少说两句吧,要是他听见了回来和你切磋切磋,你就别想参与比试了。”
“西林渚沙师叔真是看走眼了,这小子和胡衷恣师兄差太多!这般脾气谁受得了?”
“你这话还真说对了,听说他从前就是一个人住,来了临霄峰和同门师兄弟住在一起,马上就因性格不合被扔进一个人的屋子里了。”
“狗棚里爬出来的家伙能和人比吗?”
“住嘴!”一人怒喝一声,阻止了恶语不止的二人。
二人一瞧来人,心下一惊,意识到错误,相视一眼,忙道歉道:“胡师兄,我们错了。”
来人正是胡衷恣。
他听闻别派弟子谩骂自家的师弟,自然忍不住愤怒,怒视二人片刻,才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二位师弟,若我的师弟有何过错,我代他向你们道歉。但是你二人都是名门正派出身,并非无耻邪道,应当都清楚,不可在背后谩骂他人,还请注意言辞。”
“是。”他二人诚恳道歉道,“是该我二人向无垠师弟道歉。”
胡衷恣向无垠离去方向望了一眼,轻叹一声,对二人道:“比试已经开始,两位师弟还是看比试,学习学习同道吧。”
“是。”二人惭愧地转过目光,凝神参观场中比试。
胡衷恣向他二人一笑,如清风吹散阴云,转了身与人群之外,方才注视他许久的张珅诒对视。
张珅诒一惊,意识到胡衷恣早已发现她的注视,心头一慌,脸上微红,忙强装镇定,向他一笑。
胡衷恣从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吃力地挤出去,所用力气与从山中挖一条隧道一般多了,快到面前时,他温和地称呼一声:“师妹。”
张珅诒等他挤出来,面上笑容透红,如秋风中飘飞的浅红色落叶。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意外
“师妹怎么不去看台上看?张师叔就在上面。”
“我来得太晚了,人群里根本挤不进去,可是看台上又不想去——那里都是长辈。”张珅诒低头遮掩着微红的脸色,道,“算了,午后我再早点来吧,我先走了。”
“师……”胡衷恣很是惊讶,才讲了两句,她就要走,“师妹”二字还来不及说完,张珅诒已经快步走远。
他凝望着张珅诒离去的背影,眸中意味深长,而后摇摇头,转身看了看他花了许久才挤出来的人海,果断放弃了挤回去的念头。
看台上。
并不是所有师长都看着场中比试的,毕竟前部的比试真没什么看头,像他们这种道行高深的师长辈,一看第一招就知道弟子的大概水平了,除了自家弟子比试,其他也就是看个热闹。
至少张承羽自发现他女儿张珅诒出现在人群外围起,就不怎么看场中比试了。
无垠出现在外围时,他家的珅诒凝望过他;胡衷恣和别派弟子对话时,他家的珅诒也凝望过他,甚至等他出来,还说上了两句话。
张承羽慈爱的目光里满是忧愁,忧愁中又有无限不舍,目送张珅诒的远去,正如人生道路上的送别。
“我和你娘为你取名‘珅诒’,意为传家宝。如今我家的传家宝长大了,为父该如何为你抉择呢?”张承羽只觉心口作痛,如心尖为人剜肉一块。
忧愁片刻,他缓缓地,近乎下意识地望向一旁正与云随烟说笑的渚沙,想起渚沙曾说道:“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若将来由无垠管理西林,或许会更好?”
他如中了魔怔一般极其认真地复述两遍,不知怎的,张珅诒和胡衷恣对话的远景如幽魂般在眼前晃来晃去。
视觉与听觉的冲击下,他渐渐惊慌不定,又忽如噩梦初醒般悚然一惊,浑身遽然一颤,双腿剧烈一抖,竟就当众站了起来,然身形尚未站稳,便如膏肓病人,头一晕身体一歪,就往一旁倒去。
见其神态,当真比见着了凌飞雪复活、天涯教攻上千羽林还觉恐怖。
身边渚沙反应极快,忙站起扶住了他,一手把在他脉搏上一查究竟,一边惊问:“怎么了?”
这一把脉更了不得,粗粗一查,没病没灾,身体无恙。然其脉搏跳动,如即将含恨而终之人吊着一口气极力想说出遗言一般惊心动魄。
渚沙从未见他有如此异状,惊问之下,他却片言不语,或者说,已经惊慌得不能言语。
看台上其他师长纷纷向张承羽看来,个个茫然,不知出了何事。复沄更是惊疑,站起身走到跟前,亦仔细问了一遍所为何事。
台下人群中一阵骚动,几名外围的南林弟子纷纷抢上来关心师父张承羽的状况。
张承羽深深呼吸两次,欲强作镇定却是镇定不能,只能有气无力地先对掌门说道:“无、无妨,掌门不必担心。”随后停顿一下,又令弟子退下,“你们快退下,为师无事。”
渚沙又把一遍脉,仍是找不着原因,抬头皱眉道:“许是太久不理事务,近日操劳过度了。掌门师兄,我先带张师弟下去休息片刻。”
复沄望着虚弱的张承羽,点头道:“好。”
一场意外的骚乱结束了,看台上千羽林之人对离场的张承羽很是担忧,个个都想着闭关许久应当修为更为精进的张承羽怎会几乎当众晕倒?
殷览峰、刘臻绝等非千羽林师长则相视惊疑,以眼神交流各自猜测,然最后还是摇摇头,并无人想到合理的可能原因。
人群中亦有许多弟子为这场骚乱所影响,一大波本来决定了好好观战学习经验的弟子开始窃窃私语,内容自然也无非张承羽为何发生异样。
但凡谈论弟子比试的声音总是高亢响亮,而暗中谈论张承羽为何发生异样的弟子却是生怕被别人发现,故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整片人群的嘈杂程度明显减了小半,热闹的气氛中透着丝丝秘密的意味。
看台上的师长们轻易发觉了弟子中的异状,然对此无可奈何,毕竟各派弟子都在,总不能大喊一声,要他们住嘴。
所幸弟子中谈论张承羽的好事者,在谈论了片刻却没有结果后,又投入对场中弟子比试的高谈阔论中去了。
从弟子比试处离开后,林涟漪漫无目的地往外走,无垠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随,他似有阴郁凝结的目光紧紧网罗着跟前女子,同时尽量不令人发现他在跟随她。
大部分弟子都去看比试的热闹了,路上三三两两的人或独爱冷清,或未能参与比试,无人关注到他与她的脚步牵连。
林涟漪并非不想转过身与他解释一番,只是此刻面对大庭广众的目光无处可躲,亭子那边正被十虹涧和千羽林弟子遍地搜寻线索,此外再难寻得一个清净的地方。
“师妹,这么早,是要趁空去用膳处吃饭吗?”
林涟漪猛一抬头,见迎面而来一名弟子笑容憨厚,她眸中光芒一闪,如清风浮起时荷叶上的露水滑到一个角度,刚刚好地反射着明媚阳光,对那弟子笑道:“是啊。”
那名弟子善意提醒道:“用膳处厨工都还没有开始做饭,这就有点早了,你得等好一会儿。”
“无妨,我清闲!”
那名弟子哈哈一笑,朝她点点头,擦肩离去。
用膳处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尤其是厨工都还空、所有人都忙着看热闹的时候。
她悄悄将一手伸到后背,向身后无垠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来。
二人快步走到用膳处,往最偏僻的角落里一坐,虽半句话还未言,已觉轻松不少。
林涟漪直视于他,便与他暴露百感的目光相触及。
他阴郁的眼眸似黑玉一般骄傲而冷淡地置一切于一旁,分明透着不屑而暗藏回味无穷的在乎。
林涟漪凝视良久,却看不出是愠怒的辛辣多一丝,还是哀伤的苦涩多一毫,一道才起坛的陈年老醋浇下去,管它辛辣苦涩,通通都泡在酸味里,一嗅便觉上下两排牙齿抢着酸落下来。
不顾两颊升起的绯红,林涟漪噗嗤一笑,强忍之下,花枝犹颤,只好将脸颊埋进臂弯里,勉强忍住了才缓缓抬起头来。
“你……”抬头之时,无垠咬牙切齿的模样映入她眼帘,眉间紧锁,不知是因奈何不了她,还是奈何不了这世道。
林涟漪渐褪笑意,诚恳而道:“洗耳恭听。”
无垠目光渐锐,语气极其冷静地道:“我想向东林提亲。”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守株
林涟漪惊目如珠,一时凝固,鼻息一滞,似要魂离。她唇欲启而未启,意将表而不敢,唯有呆滞,或是痴望,与他,相持、对峙。
绯红檀腮,更有万种少女风韵。
无垠不能移开目光,似有一种力量逼着他非与她相视不可。他剑眉于点点温柔中舒展,似终朝采蓝,再于水中化开它最绚丽的色彩。
这一“采蓝”,采了多少个“终朝”?
窗外云雾漫漫,窗内情意茫茫。
临霄峰的云雾,于所有开阔之地任意倾扫,然因用膳处施了法故不能进入。云雾是修仙之山界最平常的东西了,没了此物,用膳处便算得上是临霄峰上最有世俗烟火气息的地方了。
林涟漪从未想过,有一日竟还是陷落在世俗之中了。
然如今手中所握,当真只不过是世俗情绪吗?
她不知。
但是眼前这个人,从十年前的一场冷风里,走入今年的又一场冷风里,往复徘徊,抑或是不离不弃,于她的重要性,绝非言语可以表达。
她微笑,问道:“何时何地?”
无垠不加迟疑,道:“程赴光一案结束,正道其他门派离开后,我就来东林提亲。”
清风缭绕,久久不息。
仿佛杂尘清空,静若幽谷。
她眸中水烟,如融化的雪水,藏了一季冰霜的殷切,日渐温暖,日渐温柔。
他眸中薄冰轻覆焰火,炽烈与冷静僵持,头微痛而越觉冷静:“如此仓促决定,势必对我的棋局有影响,但是此事拖久了恐怕会不断有变。
“你我之命,并不由你我。我将你拖入这趟浑水,你已不能独善其身。若不能婚嫁以证你派系所属,吾师恐难容你。
“而尤为重要者,我知你心意,定与我相同。”他伸出手,与她双手相触,却碍于场合不敢抓紧,道,“若我并非棋子,早该与你共同奔赴天涯海角。”
林涟漪柔声道:“你决定就是。不管是不是为了苟且偷生,你不娶,我不嫁。”
无垠欣喜微笑,凝视她温柔如水的笑容,停顿一会儿,问道:“林姑娘静候几日,我会和其他弟子一道,尽快查出凶手的。”
“那片衣角,是你的吗?”林涟漪想起淬弦找到衣角的事,忙问道。
无垠摇头:“不是,应该是我哦的遇到的那个蒙面人的。他多半是凶手了。”
“千羽林上下那么多弟子,仅凭这点线索,找起来就很麻烦了。你找到什么其他线索了吗?”
“没有。”无垠低头沉思,“此人可能并非临时起意,研早就做足了准备,那件被划下衣角的衣服应该也被毁了。韩朗嫣已经被认为是凶手,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此后也不可能再出现。”
“可是韩朗嫣仅仅是被关起来,没有证据,她不能被罚得多严重。”林涟漪明知无垠说得有理,却还是很期望那蒙面人再出现一次。
顿有所觉,二人相视,惊喜的目光中传达出共同的推测:
正因为韩朗嫣不能被完全定罪,蒙面人还会再出现以制造证据!
此事不会久拖,也许他马上就会出现了。
无垠忙道:“涟漪,你快回去,或许他会在韩朗嫣房间里留下点什么。”
“好。”
林涟漪站起身,往外走了半步,突然他拉住她右手,疾唤一声:“涟漪!”
林涟漪转过头凝视他,虽知十万火急,那边或许已经有人对韩朗嫣的物件下手了,然她不愿甩开,只待他说出下半句。
他紧握她手,五指死死扣住,掌心烫得有些不寻常,眸中光芒明灭,片刻后才诚恳而无奈地说道:“若是遇到什么事,去找刘垣冽吧。”
林涟漪一惊,温柔的目光里沁出心痛,眼前闪过三年前被困鬼双城的情景。
那时他为救一个与他闹翻了的心上人,不惜代价闯入其中。没权没势,只有不惜重大代价换取她的平安;没钱养活她,没力量守护她,只有采摘野果以果腹,只有令她返回她不愿回去的千羽林。
今日之景,何其相似!
林涟漪不禁泪下两行,一咬牙犟道:“怕我来找你,怕我把此事搅得更乱吗?”她似要抽泣,竭力止住,停顿一会儿,才道,“小看我!我都可以解决的!”
她用左手轻拍他右手两下,他低头,放手,黯然道:“小心。”
林涟漪不敢再耽搁,转过头猛一擦拭脸上泪水,随即匆匆离开。
无垠目送她转头离去,不知觉间面上挂起笑容,苦涩如雪藏酝酿过,才取出不久,还未从冰封中醒转过来的茶叶。
回到北林住所,林涟漪远远就见一群人围在韩朗嫣屋室之外,看衣着都是千羽林和十虹涧的人。她一惊,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蒙面人做的手脚了?
韩朗嫣屋门大开,有人在其中仔细搜索着什么,她冲上前去,却被门口弟子拦住,她抓了边上一名千羽林弟子就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那弟子答道:“十虹涧的弟子非要过来搜查韩朗嫣的屋子,我们也拦不住。”
林涟漪四下一看,没有什么她认识的胡衷恣等可以为弟子领导之人,这样即便搜出了什么,也很容易作假,算不得数的,不禁暗骂这帮蠢货不知道这点吗?
“光凭一片衣角,能找到什么?要是韩师妹真是凶手,早该把衣物处理掉了,还会等着他们上门查吗?”围观弟子中有人嘀咕。
“他们昨日不查,想是跟你所想一样,觉得没什么可查的了,今天怕是被逼急了,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只好来这里发泄一番了。”另一名弟子说道。
林涟漪无可奈何,对着这些坚定地以为韩朗嫣为凶手的人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等他们查好,再委屈自己整屋子整理一遍了。
因屋门大开,林涟漪轻易可见,十虹涧弟子与千羽林弟子共同搜查,还是对韩朗嫣这个“凶手”留了些面子的,搜查结束后,屋内并不十分凌乱。
林涟漪等在门口,冷冷直视着首先出来的十虹涧弟子,问道:“搜查完了?找到证据了吗?”
那弟子冷冷哼了一声,道:“或许是她早已毁灭了证据!”言下之意,便是徒劳无获了。
林涟漪冷笑道:“既是毫无收获,还不赶快出去!”
那个“滚”字,她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说。
十虹涧弟子悻悻离去后,千羽林弟子赶忙道了个歉,林涟漪看得出来,他们是不得不前来,也就不好意思怪他们了。
林涟漪走入屋中,关上门,暗想:现在自然没有证据,不过马上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