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预测
占位置这种事,又显眼又累,林涟漪是懒得做的。当然,也不必要做。
如今她已站上风口浪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认识她了。往哪里一站,总有一堆人明着暗着窥望她。
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在谈论她,还是看她的时候顺便谈论她。恐怕真的谈论她的人也不知道,有几个仅仅好奇闲言中无垠的美人关姿色如何的人混在其中。
“涟漪,近日能不能少出去?”
“怎么?你受不了他们的言论了?”
“不是。别人要嚼舌根,你我便一起承受。可是我发现,有些人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
她不曾想过,只因实在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原来无垠看到的更多。
也好。
方谭败于第三场比试,回来后又向林涟漪讨教过好几招。在她看来,方谭能撑到第三轮比试,已经是幸运的了。据她所知,东林之中,除了一个本就在后部的郜落霜,无人闯入后部。
东林弟子的修为,于整个千羽林中算得上是中等以上,但若撇开一个天赋惊奇的郜落霜,最高也只闯到了第四轮。
“若是来日江非雪修炼有成,后部又要多一个东林弟子。”林涟漪深心里,还是希望东林弟子出类拔萃的。
可是她亦清楚,江非雪并非完完全全的东林弟子。一旦她和无垠之事有变,江非雪未必能在东林待下去。
说到江非雪,不久前,她还偶遇过林涟漪,曾言道:“我想过但是不敢确信,竟然是无垠师兄。不过你别担心,我帮不了你,师父,我是指东林的掌印人,会帮你的。”
林涟漪心头一暖。
从前坚持不许林恬插手她的婚事,然如今还是要靠林恬相助,这个唯一的亲人为她付出了多少,三春之晖,可以形容吗?
“东林不好奇吗?”林涟漪还是不得不问一句。
“自然好奇。师父直夸你眼光高,惊喜之中,亦很疑惑,你是怎么做到的。近几日师姐们都在惊奇,你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与西林最厉害的弟子之一,从素未谋面直接跳到了并肩而行。
“郜师姐虽然不喜我等谈论此事,但只要听到其他弟子讽刺你,必会为你说话。
“林姑娘,这两日除了说渚沙师伯和胡师兄偏心无垠师弟的,更有说我东林上下是非不分、教养无方的。暗地里讽刺郜师姐对内对外两种态度的也不在少数。
“郜师姐,对你很好呢。”
为什么?
这就跟十虹涧制造假证一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原因了。
东林为她拖累,她不好去看她们比试。方谭又结束了比试,她更无必要的理由出门。往后只有一日三餐还是出门,与无垠一起。
此外,便只干等着韩朗嫣得获自由了。涉及千羽林弟子,总不好说查不到真凶,轻易就放出了最有可能重伤程赴光的人,总得等到三袖盛会结束,千羽林和十虹涧再行商量。
后部比试第一日,第一场。
林涟漪终究不敢大张旗鼓地紧随无垠到场,只是和方谭、鲁友信一道前去。
毕竟今日所有师长弟子的目光,都汇聚在无垠身上。
至场外,林涟漪惊见人群如海,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盛况如观潮八月江南、踏青二月郊野。若从上方向下望,必是浩浩汤汤的一片。
此时虽是第一场,看台上的座位却已满满当当,众位师长相谈甚欢,目光时不时瞄向场内。
千羽林掌门复沄和十虹涧殷览峰言笑最多。渚沙在旁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如此场合,还是要为自家爱徒自豪一把的。只是云随烟不知怎的,沉默寡言,冷静不已。
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激动,反倒有深深的阴云笼罩,令人望不出其真实想法。
张珅诒等弟子站在众位师长身后,彼此亦有交头接耳、悄声言谈。且今日站在看台上的弟子多了许多,如往日多挤在人群中的胡衷恣、赵苍宇,以及从不参观前部比试,只一心一意抓紧修炼的高秋蜓等人,此刻都来蹭看台的无遮拦好角度了。
只有淬弦安静微笑,仿佛预知了结果一般,悠闲自得中又有些观望的兴趣。犹如俗世之中听戏之众,明明已听了千百遍,既知后事如何,又不厌其烦地于酒楼中寻个好位置坐下来,悠闲地要一壶茶,慢慢品尝演绎出的人间冷暖。
第一场比试的二人,无垠与高秋鹰,早早到来,站在红线之中,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青穹剑蓄势,穆首剑待发。
二人相视,眼眸之中锋芒涌动,于开战之前就有巨浪风云,激荡天地之间,礁石欲裂,船舶将倾。
于海鸟纷飞,天空为之击断之时,忽地一阵骚动,汪洋之中,浮起一株芳草。
鲁友信、方谭拨开人群,拉着林涟漪闯进去。
“还是林姑娘有先见之明,这都不用挤的,人家一看是咱,没一个不让路的。”方谭轻轻嘀咕了一句,得意是故作,更多的是冷笑。
鲁友信瞪了他一眼,暗示不要让林姑娘听见。方谭忙点点头,噤声不言。
无垠、高秋鹰都听见了动静,向林涟漪处望去。
林涟漪不慌不乱,脸色无半点羞红,坦诚地朝无垠微笑,其温柔之意,似水流淌,暗歌潺潺,涓涓不已。
无垠回以微笑,目光慰藉,似令她放心。
场外众人,纷纷拉起脖子伸出头,瞪大了眼睛细察其目光,争先恐后地猜测其目光含义。顿时人群中犹如惊雷炸响,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不是观潮,一非踏青,更像是赶集。
高秋鹰连带着被指指点点,千羽林人多势众,个个都言他接下来会如何惨败。十虹涧和其他弟子哪里能说得过,顷刻之间便被压了下来。
“无垠师弟是我千羽林中难得的天才人物,渚沙师伯十年前就断言他有机会胜过凌飞雪。今日比试,又有林姑娘在旁观战,他定会为她出气,高师兄必输无疑啊。”
“输算什么?只要无垠师弟没有为博红颜一笑而断他手脚,他便该谢天谢地了。”
“来来来,我们猜一猜,这高师兄第几招会输?”
“不如猜一猜他断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无垠师弟。”高秋鹰终于发怒于人群中预测他必败的言论,冷笑道,“比试以公正为首要原则,不知师弟会否公报私仇啊?”
“公报私仇?”无垠缓缓转过目光,淡淡答道,“师兄若有信心胜我,还怕我公报私仇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瞩目
高秋鹰嘴角一抖,道:“师弟说的是。你我皆全力以赴,比试之中如何分得了公私?”
“正是。”无垠微笑道。
看台上众位师长有意无意地目睹无垠的一举一动,渚沙照旧被气了个七窍生烟,无奈这毕竟是爱徒的头一把比试,绝不能让人看出来做师父的都这么不满于他的举止。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殷览峰,不想殷览峰这老家伙竟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爱徒和那林涟漪看,丝毫不作避讳,仿佛在以目光告诉他,你这徒弟空有一身本领,却是自甘堕落,与邪道之女杀人之凶为伍。
他强忍住气愤,扬长避短,拉住殷览峰就侃起来:“殷师弟,你培养出高秋鹰如此出类拔萃的弟子,想必异常辛苦吧?”
殷览峰收回目光,看向渚沙,却又似不忍错过好戏一般回过头望了一眼场中无垠,这一目光惹得渚沙心中又冲上来一股怒气,憋在肺腑之中几乎能憋出内伤。
“渚沙师兄说的是,我等既是为师,又是为父,含辛茹苦,无非是为正道培养英才,为人间培养栋梁。如今见他们为同辈之楷模,甚是欣慰,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不仅渚沙,如风远篷等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说起培养,”殷览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极有兴致地说起这个话题,“我等都清楚,一名好的弟子,绝不仅仅是修炼上有过人之能,更要有分辨是非黑白、看清好恶之眼光。”
他似乎善意地看了眼渚沙,令渚沙脸色黑了一黑,又接着道,“在这方面,我十虹涧最是重视。比如我这弟子秋鹰,修为自然无可挑剔,而其明辨正邪之心,才最得我意。”
千羽林几位师长,除复沄之外,皆脸色微变,一时无人说话,渚沙、林恬深深呼吸之声虽轻,却逃不过他人之耳。
旁观的刘臻绝微微一笑,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心态,暗想十虹涧和千羽林的弟子都不如我百琐庄的,我门中弟子,如苍宇、垣冽……
垣冽?垣冽?
刘臻绝望身后一望,惊觉刘垣冽不在身后。
这臭小子又去了哪里?
如此重要的比试竟都不屑于来看!
他背后站立的赵苍宇见他四处张望,看脸色很是气愤。
这脸色赵苍宇熟悉得很,记忆里自从刘垣冽被师父领进百琐庄,刘臻绝已有千百次露出如此神情。对,就在几日前,刘师弟画美人图换钱之事被他知晓后,他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要告诉师父刘师弟的去处吗?几日前他才因和林涟漪说了几句话被骂得狗血淋头。
赵苍宇面露为难,眉间微皱。
不料刘臻绝一扫他面上表情,立时便知道了他有包庇师弟之心,因为这表情他也看过千百次了,当然也是从刘垣冽被领进百琐庄之后开始。
刘臻绝压低声音,问道:“垣冽呢?”
赵苍宇一惊,知师父已看穿其心思,只好俯身低头,凑近刘臻绝耳旁,以灵力小心地裹起声音,不让旁人听到,老实道:“师弟他——在林姑娘边上。”
刘臻绝猛地一惊,背一后仰,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不知是害怕其他师长发现他这丢脸的弟子,还是不愿再看到如此丢脸的弟子,同样以灵力卷起声音,怒道:“叫这个不肖弟子过来!”
赵苍宇忙点头道:“是。”言罢,他匆匆赶下看台,往人群中去。
殷览峰气了气渚沙,心情大好,无意间却发现另一旁的刘臻绝脸色不大好,心觉奇怪。
自前部比试脱颖而出的八人中,百琐庄和千羽林一样都占了三人,这结果已是不错,倒是他十虹涧,仅二人进入后部,该生气的应是他殷览峰。
况且后部之中,百琐庄弟子的比试都还没开始,即便紧张,也不是这个表情。
倒是他带来的高秋鹰,第一场比试已悬之又悬,他也就只能在比试之前逞口舌之利了。
心有疑问,他自然问出:“刘师弟,你怎么了?”
刘臻绝不知如何回答,淬弦却仿佛已看不下去,微笑着轻声向竺烟堂堂主竺净烟提醒道:“竺师叔,比试该开始了。”
刘臻绝借机逃脱殷览峰的疑问,看向竺净烟。
殷览峰自讨没趣,笑容中闪过一丝尴尬,转而望向场内。
正在气头上的渚沙瞥了眼淬弦,心中一个疑问一闪而过:殷览峰是十虹涧北山堂堂主,淬弦是十月阁护剑使,听闻其资历远不如殷览峰,而她竟敢打断他说话,他亦不曾发怒。十虹涧之中,十位护剑使究竟是什么地位?
那么镜花剑,果真如传闻所言,早已无用了吗?若当真如此,何以护剑使还有如此地位?
若是镜花剑有用,为何不出世?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后部第一场比试……”
或许因这场比试乃后部第一场,又或许是因传言太过沸沸扬扬,竺净烟宣布比试开始的语气,较往日更加精神。
“……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
穆首剑出鞘!
紫气腾翔,兼庙宇之贵,实仙门之瑞。剑芒磅礴,势可补天;剑锋绵延,利斩春秋。
“这是穆首剑!是柄神剑啊!”人群惊呼,对此战的期待之意登得高峰。
“……对千羽林西林弟子无垠……”
青穹剑出鞘!
淡青灰的光芒如千年幽玉,重见天日。氤氲之中犹如江水滚滚,蛰伏一片水底洞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阁。阴云出征,覆满天穹,举起的刹那,仿佛神魔出世,主宰人间。
“是青穹!抚虚大师所铸的青穹神剑!”人群又是一片惊呼,期待之意又攀高峰。
“原来‘青穹’之‘青’真是黑色的意思啊。”
“你说什么?不是蓝色的天空吗?”
“谣传谣传。我听无垠师弟亲口说的,就是‘黑色的天空’。”
“比试开始!”
“嘶——”
本以为还会如前部大多数比试一般,双方抱拳客气一下,不料竺净烟“始”字未落,青穹、穆首几乎同时光芒大盛,随即场中掀起两阵相对的狂风,下一瞬间已鏖战得惊心动魄。
旁观人群一反常态,紧张得寂静,无人不屏息凝神,静观这一场惊险异常的战局。
“无垠……”
众人之中,唯有林涟漪张口,轻轻唤道,只是全心应敌的无垠必然听不到。
“无垠师弟好厉害啊。”她身旁有人惊叹道。
她不欲理会,不料那人接着以肩膀碰了碰她,看戏似的好奇追问道:“你担心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谨慎
林涟漪微怒,猛地转过身,却见刘垣冽双臂交叠,极有兴致地看着场内比试。
她转过头,视线随无垠身影变幻而动,道:“担心何用?受伤自是难免,赢却是一定的。”
刘垣冽噗嗤一笑,侧过脸看了看她专注之态,又转过目光,观场中激战,上下风暂不明显。
他缓缓道:“无垠师弟虽然厉害,却是头一回参与比试。你倒像见识过他的厉害一样,这么肯定?”
“没见过。”林涟漪忙着观察场中形势,哪有时间和他讲这些,只简单说明了一句。
刘垣冽莫名笑了笑,见浅青灰一片云与除煞紫光凌厉争斗,不知是谁的血,飘出淡淡肃杀之味。
这无垠,确实厉害。
不管林涟漪是哪里来的自信,她说得的确不错。高秋鹰一向高傲,若他不能占上风,无垠就多半赢定了。
他微微摇头,随口道:“既然你能指点得了方谭,应该他多少教过你些东西吧。”
林涟漪呼吸一抖,欲点头同意,却还是没有。她将全部注意力转向场内,不再理会刘垣冽。
“师兄?刘师兄?”
刘垣冽听得身后轻唤,又有人以手轻拍他后背,只好将高秋鹰的回击看个完整,才转过头去看来人,却惊讶地发现来人看着眼生,仔细一想才认出来,他并非百琐庄人,而是千羽林中一个并不常说话的弟子。
那弟子等不到刘垣冽想出他的名字,已经说道:“刘师兄,赵苍宇师兄找你有事,让你去广场上见他。”
“嗯?”刘垣冽讶道,赵苍宇不在看台上看比试,找他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往看台上刘臻绝处一望,见师父一脸沉闷,眸中怒色,分明是冲着他的。
他一惊,顿时明白了赵苍宇找他何事,忙点头道:“我马上去。谢谢师弟。”
那弟子点头道:“刘师兄客气了。”
刘垣冽转过头向林涟漪匆忙交代几句:“丫头,我有事得走,待会儿可能不回来了。你要小心,如果高秋鹰使出如‘映虹’一类的强招,就赶紧后退几步,别被误伤了。”
言罢,他转身要走,那弟子却挡在他身前,支支吾吾起来:“刘师兄!那个——”
“怎么了?”
那弟子看了眼场中激烈的比试,斗胆道:“刘师兄你这个位置不错,我能站在这里吗?”
刘垣冽:“……”
那弟子代替了刘垣冽站在林涟漪身边,轻轻念了一句“太好了”,目光掠过林涟漪侧颜,看向场中比试。
才盯着那浅青灰剑芒看了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悄悄又转回目光,停留在林涟漪侧颜上。
她面露忧色,双目凝思,温柔似水的目光追随场中之人的身影微微移动着,如冷露无声婉转荷叶之间。她凝脂而瘦的脸颊宛如一瓣娇柔,遇这清晨熹微,便要于白皙之上结出一层真正的冷露。
“难怪无垠师弟这么执着……”
那弟子盯着她侧颜看了许久,直至一早就感受到身旁目光的林涟漪忍受不了,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将他吓得慌忙转过头,不敢再与她对视。
“杀人凶手果真可怕,也只有无垠师弟能招架得住了。”受了惊吓的弟子吞咽了一口口水,心有余悸,望向场中从容应敌的无垠时,眼中多了几分敬意。
林涟漪缓缓回头,悄无声息地往另一边移了两步,才继续盯着场中比试。
方才刘垣冽所见的回击之后,高秋鹰选择保守防御,接连五招没有主动出击。
“秋鹰,你性冲动急躁,一旦遇上修为与你相差无几的对手,必吃大亏。”
三袖盛会前,高秋鹰雄心勃勃,誓入前八。殷览峰对这个弟子很是喜爱,但唯有一事放不下,到达千羽林之前,犹再三叮嘱,令他比试之时千万谨慎,不可托大,不可冲动。
高秋鹰本以为无垠不过是天资不错,短短十年,即便道行上突飞猛进,也难以练就同等的心力,即足以掌控且灵活运用一身雄厚灵力的心力。
孰料现实远不如他意。
最初几招,高秋鹰有心试探,但并未有所保留。然无垠不但灵力深厚,接招丝毫不显吃力,浅青灰光芒盛如天穹,来回之间如风云涌动,更于每一招之中智勇尽显。
在竺净烟宣布之言尚未落下时,高秋鹰首招硬拼,灵力如大河行于经脉,疾速汇入穆首剑之中,一记紫色斜影逼入浅青灰光芒之中。
“铮——”
谁也没有打退谁。
紫气锐意,却不能驱散青穹剑芒。透过如亘古幽远的浅青灰色,他与无垠四目敌视。
刹那之间,他以为见到了一匹野狼。对面之人眸中森冷,如星夜荒原,广袤无垠,墨黑的天空之下深草之中,潜藏一一片危机。
无垠双目一动,趁高秋鹰震惊之时,猛然掀翻一片天幕,浅青灰色仿佛从无温度,更无生机,沉寂地翻飞,沉寂地轰然轧下。
高秋鹰只觉剑上压力一松,抬头时见青穹剑空中急弯,如执行凌迟的刽子手一般,熟练而强硬地斜剜了一片扁平的空气,剑刃自上而下流映着越发强盛的耀眼阳光,带着野心的剑芒向他头顶劈来。
这哪里是什么比试?
无垠是想要我的命吧?
或者说,那邪道女子要我的命?
高秋鹰冷哼一声,亟亟后退,紫芒迎上,接下了青穹剑。
此后时攻时防,只要剑芒相触,必是惊险如脚踩悬崖。
高秋鹰全力支撑,也只是维持了平局,只恐稍有不慎,便落于下风再难有胜算。
如此情形,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从未想过,竟是三袖盛会第一场比试之中,由一个修炼不过十年的弟子造成。
即便师父殷览峰再三强调,即便他心知肚明冲动急躁之害,心头那股怒气还是不甘地酝酿着,犹如火药积累,法宝为引。
而观无垠,最初的确亦如他一般有轻蔑之意,但过了几招后,意识到他修为不低,便越发谨慎对待。
偶然一个瞬间,再次对视。高秋鹰又是一惊,无垠眸中的荒原已层叠起不尽波澜,狼的野心于青穹光辉之下显露无余。
高秋鹰直觉他看待自己,就如同看待一只猎物。光明之下,他仿佛张牙舞爪的野狼,于这个世界而言,不可理喻。
若是寻常弟子,早被无垠的目光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心力反击。然高秋鹰毕竟是十虹涧弟子中的精英,见对手愈战愈勇,猛地一惊,而幡然醒悟,执穆首剑的手指节一白,几个呼吸便将怒气压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智勇
刘垣冽所见的回击,是高秋鹰最后一次冲动,代价是手臂上一道伤痕。若非躲避及时,恐怕连青穹剑实体就要劈在手腕上。
他没有痛哼一声,任衣袖开裂、鲜血迸出,紫光一闪,便掩住了手臂上流淌的血光。
直到现在,场中终于有人流血。
无垠一击得中,见他流血,谨防其突然发怒而疯狂攻击,小心防守,暂时减弱了攻击之势。
然高秋鹰并未如无垠所想一般发怒,反而冷静了下来,接连防守,如惊弓之鸟。
无垠诧异,暗道不好,高秋鹰受了刺激,反倒意识到了冲动之大害。他随即一笑,朗声道:“师兄道行甚高,师弟我佩服得很!”
高秋鹰脸色一变,若是在受伤之前无垠说了此话,不过是随口奉承,然此刻他先受了伤,无垠犹言“佩服”,非讽刺即激怒。
他迎着青穹剑芒,转起盛大紫气,如一阵旋风猛击过去,其势似欲卷起阴云、搅乱天空。
无垠紧握青穹剑,自下而上微成角度,倒切旋风,虽试图竭力稳住剑势,却也难以保持破竹之利。
浅青灰与正紫色一顿绞缠,待分离之时各自减弱,擦肩而过,相互远去。重整旗鼓,又一轮豪光刺眼、剑锋意气。
“比试场上,何必多言!”高秋鹰抽空回了一句,汗水淋漓得气势激昂。
禁急躁,禁冲动,他似乎找回了比试前的信心。
又两招,于一次疏漏之中,无垠亦流血。左胳中段,一道一指长的裂口,尚未见骨,却也算深了,行动间时时开裂,血流无阻。
高秋鹰来不及趁机激怒他,无垠便以风卷阴云般的剑芒将他卷入,刺眼光芒挥舞得极有气势,却也有些狂乱。
高秋鹰大喜,看来无垠狂傲,远甚于他,即便他一言不发,仅这一个伤口,就能将无垠轻易激怒。
场外林涟漪一惊,恐怕无垠从未被如此挫伤,无此经历则不能稳住心神。
从前她和无垠斗法之时,都不曾动真格,只是相互讨教些招数,他哪里有机会受这样的伤?
林涟漪不禁有些后悔,若是从前北幽山上,他二人求胜心再重一点,打得再疯一点,今日比试之时,无垠状态会好很多。
“无垠师弟,是不是被激怒了?”方谭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道。
若非此刻被激怒的是无垠,林涟漪必会说:“你看得不错,虽然技不如人,但这点眼光是起码的,不必如此疑惑。”
只是当下无垠急躁起来,渐趋向置己身于险象环生之境,林涟漪被方谭这话一刺激,更加紧张,如此袖手旁观,较真正比试之人更是担忧,恨不能自己上场了。
“无垠……”她默念,却无可奈何。
正当她担忧之际,无垠果真出了意外。
一道紫光透过防御,击在他右腿上。轻微一声撕拉,一串殷红飞溅出去,洒落地面,因身体疾速而甩出一道半丈长的轨迹,若仔细看去,可见地面上零零碎碎的殷红轨迹看似笔直,实则微微有些弯曲。
无垠后退之中,闷哼一声,青穹竟仿佛早有准备般遽然一转,浅青灰光芒猛然一顿闪烁,势登一级,朝正面而来。
什么!
高秋鹰大惊,发觉自身中计,可惜此刻青穹剑光芒已将他笼入,他躲避不及,支起屏障,硬生生承受了一击。
一股大力从正面袭来,高秋鹰被打飞出去。身无伤口,却有内伤结于胸腔。
他铭记一旦离开红线范围,便算是输了,故提前落在地上,以穆首剑刺入地面,一路牵制,强行于红线之中停下。
所幸只是受了重击,而非被青穹剑的灵力穿透皮肤,否则经脉之中两股灵力又有一场恶斗。
高秋鹰竭力沉住气,口中语气却还是透着愤怒:“还是师弟善于计策,师兄失敬了!”
“比市场上,何必多言!”无垠冷冷道。此话正是方才高秋鹰对无垠的回复,现下听来,颇觉讽刺。
场外观者一呆,随即纷纷笑出了声。
“无垠师弟说得好!”有北林弟子大胆喊道。
想是因程赴光重伤、韩朗嫣被关一事,北林弟子憋了一肚子火。方谭在与栾英姿一战中为北林长了脸,可惜被十虹涧弟子评为胜之不武,现在就盼着西林的无垠以实力胜过高秋鹰,好让他北林扬眉吐气。
高秋鹰闻声,忍不住脸色阴沉、嘴角抽搐。他穆首剑上举,光芒突地一收,锋棱刺云间。脚踩北斗,头顶以十指为极,掌中汇聚起一团紫光,上冲至穆首剑剑柄,直灌入剑身之中。
穆首剑光芒大盛,远胜从前,夺目之势,唯有隔掌相见。场外观者纷纷闭目,同时以手遮面,再漏出一道细缝,缓缓睁眼,眯眼仰观光芒流转。
睁眼较早者可见祥瑞之紫渐渐淡褪色彩,直至化成一束耀眼白芒,如日光之色,只有紧贴穆首剑剑身之处还有紫色执着粘附。
“映虹!映虹!”
“这是映虹吗?那日我见栾英姿施展的映虹分明更盛一些啊。”
“你不懂,这种厉害招数,都是要以主人灵力洗沐法宝,激发法宝自身纯质,得与主人呼应,而后才有你所见的那种气势。到那时,一剑斩下,对手就只有待毙了。”
“原来如此。”
“玎!”
伴随穆首剑剑身一颤,其爆发出一声剑鸣,其声悠长,如惊蛰猛禽,复苏欢呼。
霎时之间,如洪流出山、瀑布飞泄,灵力似源源不断地自剑身涌出,高秋鹰头顶之上,白芒充盈,甚至溢然。
围绕穆首剑而流动溢散的光芒形成顶梁之柱的粗细,至白芒不可再多增时,又有淡淡彩色光芒如游丝蹿动。
高秋鹰见七彩现形,心中一喜,望向面前持剑待守的无垠,得意微笑。
“你看见那七彩之色了吗?‘映虹’‘映虹’,就是白芒凝聚,散作七彩,犹如缤纷长虹。鲜艳壮丽。”
“可是栾英姿那一场没有见到七彩光芒啊?”
“到底还是前部之人,修为不够,哪里来的七彩光芒?”
无垠横执青穹剑,透过浅青灰的暗色,谨慎地凝望着高秋鹰头顶浮着层淡淡彩色的耀眼白芒,嘴角微微一展,却是挂起一丝挑战的笑容。眸中星夜燎原越发幽深,也越发明显。
他缓缓张口,低声道:“师兄,莫要提前得意。映虹之上,更有青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听羽
高秋鹰自然是听不见的,无垠深深呼吸,青穹剑脱手而出,横于空中,剑锋如无厚度,映在高秋鹰眼中,如一道细丝。浅青灰色萦绕如烟,仿佛一片冷火,悄悄燎原。
无垠手握指诀,口中铿锵地高诵:“日吉魁罡,四海从秋。鹤游东西,化羽千里!”
顷刻之间,剑芒如羽翼猛地展开,似有“哗啦”一声,便要翱翔天际。一时间浅青灰色笼罩他周身上下,他如蝼蚁,又如巨人。
“听羽!这是听星掌门的成名绝技听羽!”
“什么?这是听羽?”
“上一届三袖盛会弟子比试中,西林的胡师兄、东林的郜师姐不都用过听羽吗?你又不是没见过。”
“可是,听羽——好像不长这样啊?”
“诶!不对,这不是听羽!”最初惊叹出声之人似发现了什么,顿了顿,盯着无垠手中的青穹剑看了几眼,一时愕然。
林涟漪听得身后二人谈论之言,心生好奇,一边盯着场中局势,一边侧耳细听。
这听羽,她不曾见他使过,不过既然是听星掌门的成名绝技,必是不差的。
“这家伙,不会根据青穹剑的特点篡改了听羽吧?”身后那人的声音微微发抖,其中匪夷所思之意再明显不过。
“什——么——”
他身旁之人将一个“什么”拖得极长,林涟漪不用回头,都可以想象其大口如狮之态。
林涟漪亦是震惊,然忽地一回忆,她想起从前无垠提过一些当世高手的成名绝技。
听无垠讲起过,高手之成名绝技,多是由其自身身体、灵力特点启发而创成的。虽很多法诀绝招可以传授于他人,直至众人通用,但亦有相当一部分,只有具有相同特点之人可以使用。
因此习得绝招之后,还要因人而变,以使施用绝招之时,经脉通路、灵力流动最大程度地契合内丹运转习惯和个人意识调配。
只是但凡是得道高手的成名绝技,都不是那么容易改的。稍有不慎,改动失误,莫说实战之时大败,即便是平时操练,恐怕也会走火入魔。
没想到无垠还是改了听羽。
他竟然胆大到改了前代掌门的成名绝技。
他竟然有能力改前代掌门的成名绝技。
林涟漪凝望青穹剑,默叹不已:若真是你改的,倒是我从前小看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
看台上,殷览峰看出端倪,震惊不能恢复,顾不得颜面,面容惨淡,其思虑早已超越这场比试。
十年前听闻千羽林西林渚沙将他新收徒儿的天资吹得天花乱坠。今日一见,无垠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却已能自改听星掌门的绝招,难不成无垠真有超越凌飞雪之潜质?
他下意识地看向渚沙,却见渚沙似从不知无垠改动听羽一般,如他一般震惊。
其他师长,尤其是复沄掌门,见无垠使出听羽,亦是一般震惊。只有云随烟,似早就知道一般,微微点头,表以赞许。
那十六字浩荡如江河,颇有指点万人的气概,回荡在场内场外、看台上所有人耳畔。
“这是——听羽?”
有非千羽林的师长轻声问道,却不是因为他不认得听星掌门的绝招,而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年轻弟子竟使出了改动过的听羽。
无人关心这是谁说的话,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话疑问,忍不住当场问过渚沙或是无垠。
场中斗法,迎来最高一波浪潮。
两声高喝之下,一人供白昼,一人举青穹,两张碰撞,势如天崩。
剑芒激荡,周围云雾如溃不成军般忙着四下逃逸,却多半绞灭锐利剑芒之中。
二人身前以灵力凝起的厚重屏障几乎同时破碎,发出“咔啦”两声,短暂而尖锐,转瞬即淹没在充斥空间的强烈光芒之中。
“铮!”
两件神兵实体相击,其力道之大,于相触刹那震荡心肺。
观者掩目,斗者内伤。
无垠觉对方灵力通过破碎的屏障涌来,青穹剑本身化去一层力道,消散大部分灵力,却有小部分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狂怒而来。
人身肉体绝挡不住如此力量,他双手震颤,几握不住青穹剑,五脏六腑的震荡更令他痛不能言。
此刻唯有满心的傲气让他坚决咽下了一声痛呼。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想到,双方用出如此强招,对手并不会比他好多少,故只要不能在对手之前飞出红线,他便赢了。
为对面冲来的力量所击,无垠向后倒去,空了大半的经脉硬生生挤榨出丝丝灵力,涌入紧握青穹剑而震颤不已的手中,止住了其倒飞之势。同时手臂向下,如方才高秋鹰中计后一般,剑入地面,拉住身体。
“嗖——”
正当无垠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对面异变陡生。
场中法宝除青穹剑之外,只有高秋鹰的穆首剑了,这一声自然是穆首剑脱手飞出之声。
无垠直觉脱手飞出之声并非是倒飞,反而转了个刁钻的方向,朝着场外观者而去。
那个方向……
涟漪!
不知何来一股力量,无垠内丹蓦然疯转,又从其影响可以触及之处抽出了残余灵力,通通逼入因受伤而不复畅通的四肢经脉之中,青穹剑上虚弱的光芒又闪动起来。
倒退之中,以伤害自身为代价,他强行转过了个角度,于转折处喷出了一口鲜血,往林涟漪出飞来。
此刻无垠才有机会吃力地瞪大眼粗粗一看,穆首剑果真是朝着林涟漪处而来的。
他来不及细看,更不能猜想这是不是高秋鹰的计策,不顾翻涌的气血,内丹运转到疾速,残余灵力如溃败的军队一般,于残破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快!快!
“啊!”
场外人群只见高秋鹰和无垠各自倒飞,而或许是高秋鹰灵力用尽,穆首剑竟然脱手飞出,带着尚未散去的白芒,白芒之下还燃着一层紫光,向观者而来。
内圈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向后退去。然内圈之人发现有异,外圈如何知晓?外圈之人尚懵懵懂懂地沉浸在紫色和浅青灰色的光辉之中,见内圈之人亟亟后退,犹忍不住发问几句。
一时间人群大乱。
更甚者,人群挤挤挨挨,绝无空间祭出法宝,亦有人根本未带法宝前来。为穆首剑所指之处,那些倒霉之人只有凝出一道厚厚的屏障,承受穆首剑一击。
而穆首剑方向正对处,林涟漪本有实力游刃有余地接下这一击,奈何不能当众使出法术,面对疾速而来的穆首剑,她脸色刷地一白。
第一百七十章 惨败
林涟漪尚未有所自主反应,体内朱心已然运转,数道妖灵力顺着连接丹田的主要经脉淌了开去。
同时一身魔神血猛然一滞,随即以溃堤之势翻涌于经脉之中。夜魄亦散出淡淡光芒,于袖间提出警告。
她神智一清,暂且压下灵力与法宝的一切异动,刹那思虑。
挡还是不挡?
林涟漪与无垠斗法七年,又有与鬼双城之人真实打斗的经历,一眼便知,若穆首剑方向不变,将从她左肩洞穿。
这一剑下来,若是不习法术之人,怎么也得丢掉小半条命。
林涟漪咬咬牙,放开了限制。
穆首剑还是得洞穿她左肩,否则无以骗过在场众人,不过她决心在体内凝一道屏障,以削弱大部分剑力,接下来便生死由命了。
“师父!”
不料方谭大吼一声,手忙脚乱地亟亟冲到林涟漪面前,同时伸出双手,紧握指诀,面前凝起一道屏障。因时间仓促,面前屏障上光泽或明或暗,很不均匀。
“滚开!”
林涟漪一惊,不假思索地怒吼一声,掌中燃起白芒,猛地一把扯开尚未站稳的方谭,同时将自身暴露在穆首剑光芒之下。
“师……”
方谭向另一边倒去,手中指诀一个不稳,面前屏障顷刻震荡,摇摇欲坠,他跌落在地,慌乱中稳固了屏障,却来不及站起身为师父挡住一击。
那方才痴望林涟漪的弟子慌忙退后,既不欲对林涟漪伸出援手,又不愿拉起方谭。
鲁友信见方谭欲为林涟漪挡住一击,急得不知道该喊谁,又见方谭倒落在地,脱口而出一句惊呼:“方谭没事吧?”同时自身欲向林涟漪处移来,能抵住多少攻击力算多少。
“过来!”
无垠二字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群目光从穆首剑上移开,转向往红线之外冲的他。
林涟漪蓦然抬头,见无垠嘴角带着鲜血,正向她处疾速飞来,这一声呼喊,也是对着她的。
她心一震,不管穆首剑是高秋鹰刻意设计往这边处来的,还是方向偏了脱手飞出的,无垠都已无力再抵挡这一击。
挡还是不挡?
霎时之间,气血翻涌。
她还是止住了忍不住要飞出的夜魄和千百个拒绝此行的朱心,一个箭步,迎着耀眼紫光,向穆首剑冲去。
“涟……”
一句“过来”,无垠已呼喊得心力俱疲,这一声对她的喝令终是喊不出来了。他只觉喉间冒出丝丝烟气,仿佛燃灭的灰烬。
泪落无声。
心跳和内丹运转,哪个更加疯狂?
青穹剑抽干了无垠身上所有的灵力,带着主人的殷切期望,脱离手心,义无反顾地冲向林涟漪面前。
然后,爆发浅青灰的光芒,比之最初,淡了许多,而仍旧坚决。
仿佛开辟了一片阴云的天空,没有阳光灼伤温柔的眼眸,它笼罩荒原里唯一的人。
为你开辟一片天空吗?
她看见了,亦与他一道欣赏湿润模糊的视界里,迎面而来的紫光。因疾速飞奔,她停不下脚步。仍旧往前冲去。
然她明晓,穆首剑接近之时,青穹剑会与它相撞,左肩可以保住了。浅青灰的光芒之下,她不过会受些微不足道的冲击,往后倒去。
无垠,则会重重地倒落在地,必定重伤。
她凝望他虚弱地飞来的模样,不舍得闭目以躲避强光。而他双手护住头颅,坐以待毙。
林涟漪左肩上的屏障早已凝起,内视可见白芒涌动,充盈的灵力撑在经脉之中,等待着挨下一记重击,此刻却在她意识强行要求下缓缓散去。
“嘶——”
青穹剑迟了一点,不过不算太迟。
一声回味悠长的剑击声下,青穹剑剑锋直直打在穆首剑剑身中心附近,将它方向打歪,随即尖锐地擦过它剑身,二剑一起向旁侧飞去。
穆首剑剑芒仅仅触及林涟漪身前最外侧衣衫,从左至右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林涟漪被余威一扫,如纸娃娃一般向后飘去,视界上仰中,她瞥见无垠为穆首剑剑柄处甩来的白光轻轻一扫,往红线之外倒去,紧接着耳畔听闻一声“啪”的重击地面。
“啊!”
二剑飞去的方向上,人群又紧张起来。他们各自仓促凝起一面屏障,顿时七彩斑斓的光芒闪烁起来,绚烂不已,煞是好看。
林涟漪倒落在地,自觉脊梁骨重击地面,浑身一震,知觉消失了一个瞬间,后又恢复,同时身前传来一道轻微至极的刺痛感。
她稍一运转灵力,觉皮肉经脉毫发无伤,至于方才撞击地面的痛苦,于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她轻易坐了起来,见无垠倒在红线之外,一脚置于红线之上,昏迷不醒。
“师弟!”
人群中有内圈的西林弟子从千羽林惨败的现实中恢复过来,忙拥上去查看伤势。
“无垠师弟!”
“高师兄!”
从内到外又是一阵骚乱,呼喊声纷纷扬起。
千羽林和十虹涧弟子推推搡搡,混乱中分成两股溪流,一左一右,冲到各自门派的比试弟子身边。甚至有不甘心的千羽林弟子在推搡过程中恶意使用灵力,令十虹涧弟子气恼不已。
只是双方都不曾说话。
鲁友信、方谭生怕众人踩踏到林涟漪,忙扶起她,向前退到红线之内。
方谭一个劲地问道:“师父没事吧?哪里伤到了?摔得痛不痛?这姓高的也太狠了!竟然为了赢过无垠伤害一个弱女子!”
鲁友信将手搭在她手腕上,简单探了探五脏六腑之伤势,感其无恙,才放心道:“还好还好,林姑娘没什么事,只是摔疼了吧?”
方谭亦松了口气,道:“师父,不,我又忘了,林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林涟漪一言不发,她视线始终落在那边无垠身上,看着千羽林弟子围上去,看着他们将他的身影围得水泄不通,正面承担他们对她投来的责怪甚至厌恶的目光。
鲁友信、方谭发现了无垠身边弟子投来的目光,心生气愤。
“这帮家伙……”方谭不平地道。
“呼——”
头顶空气一片搅动,云雾纷乱地飞散间,渚沙从看台往无垠处飞去。同时对无垠周围的弟子喊道:“让开!”
人群如潮水散开,渚沙落在无垠身边,自腰际一把将他拎起,法宝闪耀成一束棕芒,载着二人飞起,越过下方人群,往西林住处飞去。
临走之时,他凌厉转头,冷冷地瞪了林涟漪一眼。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甘
林涟漪浑身颤了颤,随即一怔,怅然若失。
渚沙毫不留情地回头,带着昏迷的无垠离开。
她眸中眼泪留恋地回了回,悄然退了下去。
方谭搀着她,与一旁的鲁友信都是一言不发。
“高秋鹰诡诈之徒!”
“要不是林涟漪碍事,无垠师弟研早就赢了!”
两种言论,愤愤不平之意传扬在空气之中。
林涟漪冷冷一笑,最后向渚沙远去之处望了一眼,向方谭和鲁友信张口欲言,却又顾忌些什么,抬头于人群中搜寻一番,看了看她曾在北林居处见过面的北林弟子。
那些北林弟子多是以愤恨目光看着高秋鹰的,少有人迁怒于林涟漪。
林涟漪这才放心地对身边二人低声道:“我们走吧。”
方谭应了一声,小心地搀扶她往北林方向而去,一路上人群不愿让路,鲁友信极是不悦地拨开一道狭路。
“我就是看不惯十虹涧那些趾高气扬的人!高秋鹰使诈险胜,正道的颜面都被他们丢尽了!”有人刻意抬高声音,对他身边同门弟子说道,言语间还冷冷地冲着不远处的十虹涧弟子睥睨一眼。
不知是不想刺激到千羽林弟子,还是真的心有愧疚,围着高秋鹰的十虹涧弟子不过是轻声欢庆。
然他们听闻此言,又见千羽林弟子的鄙视目光,面面相觑之间,不由得愤怒起来。
当下就有几人站了出来,理直气壮地盯着千羽林弟子。其中站在前端之人,就是与韩朗嫣私斗过的早勤、早励二人。
早勤怒道:“使诈?我高师兄身受重伤,执剑不住,穆首剑才脱手而出,如何变成了使诈?”他冷冷一笑,接着道,“若非无垠师弟视人生命重于输赢,不惜以惨败为代价,危急关头救了貌如飞雪的林姑娘,赢的便是他了。”
十虹涧弟子一阵哄笑。
千羽林弟子面色铁青。
林涟漪听着背后红线附近,众人或得意哄笑,或低声咒骂,言辞刺耳,更是刺痛心扉。
仅仅“貌如飞雪”一词,就饱含了嘲讽之意。
自她师父凌飞雪死后,天下对其美貌越传越玄乎,到后来已不止是倾城倾国倾鬼神了。
世俗之中,以“貌如飞雪”形容绝色美人;邪道之中,慎用此词;而在正道之中,“貌如飞雪”几乎等同于“红颜祸水”,只不过在“红颜”之前,还要加上“绝色”二字罢了。
“貌如飞雪……”林涟漪冷冷一笑,只当这是赞誉了,凌飞雪本就是她师父,有人这么说她没什么不好的。
早励带头讽刺道:“若无垠师弟忍痛不顾林姑娘安危而赢了比试,我等自然心服口服!”
“丢了正道颜面的人,怕是你们的无垠师弟吧!”后面有弟子紧跟上讽刺道。
“哈哈哈……”
林涟漪又往外走了几步,背后隔着几道人墙,十虹涧弟子的哄笑声只是隐约传来。
她两颊冷笑缓缓僵硬下来,掩饰不住的苍白中透着惨色,却半点也不是因为伤势。
她低低笑了两声,泪水淌过苍白面颊,于下颌处离她而去。其凄惨神情,仿佛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了一般。
貌如飞雪?这样惨淡,还是配不上这个词的。
身边方谭、鲁友信二人一言不发,她感觉到方谭搀着她的手在用力,也在颤抖。
背后冲突还在继续。
千羽林弟子见状,本不愿与之冲突,此刻亦面向他们,有意地拉开彼此距离,有法宝的就要祭出法宝,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斗法了。
“住手!”
看台上一声断喝,如一座高山阻断江河。
双方立马收起战意,望向看台。
林涟漪等人亦停住脚步,望向看台。
一排师长全部站起,复沄则站在前端,怒目扫视众弟子。
众弟子不敢言语,却还有大胆之人悄悄瞥向对方弟子,嘴角上扬,面上写着明显的不服气。
复沄深深呼吸,收起了些微怒意,言语间威势依旧:“竺堂主,请宣布比试结果吧。”
竺净烟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不敢立刻宣布,身体微微前倾,侧过头看了看西林的云随烟。
云随烟感其目光,心中不甘迟迟未能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踏前一步,道:“掌门师兄,无垠脱出红线,按规定算是输了,但是我等皆亲眼所见,其道行不在高秋鹰之下,不宜依照成规判定输赢啊。”
殷览峰瞥了眼云随烟,眼珠转动间颇有翻白眼的意味,他坚定地站出一步,道:“规定就是规定,如何能因一人而变?无垠师侄输了比试,这是各派有目共睹的。不是我要维护我的弟子,实在是规定当前,不得任意违背啊。”
复沄默不作声,似在沉思。
殷览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生出些紧张。
就在三袖盛会前,他和百琐庄的刘臻绝一道出言,令韩朗嫣不得参与弟子比试,千羽林弟子之势无疑弱了一大截,如今千羽林最有希望拿下榜首的无垠又生出变故,身为掌门的复沄心中不甘之意绝对不弱于渚沙、云随烟。
“秋鹰,你当真是故意的吗?”殷览峰心中默问,只是口中说出的所谓维护规定之言是不会收回了。
“此次比试,”复沄高声宣布,言语间不露一丝遗憾,更无分毫不甘,“十虹涧北山堂弟子高秋鹰胜。”
人群寂静了几个瞬间,有的人是呆滞,随即众人哗然。
“高秋鹰是诡诈之人,他师父更是!”方谭愤愤不平,想是看到了看台上云随烟、殷览峰的动作。
“少说两句!”鲁友信看了看周围别派弟子,疾速轻声道。
林涟漪凝望看台之上复沄转身欲坐回座位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对身边二人道:“我们回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自然是这个结果了,她早知道,多争无益。
只可惜无垠生生被自己拖累……
“涟漪?”
从人群一侧钻出一个声音,林涟漪一听便知,是东林的叶筱钰。
“八姐姐?”林涟漪止住脚步,问道。
叶筱钰钻出人群,关切地上前,眸中尽是担忧之色,轻轻触着林涟漪的双臂,问道:“你怎么样?”又问她身边的方谭和鲁友信,“伤着了吗?”
二人摇头。
叶筱钰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双手,面上微微带着庆幸之喜色,陪在一旁,一同往前,道:“我还是不放心,我要随你回北林,为你看看伤势。”
林涟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微笑点头道:“谢谢八姐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悲哀
北林住处。
叶筱钰仔细为林涟漪检查了伤势,确认她的确安然无恙,才放下心,不禁惊奇了一番:“无垠这小子还有点道行,竟然刚好挡住了那一剑。”
林涟漪惨淡之中听得此话,忍不住梨涡浅笑,苍白面颊上多了几分血色。
叶筱钰看着她笑靥,真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大戏,笑道:“怪不得不要师父给你寻夫家,原来自己有想法了。”
林涟漪苍白面色又褪大半,脸颊绯红如烈酒灌了喉。她抓住叶筱钰双手,道:“八姐姐莫要取笑我,有事快说,回去晚了,二姐姐可要生气。”
“不急不急。”叶筱钰挑了挑眉,道,“你这丫头从前爱取笑我,却不许我如今取笑你了吗?我现在就想听听,你……”
她顿了顿,笑容中带着好奇非常的意味,凑近问道,“你头一回见无垠也不过在前几天,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西林那帮人都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你是怎么做到拉无垠下水的?”
“完了,忘了这茬,还没有来得及串供!”林涟漪一惊,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简单说了一句:“过几日,过几日,三袖盛会结束了再告诉你。”
叶筱钰一副意犹未尽的失望模样,见林涟漪不愿多言,只好换了个话题,道:“师父让我告诉你,无垠师弟头一场比试就失利,西林有些不明事理的人会迁怒于你,近几日不要接近西林的人。”
林涟漪淡淡一笑,这道理林恬不说,她也知道。
她透着不在意的笑容令叶筱钰又有些担忧:“师父就怕你和韩朗嫣一样意气用事。无垠师弟的伤势虽然有些重,但并未危及性命,你大可放心。
“再担心也不要去西林住处探望他,渚沙师伯对你……”
“我知道。”林涟漪忍不住打断她,三个字念得冷冷静静却又波澜起伏。
她低下头,心中悲叹:“我又能怎么样?低下头一个个去讨好西林的人吗?”
“你好好地待在北林,师父一定会为你说话的。若是北林待你不好,你就告诉我。”
林涟漪嘴角一抽。
叶筱钰的意思是,有风远篷的儿子风晰天在,爱屋及乌,是不会亏待她的。
话是感动,只是你我境遇对比,更显悲哀了。
林涟漪一言不发,听见叶筱钰站起身,轻轻打开门,悄悄离开了。
“林姑娘。”片刻后,门外鲁友信敲门道,“我和方谭师弟要去吃饭了,你身体不好,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们会带午膳回来的。”
他说话很轻,生怕吵到林涟漪。
“谢谢鲁哥哥。”房间内传出一声略显沙哑的感谢。
鲁友信与身旁的方谭相视一眼,眼中不无同情。
二人转身,却见叶筱钰正与人轻声说话,此人自然是不知何时到来这里的风晰天。二人眼中带笑,又相视,不知该否上前打招呼。
不料叶筱钰似乎心情很不好,面对风晰天也没什么欢喜神色,只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二人便大方上前,轻声打了招呼:“风师兄。”
风晰天点头应了一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收了收,神情间略有些凝重。
二人觉得奇怪,平日里风晰天都会大大咧咧地朗声呼喊其师弟的名字,今日竟然只是点头答应。不过大概也猜得到,就是林涟漪之事令他心忧了。
三人一起往用膳处走去。
“那位林姑娘,你们觉得怎么样?”风晰天突然问道。
方谭早有准备,言辞有些激烈地道:“风师兄,你要相信叶师妹,林姑娘人很好的。旁人对她多有误解,外头传言也多为不真,不可信的。”
风晰天瞥了他一眼,一脸不相信,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别人给点小恩小惠,你就跟易骗的小孩似的一个劲说别人好话。”
“至于筱钰说的——我不是不信啊,只是她和林姑娘一起在东林生活了十年,关系堪比亲姐妹。若说偏袒姐妹,没看出林姑娘的真面目,也是有可能的。”
方谭听他的师兄如此说他的师父,不禁脸色一变,又要辩解,鲁友信已苦笑道:“师兄,叶师妹看人那么准,怎会看不出林姑娘是良善之人?”
他看了看方谭,又道,“其实方谭师弟说得不错,外人多是以讹传讹。
“韩师妹与十虹涧弟子私斗,是因十虹涧弟子错怪她重伤程赴光。如此冤枉,本就属无稽之谈,有人说她与十虹涧的矛盾乃林姑娘挑拨,更是无稽之谈。
“无垠师弟与高秋鹰比试,乃师长安排,无垠师弟为我千羽林难得天才,自然应该于比试中竭尽全力而为,与林姑娘又有何关系?
“至于貌如飞雪、红颜祸水一说,实在滑稽至极。借此诋毁林姑娘,岂不是以为绝色美人必为祸水吗?”
风晰天若有所思。
方谭愤愤不平地补道:“那些闲言碎语之人,都是固执于三年前林姑娘亡母留下的法宝伤人一事,至今不肯原谅她!”
风晰天轻叹一声,道:“不是伤人,那可是,杀人啊。”
方谭一惊,自知他辩解不成,反倒起了坏作用,一时不知如何再辩解回来。
风晰天皱紧了眉,道:“不管如何,我既答应了筱钰,要帮着林姑娘,便必须做到。只是林姑娘若要与无垠师弟结下丝萝契,眼下最大的麻烦在西林,我北林也只能无奈观望。”
是啊,也只能观望。
此夜幽幽。
林涟漪静躺锦褥之上,眼前不断重复白日里无垠为救她身受重伤之景。
重复一次,对高秋鹰的恨意越深一分,对无垠的挂念越重一分,心脏也似长久窒闷后才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重重地敲击一下。
就这样昏昏沉沉,直到许久,她才昏昏睡去。
不料睡梦之中,也是那个不得相见的人影。
别想他了,找点别的事情想。
对,重伤程赴光的人还没有揪出来。
现在还揪得出来吗?
除非他再次出手。
奇怪得很,使韩朗嫣被冤枉是十虹涧的目的,而并非幕后真凶的目的。
那么真凶的目的是什么?
重伤程赴光而后匆匆逃离,又像初次作案的蠢货一般留下一堆证据,似乎在指引十虹涧之人找到他。
难道重伤一个如此心高气傲、恐怕连后部第一轮比试都过不了的弟子,就是他唯一的目的吗?
不对!
长亭之外遇到无垠是个意外,真凶匆匆应敌,逃离之后反而没有再留下丝毫踪迹。但在尚未被发现之时,他留下一串证据,直到长亭外消失,不是愚蠢粗心,而是故意!
他就是在指引十虹涧之人找到他。
不对!
不是找到他,而是找到他想嫁祸的那个人!
是谁?
林涟漪猛然坐起,睁眼时倏然一道精光闪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再现
无垠!
是了,定是无垠!
嫁祸他人,使旁人信服,得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被重伤的是程赴光,程赴光挑衅过韩朗嫣,也顺带着挑衅了林涟漪,大庭广众之下,有目共睹。
千羽林所有进入后部的弟子中,没有与韩朗嫣很熟识的人。但与她林涟漪熟识的就有两名有望夺得榜首的弟子,即郜落霜和无垠。
郜落霜性格冷傲严肃,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正气,说她为维护师父的远亲干出此等不光彩的事,实在难以服众。
无垠却不一样。在西林修炼了十年,不善言谈;又因与同门弟子相处不和而独居一屋;钟情于邪道之女、杀人凶手林涟漪。
按照他的设计,无垠重伤程赴光的理由就是为她林涟漪出气。
这样的理由,也只有渚沙、云随烟和胡衷恣等人不会相信了吧?
再说他的计划。
从上方看,各派弟子住处呈弯月形。长亭所在的枯草地就在弯月中央,即月腹之中,如怀中胎儿。
十虹涧在月尾,千羽林在月首,真凶从月尾经长亭穿到月首,引了祸又便于回到自己在千羽林的住处。
若非十虹涧无心追查真凶,反倒试图借此机会陷害韩朗嫣,若非无垠和她暗中相会于长亭,若非她能解毒,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必已成功。
可惜如此妙计,毁在三个他不知道的秘密上。
林涟漪为之震惊,深深呼吸。看来此人很早就知道无垠和她的一段儿女情长了。
也许计划成功不能抹黑无垠千羽林出色弟子之名,但足以令他不能参与此次三袖盛会弟子比试。
一计未逞,今日高秋鹰得胜,无垠和十虹涧的关系恶化,又是一次嫁祸的好机会。
可惜无垠已经败出,已无必要再设计了。
林涟漪“扑通”一声倒在枕上,心道:“只知道那人在后部八人之中还比较有实力,而且是千羽林弟子,除了无垠,除了郜落霜,还有谁?”
另外六人,只认识一个胡衷恣,这个基本也可以排除了。
剩下五人,就真不好排除了。
对了,也不止是一开始就在后部的这八人,前部之中、又有能力闯入后部的人更有嫌疑……
既然左右揪不出来,那人要再出手也和无垠无关,林涟漪想着想着,便又睡去。
翌日,林涟漪待在屋里无聊了整个白昼,欲修炼而不敢,只好空空地惦念无垠伤势。
“渚沙师叔亲自为其疗伤,加上西林的灵丹妙药能用的都用上了,无垠师弟的伤好了许多。后部比试第一轮耗费两天,而后再过五日为第二轮,那时估计他能恢复六七成灵力。”
“林师叔和渚沙师叔吵起来了,渚沙师叔吵输了,两人险些打起来。那个——林姑娘,恐怕你还要等无垠师弟伤势恢复了才能见到他。”
两个消息,一个令她欣喜,一个令她忧心。
林涟漪无奈,只好做足了长久等待的准备,日日求鲁友信、方谭打探无垠的消息。
几日来,有时叶筱钰看望她,对林涟漪和无垠之事也再没有头一回打听的好奇,只是以颇为大胆的口吻批评渚沙的心胸狭隘。
林涟漪有感觉,这事越来越糟了。
林姨为她操心了。
操心了十年。
不知后来如何,林姨有否再与渚沙冲突?同为掌印人,日日见面,小的冲突应当免不了吧。
无垠,是否也遭了渚沙一通教训?
她无从知晓。
第二轮比试即将开始,前夜里,后部弟子无不紧张。
叶筱钰曾前来告知林涟漪一个惊喜的消息:第二轮中,她二姐姐郜落霜将与高秋鹰比试。
郜落霜轻易进了第二轮,林涟漪猜测,以她的修为,进入前八是板上钉钉的。
高秋鹰么,林涟漪自然乐得看他惨败于第二轮。第一轮中和无垠硬撼,恐怕他扛不住郜落霜几招了。
如此欣喜之下,林涟漪竟又至夜半才渐渐有了睡意。
不料将叩沉梦之时,忽地窗外光芒亮起,又有呼喊之声、奔走之声,嘈杂不已。
林涟漪刷地坐起,跳出床幔,伸手抓了衣服穿上便出了屋门,见鲁友信、方谭正往外走,路上三三两两的弟子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去,似有什么紧急之事发生。
那个方向……
是西林!
林涟漪一惊,忙叫住方谭和鲁友信:“出什么事了?”
二人回头,见林涟漪焦急模样,相视一眼,方谭道:“高秋鹰被人暗害,受了重伤,伤势比程赴光还重,十虹涧弟子声称看到了凶手,正往那个方向追过去。”他指了指西林方向。
不好!
那人又下手了!
可是,为什么?
又是针对无垠吗?
无垠第一轮就输了,怎会还是针对他?
难道是针对胡衷恣?
“林姑娘,你先回去吧。我和方谭跟过去看看。”鲁友信道。
林涟漪似在分神思索,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鲁友信不放心地看了看她,才无奈地与方谭一同出去了。
西林住处。
门口渐渐聚起人群,为首的正是十虹涧弟子早勤、早励。二人身旁还畏畏缩缩地站着一名陌生的小弟子。
西林众人拦在住处入口,手持法宝,与十虹涧弟子对峙。
早勤坚决地道:“我的师弟分明看见了凶手逃往这个方向,他害我两名师兄重伤,我等今日必要抓他出来,向复沄师伯请求重罚!请西林的各位师兄师弟让开!”
西林为首的却不是胡衷恣,而是一名模样精瘦、容貌稍显些老成的男子。他负剑于身后,坚决之色不下早勤:“你们上次不也坚持说是韩朗嫣师妹暗害程赴光吗?怎么这次又改口了?分明是乱想一通、荒谬绝伦!”
十虹涧弟子闻言,一时无以反驳,看来也许他们确实是错怪韩朗嫣了。
早励憋红了脸,怒道:“是我的师弟亲眼所见,如何有假!”他看了眼身旁胆怯站立的师弟,道,“师弟,你说,凶手是不是往西林方向来的!”
那弟子在其目光逼视之下,不得不张口,又见对方为首之人怒目瞪着他,忍不住心生退意,喉间一滚,尽可能克服害怕,大声道:“我亲眼所见,那凶手从高师兄屋内出来后,往这个方向来了。”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
早勤理直气壮,得意道:“邵仲文师兄,我等只想找出真凶,并未确定真凶乃西林之人。师兄若想维护西林清白,更应该放我等进入搜寻。”
邵仲文更怒,别派弟子想进就进,把我西林当什么了!
他冷冷道:“不许!”
第一百七十四章 真凶
一句“不许”,空气中温度似乎飞升。
一点,两点,数点,数十点光芒闪烁起来,恍若繁星,蓄意争艳夜半天穹。
林涟漪经过此处时,从暗处所见之景,就是这般剑拔弩张。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去看看无垠为好。
若她所料不错,凶手不是冲着无垠的,这一趟就当趁乱来探望他,也不吃亏。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她见状,不禁摇摇头,不过还是希望他们僵持得越久越好。
时间不多,她绕过这圈人,轻盈一跃,翻墙进了西林住处。
无垠不善与人言谈,胡衷恣必是把他的住处安排得最偏僻,林涟漪一直往偏僻处走,轻易找到了无垠所住之屋。
此处果然偏僻,入口的吵闹声传至此处,已几乎听不见了。
不过声音虽轻微,无垠修为还算深厚,不应该听不到啊。
难道是伤势未愈,警觉感也减弱了?
林涟漪站在屋门口,凝望屋中一片黑暗,心生疑惑,一种警惕之感隐隐萌芽,扎根渐深。
心房突地刺痛一下,林涟漪一个激灵,警惕之感冲上脑门,她几步大跨,冲至门口,手已抬起,欲敲门之时,她忽地动作一滞。
一丝丝浅淡到再过片刻就要彻底消散的气味,自门缝间飘出。
毒药之味!
魔神血如地下渗水般渗入五官表面,兴奋地吸收丝丝缕缕的毒香。
屋内毒气受到牵引,抢入门缝,往林涟漪身上扑去。
屋内毒气并非极其厉害的剧毒,但没想到其似乎源源不绝,颇为绵长。
对,这种毒与当初蒙面人释放的毒素有些类似。
真凶竟又对无垠出手!
她面上有惊疑之色,同时泛着微微有些不正常的血色,短暂停留后消退下去,空气中毒气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吱……”
“林姑娘!”
她猛地推门而入,却在打开一半时听闻身后一声呼唤,蓦地转身。
是胡衷恣。
林涟漪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但警惕之色不曾褪去:“胡哥哥,十虹涧弟子在西林外面闹事,为何你却在这里?”
胡衷恣严肃道:“林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否则必定连累无垠师弟。”
林涟漪忙道:“对不起,我是担心那重伤高秋鹰的真凶会伤害无垠,才过来看看。胡哥哥,你在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胡衷恣摇头道:“并无异常。那真凶两次暗害,都是以十虹涧弟子为对象,应当不会伤害无垠师弟的。林姑娘快些走吧。”
林涟漪不知如何解释方才感知到的毒气,此刻只想进入其中看看无垠有无受伤,便恳求道:“胡哥哥,我既到了这里,还请让我进去看看他。”
胡衷恣深吸一口气,道:“林姑娘,若是心有挂念,相见何须急于一时?快走吧。无垠师弟的身体已无碍,我保证几日之后,他就会恢复鼎盛时期的状态了。”
林涟漪哪里敢走,这阵毒气一下来,无垠连屋外声音都听不到了,或许耳鼻口目、五脏六腑早已受了侵蚀。
若是那凶手有意毒害,不及时清除毒素,旁人甚至无垠自己都无法发觉,来日走火入魔,未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当机立断,转身就欲打开屋门。
胡衷恣大惊,双目圆瞪,耗费灵力身影成风,飞速旋至林涟漪身边,一把打开林涟漪的双手,一道白光闪过,门又关上了。
林涟漪身为修炼之人,此刻又警惕万分,因不曾想到胡衷恣会突然出手拦住她,事先没有准备,被打之后下意识地闪电般后退,虽然只是一刹那,下一个刹那又恢复常速,身形变换却已落在胡衷恣眼中。
二人都是一惊,相视的目光中透着掩饰与惊疑。
恍然大悟!
林涟漪目光渐渐充满敌意,敌意之中连最后的掩饰也消退下去,她小小上前一步,靠近屋门,以防胡衷恣突然冲入屋中袭击无垠。
胡衷恣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又见她有应战之意,便更加谨慎起来。
他提着心最后试探着掩饰一下,轻声道:“林姑娘,如此深夜,孤男寡女,怎可独处一室?请回吧。”见她眸中神色并未缓和丝毫,反倒有更加冷厉之势,顿了顿,接着轻叹道,“至于无垠师弟教你法术一事,我便假装……”
“假装?”林涟漪冷笑,“胡师兄真会‘假装’,将各派弟子都蒙骗了过去!”
胡衷恣表情一僵,随即脸色一变,如打翻的墨水渗透白衣一般,很快便尽是阴沉。
他阴沉之笑令林涟漪毛骨悚然,她从未想到,一个人会隐藏本性如此之深,数十年来无人识破,亏得千羽林师长如此看重、众弟子如此尊敬,无垠也常说他如何关怀众师弟。
暗害,用毒,嫁祸,种种行径,看来恐怕胡衷恣并非正道人士。
“林姑娘貌如飞雪,心思也似邪道之人一般缜密。先以红颜绝色惑我无垠师弟,后借无垠之手两次暗害十虹涧弟子,我今日便要将你就地正法!”
胡衷恣道貌岸然,故作正气,昂首阔步,欲捉拿林涟漪。
林涟漪不禁觉得好笑,什么就地正法,他就是想杀人灭口。
待她死后,十虹涧、西林弟子一进来,发现昏迷的无垠和惨死的林涟漪,必会以为凶手的确逃到了此处,因是千羽林弟子,不忍心对无垠下手,便只致他昏迷,而杀死了思人心切恰巧偷来此地的她。
她随他逼近而后退,冷声道:“十虹涧弟子还在入口处闹,胡师兄不去一展西林弟子之首的威风,反倒在这里偷偷摸摸以毒害人,想是光明正大惯了,忍不住欲往黑水中走一遭。”
“林姑娘不要以为偷学了千羽林法术之皮毛,就可以称我一声‘师兄’,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不配。”胡衷恣掌中聚起白色光芒,缓缓抬起。
林涟漪停住脚步,掌中泛起红光,手腕微转,道:“胡师兄都说了,我以绝色惑无垠,那我便如你所想,以无垠未娶之妻的身份,为西林清理门户了。”
“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杀我,即便有,杀了我,最大的嫌疑者就是你。”
胡衷恣又进一步,白芒举至头顶,猛地挥下,如此不带丝毫变化的一招,明摆着轻视了他以为学法术不久的林涟漪。
胡衷恣此话有理,林涟漪自忖有可能杀他,但这是在有足够时间和无人干扰的情况下。
现在十虹涧弟子和西林弟子,加上不知是来看戏还是来帮忙的其他弟子,都在西林住处入口,她绝不可能杀死他。
她也只是口上说着“清理门户”,事实上不过想保命,更想保住无垠。
“闹出这么大动静,云随烟和渚沙不会安稳地睡到明日,只要等到他们来,是非自由定夺。”林涟漪暗想。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助
她并不躲闪,而是掌心朝上,迅速高举至身前,红光轻盈弹起,同时她口中带灵力猛吹了一口气,红光便向胡衷恣飘散而去。
胡衷恣忽有警觉,却已是来不及,挥下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微微一颤,再难挥下,白芒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于掌心。
他连连退后,面露惊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在竭力驱除毒素和惊慌之意。
林涟漪手掌举起轻摇一下,飘散的红光又收回于掌中。她看着惊慌的胡衷恣,冷冷道:“你爱用毒,我便用毒制服你,滋味如何?”
丢下这一句话,林涟漪推开屋门,闯入无垠屋中,手指往身旁一弹,灯油立时窜起火焰。
屋里如惊醒的人睁开双眼,光芒渐明,犹睡眼惺忪。
她快步走到无垠身边,测其经脉,感其灵力。
粗粗一感,灵力广阔,然寂静得无风无浪,仿佛步入严冬的冰河。
她忽有察觉,将自身灵力探入其经脉之中,小心翼翼循着经脉溯流至无垠伤势较重处,以防其灵力突然警觉排斥。
五脏六腑皆留有震荡余波之威,虽几日来恢复得不错,仍不曾完全恢复。
而就在肺腑一隅,潜藏一片浅浅阴影,仿佛灰尘沉淀,粘连其上,与血肉混为一体。
林涟漪心头一跳。
是与方才毒气一样的毒质,混着一股迷人心智致人昏迷的药粉,才令其昏睡不醒。
为何无垠竟无感知地任人下毒?
仅仅因为太信任胡衷恣了?
林涟漪更加戒备,以她能耐,尚不能施毒而令对手毫无察觉,胡衷恣究竟是炼毒炼到了何种程度?
若此事为人所知,正道之中,绝不可能再容此人。
她恨得咬牙,一滴魔神血向二人肌肤相触处汇聚而去,无垠肺腑之中的毒物远远地受到吸引,微微颤动起来。
“呼——”
身后一阵呼啸,有一掌之力直冲而来。
他竟这么快化解了红雾。
以芈灵念之能力,也要许久才做得到。看来此人的确浸淫此道甚久,寻常剧烈复杂之毒,也难以轻易制服之。
林涟漪身形一动,就要躲闪,又惊觉无垠还在昏迷之中,她一走,这一掌就要落在无垠身上。
她亟亟稳住身形,猛一转身,一掌向前,与他手掌相击。
两道白光,亮如白昼。然下一瞬间,林涟漪这方的白光逼了过去。
料敌有误的胡衷恣又吃一亏,小退一步,吃惊不小。他稳住手掌,掌中白光更涨,欲力压林涟漪。
“我说无垠师弟怎么这般看得起你,原来你不仅会毒,还有这么深厚的修为。”胡衷恣脸上堆起贪婪的笑容,眼中却满是嫉妒。
林涟漪手上白光亦更加耀眼,其中蕴涵浓郁灵力,如针扎一般向胡衷恣手掌拥去。
胡衷恣白光维持,不到片刻却有淡淡血迹流出嘴角,令林涟漪不禁奇怪。
身为西林大弟子,怎会轻易被她一掌伤成这样?
恐怕第一轮比试中,他过得也不轻松。
林涟漪手腕一转,掌心光芒迸溅,化合为分,瞬间似千万针扎入胡衷恣掌中。
胡衷恣一声痛哼,被逼退至门外,口一张,吐出一团淤血,落在门槛之上。他脸色遮掩不住地苍白,看了眼地上被门槛腰斩的一口淤血,抬头时威势退去了些。
“胡师兄第一轮对手是谁,竟能把你打成这样?”林涟漪哂笑道。
胡衷恣勃然大怒,背后所负之剑一阵颤动,似就要出鞘。然他还是强忍住怒火,目光之中添了几分慎重之色,轻蔑地道:“小丫头竟还有点实力,我师弟究竟教了你多少东西?”
林涟漪趁他说话间,回头看了眼昏迷的无垠,见他安然,便放心了。
她转回头,继续哂笑:“明日胡师兄的对手是十虹涧的高秋蜓呢,不知早已暗害过两名十虹涧弟子的胡师兄是否摸透了十虹涧法术招式,早已胜券在握?”
言语间,她袖起微风,两掌白光凝聚,就这么直直地冲了上去,无畏胡衷恣,更无畏他的法宝。
胡衷恣一惊,面对林涟漪如此冲势,他实在拿不准她的真实实力。
此番不会灭口不成反被咬一口,最终栽在这个祸水手中吧?
胡衷恣咬咬牙,背后仙剑一动,蓦地出鞘……
不料出鞘过半,墙外突然飞来一道紫光,挡下了林涟漪的白光。
紫光触及白光时并未攻击,反而粘连其上,轻轻一颤,两团光芒如水纹一般荡漾,似有些不像声音的声音传来,片刻后二者一同化解。
林涟漪觉那紫光并无敌意,温和至极,又有些熟悉。
胡衷恣吓得脸色一白,莫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仙剑出鞘后转了个方向,指向墙外,同时他右手握住剑柄,问道:“何人在此?”
二人紧盯的目光中,一抹紫影缓缓飘下。
她端庄姿态、大方笑容,与二人对比,显得异常从容。
淬弦!
淬弦不慌不忙地向胡衷恣、林涟漪点头道:“胡师弟,林姑娘。”
胡衷恣眸中怒色一闪而逝,目光一颤,脸色立马变换为从前大师兄的温和,温和中还带着严肃,甚至隐隐闪现着痛惜。
他向淬弦走了两步,道:“淬弦师姐,你来得正好。”他转过身,看了眼林涟漪,接着道,“我才发现,林姑娘就是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之人。”
淬弦无丝毫惊讶,循着胡衷恣的目光看向林涟漪,微微笑道:“胡师弟,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闻林姑娘即将嫁入西林,若于此大好时机暗害我十虹涧弟子,不怕弄巧成拙吗?”
胡衷恣觉得惊异,问道:“你从哪里听闻如此荒唐的传言?我师父断不会允许一个暗害同道之人嫁入西林。”他话语间透着对淬弦轻信传闻的奇怪,奇怪之中还暗藏着一丝鄙夷,对林涟漪的轻蔑更是溢于言表。
淬弦目光转向胡衷恣,笑得更加端庄:“胡师弟为何如此急于脱罪?”
此言一出,胡衷恣、林涟漪皆是震惊。
“我也没有说要追究你暗害我十虹涧两名弟子之罪。”
二人更加震惊。
胡衷恣脸上苍白之色越发明显,其中又显现些铁青色,惊恐与愤怒交织得令淬弦忍不住微微摇头。
他怒道:“淬弦师姐,为何如此冤枉我?我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行此暗害同道之事。”
淬弦看了眼他腹部,微笑收起了几分,问道:“那敢问胡师弟,腹部伤口从何而来?”
胡衷恣瞳孔蓦地收缩,不得回答。
“是你第二次暗害我十虹涧弟子,也就是高秋鹰时,为他所伤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情
胡衷恣目光一滞,顿觉呼吸不畅,缓缓地艰难道:“胡说!我是在第一轮比试中……”
在淬弦锋利的目光下,他声音小了下去。
林涟漪见此局面,第二次恍然大悟。发现芈灵念做假证时,以为淬弦故意重伤了程赴光,又嫁祸给韩朗嫣。此种猜想被淬弦亲口推翻后,又冷笑于十虹涧不顾自家弟子安危,懒得找出真凶。
今夜看来,淬弦也是想揪出真凶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高秋鹰道行高于程赴光,十虹涧对高秋鹰更加关切?
淬弦下一句话直接摧毁了胡衷恣置身事外的可能:“胡师弟,你本意是想全部嫁祸给无垠师弟,好继承西林掌印人之位吧?”
林涟漪深具怒意地盯着胡衷恣,今晚头一回恍然大悟之时,她就知道了胡衷恣费尽心思害无垠的目的。
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很是实在的一个原因。
“只要你将藏在无垠师弟屋中的证据告诉我,并保证不向他人谈及这位林姑娘来过此地和会法术二事。我就不追究你暗害我两名同门师弟的罪责了。”
林涟漪甚是惊奇,不知淬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此番淬弦应当是友非敌了。
胡衷恣微微低头,面上神情变幻,片刻后抬头直视她,道:“好。”
淬弦微微点头,眸中流露一切掌握手中的从容。
“只是不知……”胡衷恣脸色渐渐恢复,好奇地望着淬弦,“为何你如此帮着这位林姑娘?”
淬弦反问:“你以为呢?”
胡衷恣自然不知原因,林涟漪亦是不知。
淬弦走向林涟漪,同时道:“请问胡师弟,证据在哪里?”
“就在衣橱里。”他很不情愿地答道,随即匆匆离去。
淬弦向林涟漪点点头,道:“快去找出来。”
林涟漪点头,转身跑进了屋。
“淬弦师姐若处理了此处的事,便快些出来,一旦入口处矛盾闹大了,我一人恐难以化解。”胡衷恣身影将消失于黑夜之中,一句催告飘来。
淬弦背对风向,道:“无妨,待我这里一切处理妥当后,你便放他们进来!”
黑夜中没了声响。
淬弦走入屋中,问道:“找到了吗?”
林涟漪手捧一件衣服出来,道:“缺了一片衣角的衣服,是胡衷恣放在这里的。”
淬弦接过衣服,道:“他倒聪明,放了暗害程赴光时所穿的这身衣服。这衣服我拿着,就说是真凶逃走时留在了西林,被我捡到的。林姑娘,你先去别的地方躲起来。”
林涟漪并未马上动身,而是忍不住问道:“为何你如此帮我?”
淬弦笑得神秘,眸中深不可测:“因为我觉得啊,你这孩子的性情真有意思。举手之劳,便卖你一个人情。”
她颇有长辈惯坏孩子的宠溺口吻,反令林涟漪心觉毛骨悚然;“孩子”一词,用得更是奇怪,仿佛她是家中哪位熟悉的亲人长辈。
为了帮助一个觉得有意思的孩子,放弃了抓住真凶的机会,令两名同门弟子白白受伤,是淬弦胡来,还是另有所图?
多想无益,反正也想不出个究竟,林涟漪转头向无垠看了眼,道:“那他体内的毒……”
“你善用毒,会否解毒?”
“会。”
“那便还是交由你处理吧。待我同门弟子离开后,你就回来。”
林涟漪点头,匆匆道了声“多谢”便跳出门槛,往外而去。
“为他出手,甘犯险境。”身后淬弦悠然而佩服地道,“林姑娘,眼光不错。”
林涟漪身形一滞,微微一笑,两颊浅红,并有温柔与喜悦,心下还真有被家中长辈表扬的自豪。
正要走之时,身后又传来声音:“我便再卖你一个人情吧。天亮后的比试,高秋鹰师弟重伤不能上场,无垠师弟可替了他的名额。”
林涟漪猛地转身,惊喜地问道:“果真?”
淬弦点头道:“巳时比试,现在是子时,待他们走后,你尽快。”
“好!”
她轻盈一跃,脚下白光点点,下一刻已翻过了墙。
入口处。
虽还是剑拔弩张的状态,双方却并不曾真的出手,想是在韩朗嫣被关后,谁也不敢承担下伤两派和气之罪责。
既然不曾真的打斗,口舌交锋必为主要了。西林胡衷恣、无垠都不在,仅邵仲文一人,带着众弟子与对方争吵。
双方在在法宝祭出、斗法开始的边缘反复试探。
正当邵仲文争得面红耳赤,即将顶不住早勤早励二人合力时,胡衷恣匆忙赶到。
邵仲文一见胡衷恣出现,如遇救星般惊喜,头一句便是状告十虹涧弟子上门胡闹:“大师兄,今夜不久前,高秋鹰师弟遭到暗害,身受重伤。十虹涧早勤、早励携一众弟子闯入此处,声称暗害高师弟的凶手就在我西林,简直荒唐!”
胡衷恣威严地扫了眼十虹涧弟子,道:“的确够荒唐。”
早勤、早励相视一眼,很是气愤,正要辩解,胡衷恣已道:“二位师弟,我西林弟子深受师父教诲,绝不会暗害同道师兄弟。即便有人见到凶手往这个方向逃,也未必就是我西林弟子了。”
面对胡衷恣,早勤的气焰弱了些,道:“我并未确定是西林弟子,但其的确往此处逃来。若非西林弟子,更需胡师兄带我等进入西林住处找出躲藏的真凶,以证清白。”
胡衷恣略一沉思,看了眼极不情愿的邵仲文,劝道:“清者自清。”又向十虹涧弟子道,“我坚信西林弟子绝不会干这无耻勾当,这便带众位师弟师妹入西林搜寻凶手。”
“什么!”邵仲文惊得要跳起来了。
双方弟子间,窃窃私语响成一片。十虹涧弟子多数脸上都是半信半疑之色,似乎想不到胡衷恣这么好说话;西林弟子多数很不服气,甚至有弟子从旁建议邵仲文据理力争。
邵仲文心知肚明,胡衷恣所言是最有力的说服方法,他只是不想软弱地任人搜查西林住处。
既然胡衷恣同意了,他也无需坚持,便没有搭理身旁的小弟子。
早勤道:“多谢胡师兄通融。请在前带路。”
邵仲文扫了眼十虹涧弟子,不满地道:“你十虹涧弟子人数众多,如此浩浩荡荡地进来,是要把我西林住处拆了吗?”
早勤、早励略有不快,但其言在理,不好拒绝。早勤点头,转身道:“几位师兄一起进去,师弟们在外等候。”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散回
十虹涧弟子中响起几句轻声交代,几名弟子走了出来。两方弟子随胡衷恣进入西林住处。
在一旁为西林助威的方谭、鲁友信本想跟进去,却被留下来守住入口的西林弟子拦下。
二人相视苦笑,只好回了北林住处。
两方弟子一路搜过去,其中争吵时不时发生,而胡衷恣、邵仲文与早勤、早励极具礼貌的交锋更是重点中的重点。搜查细致与否,往哪个方向搜查,皆由此四人决定。
如此周旋许久,才到无垠屋外。
林涟漪听得人群前来,又走远了些。
“丫头!”
忽有人背后轻呼。
“刘垣冽?”
林涟漪惊讶转身,见刘垣冽匆忙上前,拉着她躲进了暗处。
“你怎么来了?”林涟漪记得上一回见到他还是在无垠和高秋鹰比试那日,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被叫走了。林涟漪不猜也知道,定是被他师父叫去训话的。
刘垣冽自然地道:“西林外面闹起来了,这可是大好机会。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他眉毛一挑,仿佛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了一把。
林涟漪脸色微红,白了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我吧,应该这么看看那些十虹涧弟子。”刘垣冽指着正往无垠屋前走来的两方弟子,啧啧叹道,“今晚好事成双,还能看一场戏,不错不错。”
“好事成双?”
“是啊。高秋鹰师兄被重伤,无垠师弟有了替代他参与第二轮比试的机会;十虹涧弟子追踪凶手到西林入口,你又可以趁乱跑来见他一面。
“对你和无垠来说,可不就是好事成双吗?”
林涟漪疑道:“你怎么知道他可以顶替高秋鹰?”
“他师父和云师叔一听到高秋鹰重伤后,便马不停蹄地连夜去找掌门师伯商量此事了。”刘垣冽瞧了眼正走入墙内的两路弟子,道,“否则,这里闹得这么厉害,为何西林师长竟不出现?”
林涟漪哑然,渚沙和云随烟这反应……
这么说,淬弦卖的这个人情并非空穴来风。千羽林师长定然万分赞成渚沙和云随烟的提议,十虹涧又有淬弦支持,不怕此事不成。
她望向屋外墙壁,待淬弦尽快散了十虹涧弟子后,便会赶到瞰生殿支持无垠了。
早勤、早励远远的就见淬弦站在门前路上,惊讶之下,先后趋步上前,把其他十虹涧弟子落在后面。
邵仲文亦惊讶地自语道:“淬弦师姐?”
胡衷恣盯着淬弦手中白衣,一口冷气自鼻中呼出。
淬弦不慌不忙,手捧白衣,慢步上前,先向胡衷恣、邵仲文点头称呼一声,再当众捧高手中白衣,道:“缺失衣角的白衣在此。”
双方一片哗然。
邵仲文错愕之后,一阵气愤,正要质问淬弦是否意为真凶乃无垠,胡衷恣伸手拦下他。他惊讶转头,见胡衷恣以半是命令的神情禁他上前,他心有疑惑,却还是忍下来,静听淬弦解释。
早励愤怒地看了眼西林弟子,向淬弦问道:“师姐,难道无垠师弟就是真凶?”
身后十虹涧弟子焦急地等待着,踩地之声轻微响起。
淬弦摇头,道:“无垠师弟并非凶手。方才凶手来到此处,欲将白衣落在此处作为证据,嫁祸无垠师弟。”
她转身看了眼屋内黑暗,继续道,“无垠师弟为阻拦凶手,受了些伤。凶手已然逃走,查无踪迹,我等还是快些散去,这白衣,就由我交给各位师长前辈。”
嘈杂讨论,却不似最初热烈。
西林弟子自然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谴责起胡说八道的十虹涧弟子,甚至有人跃跃欲试,欲追随无垠,将凶手捉拿归案;十虹涧弟子愧疚之中犹带着不甘,似乎对此结果有些失望。
亦有人试图分析,为何凶手偏偏要嫁祸给无垠师弟。不管粗粗思考,还是细细分析,结果总离不开林涟漪就是了。
早勤、早励只好带头道歉,向淬弦确认了凶手已追查不到,才跟随淬弦回了十虹涧。
西林弟子各自回屋,胡衷恣最后离开。他回过头望了眼屋内黑暗,似是以为林涟漪躲在屋内,嘴角一撇,勾起一抹冷笑,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貌如飞雪……”
看她至少也有点修为了,恐怕很早就盯上了无垠师弟吧?
他诡秘一笑:“凌涟漪?”
待胡衷恣也离开,林涟漪与刘垣冽走出躲藏处。
刘垣冽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凶手够聪明的啊。”
“你是说嫁祸无垠吗?”
刘垣冽摇头道:“我要是凶手,我也嫁祸给无垠。我是说他藏罪证,藏的是暗害程赴光时用的白衣,而非今夜穿的这身衣服。
“我听闻他暗害高秋鹰时,意外为高秋鹰所伤,身上有血腥味。若是藏今夜这身衣服,虽容易令不知情者发现,从而使无垠百口莫辩,但亦容易为无垠有所警觉。
“意外之下,仍能保持聪明,是个厉害人物,就不知是谁竟敢冒充千羽林弟子害人。”
他顿了顿,总结道,“千羽林不会放过他,复沄掌门会彻查到底的。”
林涟漪为之震惊,侧过脸望着他似有担忧凝结的眉目,心中暗叹:不愧是百琐庄中本代弟子为首者之一,前途多半超过赵苍宇。
“你知道那凶手并非千羽林弟子?”
“是啊,我一开始以为,有理由暗害程赴光和高秋鹰的只有后部弟子了。
“高秋鹰在与无垠之战中受的伤不轻于无垠,我打听过后部第一轮比试后留下来的那些弟子的情况,没人受过那么重的伤。
“第二轮的比试名单又已公示,高秋鹰与郜落霜比试,与别的弟子无关。
“这凶手害程赴光,是为排除一个厉害对手,倒还情有可原,可是害高秋鹰几乎没什么道理。
“我也是才猜到,他多半一开始就是瞄着无垠下手的。
“我仔细想想,千羽林进入后部的弟子中,不太会有人如此希望无垠落入深渊。
“所以猜测,凶手并非千羽林弟子。或者说,有别有居心的人混入了千羽林,比如邪道卧底什么的……”
“什么!”林涟漪惊呼。
刘垣冽被她吓了吓,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严肃沉思的神情温和下来,轻声安慰道:“这个卧底潜伏,是正道邪道都会用的计谋,我百琐庄曾经也发现过一个自称慕名前来拜师的邪道卧底。
“你放心啊,暂时不会有事的。千羽林诸位师长有了警觉,不会听任他再肆意妄为的。彻查之后,即便没有结果,也不会轻易陷入他接下来布的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醒
林涟漪如遭重击,竭力掩饰却还是脸色发白。
刘垣冽所言虽与事实有出入,但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
无垠是卧底,安知西林没有别的卧底?
刘垣冽见她面色不对,轻拍林涟漪肩膀,一改严肃面容,悠然笑道:“丫头快去吧。我可是听到了消息,飞奔前来帮你的。”
林涟漪勉强恢复原来神色,无奈道:“可是你也没帮我什么啊。”
刘垣冽哈哈一笑,不作解释,挥了挥手,道:“走了啊。”
“嗯。”林涟漪亦笑着向他挥手。
他潇洒转身,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满是好奇地看着林涟漪。
林涟漪讶道:“怎么了?”
刘垣冽斟酌着语句,一时说不出口,等得林涟漪越发感觉奇怪。
“那个——丫头啊,”刘垣冽虽觉尴尬,却还是在好奇的驱使下忍不住开口,他笑了笑,道,“明早无垠师弟要和你二姐姐比试,你更希望哪个赢啊?”
这……
林涟漪陷入两难,方才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这事。
她双唇微动,不能张口,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微微低下目光,片刻后抬头道:“谁有能力,便是谁胜了。”
这自然不算什么回答,刘垣冽继续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她,稍稍收了些笑容,道:“丫头,不要有太大压力。无垠输了,西林还有胡衷恣;郜师姐输了,东林也不会有人怪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据我观察,郜师姐对你的担忧不输于你林姨。”
她点头,卧底之事和明日比试之事搅成一团,她思绪如乱麻,催道:“快走快走。”
“别催别催,我这就走,你也赶紧啊。”刘垣冽笑道,好奇地向屋中张望,“唉,无垠师弟受伤很严重吗?为何现在都不出来?”
林涟漪双目一瞪,这么睿智的人站在这里,岂不是下一瞬就要发现问题?
她忙再次请他出去,道:“他不善言辞,自然懒得出来。你不走,他亦不会出来。”
刘垣冽挑了挑眉,道:“对对对,他只和你有话说。哈哈哈。”
林涟漪再次白他一眼,他却已逃开了。
她轻叹一声,转身进入屋中,为无垠剔除了毒素,顺便仔细探了探肺腑伤势,以自身灵力转化趋同于他体内灵力,再一遍遍洗刷肺腑,助他恢复。
这一疗伤,又耗费不少灵力。林涟漪只担心明日一早他恢复得不够,她自身灵力耗费倒也没什么,留着不用难道亲自上场比试吗?
无垠慢慢清醒,微微发白的面色随着心跳正常而红润起来。
才有意识而尚未睁眼时,他觉察一股异己灵力于体内经脉中慢慢游走,察其走势速度,明显有意识领导的。
他心跳骤疾,呼吸一颤,随即又想到或许是师父、师叔或者师兄,迷蒙之中再一细察,发觉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灵力。
他悚然一惊,哪管那灵力有没有攻击自己,周身灵力已迅速调用起来,一个瞬间便向那股灵力冲过去,仿佛从泥泞中脱身般速度越来越快。
随即五官强行震醒,手腕皮肤上传来触感,有人握着他的手腕,异己灵力正是从此而入。
他试图抽开被握紧的手,同时于眼眶一片疼痛中,眼珠动了动,血丝攀布间,惺忪的双眼就要睁开。
“是我。”林涟漪轻呼道。
无垠双目静止,脸色一滞,嘴唇动了动,欲开口时,却是另一只手先有所动作。他慢慢伸出左手,牵动身体,才清除毒素的肺腑之中却无感觉,仿佛从未中毒。
林涟漪亦伸出左手,稍稍侧过身子,与他左手紧紧相握。凝望着他眉间紧张退去,温和的笑容中充满欢喜,她亦欢喜,眸中渐渐蓄起泪水。
二人等着彼此言语,却是无人先说笑。
林涟漪尽了全力治愈其伤,片刻后,灵力自手腕经脉处退回,无垠缓缓睁眼。
十指相握,泪目相对,无语凝噎。
想念桔红糕的味道。
那是从前暗中幽会时,对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期待的味道。
“啪!”
“啪!”
先后两滴眼泪,打落衣间。
惊起一滩鸥鹭。
她眉锁忧伤,低头看了看溅开的泪水,紧咬下唇,咬得唇间发白,才启唇,抬起目光,轻声道:“高秋鹰被重伤了,凶手是胡衷恣,之前程赴光也是为他所伤,他想嫁祸于你,被淬弦和我发现了。
“我们和胡衷恣约定,他不透露我会法术的秘密,我们也不再追究他暗害……”
“你怎么过来的?”无垠打断她的长篇解释,彻底换了话题。
林涟漪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心头跳了跳,随即道:“我跟你说正经事,胡衷恣恐怕非千羽林弟子,你就不惊讶?”
“惊讶啊。”无垠笑了笑,道,“可是我不想听到这些烦心事,明日再说吧。绿水,你是怎么过来的?应该有人告诉你不要过来找我吧?”
他似乎极其疲惫,声音也略显沙哑,清醒的面庞仍旧透着些微苍白。
林涟漪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无垠动了动头,微笑着凝视着她,眸中血丝如蛛网密布。
她心生疑惑,她已看过他的伤势,绝没有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对视于他,只好答道:“我听闻十虹涧弟子在西林闹,我担心你,所以翻墙进来了。”
“翻墙进来?哈哈。”无垠笑得开心,轻抚她双手,道,“我翻过窗,你翻过墙,平了。”
林涟漪梨涡暗藏胭脂色,忍住笑低下头,端详他双手温柔,因长期握剑而生长出来的粗糙老茧似长在她心上一般令她难受。
“绿水,事情太多了,我懒得去听。你我说些别的,不要和正道邪道这些事有关的。”无垠幽幽道。
林涟漪迟疑一下,还是抬头道:“青山,我最后说一件事。”她顿了顿,见无垠有些不情愿地微微点了点头,才道,“高秋鹰重伤了,你师父和师叔已经去找复沄掌门,再加上淬弦从旁相助,明日多半由你顶替高秋鹰——比试。”
她说到“比试”时顿了一下,把“与郜落霜”四字略去了。
“这样啊。”无垠眸中闪过一丝并不厉害的惊讶,重拾机会却并不见丝毫原来的野心了,他随即问道,“高秋鹰第二轮比试的对手,是你的二姐姐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珍惜
林涟漪神色一动,目光晃了晃,承认道:“是。”
无垠好奇地问道:“你希望我胜过她吗?”
林涟漪盯着他好奇的神色,不禁暗暗嘀咕,怎么和刘垣冽一样,但还是认真点头道:“希望。”
无垠笑得神色又温柔几分,侧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黑夜深深,道:“现在是丑时了吧?”
修炼之人对天地运转规律较普通人敏感得多,若非长期封闭于密室之中,时候几何其实都是可以感知到的。
“是。”她亦望了眼天色,声音低了低,“明日你还要比试,我才解了胡衷恣在你肺腑之中下的毒,你还是再睡一会儿。”
“你走吗?”他握紧她双手,食拇指抵在手腕上感受她的脉象。
“那不走了?”她低头凝视他双手,没多加思考。
“你自己说的,要我丑时见你。你看现在既是丑时,我又身负重伤,不算丑吗?不论哪种理解都说得过去啊。”
林涟漪噗嗤一笑,白他一眼,道:“你倒有理了?”
“有理有理,骗得团聚一天算一天,半个凌晨也算天长地久了。”无垠拉她入怀,轻轻擦拭她脸上泪痕,笑容淡去,忽然认真地道,“绿水,我不会放弃的。”
“我知道啊。”林涟漪抿唇强笑。
被他一说,泪流竟似难以止住一般淌落下来,一点点晕湿枕上,迅速蔓延开去。
“才擦干净的。”无垠收起认真,苦笑,顺手从枕下取出一方手帕。借着昏暗灯火,依稀看得清其上的彼岸花图案。
本该永不相见的花叶在这里是同时存在的。
林涟漪记得这方手帕,正是十年前初次见面时,无垠不慎掉落的手帕。
男子很少用这种东西,直到此时,她才好意思大胆问道:“这方手帕是从何而来?”
无垠以手帕为她拭泪,同时说道:“一位于我有恩的姑娘所赠。”
“谁?”林涟漪立马追问。
无垠笑了笑,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她眸中闪现怒意,才忙道:“我师娘。”
林涟漪:“……”
“她一直跟着我佘夜潭的师父,姓‘冯’,你可称她为‘冯姑娘’。”
“为何不直接称她师娘?”林涟漪怪道。
无垠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不说她了,这手帕送你,别吃醋了啊。”他将手帕塞入她手中,并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你不是说明日我还有比试吗?快睡吧。”
林涟漪有些不满,但还是道:“好。但愿天亮之后,你肺腑之中的伤势会完全恢复。”
“好。”他感觉着自枕上蔓延到面颊上的泪水,轻轻回应了一声。
他左手一抬,烛火顿灭,屋中黑暗,如点染之中的潭水一般,死而又活。
无穷恐怖,无穷恐惧,却又唯一收容着他。
佘夜潭的潭水是不是也这样,永恒地暗黑?
他瞪着双眼,瞳孔因黑暗而放大,残留着的灯影与身畔软玉檀腮重叠,恍若幻梦。
黑夜侵袭过来,如佘夜潭的深潭一般黑暗,将光芒残影也吞没,唯有温香尚存,不尽安慰。
身为佘夜潭卧底,从来没有进过佘夜潭。他只能猜想,佘夜潭是什么样,佘夜潭的人是什么样。
总之在那里,除了冯姑娘,举目无亲。
“对了,明早我还是翻墙回北林住处,你的比试我就不去看了啊。”林涟漪忽然睁眼。
“嗯,你还是不来得好,只是不要翻墙出去,走正门吧。”
“为什么?”
“不许出墙。”
“……”
拂晓。
“绿水,我要走了啊,你再睡一会儿。”
“嗯,走吧走吧。”林涟漪含糊地道,“你比试开始后,西林都会来看你吧,到时候我趁机离开。”
“别翻墙。”
“……”
脸颊忽然一痛,她想白他一眼,却双眼红肿得不想睁开眼睛,便伸手挥了挥,道:“你小子掐我,我会还的!”
“好,我等着。”
轻轻的脚步声远去了,林涟漪又沉沉睡去。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林涟漪恍然惊醒,短暂慌乱后镇定下来,心念一动,双腿迅速化为蛇尾。
“咚咚咚!”
门外那人又敲了三下。
此时林涟漪已化为半蛇。她屏息凝神,将皮肤感知力延伸至外。
阳光挥洒,渐渐温暖起这个清晨。隔着屋门,确切感知到屋外仅一人,观其身形,隐约是胡衷恣。秋日寒风自西南面吹来,吹得外面那人的呼出的空气一缕一缕地飘散。
“无垠师弟?”胡衷恣响亮问道。
“这混账故意的!”林涟漪一惊,随即坐了起来,翻开锦衾时蛇尾又化作双腿,落在鞋上。
胡衷恣身为大师兄,自然应该知道无垠已经出去了,喊的这声“无垠师弟”是喊给她听的,如此响亮恐怕也是有挑衅的意思。
她稍作整理,至门口开门,见胡衷恣微笑中带着些惊讶,惊讶中又带着些莫名的奇怪。只是,绝没有昨晚真相暴露时那种阴狠了,仿佛从来就是这么个温和的正道弟子。
真是丝毫不露痕迹啊。
胡衷恣上下打量她一遍,笑道:“林姑娘不好意思去看我师弟和你二姐姐的比试,又不回北林去看你的韩姐姐,看来心已在我西林了。”
韩姐姐?
林涟漪顿觉惊喜,想必真凶再次出手,证明了韩朗嫣为人所冤后,她便立马被放出来了。
她不显露于神色,只冷笑道:“你西林?你若成了西林掌印人,西林便完了。”
胡衷恣哈哈笑道:“林姑娘说笑了,我从未觊觎掌印人之位。如此重任,还是交由无垠师弟吧。”
林涟漪冷哼一声,这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当下便绕开他走向正门。
身后传来胡衷恣低低的笑声,不知在笑些什么。
林涟漪直觉他是在笑她,心中怒意上升至高点才堪堪回落,她竭力忍住了回头打他一顿的冲动。
“林姑娘,我师弟伤势如何啊?”
林涟漪不回答,接着往前走。
“师父命他潜心修炼,他顶嘴了好几次,师父一怒之下打伤了他。为他师兄的我在旁看着,都甚觉同情呐。”
林涟漪脚步一顿,又惊又觉心痛,心中暗道:“你这小子又不告诉我!”
身后低低的笑声,越发有冷眼旁观的嘲笑意味。
北林住处。
林涟漪悄悄进了韩朗嫣的屋,却见其坐在桌前托腮半睡。
她无奈一笑,本以为韩朗嫣没找到她会很担心,没想到还在睡觉。
或许是睡梦中被打搅了好梦,才如此困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