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靖康之难(八十三)
第二天,即二月四日,宗翰接到宋朝内官蓝欣、医官周道隆、乐官孟子书等人的密信。他们揭发说,有人在家中窖藏金银,请派人前去取来。宗翰大怒,当即派人携带锄钁等工具入城,挖取内侍邓珪以及教坊人家所窖藏的金银。
傍晚时分,宗翰派萧庆来开封府,对窖藏金银一事严厉问责徐秉哲。徐秉哲很害怕,赶紧下令张榜通告,要对全城再来一次大根括。
二月初五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宗翰与宗望传令,请宋钦宗赴球场观看球赛,球场设在刘家寺军营。
宋钦宗很高兴,终于可以见到金军元帅了。他想趁此机会,请求二帅放自己回京城。就在他骑马离开青城前往刘家寺之时,忽然又传来二帅命令:不准带卫兵,只允许何栗、冯澥、曹辅、郭仲荀四位大臣随同前往。
来到刘家寺后,宋钦宗被安排坐在东边座位上,面朝西,这表示以他为主;宗翰与宗望则坐在西边座位上,面朝东,这表示他们为客。这样安排,体现出了宾主分庭抗礼之意,即表示以平等之礼相见。
酒过七行,宗翰与宗望起身离开座位,换上饰有刺绣图案的球衣,他们对宋钦宗说道:“我们要上场打球为乐,并献给皇帝。”
宋钦宗回答道:“今日得观盛礼,岂敢重劳元帅。”
一场球打罢,宗翰与宗望令其他球员继续打,他们则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大约又喝了两行酒,宋钦宗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宗翰和宗望说道:“某久留军前,都人延望,欲乞早归。”
宗翰抬头望着宋钦宗,厉声问道:“待那里去?”宋钦宗闻言,吓得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宗望很同情宋钦宗,球赛结束后,他与宋钦宗一同上马,并将宋钦宗一路送至青城斋宫。临别时,宗望很感慨地对宋钦宗说道:“天命如此,无可奈何。”
宋钦宗回到住处,吴幵等大臣闻讯都来迎拜。他们见皇上神情很失落,情绪很沮丧,便猜想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可皇上不说,他们也不敢问。
后来,何栗将宗翰与宗望所言,向吴幵等人作了转述。两位元帅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想放皇上回城。
何栗脸色凝重,忧虑不安地问道:“策将安出?”
一夜通宵,何栗、吴幵等大臣都没睡。他们聚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忧惶戚戚,不知所措。
其实,宋钦宗这时心里已经有数,他已经感觉到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已经来临。下午在宴席上,他曾看到一个金人将领走到囯相元帅跟前,将一份文件交给囯相元帅。囯相元帅看完文件后,当即下令撤掉宴席。
宋钦宗并不认识那个送文件的金人,那人女真名叫蒲卢虎,汉名叫完颜宗磐,是金国皇帝吴乞买的长子。
在回青城斋宫的路上,宗望已向宋钦宗悄悄透露,那份文件就是皇帝诏书,主要内容就是关于宋朝皇帝废立之事。
作为宋朝使臣的吴幵与莫俦得知诏书内容后,急忙给宗望跪下,恳求道:“倘蒙再造,俟国相回军后,无论何人何物,惟皇子命。”
宗望点点头,答应帮忙,但要求再送帝姬三人、王妃与嫔御七人。吴幵、莫俦力请宋钦宗同意,并让宋钦宗亲手画押为信。
宗望知道宗翰已决定执行诏令,废掉宋帝,另立异姓为帝。他离开斋宫后,径直来到宗翰的营寨,对宗翰说道:“明诏虽允废立,密诏自许便宜行事。况已表请立藩,岂容中变?”宗翰沉默不语。
宗望又说道:“太祖止我伐宋,言犹在耳。皇帝仰体此意,故令我们自便。”
宗翰又沉默了一会儿道:“皇子何私于宋,不顾大害?宋兵尚多,民心未去,如今放手,后患无穷。更立异姓,国势易动,徐图混一,岂非善计?”
宗磐插话道:“都元帅斜也意同。”
宗望怒气冲冲地说道:“南伐我实首谋,我当为政。废主亲属,不能如契丹虐待。”宗磐见状,急忙对两边进行和解,宗望则悻悻而去。
这时,萧庆向宗翰建议道:“废少主,康王必自立,不似少主庸懦,请再思。”
宗翰很痛快地说道:“宋若归诚于我,当保全。”
接着,宗翰派萧庆去一趟斋宫,问一问宋朝皇帝,他想急着回城干什么。宋钦宗回答道:“回城的目的就是安抚百姓,以及催促交纳金银于军前,别无他。”
众臣闻听萧庆来见皇帝,以为归期已决,“咸有喜色”。
第二天,即二月初六日,天刚放亮,金人便来到斋宫,向宋钦宗传达囯相元帅的命令:请他与随行大臣们一起,马上到元帅营寨中去。
随行大臣们以为,金人这是要放他们回城,他们一边整理服装,一边兴奋地议论道:“果得还也!”
可是,当宋钦宗与大臣刚走出门,忽然涌上来一群金兵,将宋钦宗御驾车盖上的黄缯粗暴地撕掉,然后列队,押着众人前进。众人惊愕,这才感觉到情形不太妙。
囯相元帅营寨外,摆着一个朝北的香案。宋臣们被勒令站成一排,站在百步之外。宋钦宗独自上前,朝着香案拜了两拜。
宋臣们又被勒令跪下,听高庆裔尚书宣读金国皇帝诏书。听完诏书,宋臣们这才知道,皇上已被废为庶人。他们皆伏地叩头,苦苦哀请。
宗翰令萧庆与刘思上前,脱去废帝宋钦宗御服。李若水见状奋身不顾地冲上去,抱着宋钦宗御衣不让脱,并大声说道:“陛下不可脱!这贼乱做也,此是大朝真天子,你杀狗辈不得无礼!”李若水左手抱着宋钦宗,右手指着宗翰张口大骂。
数名金兵冲上前去将李若水一顿暴打,打得他口面流血,并将他扯到一边。李若水挣扎着回头一看,见宋钦宗最终还是被脱去了御服,他当即气绝倒地。
第四百六十六章 靖康之难(八十四)
宗翰下令,押废帝赵桓回斋宫。他又令莫俦、吴幵入城宣谕,将大金皇帝诏书传达给京城留守孙傅,并告知道宗,限道宗初七日率宫眷出城,推立异姓。同时,令邓珪率内侍百余人入城,监守后妃、帝姬、诸王妃。又令冯澥、曹辅入斋宫侍奉废帝,其余宋臣,皆分别禁押。
刚从城中出来,打算向宋钦宗汇报城内情况的郑宽之、梁平、王孝杰、王宗沔四人,亦被禁押。
此时,东京城内还不知道皇上已在青城被金人废掉。二月初六那天,上至百司官吏,下至普通民众,还像往日一样,尽往南薰门接驾。人们听说打球已结束,皇上应该回城了。可是直到午饭时,仍不见御驾踪影。
午后未时,一群金兵下城,将南薰门踏道撅断,对此人们感到很不解。
宋钦宗自出城以来,每天都派遣御带王孝杰入城抚谕。京城人也每日在南熏门候驾,风霜雨雪无阻。可是,二月初六这天,直到天黑,王孝杰也一直没出现。这一反常情况,让人们感到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人心大恐”。
晚上,夜色漆黑。东京城死气沉沉,市民都沉浸在不安与恐慌之中。翰林学士承旨吴幵与翰林学士莫俦,受宗翰派遣,悄悄进城,来给东京留守孙傅送信。
信中说道:“元帅府近以宋主降表申奏,今回降圣旨札子:先皇帝有大造于宋人,而宋人悖德,故去岁有问罪之师,乃因嗣子遣使军前哀鸣祈请,遂许自新。既而不改前非,变渝迷执,是致再讨,犹敢抗师。洎官兵力击,京城摧破,方伸待罪之理。况追寻载书,有违斯约,子孙不绍,社稷倾危。父子所盟,其实如一,今既伏罪,宜从誓约。宋之旧封,颇亦广袤,既为我有,理宜混一,然念师行止为吊伐,本非贪土,宜别择贤人,立为藩屏,以主兹土。其汴京人民,许随主迁居者听。
右所降圣旨在前,今请宋宰执文武百官在京臣僚,一面共请上皇以下后妃、儿女及亲属王公之属出城。仍勾集耆老、僧道、军民遵依圣旨,共议荐举堪为人主者一人,不限名位尊卑,惟道德隆懋,有大勋业,素为众所推服,长于治民者,虽乏众善,有一于此,亦令荐举。当依圣旨,备礼册命,赵氏宗人,不预此议。一应宋之百司并事新君,其国俟得姓氏,随册建号,所都之地,临日共议。
天会五年二月六日,右金吾卫上将军右都监押右监军押皇子右副元帅押骨卢你移赉勃极烈、左副元帅押谙扳勃极烈都元帅。”孙傅等人读完信,“号绝欲死”。
接着,吴幵与莫俦又拿出宋钦宗批付给孙傅的御笔:“今月六日大金诏书,以屡失盟誓,别立异姓。仍依宣旨,专候上皇以下后妃、诸王、公主以次日放出京,俾令团聚。自惟失信,故当如此。犹许旧地,别立贤人,其为百姓之幸非细。今因元帅差人赍文字入城,附此谕意,幸为晓示,早请上皇以下举族出城。诸事并从元帅指挥,方是长计。无拘旧分,妄为祸乱,速招连累。”
这天晚上,只有孙傅、王时雍、徐秉哲、范琼等人在现场。他们于是共相密议,打算按照囯相元帅信中要求,明天发遣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以及后妃亲王驸马之属出城。可是,他们又不敢让城中军民知道真相。这时候,大街小巷里只是传言消息不好而已,尚无人知道皇上已被废掉。
为稳定民心,以防内乱,他们商量决定,以皇太子传旨的名义张榜通告道:皇帝出郊,多日未回,太上来日往军前,恳告元帅,乞驾早还。
半夜三更时,孙傅派皇城司官王汝弼去延福宫,奏请太上皇次日出城。
康王大元帅赵构此时仍在东平府按兵不动,焦急地等候着皇上圣旨。这段时间里,大元帅府并没闲着,他们经过多方侦察,已基本摸清了金军的扎寨情况。金军主力队伍在东京城下扎成连珠寨,向北扎至卫南县,向东扎至东明县,向西扎至胙城县。连珠寨的特点是,各营寨像成串的珠子一样紧密相连,相互照应,形成一个整体,不会轻易被各个击破。而且,金军各营寨“篱落牢固,无隙可乘”。
二月初六日,也就是宋钦宗被金军元帅宗翰废去帝位这天,康王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让他坐立不安。他给大元帅幕府下令,令他们对部署在曹州、濮州一带的人马,再进行一番整饬,命令各部“列寨相望,审势进发”。
大元帅府于是给各部下达命令,进一步明确各部驻防之地、各将领统兵数量与隶属关系。
一、大元帅府五军驻扎于东平府:先锋辛彦宗统五千人,前军都超统二千五百人,左军张琼统二千五百人,中军张俊统二千人、赵俊统二千五百人,右军苗傅统二千五百人,后军范实统二千五百人。以上共一万九千五百人,包括马军在内,号称总兵四万人马,以杨惟忠为都统制。
二、驻扎开德府的人马:陈淬统磁州二千人、洺州一千人,尚功绪统二千人,当景统二千人,王孝忠统一千人,权邦彦统一千人,孔彦威统一万人。总计一万九千人,包括马军在内,号称三万八千人马,以陈淬为统制,由副元帅宗泽统一指挥。
三、驻扎濮州的人马:闾邱升统三千人,姚鹏统二千人,孙振统二千人,总计七千人,包括马军在内,号称一万四千人马,由副元帅宗泽统一指挥。
四、驻扎兴仁府人马:黄潜善统一万三千人,张焕统二千五百人,高公翰统二千五百人,王善统一千人。总计一万九千人,包括马军在内,号称四万二千人马,以张焕为统制,由黄潜善统一指挥。
五、驻劄广济军人马:丁顺统三千人,孟世宁统二千人,温宗建统一千人,李大钧统一千人,张荣统一千人。总计八千人,包括马军在内,号称一万五千人马,以丁顺为统制,由黄潜善统一指挥。
六、驻扎单州人马:王澈统二千人,董谊统二千人,赵某统二千人。总计六千人,包括马军在内,对外号称一万二千人马,由黄潜善统一指挥。
七、驻扎柏林镇人马:刘浩统二千人,白安民统一千人。总计三千人,包括马军在内,对外号称六千人马,由黄潜善统一指挥。
全部总兵力计八万一千五百人,包括马军在内,号称一十六万七千人马。这八万多人马,由于来源不同,所以成分性质很复杂。他们有的是招安而来的盗贼,有的是收拢而来的溃兵、军贼,也有临时组建的勤王兵与民兵。这样一支杂牌军,其军纪与战斗力,可想而知。
其实,康王赵构与大元帅府幕僚们,对这支队伍的情况与特点,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
第四百六十七章 靖康之难(八十五)
二月初六这天晚上,东京城里,作为北宋政府的最高决策者,孙傅、王时雍、徐秉哲等人,一夜未眠。他们一想起吴幵与莫俦所说的话,便心惊胆战惊恐不安。吴幵与莫俦说:“元帅有令,如太上皇以下明日申时不出城,即纵兵四面入城杀人。”
第二天黎明时,孙傅、王时雍等再次来到延福宫,伏地奏请太上皇与诸王、后妃出城,到金军恳告元帅,放皇上回城。他们隐瞒真相,不说皇上已被金人废掉。其实,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太上皇与诸王后妃骗出城去,以此避免金军入城屠杀。
不久,太上皇后也被人带到延福宫来了。
然而,宋徽宗迟疑不决,他实在是不愿去见金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若出城,很可能就一去不返,故没有答应。
王时雍见状很着急,急忙与莫俦商量,将京城四壁都指挥使范琼找来。莫俦向范琼说明情况,让他以武力逼迫太上皇出城。范琼毫不犹豫地答应。
范琼率兵来到延福宫,对宋徽宗说:“如今太上已成亡国之君,势在必行,臣已备下竹轿。”
宋徽宗闻言,涕泪横流,不得已,只好乘坐竹轿离开延福宫,含泪前往南薰门。诸王、后妃等也都乘车,依次前往。
城中百姓见这么多的皇家车子朝南熏门而去,不知发生了何事。在西角楼下,有两个百姓想拦下宋徽宗的竹轿,但没来得及。不一会儿,他们见燕王骑马而来,便上前拦下,说:“大王家的亲人都去,这一城生灵怎么办?不如留一人,以存国祚。”
燕王流泪回答道:“大金要我,教我奈何?”
两人说道:“其实,百姓愿与大王死生与共。”
范琼得知情况后下令,将这两个百姓抓起来,立即斩之。
其实,孙傅并不想将赵宋皇族全都送给金人,他想藏匿起来一些。然而,当吴幵向他出示名单时,他傻眼了,金人对赵宋皇族成员情况已全部掌握。这份名单,是邓述与管宫邠者向金人提供的。邓述也是内侍,曾担任真定府走马承受。真定沦陷后,邓述投降金人,金人让他随军用事。
前不久,金人曾带走内侍四十五人,问清他们各自职责后,将其中一半遣还,只将管宫邠者留下。孙傅等留守司大臣皆“不悟其计”,还以为金人欲仿效大宋禁中所为。直到看见吴幵出示的皇族名单,孙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金人早就预谋将赵宋皇族一网打尽。
对于宋徽宗出城去见金军元帅,张叔夜很不赞成,他说道:“今皇帝一出,已不复归,陛下不可再出。臣当率励精兵,护驾突围而出,庶几侥倖于万一。纵敌骑追之,臣当以身决于死战,陛下或可以偷生。天若不祚宋,死于封疆,不犹生陷于夷狄乎?”
宋徽宗觉得,此时突围,为时已晚,故迟疑不行。现在,在范琼、徐秉哲等人逼迫下,宋徽宗不得不出宫,他已别无选择。他心里很明白,金人入侵毕竟与自己有直接关系。如果自己出城能换回赵桓,能结束这场战争,能以自己一人之安危,而挽救满城百万生灵免遭涂炭之苦,那也是值得的。他说道:“若能保证皇帝归来,保证金人不入城,我当人质,绝不推辞!”
然而,宋徽宗知道金人很狡诈,他不得不做最坏打算。他将一把佩刀交给左右随从,关键时刻,他想以此了结自己的生命。
二月七日这天,跟随宋徽宗出城的有郓王以下诸王三十余人、还有诸王妃、公主、都尉等,连同随从侍女共有三千余人。
宋徽宗来到南薰门下,南熏门正关闭着。他从竹轿里走出来,等了不一会儿,大门打开,金人铁骑从瓮城走出,簇拥着宋徽宗往青城而去。
宋徽宗一进入金军军营,就感觉情况不妙,于是顿足大叫:“事变矣!”他令身边随从快取佩刀来,准备自尽。然而,佩刀早被金人搜走了。
此时,宗翰与宗望坐在端诚殿里等候宋徽宗。宗翰坐在北边,面朝南。宗望坐在东边,面朝西。他们安排宋徽宗坐在西边,面朝东。
宋徽宗一进门,便厉声质问道:“汝称先皇帝有大造于宋?反是我有大造于汝也!若大辽伐我,我当所甘心。汝去年兴师,吾传位与嗣君,遂割城犒军,汝等乃还。今兴兵称嗣君失信,汝等曾记誓书否?汝不信然,乃萧庆、王汭等教汝等为之,可呼萧庆等来与我面证,吾岂畏一死!”宗翰与宗望皆沉默不语,萧庆等人也都不出来。
宋徽宗坐下片刻,又起来走出门去,走到东廊下,碰见宋钦宗。宋钦宗上前扶着宋徽宗“号泣久之”。
宋徽宗很痛心地说道:“汝若听老父之言,便不会遭今日之祸!”
废掉宋钦宗之后,由谁来代金人治理中原呢?对此,宗翰颇伤脑筋。宗翰知道,这必须用汉人才行。一开始,他打算从军内找一个可信的汉人官员来替代宋钦宗。他最先想用萧庆,可萧庆极力推辞。后来又打算用刘彦宗,可刘彦宗也极力推辞,说自己不敢当。
于是,宗翰不得不扩大范围,将目光投向被扣留在金营中的原宋朝官员。他曾看中司马朴,但司马朴也不接受。
司马朴是在东京城沦陷前,以兵部侍郎身份出城来金营谈判时,被宗翰强行扣留的。那时,宋朝派出的很多使者,大都见不到宗翰与宗望。即使有时见到,他们两人也会很傲慢地踞坐于帐中,令甲士执引使者,趋拜于庭下。司马朴来拜见那天,宗翰接见了他,并询问他家族情况,司马朴回答道:“先祖大丞相光。”
宗翰闻言,肃然起敬道:“贤者之后!”于是,对司马朴的接待超出常规,礼遇甚厚。
而今,当司马朴得知皇帝被废,他当即给宗翰与宗望写信,谴责他们擅自改变和议,规劝他们以大义为重,收回成命。宗翰虽然不听,但对司马朴仍很敬重。
第四百六十八章 靖康之难(八十六)
二月初七日,孙傅一方面恳请宋徽宗率皇族出城,另一方面他也给宗翰与宗望写信,恳求他们保留赵宋皇位。
第一封信是这样写的:“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今月六日亥时,准元帅府公文,备到大金皇帝圣旨指挥,傅等闻命震骇,义当赴节死难。然念世被本朝德泽,至深至厚,嗣君亲政,才及期年,恭俭忧勤,实已无所不至,若遽蒙废绝,实我臣子所敢闻知。辄复忍死须臾,冒陈悲恸激切之词,仰干台听。伏望垂天地再造之恩,毕终始保全之赐。傅等誓当捐躯碎首,图报万分。谨具画一下项:
一、太上皇以下,不敢有违令旨,见起发赴军前,同伸恳告。
二、嗣君自即位以来,日修德政,并无亏失,惟是失信一事,上累谴诃。盖缘亲政之初,偶为谋臣所误,继已尽行窜责。兼检会上违大辽信誓,亦系童贯、赵良嗣、王黼等妄起事端,并行处斩了当。以此显见嗣君悔悟前失,非有他心。
三、嗣君自在东宫,即有德誉,著闻中外,比既即位,臣民归仰。今感戴保全,恩德至厚,若蒙终惠,未加废绝,尚可以岁修臣事之仪,如抛降金银表段之数,虽目下未能敷足,将来下令外路取索,分岁贡纳,实为大金永远无穷之利。若一旦废弃,遂同匹夫,纵有报恩之心,何缘自效?
四、伏详来旨,令别择贤人,以王兹土,许汴都人民随主迁居,具见仁慈存恤之至。据今中外异姓,实未有堪充选者。若仓卒册立,四方必不服从,缘此兵连祸结,卒无休息之期,非所以上副元帅爱息生灵之本意。
五、今日之事,生之杀之,予之夺之,全在元帅。虽大金皇帝诏有废立,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则阃外之事,元帅自可专行。
六、汴京两经根括取索,公私所有,各已罄竭,显见将来难以立国。乞班师之后,退守偏方,以备藩屏。如蒙大恩,特许嗣君,已废复立,所有称呼号位,一听指挥。右件如前,谨具申皇子元帅、国相元帅。伏望特加矜悯,早赐允从,伏候台令。”
孙傅将这封信交给吴幵,请他转交金军元帅。之后不久,他感到意犹未尽,于是,紧接着又写了第二封信,内容如下:“孙傅等伏睹诏书,宜择贤人,立为藩屏。窃见国主自在东宫,恭俭著闻,若愿选择贤人,必无出其右者。兼本国自太祖皇帝以来,累世并无失德。惟上皇听信奸臣,及国主年幼新立,为大臣所误,以致违盟失信,上干国典。伏望国相元帅、皇太子元帅,察傅等前状,许其自新,降号称藩,复立社稷。容其退避,以责后效。
再念赵氏祖宗德泽,在民未泯,或未允从前恳,亦望特赐哀悯,许于国主子弟中择一贤者立之。或不愿立上皇之子,乞于神宗皇帝二子中择选建立,使长得北面,永为藩屏。非为不灭赵氏,亦使一国之生灵蒙被恩泽,永为依归。傅等不胜激切恳祷之至!”
二月初七晚上,宗翰在军寨中大摆宴席,犒赏诸将。他下令宋朝宫嫔等女子全部换装,从内到外全部换上露台歌女衣装,与诸将杂坐劝酒。
宫女郑氏、徐氏和吕氏抗命不从,被当场斩首,并将其头颅悬挂在寨门口示众。接着,又有个不知姓名的宫女不堪其辱,突然从金人身边抽出一支箭镞,穿喉自杀。
还有宫女张氏、陆氏与曹氏,性格也很刚烈,公然对抗宗望,被金兵用铁竿刺伤,扔在营帐前不闻不问,流血不止,三天后悲惨死去。
当王妃与帝姬们遵命来到营寨时,宗望指着躺在地上的三个宫女给她们看,让她们引以为鉴,服从命令。王妃与帝姬们吓得浑身发抖,“人人乞命”。宗望命帝姬赵金罗抚慰她们,劝她们赶紧梳妆打扮,换上后宫舞衣,到宴会上去陪诸将饮酒取乐。
金人如此威逼,仍然有抗命不从的妇女。宋徽宗第七子济王的夫人曹三保,就是其中一个。宗望对她说道:“汝是千锭金买来,敢不从?”
曹三保质问道:“谁所卖?谁得金?”
宗望回答道:“汝家太上有手敕,皇帝有手约,准犒军金。”
曹三保又问道:“谁须犒军?谁令抵谁?我身岂能受辱?”
宗望说道;“汝家太上宫女数千,取诸民间,尚非抵谁。今既失国,汝即民妇,循例入贡,亦是本分。况属抵谁,不愈汝家徒取?”
宗望这一番话,让曹三保“语塞气软”。
这天晚上,东京城里也很不平静。人们已知太上皇与太上皇后、诸王、王妃、帝姬、驸马等出城,但不知后果如何,故“民情恟惧”。
不久,宣德门前张榜公告:“留守司奉监国令旨,皇帝出郊日久未还,上皇领宫殡等出城,亲诣大军前求驾回内,仰士庶安业。”
开封府令城内巡警各持兵器巡防闾巷,严阵以待,直至夜深,也不敢休息。
留守司主要负责人孙傅,将皇太子留在城内。他要与金人力争,希望能保住赵宋社稷。
二月初八日黎明,孙傅得知街上行人有携带兵器者,于是以太子监国名义,在宣德门前张榜公告道:“访闻小民多持兵器往来街市,仰各安业。如敢依前持兵器者,一并决治,十五岁以下者追究父兄责任。”
接着,孙傅又派人在各大街路口张贴告示,申谕百姓:“上皇出郊,只为求圣驾回城,仰居民安业,不得造作语言,诳惑众听。”
然而,京城百姓对留守司颁布的这些公告并不畏惧,甚至已无感觉,他们视若无睹。那些手持兵器往来于大街者,更是依然如故。
不久,吴幵、莫俦受金军元帅府之命又进城来,向孙傅催要推戴新皇帝的文状。
孙傅一方面敷衍他们道:“推戴新君是一件很严肃的大事,应召集百官商讨,这需要时间安排,岂能仓促而就?”
另一方面,孙傅又继续给金军二帅写信,请吴幵、莫俦捎回去转交。他的第三封信是这样写的:“傅等准元帅府再遣翰林承旨吴幵前来指挥,选立贤人。傅等窃以本国前日将相多是上皇时用事误国之人,自嗣君即位以来所任宰相,亦继以罪窜。将帅皆叛亡之余,其它臣寮悉皆碌碌无闻之徒,此元帅府备知,岂敢蔽贤,不以上闻?若举于草泽之间,亦非闻望素著,人心必不归向,孰肯推戴?兼赵氏祖宗德泽在人至深至厚,若别立他姓,城中立生变乱,非所以称皇帝及元帅爱惜生灵之意。若自元帅府特赐选立赵氏一人,不惟恩德有归,城中以及方外即便安帖。或天命改卜,历数有归,即非本国臣民所敢预议。乞自元帅府推择贤人,永为屏藩。傅等不胜痛切陨越惶惧之至。谨具状申国相元帅、皇子元帅,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八日。”
第四百六十九章 靖康之难(八十七)(今天五更)
第二天即二月九日,吴幵、莫俦一早便入城,给孙傅捎来金军元帅府的回信,信中说道:“孙枢密等状申事已洞悉。元帅府窃稔朝廷所以必废赵氏者,岂徒然哉?盖以不守盟誓,不务听命,为罪之极也。非天命改卜,岂有陆梁如此之甚者?皇上犹以宽度释其罪负,别立贤人而已,真所谓伐罪吊民之大义。圣谕丁宁,而辄言及赵氏,虽不忘旧君,其违命之罪亦已深矣,以后不宜更复如此。
又,状申前日将相多是罪废、败亡之余,其他臣寮类皆碌碌无闻,若举于草泽之中,孰肯推戴者。天之运数既有其衰,亦必有继兴者。若言败亡之世必无可继,则三王之后迄至于今,安有君臣之道、人伦之序?何不详道理之深也?再请恭依已降圣旨,早举堪为人主者一人,当依已去札子施行。如或必欲元帅府推择,缘在军前皆系河北汉儿,若举一人,即与混一无异,实违已降圣旨。若欲推择南人,其见在军前南官,亦枢密之所共知也,未审果有可举者否?若有可举,请具姓名见示,亦与依应,惟不许何栗、李若水预于此议。如或京内及外俱难自举,仍请诸官各叙名衔,连署速具,依元帅所举推戴状申。”
孙傅阅后,又给金军元帅府写了第四封信,原文如下:“傅等窃惟本国赵氏祖宗德泽深厚,在人日久,累于前状沥恳哀告。今来渝盟失信,只是上皇与前主,其子及支属并不干预。尚冀恩造,更赐详择,庶得中外帖然,不致生事。若不容傅等死请,必欲推择异姓,自中及外,委无其人,兼实难于自举。伏乞元帅府选择,敢不一听台命。傅等无任哀痛惶惧陨越之至。谨具状申国相元帅、皇子元帅,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九日。”
此时,京城士庶人心惶惶,虽然百姓们眼见太上皇以下六宫后妃、亲王、帝姬与驸马等皆已出城,但因留守司与开封府一直掩盖真相,对百姓进行蒙骗,故人们对赵氏被金人废掉帝位一事,“皆未知端的”。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关于皇上被废的传闻,已开始在民间流播,但“都人莫知其详,但益恐惧,皆置兵刃自卫”,京城已出现动荡不安的迹象。
为稳定京城局面,避免动乱,宣抚司召集百官开会商量,最后决定向社会公开事情真相。
于是,二月九日这天,宣抚司派人在宣德门前张贴黄榜,将金军元帅府的移文,与孙傅的应报文状,全部公布了出来。
消息传开,民间顿时一片哗然,人们这才知道金人打算另立异姓为帝。人们“相顾号恸陨越”,皆后悔不让太上皇东巡、不让皇上迁都。
留守司担心军民趁机作乱,急令京城四壁都弹压范琼率兵上街,抚谕军民。
宣德门前的御街上,市民与军人越聚越多,人们都哭泣不已。范琼骑马上前大呼道:“自家懑只是少个主人,东也是吃饭,西也是吃饭,譬如营里长行健儿,姓张底来管着是张司空,姓李底来管着是李司空,汝军民百姓各各归业,照管老小。”
人们知道范琼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对他有些惧怕,只好逐渐散去。但仍有不少人边走边骂,骂不绝声。
这天傍晚,留守司在宣德门张榜通告:留守司将率百官耆老于十日午时,毕集于南薫门,共同恳告金人放圣驾回城。
第二天,即二月十日午时,孙傅、张叔夜果然率百官父老来到南薫门,一同号哭。孙傅向金人递上第五封恳告信,信中说道:“文武百官僧道军民孙傅等,右前已累申元帅府,乞轸恤赵氏,存全社稷,许国主归国,降号称藩,永事大国;或就立监国嗣子,以从人望;或选赵氏近属,使本国生灵有主,中外安帖,以全大国吊伐之义。傅等今在南薰门拜泣俟命,不胜哀恳痛切之至!谨具状申元帅府,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十日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状。”
信写完后,孙傅感到意犹未尽,于是又补写了一状:“傅等除已与百官父老具状申元帅外,尚有未尽之意,不敢自隐,今更忍死沥血,上干台听。
伏以前主皇帝违犯盟约,既已屈服,服而舍之,存亡继绝,惟在元帅。不然,则有监国太子,自前主恭命出郊以来,镇抚军民,上下帖然,或许就立,以从人望。若不容傅等申臣子之情,则望赐矜悯,念赵氏祖宗并无失德,内外亲贤,皆可择立。若必择立异姓,天下之人必不服从,四方英雄必至云集,生灵涂炭,卒未得安。
傅等自知此言罪在不赦,然念有宋自祖宗以来,德泽在人,于今九世,天下之人,虽匹夫匹妇,未忍亡之。况傅等世食君禄,方主辱臣死之时,上为宗社,下为生灵,苟有可言,不敢避死。傅等无任哀痛惶惧陨越之至!谨具申皇子元帅、国相元帅,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十日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状。”
守卫南熏门的金兵很快将孙傅的这两封信,转交给了吴幵与莫俦。午后不久,吴幵与莫俦受命入城。
吴幵对孙傅说道:“此事不可也!”吴幵边说边哭,众人见状一齐大哭。
吴幵将元帅府回信交给孙傅,信中写道:“吴承旨回赉到文武百寮、军民、僧道、耆老、孙枢密等状二道,并初七日状二道,备已洞悉。勘会朝廷所以灭宋者,盖赵氏之罪深也。况诏旨叮咛,务在恤民,今来坚执迷惑,累有祈请,复立赵氏,甚不应理。若谓废旧立新,果难服从,缘赵氏太祖孰与推戴?自立尚可,何况遵依圣诏,择贤共立,孰谓不可?兼早有文字,惟贵道德,不限名位高卑,本欲利民。
今诸官、军民、僧道、耆老乞行府选择,行府于在京官寮未谙可否,但想在京目下为首管勾者,必是可举,所以行府欲立本官,诸在京文武百官、军民、僧道、耆老照验此意。若所指在京目下为首管勾官员可以共立,早具本官名衔状申。如亦未可,即依已去文字,须得共荐一人,限不过今月十一日状申。所有取索赵氏枝属,不过今日发遣出城。如或此度不见荐举及不发遣,必当别有悔吝,无得有违!”
第四百七十章 靖康之难(八十八)
吴幵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大金元帅府签发的,文件中说道:“今月初十日,右副元帅亲赴左副元帅麾下,共议京人告请复立赵氏事。至晚到本营,方有善利门下军员送到汴京军民、僧道、耆老、郭铎等,告乞复立赵氏事文状,并孙枢密等今月初七日、八日、十日三次状五道。缘为此事,已经共议差官入京,须得别行荐举外,善利门下人员以辄受文状,严加惩戒讫。窃虑京人犹以投状为辞,别致沮滞,今请在京官孙枢密等照会,速依吴承旨、莫学士等赉去文字日限施行,不得沮滞。”
吴幵对孙傅说道:“宗翰已大怒,扬言明日二事不了,便举兵入城。”众人听了此话,大为震惊,“皆相与号泣”。
当天晚上,吴幵、莫俦与孙傅等百官侍从都没回家,都住在皇宫里。孙傅召集百官,连夜在皇城司紧急开会商议。可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久之,计无所出”。有四十余名大臣,请求致仕。
窗外天色渐亮,众人说道:“今日当勉强应命,不然一城生灵屠戮,于赵氏何益?既无善策,不若举在军前者一人。”
当时,城中已有传言,说金人已内定立张邦昌为大楚皇帝,定都金陵。为遮人耳目,金人强令城中官员、父老、僧道签状推举,如若不从,便纵兵屠城。
百官们肯定都听说过这些传言,但谁都不愿做第一个提名者。恰好这时,尚书左司员外郎宋齐愈刚从金营回来,有人问他:“金人到底想让谁做皇帝?”宋齐愈没回答,而是从桌子上取来一片纸,在上面写了张邦昌三个字,并“以示四座”。
大臣们相顾失色,无不惊骇。只有王时雍积极响应道:“张邦昌旧任宰相,姑举之以塞命,想二帅意必有所属。”
孙傅见大家都不反对,于是就这样确定下来。孙傅当即给金军元帅府起草第六封信,信中说道:“文武百寮、军民、僧道、耆老、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准元帅府牒,须得共荐一人,限今月十一日状申者。契勘自古受命之主,必上膺图箓,下有勋德在民,或权强近臣,或英豪特起,有大材略,因而霸有天下,方为人所乐推。
今来本国臣寮如孙傅等,召自外方,被用日浅,率皆驽下,迷误赵氏,以至亡国。人皆怀怨,方且俯伏,谨候诛夷。若或付之土地,俾为藩屏,必为百姓忿疾,旋致变乱,上负选择之意。然今奉元帅之令,备到诏旨严切,举国惶恐。非敢违拒,实以在内官寮委无其人,伏望元帅台慈体念,乞于军前选命张邦昌以治国事。如军前别有道隆德懋,为天命之所归者,乞赐选择,本国臣民,敢不推戴者。
右谨具申元帅府,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十一日。”
二月十一日早晨,孙傅将这封信交给吴幵与莫俦,吴、莫二人携信出城而去。这封信与前面几封信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孙傅与张叔夜都没在上面签字署名。
吴幵、莫俦将推戴信交给金军元帅府后,本以为可以交差了。可是,午饭时忽然又接到金人命令,令他俩携带宋徽宗与宋钦宗手诏,马上入城,让孙傅按手诏要求,立即安排皇太子出城。
吴幵、莫俦见金人要求甚急,遂赶紧进城,找到孙傅,向他施加压力,“督胁不已”。
此时,孙傅正在想办法藏匿皇太子。因为宋钦宗早已将皇太子托付给孙傅,任命孙傅为太子太傅。宋钦宗出城前曾一再嘱咐孙傅,一旦自己被金人扣留,希望孙傅能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皇太子,为赵氏宗社留下一丝血脉,孙傅含泪答应。
自二月七日金人索要太上皇,孙傅就已意识到,金人其后必定索要皇太子。孙傅当然不想将皇太子交给金人,他密谋用黄金五千两,制造一个皇太子被杀死的事件,以蒙骗金人。
孙傅计划,派人将皇太子藏匿于民间,然后找来一个貌似皇太子的小孩和两个宦官,将他们杀死,再斩杀十几个死囚,然后将他们的尸首送至金军,告诉金人道:宦官偷走皇太子,欲来投军,结果被京城人发现,发生争斗,京城人击杀宦官时误伤皇太子。已率兵平定,将作乱者全部斩杀。
孙傅还打算,如果事情败露,自己就以死当之。然而,自二月初七日开始谋划这件事,直到十一日中午,竟没有一位大臣愿意承办此事。
大臣们愁眉苦脸,无计可施。孙傅抚膺大恸道:“不谓中国无一男子!且上蒙尘,托孤于傅,岂可自脱,分付与人?吾太子太傅,义当与太子同死生!今主辱臣死之时,金人虽不索吾,吾当从太子行,求见二帅,以义责之,以祈万一,然后就死!”在场的大臣都觉得,孙傅又在说大话。
这时,吴革前来觐见皇太子,他一边叩头一边道:“二帝出郊,驾未必回,愿陛下坚避,以固国本。”
孙傅问道:“用何辞回拒金人?”
吴革回答道:“有一内臣,貌似太子,太子出城时,可将此人抱上车,出朱雀门时,暗中安排百姓阻拦,趁机将此人堕之车下摔死,然后将太子死讯告知金人,并奉尸以往。同时,仍以振救饥乏为名,密招忠义勇智之士结为队伍,将太子微服藏于军中,适当之时,溃围出城。”孙傅想了想,觉得此法不妥,不予采纳。
孙傅于是令人安排车辆,准备载皇太子出宫。忽然,孙傅的儿子入宫来看望他,孙傅叱责道:“告诉你们勿来,而竟来耶,吾分死国矣!虽汝曹百辈来,吾心不可移也!”孙傅令其子速去,不要在此扰乱人心。
孙傅之子回答道:“大人以身徇国,某何言哉!愿大人力保太子。”
孙傅将留守司大印拿出来,交给次官吏部尚书王时雍,自己决心随皇太子同去。
范琼担心皇太子出宫时,百姓发生喧乱,于是领兵在宣德门前广场上往来巡察,并告谕百姓道:“赵氏已失国,军前现议别立异姓,今晚皇太子尽出城,不许拦阻!”
第四百七十一章 靖康之难(八十九)
不久,皇太子乘车出宫,前后共有十辆车。百官军民闻讯赶来,有人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号啕大哭,有人跪拜在州桥之南侧放声嚎哭,也有人拉着车辕哭断衷肠,昏倒于地。
车队到达南薰门时,太学生们拥拜在车前,哭声振天。此时已近薄暮,忽闻车中传出皇太子的呼救声:“百姓救我!百姓救我!”
金兵列队站在南熏门下,强迫车队前行。范琼担心车队被百姓拦下,他先以危言恐吓车队卫士,令他们赶快前进,随后又增兵,簇拥着皇太子车辆出城而去。士庶们见状,既心肝俱损,又愤恨不已。
孙傅也要跟随皇后与皇太子出城,守门的金兵说道:“军中惟欲得太子,留守何为出耶?”
孙傅回答道:“主上出辱,太子复出。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皇上既不回,我当以死从太子,请速禀报元帅。”金兵答应为他禀报。
当天晚上,孙傅宿于南熏门下。第二天黎明时,金兵打开城门,对孙傅说道:“元帅有令,召孙留守入军寨。”
二月十二日早晨,孙傅被金兵押入军营。不久,张叔夜也被金兵押赴军营。其实宗翰早就想将他们抓入军中,因为他们屡次抗命,一再哀告立赵氏为帝。孙傅是主动要求去的,而张叔夜则是被金人“邀请”去的。
张叔夜来到金营后,“抗论如初”,始终坚持立赵氏为帝的原则。为了说服他,宗翰亲自召见,并骗他说道:“孙傅不立异姓,已杀之。公年老大,家族繁盛,岂可与孙傅同死耶?可供状。”
张叔夜坦诚回答道:“累世荷国厚恩,誓与国家俱存亡,实不愿立异姓。”
宗翰四次劝说张叔夜接受异姓为帝,张叔夜始终不从,“惟请死而已”。宗翰、希尹等皆觉得,张叔夜是个很讲义气之人。
这天,京城内又哭声一片。百官父老皆云集在南熏门内,“号泣恳祈”。傍晚时,吴幵与莫俦又受命入城,向留守司传达大金元帅府命令。
此时,留守司负责人是吏部尚书王时雍与户部尚书梅执礼,他们见情况紧急,遂立即张榜公告:“今月十二日,吴承旨莫内翰自金军前来,带来大金元帅府命令:请疾速勾集在京大小官员,并僧道、耆老、军民等,商议共举张邦昌,并亲书其名,于名下签字,限十三日上报,便与册立入京。如别有异见,可别具状申,只不许引惹赵氏。若别举贤人者,亦不许阻,敢有逗留不赴议者,当按军令。”
半夜三更时,御史台在宣德门前贴出文告道:“文武百官不限大小,使臣、致仕官员、在京宫观及僧道、耆老、军班,限十三日绝早,并赴宣德门集议。如若不来,具状申元帅府依军法。请勿住滞,各令知悉。”
第二天一早,开封府也在宣德门前张挂了一则通告:“准留守司劄子,今月十二日晚,吴承旨莫内翰自军前回,传大元帅台旨,令留守开封尹连夜勾集文武官员,虽致仕在京及宫观人、僧道、耆老、军民,于今月十三日卯时,并赴宣德集议。窃虑混杂,无以分别,劄付本府:将文武百官及致仕在京宫观人并分拨赴秘书省、僧道赴宣德门外西关亭、军员赴大晟府集议,各令知悉。”
秘书省是朝廷主管馆阁藏书的部门,位于宣德门外右南廊,正对着右掖门。大晟府是朝廷掌管音乐的部门,在御街西侧,景灵西宫南边。
从凌晨开始,陆续有官员来秘书省报到,有军人去大晟府集合,有僧人道士前往宣德门西朵楼,有士庶百姓前往宣德门东朵楼。
有些官员来得很早,但不知道来秘书省商议何事。恰好凌晨有卖朝报的,他们便买来朝报阅读,报上说金人允许推择赵氏贤者。此时,在通衢大道旁也张贴有通告说,金人允许推择赵氏贤者。
其实,这些信息都是假的,都是留守司王时雍与开封府徐秉哲等人编造的。他们这样做,目的就是骗百官前来开会。他们担心百官们若知道真相,都不来参加会议。如果那样的话,金人肯定会将他们治罪。也的确有些了解内幕的官员,没来参加会议。
等百官基本到齐,王时雍下令关闭秘书省大门,令范琼派兵在门外守卫,任何人不得外出。接着,王时雍向百官传达金人元帅府命令,要求连衔举荐张邦昌为帝。
随后,王时雍又令范琼,将举荐张邦昌之事,向汇聚在宣德楼前的军民、耆老、僧道等,予以正式公布。府吏与台吏们分散开,大声命令众人:“还具名衔,推戴异议者押赴军前!”
军民、耆老、僧道等闻声回头,四顾无言,唯唯而退。只有太学生们对推举张邦昌,似乎不以为然。
范琼担心军民们仿效太学生,于是高声对众人说道:“当今为忠不可,只可为孝。”范琼令太学诸生立即离开现场,回到太学去。
王时雍担心百官不肯签名,便率先在推戴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百官们一开始都不肯上前署名,直到傍晚他们都没吃饭,饥饿难忍,于是纷纷上前,在一张白纸上写上自己的职位与姓名,然后离去。
王时雍将那张白纸即状词收起来,密不示众。薄暮时,吴幵与莫俦携带此状离开京城,去往金军元帅府。
三十七岁的御史中丞秦桧,这天也参加了推戴张邦昌的会议。但他拒不签名,并且公开评论张邦昌说:“邦昌辅相无状,不能尽人臣之节以释二国之难,不足以代赵氏,情愿乞押赴军前面论。”
随后,秦桧提笔给宗翰与宗望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信,原文如下:“桧窃缘自祖父以来,七世事宋,身为禁从,职当台谏,荷国厚恩,甚愧无报。今大金拥重兵,临已拔之城,操生杀之柄,威制官吏军民等,必欲灭宋而易姓。桧忘身尽死,以辨其理,非特忠其主也,且明两朝之利害耳。
赵氏自祖宗以至嗣君,一百七十余载,功德基绪,比隆汉唐,实异两晋。顷缘奸臣渝盟,结怨邻国,谋臣失计,误主丧师,遂使生灵被害,京城失守。上皇嗣君致躬出郊,求和于军前,两元帅既允其议,已布闻于中外矣。且空竭帑藏居民之所积,追取銮舆服御之所用,割交河北之地,恭为臣子。今乃变易前议,自败斯盟,致二主衔冤,庙社将倾,为臣子之义,安能忍死而不论哉?
且宋之于中国,号令一统,绵地数万里,覆载之内,疆域为大,子孙繁衍,充牣四海,德泽加于百姓,前古未有。兴亡之命,虽在天有数,焉可以一城而决废立哉?昔西汉绝于新室,而光武乃兴;东汉绝于曹氏,而刘备据蜀;唐为朱温篡夺,而李克用父子犹推其世序而继之。盖继世之后,德在人者深,其基广业巨,势虽陵替,四海英雄必赴其难,天下之士不敢窥其位。所谓基广则难倾,根大则难拔,此之谓也。西晋武帝因宣、景之权,以窃魏之神器,德泽在人者浅,加以惠帝昏乱,五王争柄,自相残戮,故刘渊、石勒得以据中原,犹赖王导、温峤辈辅翼元皇。江左之盛逾于西京,石晋欺天罔民,交结外邦以篡其主,其于天下也,得之以契丹,失之以契丹。况少主失德,任用非人而忘大恩,曾无德泽下及黎庶,特以中国藩篱之地以赂契丹,天下其何思之哉?此契丹之所以能灭晋也。
宋之有天下,九世宥德,比隆汉唐,实异西晋。大金废立之议,可不明天地之意,以考古今之迹哉?窃观大金今日计议之士,多前日大辽亡国之臣。画筹定计,所以必灭宋者,非忠于大金也,假威大金以报其怨耳。曾不知灭大辽者,大金大宋共为之也。大宋既灭,大金得不防闲其人乎?顷上皇误听奸臣,因李良嗣父兄之怨,灭契丹盟好之国,乃有今日之难。然则因人之怨,以灭人之国者,其祸岂可胜言哉!为计议者必曰:灭宋之策,在绝两河怀旧之思,除邻国复仇之患而已。又曰:大金兵威,无敌天下,中国之民,可指麾而定。若大金果能灭宋,两河怀旧之思亦不能忘;果能灭宋,徒使宋之宗属贤德之士倡义天下,竭国力以北向,则两河之民异日抚定之后,亦将去金人而归宋矣。且天生南北之国,方域之异也。晋为契丹所灭,周世宗复定三关,是为晋所报恨。然则今日之灭赵氏,岂必赵氏然后复仇也。虽中国英雄,亦将复中国之恨矣!
桧今竭肝胆,捐躯命,为元帅言废立之议,以明两朝之利害,伏望元帅不恤群议,深思国计,以辨之于朝。若用谗言以矜已功,非特伤敌国之义,亦贻患于异日矣。又况祸莫大于灭人之国。昔秦灭六国,而六国灭之;苻坚灭燕,而燕灭之。顷童贯、蔡攸贪土地以奉主欲,营私而忘国计,屯兵境上,欲灭辽以取燕云之地。方是时也,契丹之使交驰接踵,祈请于前。为贯、攸之计者,当思国计,以从其请。乃欲邀功业,以兼人之地,遂贻患于主,而宗社垫危。今虽焚尸戮族,又何益哉!今元帅威震中原,功高在昔,乃欲用离间之论,而矜一己之功,其为国计亦已失矣。贯、攸之计,可不鉴哉!
自古兵之强者,固不足恃。刘聪、石勒威足以制愍怀,而挫于李矩数千人之众;苻坚以百万之师,衄于淝水之旅,是兵强而不足恃也。大金自去岁问罪中原,入境征战,已逾岁矣。然所攻必克者,无他,以大金久习兵革。中国承平百年,士卒罕练,将帅未得其人也。自古中国地土甲兵之威,四邻无有,将相英雄世不乏才。使异日士卒精练,若唐藩镇之兵;将相得人,若唐代肃之臣,大金之于中国,能必其胜哉?
且世之兴王,以有德而代无德,以有道而代无道。然后皇天祐之,四海归之。若邦昌者,在上皇朝专事燕游,不务规谏,附会权幸之臣,共为蠹国之政。今日社稷倾危,生民涂炭,虽非一人所致,亦邦昌为之力也。天下之人,方疾之若仇,若付以土地,使主人民,英雄必尽起而诛之!非特不足以代宋,亦不足为大金屏翰矣。大金必欲灭宋而立邦昌,则京师之民可服,而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师之宗子可灭,而天下之宗子不可灭!桧不顾斧钺之诛,戮族之患,为元帅言两朝之利害,伏望元帅稽考古今,深鉴斯言。复嗣君之位,以安四方之民,非特大宋蒙福,实大金万世之利也。”
秦桧这封长信,谈古论今,论点鲜明,感情充沛,语言犀利,而且是以大金的角度来分析废立赵氏的利弊,完全一副为大金着想的样子,送到金军元帅府后,很快便引起宗翰、希尹等人的关注。
第四百七十二章 靖康之难(九十)
二月十四日,吴幵与莫俦又入城,给留守司送来一份元帅府文牒:“据文武百官申,乞立张相治国事。已申本国,许册立为皇帝,请牒册宝及一行册命礼数。”
秦桧见金人仍坚持册立张邦昌,于是又提笔给元帅府上书,再次乞立赵氏,原文如下:“朝散郎、试御史中丞致仕秦桧:准元帅府指挥,如别有异见,具状申者。右桧窃以自古建国立王,非为率众庶以奉一夫。盖欲代天致理,使生灵有所依归,不坠涂炭也。契勘张邦昌在上皇时执政日久,伐燕败盟之计,皆所预知。今若册立,恐元帅大兵解严之后,奸雄窃发,祸及无辜,将不称元帅吊民伐罪之意。若蒙元帅推天地之心,以生灵为念,于赵氏中推择其不预前日背盟之议者,俾为藩臣,则奸雄无因而起。元帅好生之德,通于天地,桧虽草芥,亦被生成之数,无任待罪陨越、激切恳求之至。谨具状闻,伏候台旨。天会五年二月十四日。”
秦桧这封信,进一步吸引了宗翰、希尹等人的注意力。宗翰令元帅府立即给留守司下文牒,要将秦桧速送军中,予以惩断。文中说:“据前宋文武百寮、军民、僧道、耆老状,乞选命张邦昌以治国事,行将已申奏朝廷,乞立为皇帝,仍赐册文。……勘会先去札子,如别有异见,别具状申,只不许引惹赵氏。今据前中丞秦桧状,尚言乞立赵氏,特系违令,合要本官惩断,速起发前来。”
其实,在二月十三日秘书省会议上,反对推戴张邦昌的官员并不止秦桧一人。
王时雍带头签名后,数百个文武官员,绝大部分亦随之以书。但其间也有“饮泣悲吁而不敢出辞者”。
忽然,有一个面目严冷的官员厉声说道:“二百年赵氏天下,岂可付它姓?吾乃异议者,请如所令!”在这人右侧,有一个官员忽然放声大哭道:“吾请同行!”
王时雍闻声大惊,回头一看,不认识这两个官员,命令道:“自列名氏。”
那面目严冷的官员回答道:“我是奉直大夫寇庠,他是朝请郎高世彬。”
这时,监察御史马伸对众人说道:“吾曹职为争臣,岂可坐视,不吐一辞?当共入议状,乞存赵氏。”
御史中丞秦桧对马伸的提议表示赞成道:“邦昌辅相无状,不能尽人臣之节,以释二国之难,不足以代赵氏,情愿乞押赴军前面论。”
于是,秦桧写下了那篇“复嗣君之位,以安四方之民,非特大宋蒙福,实大金万世之利也”的议状。
但也有人认为,这篇议状是马伸所写,并首先呈给秦桧过目。秦桧看后觉得词语太激烈,有些犹豫,马伸遂率同僚“合词立请”。秦桧不得已,只好在议状上签名。然而,这篇议状最终被秦桧扣下,并没送达金军,因为《大金吊伐录》中没有记载。秦桧另外又写了一篇议状,建议“于赵氏中推择其不预前日背盟之议者”继承帝位,遂惹怒了宗翰。
十三日那天,不签名的官员还有员外郎喻汝砺。他听说开会是举荐张邦昌为帝,便摸着自己的膝盖说道:“不能为贼臣屈。”遂挂衣冠而去。
另外,还有监察御史吴给与御史台检法官王庭秀,皆宣称致仕。而秘书省校书郎胡寅、太常寺主簿张浚、开封府司仪曹事赵鼎,则相继逃入太学中,他们这些人都没在议状上签名。
这天,吴幵、莫俦除了带来捉拿秦桧的文牒外,还带来了另一份文牒。其主要内容是,令留守司立即将藏匿于城中的其他亲王、帝姬、驸马等皇家亲属,以及皇族成员,全都找出来,送交金军。文牒措辞严厉,限时严办。
金人早已通过邓珪,以及其他管理宫阁的内侍,完全掌握了赵氏皇家成员人数与名单。经过清点与核对,金人发现还有一些皇家成员没送到军营中来。
近日,金人在宗正寺黄少卿处,又获得一部玉牒。通过这部皇族族谱,金人对赵氏整个皇族情况更是了如指掌。于是,金人指名索要南班宗室即皇族宗室,要求从二王宫濮王宫开始,先将近属中官序高者送往军营。
为躲避追捕,许多皇族宗室家属,纷纷逃到普通百姓家中藏匿。开封府尹徐秉哲岂敢违抗金人命令,只得在文牒上签字,并派人四处收捉皇族成员。开封府诸使臣为了得到钱财,在城内进行大搜捕。“凡所藏匿必捉得之,获免者十有一二。”
金人专门准备了出城通行证,要求或于南薰门萧太师处交割,或于顺天门耶律大夫处交割,皆要求有使牒签字。
当时就有人对徐秉哲的行为很气愤道:“徐秉哲为人之臣,竟忍心签字派人捉拿国之宗属,以赠仇雠。其贪生忘国之恩,有如此者!”
也有宁死不肯与徐秉哲之辈同流合污者,开封府捉事使臣窦鉴就拒绝从命,他说道:“我生为大宋之臣,岂忍以大宋宗族,交送与虏人乎!”遂自缢而死。
二月十五日,宗翰派人入城,将御史中丞秦桧带走。同时,还有一百多名太学生,跟随金人而去。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金人这天到太学宣布,欲招聘三十名博通经术的太学生,到北方去担任师资。凡被录用者,由国子监发钱三百贯,作为服装费。消息传开后,太学生们纷纷前来报名。金人原计划招募八十名,然后从中选拔,没想到竟有一百多人来报名,于是很高兴地将他们一起带走。
之所以有这么多太学生愿意跟随金人而去,是有现实原因的。一是此时城中粮食严重困乏,二是金人时不时扬言纵兵洗城,三是金军迟迟不退兵,人们怀疑金人是不是想让在京之民全都死掉,所以,太学生们“皆求生附势”。
来到军营后,金人先给太学生们开了一个会道:“金国不要汝等作大义策论,各要汝等陈乡土方略利害。”
有些太学生来自四川和闽浙一带,这些人头脑反应快捷,响应积极,他们各自“争执纸笔,陈述山川险易”,以及自古以来“攻占据取之由”,并争抢献给金人。
还有些太学生,“妄指娼女为妻”,要求到军营中去讨取。金人觉得,这样的太学生“无能苟贱”,不可能胜任为人师表,遂退回六十余人。
第四百七十三章 靖康之难(九十一)
此时,宋朝亲王与帝姬,都已被开封府送入金军。其中,有一个名叫李浩的人,因为模样长得貌似宋徽宗第十八子相国公赵梴,而被误送到了青城斋宫。
宋钦宗得知情况后,开始与大臣们密谋,计划以李浩冒名顶替赵梴,然后找机会让十五岁的赵梴逃出去。可是,由于金军看守非常严密,这样的机会始终没有找到。
二月十五日这天,青城斋宫里发生了一件事。宋徽宗第二十子建安郡王赵楧,即明节皇后大儿子,可能因惊吓过度,突然死亡,年仅十三岁。
宋钦宗下令,封锁消息,建安郡王赵楧的身份由相国公赵梴顶替,相国公赵梴的身份由李浩顶替。
此时,京城内有一个人正在密谋起兵,以救出二帝,这个人就是统制官吴革。
吴革在眼睁睁地看着皇太子出城之后,痛彻心扉,对身边人说道;“二帝与天眷皆遭敌人拘囚,为人臣者,何用生为?”
吴革决定亲自组织兵马,誓死一拼。于是,他在启圣院设置了一个名为赈济所的机构,名义上是为京城吃不上饭的人解决就食问题,其实是暗中招兵。
消息传开后,一日之间,涌入者不止万人。对这些人,吴革暗地里用军法进行管理与约束。几天后,人数已达数万,“多两河骁悍之士”。由于启圣院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吴革遂将赈济所迁到了同文馆。
吴革任用太学生吴铢、朱梦说、左时、张知彰、马献可、吴忠、徐伟等数十人,担任参谋,以协助管理。
二月十五日,议伟率领两学进士崔鼎臣、周虎臣等八十余人,前来应募,吴革当即委任他总管所有士人。
议伟知悉康王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驻扎在山东,遂向吴革献言道:“可密遣薛安、裴进、靳立等数辈,怀揣蜡弹,由间道告急于元帅府。乃约在外将相,拥兵进城,内外相应,夹攻贼寨,图还二帝,保全宗社。”吴革表示同意。
随后,吴革多次召开会议,对起兵细节进行周密策划。参与密谋的大臣有:兵部尚书吕好问,监察御史马伸、张所,奉议郎致仕吴给等数人。他们打算举九庙神主以起兵,先诛杀范琼等数十名叛臣。然后分兵,从十八个城门进行突围。他们决定,三月八日正式举事。
二月十六日,大金元帅府下令:“已顺从大金将士之妇女,应立即换掉汉人梳妆,改成大金梳妆;已怀孕者,应听从医官安排,一律堕胎。”
同日,吴幵与莫俦又受命入城,给留守司负责人王时雍送去元帅府文牒:“请在京官员,应有司事务,依旧管勾,并面奉元帅台令:军前所须,并令在京官员早与应副,不得托疾在假。”
这天,宗翰安排萧庆去劝说李若水,令他入城安抚官民。李若水一直被关押在青城左掖门侧廊的一间小屋内。可是,李若水抗命不听,断然拒绝,宁肯继续囚禁。
萧庆劝说道:“事已尔,无可奈何,徒死无益。前日,公虽詈国相,国相初无过公意。若今日顺从,即明日得美官。”
李若水叹了口气,回答道:“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哉!”
李若水的随从谢宁劝说道:“侍郎父母春秋高,兄弟众,仰侍郎以生。若少屈,万一得复归。”
李若水叱责道:“忠臣事君,有死无二,吾今不复顾家矣。虽然,吾亲老。汝若归,勿遽言,恐重伤吾亲意,令兄弟辈徐言吾死国也。”
对于李若水的忠勇,宗翰其实很赞赏。他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打动他,让他为自己所用。可是苦思良久,仍无计可施。
这时,宗翰忽然接到来自上京金太宗吴乞买的命令:“俘获人畜,如契丹例,分别贡赏。赵构作速催回,毋滋遗孽。”
第二天,即二月十七日,宗翰在青城军寨中大摆宴席,宴请皇子以及诸将。并选定贡女三千人,犒赏妇女一千四百人。二帅侍女各一百人,“皆秀曼光丽,紫帻金束带为饰。”其他将领侍女,也不下数十人。而且,军寨中各种珍宝,堆积如山。
当时,由于立张邦昌为帝尚未最终确定,而京城内所有事务,都要由金人做出决断。因此,城内百官凡有一事,都要派人来元帅府请示。金人觉得,这样办事效率太低。
于是,经过宗翰、希尹等研究决定,令曹少监、郭少傅入城,同开封府尹徐秉哲一起,处理京城日常事务。
这天,金人按照内藏元丰库、大观库簿籍之记载,顺藤摸瓜,将大内诸库中的珍宝全部运走,一件不留。然后,金人又来到龙德两宫,将宋徽宗平时收藏的珍宝奇物也全部运走。
人们都知道宋徽宗平时好玩珍宝,但他具体玩些什么珍宝,人们大都无从知道,即使有司与宰相,也“不能知之”。
然而,宋徽宗的内侍王仍等人对此却很清楚。这些内侍投降金人后,为了讨好宗翰,他们向宗翰举报说,太上皇在龙德两宫,存有许多宝物。宗翰于是令他们领着金人来到龙德宫,“指其所在而取之”。
人们这才知道,宋徽宗所玩赏的珍宝奇物主要是,西海夜珠、王中正陈抟烧金之类,以及其它真珠、美玉、珊瑚、玛瑙、琉璃、花犀、玳瑁之属,各以千计。
据统计,金人这次从诸库中取走的宝物主要有:真珠四百二十三斤,玉六百二十三斤,珊瑚六百斤,码瑙一千二百斤,北珠四十斤,西海夜珠一百三十个,朱砂二万九千斤,水晶一万五千斤,花犀二万一千八百四十斤,象牙一千四百六十坐,龙脑一百二十斤,金砖一百四十叶,王先生烧金、陈抟烧金、高丽进奉生金、甲金头盔各六副,金鞁、金马杓、金杵刀、金作子四百二十五副,玉作子六百副,花犀带、金带、金朿带、玉朿带、镀金带、金鱼袋等,上皇合分金钱四十贯、银钱八十贯,皇帝合分金钱二十贯、银钱四十贯,皇后合分金钱十一贯、银钱二十二贯,银火炉一百二十只,金火炉四只,金桌子百二十只,银交椅二十只,金合大小四十只,金水桶四只,金盘盏八百副,金注碗二十副,金银匙筯不记数,金汤瓶二十只,琉璃盏一千二百只,琉璃托子一千二百只,珊瑚托子四百只,码瑙托子一千二百只,真珠扇子四百合,红扇一百合,蓝扇一百合,行鸾扇三百五十合,大扇六十合,扇车一百辆。
第四百七十四章 靖康之难(九十二)
此时,康王大元帅赵构仍驻扎在东平府,焦虑不安地等候皇上圣旨。然而,由于金人严密封锁京城,加上道路不通,信息中断,所以,康王对京城内所发生的一切,皆无从知晓。
二月十八日,康王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对幕府僚属们说道:“京师全无消息,吾寝食不遑。可再呈檄书,行下诸处。”
康王要求再给诸将帅下令,令他们派出可靠人员,切实查清敌军实情。若敌军未有退兵之意,我军应向京城附近集结。
于是,大元帅府幕僚们又起草了一份命令,发至各军:“契勘当府今月七日、九日、十一日、十三日、十五日、十七日,节次劄下兴仁府黄待制、开德府宗元帅节制诸头项人马,及劄下南京宣、总两司互为应援,及一面关牒陕西、京西、江淮勤王师帅去讫外,今再契勘:
探报金人归期,全未见的确。京城信息不通,据报或云系桥,或云结筏,不久渡河。然登城之敌,至今不下,大寨或有,小寨未起,傍列四处,劫虏吾民,般运粮斛。或称候麦苗长大,可以喂牛马,方可北归。是未有去计,讲和之说,实款我天下之师。观其形势,虑包诡谋。
今仰见在开德府驻劄副元帅宗修撰、兴仁府驻劄节制黄待制,各更切加意,召募信实人,前去硬探。知见得委有奸计,尚或窥伺旧城,未有退师之意,仰审观形势,料度彼已,随处纠合附近统制官人兵,克日进寨,于近京驻劄,张大军势,逼胁令去。仍切持重,明远斥堠,母致反落奸计。不得先以人兵挑弄,自启败盟之衅。
如宗元帅举师之日,先告谕开德府、濮州;黄待制举师之日,先告谕兴仁府、单州、广济军。各严备守御,其逐处城上地分,先已摆布。若军若民之兵,不得一例起发,使各保守,以防乘虚。及令逐处守臣,各应付随军粮食五七日,并后来不住相继应副,仍各申随处所属转运使,不致少有阙误。并仰南京宣、总两司,照会与宗元帅、黄待制,一依今来指挥,各精觇探,互相关报,会合进寨,约日于近京驻劄。务要声援相应,及仰一面备坐。
今来指挥行下,陕西、京西、江淮等路勤王领兵去处,约日摧发会合,仍具逐头项职位、姓名。及劄下河北运判顾大夫、京东运副黄龙图、随军转运梁修撰等,各随处应付钱粮,不致少有阙误。
并小贴子:兼契勘南京、开德府、兴仁府等处,去京城远近不同,即起发当有先后,务要同日到京城侧近。切在契勘,无令参差不齐。
又小贴子:再契勘京城围闭日久,昨朝廷遣使赍诏传谕,虽知金人已再讲和,无复虏掠,然到今累月,未闻退归。阻隔道路,朝廷命令不通,臣子之心寝食不遑。今来勤王之师,诸道云集,便欲相与戮力,进兵血战。仰念主上屈己诚信,讲好息民之意,未得轻进。当府已累劄下,审观形势可进,无先以兵相加,自取败盟之衅。
今仰节制黄待制、副元帅宗修撰、宣抚使范承宣(讷)、北道总管赵资政(野)、经制翁阁学(彦国)、发运向直阁(子諲)、发运方徽猷(孟卿)、淮南东路提刑汪郎中(师中)、知扬州许龙学(份)、前知密州郭待制(奉世)、西道总管王资政(襄)、陕西五路经制钱侍郎(盖)、知淮宁府赵待制(子崧),各切亲饬诸将,整军伍、利器械、具糗粮,若旬月之间,师犹未退,忍复坐视?当约日齐进,誓死一战!凡臣子世受国恩,各怀忠义之报,必愿效死立功。仍仰吐心沥诚,紬绎方略,合谋解难,速行条具申。”
也是二月十八日这天,宗望在刘家寺设宴,宴请囯相宗翰与金军诸将。宋徽宗与郑太后、宋钦宗与朱德妃,也受到邀请。宗望想将这次宴会办成太平合欢之宴。
上午九时,大家开始入座。宗翰、宗望、阇母、宗隽、希尹、阿懒、挞懒、蒲芦虎、设也马、斜保这十人,与宋徽宗、郑太后、宋钦宗、朱德妃,皆坐于厅堂上席。另有三十二位将领,皆坐于厅堂下席。
宴会刚开始,斜保即宗翰二儿子提议,请宗望安排姬妃二十人、歌妓三十二人,出来劝酒助兴。
宋钦宗与朱德妃闻言,当即起身,请求避席。宗翰摆了摆手,不许他们离去。
散席后,宗望对宋徽宗说道:“设也马悦富金帝姬,请与之。”
设也马是宗翰的大儿子,看上了富金帝姬。赵富金这年十八岁,是宋徽宗第十四女,母亲为明达皇后,此时已出嫁,丈夫叫田丕。
宋徽宗回答道:“富金已有家,中国重廉耻,不二夫,不似贵国之无忌。”
宗翰闻言大怒:“昨奉朝旨分俘,汝何能抗?”随即下令:在座每人都可以领走两个自己看中的姬妃。
宋徽宗也大怒:“上有天,下有地,人各有女媳!”宗翰气急败坏,将宋徽宗呵斥出去。
郑太后正往外走,忽然看见侄妇也在这里,遂跪求宗翰道:“妾家不与朝政,求放还。”宗翰点点头,同意郑太后将侄妇带走。
或许是宗翰与宗望酒喝的有些多,或许是其他原因,这天下午他们都隐隐觉得,军寨中似乎“鬼魅不靖”。希尹于是派人入城,请详通经教、德行高超的禅僧,前来讽经。
开封府从城内诸禅院找了五十四位高僧,每院不下十余人,全都送至金军。希尹从中选了二十人留下,其余退回。金人对这些高僧待遇颇厚,“诸寨轮请斋供,殆无虚日。”
宗泽副元帅在接到大元帅府二月十八日命令后,立即召开军事会议。他对诸将说道:“敌情如此,岂忍坐视乎?”遂决定出兵,自澶渊南下,向南华县进军。
当时,在东京城附近的勤王军主要有三支队伍。一是河北的宗泽所部与黄潜善所部;二是河北宣抚使范讷所部与北道总管赵野所部,他们合兵屯驻在南京应天府;三是江浙、福建经制使翁彦国统领的东南六路军兵,驻扎在泗州。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小股队伍,如知淮宁府赵子崧所部等等。
第四百七十五章 靖康之难(九十三)
此前,宗泽曾派人给赵野与范讷送信,讥笑和讽刺他们畏敌退缩,要求他们立即率部勤王,与自己在东京城下会兵。赵野与范讷瞧不起宗泽,认为宗泽太狂妄,既不回答也不出兵。宗泽于是与诸将共议,愿单独出战,对抗金军。
都统制陈淬建议道:“敌方炽,未可轻举。”
宗泽闻言大怒,当场就要斩陈淬。众将赶紧罗拜,请求饶陈淬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这次向南华出兵之前,宗泽对陈淬说道:“汝当先诸将一行,以赎前日之过。”
陈淬回答道:“愿尽力!”陈淬领兵前进不到十里路,便与金兵相遇。陈淬趁敌不备,领兵猛攻,击败金军,迅速占领南华县。
赵野、范讷、翁彦国虽然也接到了大元帅府命令,但他们仍在南京观望,或在泗州徘徊,似乎都没有出兵向东京城靠拢的计划。
这天,泗州知州贾公望来拜见翁彦国道:“京城报甚恶,天子日夜望中丞救援,今留此不进,岂欲反邪?泗小垒,钱粮俱竭,自来日更不供,公宜斩公望以谢军,第恐朝廷他日未遽贷公尔!”翁彦国闻言惭愧,第二天竟领兵往淮西而去。
此时,各地组织的勤王队伍大都在路上。其中,宋钦宗寄予最大期望的陕西五路勤王兵,距离京城仍很远。这支队伍的主帅,是集英殿修撰陕西五路经略使知永兴军范致虚。他们在行进途中遭到娄室五万金军的强力阻击。自今年正月开始,他们苦战十几次,死伤甚众,于正月二十三日攻克潼关,正在向东挺进中。
范致虚是一老臣,乃宋哲宗元佑三年进士。去年三月间,他受命接替任谅,担任京兆府知府,措置陕西兵马。后来,宋钦宗又任命他为陕西宣抚使、陕西五路经略使。受命措置陕西兵马的还有钱盖,任陕西制置使。
当时,西路金军正围困太原,声震关中。范致虚“修战守备甚力”,他最初打算固守黄河,而将河东置之度外,于是下令沿黄河岸边修筑连环堡垒。他广招人才,不论各色人等,只要有所专长,皆借补官职发给俸禄。如僧人宗印、道士张孝庆等,皆借补为幕属统制官。
宗印是汾州孝义县人,本姓赵,落发为僧,任万花寺长老。他见战火纷飞,便欲去外地避乱。经过河中府一座寺庙时,他题诗一首,曰:七十老僧西复东,乡关在望念飘蓬。大辽半岁九分尽,全晋一年千里空。周召已亡无善政,蔡童虽死有余风。华阴乞食商山去,岩谷幽寻四老翁。
安抚使席益碰巧看到了这首诗,觉得很有水平,遂派人将宗印追回。席易与宗印一番交谈,大为惊奇,于是将他推荐给范致虚。
宗印与范致虚见面时,谈起用兵之道,滔滔不绝。范致虚以为宗印乃一奇士,于是,令他还俗,借补官职为中散大夫、直龙图阁,任命他为宣抚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王伟、王方、李道峰、宋戡等将领,都要听他管辖指挥。
宗印建议修筑长城,起自潼关,止于龙门。如此,便可将金人阻挡于长城之外。
范致虚予以采纳,并签署公文,严厉要求各地立即着手行动。然而,上下官员们对此皆不赞成,“应命而已”。结果修筑起来的长城仅及肩高,不起任何作用。
其实,范致虚就是一介文人,“谬不知兵”,对边防兵革之事很外行。当时,有些人为获得赏钱,所献守河之计如同儿戏一样。可范致虚竟察觉不出,往往下令按法施行,结果“军民与州县不胜其扰”。
范致虚还仿效西汉张良的《散楚歌》,撰写了《散金歌》,并派人到金军寨旁张贴,或张挂于金人占领之州县。歌词内容是这样的:丙午新回丁未初,金人浑似釜中鱼。鱼潜水底时时活,鱼处梁原自丧躯。北人意似南方马,赤羊金兔金自杀。若向南朝金杀金,金龙活也今秋灭。北人半是南朝民,食禄南朝终为君。失意暂时辞汉主,彷徨不忍痛思亲。
范致虚对自己来陕西的使命,从未忘怀。他在给转运使桑景询的诗中写道:参旗井钺出西秦,纠合诸侯付老臣。风引旆旌趋魏阙,天晴貙虎戍妖尘。冥威顿显胡雏挫,炎运方隆庙略神。已见旄头坠天外,乞身且喜及今春。
从诗中看,此时范致虚对形势还是很乐观的。
然而,西路金军在攻陷太原后迅速南下,并轻松渡过黄河。守河宋军闻声溃散,西道总管王襄弃西京而南逃。风云突变,京城危急。
宋钦宗得报后,任命水部员外郎孙昭远为秘阁修撰西道副总管,令他立即去陕西给范致虚传旨,要求陕西军兵迅速进京勤王。
孙昭远率三名骑兵出京,沿途招募溃兵数百人。他从南阳入商洛,最后到达京兆府,见到了范致虚。
孙昭远将沿途所招军兵交与范致虚,兵合一处,并传达了皇上圣旨,介绍了京城形势,以及路上所闻所见。当时,陕西制置使钱盖率十万勤王兵,已抵达颖昌。可是,他们竟“闻京师破而遁”。孙昭远认为,陕西必须另行组建勤王队伍。范致虚随即传檄陕西诸路,要求迅速集合军兵,赴京勤王。檄文乃范致虚亲撰,“词气慷慨,闻者感动”。
北宋在陕西与西夏交界地带设有五个路,即五个战区,分别是熙河路、秦凤路、泾原路、环庆路、鄜延路,此所谓沿边五路。再加上永兴军路,合称陕西六路。各路置有经略安抚司,统掌本路军政大权,首长称经略使,俗称帅臣。这样设置,主要是为了从军事上对付西夏。一旦与西夏发生战事,朝廷则会派出大臣担任陕西宣抚使或陕西制置使,统一指挥六路军队。
现在,范致虚的身份既是永兴军经略使,又是陕西宣抚使,按理说,他有权调动陕西六路军兵。可是,檄书下发后,沿边五路只有环庆经略使王似、熙河经略使王倚,迅速领兵来会。而泾原经略使席贡、秦凤经略使赵点、鄜延经略使张深,“皆不至”。
第四百七十六章 靖康之难(九十四)
孙昭远很生气,前后共写了二十八封信批评他们。张深这才领兵而来,赵点也才派遣将官李安领兵入援。
秦州州学教授周良翰曾面见赵点,以京城危急,劝赵点亲自领兵而行,赵点不听。泾原经略使席贡以防守西夏为由,最终也没来。
范致虚最后会合六路兵马,得兵十余万人,号称步骑二十万,以右武大夫成州团练使知西宁州马昌祐统领。
随后,范致虚命杜常率兵万人做先锋,直趋京师;又命夏俶率兵万人前去巩义,守护皇帝陵寝。
杜常与夏俶在行军途中,遇到一个名叫韦知几的人。这人曾担任过京城东壁统制,城破时跑了出来。他告知,京城已陷。杜常与夏俶得知大惊,于是回军,带着韦知几去见范致虚。
范致虚大怒,指责杜常与夏俶“摇撼军情”,他不相信京城会被金人攻破道:“京城岂有可陷之理?”于是问韦知几究竟怎么回事?
韦知几见状不敢说实话,撒谎道:“知几本是勤王兵,不曾到京城而兵已溃,但闻京城守御如故。”
范致虚于是将韦知几的话告谕诸军,京城守御平安。随后,范致虚将杜常与夏俶逮捕,对他俩说道:“向来使杜常统勤王之师,应援京城,遂听溃兵虚言,中途而返。夏俶保护陵原不能守。尔等二人,更相唱和,纵兵劫掠,驱虏妇女,辄敢入关。脱或京城失守,臣子闻之,即当奔赴共死,争忍观望奔溃,所过焚毁。理合诛灭,免尔家小。”
范致虚下令,腰斩二人于帐前,并行张榜,向全军说明斩杀二人之所由。“兵将闻之,莫不惊悚”,军民士气大振。
范致虚令宗印率舟师沿水路,向西京洛阳挺进。宗印将僧人编为一军,谓之“尊胜队”;将行童编为一军,谓之“净胜队”。河东的僧人与行童大都编入军中,也有借补为官者。
范致虚亲率主力屯军华阴,欲从陆路进兵。
这时,天章阁待制知同州唐重写信给范致虚道:“今日之事,可为朝廷虑者三,可为关中虑者五:和议之谋既乖,迫胁之势愈甚。君父宵旰之忧,谁与戡难?宗社盘石之基,谁与图存?此可为朝廷虑者一也。都城之中,兵民无虑数百万,围闭日久,廪薪日缺,人既艰食,谁有斗志?此可为朝廷虑者二也。中都倚秦兵为爪牙,诸夏恃京师为根本。今五路之师逡巡未进,则所以为爪牙者不足恃,而所以为根本者莫能固矣,此可为朝廷虑者三也。
十日递场之溃方且招集,十四日尹阳之北相继奔逃,诛之则不可胜诛,招之则未必为用,不招又恐聚而为寇,此可为关中虑者一也。潼关之险虽为可恃,而函谷亦可方轨;黄河之津虽有守御,而蓝田自可越关,其他诸谷已为通达,此可为关中虑者二也。诸司钱粮刬刷殆尽,库藏为之一虚,频年调发,殆无虚日,民力为之困弊,掊而取之则为国敛怨,取之有限则必乏军用,此可为关中虑者三也。兵之驰逐恃马以为命,兵之骁锐恃器甲以为卫,此日大军既溃,马之失者十凡五六,器甲之失者十凡**,一旦选纩骑则马不适乘,治坚甲利兵则器不适用,以此御敌,安能得胜?此可为关中虑者四也。陕西五路控制西夏,以扞关中,比闻夏人侵掠鄜延近界,攻围环庆诸塞,为金人鹰犬之用,使中国人有腹背之患,此可为关中虑者五也。”
唐重在信中还说道:“自古勘大难定大事者,必有同心戮力之人相与扶持,乃能有济,莫若合诸使者及总管帅臣,相与计议以图。”
唐重最后建议道:“上策檄蜀帅及川陕西路,使之输财用、辇军器、市战马,以资关中守御之备,合秦蜀以卫王室,庶几可图再造之基,肇中兴之业,孰不闻风而悦心,慕义而景从者哉!”范致虚不予理睬。
不久,金人先后派遣修武郎包某与合门宣赞舍人董某,“持登城不下之诏”来到华阴,目的是阻止救援之师。范致虚弄明白其来意后,当即下令全部斩之。
唐重听说后,又写信给范致虚道:“其谋议已定矣,若举忿兵临勍敌,未为万全之策。今若抗和议之使,必欲鏖战。虏若悔盟,肆其毒心,别**计,则上害宗社,下害都人,其祸岂小哉!为今之计,以劲兵守殽、函之险,遣使禀朝廷之命,且治杀使之罪,以伐虏人之谋,坚壁休兵,徐为之计,舍此不图其祸,有不可胜言矣。”范致虚仍然不予理睬。
宗印率舟师顺流而下,不日抵达三门津,沿途累获小捷。范致虚闻讯很高兴,下令授予宗印河东制置使,令其按次序发兵。同时,又令马昌祐整肃军容,向潼关进发。
夺取潼关之后,范致虚下令继续东进,并要求三军“鼓行出关”。裨将李彦仙建议分路进军道:“行军利速,且多为支军,则舍不至淹,败不至覆。若众群聚而出肴、渑,一蹴于险,则皆溃矣。”范致虚不采纳。
宗翰早已得知范致虚统二十万勤王军向东进发,已令娄室拦截。宗翰胸有成竹地对诸将说道:“我闻范致虚一儒者尔,不解用兵。可明斥候,使三千人破之必矣。”
康王赵构停留在东平府等候圣旨,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是,京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知道皇上情况怎样,也不知道金人为什么还不撤军。在给宗泽、黄潜善等将领下发命令之后,康王仍焦虑不安,忧心忡忡。
副元帅汪伯彦于是召集幕府人员开会,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经过讨论,大家认为,大元帅府应该离开东平,“移屯济州”,“以俟敌隙”。因为济州距离京城比东平近些,或许能得到一点消息。于是康王同意,并决定于二月二十日出发南下。
第四百七十七章 靖康之难(九十五)
此时,驻扎在东平府的人员主要有两部分人组成。一是跟随元帅府的各色人等,他们大多来自东京附近,他们挂念家人,愿意向南走。二是来自河北诸郡的勤王兵,他们惧怕南去与金人战斗,所以不愿南下,而想北归。
这些想北归的军兵,闻听大元帅府欲趋济州,多数不想跟随南去。于是,二月二十日凌晨,趁天色未亮,他们偷偷在城北门与府衙前两处放火,“欲骇乱军众”。
大元帅府后军统制张俊得报后,果断出兵,“收捉扑灭之”。企图在军中制造混乱的奸谋,最终没有得逞。
康王等人没受干扰,按计划出发。当天晚上,他们宿于中都。
同日,东京城内成群结队的人被发遣出城。他们熙熙攘攘,“足相蹑于道途”。这些人中有皇室宗亲,有宫嫔,但大部分人是先前已被送去金军的百工技艺之家属。无论贵贱老幼,他们边走边哭,“哀号之声达于远近”。
出南熏门时,他们都要一一接受金军检查。金人从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发现有金银。
这个情况很快便报告给了宗翰。宗翰大怒,斥责萧庆等人:“皆以为尽绝,各有结罪文状,今乃如是邪?”
金人于是向留守司与开封府发文,要求再次根括金银。文牒措辞严峻,督责甚急。留守司与开封府不敢抗拒,只好张榜通告,并安排官员分片根括,像初次根括那样。
京城顿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民情惶惶,殆无生意”。
这天晚上,信王妃自尽于青城寨。信王赵榛,是宋徽宗十八子。各军寨也陆续传出,有妇女相继死亡,并从她们身上搜得所携金银饰物。
二月二十一日,开封府在京城四壁设置了数十处收购点,用铜钱收买金银,官钱堆积如山。每两金可换三万二千钱,每两银可换二千五百钱。有许多市民携带着金银或制品,赶来交换。
不仅如此,开封府还张榜公告道:市民可用一两金换米一石四斗,一两银换米一斗。此时,百姓粮食匮乏,手中有金银也无所用,于是都很乐于交易。
开封府将收购而来的金银,派人分批送赴青城,交给金军。
这天,在青城囯相军寨中,李若水与副使王履被宗翰传唤而来。宗翰希望他们支持立异姓为帝,同时也希望他们出任官职。然而,李若水明确表示坚决反对。
宗翰问道:“何故,唯你坚不欲立异姓?”
李若水回答道:“上皇悔过避位,主上孝慈勤俭,无有过行,岂可轻议废立?”
宗翰说道:“赵皇失信,使南北生灵如此,岂不是过?”
李若水辩道:“若以失信为过,国相亦有失信处五,则公乃失信之尤者。”
接着,李若水一一历数宗翰失信之处,最后说道:“汝伐人之国,不务安全生民,徒掠金帛子女以自丰,止是一大贼耳!你国灭决不久矣!”
宗翰大怒,喝令:“推出处置!”
一群金兵呼啦冲上去,将李若水与王履捆绑起来。他们毫不畏惧,一边朝外走,还一边回头叫骂不停。李若水与王履的随从,也被金兵一同捆绑了起来。
金兵将李若水等人押到南郊侧近一处圜丘下,准备在此行刑。李若水仰天长叹,念歌一首,最后两句是:“矫首向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
李若水回头对其随从谢宁说道:“我为国家合死,枉带累你。”
监刑者问:“侍郎服未乎?你回头来也未?”
李若水狠狠瞪了监刑者一眼,“厉声骂詈不止”。监刑者大怒,扬起一拳,将李若水唇齿打破。李若水神色不动,嘴里喷着血,“奋骂愈切”。
监刑者气急败坏,用刀刃将李若水面颊割裂,将其舌头割断。然后,“杀之,又枭其首”。
李若水宁死不屈的事迹,很快在金营传开。金人对他很敬佩,他们说道:“大辽之破,死义者以十数。今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宗望闻听李若水与王履被杀之事,很是感叹道:“南朝若人人得如此二子,岂有今日之事?”
数月之后南宋建立,臣僚向宋高宗赵构上书称赞李若水道:“青城废立之际,独以鸿毛之命,争论刀锯之侧。义形于色,卒殒非命。志节凛然,不愧古人!”
《靖康小雅》认为,靖康之难,死节之士,李若水当为第一,特为其赋诗曰:烈烈李公,实备全德。义动幽明,气贯金石。扈跸虏营,爰定忠烈。杞人之忧,废立大戹。公挺不顾,二酋面叱。勇其雷霆,天地动色。命轻鸿毛,名高斗极。燎原之火,不变蓝璧。滔天之溺,砥柱独立。死得其所,震耀方册。
李若水英勇就义这天,康王早晨从中都出发,晚上宿于任城。
此时,那些想北归的军兵仍然不愿南去。傍晚时,他们找来一些桌椅,纵横放置于大街上,以限制交通。他们企图天黑后点火,发动谋乱。所幸这个阴谋被张俊探知,他利用巡寨机会,将这伙叛贼抓获,斩首示众。
这天晚上,任城城里形势很紧张。“诸军警严,皆不敢寐”。
军中两次谋乱,皆刚刚露头,便被张俊所粉碎。张俊的敏锐洞察力与果敢魄力,由此可见一斑。
宗翰早已意识到,漏网在外的康王赵构,对大金是一个不小的隐患。金太宗也早已明令:“赵构作速催回,毋滋遗孽。”宗翰也曾多次派探子四处侦察,可一直没发现康王赵构的踪影。
二月二十二日,康王的母亲韦氏接到金人命令,从斋宫来到金军元帅府。宗翰问她:“赵构现在何处?”
韦氏回答:“不知。”
宗翰对韦氏的回答很不满意,不许她再回斋宫,将她与康王之妻邢氏,一同关在寿圣院。
宗翰又派萧庆去给宋徽宗传话,令他给康王下达手谕,让其回京。宗翰要求宋徽宗分别遣使,去往河北各地寻找赵构,投送手谕。
第四百七十八章 靖康之难(九十六)
这天,金人元帅府又给京城留守司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务必在本月二十五日之前,将赵氏宗室以及南班官等人员,全部发送军中,不得有一人遗漏。
留守司不敢违抗,即令开封府派出使臣小火下辈等,分散行动,展开搜索。“狭街僻巷,无不周遍,如捕盗贼。”
一些无知小人更是可恨,他们四处观望,并在街市上大声号呼:“不得隐藏赵氏,如有收藏者,火急放出,庶免连累。”
对此,留守司与开封府皆默许,无人过问。而善良正直之士,心存良知之人,莫不“扼腕而泣血也。”
二十二日这天晚上,康王赵构到达一个叫山口镇的地方。正当康王与耿南仲、汪伯彦、耿延禧、董耘、高世则一起吃晚饭时,有几个民兵前来反映重要情况。这几个民兵,是济南府章丘县知县赵不群的属下。他们举报说,昨日阴谋放火作乱者,尚有同伙没抓尽,就潜藏在他们队伍中。
康王密遣张俊前去擒捉。张俊经过调查,将密谋作乱的首要分子訉之逮捕。康王亲自审问,訉之“无异辞”,供认不讳。康王于是下令:凌迟处斩,余皆不问。厚赐举报人金帛,并犒以酒食。从此,军兵密谋作乱北归一事,方才停息。
二月二十三日下午,康王赵构到达济州城下。京东西路提点刑狱李端弼、高士瞳,济州守臣张存、通判李迨,率领官员出城迎接。康王入城,“欢声夹路”。
此时,自黄河以南,元帅府下辖各勤王之师已部署完毕。宗泽屯驻在澶州,任务是抗击卫南、韦城一带的金军。闾邱升屯驻在濮州,任务是抗击临濮、南华一带的金军。黄潜善屯驻在曹州,任务是抗击考城一带的金军。赵野、范讷屯驻在南京,任务是抗击宁陵、襄邑一带的金军。向子諲屯驻在宿州,赵子崧屯驻在钜野,何志同屯驻在许州,他们的任务是向京师挺进,然后包围京师。但他们皆按兵未动。
康王来到济州府衙,当即举行会议,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
有人主张开战,建议与各勤王之师约好日期,同日大进兵,与金军鏖战,以决胜负。但有人反对开战,他们认为,金军现只控制外城城墙,尚未入城,如果现在开战,势必将金军逼入城内,那样,很可能发生屠城之祸。
还有人认为,皇上早有蜡诏送来,已明确指示:金人登城不下,方议和好,可屯兵近甸,毋轻动。现应遵守诏令,以观其变。
这天晚上,金军诸将在青城举行宴会。期间,宗翰与宗望接到一份金太宗的诏令:赵桓出降以前,自请更立贤君,念知悔祸,俯予优容,准以子姓为藩辅。应赵佶、赵桓家属,仰元帅府详奏。自余俘获人畜,仍依曩例贡赏。
宗翰早就开始派人往金国搬运金银财宝,以及各种贵重器物,作为本次出征的战利品,给皇帝进贡。运送财物的队伍,自阳武县北九十里处,秘密渡过黄河,在河北清州汇聚,然后“径趋金国”。
此时,宗翰也急于班师。因为这次自去年八月出兵,至今征战已超过半年。无论将帅还是士兵,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深感疲惫,都需要休整。然而,京城金银尚未交齐,新君也尚未确立。对于工作进展之迟缓,特别是在交纳金银问题上,宋人总是耍心眼,这让宗翰很不满意。
金军帅府不断给京城留守司与开封府下文,施加压力,“督责金银,极为峻切”。王时雍、徐秉哲等官员深感惊惧,“莫知所措”。
金人令户部尚书梅执礼负责京城东壁、开封府尹程振负责京城南壁、礼部侍郎安扶负责京城西壁、工部侍郎陈知质负责京城北壁,令他们派人去百姓家中,逐家逐户搜索所藏金帛。他们皆亲至百姓家进行发掘,已连续发掘十几天。
梅执礼深感民力已困,于是与程振等人商议说道:“金人所欲无艺极,虽铜铁亦恐不足。粘罕岂不知此事?不如结罪状申,绝塞其所请。”
程振等人同意。于是,他们共立军令状道:金银已搜括殆尽,更无铢两。如后不同,甘依军法。
他们将这份军令状送交给金军,当元帅府再派人来索取金银时,梅执礼等便称已送交军令状,城中的确已无金银。
对此,金人不相信。宗翰曾说道:“京城总七百万户,除无力下户,宁不出金银一锭耶?”
金人以为,城中居民已将金银藏匿了起来,而留守司与开封府官员们又从中捣鬼,不肯尽数送纳。
因为有医官、内官、乐官等三人向宗翰写信称:本家有窖藏金银,乞请下令开封府前去取来。宗翰曾专门询问他们三人:“只汝三人敢藏金银?”那三人回答说:“在京权贵豪富人家,各有窖藏,不曾献纳。”
又有内侍等人向宗翰献计道:“今城中百姓乏食,家家急欲得米,试令开场,以米梦出籴,许以金银博易,便可见其有无之实。”
宗翰觉得此计甚好,遂下令开封府开场粜米,并下令用官钱高价收买金银。于是,京城百姓纷纷拿着金银来交易场所兑换米麦,或者兑换成铜钱,场面宏大,很是热烈。此次交易成果丰硕,共纳金七万五千五百八十两、银一百一十四万五千三百两、表段四万八千四百匹。
宗翰得知情况后很生气,他愈加怀疑城内多有藏匿。二月二十四日,宗翰令留守司与开封府负责官员前来军中,说明情况。
在金人的一再追逼下,梅执礼、程振、安扶、陈知质这四名根括金银官,与胡唐老、胡舜陟、姚舜明、黎确这四名催促金银官,直到二十四日傍晚才出城,来到军中面见宗翰。
宗翰叱责道:“公言无有,博易何多?”
梅执礼回答道:“天子蒙尘,臣民皆愿致死,虽肝脑不计,于金缯何有哉?顾比屋枵空,亡以塞命耳。”
宗翰问道:“官长何在?”
程振担心梅执礼获罪,于是上前抢着回答道:“皆官长也。”
宗翰震怒,“拂膺作色”,限他们必须在五日内纳足金银,不然,按军法从事。
第四百七十九章 靖康之难(九十七)
第二天一大早,金使赵少监在留守司传达监军命令:请梅执礼等八位提举官出城,赴南薰门外接受训令。
梅执礼等人一听,感觉情况不妙,事情有些严重。有人担心道:“吾侪傥出门,必留营中不返矣。”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道:“金人刚限期五日,正需我辈去根括,且前三日所纳金银之数比前一月翻倍,复何罪可留?”
正当他们犹豫不定时,金人又遣萧庆前来催促。不得已,他们只好出发。
梅执礼等八人刚走出南熏门,便见人称金牙郎君的监军,黑着脸,倨坐在一面旗帜下,四周全都是手执军器的金兵。
监军先朝他们八人一顿呵责,然后不容分辩,下令将梅执礼、程振、安扶、陈知质四人用狼牙棒击死。之后又斩首,“弃其尸于门下”,令他们家属用金银来赎尸首。
接着,监军又下令,将侍御史胡舜陟、殿中侍御史胡唐老、监察御史姚舜明、黎确,肩背各杖百余。这四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几近于死。
最后,监军下令道:“根括官已正典刑。限五日缴齐金银,或尚不足,当纵兵自索。”
关于梅执礼等四人被害之原因,一种说法是,因他们不肯配合金人搜刮金银,“以金银不实故害”。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他们“欲结兵以救二圣”,而他们与王时雍有矛盾,王时雍于是密报金人。金人“欲明正其罪,恐动众心,故以金银事杀之。”
当时,金人的确已探得康王令宗泽屯澶州、闾邱升屯濮州、黄潜善屯曹州、赵野、范讷屯南京、向子野屯钜野、何志同屯许州。宗翰对此一直保持高度警觉。
或许就是二月二十四日晚上,梅执礼等人回城后,王时雍密报宗翰,说提举官梅执礼、程振、陈知质、安扶,欲集城中溃卒做康王内应。于是,第二天宗翰下达了处死令。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天宇昼冥,士庶皆陨涕愤叹。”从此,京城人心更加忧惧。人们以为,金人杀侍从、捶台谏,“启变乱之端定在朝暮”。于是,有不少市民又开始持兵器巡警,像当初金人刚登城时那样。
不久,金使又来留守司传达帅府命令:所纳金银数量太少,故科定在京官员按官序交纳。执政官纳金二百两、银二千两、表段五百匹;侍从官纳金一百两、银三百两、表段一百匹。其余官员,由开封府与御史台负责划分等级,科定数目。并令日下送纳,如迟,全家押赴军前。
开封府与御史台经过紧急磋商,将京城九品以上官员分为九等。确定好金银表缎数目后,便派人逐家逐户上门收取。又根据各家庭经济条件不同,划分为三个等级,逐家逐户进行摊派与认领。
金人已明确要求,这件事必须当天完成。否则,就要将留守司与开封府官员及其全家押赴军前。这些高官们为了保家保命,于是,上蹿下跳,四处催促,急于星火。其余各级官员不堪其苦,怨声载道,引起“一城骚动”。
自从二月六日宋钦宗被废为庶人以来,金使每次入城,不论早晚,皆直接进入皇宫,“如诣私室”,很是随便。他们甚至折花饮酒,自相娱乐。有时他们还乘着酒醉,将鲜花插满头,骑着马“联鞯而行”,招摇过市,旁若无人。
京城观者无不痛恨,“恨不碎其首,而食其肉也!”
二月二十五日傍晚,忽然从金营传出一个不幸消息:年仅十六岁的永福帝姬赵佛保死于刘家寺。
康王大元帅进驻济州后,对军中经费不足、粮食不继,甚为忧虑。二月二十七日,随军转运使梁扬祖分析当时局势,向康王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梁扬祖说道:“京城围闭,盐法不通,私商公行。国之利源,徒成虚设。乞权宜比类在京榷货务法,措置印造给卖东、北盐钞,许商人入纳见钱买钞引,前去两路盐场,请领盐货,候金人退、京师城开日住罢。”
康王表示同意,并委任梁扬祖总领措置元帅府财用,负责督办此事,杨渊为副。
梁扬祖于是召集人员开置印造局,以兵马大元帅府名义印造盐钞,依次分发给济州、濮州,广济军、兴仁、东平、济南府,以及沿黄河两岸各州、军。
不久,“商人入纳,至百余万缗。”从此,“公私称便,军须供亿遂有羡余”。印造盐钞可谓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元帅府财政困难,也减轻了百姓军费负担。
也是二月二十七日那天,在京城外刘家寺军营,宗翰、宗望派刘彦宗、刘思与高庆裔去会见张邦昌,并通知他:城中百官推戴他当皇帝。
张邦昌闻言大惊,当场“痛哭倒地”。他一会儿呵责刘彦宗,一会儿又大骂城中百官,并扬言要绝食,宁死不从。
张邦昌说道:“康王军中有文臣耿南仲、武臣刘光世,必竭力辅之。赵氏必中兴,立邦昌,徒取诛灭。”
张邦昌本来跟肃王、曹驸马一起在燕京做人质,上个月,他们被金人从燕京带到刘家寺。对于这段时间里,京城百官推戴他当皇帝一事,“皆不知也”。
宗翰、宗望见张邦昌也不愿当皇帝,这可怎么办?他们想来想去,觉得还得让京城百官签名推举。于是,又派吴幵、莫俦入城,令王时雍再次召集百官签名,共同推戴张邦昌为帝。
王时雍遵命,将百官召集到尚书省,让大家在推戴状上签字。
光禄大夫中太一宫使唐恪,在推戴状上签字后即回家,神情凄恻地对几个儿子说:“吾为大臣,而国家至此,顾力不能救,独有死耳!”说完,即饮药自杀。
半个月前即二月十三日,群臣曾在秘书省开过一次会,商议推戴皇帝之事。那天,秘书省大门外贴着一份公告,说金人已废宋帝为庶人,百官要推戴有德望之人出任皇帝。唐恪一边看公告,一边“大恸”。这时,有一年少郎君,朝唐恪斥责道:“公为丞相,不能为朝廷计事,以至今日!况朝中皆亡国之大夫也。平时鬻卖官爵,习蔡京不法所为,犹厚颜赴议举异姓,实负国家,哭之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