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结发授长生
是非曲直,早已远离此间的法海都不关心,他怀中揣着一块面部包好的种子,化身金光朝着幽州风驰而去。
就在当天旁晚时分,幽州镇抚司左近便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年轻僧人,他扛着刚从别人家借来的锄头,二话不说门头便沿着官署门外围种起了桔子,这期间不是没有人过问,可是那些想要呵斥的家伙,看到在自家地头种东西的是这一位之后,大多也就是摇头笑笑,偶尔有人问一句这是做什么,法海却只是抬起苍白挂汗的脸笑一笑,也不做解释。
将这一包种子半数栽种到土中之时,白衣飘飘的法海早已是汗流浃背,洁白的僧衣上随处可见黄色的泥污,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狼狈,可是他的神情却很愉快,满意的打量着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
挖几个坑种点桔子固然不是什么难事,难得的是眉心那处殷红如血,正在全力发动的白毫相。
法海依凭着小乘佛法的人间有情之道,来抗衡这颗代表了佛祖天道无情意志的产物,过程虽然有些难受和痛快,可他到底还是硬生生的挺过来了,所以他才会看着种下的这一圈树种,有着无限的快意和自豪。
刚刚放下锄头,身后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大呼小叫,法海转头看去,只见到金山寺的一众大小光头,正兴致勃勃的赶过来,其中能持走在最前面,见到法海之后奋力挥手,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弟子见过师傅!”
众弟子上前来行礼问安,法海对这些并不如何看中,略带喘息的嘱咐道:“回去之后,把剩下的这些都种上,要挑些经常能看着人的地方。”
后者见到师傅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顿时如受重托般的应下了此事,然后便问道:“师傅为何体虚至此?”
在他们这群弟子看来,仙佛不出的世上,自家师傅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哪有种几颗种子就累的面色苍白的道理?他们打心眼里相信,让法海如此狼狈的原因一定不在这里,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复杂?
法海见到能持郑重无比的将那些种子贴身收好,只道这徒弟赤子实心,是个乖孩子,哪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快连载上前传后传了。
“感觉种树累,那是一种境界,你们修行太浅,回去好生把小乘佛法温习几遍,至于之前交给你们的大乘佛法,暂且搁置就是了。”
法海心口将徒弟们往后修行都订上了基调,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扛起锄头便朝着金山寺走,众弟子们在身后尾随问道:
“可是师傅,小乘佛法前去无路,至多到了渡灭便无以为继,为什么我们还要....”
“为师这趟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等你们这群兔崽子修行到渡灭的时候,下面的修行为师应该也能给你们踩出来了。”
法海说这话的时候平平淡淡,自己尚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落在身后弟子们的耳中却是惊为天人,因为这事在他们看来,此举无疑是为后辈佛门开山,走出一条坦途。
“镇抚司的诸位大人们可还好吗?”
法海头也不回的问道,身后的弟子们尚不知他当年的那段往事,只道是法海与燕赤霞交好,故有此一问,以恶搞个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说起了燕赤霞的闲话家常,可法海哪里是要那个糟老头子的近况?
到底还是能吃跟在老一辈人身边的时候比较多,虽然脑子不太会转弯,却也明白法海问的恐怕根本就不是燕赤霞,好不容易等身前那些踊跃表现的师弟们差不多没什么说的了,方才上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南大人吃好睡好,就是自从您和傅大人进京后就越发的少出门了。”
能持这话刚说完便招来师弟们嫌弃的目光,金山寺上下谁不知道,师傅法海与燕赤霞当年那是八拜之交,当年联手抗衡过妖魔的过命交情,至于那个向来深居简出,脾气古怪的副司主又有谁去关心了?
法海听了能持的话后果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只说出了一个恩字,众弟子见此便越发觉得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能持,站在法海身边实在太过碍眼,当下便有数人上前想要将他从法海身边挤出来,可马上就听他们敬若神明的师傅法海,又说了一句:
“是吗?能持你走近些与我仔细分说。”
那本欲上前将愚笨不看的能持师兄挤下来的师弟们,顿时僵在了那里,恰好法海放下了肩头的锄头,随便往他手里一塞:“辛苦了,帮我放回禅房外头显眼的地方。”
说罢他又回头对能持道:“走,咱们接着说。”
“师傅有事何时跟那位南副司主有了什么纠缠?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啊.....”
剩下的众师兄弟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将目光放到了法海先前用过的那个锄头上。
因为这多少也算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啊......
走在前面的师徒两人脚步不快,而且相距较近,姿态亲昵,法海将双手拢袖,淡然的听完能持说的那些近况之后不置可否,只是忽然的问了能持一句:
“你恨他们吗?”
能持闻言愣住,但很快便明白了师傅这没头没脑又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脸上一如往常的傻笑:“师弟们说的对,大多时候弟子确实挺笨的,又不懂变通....”
法海看着这傻小子宽厚的傻笑,口中微不可闻的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法海的重心移至都放在京都佛门的那一摊子上,身负国师大位,又有佛门香火推广的重担落在肩上,使得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怠慢,这样一来幽州本家这边自然少了许多看护和调教,门下弟子养成了这种勾心斗角的俗世百姓之举,法海本身也当有一定的责任。
教不严,师之惰。
能持注意到法海那点细微的心理变化,本来壮着胆子想要问的话也不敢问了,就这么闷头的跟在法海的身边一声不吭,可是依他的性子,那张脸又如何藏得住心思?没走两步便法海就问道:
“想说什么就说,扭扭捏捏的不爽利!”
能持闻言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师傅,上回您说过让弟子跟在身边修行的,如今还作数吗?”
法海闻言忽然停步转身,脸上笑意湛然的看着这个难得跟自己开一回口的傻徒弟,目光中有对那早已远去的能忍的怀念和唏嘘,在心中暗道:
“不曾想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你当传人。”
“师....师傅?”
能持面对久久不语的法海有些畏惧,低低唤了一声后,不待话音落下,便见法海缓缓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抵在了自己光亮的头顶上。
法海一手抚在能持的头顶,目光柔和,忽而看向西湖中耸立的金山寺,依旧没有说话,只有神色陷入到了当年的记忆中。
许多年前,就在那破旧的金山寺里,曾经也是这样的有一个年长的和尚,将手掌放在了一个年轻人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法海低声喃喃,轻的只有师徒两人能够听见。
第十三章:傅青风
法海看着全身心都陷入到一种玄妙顿悟之境的能持,心中暗道:
“能得多少机缘造化,全看你自己能抓住多少了。”
全身都粘着黄土泥泞的白衣僧人,本想就此返回寺中,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转念又想到了那些金山寺其余勾心斗角的弟子,担心等他们看到能持顿悟的样子后心生嫉妒,上前来故意打扰,于是便耐着性子去到一旁盘坐下来,静等这傻小子从那玄妙的意境当中自行挣脱。
可这一坐,直接坐到大日西沉,明月当空也不见能持有丝毫想要转醒的迹象,法海对此非但没有半分的不耐,反而有些惊喜期待。
因为就常理而言,正常修行人陷入到顿悟之境是非常可贵的,除了那些自身悟性超凡而自发领悟的情况,还有一种是高人以自身秘法心印加持在身,刚刚法海放在能持头顶的那只手掌,看似云淡风轻浑不着意,其实内里却深藏了法海迄今为止对修行的全部理解,受教之人自然是顿悟的时间越久,收益便是越多,同样未来也越不可限量。
眼看傻小子如此争气,法海一时间到也在原地等的心甘情愿,可谁知就这样等了足足八天的时间,能持居然还在顿悟之中,如此漫长的顿悟简直是前所未闻,使得法海都有些吃不准自己先前的判断了。
“传闻当年佛祖面壁九年,不吃不喝,身影甚至都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影子,能持这小子该不会也.....”
渡真在亲眼见过能持打坐的样子后,说出如此话语,可是这种话无论是法海还是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佛门传承千年,弟子百万,天资绝世者不计其数,无论如何高看他能持,怕是也不可能超越佛祖当年吧?
十天过去,有关能持受到法海点化而坐照入定的事情早已传开,不光寺中弟子好奇,纷纷前来观看,就连幽州城许多百姓也跟着凑热闹,法海生怕就此惊扰了这小子,便特意去官服用自己那张还不算太浅的面子摇了一条封街的公文,并且派出弟子在四周日夜不停的为其护法,一旦有任何差错,便唯看守弟子是问,不怕他们耍什么心机。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法海还没有进得寺门,便在烟波浩渺的那座断桥上见到了一个女子。
傅青风。
法海想了想,足尖在水面轻掠,身如鸿毛般轻飘飘且无声的落到了傅青风的身边,后者看着法海浅浅一笑,没有任何的客套话,直接了当道叫人瞠目结舌的问道:“什么时候娶我?”
你听听,你听听,这话是跟和尚说的吗?
法海脑门上的那颗白毫相开始疯狂的作妖发力,可这一次无论眉心的痛感如何加剧,他也觉得深深觉得这件棘手的事情远远不如白毫相所带来的压力,几次深呼吸之后方才镇定下来,低声道:
“你该知道的,镇抚司里有一位....等了我许多年....”
话音未落,站在他面前的傅青风忽然丢过来一块腰牌到胸前,法海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却见腰牌上刻了一个硕大的狰狞兽头,背后有一个笔锋森然的镇字,赫然便是那镇抚司的腰牌,不仅有随意出入,甚至还有调动兵力的无上权力。
“这.....”
法海捧着这块小小的腰牌,忽然觉得它有千钧之重,而且还有点烫手,可是这一回它就是块烧红的烙铁,他也舍不得松了。能在幽州下发如此等级腰牌的,除了当今城主之外,也只有镇抚司两个当家主事的司主方才有这个权利,如今这么一块重要的腰牌却被傅青风随手抛了出来,其背后深意,自然是....自然是....嘿嘿...
说实在话,法海确实对傅青风颇有情意,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把那马寿年如此安排,可一直以来他都不太能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这么多年来他自觉对南绮容根本算不上好,更别提有朝一日在上门去说傅青风的事了,如今不成想她们两个之间居然绕过了自己先通了气,而且看结果居然还相处了下来,法海当下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傻啦吧唧的笑容,看得傅青风气都不打一起出来,抢过了他手中的腰牌,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说话呀,到底什么时候!?”
法海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刚想开口,可眉心白毫相所带来的疼痛忽然加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使得他本想要说出口的答案又被硬生生逼着吞回了肚子里,脸色也化为一片雪白,勉强指了一下自己的眉头,笑道:
“有些话你听的,悟得,也懂得,但是我偏偏说不得。不过却能告诉你们,林海就快要回来了。”
傅青风将这哑谜听的似懂非懂的,一双大眼睛看着法海,其中隐约有泪光,后者不敢与其对视,轻声道:
“你复述给她就知道了。”
傅青风这才点了点头,正打算就此离去,法海却又叫住了她:“傅大人那里....”
傅青风回头对他娇俏的翻了个白眼,嗔道:“父亲大人早就知道了,本姑娘先回去了!”
看着步履轻盈离去的姑娘,法海不禁站在断桥上,如那能持一般的咧嘴挠头,心中暗道:“这就看出来了?不会吧,这老家伙这么精明仔细的吗?”
可要这么说来的话,自己整治马寿年的那些个手段,想必也早就被识破了吧,怪不得这一向不轻易开口求人的老傅,那天回破天荒的开口请自己出手帮他一把,可真能装啊,不亏是个老狐狸。
西湖断桥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却解开了法海心中多年的心结,他回到寺中,见到先前交代分发下去的种子都已经各自种下,便喜滋滋的将禅房中仅剩的几块玉髓拿出,运转法力将其中的先天灵机抽去出来,而后在散入道寺中平日吃用的大水缸里。
“日后寺中桔子浇灌便用此水,你们平日也可以用来饮用,但无论是浇灌还是饮用,切记都不可以太多。”
第十四章:佛陀拦路
略略交代了些事物之后,法海便回到房中接着参悟小乘佛法渡灭之后该如何修习,虽然感觉其路漫漫,可法海却乐在其中,就这样过了没几天,忽然有门人弟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告诉法海,那个在外头入定的傻小子能持,马上就要转醒了。
法海掐指一算,距离那小子打坐至今居然都过去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这的是多大的机缘和悟性啊!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一贯在寺中不起眼的弟子能持,未来成就有多么的不可限量。
因此为了迎接能持的出关,法海将全寺弟子都喊了出来,就连渡真都难得的收拾了一下仪容,跟随众人一道出门,这么一大群光头和尚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街上,也算是一副难得的奇景,佛门金山寺走到今天,百姓民众间的拥戴自然也是不浅,不过两条街的功夫便有人海之势,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安,低声问向身旁的和尚:
“师傅,这么多人是不是不大合适?”
老和尚当初与妖魔对持,陷身在金山寺足足憋屈了三十多年,哪里舍得当前这么涨面子的事情?他生平亲近的弟子也就一个法海和能持,前者早已是驰名天下,名重一时的高僧,后者眼看也马上就要名传幽州,又哪里会想着藏掖?当下便白了法海一眼:
“你有个好徒弟,我有个好徒孙,怎么还怕别人给你偷了去?又不是啥丢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的?”
渡真和尚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何况,不给那傻小子造声势,日后如何压得服他那一个个人精人精的师弟?”
法海对此深以为然,过不多时,人山人海的队伍便来到了能持打坐入定的地方,法海缓步上前,见到能持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那个动作纹丝不动,只是脸上神情不再平静如许,时而皱眉又舒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寻常修行人,物我两忘的入定修行,反而像是在....做噩梦?
压下心中那种怪异的想法,法海回头与师傅渡真和尚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法海轻抬起手掌,对着能持的光脑门轻轻一拍,口中声音如春风化雨般徐徐散开,仿佛能直透人心的道:
“醒来!”
佛道修行最忌打扰,特别是这种玄妙的顿悟状态,故而两教众人修行入定之时都会在身边布下法阵守护,法海的这一掌一喝本是十拿九稳,可谁知那能持在受了这一掌一喝之后,居然没有立即转醒过来的迹象,反而将眉头皱的更深,好像无端的进入到更深层的噩梦当中。
不对,难道是外魔入侵,心魔渐起?
法海双眼之中有淡淡金光一闪而过,法眼刹那间将能持肉身内外彻照通透,手上结莲花,伏魔金刚,不动明王心印等数种佛门大乘印法,每结一种口中便吐气开声,以丹田言灵之力呼喊一声醒来,周边许多围观的百姓初听之下不觉得什么,连续数次之后忽然便有种头重脚轻之感。
可是法海却丝毫不敢停下来,因为能持此时脸上的神情难得有了挣扎苏醒的前兆,也因为法海断定,这次侵扰弟子能持修行入定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心魔外相!
这次如果叫不醒,他这辈子说不定就要这么睡下去了!
就在四周围观百姓感觉不适加重,许多人以手掩耳,面带痛苦之时,一只干枯的手掌斜斜从法海身后递出,轻轻落在了能持的眉心之上。
法海一时哑然,回头只见师傅渡真和尚正一脸淡然的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这个大半辈子都在钻研小乘佛法的老人,眉宇间有着淡淡难掩的骄傲,天下第一又如何,佛门佛首又怎样?还不是要我这个做师傅的老头子帮忙收场?
话虽如此,可随着渡真的这一指落下,他原本红润丰满的脸颊立时便化为一片雪白,精气神损耗之大,远超想象。
当年法海初入佛门,心结暗藏,想要回家看望老父与爱人而不可得,郁郁在心,也是如今日渡真这般一指点下,生生以精修几十年的小乘佛法,用人间之道将白毫相的天道压制了下来,事后他身体亏损极为严重,说是大大的折寿也不为过,今日渡真再次递出一指,将来对这个早已迟暮的老人来说会是什么结果,法海简直不敢深想。
“师傅!”
法海刚刚抬手要将渡真的手指按下,老和尚却早有预料的轻轻道:
“我这辈子没什么得意的,也就两件事,一个你,一个他,勿要挡我。”
法海刚刚抬起的手掌不得不重新放下,看着渡真和尚脸色转为衰败之时,入定的能持终于徐徐睁开了双眼。
正主终于转醒,围观之人立刻便有了一阵骚动,法海却无暇去管那么许多,亲手扶着渡真去一旁坐下调息,可是后者虽然脸色极差,可神情却在能持睁眼之后格外的飞扬,他被法海扶到一旁也不立刻打坐恢复元气,反而哈哈大笑的问向能持:
“乖徒孙,快快告诉我们,你这次顿悟都悟到了些什么呀?”
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能持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对着身边的一大群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发呆,听到这句话后浑身就是一个激灵,当他抬起那双茫然的双眼看着法海与渡真之时,两人便已猜到了结果,各自在心头微微叹息。
“弟子....弟子梦见神魂出窍,远游河山万里,可刚刚没走多远,便有一尊金身佛陀横空而出,拦住了弟子的去路,并且声若洪钟的与弟子说话传法。”
果然是如来法身在其中作梗,法海与渡真无声对视一眼,前者面无表情,后者目光略带惋惜,想着若是没有那佛陀金身的拦路说法,小家伙以神魂神游山河万里之后会有什么造化,当真无法言说,渡真甚至猜想,那神魂出窍是否就是佛经之上记载的见众生。
“佛陀演法想必也是相当难得,小能持,你可明白佛陀所说的?”
渡真脸色不好,可笑容却慈祥无比,叫醒来后一直惴惴不安的能持莫名也跟着在这笑容下安定了许多,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憨笑:
“弟子就好像是大梦了一场,醒来之后佛陀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全都忘了。”
此话一出,四周人潮便发出了很多哄笑声,法海此时心情不太美好,冷目如电的四下扫去,他可是当过一朝国师,执掌修行牛耳的佛门魁首,威势远非这寻常百姓还有寺中弟子所能抗衡的,他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静声,嬉笑的场面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敢有什么放肆的声音传出,生怕惹恼了这位人间真佛般的和尚。
能持看到这样的法海,虽然不明就里,心里却生出一种愧疚,觉得好像自己那噩梦般的一觉醒过来后,似乎是辜负了师傅法海对自己的苦心栽培和一片好意,于是他低着头过去,扑通一声老老实实跪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向法海请罪道:
“师傅别生气了,弟子知错了。”
法海听到这话后,莫名的心头怒火更胜,恨不得当即拍出一掌将这傻小子给打进土里,其实他也明白这件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他,可是法海一看到这小子的这个样子和说话的语气,心中那股气便蹭蹭的往外冒,止也止不住,冷声道:
“你错了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
能持张口结舌的果然说不出个一二来,反倒把法海看得更怒,倒是渡真和尚一直都浑不在意的道:
“遇见佛陀横栏**,最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那是好事,他不懂,你也不懂吗?”
老人最后一句是对着法海说的,因此神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只见他朝前走了两步,摆手拒绝了法海的上前搀扶,径直冲着能持道:
“师祖倦了,扶我去雷峰塔吧。”
跪在地上的能持依言起身,搀扶着师祖渡真那双如枯柴般的大手,向着人潮之外走去,末了也许觉得将师傅一人扔在这里有些不太妥当,于是回头便想说一声,刚转过头便迎上法海那双不太友善的眼睛,能持刚刚用处的那点勇气立刻跑的点滴不剩,脚下又快了三分,小声问向渡真:
“师祖,为啥来这么多人啊?”
“害,别提了,还不是你师傅和我,想给你壮壮声势,招来这么多人都是看你出关的,结果搞出这么一出,你说你师傅能高兴吗.....”
祖孙两人就这么悄声嘀咕着渐行渐远,法海轻轻拂袖,对着四下无数双看来的眼睛喝了声散了,而后身子化为一道金光当先离去。
第十五章:动怒
这本来为法海内定传人的能持造势队伍,就这样散去了,不久变成了众多金山寺弟子们口中的笑谈,将那位入门甚早却了无长进的能持说的是一无是处。
夜晚时分,与渡真一道留宿雷峰塔的能持,接到了法海师傅的传信,严令他这个亲传弟子一日不修成渡灭境小乘佛法,便一日不得自由出塔,这叫入门多年方才在渡真的提携照顾下,初入通幽的年轻人倍感绝望,认为这个结果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遥遥无期,心气日渐消沉。
“你个没出息的,一个区区渡灭就将你难住了?当日你师傅法海在你头顶落下的那一掌,和我点在你眉心的那一指,可知穷尽了我们多少的心力?莫说是一个区区的渡灭,破开佛家百年来的约束也该有几分把握才对,你小子还是不是我徒孙了.....”
没了白日间人山人海的围观,渡真爷孙俩此时关起门来说话,自然也无须顾及到那些由的没的面子,对能持的态度大是不满,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最后心有不甘的又问道:
“能持,你老实告诉师祖,你从那入定当中醒来,当真就一无所得?”
“这该怎么说呢.....”
能持皱起了眉头,在入定神游山河之初,他心头确实从眼前所见之中感悟到了许多玄妙的东西,可没等他神游的脚步走出多远,一尊通天彻地的佛陀法相便从天而降了,连续数十天的讲经说法,声若雷霆的言灵咒法早已将起初的那一点玄妙感悟给驱散的半点不剩,可就算如此,能持也保留下来一丝神妙的奇异感知。
这种感知来的颇为迟钝,以至能持发觉出这古怪异样之时,场面上大局已定,渡真也早已拉着自己来到了雷峰塔前,故此才没有开口说出什么,如今听到渡真心有不甘的一句问出,能持当即再不隐瞒,可他刚刚抬头要说,却见前一刻还颇有精神说着话的渡真和尚,此时已经依靠着座椅呼呼睡去了。
白天那点向能持眉心的那一指,消耗了太多老人本就不算盈余的精气神,此时无端睡去,心善且乐观的小和尚自然是不会打扰的,他轻手轻脚的取来一块较厚的袈裟,轻轻披在了老人身上,自己则就这灯火坐在案前,苦读那些由法海亲手制定出来的小乘佛法。
同一时间的西湖金山寺中,法海独处静室,烛火通明,修为早已超凡入圣的僧人却因白天之事久久无法入定,自然也对那艰深晦涩的小乘佛法参悟也无法进行下去,就算明知能持入定的功败垂成,追其根源不在他本身,毕竟佛陀拦路这种事太过罕见,简直闻所未闻,就算法海深陷其中也只有听之任之的份,可这心头的疙瘩始终还是有的,以至今夜他连入定参悟小乘佛法都做不到。
从大乘转修小乘,其实就是一个由天道转向人道,无情转为有情的过程,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无情修行一但转向充满烟火红尘气息的人间之道,那种如天道恒常,古井无波的心绪禅境将不复旧观。
“方丈师傅,您要弟子给雷峰塔递去的话已经送到,方丈还有什么吩咐吗?”
门外传来弟子回报的消息,法海叹了口气,刚回了句无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随手将几块打碎的玉髓从床头取出,对外面的那名弟子道:
“你且进来吧,把明日浇灌树种和饮用的玉髓取走。”
为了使得先前种在金山寺与镇抚司附近的桔子树快速成长起来,法海不惜耗费久不曾动用过的玉髓,利用其中的先天灵机来净化水源,一方面可以快速的催使树苗成长结果,同样用来饮用对修行也是大有助益。
那名弟子依言进屋,轻手轻脚的双手接过法海随手递来的玉髓,貌似无心的说道:
“师傅对我们这些弟子真的是太好了,如此贵重的东西也是随手便赐下,如今寺里的师兄弟们都在怨能持太不成器,白白辜负了师傅与师祖的一番心血呢!”
法海听了这话后眉峰一挑,心头立刻便有怒气生出,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哦了一声,隐在袍袖当中的五指微微收紧,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看来你们几个也是有孝心的,心里怎么想的,不妨今日就在为师面前说说。”
敬若神人的师傅递出了这么一个台阶,那名弟子立刻满怀喜色的来了劲头,朝着法海走近了几步,眉飞色舞,不留余力的道:
“方丈师傅与祖师皆为当世高僧,弟子们曾私下议论过,白天那场景便是颗顽石,在先后承接过您二位的费心指点之后也该开窍才对,不曾想那能持....”
这弟子余下的话忽然僵住,因为他发现法海正在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能够在众多弟子当中被挑出来听候法海差遣的弟子又岂是蠢货?当下便明白了许多东西,冷汗淋漓的跪了下来。
“回去吧,回去跟你那些个同样有这份孝心的同门说说,明日一早,在我上早课之前,把金山寺的度牒僧服都交上来,从今往后与我法海再无干系。”
法海面容冷峻且果决,那名弟子却听的是泪流满面,痛哭不已的跪在地上磕头请求:
“师傅,弟子知错了师傅!弟子自幼便在寺中长大,是与能忍师弟,能持师兄他们一同进门,随师傅修行的呀,您当年还手把手的教过弟子写字呢!”
当年金山寺收容的那一批弟子,虽然有白云和渡真从旁引导教诲,可要说法海没有付出过心血那真是假的,听到这弟子带着十分悔过的心情诉说那些,心中也是微微一软,不过却并未因此松口,只是伸手将其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佛门清净之地已经不适合你们了,说起来也是为师这些年忙于他事,疏于对你们的管教,不过也好,你们如今个个都学了一身本事,倒也不愁前去无路,只是寺中功法你们须立下重誓不可轻传,离寺之后更不可修行大乘佛法,至于小乘佛法嘛...随你们就是,红尘俗世当中,自有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说不定以后你们还会来谢我的。”
第十六章:橘子
法海对于这群勾心斗角的弟子处置,并不似以往那种先废去修为再逐出师门的无情做法,毕竟都是从小便留在寺中长大的弟子,本身也并非是十恶不赦,远远达不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那弟子仍旧跪在地上,冲着法海磕着头,请求恩师垂怜,绕过他这一回,可是法海却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表现的颇为铁石心肠,最后他只得黯然的退出离开。
临近破晓十分,禅房之中默然打坐的法海听到门外响起了许多的脚步声,是那群连夜收拾好行装出寺讨生活的弟子们,他们沉默的跪在法海栖身修行的这座禅房之外,重重的叩了几个头,算是对着十几年照顾和养育的一个告别,法海甚至还听到了不少压抑的哭声,他不由缓缓的仰脸看着禅房横梁,轻轻叹出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十几名弟子的出走,对金山寺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寺中弟子唯法海一人独尊,地位超然,鲜少有人胆敢过问这件看似触目惊心的大事,倒是渡真得知后长吁短叹了好一会,问了法海一声值得吗?
在这个看惯世间冷暖的老人看来,弟子有错,做师傅的打的骂的更罚得,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不是真的欺师灭祖般的大罪,院没有闹到逐出师门的这种地步。
可是法海却对这件事很是坚持,或者说他对于佛门清净之地这四个字有着自己别与常人的理解与洁癖,他不允许这样的一个圣地中修行的人,还怀抱有世俗人的市侩和疲懒,同门相斥是法海的心头大忌,所以他宁愿将那几个弟子都扫地出门,也不想让他们留下来败坏金山寺的门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很是平稳和舒心,没有什么外事干扰,也没有什么妖孽鬼怪能叫法海皱下眉头,间或偶尔的,他甚至还能亲手写下封信送出镇抚司,聊以藉慰一下相似,一切看似安定而又幸福,可实际上法海却发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一身小乘佛法修为,居然在不修行之际也在稳步攀升,进步的速度几乎已经脱离了法海的控制。
要知道,佛门数百年来从未有过有一位高僧,在修为超越渡灭之后而不死的,如今法海身上的情况看似大好,可实际上却宛如身患绝症的病人,正在步入挽起的倒计时,除非....除非他能够在自身道行迈出渡灭之前,领悟到那个数百年来无人探知的秘密。
可是这特娘的根本就无从悟起啊!
又是一天破晓阳光初至,法海盘坐在床头默然无语的睁眼看着窗外,其实推行小乘佛法的过程进展根本就不存在有什么困难,反而出乎意料的进境顺利,可偏偏就是因为这其中过程实在太过简单,所以法海才迟迟不敢真的上手修习,因为他始终不肯相信,困住佛门数万僧人们百年而不得寸进的关口,回事这么简单就被参透的存在,一定在哪个地方是不对的!
“师傅,早课的时间到了,今日还讲解小乘佛法吗?”
门外弟子的呼唤,使得坐在床头发呆的法海回过了神,他沉默了片刻,而后回道:“今日没早课,你们自行修习吧。”
来人大感意外,问了几句法海身体如何后,便自行退下,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事,对着多日来都没有打开过的禅房大门轻声道:
“师傅,镇抚司和金山寺里种的那些橘树都成长了,如今正在结果呢,有时间您也过来看看吧。”
法海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久都没有出过门了,念及镇抚司外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些橘树,即便身处于生死的烦恼恐惧之中,他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那天在出京之时,他之所以大费周折的去和那果农讨要橘种,全都因为当年南绮容与自己的相识结缘,也在一颗橘子上。
法海静极思动,从床上振了振白色的僧衣,便走出了许久都不曾迈出的禅房,背着手一路不紧不慢的来到了镇抚司外的那些橘树下面,看着那些正在日益成长的橘子,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
这个时节的橘种本不该结果,可是财大气粗的法海却生生用先天灵机混入的水来浇灌,这才使得橘树可以无视季节时间的野蛮生长,以至到了如今月余结果的奇观。
尚青的橘果挂在晨露未去的枝桠间,即有吸收了先天灵机的那种机灵小巧,又有着别于世间其他俗物的那种可爱,法海就这样定定的站在树下看了许久,忽然间福至心灵地从宽大的白色僧袍之下伸出一只手掌,缓缓的想要摘下枝叶间那个讨人喜欢的青果。
就在他指尖碰触到青果的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柔柔的轻声呼唤。
“林海!”
白衣法海面上不带一丝波动惊澜,可实际内里心湖却犹如翻江倒海,再也不复他先前伸手时的那种安稳如山,静若琉璃,他的外袍白衣无风自动,有阵阵莲花清气自里而向外的随风而散,临近镇抚司左近的百姓人家,在骤闻之下只觉神清气爽,体内陈杂多时的旧症竟在这莲花清香之下不治而愈,神奇无比。
而做下这一切神奇异状的始作俑者法海,他的面色却并不好看,先前悬挂在枝桠间的青涩橘子,此时早已变成了硕大的深黄,半隐在翠绿的枝叶间,散发出醉人的香甜气息,可此刻的法海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采摘果实?手中从触碰到的橘子上面猛地弹开,好像这只成熟的橘子上有什么致命的毒药。
法海站在树前,缓缓的回头望去,只见到镇抚司门外空无一人,先前那存于耳中的轻柔呼唤,在这一刻宛如在梦中般的不真实。
认识到某种真相的法海面色有些涨红,看起来像是将心中勃发的怒气压抑了下去。
无论是他站在橘树前的那股福至心灵,还是那一声从背后传来极似南绮容亲口喊出的那一声林海,尽皆只有一个险恶的目的。
助他破境。
第十七章:撑死
法海在禅房中闭关的月余以来,早已将渡灭之后的小乘佛法修行推演出来,之所以迟迟不曾破镜,便是因为没有把握在破镜之后不重蹈百年来佛门前辈们的凄惨覆辙,可是今天在他亲手种下的橘树之前,法海终是鬼使神差的迈出了那一步,一步之后便是渡灭境后生死难料的绝境!
就在法海体生莲香,破镜渡灭之后,金山寺的大钟如生感应,洪亮而沉重的铜钟声远远传荡,远在镇抚司的法海听之如近在咫尺,一连十八声。
辽远洪亮的钟声里,法海仿佛又见到了当日在梦中初见如来法身时的样子,佛陀如山岳的法身高坐莲花台,望着下方法海第一眼时,只吐出了四个字。
如是我闻。
佛陀远在西天,高卧莲花台上,中间还隔着一个青铜门与人间界,仅仅是转动了几条因果长线,便将法海推向一片死地当中。
法海在察觉出自身的意外破镜之后,首先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但是很快又转为了消沉,也许这就是人与神只见的差距。
法海心中暮气渐生,可是体内气机修为却逆反呈现出昂扬之势,生机勃勃且流转不息,唯有法海可以隐约感应出这看似繁荣的道行之下,暗藏的种种杀机。
我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不到半年?
历史上那些勇于在小乘佛法的修行上,迈出这么一步的高僧们,鲜少有活过两年的,最快的半年不到,法海觉得就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恐怕半年时间都不会有。
就在法海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叹息从他身后传来。
“看来还是来迟一步。”
这声叹息源自法海身后的一名女子,她嗓音轻柔却不同于南绮容的那种带着清冷,而是冷漠中带着慵懒,像是个常年睡不醒小姑娘似的。
法海在听到这声音后,心中总算是生出一点希望,他转过身来不出意外的看着那个整个身子都软若无骨的,斜趴在镇抚司屋檐上的白衣女子,恍惚中从白衣女子的面容上又望见了另外一个人,本要出口的话也就此停住。
白素贞从屋檐上轻轻一跃,素白的长衣边缘被风扬起,如凌波踏水而来的仙女,几步间便婷婷站在同样一身雪白长衣的法海身前,这个向来淡漠清冷的妖神大人,忽然皱了下眉,似是对法海的遍体莲香极为反感,问道:
“入伏虎境了?”
法海沉默的点了点头,今日一时不察的心血来潮,直接在如来的算计下破镜入伏虎,实在不是什么一件值得叫人高兴的事情,故而颇为沉默。
世间修行可分为六境十二品,道家又称为十二重楼,第四境的伏虎已经是陆地神仙之流,是由凡躯向仙人蜕变的一个过程,乃是世间修行者成道的关键一步,迈过此门便是天地同寿的神仙中人....当然那是在以前,近三百年来但凡迈过此门的僧人,最后无疑不是暴死,西天如来特意为法海在镇抚司设下一局,引诱他鬼使神差的迈过这一步,从此便再也无法回头,便是散尽气机修为,呼吸间以法海如今的仙人之躯也是可以弹指间尽复。
白素贞撇了撇嘴,貌似对法海如今的状态也倍感无语:“伏虎境在道家又称忘忧天人,迈过这一境界的修士已经不能称其为人,而是仙人,仙人一吐一吸之间便有气机自生而流转,举手投足皆是修行。”
这话放在以前说给法海听,那他是半点也想不明白的,可如今迈入道了伏虎境,体会到了仙人的种种异处之后也明白了七八分,当下问道:
“你是说我接下来就算什么也不敢,修为也会一路攀升不可抑制?”
白素贞含笑点头:“你不去就山,山自来就你,这就是忘忧天人,是不是很开心?”
法海难得爆了句粗口:“开特娘的心!”
尽管已经与法海握手言和,可这个妖神大人却好像还是很喜欢看到法海受罪吃亏,笑眯眯的道:“想不想知道那几位走在你前面的几个高僧,都是怎么死的?”
法海这些天来对于那些过去的佛门典籍的翻阅,都快要倒背如流了,对于那几位敢为天下先的高僧生平也看了不下十几遍,当下不假思索的道:
“书上记载的是,走火入魔,内外心魔四起,从而经脉暴裂而亡。”
白素贞闻言嗤笑一声:“佛陀手段。”
法海闻言心中便是一惊,不过这一惊却不是惊吓,而是惊喜,如果说那几位在迈入过伏虎境的高僧死因,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般,这说明有关于他们真正死因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某种真相,而这个真相很有可能会指引着法海走到小乘佛法最后的尽头,摆脱如来设下的这险恶一局。
“白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法海洗耳恭听。”
事及生死,法海严肃的对白素贞行了一礼,诚心实意的请教了起来,后者却是悄然勾起了嘴角,目光玩味的打量了一下法海:
“真的想听?”
“想听。”
法海老老实实的回道。
“这么怕死?”
“在下对怕死这件事,一直怕的要死。”
这俏皮话都得白素贞笑个不停,又问道:“那你出家那天,怎么就不见你怕过?”
法海收敛了下脸色,对着白素贞十分认真的道:“那不一样的。”
白素贞微微一愣,随后神色如常的收回目光,淡淡道:
“其实那几位勇于迈出那一步的高僧们,并不是死在什么内外心魔或者走火入魔之下,试问有那份心智迈过佛门百年以来难关的,又怎么可能会死在那种禅心不稳的情况之下?”
法海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却见白素贞目光蓦然冰冷,一字一顿的道:“他们都是被自己的修为气机,生生撑死的!”
生生撑死的?堂堂陆地神仙,忘忧天人,居然会被自己的修为气机活生生的撑死?
法海对于这个答案起先是愕然和不可置信,可是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伏虎境天人,一吐一吸之间自然有气机流转,即意味着他们的修为无时无刻的都在增长前进,故而白素贞那活活撑死的答案,初听之下匪夷所思,可细品之下却又意外的合乎情理。
第十八章:真相
法海心脏的跳动蓦然加快了几分,因为对于那几位先后被撑死的高僧下场,他想到了一个词,德不配位。
他此刻十分清晰又笃定的确定,那个困扰了佛门小乘佛法进展数百年的谜题答案就在眼前,就隐藏在这其中,可他偏偏却好像陷入到了某种魔愣之中,始终转不过最后的那一道弯。
金山寺洪亮的钟声再一次响起,有别于刚才法海交感破镜时的宏达宽正,此时的钟声急躁而杂乱,仿佛是一个醉汉在用着蛮力和意气,在胡乱的瞎撞一气,法海脑海中那股灵感就此在狂乱的钟声下中断。
白素贞见到法海的灵机被钟声所断,脸上立刻便有戾气一闪而逝,她那一双仿佛是蕴含有星河的透亮双眸,蓦然变成一双阴森可怕的黄金竖瞳,扭头对着金山寺钟声响起的地方发出了一声足以叫人神魂震颤的嘶吼,将那狂乱的钟声压下,无奈此时为时已晚,那一瞬间的灵感是真正的失不再来,被打断了就是被打断了,哪能说有就有?
白素贞十分惋惜的看着双眼再次陷入到茫然之中的法海,心中正自为这个已经宣布了死期的盟友而感到可惜之时,却见法海忽然向前迈出了一步,直接对着橘树上那颗硕大的深黄色橘子伸出了手掌。
不同于第一次伸手采摘时的福至心灵,第二次对着这橘子伸出手掌的法海,面上竟然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手掌每往前递进一分便越发的沉重一分,最后待握住那颗橘子之时,竟已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素贞悄然向后退了两步,她虽然看不明白法海在做什么,却能够感知他体内的气机气血,此时奔涌呼啸如天河倒灌,沸腾之势足以令妖魔阴鬼之流不可直视,就算是她如今的修为也微微感到心惊,同样的她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大费周章的,却只是要伸手去摘一个果子?
一声轻响从橘树的枝叶间传来,橘子已然被法海一手摘下,他握着橘子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于空中十分缓慢的收回,这一幕落在白素贞的眼里便没有那么简单了,伏虎境神妙的气机修为全力施为之下,那一颗前一刻从枝叶间摘下来的硕大橘子,明明在刚才还是熟透的深黄之色,可随着法海的那只手掌缓缓收回,橘子却正在渐渐由深黄化作青涩,仿佛时光在法海的一手回揽之下开始倒流回转,神仙手段,莫过于此。
终于,那颗橘子被收回到了法海的胸前,此时的橘子已经全然变成了法海破境前的那副青涩模样,法海看着手掌中那颗娇小翠绿的青橘,无声而笑。
他扬起脸来,露出那张因强行驾驭仙人气机而崩溃出血的七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白素贞再旁看的是目瞪口呆,她倒不是吃惊于法海逆转春秋生熟的神仙手段,而是吃惊于法海那张七窍流血的可怖面容,殷红的血水与宝相庄严的脸庞交汇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此时的她何止是不明白法海在干什么,她简直以为这个白衣僧人已经疯了!
“我想我已经弄明白了那几位高僧的死因,对于伏虎境的小乘佛法到底有什么欠缺的东西,大致上也可以推想到。”
法海再次开口却是如此的语出惊人,他伸手用雪白的袖子将脸上七窍流出的鲜血抹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种看破虚妄之后的轻松写意,引得白素贞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
“原因都在一个字上。”
任白素贞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是怎么样的一个字,便能够破解这个困扰了佛门百年的谜题。
法海在看破了这道谜题之后心情甚好,吊足了白素贞的胃口之后方才笑着道:“德不配位!”
可那不是四个字吗?
白素贞目光有些古怪的看着法海,此时的她有理由相信,会不会是刚才法海用力过猛,以至于伤到了脑子?没看刚才七窍都在流血吗?
心情大好的法海哪里会在乎这点旁枝末节的东西,当下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一个词和一个字都差不多,不要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白素贞这才慢慢的移开目光,像是赞同了他的说法,不过仍是好奇的问道:“此话何解?”
法海随手扔了手中青翠可人的橘子,解释道:“其实说德不配位也不太对,毕竟那些以身试法的都称得上是一代高僧,没有他们的以身作则来探路,我也决然想不到这一点.....”
这件事说起来也简单,那句是但凡踏入到伏虎境的僧人,一身气机便如长江大海,每次呼吸都相当于一次浪潮的涨落,气机流转间的气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的向着超凡入圣的境界迈进,最终稳稳成为忘忧天人的神仙气象。
可是修行人一身气机的气象磅礴到这般地步,肉身却依旧还是最开始的凡夫俗子,一直在原地打转,因此当肉身经脉无法承载那股庞大的仙人气机之时,即如白素贞所言的那般,被活活撑死!
刚才法海拼尽全力的运转体内刚刚成就不久的仙人气机,强行的去逆转那颗橘子的生机成熟,从而使得相对脆弱的肉身呈现出不堪重负,七窍流血的骇人场面,正是印证了他心中的这个猜想。
伏虎境的忘忧天人,就算不修行打坐,每次呼吸吞吐间自然有气象生成,修为无时无刻都在稳步前进,立时上先后迈过此境的高僧便是因为肉身与气机不想成,最终无法承受这过于庞大的气机被活活撑死,这种事情若非有人提前提醒知会,又有前车之鉴可以借鉴,恐怕法海也只有事到临头之时才会发现不对,但要等到那个时候,就是想明白也晚了,因为肉身的淬炼和捶打一向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是需要日积月累的。
“白施主为何出现的这么及时?”
法海随口问道,后者不禁没有因为被质问而生起,反而从眼睛里透出几分欣赏,浑不在意的道:“妖族与那些高卧九天的仙佛,有着成千上万年的休戚相干,如来那种存在动手干涉人间之时,我自有族内传承的秘法可以略作感应,自然来的及时。”
第十九章:祭告
白素贞袖长的身子宛如无骨般的依靠在一颗橘树上,庞大的树身就此被她这幅看似娇小的身躯所压得微微向后倾斜,发出细微的响动,可这个白衣的女子妖神却浑然不觉般的懒洋洋的倚着,对法海道:
“能见媳妇了,开心吗?”
伏虎境在道家当中,又称为忘忧天人,修行到了这一步,那便是游戏人间的陆地神仙,虽然仍对眉心的白毫相没有办法,但是想要一力镇压下来却并非是什么奢望。
法海再也绷不住面子上的那点得道高人的风度在,嘴角咧开笑的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可是白素贞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语气转为冷淡的道:
“迈进镇抚司大门之前我得先问你一句,就一句,如果像今天这样的局再来一次,你还有把握能够安然度过吗?
法海脸上的笑容由此开始淡去,他望向倚在橘子树下的那个白衣女人,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他的对手是西天如来,如果不是今日的适逢其会,法海这两个字顶多在世间也就多活两年,之后下场简直比原著白蛇传当中的法海还要不如,魂飞魄散都是轻的,被白素贞一句话点醒之后,他心中那点因为看破谜题而意气风发的小情绪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白姑娘何以教我?”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在这人间四处走动的久了,怕哪天不自觉得也会像你今天这般,步入到他设好的局里,所以找你借个地方住住。”
“哪里?”
“雷峰塔。”
法海点头:“欢迎至极。”
白素贞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伸手展袖在结满了成熟果实的橘树上随手一抓,也不知在袖间卷了几个甜美清香的橘子,径直起身迈步的走在前面:“那就走吧。”
女人柔弱无骨的身段于白衣之下随着步履而扭动,法海既怕冒犯了这位妖神大人,同样也怕心中有什么不好的念头生出,对于这曼妙的迷人风光根本不敢多看,同时他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这次两人的见面,白素贞给他的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
如果说在天柱山的地宫之前,白素贞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和显示给别人的,是一个美丽冷漠又妖异的妖族之神,漠视人命,动辄杀人的盖世魔头,那么在天柱山之后的这两次见面,则带给了法海一众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味。
这股人情味早在两人于西湖边立下盟约之时便已隐约乍现过,这一次见面给法海的感觉更是大为深重,所以法海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这个曾经不可一世,通天彻地的妖王正在一步步的转变,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雷峰塔又名十八浮屠,下九层镇狱伸入地底,用来关押镇守四方妖魔,上九层塔楼光明正大,历来用作存放佛门圣物,其中最顶层的便是存放有金山寺历代祖师舍利的圣地,法海一直对白素贞选择栖身的地方颇为不解,按理说这种正大光明,镇压邪祟的地方,不应该是容她居住的良处才对。
仿佛是印证法海心中所想,白素贞在踏入佛塔的第一步便深深地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纤眉,佛家的大乘气息与她身上残余的妖魔之气处处都有着格格不入之感,她收回了脚步,问向法海:
“为何不将他们的舍利尸骨都收敛到别处?”
这话问的法海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句谁?
白素贞看出他好像是真的不知晓其中玄机,于是耐心的解释道:
“雷峰塔虽是那佛祖如来赐下的宝物,可自世间大乘佛法断代以来,小乘佛法已经从恒为人间独树一帜的特殊大道,就算是佛祖也不能轻易的干涉,而我之所以选择这里当栖身之所,全都是因为你金山寺这近百年来被葬入雷峰塔中的历代祖师舍利与金身,他们都是修行小乘佛法的各路高手,塔顶舍利汇聚之处,就连佛祖也无法跨界感应,更别提如今日这般的给你设下死局了。”
原来如此,经白素贞这么一讲,法海方才恍然大悟,按着白素贞的意思是,利用那些修行小乘佛法的高僧舍利,筑起一道如来无法干涉的安全屋,可要达到理想的程度,还需要将塔中其他供奉的大乘舍利请出安葬在别处才行。
这既不是一件小事,同样也不是一件小工程,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完成的。
法海告罪一声,请白素贞在金山寺落脚暂时歇息,可是后者却并不领情,直接转身就走。
“不用了,雷峰塔这边完工之后,你在寺里敲三声钟响我便来了。”
白素贞说罢之后,不等法海点头答应,径直将娇小的身子用气机扶摇托起,整个人如惊鸿仙子般的远去,如果只是看这妖魔的外貌皮相,十个人里恐怕连一个都不会认为这家伙曾经是一个凶残的大魔头。
法海忽然想起一事,往前追了几步,急声问道:“许仙是不是就在幽州城?”
远去的白素贞闻言只是回头深深的看了法海一眼,没有说话,这一样可谓是意味深长,叫法海觉得事情一定不会简单,这个想要化生为人,摆脱神佛控制的大妖魔,绝对不会是心血来潮想要主在雷峰塔这么简单。
雷峰塔内有关先师祖辈的舍利金身搬离,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首先新的下葬地点要选好,按着法海的想法,是在金山寺后面造一处好似前世少林寺碑林那样的地方最为合适不过,就是费点功夫而已。
在法海的一力主持之下,有关大成祖师们的碑林建造如期进行,而且很是顺利,早在动工之前白素贞曾特意的提醒过法海小心,因为那些个大乘佛法的祖师们虽然大多数都已不在人间,可却难保他们的真灵不昧,到时不满法海做为,难免又生事端。
为此法海亲自做了一场法事,表面又是上书又是祭文的来跟祖师们打个招呼,可实际上却是存着动了你不听,我就打到你听的凶狠念头,结果祭告当天的法事上,平地生出一股大风,若非法海一李珍雅,供桌都要被那股怪风吹飞了去,明显是金山寺的前辈祖师们不想给法海的小乘佛法腾地方。
“师傅,今天天象不是太好,你看要不要改日再....”
左右伺候的弟子被这股大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们一手艰难的遮住脸面,扭头问向法海,后者虽然白色的僧袍与众人一般的向后疯狂飞扬摇摆,可面上神情却极为淡然,好像这场狂风对他来说仅仅是一场云淡风轻,微不足道的一次小波折。
第二十章:锻身
的确是小波折,那些已经故去的祖师真灵,固然因为在雷峰塔中多年积累而显得格外神异,可是修为已经达到伏虎境的法海,几乎每次呼吸都在增长修为,他至少有八分把握将他们全数压制,当下只见他面不改色的道:
“好好的黄道吉日,倘若随随便便的就更改了,那岂不是对不起金山寺的历代祖师吗?”
法海将这句话说完之后,双唇仍在张合不停,可是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知道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波纹,如涟漪般的扩散开来,若是他身旁的两名弟子此时放下遮脸的双手,凝神去看法海的嘴型,大致便能分辨出法海口中张合的正是“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这十个字。
忽地,狂风止息,供桌上那三根粗若儿臂却被吹的摇摇欲坠的长香这才安稳了下来,袅袅的青烟笔直上升,再无一丝惊扰的波动发生,左右弟子放下了遮脸挡风的双手,口中连连惊奇的直呼祖师保佑,就连法海都感到十分的惊奇。
虽然他有八成的把握能够将那些不满小乘佛法的祖师真灵反制镇压,可这其中究竟谁强谁弱,到底还是交上手才能估出个十分的肯定,其内里变数太多,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些真灵不敌法海神通,暗地里使个手段阻碍工期,不与他正面为敌也是行的,如今却在法海随口的一句威胁下就服了这个软,不止那些不明就里的弟子们啧啧称奇,法海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奇怪归奇怪,却是万万没有停手不干的道理。
法海上前将祭告的文稿用火点燃,待身后的弟子诵经稍歇,他便大手一挥,将一大群在旁早已等候多时的粗野大汉们叫上前来,这边开始了对雷峰塔的正是施工。
虽然仪式祭文都正常地进行了下去,可法海仍旧不太放心,他并未直接走远,而是选择留下来静观其变,谁知他就这么站在施工的队伍当中,一直到大日西斜也没有见到半分的异样,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在正常,只有一个工人不小心砸伤了两根手指,鲜血淋漓的看起来颇为吓人。
难道那些老顽固们真的对自己修行小乘佛法的事情松了口?不能的吧....
虽然心里还存有疑问,但是身前这施工却是没有被打扰过,法海起身开始朝着金山寺而去,不打算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这里。
因为伏虎境界的陆地神仙之玄妙,法海每次呼吸的功夫都在增长气机修为,如今他的体魄完全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第二次的全力出手了,因此他修炼肉身的时间相当的紧迫,却不能把这分秒必夺的宝贵光阴,拥在看护施工队伍上。
虽然法海从白素贞的只言片语中猜想出了伏虎境的生死之谜,可这也不代表以后的日子就会变得轻松惬意起来,相反他越发的感到时间的紧张,因为打磨肉身,使其提升到与陆地神仙相匹配的程度真是一件相当庞大的工程,而且还不可燥进,需要以年深日久的水磨工夫来慢慢积累。
按理来说,只用普通循序渐进的方法来打磨肉身,对于法海还是有些太过缓慢,因此在日常修行的课业当中,又多了食补和药补这两条,用以助力法海的日常修行。
还未曾来到法海平日居住的禅房,仅仅是来到了庭院的范围当中,空气中就已经明显的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燥热气氛,随行的两名弟子察觉到这股异样,初时还不以为意,待前行数十步,距离禅房仅有一门之隔时,额头上竟然开始分泌出细密的汗水。
两名弟子愕然对视一眼,目光讶然而不可思议,金山寺早就有对外收购各种锤炼肉身的药材和食材,至于到底用来做什么的,法海没有多说,寺中却已经各有各的说法。
今日得见法海禅房之中的异样,他们便大致可以得知那每日采购量都在千斤以上的东西,恐怕全都用在了法海一人的身上,或者说都用来熬制成了眼前这一桶水。
仅有一门之隔的房门内,隐约有气泡浮动破灭的声响传来,好像是在熬制着什么东西,法海站在门前停步,扭头对那两名随伺的弟子吩咐道:
“从今往后,但凡为师踏入这个门中之后,无论寺中有什么事情都不得过来打扰,除非是事关生死存亡,其余的可分轻重缓急,呈报给雷峰塔里的渡真祖师定夺,听明白了吗?”
“弟子知道了。”
两人恭敬的行礼之后,又问道:“方丈师傅可要弟子们留在外面护法?”
法海本想拒绝,可是又转念想到这小乘佛法的这一关,他们早晚也要跟着自己走这一趟,自己在房中熬煮的药材汇聚起来对他们来说是可夺去性命的虎狼之药,直接用有害无益,反倒是散发出来的余温雾气颇有助益,于是他将本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点点头后直接推开了禅房大门。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便从房内用了出来,法海的身子站在原地自然是巍然不动,可那两名弟子立刻便满脸通红的后退了十几步,只觉得呼吸间那股浓烈的药香入鼻侵肺,很快就在体内化作一条火线游走诸身,使得气血都随之浮动沸腾。
“不要离得太近,觉得受不了就赶紧离这里远远的,千万不要贪多。”
法海说完这句话后方才迈步进入到禅房之中,门外那两名弟子这才知道师傅是有意给自己留份机缘造化,忙不迭的便行着礼边退出了小院,随即浓烈的药香便在敞开的房门之外扩散,法海也不去看身后两名弟子如何,一面司呼吸着房中的药香,一面动手开始解衣。
金山寺有一套极费钱财的药浴锻身法,用足足上百种虎狼之药,中和各种千奇百怪的药引,将它们的伟力完全聚在一起,甚至效力更强,寻常弟子仅仅是闻上一点药香就能感到气血浮动,可见功效之猛。
第二十一章:镇压
硕大的木桶之中,一片深红宛如血水的药液正自向外冒着气泡,法海仅着一件里衣,他的身材并不属于那种肌肉庞大的类型,故而脱衣之后略显单薄,只是这幅单薄的身子在开始接触到药浴之后,便开始疯狂的鼓动起来。
这血红色的药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法海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些药水好像是活的,它们在接触到法海的身体之后就像一群发现了事物的蚂蚁,疯狂的对着皮下血肉发动了进攻,法海先是感觉到皮下血肉之中仿佛有一群虫子在筋肉上来回攀走移动,麻痒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宛如酷刑。
法海知道这是锻体的正常节奏,因此咬牙忍受着种种异样,转动身子在木桶之中摆出了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让血色的药水浸没到自己鼻子下端,体内气机疯狂的开始运转,不断地将那涌入皮肤之中的麻痒留在体内。
法海体魄比较寻常修士而言已是人间高山,可高山也无法完全承载仙人气象,故而这剂猛药不止要作用到皮肉当中,更要深入到骨髓之下。
法海双手掐印决,不动如山,原本微皱的眉头也在适应了药浴当中凶猛的劲力之后开始朝着祥和转变,就这样一直打坐了两个时辰,直到木桶内鲜红的药水全都被转化成了清水之后,法海方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次行功打坐的肉身锤炼。
法海闭目仰头,口中有白线如箭般直透而过,与此同时他脸上其余六窍也有云气翻涌,流泻而出,这些虚实不定的云雾在周身体外游走了一圈,最终又徐徐的回拢到了各自发出的窍穴之中。
法海自觉行功至此,方才算得上是功德圆满,当下不紧不慢的睁开了双眼。
如果说人眼闭合如同将身体置身于黑暗混沌之中,那么再复睁开的刹那,就像是盘古开天一斧,斩开了天地阴暗浑浊。
可是法海在睁眼之初便感觉到双眼缝隙当中,有一道刺目的光芒逼了进来,待到他将眼睛完全睁开之时,入目场景使得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他,都一时间为之愕然。
原本法海入定前的禅房,木桶,药浴,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法海一身素白的里衣,如同押入牢狱的囚犯,正赤足跌坐在一方灰色的蒲团之上,环目四顾,周围盘坐着无数个面容老朽且严肃的老僧,正一动不动的盯着法海,严肃且诡异。
“早就知道你们这群老东西不会那么简单就善罢甘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法海经过起初的心惊之后,很快又自镇定了下来,眼前这些面容枯槁的老僧不是别人,正是金山寺历代修行大乘佛法的高僧们遗留在人间的真灵,他们白日间感到法海的如山法力没有妄动,选择在他修行入定之时出手将其元神拉入到这虚幻的佛境当中,用心简直堪称阴险。
周遭老僧面容虽然是千人千面,可法海却看到无数张各异的枯槁面容都在这一刹那间动作如出一辙,整齐划一,齐齐开口道:
“法海,你这无知后辈,不肖子孙,大乘与小乘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不干涉,都是弘扬我佛的无上妙法,为何你偏偏要独尊小乘,而要灭绝大乘?”
无数道声音汇成一道音浪,带着响彻天地的嘹亮在法海耳边炸响,整个元神之身竟被这声浪炸的由实转虚,惊起阵阵波纹。
不过是一个下马威而已。
法海满不在乎的环目四顾,如今的法海早已经不是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林海了,这么一点恐吓意味十足的东西还吓不到他,面对这些老僧的怒声质问,法海也浑然无惧,长声笑道:
“你们修的是西天极乐,我修的是人间极乐,大家都分属佛门,我又哪里会对大乘佛法赶尽杀绝?将诸位祖师从佛塔中请出,不过是因为小乘佛法起步艰难,而西天莲花台上的那位....”
“住口!”
当法海将话头指向西天那位圣人之时,他所处身的这片天地忽然间好像是被触犯到了什么禁忌似的,无数面容枯槁的老僧背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小字,佛光大放,照彻天地内外!
法海跌坐在蒲团上的动作不变,双眼却危险的轻轻眯起,他从那无数老僧背后的梵文经刻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好像这方困住他的天地不是别处,正是那耸立在幽州西湖的雷峰塔。
佛光在大放之后又行退去,可是法海却发现佛光过后,这方天地悄然出现了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它们纵横遍布,将法海的身形压制在蒲团之上动弹不得。
“法海,今日我们就要将你的元神永镇于雷峰塔内,我等会为你日夜诵念大乘经文感化,直到你迷途知返为止。”
四周诵经声随之四起,在刻满了金字梵文的天地之中越来越多的声音也开始逐渐响起,最后一声声梵唱有若九天雷动,轰轰震耳,法海的元神就在这诵经的震荡下元神显现出一阵虚实不定的动荡,可是他却不以为意的换了一个坐姿,双臂压顶着身周的无数道金色丝线,向外缓缓伸展:
“神仙佛陀与地痞无赖,大致上都是这么一个德行了,吓不住就动手,不过动手也正和我意。”
金色的丝线在法海一双臂膀的伸展顶压之下,开始发出危险而又脆弱的低吟,直到此时方才看出这些金线,其实都是那些老僧背后那无数梵刻的经文所化,这些文字随着法海的伸臂舒展,有的承受不住如此强度的拉扯,在两边神通的角力之下顷刻便化作了一团逸散的金粉,同样的每个经文的逸散,围拢在法海身边的老僧便有一位会身形消散,能够顶着法海压力而屹立不动的老僧与经文,不仅没有在这场神通法力的较量下消散,那一根根法力所化的金线甚至还深入到法海的双臂之中,划出淡金色的血液。
些许阵痛而已,法海自问比这痛上十倍的伤势都承受得住,心中根本就是不以为意,可是待他想要一举撑开撕破这些金线之时,却忽然发现胸中意气如一泻千里的决堤长河,本要撑起的双臂不得不重新放下,再次困坐于蒲团之上。
第二十二章:祖师
法海讶然的发现,自身那得益于汇能祖师传下的大乘佛法修为,竟然在飞速倒退消散,这不仅仅代表着法海一身战力的倒退,更意味着日后他的小乘佛法进境在无法靠着吸收大乘修为来进境神速。
饱饮鲜血的金线发出阵阵轻颤的低鸣,仿佛在为法海倒退的大乘修为而在发出兴奋的欢呼,天地之间有千万重苍老的声音汇在一处回荡:
“法海,你执迷不悟,坠入邪道,今日本祖师就要将你降服!”
“降服我?你们不会以为用这几条破线来吸取我身上的大乘修为,就可以为稳稳当当的压我一头了吧?”
法随着大乘佛法在体内的飞速流逝,法海注意到刚才还面容枯槁的众僧人们,此刻的脸颊似乎是丰润了不少,这一点变化使得原本画面看起来佛光凛然,正大光明的场面,细看之下又多了许多诡异恐怖之感,他低低笑道:
“什么祖师佛陀的,不过是一群在如来授意下出来作乱生事的阴灵而已,你们这些推行大道无情,灭情绝欲的家伙与大乘佛法根本就是一荣俱荣,大道尚且还有三千,不顺从你们的那就是邪道?”
法海仰头闭眼,最后用了一句话来当作总结:“那就容我这个邪道,在你们正当光明的佛陀面前,伸伸懒腰!”
随着法海跌坐在重重金线围绕之下的身子开始站直起身,那些深陷肌理之中,正在疯狂汲取着大乘佛法的金线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低吟,越发的摇摇欲断,那些围绕在耳边的老僧诵经声依旧不绝,可随着法海这堂堂正正的站立起身,那诸多声浪也仿佛远在九天之上的雷声,轰轰然作势甚大,却也无力左右人间格局。
“给我开!”
法海平静的面容上缓缓的有狰狞怒目之相开始浮现,他张口怒喝,一身白色里衣早已被金灿灿的佛血浸透,开口怒喝之时终有一条经受不住的金线开始崩断,周身无数的金线自从有了断裂的第一根之后,就像是起了连锁反应,转眼便全都崩断垂落,天地之间的诵经声也立时止息,只有天边那若有若无的怒喝依稀能在耳边听到一二。
无数面容枯槁的老僧身形就此开始散去,唯有正中一个与法海面对面端坐的老僧,纵然金线崩断之后身形越发的模糊扭曲,却始终艰难的支撑着神灵不散。
法海浑身沐浴金血,如佛家所言的金刚罗汉,看似威风凛凛,仅凭一己之力便挣脱了金山寺祖辈先师们的之约,实际上他的内力气机早已是一泻千里,大乘佛法修为也散了个十之七八,这对法海来说是好事怀,目前还不大好说。
“伏虎境到底是陆地神仙的仙人气象,你们拘我元神至此,其实是大错之举,没了肉身脆弱的穴窍限制拖累,等于说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挥洒伏虎境的神妙力量,你们挡不住我的。”
法海从那团由灰变金色的蒲团上走下来,几步之间身上被金线所切开的伤口便肉眼可见的恢复原状,除了面色苍白之外再也没有半分的异样,他颇有意外的看着身前那个真灵将散仍不退去的老僧,不屑且玩味的说道:
“你这可真是死不悔改。”
那形容枯槁的老僧嘴唇开合,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于是只好要摇了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法海的身前凭空开出一道门,做完这一切后他方才随着先前那无数真灵一般,消散无踪,留下法海在这空荡的天地中,与这道门默默对持。
看了半天,那道门还是门,没有变成什么洪水猛兽,法海心中不免就有些怪异和好笑。
你变个门出来我就一定要进去了吗?开什么玩笑,世上哪有明知是陷阱还望下跳的蠢货?
这方接住雷峰塔之力而构建的小天地,在除去那诸多大乘高僧的真灵压阵之后,虽说不上脆弱不堪,但在放开手脚,能全力施展仙人气象的法海面前,也远称不上什么牢不可破,只不过是多费点手脚而已,既然前路已经明了,法海又不是那种撞破南墙也要一意孤行的傻子,如何肯去试探那扇老僧拼死也要具现出来的大门?
可就在法海凝聚功力,打算正式冲破这方小天地之时,那扇大门之中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入耳中,那声音既不光明宏大,也无什么神通法力加持,就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凡间老人的呼唤,明明没有半点高深莫测,却叫法海准备多时,并且一去千里的气势为之受阻。
有些的人或事,这辈子只要见过或听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如那明明近在身边,却一直无法相见的南绮容,也如那曾在雷峰塔中,亲身为法海剃度出家的那个老人。
慧能禅师!
对于这位传授了自己一身神通的老僧,法海的内心其实相当复杂,其中固然有着一种被解救的感恩,同样也有拱其驱使卖力的愤恨,之前因为大乘佛法的大道太过虚无缥缈,无形之中磨灭了他许多细微的情感,故而不曾留意,如今他小乘佛法登堂入室,自然也就醒悟了过来。
可是对于这老僧,真要说有多狠,却也实在没有。
这一对没有名义上称呼,实际上却有师徒缘分的一老一少,就这么隔着一扇大门默默对持,片刻之后法海率先开口,果断而干脆:
“如果你想要拿走我剩下的那点大乘修为的话,我都还给你。”
世间无论僧道俗门,修行门派抑或是江湖派系,总有个不肖子孙会被门中长辈出手扫地出门,并且飞去一身气机修为,这叫清理门户,放之四海都是这么个道理,号称清静无为的道门也不例外,红尘方外,普渡世人的佛门也未能免俗。
在寺中修行大乘佛法的祖师眼中,一力修持着小乘佛法并将之推行开来的法海,远不止离经叛道这四个字能够解释,反倒是欺师灭祖更加契合组师门的看法,所以慧能祖师的现身在法海看来,只会是场龙争虎斗的鹅掌。
法海话音落下后,这处小天地便开始回响起老人敞快的笑声,笑声中,先前崩断的无数条金线全然重新好像活转了过来,扭动着如蛇如雾,瞬息便钻入到法海的皮肤之下!
第二十三章:交手
他本以为这位在金山寺千年历史上留有姓名的祖师出手,果然是杀招凛然,远胜方才那群形容枯槁的老僧无数倍!
可是下一刻,当他注意到体内忽然汹涌的大乘佛法气息之时,不免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因为先前他那些被金线所夺取的大乘修为,此时居然在慧能祖师的控制下全数回返,而且还更加精纯!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法海惊疑不定之时,慧能禅师如寻常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法海,你和你的小乘佛法都很好,但是你要切记一件事,人体肉身固然是有着无穷的潜力和奥妙,可常言尚且有说人力有穷尽之时,再怎么有潜力的肉身也是有极限的,这也是为何上乘的佛门功法,往往不注重皮囊外相,重修元神的原因所在,你能够在小乘佛法上走到那一步,其实已经很好了,但是如果以后想要走的更好,那就要借力更改自身的格局气象。”
此时法海体内的气机之汹涌,已堪称壮阔二字,这失而复得的磅礴气象奔涌呼啸,使得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来平复,同时他心中也有几分不解,为何同样修行大乘佛法的慧能禅师不仅没有出手阻拦自己,反而一意的相助指点?
与法海仅有一门之隔的慧能禅师好似看出了法海心中疑惑,笑道:
“老僧自幼修佛门经典,无论是人间小乘抑或是天道大乘,皆已圆满巅峰,其实这么多年窝在十八浮屠当中看遍了人世,扪心自问一句,还是小乘更适合这人间天下。”
法海正待要细问先前慧能祖师所说,“更改自身的格局气象”,应当从何处入手,又当做何种解释之时,他们所处身的这片小天地蓦然一暗,好像青天白日的大好日头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四周空气中也隐隐发出异响,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悄然想要握碎这片天地。
慧能祖师见到这种变故并不惊讶,语气依然淡然祥和的道:“话不能说尽,事不可做尽,你去吧。”
话音落下,法海元神便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巨力将他的身子托起,视野所见尽皆开始下沉消退,显然是慧能祖师主动驾驭十八浮屠,将自己给放了出去。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法海肉身这边情况有些糟糕,在他元神刚刚回来,双眼尚未睁开之际,便感到胸腹间一阵钻心的疼痛。
原本大门洞开,月光普照的清幽禅房之中,不知何时悄然战立了一道挺拔且笔直如剑的高大身影,他面朝法海背对大门,宽厚的虎背好似一片乌云,挡住了身后清幽月光的流泻。
一根足有成人小臂粗细的降魔杵径直没入到法海的胸膛之中,金色的杵尖带着血肉模糊的外相透体而出,不断从伤口流滴着鲜血。
要不是在浮屠之中,慧能祖师主动放了法海元神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得他在千钧一发间下意识的躲开了半分降魔杵的落点,那么现在的法海恐怕性命就要用秒来计算了。
饶是如此,这一记阴狠的降魔杵也对法海造成了十分严重的伤害,就算是能够咬牙忍受锻体之苦的法海,在伤势作用的剧痛下额头也布满了冷汗。
此时的法海面色还算正常,因为锻体的初步成效,肌理收缩之妙几已入微,故而伤口就算被洞穿了也不见有多少血液流出,只是这根降魔杵十分巨大,将他钉在木桶中暂时不得起身。
法海喘了口气,嗓子里翻涌着大量的腥气,似乎随时都会吐血,他看着身前这个身量高大,面目熟悉的光头男子,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随侍的弟子之一,一时间凭他的修为也生出一种侥幸存活的后怕之感:
“看来这残余的大乘佛法还是个祸患,老子早晚一个个都给你平了!”
本来法海对于这名弟子的动手十分费解,毕竟寺中如今弟子可以说从小便跟着自己修行,虽说见面教导次数不算多,可无缘无故暗害恩师这种事情,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太过无稽,因此他很快便想到,他是不是被人控制了。
直到法海看到弟子眼中闪烁的金色佛光之后方才肯定,因此心情大致还算镇定,这镇定不光因为他这一身直追佛陀的修为,能够稳胜这弟子,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个操控弟子行凶的背后之人能走到这一步,基本上可以预见其能用的手段已然不多,叫法海难得的可以悄悄松一口气。
无论如何,与一位西天圣人的争斗总是提心吊胆的,这一点法海不得不承认。
“还不滚回你的莲花台去卧着?老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是跨界降临的一缕分身所能抵挡的。”
法海说着十分解恨痛快的话,毕竟在佛门之中当了那么多年世人眼中的得道高僧,就是泥人也该有几分火气,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不会太和颜悦色,故而他觉得自己这翻话说的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那被如来分神所降临的随侍弟子一言不发,双眼之中金光徒盛,毫无预兆的进步拧腰,对着木桶中动弹不得的法海当头就是一拳。
这一拳虽不见气象如何的巍然高深,可法海心中却也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毕竟是西天圣人出手,他若敢托大那才叫找死!
手腕转动,指间有朦朦清辉骤然亮起,如一轮人间初升的明月横栏下这名弟子好似寻常打闹的拳头,正是已经被法海推演到了极致的金山寺功法,锁清秋。
这套在金山寺残余功法之列中,排位并不靠前的法术,在刚一出手时便显现出了一方掌中佛国的玄妙意味,朦朦散发的清幽玄光照彻了半个屋子,对方除非一拳将这虚空也打碎,方才有伤到法海的可能。
很快,气象万千的锁清秋便与那平平无奇的当头一拳交实,明明对这一拳已经拿出足够重视,并且也毫不吝啬的使出全力的法海,刹那间便皱起了眉头。
四周隐约有蜂虫翁鸣之声来回震荡,法海十分清晰的感知到,那名弟子看似纹丝不动的拳头,实际上正在自己无懈可击的锁清秋华光下,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频率疯狂的颤动,而且随着它的每次颤动,都会分散出成百上千缕犀利的气机,用一种骇人听闻的速度,轰击法海的防御。
有句俗话,叫做滴水石穿,小小的水滴尚且能够将山石滴穿,法海毫不怀疑自己这堪称牢不可破的锁清秋,会被这看似寻常的一拳打碎!
第二十四章:鬼火重重
凝实的清秋月华开始从法海的掌间逸散,法海由此而显露出一丝怒容。
堂堂西天圣人分神,纵然是跨界交手,能够一拳打破法海全力防守,后者根本早就有准备,可以说是毫不意外,真正叫他怒从心头起的,是这堂堂圣人所用的手段。
终于,法海的锁清秋再也支撑不住这眨眼便是亿万次的恐怖轰击,清幽的月光在禅房之中崩散成无数萤火,与之相伴飞舞四溅的,还有无数血肉。
那出拳的弟子,从手掌道小臂手肘的位置,全然爆碎成血沫肉酱,因为如同这等凡胎肉身的底蕴根本就不足以施展这远超常理的一拳,还是法海自行散去了锁清秋余威,不与他较力相持的结果,如果对持下去,这名被圣人一缕分身附体的可怜弟子,到最后一身血肉说不得都得崩碎成肉酱。
也就是说,从他向法海递拳开始,便是打着用活人的性命做底牌的以小欺大,难怪法海会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失去锁清秋制约而威力全开的这一拳,气机紊乱远不是一句如沸如翻可以讲清的,禅房之中宛如平底忽起了一阵骇人的龙卷飓风,本就破烂的栖身木桶,更是纸糊似的碎了个彻底,而那出拳的弟子眼中神光湛然,丝毫不因肉身受创而有半分衰减,断臂之上的森然骨头断茬一往无前的直刺想法海的咽喉,如人间绝顶的剑客挥剑,也如仙人御剑,一瞬千里。
说实话,就算到了这个地步,法海想要击溃这圣人附身的年轻人同样还是轻而易举,可难就难在不伤性命。
瞬息间年轻人的断骨手臂,便已如剑杀到,法海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甚至能看到她伤口中那些正在冒血的动脉血管,以及微微抽动的肌理。
下一刻,他咬牙起身,没有通天彻地的气机法力相随,而是以凡间武学激发妙不可言的说过了这刺来的一剑,仗着修为道行远胜年轻弟子的功大欺理,双掌后发先至的用了一招的白猿献果,一掌托在他的下巴上,年轻弟子哼也不哼一声的拔地而起,向后倒飞,径直摔落在外间院子里,如同死人般的一动不动。
原来法海在刚才的那一托掌的功夫里打入了一股巧劲,气机阴绵如絮的由上而下,年轻人尚在空中之时背脊龙骨就已经被这股劲力给打错了位,总算是在不伤及弟子性命的前提下制住了他。
法海面色苍白,浑身冷汗更多,因为那杆洞穿了身体的降魔杵仍旧深陷在胸腹之间,在经过这么大的动作拉扯之后,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扭曲断裂的伤口已经远不是控制肌理筋肉便能摆平的,一股又一股的血水从伤口涌出,无声顺着杵尖滴落在地。
幸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法海看着那躺倒在小院中,双眼神光终于开始消散的弟子,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后颈又有汗毛根根炸起。
等等,还有一个!
待法海想到那神光的隐去并不是离开,而是转移的道理之时已经晚了,胸腹间猛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以他如今贱人的心性都尚且惨叫了半声,勉力的拧身向后轰出一拳。
那个一直不曾显露行迹,隐忍已久的随侍弟子松开了手中拉扯出来的降魔杵,面色平淡的用一双臂膀封架住了这一拳,闷响声过后紧跟着的就是清脆的断骨声,痛极之下的法海仍是保持了一丝不杀的理智,只将这名弟子的一双臂膀打碎。
与先前一名附身神降的弟子落地时的举重若轻不同,后面的这一拳,法海出手之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太过细微的控制劲力,故那人飞出之时直接撞破了厚实的禅房砖墙,并且后背在地面磨得血肉模糊方才止住了去势。
尘土簌簌震落,厚实的禅房砖墙被来人的身子直接开出一个大洞,法海捂着伤口的整个身子都跟着晃了晃,竟然险些栽倒,虽然接连打退了两个被附身神降的弟子,可是他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两次动作所牵动伤口,使得胸腹间的血洞伤势之重,已经不单单是一句伤筋动骨就能说清的,甚至已经危急到了他的性命!
像他这样修为深厚的高手,肉身就算没有特意的用功法药材进行过强化加持,可是在丹田气机日积月累的补益沉淀之下,生机之旺盛总是远远胜过等闲旁人的,即便如此法海依旧有着伤命之险的威胁,可见这一记降魔杵所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后不及后怕感慨,已经伤势沉重的法海甚至都没有坐下来调息打坐,整理伤势的时间,因为顺着那个禅房砖墙上破开的大洞看去,夜晚幽幽静静的夜色深处,原本已经被深沉夜色所浸染,近而不可辨认的一片黑暗当中,有一对淡金色的‘萤火’如同鬼魅般的缓缓上升,平且停在一个极低的位置一动不动。
法海知道,那是被自己一拳碎了一双臂膀的弟子双眼。
幽暗精密的夜色里,他那双被神降所浸染成金色的眼眸在散发出庄严浩大之气的同时,同样也被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法海皱着眉,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血液已经不止局限于伤口,就连口鼻都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滴,一身里衣早已被鲜血所浸透。
杀与不杀的念头再次从法海的心头一闪而过,就算这些都是他从小收养在寺中的弟子,一个个对他敬若神佛,可是现在这个关头,生死当下,为了自保,法海那双拳头,也只能介乎在杀与不杀之间松了又紧。
就算命在旦夕之间,法海自问想要杀掉这些被神降附身而和自己不死不休的弟子,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问题,故而在性命不受威胁的前提下,他考虑问题还是带着十分的慈悲,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就算是坐拥天人气象的法海,一时间也感觉到头皮发麻。
因为在禅房的四周,不知何时居然悄无声息的亮起了无数双淡金色的鬼火!
金山寺所有弟子,居然全都来齐了!
法海面沉如水,假如寺中所有的弟子都被如来神降附身,那么此时此刻他考虑的问题就在是杀与不杀。
而是如何活命。
深沉的夜色中,无数淡金色的鬼火开始窸窸窣窣的向着法海所栖身的禅房靠近......
第二十五章:古钟
小小的禅房小院之中,全寺修行弟子全都悄无声息的齐聚于此,他们双眼之中有浮有厚薄不一的淡金色璀璨佛光,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沉夜晚当中分外的明亮扎眼,对着房中因心中不忍而身负重伤的人虎视眈眈。
法海置身于这种险境之下,虽然明知背后主使之人是那位西天莲花台的天上圣人,可心中却始终有种被无数妖魔环伺的错觉。
他伸手一招,房中悬披于衣架上的一件袈裟便自行入手披身,在他胸腹间那个骇人的伤口上紧紧缠上了一圈,口中倒吸着凉气,低声嗤笑道:
“我佛慈悲?”
无数条夜幕下的黑影忽然无声偏偏又快若闪电的朝着法海奔去,因速度过快又身处在深沉夜色之中,先前那悬浮在空中的无数淡金鬼火都化成了一条条的金线,在法海的视线中迅速的由远及近。
法海不疾不徐的沉下一口气机不散,再次伸手一招,那根被丢弃在地上后便形同死物的降魔杵,立时如龙点睛的活转了过来,带着法海以高深修为再空中布散的层层气机,仙人御剑一般的直接在空中便砸飞出去,数道当先奔来的鬼火金线。
降魔杵就此化作一缕金色的闪电流光,围绕在法海周身数十丈方圆疯魔乱舞,顷刻间便在那些神降弟子身前构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雷池禁地,法海稳步前进,每次脚步落地之时都有重器敲击的骨折断裂声响起,他面不改色只有加快了几分脚步的行进速度,朝着寺中深处走去。
其实佛祖布下的这一局,留给法海的选择只有两种,一种是狠下心肠,直接以远胜诸多神降弟子的天人气象碾压下死手,将这些佛心不稳为如来所趁的不孝弟子一一打杀干净,金山寺从此重新来过,只要有法海这尊人间真佛在世,香火只会比以往更胜。
还有一种就更为简单了,那就是束手待死,或是勉力的支撑着他如今这越发风雨飘摇的肉身体魄与弟子们周旋,可无论是束手待死还是勉力周旋,最终的结果都无有例外的都是死在他们的拳脚之下,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至于他死后金山寺倒是能够安然传承下去,从里到外也就死一个法海而已,从外面看来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至于仗着气机修为逃遁出寺,那简直想都不要想,这些弟子被神降之后无知无觉,堪称人型永动机,人体的所有潜能潜力都被激发了出来,法海就算逃得了一时,他们也会很快就追上,根本就不会留给法海养伤的机会,至于最后是先拖垮法海还是先累死弟子,那就不太好说了。
从那两条看似生路的选择之上,似乎一心逃遁才是最为明智的长久之计,可是法海却不知是如何想的,既不对弟子们下手,也没有半点逃遁的意思,进而一意孤行的御使着那根分量不轻的降魔杵,朝着金山寺深处的某地旧址越走越近,待到他停下脚步之时,御使降魔杵在周身做疯魔乱舞的一口气及也堪堪将尽,法海云淡风轻的一手持握接住这根从空中落下的重兵器,只见到金光闪闪的杵身上已经沾了许多鲜血,不由轻轻一叹:
“师徒相残实非我愿,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而已。”
即便伤筋动骨,甚至被打断骨头也不曾吭过一声的众多神降弟子们,围拢在法海的身边同时的无声而笑,闪烁的淡金色眼眸之中仿佛是在嘲笑法海的装模作样,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只有一阵犹如铁锅炒豆的声音密密麻麻的急促响起。
那是先前扑杀法海之时,受到那根分量甚重的降魔杵所打断的骨骼重新拼接连续的声音,即便是世上一等刀口舔血的亡命之人,听到这密集而细碎不绝的接骨都会忍不住后背一凉,因为越是经历过这份痛苦就越会明白,这炒豆般的声音背后所需要的的狠戾,可不仅仅是咬紧牙关就可以挺过去的。
宛如置身于一场暴风雨前夕的法海却对此恍若不绝,只是看看身前这个略显破烂的古朴大钟,不知在想着什么。
说来也巧,金山寺自法海在京都留任国师以来,他在幽州的这处祖庙根本无需他表态开口,自然有无数的官场贵人予以方便,并且寂静扩建修容,如今寺中光景甚至还要胜过四百多年前的鼎盛之时,可也不知为何,在诸多人间朝堂大佬的有意示好拉拢之下,偏偏这么一处留有古钟的小院却由始至终没有动工修缮。
而这个地方,也正是当年林海剑经初成,与清冷如仙的南宫互相交手一剑的地方。
法海至今仍记得,那个清冷娇俏的南宫,在战败之后虽然面色依旧平淡,可心中想必是十分的不服气的,不然一身宝贝的她,为何要说出要他赔一把剑的话来?
站在古钟之前的法海一时间不知为何,竟然在这凶险万分的关头还去想那么些有的没的,叹了口气后法海看也没看那几个正要再次扑杀过来的弟子,直接将手中降魔杵朝着古钟丢了过去。
刹那间,三声钟响便在寺中震天而起,做完这一切的法海肉身也走到了即将崩溃的极限,他无暇也无力去理会那众多打不死的神降弟子,无视那些近在咫尺足以要了他性命的拳头,老老实实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大方方的盘膝打坐。
耳边那些由神降弟子的拳脚所带出的凄厉的风声,很快便消失无踪,盘坐在地上的法海只觉一阵清风拂面,清冷如月宫仙子的白素贞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而那些前一刻还奋力扑杀的神降弟子们,此时正用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外墙被这些血肉之躯直接撞得崩塌了一大半。
直到此刻,那些无尽滚滚的风雷声方才在小院中炸开,气势惊人!
然而气势惊人的白素贞并没有丝毫的自得之色,她看了眼法海那恐怖的伤势轻皱纤眉:“这才过去多久?又来一次?”
“没办法,谁叫我实在太厉害,进境一日千里,以至于那位恨不得马上就将我除之后快。”
法海虽然伤势已经沉重到了行将昏迷,眼皮打架的地步,可心中却因白素贞的及时到来而十分安宁,此时甚至还能胡乱吹嘘。
第二十六章:玩笑
白素贞看出了法海此时伤势的沉重威胁,转而就不再说话,望向那诸多被她一尾扫飞却纷纷从断墙之中自然爬起的神降弟子们,心中存着速战速决的念头,双眼竖瞳在刹那间乍放即收,杀心已动。
一口气机行将到此处的法海,肉身早已因无数次的费力留手而处于崩溃边缘,神智也处于昏昏沉沉的浑噩之中,可是在身前女子杀心一动的瞬间,他却好像福至心灵般的有了那么一息的清明,法海伸手出来扯住了白素贞的一角衣裙,轻声道了句:
“不杀。”
昔年纵横天下的妖神大人自然不能理解此时法海的心意所在,她回过头来看着这一身天人气象,就连她都能生出触目惊心之感的法海,此时因为他的一次次留手使得体内生机越发的像是风中烛火,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凄惨样子,不禁皱眉问道:
“值得吗?”
眼前这些被神将的弟子就算今日不杀,那么明日呢?后日呢?这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是能够为西方那位的手中屠刀,杀伐果断的斩草除根,留到日后说不得又会成为什么样的隐患?
不过对于这些问题法海已经无法回答了,他整个人的神智全都在勉力吐出的一句不杀之后便陷入到了黑暗中,人事不省。
白素贞脸上戾气隐现,神色越发冰冷,可是樱唇之中吐出的却是略显傲娇的‘婆妈’二字。
这个堂堂杀生无数的妖神居然真的听从法海的不杀二字,没有对那些神降的弟子下死手,直接幻化出自己的白龙真身,把法海卷起护在其中,至于那诸多神降弟子们冲上来的拳脚,对于肉身修为登峰造极的白龙妖神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甚至连鳞甲都无法轰开。
法海就这么被白素贞送到了摆放有无数小乘舍利的雷峰塔中,这座堆满了小乘佛法高僧们舍利的宝塔,经过白素贞指点布置,对于那跨界遥控的圣人有着玄妙的阻隔作用,那些穷追不舍的神降弟子们到了塔前果然就这么停步不追,任由只剩下一口气的法海在塔中救命。
浑身是血的法海被白素贞以公主抱的动作出现在了渡真和尚以及能持的面前,前者平日里虽然没个正型,可总归是个岁数大的,关键时刻虽然急切却也耐得住心性不乱,接过法海便开始有条不紊的救治。
叫人意外的是能持,这个处处表现平平,甚至有些蠢笨的小家伙,在见到法海重伤至此的模样后居然也能沉得住气,一句话都没有问,渡真师祖吩咐什么便是什么,干脆又利落。
唯独处理完法海的伤势后,小和尚打了盆水在白素贞身边洗着手上血迹的时候,方才语调略带颤抖的问道:
“仙子姐姐,我师父会没事...的吧?”
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称作仙子的白素贞,看着少年能持那双颤抖的双手和快要哭出来的双眼,恶意十足的玩笑道:
“不,他死定了,临死前求我把他背过来见你们最后一面!”
一直都在假装坚强的能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就这么湿着一双还沾有血迹的手便要去跪在昏迷不醒的法海身边嚎哭,却被不胜其烦的渡真和尚冷脸呵斥住了,实在深感丢人。
白素贞没有理会背后回过味来的能持那哀怨的眼神,貌似心情不错的起身离开,由始至终都没有和渡真和尚说上一句话,这一点叫后知后觉的能持颇为费解,因为师祖不是那种拘于小节的人才对,就算双方有什么仇怨,也不该如此寡言却又相安无事才对。
“师祖,为什么不问问那位...师傅是如何受伤的?”
能持本想说仙子的,可临时改了口,可见他也不是完全的傻。
渡真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先不说那女子的真身与金山寺便有许多年的纠葛,虽说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可是他前不久收下的那名女弟子南宫的肉身,此时就被她占据着,而且法海先前认定的衣钵弟子能忍,同样也是在天柱山死在这妖女手上,要他渡真平心静气的和她说话,那真是千难万难。
不过他并不打算讲这些事情都告诉能持,甚至能持先前喊她仙子姐姐也并不生气,这当然不是他渡真大师心胸宽广如海,而是深知那妖女一身道行是如何的惊天动地,别说是眼下还不成器的能持八辈子都赶不上,就连法海都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慎重对待,这样一个遥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对手,与其告诉能持叫他怀恨在心,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有一点,渡真是钟祥不太明白,他看着床上气息平稳下来的得意弟子,暗道你怎么就和这等妖魔达成了共识协议呢?
法海在第二天第一个黄昏中醒了过来,虽无性命之碍,可伤口伤势对他影响干系仍旧十分巨大,体虚气乏至极,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要是不用灵丹妙药,至少也要一个多月方才能够初步痊愈。
醒过来的法海意外发现师傅渡真和尚居然意志守着自己,这个向来喜欢在雷峰塔中醉酒的老僧这几日来滴酒未沾,竟是意志守在法海的身边,想做的也无非是亲口过问法海先前自己所想的那两个问题。
一个是法海发生了什么事,闹到这种险些身死的地步,第二个就是为何要和那妖龙达成协议,这个问题其实也是老和尚的心结所在。
法海应对渡真的问题应对如流,只是在回答为何与白素贞放下仇怨一事上沉默了片刻后,反问道:
“师傅,你在见到她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
“好像每次见面之后,她都更加的....像人了。”
法海缓缓说出这些自己琢磨出来的话:“这种观感其实在天柱山之前尚且不明显,可是那天在西湖边上,我看着她将双脚都进入湖水中踢打水花的白素贞,忽然之间就有了某种冥冥的感应,我曾亲下地府去救助弟子长生,可事后唯有能忍一人魂魄不得解脱,当时只道是时也命也,可是看到白素贞亲口说那结盟联手,想要化妖做人的时候,我忽然就无端的联想到了能忍,觉得是份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