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黄九郎
忽然,能持停下了脚步。
空无一人的城门关口,不知何时悄悄站了一个异常瘦小的锦服小人,看背影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不足七八岁的孩子。
他背对着能持一行,肩头耸动,发出细细的笑声。
幽州城寻常的百姓早已走到十里之外,哪来的孩子?就算真的是撤离百姓所留下来的,找不到家人父母的孩子,也该哇哇大哭才对。如今这副尖细低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诡异。
能持双手合十,张开法眼望了这诡异的瘦小人影一眼,回头对他那一众弟子吩咐道:
“不要看,更不要问,只管走自己的路。若是心中害怕,便默诵佛经。”
众人不明所以,却谨记能持所言,只是走不过几十步,他们居然又遇上了一个背对着他们,尖细发笑的瘦小背影。能持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可那人影就好像是在故意等着他们,每前行不过百步便会出现出一次,而且能持十分肯定,他们绝对没有遇到什么鬼打墙,可正因如此,才是这背影的可怕之处。
既然前行的道路没有被鬼打墙,那么也代表着他们每次遇到的发笑人影,也不是仅仅只有一个!
不过里许的路程,遇见了不下二三十个。
能持的脸色渐渐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开始向慎重转变。
最终,拦在他们前行路上的瘦小背影,从一个变成了几百个,密密麻麻的将道路封死,能持就是想视之不见都不可能了。
“师父,他们到底是.....”
本心忍不住小声问讯,很快便被能持呵斥了一声,将话尾后半截的“什么人”生生吞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能持师徒的瘦小背影,忽然开始转身,当本心见到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后,纷纷惊叫道:
“呀!居然是.....”
“南无阿弥陀佛!”
能持一道声若洪钟的佛号,打断弟子们即将出口的言语,同时也平息了瘦小人影当中,那一闪而逝的躁动暴乱。
一个较之其余人影要高大许多的小人,挪动步子向前,他步履怪异,宛如刚学走路的稚童,也像个酩酊的醉汉,十分滑稽,可在他面前的能持一众,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在这瘦小人影转过身来,以正面示人以来,能持眼中所见,尽皆都是一群穿着人衣,却尖嘴小眼的黄鼠狼!
能持心头微沉,讨口封一说在民间流传已久,说是有道行的精怪往往会在路边拦人,问自己像个什么?
回答之人一句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往往便搭上了一生的福报,甚至还可能累极家人,乃是妖邪借运之术。
可是神州大地千万年来,从前朝至今,能持连听都没有听过,有这种一出则是近百位黄皮子同时讨口封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借不借运的问题了,回答稍有不慎,他们今天恐怕连永不超生都是奢望。
“世人都说,金山寺的法海无敌一世,临死前做了笔糊涂账,指了个最不成器的来继任主持,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尽是。”
领头的锦服黄鼠狼,虽然也是尖嘴小眼的猥琐样子,可举止气度都比寻常的黄皮子精要稳重许多,它边说边十分人性化的伸出爪子对着能持拜了拜:
“一点微末道行,还不曾修得人身,今日带着子子孙孙们来幽州城见一下世面,大师可以叫我黄九郎。”
黄九郎的话音刚落,身后一众子子孙孙们便发出一阵尖细刺耳的笑声,能持身后几名修行浅薄的都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连什么时候坐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能持强按下心头的怒火,无声的挪动脚步,似有若无的将一众弟子挡在了身后,平静道:
“大难将至,人各奔逃,我金山寺也不例外,可否容我师徒几人过个路?事后当有厚报。”
黄九郎歪了歪脑袋,明明是一张兽类的面孔,却在能持注视下透着一股嘲弄的表情:
“厚报?唔.....请吧。”
随着它的率先移步侧身,后方那条被人立而起的黄皮子精怪所拥堵的长路,也开始让出一条道路。
居然这么简单?
一众弟子心有疑惑,以为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不成想这个黄皮子居然这么好说话。
反观能持则没有那么多的轻松,因为他发现,明明这些黄皮子个头不大,可以将道路让的更宽一些,可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却窄的只够一个人通行。
能持双眼微眯,这个平时行事温吞的和尚,鲜有的杀心涌动。
修行人不仅外修于功,更是外修于形,所谓真人不露相,便是杀心起时如非刻意,就绝不会外泄分毫,可是领头的黄九郎却是个天生另类,最先察觉到有异常,当下摆了摆小爪,意外的居然放下了姿态道:
“大师勿怪,我这群子子孙孙们久居深山修行,少有见过几位小师傅这般钟灵俊秀的人儿,难免心生亲近,想要靠的近些,并无冒犯之意。”
能持神情平静:“最好如此。”
其实真的要厮杀起来,眼前的这百十只黄皮子精怪,还真不一定能留下能持,毕竟他也是金山寺的真传弟子,修为虽说没有多高,可杀招实在不少,只不过他身后的那六名徒弟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黄九郎正是看出他的软肋所在,投鼠忌器之下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可真要能持杀心一起,它立刻就识趣的让了步。
拿子子孙孙来换金山寺不成气候的弟子?就算是两军对垒都不太会用这么惨烈的打法,何况他们只是找一个投效妖神的功劳而已。
能持看着宽敞了许多的大路,没有多说什么,忽听撕拉一声。原来他将袖间的布条抽线,撕扯成一道长条。
能持用拇指和食指将长条捏住,如老僧不疾不徐的默诵心经转动佛珠,双指拿捏过处,有道道金芒一闪而过。
“拉住布条,默诵心经,什么都不要看,不要管!”
众弟子早已被这些个神仙书上才有的精怪给吓得不轻,虽然本因等人早已踏入修行之路,可凡人对妖鬼之流的恐惧,更接近于一种本能,不是光会修行就可以抵御的,当下将能持的话当造成天音圣旨的遵循。
后世有研究显示,人之五感当中,眼睛所接受的信息远远甚至超过了百分之七十,故而闭目诵经确实可以做到某种意义上的眼不见为净,可同时也在无形之中更加营造了那种未知恐惧与压力。
弟子们年纪尚轻,纵然对经文烂熟于胸,可那生涩深奥的经文他们又能得几分心境的真传?当双眼闭上之后,其余感官无形之中被放大,先前那些微不可察的声响便越发的鬼祟显眼起来。
本因便清楚的听到,远方那若有若无的轻轻磨齿声响起,刺耳难听,有的好像在咀嚼着什么,汁水淋漓的水声很容易便在脑海中联想构成画面,并且随着他们的走动而缓缓靠近,心中恐惧开始以几何形式逐步暴增!
能持察觉到了黄鼠狼们在暗处的小动作,手中布条轻轻一扯,步子加快了许多,沉声诵念道: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随着能持吐气开声的口诵真经,在他手中那条弱不禁风的布条光华流转,隐隐有佛韵在其中暗藏,拉扯弟子们前进的步伐蓦然加快许多。
本因只觉得那扰人心神的杂音也飞快的被抛诸脑后,只是不知为何心底始终带着不安。
就这样奔行了不知多久,本因觉得他们跑了怕不下十几里的路,那条长街早该走完了才是,可是手中由能持拉拽的布条却丝毫不曾松懈,他也不敢停顿,更不敢张开眼睛胡乱张望,始终牢记着师傅能持说过的话。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本因忽然听到耳边能持温和的开口道:
“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本因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蓦然松弛了下去,可待他真的睁开双眼之时,入目的却不是师傅那张熟悉又亲厚的脸,而是一张尖嘴猴腮,人性化十足的兽脸!
“乖徒儿,想要骗你睁眼可真不容易!”
黄九郎戏谑的说道,一双极小的鼠眼当中有青色的豪光向外绽放,本因不过是与那双青眼遥遥对望了一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分毫,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长布条带着一阵轻响,飞速离开了自己的手掌。
“师父!师父你快回头救我啊!”
本因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然而那些呐喊求救都只能在这个时候藏在心底,周遭无数个耸动的尖嘴脑袋,兽脸之上一片看待到手猎物般的人性化讥笑,各自眼中或轻或重的青光,宛如夜间游动的鬼火。
“嘻嘻....你师父不要你了。”
黄九郎眼中青光闪烁,鬼火般的眸子仿佛有洞察人心之能,复笑道:
“不相信?好,那我就放开了你的禁锢。”
一语毕,本因果然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下意识的脱口喊出一个‘师’字,然后又费力的将后半截吞了下去,眼睁睁看着师傅拉着其余的师弟的背影渐渐远去。
黄九郎有些不解:“怎么不喊了?”
“死一个,总比全死了好!”
本因咬牙含泪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双臂微颤的摆出一个笨拙的进攻式,泪眼模糊的看着四周鬼祟挪动的黄皮子:“来!”
在后世流传的金山寺典录当中,曾有几个外篇大致描述了这段有关本因大师的少年往事,后人每读至此刻时,给予的评价往往是勇气有余,而胆气不足。
可事实上,永远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当年的小和尚本因,喊出那一声‘师’字之后,分明看到能持大步往前的脚步,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也就是说,尽管本因不过喊出了一个字,可大声诵经的能持依旧听到了,只是没有回头。
也许真的如诚如黄皮子头领所言,师父不要他了。
这才是真正叫少年僧人泪流不止的原因。
黄皮子们甩脱了身上的人类衣袍,四肢抓地,低吼着扑向本因,修行百年的道行,对付一个入门不久的年幼僧人绰绰有余,每次扑咬都能带出一小块连皮带肉的血块,本因咬牙硬抗,拼死护住要害,数息过后双臂双腿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终于忍不住惨叫出来。
....
........
“师父,刚刚是不是大师兄的声音?”
能持依旧大步不停,沉声道:“别管,别问。”
许久之后,能持众人行到一处妖气淡薄之处,开口道:“好了,睁眼吧。”
声音带着淡淡疲倦。
弟子们闻言睁眼,却惊异的发现自己的师父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神情木讷,宛如木雕泥塑,另一个则散发着淡淡的金辉,肃穆威严。
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辉的能持,面带慈祥的看着余下的五位弟子,伸出手指了下南方方向,有人惊奇的发现这个金光师父似乎并不是一个实体,他们透过能持手指甚至能够看到远方山林。
“你们的太师祖和师姑祖就在城外的十里处等着你们,跟着我的肉身脚步,有多快就跑多快,走吧。”
“师父!”
本心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着急的叫道:
“好像没有见到本因师兄,是不是刚才我们拽布条的时候走丢了?”
“你们的本因师兄确实落在了后面,不过没关系,为师已经元神出窍,这便将他带回来。”
能持金身在说话间,忽有一阵风吹来,使得他原本还算凝实的身形无端虚化了两分。
众弟子都是刚刚从古怪阴森的黄皮子精怪围堵下逃出生天的,对于那个地方都是心有余悸,听到能持要只身回去寻找本因,一个个都十分担心。
“师父,你一个人回去找师兄会不会有危险啊?”
“危险?”
能持微微挺直了自己的身躯,好叫他的元神身形看起来更加挺拔一些,吹嘘道:
“几只黄皮子精怪而已,为师是谁?为师可是当年你们法海祖师之后的金山寺第一人,带你们师兄回来不过等闲事耳,你们就乖乖的在太师祖那里,等着为师把本因带回去就是。”
能持的肉身开始拉着长布条向前奔走,众弟子紧随其后,频频回头,只见到他们的师父也没有动作奔走,而是元神直接随风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幽州城而去。
…………
………………
幽州长街上血腥一片,有本因的,也有黄皮子的。
厮杀到了此刻,本因浑身上下除了身体躯干受创较少,四肢上面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整件僧袍犹如血染,地上也有好几只身子扭曲,骨节断裂的黄皮子在尖声惨叫。
这些兽类百年修行,气血浑厚之处远胜常人,故而本因厮杀的战场上血腥满地,闻之欲呕。
黄九郎老神在在,即未亲自动手的意思,也没指点手下如何攻破本因那摇摇欲坠的进攻式,对手下子子孙孙的惨死恍若不见,甚至感到有些无聊。
忽然,它的一对尖耳向四周微微抖动,面带喜色,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下一刻,一阵金风自城外涌来,沿途所拦的黄皮子与那阵金风仿佛是水火不容,一只只黄皮子被金风抛起撞向城墙,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挣扎厮杀中的本因一时恍惚,抬头望去,金风刹那间身形凝实,化作了师父能持的模样。
“还能走吗?”
介于虚实之间的能持开口,声音一如往昔。
本因低下头去,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难看的眼泪,大声道:
“能!”
“那我们就走!”
能持身形蓦然拔高数丈,于那些瘦小的黄皮子而言,他此刻就宛如一尊通天接地的巨人,那一众叽叽喳喳的黄皮子,除了黄九郎之外,全都是望而生畏,无须能持再开口动作,自发的便让出了一条路来。
不过能持却没有当即离开的意思,反而将目光放到了双眼之中青色豪光闪烁的黄九郎身上。
后者的神情,自打见了元神出窍的能持之后便越发的亢奋,它的这种亢奋并不只表现在神情上,还有身体上。
原本干瘪瘦小的身躯宛如被吹了气一般的开始膨胀,猥琐瘦小的黄九郎,眨眼的功夫便长成为一头恶行恶状,好似牛犊一般的狼形怪物,一双散发青光的小眼死盯着能持元神,长嘴之中有腥臭的口水流滴落下。
黄九郎的道行自然远非它那些讨口封的后辈们可比,几乎在显出原身真相的那刻起,妖气便凝实了不下十倍。
本因虽然被庇护在能持的身后,可隔着师傅的元神,仍然倍感触目惊心。
忽然,就在师父能持与黄九郎之间剑拔弩张之际,本因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使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前踉跄了几步。
“走!”
师父简洁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本因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刚刚推自己的那一把,正好将他推到了那群黄皮子们让出的一条道路之前。
本因茫然四顾,将那群在能持与黄九郎对持之下,战战兢兢的黄皮子尽收眼底,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的,谁也瞧不见自己。
黄九郎忽然诡笑一声,身形忽闪的冲向发呆中的本因,不动如金身泥塑的能持面现怒色,金风卷动便与黄九郎斗在了一处。
高手相斗不容丝毫的马虎大意,黄九郎有意以本因为弱点针对,几次三番的出手都是攻敌必救,使得能持这一动手直接便落了下乘,转眼之间便被黄九郎牢牢压制,利爪长嘴撕碎了不少无形的金身碎片。
“师父!”
本因忽然泪如泉涌的叫喊出声,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那黄九郎打从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师父能持。
能持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几次三番的让本因先走,因为只要他这个金山寺主持不走,黄九郎便不会太过关注本因的死活。
只不过他明显低估了黄九郎的阴险,即便能持以元神赶到,黄九郎仍不愿全力以赴的斗法杀敌,反而将本因当成能持的弱点,处处压制。
终于,能持以硬接黄九郎一爪为代价,用金风挟裹着本因退回了原处,受创之后的能持并无血迹流出,只有肋下那处创口不断有莹莹光点逸散。
能持恍若不觉,只是将一只虚幻的大手轻轻落在大徒弟的光头上,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对本因的那声哭喊做回应。
看着已然陷入到困斗之中的师徒两人,黄九郎没有着急痛下杀手,修行者元神出窍,与肉身距离越远,法力便越是衰弱,此时的他根本无需刻意闻嗅便能想到,能持的肉身正领着余下的弟子,舍命奔逃的场景。
猩红的长舌将爪子上残余的金色荧光卷入腹中,黄九郎一双兽眼当中流露出沉醉之色,连同它那牛犊一般的巨大兽身都隐隐有所突破。
“能持方丈,不要怪我不择手段,兽类争求大道就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换了你法力稳固的真身在此,我黄某自然是会讲讲道义,放小和尚一马的,可谁叫你只是一个法相未成的元神呢?”
世间修行者,踏入渡灭而凝成法相者,方才称得上一句元神有成,这样的人放出元神御敌,法力高出原身何止数倍?可是假若通幽境法相未成之时便使出元神,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境界不到,元神离体之后不够稳固,更别说法相之后的元神伟力,连肉身的十之七八都发挥不出。
“师....师父,对不起...呜呜呜.....”
本因心中后悔的要死,他目光散乱的环顾了一周,心中死志已生,他宁愿死了也不想变成师父的拖累,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能持便传音打断了他:
“闭嘴,为师既然回来了,自然考虑到了种种后果,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现在你听好了,放开自己的所有心神,为师要借你的肉身来稳固法力,斗一斗这个黄九郎!”
本因这才打消了死志,收敛心神摆出无心朝天的打坐姿势,只见笼罩在他身上的能持元神,顿时如受感召,长鲸吸水般的涌入到了本因的七窍当中。
对面的黄九郎发现不对,立刻蹬地发力的咆哮着杀来,利爪在空中划过一阵可怖的风声!
打坐中的本因双眼未睁,好似对黄九郎这忽然一爪恍若不觉,可是身体上的反应却快捷无比,捏着印诀的手掌上,有一圈黑光向外无声扩散,在刻不容发之际向前递出一掌。
刹那间,风息云止,本因猛地睁眼,犹有金色电光闪烁的眼眸深处,是黄九郎惊恐的兽脸。
金山寺镇山绝技,反五行生灭掌!
第五十三章:一波又起
金山寺的反五行生灭掌,杀力绝强,单纯以吞灭生机之恐怖而言,犹在另外一门绝技,离尘了愿刀之上。
不过即便是这样一门绝技,也不可能一掌便将黄九郎杀掉。
黄九郎的道行与能持大概在伯仲之间,甚至还要高出一线,之所以没有凝出真正的法相,不过是修行的功法有缺,难以修成正果。
能持假借本因的肉身,打出的反五行生灭掌,威力自然不俗,可要想将他完全消灭却是不太可能,不过这一掌叫它受创不浅,而能持也因为有了肉身稳固元神法力之故,得以与这妖孽一争高下。
幸好黄九郎不是虎狼那等悍勇的兽类修行,尽管它身形体态之庞大,不逊寻常的虎狼之流,可心性相差何止千里?自打能持用反五行生灭掌打中它的那一刻起,它便在心中萌生了退意。
又缠斗了片刻,黄九郎身后忽然弥漫起一阵黄色的烟雾,能持在本因的灵台之中,仅仅是吸入了一口便感到一阵的头昏脑胀,元神动荡,心中骇然之余只得暂停了攻势,压下所有的不适凝神戒备。
如果黄九郎知道自己逃命用的黄烟,对付能持有这种奇效,那它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再斗上那么一会儿,说不定这个金山寺的主持方丈,就真的成为了他进军大道的重要补粮。
只可惜能持性格坚毅,即便遇到了这等克星一般的黄烟毒气,也只是凝神戒备,面上并无异色,黄九郎没能看出虚实,心中只想着逃走,眼见能持攻势一停,立刻头也不回的卷着妖风便逃了,真正的与大道失之交臂而不自知。
黄九郎这一走,那些子子孙孙们就更加不敢和能持为敌了,纷纷各自奔逃飞窜,眨眼间原本被它们拥堵的长街就变得一干二净了。
黄皮子走了,可那股黄烟却没能散尽,能持驻守在本因灵台内的元神一阵虚浮,他勉力的催动法力,卷起一阵清风将那黄烟远远的吹散开来,气机远散,感知周围环境是否有异,直到盏茶功夫之后,确认那群黄皮子是真的吓走了,方才大松了口气。
这松开的一口气可不得了,只见本因这少年肉身,张嘴吐出的却是一口淡金色的荧光,在空中纷飞做舞,煞是好看。
“吸了它,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能持无奈的声音在本因脑海中回响,紧接着本因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没等他回一句话,身体四肢的剧痛,直接轰炸的他差点当场跪下。
原来能持借用他的肉身斗法,激烈程度远非他先前迎战的那些黄皮子可比,待到战事稍歇,肉身掌控权交替,那些伤口崩裂的痛楚自然也就跟着压了上来。
本因脸色惨白,额头上痛的冷汗滚滚,简直不敢想象刚才师父也是顶着这样的痛苦与强敌作战。
因为有能持的指点,他勉强的运行起体内浅薄的气机,将空中那些已经消散了大半的元神碎片吸纳入体,使得伤势稳定下来,血淋淋的伤口也在元神的滋养下好了许多。
“徒儿,此地不宜久留,黄九郎生性多疑胆小,等它发现我们没有乘胜追击,赶尽杀绝,十有**会心生疑惑,再折回来查探虚实,那个时候咱们爷俩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死了。”
能持勉力将元神驻守在本因的灵台之中,他此时的元神相当虚弱,特别是在本因的肉身吸入了那股黄烟之后,对于本因的身体掌控大不如前,如果这个时候黄九郎杀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能持指点了一下他的肉身所在方位,本因辨认了一下便开始狂奔。
“师父,那妖孽的毒烟这么厉害,为什么它却好像不知道的样子?如果它刚刚痛下杀手,那我们岂不是.....”
“这妖孽道行不浅,你看它身边那么多卖命的子子孙孙就能猜到。这厮平日鲜少亲自动手,这保命的黄烟想必连它自己用的都不多,不知道其真正用途不足为奇。”
能持的随口解答,其实也大差不差,那保命的黄烟乃是黄皮子的天赋异禀之处,乃是体内一道别于他物的臭腺生成,每月余方才能积蓄分毫,凭黄九郎那力求万全的性子,平日里轻易不会动用。如果不是能持的反五行生灭掌杀力太强,实在吓住了它,这场斗法多半也不会用出来。
此去路上再无其他赘言,师徒两人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势在身,前者伤在元神,最是涉及根本,就连本因赶路之时都止不住的连连咳出溃散的元神之力。
得益于师傅的慷慨馈赠,本因的伤势和体力倒是一直在稳定恢复,可是他心中始终难安,生怕能持就这么出个什么意外,只得更加拼命的赶路。
尽管能持身负重伤,可是这个金山寺的年轻方丈,并不觉得如何积郁,反而有种类似于凡人运动过后的神清气爽,念头通达。他坐于灵台之内,看着拼命奔跑的弟子本因,心中闪过了诸多情绪。
少年时接任金山寺主持方丈之位,使得门中上下流散大半,原本昌盛一时的佛门大派就如夜里昙花一现,随着法海的离去而开始走向黯淡。
那时候的能持,便如他跪在林府之前,叩别恩师时所说的那般,‘日夜忧叹,夜不能寐。’,终日忙于金山寺内事物,鲜少有过同门师兄弟行走江湖,动辄便降妖伏魔的快意之举。
如今他打退了强敌,尽管元神受创不浅,可心中那股念头通达之意,前所未有。
忽然,狂奔中的本因停下了脚步,不确定的望着前方荡起的冲天尘烟,问道:
“师父,那是什么啊?”
坐于灵台之内的能持也跟着望了一眼,只见前方妖气冲天,尘烟同样也遮天蔽日,而且有道道冷艳的蓝色电光在其中穿梭,似是有高人在其中斗法妖魔。
“是了,那道闪烁的电光,应当就是你师姑祖的神霄雷法,妖神出世果然非同小可,祖师与师姑这般的人物都有妖物胆敢招惹了。”
就在能持感叹之时,前方的斗法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雷声轰鸣的巨响即便隔了老远依旧让人倍感震撼。
本因甚至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在雷声的震荡下轻轻颤抖。
“那师父,咱们还要不要过去了?”
“等你师姑祖降服了那只妖孽咱们在过去,现在太危险了.....”
此时的两人相距十里亭的位置已经不算远,有渡真和南宫这两尊大神坐镇,能持也不用那么的提心吊胆了,便找了个观战的好位置看着南宫的神雷诛妖。
直到此刻他们方才看清,原来那只不停与南宫斗法纠缠的,是一条巨大宛如小山一般的青蛇,尽管距离算不上有多近,可青蛇翻卷游动间的声势依旧惊人,说是有万钧之力都算少了,怪不得能够掀动起这么大的烟尘声势。
“这妖孽居然能在你师姑祖的神霄雷法之下支撑这么久,道行当真是不低了,如果我们刚刚遇到的是它,为师拼死也不知能救回你们几个。”
能持看着斗法,有心指点大徒弟的见识经验,便主动解说了起来。
幽州大战将起,尚不知结果如何,可若林师一旦败亡,那么此去天柱山何止千里,危机更是重重,能叫徒弟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你看那妖孽,身躯体型之庞大,早已超出蛇类范畴,近而介乎于蛟蟒之间。你师姑祖的神霄雷法对妖邪之流最是克制,即便如此也不能将它速速拿下,可见不是什么好惹的。”
本因少年心性,跟随能持学佛修法,却终日在金山寺,从未见过如此大气象的神仙风采,他见那青蛇之巨大,已如青龙在世有不世邪威,可仍被南宫的道道雷法逼的左右为难,便在心中生出无穷向往,问道:
“师父,师姑祖的这套神霄雷法,可是门中秘传?弟子从未听过这等神功.....”
“你师姑祖出身名门,本是不缺修行功法与资源的,只是性格倔强,又兼家中有变,这才逼不得已带艺投师,与金山寺有香火之情,却无师徒之实,她修行的是道门雷法,你趁早断了念头。”
能持看出大徒弟的向往之情,立刻无情的掐断。
开什么玩笑,堂堂佛门金山寺主持方丈的大弟子,要是跑去学了道家的雷法那还得了?
本因也听出了意思,觉得倒是那么个理儿,于是也不再较真,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忽然,本因开口唤道:“师父......”
“何事?”
“对不起。”
本因看着那边的斗法,慢慢低下了头跟师父认错,后者咧嘴而笑,口中却是威严淡泊的问道:
“哦?对不起什么呀?”
“弟子不该那样和师父斗气....”
“还有呢?”
“更不该质疑师祖他老人家,弟子错了,知错了....”
因为坐镇本因灵台的关系,能持不用控制表情来维持师道威严的人设,笑的十分肆意,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的道:
“你还有脸说,回去再收拾你个兔崽子!”
此时,前方十里亭的那场斗法也分出了胜负,身材娇小的南宫远不如体型庞大的青蛇那般显眼,依旧是只见电光穿梭不见人,至于那青蛇看起来形容就有点凄惨了,原本通体如碧玉的鳞甲处处可见道道焦痕,血肉破碎而狼狈,正惶急的摇头摆尾,想要离开战场。
本因眼见师姑祖得胜,当即便高兴的跳了起来,只是没等他替门中长辈高兴多久,便听到能持同样惶急不逊那条亡命青蛇似得,在灵台连连叫道:
“快,快点跑过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本因愣了一下,有点不明所以,驻守在灵台中的能持急的已经快要跳出来,大吼道:
“那妖孽慌不择路,朝着我的肉身和你那五位师弟的方向去了!”
青蛇不知何故袭击了金山寺最强的两个高手,战败之后心情一定不会多好,要是叫它撞上能持和他的徒弟们路过,想要碾死这几个不成气候的金山寺弟子,根本就费不了什么事。
本因再无半句废话,使出吃奶的力气,按着能持指点的方位狂奔而去。
事关性命,能持也顾不得修为流散跌落了,元神之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到本因的体内,使得他狂奔的速度始终保持在一个巅峰状态,没有半分衰减。
这已经是最快的办法了,能持的元神在全盛之时尚且遇风则弱,如今受创之后更是不堪,速度远不如本因狂奔,只能急的在灵台中连连跳脚。
忽然,狂奔中的本因力道骤然失去控制,整个人都差点仰脸栽倒,惊险的好不容易方才稳住身子平衡,口中抱怨道:
“师父,您老传送功力倒是悠着点,弟子经脉都差点被你撑破了!”
原来是一直传送功力,维持本因巅峰速度的能持没能控制好传送的力度,闹出了这么一个乌龙,可谁知能持听到了徒弟的抱怨之后,苦笑道:
“傻小子,它已经和为师的肉身交上手了。”
第五十四章:青蛇
本因闻言心中骇然,这才明白刚才那一口气机灌注哪是用力过猛,分明便是师父能持的肉身,与那妖孽交手后受了伤,肉身牵连到元神,激荡之下吐出的一口元神之血。
前方涌动的尘烟果然静止不前,翻涌的尘土中还隐约可以见到深处有闪烁的佛门金光,应当是能吃肉身的残余法力在护着。
情急如火,本因睁大了双眼,忽见前方尘烟中有五个人影倒飞了出去,定睛细看居然是他的五个师弟!
本因又惊又喜,刚想出手接住这几个飞出来的师弟们,能持着急的声音已经从灵台传出:
“他们都没事,不用去管!你现在拼尽全力,有多高给我跳多高,我会帮你!”
本因强行收回了动作,双臂向后奋力一挥,脚下立足的山石在一声巨响中崩碎成尘土,本因整个人好似御剑而起的飞升仙人,去势如离弦之箭,划开重重尘烟,同时耳中又听到轰轰巨响不断响起。
本因穷尽目力的望向发声之处,只见尘烟中一只触目惊心的巨大蛇头,正在地面顶着一个身影单薄,僧袍破烂的和尚疯狂前进,那和尚已然竭力抵御,可不成比例的巨大身型差距,使得他的努力犹如蜉蝣憾树!
和尚在对抗的过程中,周身不断血迹爆散,光是看着便深感其中痛苦,可偏偏和尚神情木讷,仿佛没有知觉一般,正是能持的肉身!
“师父,现在怎么办?”
“我自有计较!”
忽然,大蛇似乎是不耐烦这种好似冲杀木头人的举动,这个和尚木木呐呐的,好像个没有知觉的傀儡,远不如那几个年轻和尚惊叫逃窜来的有意思。
当下一甩蛇头,将顶在脑门上的能持远远甩飞,蛇身一摆便追向那几个落在前方草地上,哭泣不已的本言等人。
能持的肉身在空中转折卸力,以一种巧妙的运力技巧,直直的迎着本因飞来。
修为浅薄的本因尚无御空之能,眼见能持的肉身面无表情的迎头砸来,急的在空中手舞足蹈却没有半点办法,大叫:
“师父,师父!快把弟子推开啊,就要撞上了!”
驻守灵台的能持一言不发,双手微微抬起之后又放下于两膝之畔,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
无论是下方越来越逼近那五位弟子的巨大蛇蟒,还是即将迎头撞上的**法身,他都表现出了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种十分冷酷的耐心,一直等到双方距离不到两米之时方才骤然发力。
半空之中,在本因与能持的肉身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具大袖飞扬的年轻僧人,僧人体泛金光,在强弱不定的风声中,身形迅速地由清晰转为模糊,幸好他挑选的时机刚好,使得虚弱的元神不至于承受太多的折磨,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重新入主到自己的肉身当中,法力汹涌而至!
“孽畜!!”
元神回归之后的能持没有半分的停顿,直接调转身形,头下脚上,法力疯狂的向着双掌汇聚,怒吼如雷。
妖物察觉到头顶的异样,去势如山倾的前冲生生就此停住,它扭动身躯,蛇尾化作风雷抽向能持斩落的刀光,血光迸射间,青蛇仰头发出嘶嘶长吟,冰冷的竖瞳中尽是一片肃杀的疯狂之意。
能持大袖飘摇的从空中徐徐落地,看似风度气场十足,可一旁的弟子本因却发现师父的脸色,在下来的时候是一种病态般的潮红,这股红润也在他落下的片刻时间里迅速的转为苍白。
师父受了内伤,而且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能持的身型并不高大,立身于如同小山般大小的青蛇之下,更显得整个人娇小无比,一人一妖相距十丈,能持与这庞然大物对视仍需仰头。
“你妖孽好大的狗胆,我金山寺的前辈高手就在左近,你还敢在我面前撒野,待师姑来了,贫僧定让她打你个永世不得超生!”
青蛇巨大的蛇头耸动,从高处缓缓下压,当空之中就好像一大片乌云大山朝着能持落下,后者面不改色,直到青蛇忽然口吐人言方才面露惊疑:
“那臭婆娘老子打不过,但是杀你却易如反掌!”
能持并未将这威胁放在心上,反而面色怪异的问道:“你是....小青?”
当年法海机缘巧合之下,在京城遇到了一个被蛇妖元神附身的少女,这蛇妖天生异能,可以用区区言语蛊惑人心,当时的法海虽然以**力强行收服,事后也因心魔发作,不得不前往天柱山寻求解法。
因为那被附身的少女情况,与师姐南宫的情形类似,因此法海并未镇杀,反而是将其带到幽州的雷峰塔中,用以研究分离元神与肉身的办法。
这段往事能持印象颇深,因为当初负责那少女饭食的便是他了,能持至今仍记得少女名字叫做‘芩青碧’。
“小青,你如何成了这幅模样?”
能持错愕之余,更多还是不可置信,雷峰塔号称佛门圣物,妖魔收录其中不光有镇压,还有驯服的神奇功效,当日的芩青碧情况已经大为好转,虽然妖性难除,可总算还有几分人性,能够认得凡尘之中的亲人,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幅绝世妖魔的模样?
“你废话太多,受死就好!”
青蛇说话间身躯挪动,巨大的蛇身直接将能持师徒几人全都围拢了进去,看那架势竟是要一举将他们全部绞杀!
生死存亡之际,能持也来不及多想,大声对徒弟吼道:“全都站在我身后!”
青蛇的绞杀之势瞬间便成,腥风扑面而来,能持甚至都能看到青蛇鳞甲之下蠕动的肌肉,他竭力的运转法力,面色平静而又凝重无比的对身后战战兢兢的弟子们道:
“想活命就大声的喊你们师姑祖的名字,为师撑不了多久的。”
他本就是重伤之身,之前的强硬和若无其事,其实都是装出来想要吓走青蛇的,可谁也不知这妖物为何如此仇视金山寺,身后南宫的电光未消,这青蛇仍要执意杀掉他们。
坚若磐石的蛇身带着股腥臭的飓风袭来,能持竭力的运转体内法力,以至于表情都带着几分狰狞,这个年轻的金山寺方丈,再无法伪装平静,怒吼出声道:
“大威天龙,师尊....”
这套被奉为金山寺最高神功的大至势地地藏本愿经,乃是寺中非主持方丈不可修习的绝艺,当年法海运转此功,天下无有抗手,威力乃是金山寺功法之最,可同样入门的门槛也很高,最少也要修成元神的渡灭期方才能够发挥出威力。
能持本来就是重伤之身,此时再强行运转这套超负荷的功法,对身体而言简直已经不能用损害两个字来形容,而是自杀!
一圈光明正大的佛光,从能持的身上透出,将他与身后的六个徒弟尽数保护起来,与此同时,徒弟们也开始大声的喊叫南宫的名字,希望雷法通玄的师姑祖及早赶到,镇杀了这头绝世妖物。
咯咯蹦蹦的牙酸声不断的从佛光与蛇身接触的地方传来,能持全身发抖,背对着徒弟们的面容七窍上,有血迹缓缓渗出,看起来尤为恐怖。
与此同时,十里亭处的南宫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常,电光暴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奋力的朝着他们而去。
雷法被修行中人奉为修行中的诛邪圣法,除了降妖除魔之时威力巨大之外,还有一个妙处,那就是遁法也是数一数二的快,可尽管南宫驰援的速度已经称得上是风驰电掣,可那也要能持能够坚持片刻才行啊!
佛光与蛇身接触的瞬间便呈现出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佛光撑起的数丈方圆,几乎是没有半点抵抗之力的便向内紧缩,能持目眦欲裂,表情凶狠而狰狞,此时的年轻方丈看起来半点也不像是得道高人,反而更像是沙场挣命的军汉。
亏得地藏本愿经功法玄妙,此功别于寻常功法的地方,就在于一个人的心性信念之强弱,往往可发挥出功法百分之一百二的威力,此时的能持修为不够,可心性信念之坚定,却是天下少有。
一定要保全金山寺的苗子!
各方面都已经达到极限的能持,心神也堪堪枯竭,这也使得他心中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纯粹唯一的念头,好巧不巧的正符合了地藏经的那种地狱不空的意境。
佛光最终停在了众人身前几尺的范围,明灭不定好像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年纪最小的本言问大师兄本因:“师兄,咱们会死在这里吗?”
本因此时也同样的十分害怕,可他做为大师兄,在师弟面前怎么也要撑住,就像刚刚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师父能持,就算重伤了,可在面对强大的妖魔时仍然选择死战一般。
“咱们师父功参造化,小小....区区一只蛇妖,自然是....师父你怎么了?!”
本因的吹嘘还没有说完,前方不动如山的能持忽然毫无预兆的笔直朝前扑倒,是那种看起来都痛的脸朝下。
这一变故立刻引起了身后弟子们惊声尖叫。
众人飞扑上前,仅余本因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片刻之后方才好像回过了神,用不带半点希望的凄厉声音大吼道:
“师姑祖救命啊!”
此时的南宫浑身上下都已经尽数化入到了雷光遁法之中,当她听到本因的这一声呐喊之后,情知能持一众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的地步,这位法力高深的道修元君目透杀意,可终究无法及时赶到,只得在半路上如怒雷的吼道:
“妖孽,你敢!”
这一声杀气十足的怒吼,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非是不救,实不能及也。
如山倾的巨大蛇身碾压而至,带着足叫凡人窒息的可怖巨力,这般声势十足的绝杀手段,别说能持无以为继,就算南宫亲至也不敢硬接。
六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却个个咬紧牙关,将倒地晕死的师父能持护在了中间,尽管神色眉宇间都是满满的惧怕惶恐,可始终没有一个退步。
相对平静的十里亭处,老僧渡真盘膝坐在大战之后,土石翻出的杂乱路边,时不时的轻咳几声。
自南宫发现不对,驰援能持之后,十里亭便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孤寡老人。
老人的身体近些年来一直不太好,即便看出青蛇去处有异,也不能及时赶到做些什么,所幸南宫雷法遁光之快,天下少有,叫这个不知觉已经迈入迟暮之年的老人略感心安。
至于旁的再多凶险,渡真便无法看到了,就算看到也无能为力。
渡真忽然有所感应的转头望了一眼,口中赞道:
“好高妙的剑气!”
仿佛在回应老人的这一声赞许,幽州城蓄势已久的诛仙剑阵,刹那间绽放出了一道通天的剑光,老人的目光随着剑光而缓缓向上攀升,最终落在剑光最盛处的那个不起眼黑影之上,一时间心往神驰。
第五十五章:剑气满幽州
幽州城中,昔日辉煌的林府早已在冲天的剑气冲刷下化为一片瓦砾,唯一一处还有建筑模样的正厅,此时也在剑意拔高的冲天威势下不断的倒塌,荡然无存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遥遥与林府对持而立的雷峰塔,也开始左摇右晃,好像下一秒就会就此倒塌,弥漫塔身的佛光最终再也无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塔楼,在幽州响了一整夜的嘶吼忽然停止,庞然大物的旧佛塔也停止了挣扎,悄无声息的倒向一旁的西湖。
位于西湖小岛上的当金山寺立刻遭到了涨幅的水浪拍打,沦为半片泽国。
至于佛塔倒塌的大洞之内,有一双宛如日月悬空的巨大双眸,从其中缓缓张目,紧接着便是一条丝毫不逊色于通天**塔一般的巨大龙身,从地底深洞缓缓探出了脑袋。
三元合一,重返人间的白素贞,就这样平平无奇,却又惊世骇俗的从围困了五百年的牢笼之下,探出了头颅。
阳光照下,一片雪白的鳞甲上,甚至还有淡淡的光芒云雾在其中闪烁,圣洁如传说中的天生瑞兽。
“人间,我又回来了。”
蛇口纹丝未开,幽州城上空却有道道肉眼可见的音波四下激荡,无数近处百姓房屋立刻粉碎成尘,这宛如天神下凡,轻声细语却言出法随的盖世神威,甚至都不是白素贞的有意示威,仅仅是她心神动荡下的心之所至而已。
操控剑阵的林海,对于白素贞的盖世凶威视若不见,只是目有思量的看了半晌那过半都被西湖湖水所淹没的雷峰塔。
这座佛祖钦赐下的降妖利器,此时从中而断,上九层沉于西湖,下九层掩于地下,再也无法成为十八浮屠。
已经废了。
林海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同样也好像收起了心中的那份痴心妄想,只是静静看着那悬浮于半空之中的庞大龙躯,像是在等着什么。
白素贞的真龙之身,其实并不算完整。
当年在天柱山中,她头顶上的一对龙角曾经被法海折断,以至如今即便是三元合一的完整形态,也无法再行生出,可就算这样,单只是看着她那宛如山岳在天的巨大身型,也无人胆敢将其与蛇蟒之类的地上之物相提并论,只会觉得是真龙在上,威严浩瀚。
鲤须在两旁飘荡摆动,白素贞晃动着头颅,朝着林海所处身的剑阵伸去,最终停在了一个极近的地方静止不动。
林海见状了然,将犀利的剑阵从中开出一道缝隙,一人一妖就这样彼此间毫无防备的正式见了面。
有道道白烟自龙头穴窍之中流出,汇聚于龙头之前,渐渐化成了一个白衣的绝美女子。
白素贞以人身显化于林海身前,双手负后如神灵君王俯瞰人间。
“法海,从林府撑起剑阵与我争势之时你就该明白,你挡不住我的三元合一。想不到你还敢留在这里,我倒是有点欣赏你了。”
“你扣着林府上下一干人等,不就是为了留下我?现在我人在这里,你也该兑现了当日和南宫的约定,放他们一条生路。”
林海神色平静的道出了一人一妖之间的无声约定,引得后者嫣然一笑。
当日南宫以半数的妖神元神做为交换,想要救出困在雷峰塔中的一众人等,因此两人之间必定有一段白素贞不得不遵守的道心之誓,只不过这头千年老妖耍了个心眼,并未言明何时放人,为的就是留下林海在幽州和自己死战。
白素贞笑而不言,只有下方断裂的雷峰塔中,有隐约的虫蛇响动。
时值妖神出世,向来外邪不入的幽州城,也失去了往日的圣洁威严,白素贞用些小手段来驱使它们,自然轻而易举。
林海抬眼望去,只见到那处巨大佛塔的残垣之中,有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物种修行而成的精怪,它们或背或拽的将林府一众人等从其中带出,有条不紊的向着城外而去。
林海看着些被带出去的一众人,基本都陷入到了深沉的昏迷之中,对于这场也许是生离死别的离开,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纠缠,于是林海心中稍稍得了一点安慰,不过更多的还是失落。
一直到林府众人被送出城,白素贞方才淡淡问道:“可以瞑目了吧?”
虽然明知白素贞如今之势已经是天下无敌,自己多半是打不过的,这句话同样也绝对算不上什么狂妄自大,可林海偏偏就要回一句:
“瞑你老母。”
说罢便径直的重新回到剑阵之中,留下一副胜券在握的白素贞,面色十分难堪。
身为妖族之中宛如神明一般的存在,白素贞一副龙躯之下的胸襟气度自然也远非城中拦路的黄九郎一流可比,后者的不择手段,白素贞却绝对做不出来,因此林海也不惧她将林府众人在送出城后再行杀害。
这其中还暗藏着一种大道之争。
黄九郎的不择手段与心眼格局都是极其有限的,虽然表面上看,这些手段给它带来了许多便利好处,可要反过来看,却也致使它每每因为这点小聪明而错失真正的大道机缘。
林海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方才在言语上浑然无有顾及,同样做法也毫不留情,他在转身重回剑阵的一瞬间便直接对着元神显化的白素贞悍然出剑!
剑气在出阵的刹那间便完成了由虚化实的神奇转变,幽州城上空但见一道巨大无比的长剑横空出世,森冷剑锋泛着凛凛寒光,斩向白素贞的元神显化!
“你放肆!”
白素贞俏脸上一片深沉杀机,眼前这一剑气势惊人,竟是主持剑阵中的林海全力发动,剑锋尚未及身,便可感受到其中足以崩灭五行,再生混沌的可怖剑意,元神化身的白素贞自认不足以接下这一剑,可要想凭此斩灭她的元神却是痴心妄想。
横陈在天便已高如山岳之雄壮的巨大龙尾,开始在白素贞的元神控制下回护摆动,眨眼的功夫便拦在了剑锋所指的前路之上,宛如一堵厚实的铜墙铁壁。
被层层龙身血肉鳞甲包裹其中的白素贞,整个人身自脚下开始迅速的重新化作茫茫白雾而重回龙头的穴窍位置,竟然是打着用龙躯受损,换元神从容回窍的心思。
林海对即将无法竟全功的那一剑视若无睹,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白素贞龙身回护元神,形成防御圈之后,再次不惜耗费功力的狠命出剑。
刹那间一十三道剑气横陈在空,剑气之凝练,几乎在剑气现世之时便完成了由虚化实的玄妙转变,大有撞破南墙之意。
第五十六章:剑气满幽州(二)
这番决绝的挣杀之举,在白素贞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的无谓之举。
一十三道气势磅礴的剑气固然可以对她造成不小的伤害,可也仅仅是伤害而已。
大不了杀了你之后,再从这神州大地上再找回来就是!
白素贞的元神飞速流散倒灌回穴窍,可是预想中的剑锋碰撞身体龙鳞的剧痛却并未袭来,反而是如山岳横空的巨大龙身之前,开始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辉。
来不及想明白那十三道长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素贞只见到当空之中,有无数叫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剑光,不断的从龙躯的缝隙空档处流泻而出,每道细碎的剑气都挟带着声势不俗的杂乱尖啸,汇聚在一起向着她涌来之际,便成为了一道不可抵挡的沛然巨响!
“嗷!”
白龙仰天狂吼,无数细密的剑气在洁白的龙首上切割出数不尽的小伤口,龙血与龙鳞如雨泼洒在小半个幽州城范围之内,就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这一出乎意料的剑气袭杀,作用不单单在白素贞的龙躯肉身之上,更多的剑气还斩在了她来不及尽数回灌的元神上!
白素贞心中怒极,立刻便想要催动出妖神的十成功力,用龙躯,用磅礴到无法想象的妖气碾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可是元神受创之下,连同她引以为傲的龙躯也跟着产生了动荡,游曵在天的巨大龙身,不受控制的向下倾倒,压塌了幽州城无数楼宇房屋。
一气连斩出一十三道气势恢宏剑气的林海,也趁着这刹那间失不再来的珍贵光景,迅速的重新回过一口气机。
生死之战,他半点侥幸怠慢的心里都不敢有,护持在周身的四道玉髓天王像,挟裹着深沉的诛仙剑意散落在幽州城四方角落。
剑光明亮,气冲斗牛!
诛仙剑意耸立,林海只身居中,自交手以来首次以双手结出印诀。
好不容易稳定住元神伤势的白素贞,立刻觉察出异常,被龙血侵染成血色的龙首昂然视之,轰然发力朝着林海撞去!
这一撞,挟裹着妖神全部的肉身之力以及妖气爆发,巨大的龙身带动之下,甚至在地面上翻涌出一道狰狞的壕沟,无法想象的巨大威势下,龙身带动的飓风将幽州城都撕扯的摇摇欲坠。
林海对白素贞这宛如末日来临的舍身一撞视若不见,双手快速的结好印诀之后,吐字清晰的轻声道:
“起阵!”
刹那间幽州震动,有纵横十九道的气机生生的将城池切割出来,林海竟然是将整个幽州城都当作了棋盘,而他要做的,正是落子幽州城!
当年普渡慈航一战之后,南绮容被举荐入了镇抚司,四处缉拿妖魔。
天生棋痴入道的她,为了防止日后幽州再遭此等灭城之难,便以奇门手法在幽州城下布置了这么一座大手笔的星罗棋盘,无论杀伐还是镇压妖魔,俱都是当世利器!
林海为了对付白素贞,合道于诛仙剑阵后仍觉不是对手,当日林府路上对燕赤霞坦言之后,那位结拜大哥也偷偷将镇抚司的这一手布置和盘托出,也算得上是一个助力。
如今林海起阵幽州城,将诛仙四剑落于这座大棋盘上的四方星位,而他自己本人,则落于居中的天元。
这般一气呵成的阵势,在落成的瞬间并未对白素贞进行任何声势浩大的攻伐,而是采取了守势!
一大片乌云当头压下,霎时间无数剑鸣与气机震荡的轰鸣声便直接在临海的耳边炸响,一人一妖交手中心范围内最少有百里之遥,所有的房屋草木尽数被余威碾碎成尘!
龙首奋力向前挺进,最终若隐若现的嘶吼瞬息便压制住了漫天喧嚣的剑鸣与震荡的气机。
林海神色平静,只有双耳缓缓有血迹渗出,他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只需轻轻一碾便可叫自己粉身碎骨的妖神白龙,低声道:
“滚回去盘着!”
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阵线,如同一张骤然收紧的大网,白龙挣扎之剧,以至大网都深深的陷入在血肉当中。
林海催动剑气,遥落四方的诛仙剑意以棋盘星点为池,迅速的将剑阵之力加持在了这张大网上,终于将这重如山岳的白龙妖神重新打了回去!
无功而返的妖龙,重重的摔回城中。
这一次她身上的伤口更加的淋漓痛苦,她龙首辗转,愤怒的将怒火都发泄在城中无辜的房屋身上,激起冲天的尘烟与动荡。
“无耻小人,卑鄙小人!无胆匪类!”
白素贞便发泄着怒火边怒声的叫骂,来回扭动的龙身将四下幸存的房屋毫不留情的尽数碾碎。
由不得这位妖神大人不怒,她将林府一众故意扣押到现在方才放出,为的便是逼林海留在城中和自己决一死战,可是林海并未如她所愿的那般或逃或战,而是选择了一个拖字。
连日来他合道诛仙剑阵,起出镇抚司埋于城中的奇阵,都不是为了御敌斩妖,而是拖延时间。
“不过是苟延残喘,林海,你还俗之后真的是越发的不长进了,今天你要是痛痛快快的和我斗过一场,我多少还能敬你三分....”
林海稳坐开元位,闻言不客气的嘲笑道:
“老子舍了一颗一往无前的剑心,又放下了大道攀升的机会,不是为了叫你看得起,挣命而已!白素贞,我不妨就明白的告诉你,金山寺的僧众弟子,在今天之后就会踏上去往天柱山的路。无论你我之间的结果如何,最终他们都会打开那扇青铜门,引神佛重新主宰人间。”
世上没有人想死,起码林海是不想的,不到最后时刻他还是情愿自己能够苟活下去。
因此他对付白素贞的方法并不是什么殊死一战,而是用尽了手段拖住她,最好能拖到佛祖出手。
本该暴跳如雷的白素贞,此时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金黄色的竖瞳中带着无尽的讥笑,隔着细密的剑气与奇阵望着林海。
“你以为,我就没有后手吗?”
林海皱眉不语,豁然转投望向城外十里亭方向。
“能持?”
“能持!”
南宫驾驭的电光一瞬千里,堪堪赶到之时,青蛇的巨大蟒身已经将他们一众师徒尽数倾覆。
金山寺的第三与第四代弟子尽数在此,没有一个能够走脱。
眼睁睁看着金山寺当代道统的断绝,怒极之下的南宫尖叫了一声,手中雷决快速引动。
然而不等那九天之上,煌煌如天神真怒的雷霆倾泻而下,被重重血肉之躯包裹挤压的青蛇蟒身之中,忽然有道道犀利而明亮的剑光洞穿而出!
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方圆百丈之内就此下了一场不小的血肉之雨。
体型庞大,盘起蟒身便是一座小山的青蛇,就此被这突如其来的六道剑气给切割的支离破碎,残肢血肉飞溅中,它极力的扭转蛇头,望向远方幽州城中那道道好似承天接地的通天剑光,目光中有愤恨不甘,也有惊惧迷茫。
它无法理解,那个人明明远在幽州,正在直面堂堂妖神大人,如何就能够预知到这里的情况而果断出手?
电光猛灌而下,南宫因遁光太快而来不及收束法力,逸散的电光将地面点成了一片飞灰焦土,她却没有功法关注这些旁枝末节,快步的来到了那六个仍自保持着维护能持师尊的弟子身边。
本因等人尚且没有从这峰回路转的情况中回过神来,一个个吓得无法口舌言语,半晌之后方才纷纷脱力的倒在了地上,有的掩面而泣,有的犹自浑身颤抖。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多...多谢师姑祖援手相救。”
本因身为大师兄,也是最先回过神的,他刚对着南宫行礼答谢,便被后者打断。
“与我无关,那种程度的剑气当时少有,应当是....他的手笔。”
南宫注意到倒地的能持,眉头微皱,上前为他渡过一口气机,修复经脉伤势。
他的手笔?
众弟子们因为南宫的一句话而陷入到遐思当中,不过眼下师傅能持的伤势沉重,乃是当务之急,来不及细究那么许多。
“师姑祖,师父的伤势要不要紧?”
南宫好半晌方才收功,徐徐道:“死不了,不过折寿多半是跑不了的。”
此话一出,众弟子们面上更见悲戚,凭能持的修为,这一路上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如此凄惨,之所以成为了如今这副模样,还不是因为要顾着他们?
暂时稳定了能持的伤势后,六名徒弟便轮流背着他往十里亭走去,因为一路上遇见的妖魔不止一个,因此南宫也放弃了驾驭遁光的想法,老老实实的和弟子们保持一定距离。
趴在本因背上,气息不稳的能持却忽然笑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又不是死了,哭个屁!”
本因不语,众弟子们也不说话,神色更加悲戚,可当事人能持却神色开怀,因为在他心目中,德行浅薄,修行更浅薄的金山寺主持能活就多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徒弟们活了下来,师父的剑气也一如故事中的那样所向无敌,这就够了。
至于那六道突如其来的救命剑气,是如何从幽州城传送到他们这边战场的,对林海知之甚深的能持无法给出答案,南宫也猜不出,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本言道破天机。
“师兄,出城前,咱们跪在祖师门前叩首,我分明听到一声剑吟呢!就和刚才斩杀那条青蛇的声音一般无二!”
前行中的本因,这才想到他们跪在林府大门前那一阵意味不明的清风,恍然大悟。
“师父,师祖打得过那个什么妖神么?”
“废话,你师祖是何等样的任务?当今之世岂有他老人家打不过的妖魔邪祟?”
“那咱们不如就不去天柱山了,直接留在幽州给他老人家呐喊助威好了!”
“呃....这....”
第五十七章:剑气满幽州(三)
蛇与龙,本就是一种近亲关系。
城外的青蛇被林海事先预留在几名四代弟子体内的剑气所斩杀后,她很快便有所感应。
后手被断的她,直到此刻方才是真的无计可施,当下只有更加凶狠的冲击林海的剑阵棋盘。
昔日繁华的幽州城,如今在妖神的魔威之下沦为一片废墟,只有依旧高耸厚实的城墙,与四方明立的剑光可以证明它曾经的辉煌。
林海用诛仙剑阵,统合南绮容苦心布下的棋盘大阵据城而守,妖神则以她三元合一,无坚不摧的龙躯舍命狂攻。
这一场攻坚战其实比拼到最后,看的还是双方的神意长短,气机损耗反而不值一提。
城外十里亭处,金山寺僧众与被送出林府一众终于汇合,渡真看着将一大堆人事不省的林府中人扔下,便直接四散而逃的各种精怪,对南宫道:
“你去看看能不能唤醒他们,咱们也要快些上路了,早点回来的话,还有很大可能救下林海。”
南宫依言而行,可是林府的这群人也不知是被妖神施了什么法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法叫醒,受过白素贞一次谎言相欺的南宫,立刻便怒火中烧,渡真却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为意外。
“与她做约,本就是与虎谋皮,咱们一路上人手不足,带着他们行程难免就会被拖累,分开行事又难保不会被强势的妖魔各个击破,真是左右为难....”
南宫真是恨不得冲回幽州城,与那白素贞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奢望,心中也始终无法抑制下这股悲愤的冲动,渡真神色却平静的多,指了下幽州城明亮的剑光问道:
“不要冲动,南宫,你可从这大阵中看出了什么?”
时至今日的渡真,法力早已远不如座下的林海与南宫,可是老人家的眼里见识却远胜两人。
南宫仔细看过之后,给出了守势坚若磐石,凭妖神之力非月余不能攻克的评价。
渡真深以为然,又问:“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南宫望着那方已然化为战场的幽州城,点漆般的星眸之中倒映着其中声势骇人的斗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人悄悄收敛了笑意,幽幽长叹道:
“世上大凡剑修,无论道行修为精深与否,剑气神意高妙与否,都讲究一个一往无回,一旦失了其中剑道精义,剑修的剑道神意便会一泻千里。
林海以剑阵之利统合棋阵,据城而守,守的越是坚若磐石,背离一往无回的剑心大道就越远,更不要提他那份在合道剑阵之后,便唾手可得的飞升道果。如今剑心与大道,他都是相去甚远,世间修行最可惜的,莫过于此。”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番言语大概会叫南宫心中愧疚更甚,渡真很快又复笑道:
“南宫儿,无需如此烦恼懊悔,须知世上固然有这种不顾惜自身大道性命的蠢货,可哪有不护着坐下徒弟的师父?当年我曾看着这小子削发为僧,画地为牢,断无再看着他重走一回老路的道理。”
“师父?”
南宫转头看着神色坦然的渡真师父,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腰间的酒囊,遥遥对着幽州城一敬:
“且尽兴。”
渡真的怪异举动让旁人摸不着头脑,可年幼起便跟随在老人身边的能持却能够看出点什么,此时的渡真分明就是要心存死志的要和那妖神斗过一场,当下他顾不得重伤虚弱的身体,勉力跑到了渡真的身边:
“师祖,咱们可以从其他镇抚司借出人手护送的,师父他老人家法力高深,耽误这几天不碍事的,一定能坚持到咱们回来。”
老人仿佛没有看到这个跟随在身边十几年的徒孙眼中的热泪和担忧,固执的将酒一气饮尽,而后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盘坐在石头上的身子也随着空空干瘪的酒囊一起萎靡了下去,只有口中喃喃道:
“人走远了还能再回来,可如果连心中的大道都远了,还回得来吗?老和尚这辈子没干成过什么大事,生平唯骄傲的便是教出了那么一个徒弟,如何忍心看着他与大道越走越远?”
老人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越来越轻,最后再无声息,那张向来都是昂扬对人的脸,也慢慢低了下去,好像一个远游倦极的人,再也无法抵挡旅途中深沉的倦意。
“师....师祖?”
能持眼中泪水无声低落,不可置信的膝行上前,将手指放在了渡真的鼻间试探了一下,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久久无法言语。
十里亭处的金山寺全体僧众,连同南宫在内齐齐拜倒叩首,心中悲痛难言。
再无往日生息的渡真和尚,在众人悲痛叩首之时,却有一轮明月般的华光从耐候升起,众人之中只有南宫与能持可以清晰见到,其余的四代弟子一个也看不见。
“这是什么功法?”
南宫惊疑不定的问向能持,她虽然入门时间不短,可一身修行都分属道门,对于自家寺门的玄功反而不如后来的能持知道的多。
能持回道:“此乃佛陀三十二相之一,叫做大光明相,是以大菩提心,修无量行愿而得的圣象,佛经上说,大光明相能够破障除惑,表一切志愿皆能满足之德。”
南宫闻言面色古怪,迟疑道:“那....我们要对着师傅他老人家的遗体....许愿吗?”
“.....”
能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多典籍上的记载虽然都很详尽,可是用语都太过艰深晦涩,很容易在观看参悟之后生出别的歧义,如他这般只知其所以然的金山寺弟子不知有多少,面对南宫这具莫名喜感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发生了这一番变故,倒是冲散了心底不少悲痛的情绪,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悬浮在渡真脑后的光轮忽然拔空升高,转瞬便在空中化作了一个芝麻大小的黄色光点,朝着幽州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跪在地上,脸庞犹挂着泪水的能持豁然起身,几乎就要跟着师祖渡真的大光明相一道返回幽州,可他身形刚起,一只纤细的手掌便直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虽不知为什么渡真师父要拼着一死也要去幽州,但我却可以肯定,无论如何,当世都没有可以稳胜妖神的手段,我们的战场应该在天柱山,不在幽州。”
南宫说完之后便收回了手掌,淡淡道:“当然了,你也可以去,但是如果你都赌输了,就算我可以带着本因他们安全到达天柱山,金山寺的传承也算绝了。”
“我不回去。”
能持双拳紧握,受伤后苍白的脸色在忽然激荡的气血之下变得红润,他一字一句的道:
“我和徒弟们就在这里看着,这一仗无论是成是败都好,可是总要让后辈的弟子看看,他们的师门前辈,是何等样的英雄风采!”
第五十八章:剑气满幽州(四)
幽州城中,林海与白素贞的攻防之战,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一攻一守间俱都引发天地震荡。
早已逃到别城的幽州老百姓们,甚至还能隔远见到幽州城上空盘旋狂舞的巨大妖龙白影。
一人一妖的斗法进行到这一步,双方都心知肚明打得是个消耗战,白素贞干脆直接打起了嘴炮,想要借着言语的攻势来瓦解林海的决心。
“法海,你以为守在这里当个缩头王八就能熬到天下太平的一天了?实话告诉你,你那群家人全都被我下了咒,没有我的独家秘术解咒,就算西天佛祖也解不开!”
这个方法不说能不能成,可解气却是真的,多少能恶心一番对手。
林海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白素贞一眼,面色沉静的如同一尊庙中泥塑,不见半分波动。
白素贞眼见如此,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想法,像他们这种层次的心境攻伐,通常很难从神情面容上看出端倪,往往真情流露,泄露天机的那一刻便是分胜负的时候。
“你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很有自知之明,据城而守的法子也很聪明,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一个被如来亲自栽培出来的传道弟子,却与我这妖魔混在一起,一心想着还俗回去当你的林大公子,那么等到神佛真的降临,主宰人间的时候,你又何以自处啊?”
“就算这点猜测属于小人之心,光明正大大的如来佛祖不会做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可你再想想,你的家人都被我下了咒,非我的秘术不可解,你觉得佛祖他老人从青铜门出来之后,会替你的那些家人们考虑吗?”
林海依旧坐镇在天元位不言不动,可是幽州城中那无处不在的诸多细碎剑气,却在刹那间暴躁起来,他情知这里面细微的变动瞒不过这千年老妖的眼睛,于是干脆抬头冷冷盯着她:
“你想逼我出剑?”
随着林海的心境变化,满城的喧嚣的剑鸣气机也随之震动,风雷之声如怒如狂的涌入到脑子当中,白素贞发现林海的心境有所松动,双眼一亮,语气却胸有成竹:
“我逼你?我如何逼的了你?你仔细听听这满城的剑吟低啸,多么的叫人热血沸腾,剑阵中积蓄了无数时光而形成的力量,你如今却拿他用来防守,压制的不辛苦吗?”
诛仙剑阵本就是上古杀器,被誉为杀力第一的凶阵,林海驾驭其中的剑气神意,却用来防守,无形之中所承受的压力无疑是相当巨大的,满城喧嚣的剑吟在旁人耳中是千军万马,气势恢宏的高人做法,可在林海听来,却如修心道人耳边的心魔低语,无时无刻在鼓动他出剑的**。
对于这种情况,林海早就有所准备,诛仙剑阵乃是千年以来都少有的绝杀之阵,其中凶戾之气又岂是能够安于防守?御阵之人除非是通天教主那等圣人修为,否则心中杀意会随着剑阵中的凶戾之气越来越盛,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剑阵据城而守,可以守的坚若磐石,林海却并不觉得自己百分百可以撑到天柱山那边出手的关系。
尽管预先做好了准备,可当林海真正驾驭这等盖世凶阵之时,方才发现他先前所想都太过乐观,剑阵中凶戾之气对心境的影响也远超想象,再加上白素贞洞悉玄机之后的言语挑衅,林海时刻都觉得胸膛之内有一口狂暴的气机在其中翻涌,不吐不快。
林海双手拢于袖中,以一种田间老农的懒散之态,强行压下了那将起未起的昂扬之姿,闭目再无言语。
不如不快?不吐不快又如何?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尽皆都如意顺遂的?年轻时候仗剑天下,求的是个快意恩仇,江湖佳话,再之后成家立室,有了绮容,清风为伴,再看江湖就是人情世故,隐忍退让。
随着林海心境的此起彼伏,幽州城之内的剑阵声势也隐约有着相关的细微变化。
白素贞终于借此看清了这场攻坚战的胜负手所在,干脆就停止了强攻,庞大的龙首朝着渺小的林海缓缓飘动,接着低语蛊惑道:
“你也发现了吧?剑阵统合棋阵的威力,其实远超你的想象,否则这般剑阵反噬之力,不至于叫你这么快就受到了压力.....为什么不试试呢?诛仙剑阵乃是上古第一杀阵,号称圣人都可斩落,何况我这一个区区妖神?不用压抑的那么辛苦,放手来攻吧,生死都好,你没有对不起谁!”
一句没有对不起谁,使得林海隐于大袖中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很快就重新归于沉寂,他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沉重的吐出去,低声道:
“说实话,真想一刀砍死你这个臭娘们!”
一个人有时候能将心中的苦闷,以一种嬉笑怒骂的形势讲出来,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当事人对这件事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林海当下就是这样的一种心境,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即代表着他暂时守住了出剑的冲动,白素贞想要在短时间内以言语坏他心境的打算是做不成了。
白素贞知悉了这一点,因此环绕在林海耳边的喋喋不休终于清净了下来,叫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当他重新注目这位妖神之时,几乎无法压制心中突生的杀意。
庞大的龙身几经摇曳摆动,白素贞与坐镇天元星位的林海相去甚远,可是站在林海身前的却有一名白衣的绝美女子。
林海整个松散的站姿都僵直了起来,眼中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此时站在他身前毫无防备的白衣女子,赫然便是重新显化出人身元神的白素贞。
要知道林海之所以能在元三合一的妖神白素贞面前,从容的御起大阵,其中很大因素便是因为开头能够顺利的向着她的元神递出一剑,若不然林海绝无现在这么气定神闲,处境定然比现在更加艰难十倍。
如今她为了能够诱使林海出剑,居然不惜再次元神出窍,堂而皇之的立身在剑阵之前,当真可谓是‘诚意十足’的一次劝剑了。
似乎是很满意于林海的震惊,白素贞再次元神出窍之后,一直以来都显得颇为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海,我与你赌命,你敢下注吗?”
自称要与林海赌命的白衣女子,抬脚向前迈出了一步,一股无形的气焰将四周空气都扭曲了起来,此时白素贞的这副元神化身气势之强,竟是比三元合一的妖神完整体带来的压迫感更甚,林海分明感知到横陈在两人之间的棋盘大阵,都在隐隐的震动。
这番不符合常理的强势压迫,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白素贞不惜要以自爆元神为代价,也要强行去打破,抑或是削弱林海的大阵!
这种操作在人族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放在白素贞这等血脉悠远,长达千年之久的大妖身上,却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上古之时的妖族修行,皆是以肉身强横为基石,在年深日久的吞吐大道灵机之下,近而可以由外而内的修出元神,这种修行之法与人族恰好相反,后者是由内而外,故而元神极为重要,堪称大道基石,一旦受损消散,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再不存于天地。
而上古修行的妖族则不以此为准,元神与它们而言,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只要强横的肉身尚在,即便元神消散也不足以形神俱灭。
这等秘辛分属上古之时的秘密,自人族主宰天地之后,妖类之中渐渐强悍的血脉消亡殆尽,余者也纷纷都走上了类似于人族由内而外的修行,只有像白素贞这等上千年的妖物,可以凭借强横的肉身继续上古妖族之路。
林海修行时日尚短,对于这种妖族秘辛自然无从得知,别说是他不清楚,就算是渡真本人也对这等远古之事一无所知,林海眼见到白素贞亲口说出要与自己赌命的话,就真的信以为真。
“三息,你只有三息的时间,三息过后要么你出剑,要么我自爆元神,看看是你的命大,还是我笑到最后。”
林海面色凝重之极,如今已不单单是个人的生死关头,面对妖神的不世之威,他的肩上还担着无数其他人的生死,这种一招棋错则满盘皆输的感觉,如山岳当头,实在说不上有多好。
他垂落目光望向别处,冷声道:“白素贞,你就这么想死?”
此时的林海,言语当中杀气强盛,可却没有半点的杀心,这是仍未下定出剑的决心。
白素贞也不废话,只是冷然喝道:“一!”
平静的心湖再次被白素贞的三言两语所搅动,林海恍惚间仿佛听到满城的剑吟声,都好像在这一刻化作了他心底那股肆无忌惮的杀意,不停的催促他出剑。
白素贞眼中的讥笑更重,望着林海的目光充满了嘲笑,冷然道:“二!”
林海双手指甲不自觉的深陷肉里,牙关紧咬却一言不发,双目因为凶戾之气的不断积蓄浸染,而变作猩红,犹如野兽。
他是真的忍受的很辛苦,有那么刹那间的光景,他是真的想要不顾一切的出剑,哪怕最后不敌身死,哪怕粉身碎骨的赌上一切,只要能将眼前这个家伙撕成粉碎,胜负生死都可以不管!
可是脑海中尚存一线的理智,始终死死在压抑着他的这份冲动,这种内心心境上的煎熬实在很难以笔墨尽数的形容清楚,林海处身于这样艰难选择的境地之中,当真是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不断的饱受凶戾与杀心的纠缠折磨十几天,乃至更久,那还真不如现在就出剑求个痛快,就算能够等到天柱山佛祖出手的那一天,自己多半也会在这份折磨下率先疯掉。
最终,林海还是以大毅力压下了内心深处的悸动,强行对白素贞的赌命之举视而不见,诱使他全力出剑的白素贞见此,不仅没有丝毫功败垂成的懊恼,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一种难言的兴奋。
因林海不敢出剑而强行按捺下的杀心凶戾,表面上是一种以个人意志强行压制住杀戮**的胜利,可实际上经过这么一番挣扎后的林海,与心中剑道那股一往无前的剑心神意再次背道而驰。
大道远矣!
这是白素贞的阳谋,无论林海是否出剑,她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此时幽州城的剑阵再不复刚出世的犀利无双,白素贞几次三番的利用林海这股不敢输的心理,将他的心境玩弄于鼓掌之中,当下得意的大笑。
悬浮于头顶的那尊庞大白龙肉身,也紧跟着张牙舞爪,暴涨的妖气将四方剑气光柱冲击得一阵晃动,仿佛也开始慑服于这个妖魔的邪威。
林海面对张狂得意的白素贞,唯有默默无言,纵然是机关算尽般的将白素贞死死钉在原地,可预想中稳坐高台,立身于不败之地的设想并不如设想中的那么好过。
据城而守的短短半日光景,白素贞便已经几次三番的拨动了林海的心境瑕疵,这不得不叫林海首次对能否守住幽州城这件事而产生了动摇。
妖神白龙对于人心细微处的洞悉把握,实在太过厉害,自己这个样子压抑着杀心剑意,到底能坚持多久?七天还是十天?
如果自己只能支撑七天,能持他们又能不能进入到天柱山,打开青铜门?
不虑进,只可虑退的林海,此刻当真是困思重重的向最坏结果考虑。
如果他初起剑阵之时,能够撑住白素贞的时间是一个月,那么半日交锋下来之后,恐怕也只剩下了十日的光景,而且这个期限很可能还会随着白素贞的下一步举动而更大幅缩短。
出道这么多年以来,林海还是第一次被逼入到了这种两难的绝地,而此时稳居上风的白素贞仍旧不忘出言讥讽:
“千年道行都敢拿出来和你赌命,你却还在这里畏首畏尾的不敢下定决心,到底带不带种啊?林海,你以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多么的光明伟大,可实际上呢,不用多久世人就会把你给忘了,提起今天之时多半还会有人以嘲笑的口吻,讽刺你长剑空利,却怂的连一剑都不敢递!”
“真是废物啊,诛仙剑阵也配你来用?你也配叫剑修?”
话说的是很难听,可是这种简单直白的嘲讽对林海来说,却远比刚才祸心暗藏的言语要好过的多,对他来说,出剑的理由可能只有一个,但是不出剑的理由却有一千一万个!
一旦自己出剑后,无法镇杀妖龙,那么三元合一的白素贞举世再无敌手,不仅天柱山的计划会被她强力中断,人间日后也会成为妖魔的乐土。
曾经做过金山寺法海的他,隐约也能从白素贞的意图里猜个明白,知道白素贞的动作,八成是想走出一条神道的封神之路,用来抗衡将来的佛祖。
一旦幽州战败,她便会将整个人间都变成她的道场,神州大地上无论妖类,人类,都会以香火信念来供养她,这样汇聚众生之愿而成就的神道一旦功成,就算西天佛祖也能够分庭抗礼了。
林海正是将理智死死守住了这一点,方才在白素贞的种种言语诱惑之下铁了心的不出剑,可是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践行与否是另一回事,否则世上便不会有知行合一这个词了。
出剑的**与不出剑的理智,就这样在林海的心中来回翻腾,前者有诛仙剑阵的凶戾之气,以及白素贞的巧言令色反复僵持,两者纠缠之下自然最是消磨林海的道心神意,败亡不过是早晚而已。
就在林海苦苦煎熬之际,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从耳边响起。
“瞧你小子这怂样,老子就是躺进棺材里也得背你气活过来!”
林海浑身一震,此时的他连脸上惊讶的神情都压不住,愕然的望向身边发声之处。
“渡真师父!你...你怎么.....”
林海话问到一半就脸色大变,眼前的渡真和尚尽管形容神态几乎与真人无异,可他仍从细微中感知到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真身,而是一具介于魂灵与元神只见的虚幻之物。
与白素贞在幽州城对持以来,屡次处于下风,林海下意识的便想到了好几种最坏的结果,其中最有可能的一条便是他先前悄然隐藏在六个徒孙眉心间的诛仙剑意,是不是仍旧没能拦住白素贞派出的妖物袭杀,使得金山寺自渡真以下全军覆没?
这是最坏的结果,同样也是最有可能的结果,林海面色苍白,甚至都不敢再问下去,半晌之后方才勉强问下去:
“师父,可是十里亭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有问渡真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越过大阵,而近身在临海身旁,可见他此时心中的担忧有多么的强烈。
老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出的话却莫名的叫林海心中生出了感动。
“家里没事,我老人家是看你有事,方才过来一趟的。”
简单又直白的话语,却把林海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陷入到今天这个绝地,时刻都在承受着白素贞的问心煎熬,林海并不把这件事情当作是辛苦或者是折磨,他是成了家的人,凡是自然要站在前面去抗一下,只不过往日里他时常劝慰别人的一句‘凡事尽心又尽力了,就不用太愧疚’这句话,放在如今的局势上有些不太使用。
人生于世,总有些东西是你拼了命也要守护好的,就如当年的南绮容只身拦在气势汹汹的普渡慈航之前,也如林海在幽州的雷峰塔中削发为僧。
相对于出剑的那一个理由而言,林海又一万个不出剑的理由,因此内心的煎熬,道心神意上的一泻千里,也就都算不上什么了。
可是事到如今,林海却听到了向来喜欢以嬉笑怒骂对人的师父渡真,对他说了一句‘你有事,所以我老人家来了’的时候,心中忽然就有些委屈。
师徒两人并肩而立,看昔日繁华的幽州城,如今已经化成废墟的断垣残壁,渡真和尚一时感慨:
“其实金山寺兴旺这些年,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愧疚的,这些年每每在外头听到有人夸赞寺门如何,你又如何之时,老和尚我便更是愧疚难安了。”
旁人不知林海变法海的内幕,可他这个做师父的却一清二楚。
老人抬起虚无缥缈的手掌,想要拍拍林海的肩膀,可手掌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渡真不以为意的笑道:
“老了,临走之前也没啥本事,只是叫你尽情出剑而已。”
林海为之愕然,迟疑道:“师父,你....”
老人却不待他说完,径直打断摇头道:
“且尽兴就是。”
不等林海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重回幽州城后变得潇洒许多的老人,就已经身形飘散的化为一轮光圈,毫无阻碍的飞了出去。
也许是碍于白素贞的冲天魔威,老人的身形只敢远远的停在一个距离较远的地方,渡真注意到了已经半数都被西湖水所淹没的金山寺,也看到了半截倒塌在湖中的雷峰塔,轻轻摇头叹息:
“真是作孽哟!”
白素贞早就发现了这个只剩下一缕残魂的老和尚,虽然惊异于他能够自由出入林海所布下的剑阵,可她并不把这位金山寺的前代主持放在眼中,反而将他视为击毁林海道心神意的又一件利器。
在你面前硬生生的将他打的形神俱灭,永不超生,看你还能不能忍得住!
白素贞元神故意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缓缓飞向了渡真的残魂所在,为的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告诉身后的林海,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叫她意外的是,这一次被她攻击的林海心境,竟然是格外的平静,虽然也略有波动,可是并不妨碍大局,这叫白素贞微感不快。
事实上,如果没有渡真临去前的那一句‘且尽兴’,林海此时将要受的煎熬必定不输先前两次。
他与渡真接触已久,无论是直觉还是别的什么,都认为老和尚不会在这个关头平添无谓的举动,因此虽不知渡真要做什么,林海却仍然选择静观下去。
同样处于绝境之下的林海,对这位法力平平的师父,心中未尝没有一份期待。
第五十九章:剑气满幽州(五)
白素贞最终还是来到了渡真的面前,准确的说应该是背后。
因为渡真和尚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这叫她心头不快更甚几分。
在来的路上,这个妖神大人想过许多,心思可以说是八面玲珑,千转百回也不为过。
她先是营造出了种种盖世魔头的出行声势,而后又动荡妖力,极力的塑造出一个强大到不可匹敌的魔头形象,为的就是给这老和尚带来绝望的心理,只能向林海求助才能活下去的印象。
然而实际上在她卖力的表演之下,在她眼中一捏就死的渡真,此时神情却是异常的平静,甚至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尽管事态发展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如意,可老和尚对林海来说意义不凡,站在渡真身后的白素贞沉吟着道:
“如果不想就此形神俱灭,你最好能劝动那小子出剑。”
渡真和尚闻言恍若未闻,就连转头看一眼白素贞的兴趣都欠奉,身前那片化为泽国的金山寺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白素贞面色冷然,抬手聚气间自有无形之风在身边吹荡:
“老和尚,你不要冥顽不灵。”
渡真和尚感受到身后汹涌澎湃的气机,不仅没有任何抵挡的意思,反而双手抄于袖中,与林海那个习惯性的懒散动作一般无二,恍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开口简短有力:
“瞑你老母。”
一直压着心气的白素贞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突生的怒火,不久之前林海偷袭自己的时候,也曾经说出过这般如出一辙的话,师徒两个都是这样,口出狂言,当真找死!
澎湃的妖气连接化成了一抹可怕深沉的黑光,以迅雷不及之势扑杀向背对着她的渡真和尚,强横的气机法力未曾及身,已经吹拂得老人的一身无形僧袍翻飞激荡,身形越发模糊不定。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从渡真和尚的立身之处传来,尘土刹那间激荡扩散,将老人单薄的身形吞没其中,剑阵中的林海双拳暗自在袖中缩紧,不等他再做什么,翻涌的尘烟当中忽然有道道四散的金光从中穿出,一声响彻全城的愤怒龙吼也紧跟而来,如平地起了一道炸雷。
宏大嘹亮的佛唱声,轰轰隆隆的从尘烟中向外飘散,竟然渐渐的将白素贞的真龙咆哮都压制了下去。
林海十分肯定,师父渡真是不可能拥有这等伟力才对的? 心中一时好奇? 不明白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居然施展出了如此威能。
忽然,林海发现一直飞舞在天? 张牙舞爪的白龙真身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再联系到刚才那一声龙吟,难不成......
尘烟终于去尽? 原本渡真和尚的立身之处,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耸立的半截佛塔,这尊佛塔的制式大异于寻常寺庙中的那样宝相庄严,反而通体漆***檐飞角处都刻有各种上古凶兽镇守? 配合闪烁的金光? 透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杀伐。
这是雷峰塔,或者说是十八浮屠的下半截!
尽管从来没有见过此物,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林海就已经在心中确认了它的身份,同时脑海中则想起了当年渡真对他的教导。
“此塔乃金山寺门中重宝? 名唤**,又别称十八浮屠,分上下九层。”
“上九层历来供奉寺中高僧的遗骨舍利,下九层则专门用来收镇妖魔......”
渡真和尚盘坐于镇妖雷峰塔的上方断口,亲身镇压陷于其中的白素贞,龙吟嘶吼声不断从中隐隐向外传荡,带动庞大的塔身也有灰尘簌簌而下,把林海看得目瞪口呆。
大哥,不,大爷,有这种绝招你早说啊,逼得我在这里...等等,不对劲!
林海喜形于色的面部表情忽然僵住,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渡真和尚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将三元合一的白素贞围困于此动弹不得,那么为什么开始他没有说?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做到这一步的渡真和尚,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直到此刻,林海才发现,坐镇在真要雷峰塔端口位置的渡真和尚,每次身下佛塔动荡,身形便会越发的模糊几分,而且从镇压下白素贞到现在,渡真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师徒两人凭空对立,互相对视的第一眼,林海看到了渡真和尚遥遥对着他做了两个字的无声口型。
出剑。
雷峰塔中的动荡越发激烈,转瞬之间,渡真和尚的身形便消散了大半,唯有一缕金丹模样的舍利悬浮在他越加模糊的眉心位置,始终明亮。
行将消散的最后一刻,见林海始终没有出剑的渡真和尚,不得不鼓荡起法力,将声音送出:
“我以舍利佛光御使此塔,最少也可以镇守月余,佛祖钦赐下的圣物,比你那后人仿制的剑阵要强多了,放手施为就是。”
雷峰塔倒转调头,断裂开来的那处大洞直直朝着林海的方向,仿佛邀剑一样,渡真和尚的法身也就此完全消散,只余下一个封住出口的舍利佛光。
林海闭目起阵,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大阵开始了支离破碎的晃动。
也许是在心中压抑的太久,林海在稍稍御阵放开心中杀意之时,便状若疯狂的朝天而吼,天空中无数柔云刹那间崩散,棋盘大阵也在林海的嘶吼下乱成了一团,最终一根叠一根的,在镇妖雷峰塔的入口之间,叠出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剑路!
感受到气机状若疯狂的运转流动,白素贞停下了疯狂撞击的挣扎之举,转而蓄力准备迎接林海这压抑已久的巅峰一剑。
“就凭你也妄想杀我?老和尚拼尽所有也不过是暂时将我镇压在此,所求的是换你逃生,可笑你这不自量的蝼蚁,够胆就出剑吧!”
这句话乍听之下好像仍然胜券在握,可细想之下不难从中察觉到有股外强中干,虚张声势之意。
如果是换了早先一人守城的林海,此时难免还会更加深思一层,猜想这个千年老妖会不会是故意用了一个不太明显的障眼法,来引诱自己出剑?
可是到了这个关头,渡真和尚已经拼上了所有,而林海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三个字。
且尽兴!
四柄困守一方的玉髓天王像轰然巨震,其中内涵了千万年之久的先天灵机,以一种恐怖的规模迅速的演化成了诛仙剑气。
林海此时的剑气神意,俱都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因肉身脆弱,不过凡体肉胎,在诛仙剑成势之刻,七窍之中便有殷红的血水渗出。
林海神态分外平静,即便是在握住那柄由虚化实之后,而显得气象万千的诛仙神剑之时,也恍若不觉自己内府之中所遭受的反噬重创。
镇妖雷峰塔在此时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白素贞在其中已无多余言语,似乎是认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一剑的下场,此刻多余的话她都已经不想再说,只是在塔中来回嘶吼着两个字:
“法海!法海!!”
握剑的那一刻,林海的心中刹那间会想到了此生的诸多画面。
西湖之上他的第一次御剑,斩向妖魔石蕊。
幽州城中,南绮容形单影只的孤身挡在普渡慈航之前,轻声道:“别吵,待我破了这局。”
天柱山里,去而复返的亲传弟子能忍,临行前大吼着要做件大事,就此死于剑阵之中。
凡此种种过往画面,尽皆在脑海中走马观花的闪过,林海心中再无其他杂念,只有两个字。
出剑!
棋盘大阵重叠处一条宽敞大路,瞬间被剑光所充斥,剑气神意滔滔而至,如天河倒灌!
林海七窍之中都有惨烈的血水渗出,他神色平静的低声道:“看剑!”
镇妖雷峰塔开始了前所未有得剧烈震荡,随着林海全神贯注毫无保留的出剑,四尊玉髓天王像在超负荷的运转之下,渐渐绽裂出条条细密的裂纹。
林海微微侧目之后便不再理会,甚至干脆将四尊天王像内的先天灵机彻底引动!
第五章:神王系统大发神威
无敌体验卡?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等马寿年回过味来,房门便又想起了一阵杂乱的拍门声。
先前那个去而复返的大和尚慧光,正扯着破锣大嗓门问候着马寿年的一家老小,扬言要打断这小子的双腿。
这慧光出家前据说是个穷凶极恶的大盗,为了躲避追捕这才拜了个高僧为师,假意放下屠刀,愿意跟随师傅修行,入门后受戒律约束,鲜少杀人,可要说打断谁的腿却也不含糊,因此马寿年深觉大难临头,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等等,我刚才不是绑定了一个什么系统吗?它还送了我一张什么无敌体验卡。
“叮,发布初级任务---打败前来挑衅的恶僧。完成后奖励宿主修为晋升一级。”
还有任务?
马寿年从地上爬起来,随手将内裤塞到床下,刚刚在内心喊系统给他的无敌体验卡抽出来使用,便听到一身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
那慧光和尚,居然直接破门而入了!
恶僧安敢如此欺我?!
一想到这家伙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欺压,马寿年便恶向胆边生的一步迈出,一拳便砸了过去,而后者修为早已跨过先天的大关,成为通幽修士,哪里看得上这小子绵软无力的拳头?
然而他戏谑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马寿年身上便猛然爆发出一众宛如洪荒野兽的恐怖气势,直接将他所有的动作都镇压到无力还手的状态,眼睁睁看着马寿年那绵软的拳头如雨点般砸落在身上。
有淡淡的金光一闪而过,慧光和尚庞大的肉身直接被这股不可抵挡的巨力,给轰的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在半空中昏死过去,直接撞塌了钦天监的外围城墙,尘土冲天而起。
马寿年呆若木鸡的看着由自己一拳而造成的恐怖场景,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破败的墙体收回,转而落到了自己那平平无奇的拳头上。
这是我打的?不对,这是无敌体验卡的力量!
得了法海暗中相助的马寿年,一拳之下居然能够发挥出这么霸道的力量,动静直达引来了钦天监中其他同僚的围观,马寿年自知自己只有这一招之力,不敢多惹闲谈目光,连忙转身回房,重新将大门关上。
重新回到房中的马寿年,呼吸急促的坐回到座位上,手脚都在颤抖。
他那不是在害怕,体验过那无边力量的强者之力后,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兴奋的颤栗,他在钦天监被埋没了太久,也平淡了太久,这个东西...不,这个系统,叫他日渐灰暗任命的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
或许....或许真的就如系统所说的,可以成为诸天万界的...神王?
小小的一个系统,竟然恐怖如斯!
马寿年浑身颤抖的,有些神经质的笑出了声,而后他想到了什么,三步并两步的冲到床边,将他先前塞到床下的内裤拿了出来,仔细认真的重新放好之后,二话不说的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捣头如蒜的道:
“系统大哥,系统大限!大神在上,受弟子马寿年一拜!”
“叮,恭喜宿主完成初级任务,打败恶僧的挑衅,奖励宿主修为晋升一级。”
“叮,无敌体验卡使用完毕。”
随着这两道声音的相继响起,法海将随身带来的一块玉髓捏碎,控制着一缕至精至纯的先天气机运走诸神,替马寿年洗练了一部分体内的杂质,而后佛光在灵台混沌处大放光明,马寿年那距离通幽只有临门一脚的境界,顿时在法海的双重刺激下得到了升华,正式的迈入到了修行境的天地。
通幽境。
先是用无敌体验卡收拾钓了那个常年欺压自己的恶僧慧光,而后又轻而易举的帮他迈过了这困住他多年的修行境界,这系统未免也太神奇了吧!
亲眼验证过这诸天系统种种不可思议之处的马寿年,此时心中早已没了半点怀疑,完全将系统奉若神明,指东绝不往西。
“鉴于宿主此时已经初步具备神王之姿,本系统建议应该尽快开始向本世界的高层社会进行开发。”
“开发?”
“圣王是要君临万界的,每个系统挑选的宿主都是亿万中无一,而且天地宇宙有无数个世界等着宿主去统治主宰,因此我们的时间相当有限,应该尽快选择捷径通往这个世界的顶层。”
法海三言两语间所描绘出来的画面,足以叫马寿年心跳加速,他兴奋的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问:“那不知道系统有什么好的捷径推荐?”
坐镇在马寿年灵台之中的法海,等的就是这小子的一句话,当下微微一笑,将他苦心编制的大戏向这傻小子娓娓道来。
......
............
天边破晓之时,法海的元神方才从钦天监处赶回了自己的肉身,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身上被傅天仇披上了一剑袈裟,桌上酒菜全空,杯筷却放的极为规矩,而傅天仇则站在窗边远眺天边。
“贫僧也是好久都没有睡得如此舒服了。”
法海随手将身上的袈裟取下,见到傅天仇的双眼中布满血丝,配合他一头花白的头发,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憔悴,于是便建议道:
“傅大人不若趁着此时小睡片刻,待到早朝开朝之时我们再....”
“不必了,此时睡了再起,头脑反而昏沉无力,国师不用管我,通宵饮醉于我傅某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文人士子,无论年级长幼,皆以风流为雅,傅天仇少年时也是个风流种,如今年纪大了,可说话的时候脸上却有自豪之色,引得法海在心中唾弃一声老渣男!
于是一老一少这两个渣男,便早早的开始收拾各自的仪容,因为早朝面圣是要穿正装的,即便法海也不敢怠慢,反而是戴罪之身的傅天仇不用穿戴的那么繁琐,早早的便在外面马车上候着,等穿戴隆重官服,好似天上神仙的法海也坐到车厢里头的时候,他看着轻衣便装的傅天仇,十分羡慕的道:
“小僧真羡慕傅大人一身轻松。”
当法海与傅天仇一道出现在议事大殿中时,顿时引起了朝臣们的窃窃私语,法海身为国师,但想来对朝政不闻不问,鲜少现身在早朝之上,如今不仅破例出现,身边还带了一个早已定罪的傅天仇,自然引得议论纷纷,暗道今日朝局不会太平静了。
一阵繁文缛节之后,皇帝落位,意外的看了法海一眼,随后朝局便在群臣的山呼之下正式开始。
法海孤身一人立于文物双方群臣上首,待得身后的大臣们将各地诸事汇报完毕之后,方才上前拱手为傅天仇陈情,一时间朝堂寂静,先前法海曾书信联络过的几位大臣,此时居然也不发一言,使得原本胜券在握的法海,心中略有警醒。
法海抬头淡淡扫了一眼高坐群臣上首的皇帝,后者心性早已在多年帝王心术的施展和熏陶下,凝练的不动如山,丝毫没有从外表看出什么,法海这一眼要是放到以前皇帝刚即位的那会儿,此时多半已经被震慑住了,如今他却在龙椅上坐的稳稳的,看来是真的成长了,不愧是神佛遁世之后的人皇。
法海自存今日之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想必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忙于天柱山的事情和自身心魔的缘故,致使皇帝在京东朝中又起了什么独立的心思,至于具体是什么心术手段,法海也不想多做理会,反正他又不贪恋手上的国师之位,早就想从这勾心斗角的京都朝廷上抽身而退了,于是便又加了几句四海升平,妖魔渐退,自己有心辞官归隐的话来,使得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说起妖魔,朕近日时常听闻,国师门下弟子连月来到处协助各地方镇抚司诛杀邪祟,维护地方治安,为此损失了诸多人手,可谓是劳苦功高,今日国师难得上次早朝,朕便想问问国师,应该为那些有功的高僧们,奖赏什么东西才好?”
皇帝在说话的时候面上笑容异常的和蔼亲切,法海却是看破了他笑容之下的玄机,深知自己决不能开口讨要什么封赏,于是便淡然的拒绝道:
“陛下好意,贫僧心领,只是修行中人对于红尘中事本就不甚挂念,降妖除魔又是我佛门中人的本分,何谈什么封赏,陛下便将那些东西,留给日后有功之人吧。”
法海此话过后,身后朝堂群臣有私语窃窃,而高坐龙一的那位将下方的乱象尽收眼底,却不见丝毫的愤怒不悦,反而神色更见几分鲜活与人情味。
明明此前他与法海之间的主题,应当是傅天仇的罪责才对,可是接下来的言谈却没有半点是提到这位素来以刚正闻名的老大人的,反而和法海客套了起来,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法海耐心的将皇帝的话都收了下来,并在话尾的最后举荐了大相国寺的主持方丈,可谁能在日后接替自己的工作,那就不知道了。
朝中的章程,很快便在法海的无声让步下回到了正规,最终傅天仇在皇帝满面春风的笑容下得意官复原职,还赏赐了许多金银宝物,用以安抚宽慰,后者领旨谢恩之时神色不见昨夜的忐忑,反而一片疏冷。
下朝之后,四周同僚们纷纷上前为傅天仇祝贺,反而是向来热闹的法海那边显得冷冷清清,仅有几位堂部大佬左右相伴,距离也颇为疏远。
第六章:校场
先前诸人在朝中观望的态度,使得他们早已做好了此时被法海臭骂的准备,可谁知后者却对方才的事情闭口不谈,待走过长长的石阶御道之后,法海合十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后者几人连忙还礼,但听法海话里有话的道:
“承蒙诸位大人抬举帮衬,法海此间事了,就此别过吧。”
几位大臣想要说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正自纠结,法海却已经潇洒的转身离去,后面几人看着法海毫不留恋的背影,如何不知这位风光一时的国师大人,心中退隐之念已经是坚决至极,方才朝堂之中皇帝也正是因为法海有意放权归隐,甚至连门下弟子功勋都不要,这才龙颜大悦的应允了傅天仇复员一事。
居中的以为年逾花甲的老人,看着法海渐渐消失于宫墙的身影,忽然问道:“陈老,你从宫墙外边走到御店,用了多少年啊?”
身侧老陈不假思索的回道:“二十八年。”
老人轻叹,看着法海的目光竟然有些艳羡:“我本以为国师大人少年高位,心气与眼界都远超常人,与正欲全掌国器的陛下会有一番龙争虎斗,不曾想放权却是放的如此干净利索,就连门下弟子的功勋都不去争取,如此洒脱,不愧为红尘世外的仙人。”
身旁两人点头称是,过不多时便见到了头发几乎全白的傅天仇急冲冲的从身边过去,追着发害的背影,转眼也消失在了宫墙之中。
“国师大人...傅某真是...唉,负你良多,无以为报啊!”
今日朝中奏对,傅天仇全然看在眼中,自然明白这次早朝过后的法海失去了什么,他在感动之余,同时对当今圣上也有些许的心冷,甚至怀疑这次费力的重新起复,到底对不对,心情甚是复杂。
“我们修行中人常说什么上体天心,远离红尘,除了功德信仰,从来不说什么造福苍生的话,我本就有意脱身此间,能够在临走之前帮傅大人这样的清官,也算是法海修行圆满,不枉这趟红尘了。”
两人相伴出宫门,傅天仇的心虚也渐渐被法海开解,而后他忽然响起了什么,笑着对法海拱手道:“老夫债多了不愁,不知国师可有兴趣在陪老夫走一遭,帮我看个人?”
法海打从宫里出来就一直等着傅天仇的这句话,闻言之后那先前在殿中与皇帝周旋的烦闷心情,顿时又活跃起来,不过作为一代高僧,他的表面还是要绷着一副古波不惊的样子,回道:
“小僧欣然从命。”
......
.............
今天对于钦天监来说,可是个热闹的大日子。
做为朝廷当中规格最高的平妖机构,钦天监每隔半年便会对其中的实习官员进行考评,但凡修为高涨,并在监中任事立有功勋的,都可以上达天听御用,鱼跃龙门不过是等闲之事,远比科考来的快捷便利。
考较的校场上,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整个广阔的演武场地却带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
此间乃是钦天监考较低级的实习官员场地,高级官员修为道行高深,考较不似实习官员那么频繁,大多十年一次,低级的考较者,三年不入通幽则被发送到镇抚司等地任职效用,这个方法乃是钦天监为了节约修行资源而相处的办法,虽然残忍,却很有效。
而今年,正是马寿年的第三年。
教头背着手,冷眼扫过下方诸多面容略显稚嫩的官员,眉头微皱,问向左右道:
“那马寿年为何没有来?可是自行退离了?”
以往常有此例,监中时常有老官员们羞于人前露丑,自知无法在最后的考较中留下来继续修行妙法,大多都会选择悄然退出,听从朝廷安排。马寿年身为监内仅有的几个道门弟子,故而教头还是对他颇有印象的,故而由此一问。
左右随侍不甚在意的回道:“那小子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头,许是睡过头了。”
教头冷哼一声,大笔一挥,将监中名册上马寿年三个字划去,而后便沉声道:“开始吧。”
就在校场不远处的一个高楼上,法海与傅天仇相伴坐在一起,他们身份较之下方那群,大多一辈子都要在镇抚司这种地方混迹一生的实习官员要高出许多,因此才有殊荣可以悠闲的坐在这里看他们发挥。
傅天仇乃是文官,对于钦天监这种神秘机构的官员选拔仅仅是略有耳闻,却不详尽,便虚心的请教法海是怎么个考较法。
后者笑眯眯的解释道:“凡间武者修行,顶头便是先天,此境气血精神凝练之辈,阴魂难近,可伤鬼神,可要真对上成了气候的妖孽却是不行,至少也要通幽境方才能有一搏之力,也因此通幽被天下修士看作是入门的门槛,钦天监考较的便是那些人,是否有跨过这道门槛的资格,有足够的能力去平定各地的妖乱。”
傅天仇点头抚须:“原来如此,却不知钦天监如何判断下方官员的修为?”
“通幽者,既意味着此境之人有出入青冥的能力,可从御空飞行,气机散布流转等方面进行测评,达到标准的即为过关。”
法海说到这儿,稍稍停了停,又道:“我听说那位马公子.....”
傅天仇被这半截话吸引,闻言转投看着法海,后者暗笑一声,表面却异常自然的道:“他入门三年,还卡在先天后期,这次应当是他最后一次考较了,若是无法通过....”
“无法通过那也是好事。”
傅天仇却摇头道:“世人艳羡那些飞来飞去的修行中人,可老夫却不,何况傅某是挑女婿,能办到还挑一个清苦修行,冷落家人的修士不成?他不能通过考较也是好事,先天武者如何就护不得青风一生平安了.....”
法海想不到傅天仇找女婿居然是如此态度,不禁暗自庆幸先前做的手脚,当下又问:
“那依照傅大人的意思,那位马公子可还入的法眼?”
傅天仇迟疑了一下,缓缓道:“老夫虽不甚在意他的修为,可到底也是个铮铮男子,起码也要有护住妻儿的能力。”
法海笑眯眯的点头称善,忽然见到那前方考较的场地中,那个虎背熊腰的教头忽然一拳轰在了一个瘦弱年轻人的身上,后者被这一拳打的整个人都横飞出去数丈,口鼻鲜血喷了一路,落地之时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凄惨的好像刚下战场一般。
傅天仇看的直皱眉头:“这....测个修为也这么血腥吗?”
“不不,钦天监除了正常的考较测定官员的修为之外,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可以留在监内继续修行,那就是挑战教头,实力达到通幽以上,获得教头认可甚至是击败他,都有可能在这次测评当中极大的提高水平。”
钦天监毕竟是一个平息妖乱,对付妖魔的地方,修为道行有时在实战中并不能起到什么关键的决定性作用,战场之上常有越级杀敌的情况,故此才有了这么一条规定,旨在不错过任何一个可用的人才。
教头一拳将那官员打得半死不活之后,便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拳头,对着下方刚才还跃跃欲试,此时却一个个低头丧气的官员们道:
“钦天监与镇抚司同样都是为朝廷效力,莫要以为去了别处就是什么坏事。”
话虽如此,可留在钦天监的,终究还是被人高看一眼。
教头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高高在上如指挥士兵的将军,淡淡道:“收拾了。”
几个官员立刻便如奉圣令般的趴在地上,将那血迹抹净,就在教头迎着敬畏有加的目光,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他完全不顾教头那股肃杀的威压,带着质问:
“你为何抹了本公子的名字?”
校场因这一句而越发的寂静,待众人看清说话之人后,马上便有笑嘻嘻的私语传出,就连教头也是看着来人嘴角一牵,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马公子啊,怎么,你的名字是我划得,有什么异议吗?”
第七章:我的系统呢?
马寿年面色冷酷的走上前来,一身气机毫不掩饰的昂扬流转,身边诸多同僚乃至教头在内的人,感知到他远超先天的通幽气势后,纷纷都面现惊讶之色,周边窃窃私语随之减少了许多。
这种无声,却足以叫人感到快慰的转变,就如一缕陈年美酒在胸膛流过,曾几何时,他站在威严的教头面前,连一句大声点的话也不敢多说;曾几何时,他在众多同僚眼中,不过是一个受着父亲打带你而勉强混进钦天监混日子的废物.....
好吧,他确实是勉强混进来的,不过那都不重要!
今天,我就要让马寿年这三个字,响彻宫廷内外!
不,是诸天万界!!
马寿年冷酷的伸出一根手指,在漫长震惊和如斯恐怖的目光下,他指着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的教头,说出了引爆全场的一句话:
“我要挑战你,不过却不是简单的挑战!”
教头是个早已迈入道度灭后期的积年老修,见到一个通幽宝宝居然敢傲气十足的扬言挑战自己,当下也是惊疑不定,沉声道:
“你要挑战我?取代我教头的位置?”
校场上一片哗然,大家纷纷都叱责于马寿年的无礼狂妄,可是也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摄于他那胜券在握的气势,也是惊疑不定的仔细打量着这个家伙,不敢妄下断言。
马寿年很满意场中同僚,以及教头那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想起昨夜临睡前系统对他下达的任务与奖励,立刻自信满满,兼又冷酷到底的道:
“今日你我,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满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子怕不是疯了,就连教头的目光都不禁在这种气氛下染上了一丝凝重: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马寿年哈哈大笑,披散的长发迎风狂舞,气势如龙的大声道:“本座自然知道,张秃子,你现在认输我还能饶你一命!”
被称为张秃子的教头面沉如水,提起了全身功力低斥道:“放屁!”
“那便怪不得我了!”
马寿年意气风发的踏前一步,周身通幽境的强悍气机毫无保留的发散出去,在体表形成了一股气势不凡的龙卷,直接托着他的身子扶摇而起,他人在半空俯视校场中的主人,在无数同僚震惊以及教头凝重的目光注视下,他如同是君临天下的神王,蓦然张开了双臂,仿佛是要承接某种从天而来的神秘力量似的,面容带着几分扭曲的大声咆哮:
“看本座的诸天神王系统!”
钦天监的同僚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奇迹发生的一刻,那张教头同样也是提起全身功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松懈,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的紧张小意便开始转向了不解。
怎么马寿年在空中喊完了招数名字后,却迟迟不曾下手?
众同僚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只是一时间被马寿年那神情自若,视天地如无物的气势所摄,此时感觉到有些不对便又纷纷的质疑了起来,唯有张教头依旧不敢大意,因为这马寿年可是说出过即分高下,也决生死的话,万一是诈,引得自己粗心大意从而丢了性命,那可万万不值当,故而他一直都在耐着心思,看这小子耍什么诡计。
马寿年此刻也在空中涨红了脸皮,他没有想到昨天才和系统商量好的事情,今天事到临头他却装起了死!
他先是愤怒的在心头连连呼唤系统现身,可是如今法海真身便在于傅天仇坐在不远处的城楼上看戏,哪里有什么系统回他的话?
马寿年气氛之下干脆张开口大声呼喊,一时间校场上空‘系统你快出来’‘你特么不是和我绑定了,要辅佐我成为诸天万界的神王吗?’
傅天仇看的莫名其妙,又不明就里,转投问法海:“敢问国师,那个什么系统为何物?为何马贤侄这么着急的寻找?”
法海咳了一声,解释道:“二流说书市场的设定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傅天仇皱起了眉头:“那马贤侄为何如此....”
“许是小说画本看的太过投入了吧,错把人生现实也当成了画本。”
法海如此解释道,傅天仇叹了口气,再看向校场上空咋咋呼呼在呼喊系统快快现身的马寿年时,难免就带了几分怜悯。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疯就疯了?
殊不知此时不光傅天仇如此感想,其他钦天监的诸位同僚也是这般想的,只听校场中人纷纷说道:
“这位马道友也是可怜,想必是眼看三年期满,急于成就通幽果位,这才冲撞了脑子,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疯了.....”
“怪不得敢在张教头这冷面煞神面前大放厥词,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疯了?”
当然了,面对马寿年的惨状,也有一些平素交好心善的同僚,看着马寿年疯疯癫癫的举止,又联想到同辈修行之人大多也是这般,初时意气风发,最后黯然离去的下场,一时心软便喊道:
“马兄,你快快下来,别再这发疯了,诸位通道帮你在教头面前求个情,也好....也好待会揍的时候轻一点!”
“是极是极!”
此话一出,法海发现居然还有不少的人在附和,看来这马寿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还有人帮他说句话,只不过没什么卵用就是了。
听到下方力挺自己的诸多同僚喊声,马寿年人在半空,气的浑身颤抖,他恼恨那本就说好的系统,忽然弃自己而去,可是当他发现教头张秃子在下方那犹如寒冰般,几欲生撕了自己的目光时,满腔的愤怒又化作了冰冷。他茫然的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有种更想要放声痛哭的冲动。
“你还不快点,给老子,下来!”
张教头咬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对着马寿年低吼,事到如今他哪还不知道自己被这小子给唬住了,幸好方才看出他自己害怕紧张的几乎没有,不过就算没有丢丑,他心中也同样怒火难平,因为这马寿年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自己张秃子!
我非生生锤杀此人不可!
不过他终究还是顾念着一些风度,没有真的动手上去追赶擒拿下这个混帐东西,而是用教头的威严喝令他下来。
马寿年此时的神情呆滞,在下方教头气势汹汹的目光注视,以及诸多同僚看笑话的眼神下缓缓下落,对着大步走来的教头视若不见,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茫然道:
“我的系统呢?”
刚刚走近的教头,听到这厮又在那里提什么狗屁系统,气的一脚便势若雷霆的踹了过去:
“我特娘的叫你系统!”
教头打定主意,系不系统的他也不懂,但今天他就要这小子明白什么叫现实险恶,什么叫毒打!
远方一直在为马寿年这少年英才就此得了失心疯,而正在惋惜的傅天仇,见到那教头要动手,立刻对法海道:
“国师大人,这年轻人毕竟与老夫有些渊源,不知国师可否....”
不等老傅说完,法海便直接点头道:“举手之劳。”
话音未落,他坐在椅子上的肉身已经化作一道耀目的金光飞出,转眼便出现在了马寿年的身前,拦住了那教头气势汹汹的脚步。
法海的忽然现身,使得本来人声就已经渐起校场为之一静,而后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全场钦天监的见习官员齐齐的俯身拜倒,就连那气势汹汹的张教头也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于地,口中高呼道:
“参见国师法丈!”
昔年钦天监中的道门势力,早已被佛门力量所取代,对于法海这个凭一己之力便使佛门站稳修行界牛耳位置的人物,如何会不认识?当下数百人的声浪汇到一处,声震天地,气象万千,远处观看此处的傅天仇只觉双耳如闻雷霆,当他分别注意到狼狈的马寿年与淡然而立,受人叩拜的法海时,目光微微有所触动,不知在想什么。
法海一震双袖,自由无数气机分散出去,将一众钦天监官员搀扶起身,笑道:
“小僧可当不得诸位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众人应诺起身,在法海这位佛门魁首面前恭敬无比,而失魂落魄的马寿年,同样也被方才那震荡的声音惊醒回神,愣愣的看着在镜中传闻有如天人的法海,忽然就情难自制的一头扑了上去,抱着法海的大腿哭喊:
“国师,小人的系统没了,小的系统不出来了啊!”
张教头见这小子胆大包天,还敢冒犯当朝国师,双眉一挺便要出手,却被法海挥手拦住。
“张教头,这位马公子与小僧有些渊源,不知可否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疑,想那国师法海是何等人物,一个钦天监中不起眼的道门俗家弟子,居然也能攀上这种关系,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却无人胆敢质疑,自然是全票一致通过。
谢过了张教头,法海一指点在哭喊的马寿年眉心,后者浑浑噩噩的神智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其实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顶多就是仗着家中势力身份,有些目中无人罢了。此类人世间多不胜数,要说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马寿年还是真的没有做过,何况今天的这个坑还是法海给他挖的,就这么叫张教头把他打出个好歹,未免冤枉。
法海又不是那种,你动我一根汗毛,我就灭你满门的中二性子。
马寿年虽然与自己有些不妥当,不过也罪不至死,因此就算没有傅天仇的请求,他也不会放任张教头就这么打死他的。
法海缓缓来到马寿年的身前,笑着一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问道:
“马公子,可愿随贫僧修行?”
第八章:师傅是个大好人
马寿年文言愣住了,他自然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僧人是谁,能够做他的徒弟,不说什么三生有幸,起码前途是无量的,何况......
马寿年偷眼打量了一下不远虎视眈眈的张教头,自忖这一关要不是有国师帮衬,他在这地方少说也要丢下半条命去,于是他刚站起来的身子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法海恭敬的行了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后者上前,一手摁在马寿年的肩头,后者抬头看着他,法海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在心中暗道:不要怪我。
“恭喜国师喜收...喜收高徒!”
张教头见状也只有放过这个走了大运的小子,对着法海拱手道贺,硬着头皮说出了高徒这两个字,校场上的众多实习官员也有样学样的纷纷道贺,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在这热闹中,却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后面切切的传入到法海的耳中。
“师傅,我以后还能娶媳妇吗?”
法海维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你说呢?”
马寿年怏怏的叹了口气,看样子欢喜与忧愁各自参半。
我可真是个带恶人呢.....
没几日,马寿年在钦天监校场的事情就在京都传开了,人们嗤笑失心疯的马家公子之时,往往还要捎带着称赞几句国师法海的宅心仁厚,可是这样传久了,金山寺的山门前市场就会上演各种人间惨事,他们大多都是信奉佛门的人,眼看着马寿年一时机遇,居然能拜在国师法海的门下,于是便纷纷自导自演一场,想要和法海也搭个佛缘。
金山寺门前因此好生热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请动了官兵严查方才止住,傅天仇因这事儿没少笑话法海。
“我真搞不懂,当和尚有什么好的?漂亮的姑娘看不得,天下的美食美酒多半也没有口福,整天青菜豆腐,开口就是阿弥陀佛,还有那么多人挖空心思想要进来。”
法海对那些使尽手段想要拜在自己门下的人不太能理解,傅天仇却看的心中分明,他呵呵的笑道:“可是只要出了家,剃了度,便是脱身于俗世红尘外的空门,没了烦恼贫贱之别,心中念着佛,处处都是极乐。”
“傅大人还有着慧根,要不要小僧送你一程?”
法海指了指身后平时用来收徒剃度的大雄宝殿,示意随时都可以替傅天仇操刀主持,后者跟着笑了笑,摇头道:“老夫就是个俗人,不给佛祖添麻烦了。”
面圣之后,这趟京都之行便可以划上句话了,法海在京中停了即日,待朝廷下发的赦罪文书正式下发之后,便打算与傅天仇一道返回幽州,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有几件事要做,因此就耽搁下来。
如今京都中的佛门弟子,对大乘佛法的修行早已过半,法海无比的清醒自己当初没有操之过急的一股脑全都传授出来,叫他现下还有许多缓和的余地。
他先是在京都通过自己的声望影响,向外大肆宣传小风佛法的好处与妙用,但是却将小乘佛法的上乘法决把控的极严,吊足了别人的胃口,而后再留下小乘佛法的相关修行典籍,自己则带着傅天仇飘然而去。
这样一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大乘佛法前去无路,而重新被鼓吹过的小乘佛法却开始焕发出无穷生机,京都修佛之人如何选择,自然不言而喻。
“师傅,既然小乘佛法真的比大乘佛法要好许多,凭您在京都的声望,只需要站出来高呼一声,必定是响者云集,何必费这个事,折腾这么大一圈呢?”
新拜入石门的马寿年,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成为了金山寺中一名不起眼的僧人,通过这几天跟在法海身边的见闻,方才有此不理解的一句。
“大乘与小乘,本身并无高下之分,前者更近天道,可掌天地至理,后者更像是人道,远比变化莫测的天道更为坦荡,为师区区凡人,如何能在世人面前妄议天道不如人道的言论?”
法海给马寿年起了个法海,名为能修,可在剃度的当天,他的老爹,当朝二品大员杀到寺中,不顾面皮的死活抱着法海的大腿就是不松开,说着老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国师大人就算活刮了他老头子,也不能动马寿年一根汗毛,硬是以一身朱紫大臣的身份说出了乡间无赖的感觉。
没办法,法海总不能动用法力硬是架开通,来个强买强卖吧?何况他的目的也仅是给傅青风婚姻自由,马寿年出不出家的,不过是一道保险而已,未必就真得强求。
一脚踹翻了貌似在一旁低眉顺眼,不吭一声的马寿年,后者哼哼唧唧的倒在地上半天也不敢起身,一看就是心里有鬼,要不然他正是出家剃度的遮天,他老爹是如何这么精准的找上门来的?
“也罢,你我命里没有这个师徒缘分,合该在此缘尽,扶你父亲快些回府去吧,往后莫要再去寻什么仙道修行了。”
法海一脚踹翻了马寿年之后,后者以为国师是看穿了自己耍的把戏,以为免不了要受一顿好打,没想到法海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做做样子,他一时间有些庆幸,同时也有点失落,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子在师傅法海的眼中,好像不是那么的在意。
确实不怎么在意,只不过是法海坑过人家之后的一时恻隐罢了。
他入钦天监以来,处处小心仔细,好不容易讨好了一位道门长老的欢心,可长老却在皇城之战中殒身,从此钦天监的日子便越发的难过和小心,又何时受过像法海这般修为高强之人的拂照?而且他也明白,离开法海之后,钦天监也不可能容他,这辈子的修行梦想,到今天也该醒了。
于是他端正了身子,恭恭敬敬的给法海磕了几个头,算是一个告别吧。
碰碰磕头声震的法海沉默许久,因为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导演,临别之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作祟,抖手将幽州金山寺整理好的小乘佛法修行秘诀给了马寿年,后者双手捧着厚厚的书册,瞪大了双眼瞅着法海,不知该说什么。
法海却受不了他的这个蠢样,呵斥道:“回去好好做人,孝顺父母,这几本书也不是什么上乘法决,送你算是回了你那几声师傅的礼。”
马寿年激动的眼泪横流,就连他的老子也在一旁连连的对法海拱手道谢,法海看着这小子满脸遇到名师好人的高兴样,暗自想道要是让他知道,那恶趣味的诸天神王系统,也是自己这位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的师傅的话,那他该是什么表情?
第九章:狠揍
因为京都中的种种事宜,法海返回幽州的日子一推再推,因为不光佛门小乘佛法的事需要做出布置,就法海早已无心留恋的国师之位的事,也是层出不穷,不过就在这层出不穷的诸多事务中,却大致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权力交割。
也许是当年法海在皇宫一战中的表现太过耀眼,使得当今的皇帝陛下在办事的时候不敢太过激进果决,下发的诸多旨意通常都是先以试探为主的,一天三份旨意传至金山寺都算是少的,弄的寺中的迎旨香案干脆就摆在那里不撤了。
如此过了三天,傅天仇实在受不了这种办事态度,当先找了车马随从率先启程回幽州和女儿团聚了,法海送走傅天仇后刚回寺中,便见宫中传旨的太监满脸陪笑着站在门口等自己,面容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
“国师大人,咱家又来了,您看这会儿得空的话,容奴才给您传个旨?”
几天来双方平均每天见面不下五六回,那公公许是也明白这旨意传的有些频繁,可他哪敢拒绝啊,是以在法海面前也是陪着小心。
“你这样,圣旨给我。”
法海上前将供案上岗的圣旨握在手中,径直来到了平日办公的地方,那传旨太监一脸苦涩,可又不敢阻拦,只得跟在法海身后,长吁短叹的喊着不合规矩,还是老奴来宣旨之类的话。
“公公放心,贫僧只是打算亲自入宫一趟,当面感谢圣上恩典而已。”
法海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裹,说完便直接的化身金光,朝着皇宫飞去。
说来也是奇怪,法海化身的遁光在飞入皇城之时还算轻松,可当靠近皇帝居所的大殿之时便越发的感觉周身沉重,修行中人上体天心,诸多事情都有一种神而明之的预感,而法海此时的感觉就好像在暗中有什么人,在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难不成又是从哪里招来的高手?专门用来限制自己的?
法海想到了这一层,可却浑不在意,他落下华光,不待门外的宫女通传禀告,直接一把便推开了大门,殿中的皇帝正和自己手下的几位大臣商议着如何能够合情又合理的架空国师权力之时,猛见到正主出现在了这里,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其中有一位年纪不小的老陈,更是瞠目结舌的道:“法海,你是要造反吗!”
权臣不甘心皇帝的制衡架空,于是决定铤而走险的戏码,刹那间便在这位大臣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法海拿眼一看这个说自己要造反的大臣,不成想还是个熟人。
这不是昔日和我这位国师法丈狼狈为奸的张大人吗?那天早朝散后还特意陪着自己走了一段宫城御道的那位老大臣,如今风声稍稍有不对,立马就投身效忠陛下了。
法海对这种行径不齿,不过也不打算追究,本来他们双方在朝中抱团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团体,前者仗着国师在皇帝心中威严和虎旗行事,而后者利用诸多老陈在朝中的各种关系,扩张佛门的影响,又不是刘关张一个头磕在地上的铁交情,改换门庭就改换了吧,也不打紧。
法海如此想着,大步来到皇帝的御案前,君臣之间或者说帝王与和尚之间,仅仅隔着一张长案,法海就这么在皇帝胆颤心惊的注目下,将手中的那个小包裹放在了案上,动作轻巧灵便,不待丝毫的留恋。
富有天下,自大乾开朝后便被称作人皇的皇帝,在法海目光示意下,战战兢兢的,有些心虚的掀开了桌子上的包裹,入目是一块雕工精湛绝伦,色泽质地上佳的官印。
大乾朝国师大印!
“臣本幽州一介商贾之子,偶得修行,因缘入得佛门,于京都斗道门,败妖孽,自承国师大位之后,自问无愧于这大好人间,也无愧于陛下,今天下安定,佛门香火广阔,诸事已了,遂上书请辞,还小僧一介布衣,回返幽州修行。“
法海面色正中的合十俯身,这是他在接任国师之位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在皇帝面前自称为臣,皇帝看呵这个神情磊落坦荡的大和尚,以往的那诸多猜忌和提防不知为何,此时全然半点也记不得了,皇帝只记得那年,法海还只是一个因护城有功而进京授封的僧人,在诸多人才济济的道门面前毫不显眼,他还记得那一年东宫城墙外头的马蹄和将士们临死前的嘶吼,异常的刺耳,他坐在东宫被吓得两股战战,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下完了,可是最后一身白衣尽数染红的法海疲倦的来到了宫里,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自己,说守住了。
于是皇帝又忍不住去想法海继任国师以来,从未过问朝政,一直都是在佛门的那一亩三分地上使力,以往那种种猜忌,其实打扮都来自那些附庸在法海之下的那些朝中大臣们的身上啊!
“国师一心为公,朕也是知道的,我们...我们又何必走到这步呢?不如.....”
眼看着皇帝就要在感动之际说出挽留的话来,可根本就志不在此的法海却开口打断道:“陛下,临走之前,小僧还有个心愿。”
早已被法海感动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当下只见他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法海的双眼,开口道:“国师请讲。”
即便是到了这个临近分别的时候,这位曾被法海一力扶持保定上位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将话说的太满,帝王心术到了他这种地步堪称绝顶,可是对于身边之人未免太过刻薄寡恩,但法海对此却表现的毫不在意,只见他笑容如常的一副圣僧风度,却忽然做了一个与他此时形象大相庭径的动作。
法海开始挽袖子了。
“说来也没什么,微臣这些年在京中不敢说鞠躬尽瘁,可也算是尽忠职守,不敢有丝毫荒废怠慢国事之举,临去之前陛下所为实在叫我心底厌恶,故而今日斗胆。”
法海将双手袖子挽尽之后,气机散布到大殿内外,隔绝内里呼喊动静的同时,也能拦住那些不安分的宫中护卫,与此同时,他脸上那股如同世外得道高僧的笑容也终于开始淡去,转而换上了面目表情的冷淡。
“我要狠狠的揍你一顿!”
第十章:朕没事
皇帝的目光略有呆滞,无论是他近三十年来所接受的精英帝王教育,还是神州大地上传承千年之久的天地君亲礼教,都无不告诉世人一个道理。
帝王即为天。
可如今在这重臣隐退的和谐大殿之中,这个刚才还带给他十分感动的高僧法海,却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又叫人瞠目结舌的话。
“我要狠狠地揍你一顿!”
法海的话音刚落,皇帝便从龙椅上愤然的站起身来,多年帝王上位者的其实如同天边云海中乍现的真龙爪牙,猛然探出了叫人胆寒的利爪,气冠千军的回以怒斥:“你大....”
“啪!”
法海面对陷入到暴怒之中的皇帝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畏惧和介怀,直接了当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将这帝王之怒的后半截爆喝,活生生的抽回了他的肚子里,响亮且震撼。
噗通噗通几声闷响从法海的身后传来,竟是刚才还在和皇帝议事的大臣,见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之后,齐齐不约而同的昏了过去。
虽然有常言道主辱臣死,可法海一身道行在京都又有谁人不知?他们一群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过后口诛笔伐,将法海骂个体无完肤还行,现在装死,正是应付这种场面的最好办法。
再说那被法海一巴掌抽回龙椅上的皇帝,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九五至尊,生平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打过脸,而且力道还是如此之重,他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脸上的一阵阵剧痛传来,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捂住了那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和呐喊。
只可惜,大殿早已被法海用气机隔绝,就算皇帝叫破喉咙也不会有护卫前来护驾。
“法海,你竟敢如此对朕!朕立刻便下诏,将你金山寺满门上下.....”
“啪!”
“朕要灭你九....”
“啪!”
“你...”
“啪!”
法海只身站在龙椅之前,手掌挥动,仅仅是以掌风便将皇帝抽打的凄惨无比,几个巴掌过后,本来皇帝那幅怒不可遏,动辄便要杀尽天下僧人的话语半句也说不出,他不说话了,法海却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老子从万军从中保你一条狗命,之后力排众议将你扶持上位,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让佛门发展的平台而已,你瞧瞧我身后躺着的那几位心腹大臣,这满朝文物里面,还有比我更纯粹的臣子吗?”
好一顿的毒打之后,原本处于暴怒中的皇帝,此时已经渐渐开始冷静下来,只是脸颊被法海臭的肿胀高起,宛如猪头,就连一双眼睛都要凄惨的眯成了一条线,眯缝且又畏惧的看着法海。
到了现在,这个富有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天命所归,黄泉之尊的,在发了疯的法海面前都是个屁。就算今日他在这大殿上活生生打死自己,将来被大乾朝通缉捉拿,多半也是没用的。
于是前一刻还镇定自若,仗着手掌天下生杀而心高气傲的皇帝,此刻便怂了,他抱头缩脑的坐在龙椅上,连声不住的叫道:
“朕知道错了,朕真的知道错了,国师你留下来吧,留下来接着辅佐朕好不好?只求你别再打了,朕现在满脑子都是嗡嗡的....”
看着一朝帝王这般模样,法海心中多少也是消了气的,且不论这家伙话里的真假,单只今天这一顿好打,法海觉得也是够了。
“好了,陛下,这下咱们就算两清,从此庙堂国事都与无关,这大乾神州便由着你们折腾好了。”
法海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默默将大殿内外的气机散去,然后就果真连看都不看皇帝一样,身子扶摇而起,渐渐远于天边。
皇帝此时不用照镜子也明白,自己此时的样貌一定是凄惨无比,是见不得人的,他从袍袖这样的缝隙之中见得法海升空而去的白衣背影,与天边渐渐互成一色方才放下,心中有恼火也有后怕,有些事情只有真正的面对过方才知道厉害,在见过法海的胆大包天之后,以往的那些心思反而都不敢再做深想,一时间居然没有想过如何报复。
正在此时,先前那几位昏迷的大臣忽然哼了几声,看样子是要‘悠悠转醒了’,其中一位念在皇帝先前刚刚收过法海的毒打,此时正是心理难过的时候,同样也是他这种‘忠心臣子’大献殷勤的时候,于是他假装刚刚醒过来,张眼便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护驾尖叫,手脚并用的就打算从地上爬起来保护皇帝。
就在这位大臣接下来一番滔滔不绝的表忠言论,正打算决堤而出之时,坐在龙一上,一张脸面早已肿胀成猪头的皇帝陛下,却用冷冷的视线看着他,硬生生将他后半截话全都冻回了独自里。
“微臣....臣等救驾不及,陛下恕罪啊!”
那大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请罪,身后那几个装死的发觉情势不妙,干脆就挺尸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真的死了似的。
“救驾不及?嘿,救驾不及!”
皇帝坐在龙椅上,青肿着那张脸像是在咬牙切齿,又像是在做讥讽嘲笑,那张远别于平常的脸色,即便是下方最擅长从揣测皇帝心思的大臣也摸不清喜怒。
大殿门外有甲叶摩擦的脚步声传来,此时皇帝的样子如果被那群护卫看到的话,帝王皇家的威严不仅荡然无存,还将成为京中的笑谈,故而他在听到声音之后脸色立刻就是一变....当然了,现在他的那副猪头脸色也变不了多少。
皇帝急急的喊住了那群闻讯前来救驾的护卫们:“朕在这里好好的和大臣们议事,你们这群老粗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快散了!”
护卫将军觉得事有蹊跷,站在店门之外刚刚迟疑的道了句:“可是....”
随即便见一方带着水墨的砚台从里面砸了出来,皇帝那双仅剩一线的双眼之中,散发出投顾的寒意,一字一顿的道:
“朕说,没事!”
那护卫将军就此不敢多言,行礼退下。
大臣跪在下方,心惊肉跳。
第十一章:一筐桔子
高空之上,升腾于云海当中的法海,忽然毫无预兆的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一缕鲜红的血线顺着他的手掌流滴而下,粘在他雪白的僧衣前襟,触目惊心。
法海吐掉了嘴中残余的血腥,神情浑不在意,可是他内里的伤势却全然不似他的外表这样云淡风轻。
皇帝毕竟是人间至尊,史书之中由天子转换为如今的人皇也绝非是字面上说说那么简单,其中还要涉及到人族气运,护国龙气等问题,刚刚法海动手揍他,看似轻松写意,可实际上由始至终都不曾动用过法力,饶是一直用的都是肉身力量,他也因此受到大乾的龙气反扑,仅仅几个巴掌打下去,法海就受伤不浅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凭什么皇帝就能为所欲为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凭什么都是天下人对不起他,都欠他,更打不得他?劳资偏偏就要揍你。
就这样一路飘飘荡荡的返回到金山寺,法海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在自己房中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而后便在房中直接打坐疗伤,事到如今,法海在京都的诸事差不多都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过在处理完所有事的法海,却没有立刻动身回幽州,反而留在京都对外宣称闭关,期间有数次宫里宫外的请见,都被法海以闭关为由推了,三天后他从禅房中走出,寺中诸多弟子都纷纷前来与他诉苦,说那朝廷的种种举措简直就是在侮辱佛门。
其实细问下来也没什么,无非是众僧人以往仰仗法海国师的名号,平时无论是再朝在野间行走,都享有相当程度的便利,如今朝廷收回了法海的国师权利,这些便利也跟着没了,所以他们自然也就有颇多的怨言和不习惯。
法海在闭关之前就曾特意交代过弟子们,对朝廷的各种收束权利的举动都全力奉行,不得忤逆,如今听到弟子们喋喋不休的跟自己诉苦,法海淡淡的皱了下眉,问了下那几个提意见闹埋怨的几名僧人法海,隐晦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后,这种声音很快就消失了,转而有了无数个替法海回返幽州着想与安排。
除过这些人间烟火的杂事外,法海着重关注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宫中的皇帝陛下,今日里有没有什么处置朝臣的动作。
知客弟子想也不想的便回了一个没有。
“那可有朝臣被调离京都?”
那知客弟子大概是没想到一向不过问朝局的法海,居然会对这种问题上了心,楞了一下后回道:
“咱们寺院自从师傅卸下国师一职之后,对于官员调任的消息便不那么灵通了,在镇抚司和钦天监的同门也没有说过此事,应当是没有的。”
法海闻言默然的看了一样皇宫方向,道:“很好,将来若是听闻那几位与我亲近的大人病逝,你们可要知会我一声。”
“这个弟子晓得。”
法海挥手让门下弟子都各自散去了事,其实他问朝臣的调任与生死也是另有目的,而这目的不是别的,正是当今皇帝对法海的嫉恨程度。
如果那位坐惯了九五之尊的人间帝王,真的对法海这一顿毒打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那么对于先前在大殿中成观望状态装死的大臣,一定不会手软,而如今法海故意等了几天,才问他们的近况,就是想要知道皇帝心中对他抱有多大的恨意,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动杀心的地步,那法海拼着重伤也要摘了他的脑袋!
劳资一世修行,可不光是为了天天阿弥陀佛,广大佛门的!
想到这里,法海眉心处的宝好像便忽然变得鲜红欲滴,一股剧烈却并非不能承受的炙热剧痛就此袭来,他挺拔的身躯就此一晃,脸色化为一片雪白,可神色间却有一抹喜色。
这些天他勤修小乘佛法,在境界上一路破关,早已达到了渡灭金身期的最后一道关隘,当年渡真师傅拼尽全身小乘佛法修为,镇压住了法海眉心白毫相之时,也正是此等境界。
而如今法海在这境界当中,俨然已经初步具备了抗衡这道白毫相的资本,在他发出发出全力警告训诫之时还能够神智清晰的思考问题,乃至忍受下去,他相信随着自己境界的加深,白毫相对自身的影响也就会越小。
可是百年来的佛门弟子,无论如何的惊才绝艳,纷纷都卡在了渡灭后期的金身境上,偶尔有决定之人破关冲出此境,至多年余便会忽然暴毙,从无意外,这种诡异的情况使得法海也不敢随意的寻求突破,想着处理完了京都的事情后,他再动身去幽州将这一层玄机参悟出来。
如今就是时候了!
将寺中之后的修行日程定好流程,再将之前修订好的小乘佛法留下一套手抄本,选定了几名平日帮助法海处理事务的得力弟子,做为日后金山寺的主持,然后便匆匆的御起遁光回返幽州了。
法海离开的极为低调,除了那几位选定的弟子外再无旁人知晓,在临出城门的时候,向来在京都前呼后拥惯了的法海,就算本心并不热衷此道,可他竟也有了些许寂寥的感觉。
“卖桔子喽,又大又甜,饱满多汁的贡桔哟!”
敞亮的叫卖声打破了法海心中那点异样的情绪,那卖桔子的瓜农看见法海这相貌气质俱都不俗的人物打眼看来,立刻机灵的推销起了自家的桔子。
“大师,挑两个看得顺眼的带回去尝尝吧?就是不吃您供奉起来献给佛祖,想必佛祖也会感念大师的心意的!”
法海心道,等我修成了小乘佛法,正式替人间佛门摆脱了上界佛祖的制约统治,怕是供奉什么佛祖也不会感念自己的,不过面上却笑道:
“你倒是会说话,这桔子有籽吗?”
“大师您这话说的,哪家的桔子没有籽?”
瓜农挑了一个剥开的桔子给法海递了过去:“您尝一口,要是不好吃老汉二话不说,这一筐都送了给您!”
法海本不想接,可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居然一反常态的又回身去取。
桔子放入口中,果然如那瓜农所言甘甜无比,于是法海从怀中取出一吊铜钱,将整筐都买了下来,可后者眼瞅着这一吊大钱,却不敢伸手去接,咽了口吐沫,艰难的将目光从上面收回来,笑道:
“大师开玩笑了,小老儿这区区一筐桔子可值不得这么多钱。”
法海将钱塞到手足无措的瓜农手里:“收下吧,我还有事想拜托老人家。”
“啊?”
这一天的京都城风平浪静,除了有限的几个人知晓昔日的国师法海,就此退出大乾朝堂,远离京都之外,再无人知道曾经名震朝野的那位已经悄然的离去了,安居高枕的百姓们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丝毫的改变,只有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个有趣的闲谈小事。
说城东有个有钱的年轻和尚,花不少钱买下了瓜农的所有瓜果,却不是自己吃的,而是随意分发给了过路百姓。
向来喜欢闲谈的百姓,更是将此事传出了许多版本,有说那年轻和尚其实是佛门的佛陀下凡,吃了他派发的瓜果尽皆都是有福之人,也有人说那僧人曾在大旱之年过路京都,乃是吃百家饭,受人接济方才活下来,买下来的那些瓜果送人,乃是偿还当年恩情.....
而在这许多个版本当中,还有一个版本最为被京中女子称道。
那就是僧人本是某城富商之子,家世清白,后有变故,从而少年出家。可就在他剃度之前,曾与一位女子以桔子定情,今日在城中偶然见到桔子触景生情,这才用了全身钱财换了一筐桔子,转身送于路人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