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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诚     我在聊斋当法海txt下载     我在聊斋当法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许仙(二)

    这把大红伞其实大有名堂,传闻古时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不外传的看家秘术,其中制伞的行当里便也流传着一种手艺,用那种特殊手法刻出的红伞,在外有一个很响亮的称呼。

    红神。

    年轻人的父亲,早年间就是凭着这一把红神,成为了他们那里一位大人物的乘龙快婿,只可惜后来这等手段被一位路过的高僧识破,出手破了他的法术,父亲无奈之下只有远走他乡,可谁知那个被红神所感的可怜女子,居然也跟着一同私奔了,他们最终在幽州定居,生下了年轻人。

    这些事情,都是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向自己吐露的,事隔多年,父母早已双双亡故的年轻人,其实对父亲讲的那个故事早就记不太清楚了,也不想理会里面的爱恨情仇,独独有一件事被他惦记至今。

    这把红伞,可以蛊惑人心,让世间任何的一个女子对自己都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

    年轻人盯着那正与旁人谈笑的富家千金,紧握着手中红神就要步出凉亭,刚刚转身却又撞见了一身白衣的南宫,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年幼时,他常听父亲向他形容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子,那时的年轻人不以为意,因为如果真的按照父亲所言,那么恐怕天上仙子也不过如此了,今日他在这凉亭当中见到了白衣无言的南宫,顿时觉得就算是仙子与眼前之人相比,怕也是远远不及的。

    富家千金,荣华富贵这些,不妨都先往后放一放。

    年轻人任由那个先前被自己相中的女子远去,面对着南宫心中有一万个行动的打算,却连一个最简单的招呼都不敢说出口。

    美人太美,美到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成为了他的动力,就在南宫打算走出凉亭之时,年轻人鼓足了勇气,提伞上前道:

    “姑娘!”

    南宫恍若未闻,依旧头也不回的前行,看方向是要去那断桥。

    年轻人在之前想过了这谪仙般的女子能够拒绝自己的各种理由,可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视而不见的态度,他愣了一下,随后便是一股不可抑止的邪火从心底窜起。

    有时候无声的轻视,远比那些宣之于口的攻击更富有破坏力,后者顶多叫人伤心,而前者却往往能感受到此种无言的差距与绝望。

    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那种绝望。

    年轻人心头怒气横生,握伞前行间终是冲破了那股对于南宫的天然畏惧,大声在雨幕中喊道:“姑娘,请留步!”

    在喊话的同时,他手中动作也没有半点的停滞,红神大伞刷的一声在两人头顶撑起一片红幕,雨丝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不大,却好似一声声的炸裂在年轻人的心间,一直走在街上头也不回的南宫,也终于如他所愿的那般停住了脚步,宛如定格般的站在红神伞下,一动不动。

    年轻人隐藏在破旧长衫之下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不在是因为什么饥饿与寒冷,而是止不住的狂喜与兴奋。他用发抖的声音,强子按捺下狂喜的道:

    “姑娘,以后我就是你的相公了,我叫许仙,你叫什么名字?”

    天空中蓦然划过一道惨白的山巅,而后便是滚滚而来,仿佛永无止息的巨大雷鸣,年轻人许仙正对着南宫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心悸,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南宫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缓缓转过头颅,谪仙般的娇容上透着若有若无的讥笑,清冷问道:

    “许仙?”

    许仙正待点头,忽觉额间一片湿腻冰凉,他伸手一摸,手掌上沾满了触目惊心的深红。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许仙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这才注意到手中那柄被他视若珍宝与人生富贵希望的红神伞上,此时竟在雨丝的敲打下开始迅速的褪色,点点宛如鲜血的雨珠顺着伞骨流滴而下,不知何时开始,许仙就宛如站在一片血池当中!

    许仙不禁想起了父亲当年施用此术,曾被高人所破的故事,莫不是这次他出手踢到了铁板?

    再无半点志得意满的许仙,噗通一声便跪在了积水处处的青石板长街之上,南宫嘴角讥笑的轻轻勾起,从挺翘的琼鼻间散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哼,许仙初听之下不觉得如何,心湖之中却有重重回响越来越重,最后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炸的粉身碎骨,无边的痛苦中,许仙极力的想要抬头求饶,可视线刚刚抬起,入目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立身不动疯狂倒退远去的画面,而在白衣女子身前,跪着一个七窍流血的年轻人。

    那不就是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许仙惊骇欲绝,却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视线中整个天地与那对视的男女,宛如变成一副飞快倒退的画卷,开始飞快的远离许仙。

    若是此刻能有眼泪,许仙早就要被这一连串的怪异场景给吓得泪流满面了。他极力的面朝向南宫,想要再哀求一下什么,可是直到此刻许仙方才看到,那个白衣如谪仙人般的女子体外,竟然有一股肉眼几不可见的透明白光,那道白光如同活物一般,在感受到许仙的注视后竟然缓缓拔高了几分,昂起如同巨蟒般的头颅,冷冷的瞧着正在魂飞魄散的许仙。

    我到底....遇到了个什么样的存在?

    许仙的视线开始转向黑暗模糊,在什么都看不见之前,他所见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那围拢在白衣女子身上的那道龙形白光,被那把红神伞的伞柄如长鲸吸水般的吞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他整个人都觉得空空荡荡的,思维意识也在随着视线中的黑暗蔓延而渐渐归于寂静。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恐怖的.....

    不,不对!真的死了的话,真的死了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许仙极力的撑大了双眼,想要距离那个撑伞跪地的年轻人在靠近一点,可是于事无补,空洞的黑暗终于吞没了他视线中的所有光线,他想要大哭求饶,可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寂静的黑暗中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也好像只过去了短短的一瞬间,许仙忽然听见极远处有一声似有若无的清越剑吟。

    那一刻,他仿佛是灵犀所致,拼了命的用各种方法尝试去靠向那剑吟的发声之处,终于一点光明出现在了许仙的眼中,并且无限的放大,许仙极力的张开双眼,想要将那处光点完全占据,用力到极处时他甚至都感觉到了自己的眼角都在开裂。

    湿冷的空气猛地冲入肺中,许仙重重咳嗽,嘴巴,鼻孔,耳朵,甚至眼睛都有血沫渗出,痛苦是如此清晰游走在他身体各处,可是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欢愉狂喜。

    活下来了,他又活下来了!

    “抬起头来!”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入许仙耳中,林海于雨幕中长身而立,挺拔的身躯挡在了南宫与许仙两人的中间,他神色隐约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淡淡哀愁,静静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冲他仰起了那张满是血水的年轻脸庞。

    尽管血水与那不堪入目的鼻涕眼泪都混杂在一起,可那双眉目依旧视角林海感到那么的熟悉,雨声绵密的西湖长街上,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傻小子义无反顾,又一去不回的背影。

    “师傅要做大事,小安师叔也想做大事,就连能持也想做大事,我能忍也行!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

    许仙闹不明白,眼前这个好像有点深不可测意味的年轻公子,为何要独独面对着自己发呆?他曾听说那些京都里的权贵...不,是世上的所有权贵们,平日最喜欢的不是什么美女佳人,而是那种调调.....

    换了平时,许仙大概是抵死不从的,可是刚刚从生死间的大恐怖里挣脱出来,他真的不想再死一次,当下哭着求道:

    “公子救命啊!”

    情真意切的哭喊声,唤回了林海的思绪,他刚要伸手弯腰把地上的许仙搀扶起来,身后的南宫却忽然急声叫道:

    “小心那伞!”

    话音未落,林海心中当中也有阵阵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响起,他在电光火石间一脚踢飞了许仙手中仍自僵握着的大伞,袖间劲风鼓荡,有一抹惊艳的白色剑光急掠而出,刚一出世便引动了无尽风雷,斩向那高扬在空中的大伞红神。

    二十多年崭新如故的大伞红神,早在刚才的变故中被雨水洗净了一身严厉的颜色,此时的它洁白无比,宛如雨中一节开花的白骨,在林海袖间的剑胎出鞘下,这柄用材仅仅只称得上是坚韧耐用的红神伞,居然在剑胎剑气临身之际尚且安然无恙,剑器交击处有铮铮长吟震荡,宛如两柄刀剑对碰。

    一剑无果的林海并不急躁,心念起处,剑胎于空中爆散成无数道崩飞流散的流光,来回势若急雨的扑打向红神伞,一剑又一剑,连绵几无尽头一般,剑胎就此围绕着红神伞,在其周边形成了一个活物不可进的死亡地带。

    一气不绝的斩出千万剑之后,这把宛如白骨的大伞方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裂痕,就在林海打算换过一口气,然后在一鼓作气斩碎这柄邪异的妖伞之时,身后南宫清冷的低喝已经响起。

    “让开,让我来!”

第三十八章:先生在上

    林海闻言没有半分的迟疑,果真就束手召回了剑胎,拉着许仙站在了十丈开外的空地上。

    许仙早在一连串的变故之下几乎吓傻,胆颤心惊地问林海:“公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本以为自己惹了那白衣女子,是惹下了不该惹的人,可如今看这架势,好像自己的家传宝伞似乎更难对付一点。

    话虽如此,可许仙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可惜的神情,甚至连这个念头都半分也不敢有。

    林海虽然召回了剑胎,却并未收于袖中,任由那一点荧光的诛仙剑胎环绕周身游动,宛如围灯而动的飞莹,似乎随时都在准备再次出剑。

    听到许仙的问话后便解释道:“说来话长,简单来讲就是那位白衣姑娘的身上有只强大的妖魔一直潜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她还在生前留下了后手,今日适逢其会,终于叫她得逞了。”

    许仙虽然对林海口中所说的大半都听不懂,却也认得妖魔二字,他哀叹着自己当真是流年不利,吃软饭所选的第一个人就这么棘手,还搭进去了家传的宝贝红神。

    天空之中,有电光银蛇游走于云间,南宫在被那把红神吸取了大半妖龙精魄之后,身体异常的虚弱,可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有力,因为先前围拢在心头的身份疑云已经随着红神伞的异动而自行瓦解,她十分清楚的明白,南宫便是自己!

    白衣在雨幕中迎风扬起,南宫那双宛如点漆的眸子深处,隐隐有道家雷公电母的图像在其中浮现聚散,九天之上雷鸣震荡,声传百里,如同云间潜伏着一只躁动不安的野兽,素手高高抬起,仿佛在冥冥之中握住了那道传说中开放雷池的闸口,南宫一手挥落,口中念道:

    “赦!”

    九天雷霆,汹涌尽入人间。

    许仙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心疼?因为在无尽的落雷电光当中,那把褪尽颜色的红神伞终于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高大舒展开来的伞面最先被消融,然后便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主伞骨,说来也怪,明明是一副大局已定的场景,可许仙在看向拿在雷池中炼化的伞骨时,仍是倍感不安,就好像....那是个活物。

    可伞骨做为支撑红神伞架几十年的主杆,又怎么可能是活的?

    伞骨顶端终于在雷池的不断炼化下开始消融,而后在许仙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那中空的伞骨顶端,居然探头出来一只通体盈白如玉的小蛇!

    林海对此毫不意外,只是脸色有些凝重:“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一种不外传的看家秘术,伞家一脉也是如此,制伞者以秘术将厉鬼封入其中,故而伞骨往往都是中空,用来存放厉鬼的骨灰,白素贞老谋深算,早早就算到你与她之间的因缘际会,所以暗中将内丹和伞中骨灰互换,南宫虽得我金身相助,得以降服妖龙元神,可短短数日时间也仅仅是降服而已,今日元神与内丹通过你相遇,终于叫她复生了。”

    虽然林海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可许仙仍旧听得一知半解,如今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

    “你们打不打得过这只妖魔?”

    “问题不大。”

    林海当即给许仙吃了颗定心丸,别看那雷池中的小白蛇摇头摆尾,嚣张无比,可实际上它置身在雷池当中也只有挨打的份儿,根本伤不到得了大半妖龙精华的南宫。

    既然眼前之事已经注定,无论是林海还是许仙都不会在此事上多做计较,在某药堂担任学徒的年轻人神游万里,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听到那位疑是传说中剑仙的公子问道:

    “你可认得身后的这座佛塔?”

    这话要是换了寻常人来问,许仙至少也要冷嘲热讽几句,哪有幽州人不认得这座通天佛塔的?

    不过自小便受过许多苦楚的年轻人,自然不会表现的那么肤浅,笑容满面又十分和善的道:

    “自然是认得的,小的时候爹娘走的早,留我一个人和家姐相依为命,当时姐姐拉扯我长大不容易,在外头有了苦处也不与我说,就自己忍着,她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我都明白,所以经常夜里跑过来对着佛塔祈祷,祈求佛祖多多保佑来着。”

    林海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仙笑道:“在下出身卑微,虽有凌云之志,却不曾认得公子这般贵人。”

    “读过书?”

    “小时候父母健在,家里还有些余钱供我读书,后来时局艰难我便不再去了,恐累极家姐,其实读书一直都是我最大的兴趣。”

    许仙的一番应答不可谓不叫人满意,可是林海却连连摇头,长叹出一口气。

    一直都在注意林海神情面部的许仙,立刻感到有些不妙,他不明白林海为何叹气,难道是对自己应对的不满意?既然吃软饭这条路走不通了,那么眼前这位神仙中人俨然便是他的人生希望,不可大意。

    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公子为何叹气?”

    早已不是僧人法海的年轻公子,不再看向许仙,口中话语轻轻,可字字却如重锤打在许仙的心间:

    “你话说的很好,身世也叫人可怜,不过最叫人欣赏的还是在这种种苦难之下的心境流转。一个唯恐累极家姐和父母早亡的话,足以牵动世间大多数人心头的恻隐之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般的语气心境,皆是由一个手持邪伞,妄图以邪术控制人心的口中说出,又能有几分真实性?”

    许仙脸上一直显得十分温文和煦的笑脸变得十分僵硬,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法海便面无表情的接着道:

    “林府大公子修行归来,与镇抚司的副司主婚事轰动全城,你一个人能够手持邪伞来湖边挑选富家千金蛊惑,对于城中的权贵势力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否则昨天夜里你便早早挑选好人,撑伞上前了,何必等到现在?你早在见我之时便在心中有了计较,我问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你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想的便是由此引起我的敬重和赏识,使你死水般的人生重现生机。”

    林海看着正在与白素贞纠缠僵持的南宫,又道:

    “奥,对了,你还得罪了眼前这个女子,借机攀附上我的好感,也能让你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一关。之前我只问了你三句,你便在无形之中交代了你的身世,境况,家境等等,这其中恐怕也只有父母双亡,和与姐姐相依为命,以及读过书是真的,而且你双手细嫩不输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少爷,想必相依为命也是半真半假,你那位姐姐一定很辛苦的供你在家中读书吧?可是你呢?偏偏要跑去医馆药堂里当个学徒。”

    许仙听到最后一句时,再也压制不住满心的惊异,几乎就要开口问林海如何知道他在医馆的背景,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神色重新收敛平静。

    对方可是御剑云中的神仙人物,自己久在药房工作,药味积郁浓郁,就算许仙洗换勤勉,可又如何瞒得住这位?凭此猜出自己的背景并不出奇,只是想要凭着此人一番恻隐之心,从而登高的心思也就绝了,不过总归是性命无忧的。

    “公子说笑了,在下在此送伞,完全是出于少年慕艾的一番情义,对于此伞跟脚根本就知之不详,更谈不上什么蛊惑人心,贪恋美色。而在下入药堂充当学徒,也是见家姐幸苦,因此才出来做事,挣点银子补贴家用。”

    “还在巧言狡辩!”

    无需林海多言,悬浮游动的剑胎便已收敛起自身锋芒,重重一击打在许仙的腿弯,仅是一介凡人的许仙自然毫无抵抗力的跪在地上,只觉被剑胎击打处简直要断裂开来。

    虽然挨了打,可许仙并不服气,刚要起身控诉争辩,抬头却看见那柄小巧的飞剑早已无声无息的悬停在了他的眉心处,即便是不通修行,许仙也知此刻的自己应当是命悬一线了,而那个背对着他们,正在以雷池炼杀妖龙的白衣女人接下来的话,更是叫他如坠冰窟。

    “如此不堪造就,不如直接杀了,回炉重造还要简单些。”

    许仙立刻神色惶恐的开始对林海磕头,边磕边哭,边哭边求饶,看得人心底更添厌恶。

    林海任由他在那边哇哇大哭的跪地磕头,好似心中注意已定,缓缓道:“知道为何我一眼看出了你的心眼跟脚吗?三百六十个行当里头,多的是比药堂学徒更挣钱的营生,不过就是辛苦操心一些,而读过书认的字的年轻人,在这些行当里往往更容易找到工作,可你偏偏挑了一个学徒来做,为什么?

    因为学徒不累,切药煮药抓药而已,而且前来看病之人三教九流,往往其中最多的光顾者不是什么重病之人,而是家中富裕者,你在其中便可以借机多了解幽州城中有哪位富家翁是膝下独女,身体又不好的,也可以打听到哪家老爷是个认钱不认人的,熟悉了这点之后,你就可以像今天这样,提着伞出门来寻找自己早就定好的目标了,对吧?”

    “所以你这个人啊,真的是不忠又不孝,虚伪又阴沉,好吃懒做,就如南宫师姐所言,不堪造就。”

    对于林海的这番盖棺定论,许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因为当林海将他心底那所有深藏的阴私全都一字不落的徐徐说出之时,他便明白,对这位年轻的公子来说,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任何的花言巧语都是自寻死路,所以他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说着请他饶命的求饶话,极力避免被一剑了账的最可怜下场。

    林海没有理会跪地磕头,求饶到涕泪横流的许仙,长街之上,雨幕之下,只有雷池中被炼化的妖龙白素贞的叫嚣狂吼,与许仙的哭泣求饶来回交响。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林海等到许仙在地上磕头磕够了拜师之数后,方才轻轻一叹,伸手按在了他的一侧肩膀上,止住了他磕头的动作,低声道:

    “就算如此,我也会收你为徒。”

    自以为必死无疑的许仙,在听到这一句话后,整个人都蒙在了那里,甚至以为林海是不是在戏耍自己?

    世间的柳暗花明,说书段子上的峰回路转,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我收你为徒,并不会教你什么修行的法术,甚至连一两碎银,几个铜板都不会多给一个,顶多就是教你读书认字,教你做人道理。”

    林海看着好像有苦说不出的许仙,笑道:“不是我藏私,而是你从小经受苦难,心思难免比常人更加的幽微阴沉,学了术法很容易像今天这样,害人害己。所以干脆不学。”

    许仙直到此刻方才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公子,好像是真的想要教自己学东西,他有些感动,可心里更多的还是浑不在意。

    读书识字有个屁用,读书识字要是能当饭吃,那天还用得着抱着家传宝伞,在这西湖边上枯坐一夜?

    对于林海的决定,许仙不敢辩驳太多,只是有些不满又不太甘心的道:“为什么不教我法术啊?就因为我从小受过好多苦难?小小年纪受点苦算什么,不都是磨砺嘛!”

    林海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反问道:“真的是磨砺吗?”

    许仙本能的便想说是,可对上林海的那双眼睛,他却仿佛又看到家中那个整日嫌弃自己吃多用多,却始终考不上举人的姐姐,在供他读书的那几年里,他的姐姐似乎对他放弃了希望,整日的冷嘲热讽,与他刚考上秀才时的殷勤态度判若两人,怨气十足。

    药堂之中,同事的几个药店学徒嫉妒于坐堂大夫对许仙的青眼有加和刻苦用功,故意想了无数个法子来整他,终于坐堂大夫不再多看他一眼,连同那套被他压在被单最下的那件文士长衫,也被同事拿出来,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取笑。

    “许仙,你也是个读书人啊?怎么读着读着,就读到药堂里给人煮药了啊?这件衣服莫不是你偷来的吧?”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许仙低着头,愣愣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被雨水浸透后,更显破烂的文士长衫。

    在姐姐眼里,他是好吃懒做,没有一点用的吸血虫,一事无成的无用书生,而在药堂同事学徒的眼中,他则是个虚伪又会拍马屁的读书人。

    狗屁读书人!

    没人知道,曾经在一个清风徐来的午间课堂上,他也曾是一个心里装着清风明月的少年读书人,许仙原本以为这世上大概只有老天爷和他自己知道,而如今这世上还要再加一个眼前之人。

    林海双手拢入袖中,悄然用气机为许仙遮住了一片风雨。

    “人之初,就好像是一张白纸,世事人心如何对它,往往这张白纸上便会有什么,所谓苦难磨砺,往往是指心性大定之后,若是少年人心白纸之时遇上这样那样的苦难,再多的雄心壮志和清风明月都会弄的污浊不堪,那时的苦难不叫磨砺,而是折磨。”

    林海对着身着破烂长衫,良久无言的许仙说道:“你受苦了。”

    苦嘛?许仙从来不觉得,父母生他,姐姐养他,本就不亏欠她什么,他只是偶尔的会觉得委屈。

    许仙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林海,不禁想到若是自己早点遇见他,自己该会是个什么样子?

    早已从地上起身许仙再次俯身下拜。

    这一世的许仙,上一世的能忍以额触地,哽咽道:

    “先生在上,受弟子一拜。”

    这一次的年轻人心念之诚,连林海都一同在内的受到了感应,他看着俯身下拜的许仙身后,眼中欣慰也有欢喜。

    长街另外一头,由始至终都在看着这一幕的能持,忽然泣不成声,叫一旁的渡真倍感莫名其妙,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无缘无故的,你跟着哭个什么劲?你现在可是金山寺的堂堂主持方丈,注意点形象!待会儿你徒弟们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指不定怎么背后笑话你呢!”

    其实能持自己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情之所至,就是忍不住那有个啥子办法嘛!

    泪流满面的能持忽然伸出一指,对渡真道破了此种玄机:“师祖,我看到师傅和能忍师弟了。”

    渡真愣了片刻,最后闷闷道:“哭吧,我帮你遮着点。”

    长街之上,雨幕之下,林海与许仙的背后,依稀有一大一小僧人相对而立,并且不约而同的齐齐对着彼此合十行礼。

    宛如多年未见的挚友相遇,更像远去多年的游子回家,互道一声好久不见。

    天地静观,唯雨绵绵。

第三十九章:斗法白素贞

    天底下总有许多煞风景的存在,比如大日西斜,在染红了半个云海天空之时,却又无数的高楼大厦挡住了风景视线。比如一群人字大雁在天空齐齐飞过,不等过鸟一声如劝客的轻吟从中发出,便有一架轰鸣的飞机在更高处先声夺人,轰轰作响。

    林海视线转移到那个正在与雷池做争斗的白蛇身上,游身而动的剑胎在心念所至之下,猛地悬停在身侧,锋芒毕露的剑尖直指向那只妖魔:

    “许仙,退开一些,最好走远一点。”

    许仙应了一声,刚刚异动脚步,却见那置身于雷池当中的妖魔蓦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居然一头撞出了雷池保卫,莹白细小的蛇身上还带着道道游走的泪光,就这么愣头愣脑的朝着毫无还手之力的许仙飞去。

    南宫面色微白的收回了自己的雷法,显然构建出一方雷池对她小号不少,可仍旧无法杀死那只妖魔。因为妖魔的法力被她与伞中的内丹互相蚕食分割,两人法力根本就是同根同源,所以南宫面对白蛇自保不难,想要杀它却是千难万难。

    眼见到那白蛇想要扑杀许仙,南宫并没有多少想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袖手旁观的在后面默默调息方才那一场斗法的消耗,因为有着先前融合过妖龙元神的记忆,她依稀觉得白素贞这次的复生先生远远称不上机缘巧合那么简单,这背后的大有深意如果一个处置不当,很可能是如同那次普渡慈航一般的空前灾难。

    南宫素手轻点,有电光游蛇般的蓝色电芒自发的在空中形成一道道悬浮的符咒,参差不齐的将高大的雷峰塔保护了起来,林海看着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他一步跨出,身边既有剑鸣相随,涌动如江河的剑气横陈于扑杀而来的白素贞之前,如同一动高耸而不可撼动的城墙,林海脚下如生根不懂,凝神以待这场生死斗法,却不料那去势好似浑不顾命的白素贞却狡猾的一个猛子扎入到地底下,长街青石破碎却无尘灰荡出,只余下一处手腕粗细的洞口。

    逃命去了?

    林海愣神了一下,而后便听到了南宫的高声提醒:“它在地下!不要让它进入到雷峰塔!”

    雷峰塔乃是佛祖当年赐下的降妖神器,又称十八浮屠,妖魔避之尚且不及,难不成白素贞还会主动往里钻?

    林海心里觉得奇怪,可这时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他还是相信这位南宫师姐的,当下将剑胎化为一道流光,直接寻着白素贞留下的那个洞口遁入到了地下,长街之上一时寂静,只有淅沥的雨声。

    许仙早在白素贞的那一扑之下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见到那魔头钻入地下,在看四周请是地板的长街,顿时觉得那妖魔好像从什么地方冒出来都有可能,他不仅眼巴巴的望向那边正在全身御剑追杀白素贞的林海。

    “先生,那妖魔可是走了?”

    许仙话音未落,林海大袖飞扬,直接一步跨出,直朝着许仙扑来,后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脚下坚硬的青石猛地送伞塌陷了下去,而后眼前就崩飞了无数的湿泥与碎石。

    蛇妖!是蛇妖!

    许仙迅速的低头看向脚下异常之初,视线中看不见别的,只有一张血盆大口从下往上,瞬间就吞下了他半个身子。

    完了,一定是刚刚自己开口喊话先生,被这地底下的畜生听到了位置,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尽管林海在产那件的反应已经堪称神似,身法也快到了极致,可始终比不过刚一现身就吞下许仙半个身子的白素贞。

    你妈的,盗金丹刚过去,这是又要上演盗仙草救许仙吗?

    林海面沉如水,咫尺之遥此刻已是天涯之隔,心中愤然的骂骂咧咧。

    老子又不是娘们,去哪儿给你盗仙草?再说一口给人家吞了,什么草都不顶用了吧!

    南宫对于这场即将发生的惨剧不闻不问,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个手持邪伞的许仙,胆敢来此惑乱忍心,自己没有亲手将其打杀已经是看在林海的面子上了,如今再要她放下心中那份事关全城生死的预感再去救他,根本想也别想!

    转瞬之间,那只细小的白蛇便以一种蛇吞象的诡异姿态,将许仙这个大活人整个的吞入腹中,它在得逞之后蛇身因涨大之故不能及时返回地下逃遁,就这样悬浮在半空来回的扭动,好像是要将腹中的许仙使劲的揉碎了似的。

    林海也正好在这个时候杀到,这个由僧人转为剑修的年轻人面不改色,直接探身伸臂,将整条胳膊都塞入到了白素贞的蛇口之中!

    长街上的虫蛇嘶鸣声猛然大作,白蛇扭动挣扎的动作更大了,似乎是临海的这一动作深深的触怒到了她,可是叫人奇怪的无论白蛇如何挣扎扭动,却始终不曾将蛇口闭合,反而大张着蛇口任由林海伸手捞人,当真是奇哉怪也。

    终于,林海手指碰到了一处柔软湿腻的衣领,他当即不再耽搁,一把抓着便将许仙生生的从白蛇的肚子里拽了出来,并且果断的飞身便退,可是深感受到奇耻大辱的白素贞,又怎么会容忍他从容退走?扭身扬起蛇尾便朝着两人呼啸而去,时机方位都恰到好处的卡在了林海无法避让的关键位置,叫后者不得不以指代剑的硬拼一记。

    周围数十丈内正在下落的雨水,尽皆在这一记交锋下尽数蒸发飞散,双方各自飞腿,白蛇尾部鳞甲破碎,血肉模糊,反观林海则看起来没什么损伤,仅仅是后退数丈而已。

    “你没事吧?”

    林海的声音略带沙哑的响起,浑身鲜血却没有受到一点伤的许仙,有些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以示无妨,他这一身血迹也就是看着眼中,其实没什么大碍,最多就是一些粘液胃酸有些恶心而已,同时他也有些奇怪,哪里粘的这么多又腥又臭的蛇血?

    难道它和刚刚那位白衣女子的斗法受了很重的内伤?

    很快,许仙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只见林海伸手在空中轻轻招引,一道细细的荧光直接从白蛇大张的蛇口中飞出,重新悬停在身侧。

    小巧精致的剑胎前后两头,皆有色泽鲜艳的血迹浸染,显然刚刚白蛇的嘴下留情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有这柄剑胎撑在它的嘴巴里,使得它无法闭合。

    林海深深地长长叹气,在心中积蓄着下次出剑时的磅礴剑意,面上波澜不惊的对许仙笑道:“白素贞千方百计的想要除掉法海这个拦路巨石,自以为那个和尚过后于世间在无敌手,殊不知那些屹立于人族之巅的强者就像那春风之下的青草,烧之不尽,吹而又生。而这一点,恰恰正是人类最精彩动人的地方,非我族类,永远不会领会。”

    本以为这些扎心戳眼的话,最不济也能叫对方暴跳如雷,可谁知白素贞却潘在原地不动声色,那双淡金色森冷蛇瞳中,甚至还透着意思若有若无的嘲讽。

    “先生.....”

    许仙可没那心思与林海一唱一和的刺激这条白蛇,开什么玩笑,他嫌命长吗?当下战战兢兢的道:

    “能不能.....先把学生送出一个安全距离,要不然学生怕以后有个万一,就听不得如此发人深省的教诲了。”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这个时候都能顺手拍出一记马屁来。

    林海对于这点小事自然是从善如流,只是在他刚想要动手送许仙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三方在经过刚刚的那一番斗法之后,不知不觉中所站的位置与最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大相庭径,林海与南宫两人皆是由背对着雷峰塔的站位,变成了面朝,这其中最叫人不安的,便是白素贞距离这座佛塔的那一段路。

    畅通无阻。

第四十章:入主雷峰塔

    身后一直心怀不安的南宫,默不作声的加大了手中雷符的书写速度,道道电芒闪烁的雷电蓝符顷刻间便围绕着雷峰塔,毫无花巧的用笨功夫构建出了一堵厚实的城墙,并且在这雷池城墙的厚实程度,还在不断的积累叠加,确保白素贞不会进入其中。

    林海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动作,可是背地心湖之中,已有如山如海的剑意积蓄在一起汹涌翻腾,静待其攀附至巅峰之后的出剑。

    白素贞面对着两位高手的蓄势待发,本身没有任何的表示,反而慢慢的摇曳着通体莹白如羊脂美玉的蛇身,不疾不徐的朝着雷峰塔游动,好似是对于这场斗法的死局业已认命,又像是对林海与南宫联手的不屑一顾,总之态度十分的暧昧不清,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叫两人停手的理由,该落下的剑,还是会落,而且还是那种拼尽全力的落剑。

    白素贞看也不看身后凝神御剑的林海,只是平静的堪堪贴近雷峰塔外围环绕的电芒雷符下方,方才挺直了游动的蛇身,它回过蛇首,猩红的长信轻吐,口中张合发出的却是人言:

    “法海,怎么还了俗,长了头发,也还是这副惹人厌恶的说教姿态?大丈夫御剑杀敌就是,哪来那么多鸡零狗碎的勾心斗角,败坏人心?”

    林海闻言点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恼怒情绪波动,反而赞同道:“受教了。”

    话音刚落,便是那将剑意积蓄到极致巅峰的一剑递出,白色的剑气华光流转天地,小小的剑胎在刹那间大放光明,宛如一颗金乌落于人间,如此惊人的威势一剑,却在临出剑之前忽然光华尽散,不过这并不是林海御剑出了什么差池,恰恰相反,剑道登高而至绝顶之际,所有的华光异彩大气象都将重新趋于平凡,即人间常说的返璞归真,同样也是契合天道,故而异象不生。

    这是林海御剑以来所处的最巅峰一剑,长街远处观战的渡真能持祖孙两人,看得目眩神迷,而佛塔至高处的林府一众则无法看破更多玄机,故而对正在御剑降妖的林海,则是担心多过于其他。

    转眼间,剑胎杀至,林海这一剑之后的重重后手演变在刹那间全然无用,尽管早已在心中想过白素贞的各种狡猾手段,可当真的剑胎临身之际,林海仍然止不住的心头震动。

    白素贞面对林海拼尽全力的一剑根本就未做丝毫的抵挡,顶多就是扭转蛇尾,简单的避让开了一处能叫它身死当场的要害,便任由这并不惊天动地,却契合大道的剑胎一穿而过,将蛇躯剖成两半。

    它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等林海的念头落定,眼前便已有答案显出。

    在剖开白素贞身子后,根本就没有消耗多少力量的剑胎,因为距离太近而无法收势,几乎等同是巅峰状态下的林海使出了神完气足的一剑,重重轰向白素贞身后那座被无数雷符环绕的雷峰塔!

    尽管已经极力的收回力道,可剑胎与雷符碰撞的磅礴气机依旧是异常地动山摇的灾难,悬挂在九层吊檐上的清音铃铛爆散成灰,顶层那些观战的长辈若非其中有着南绮容的棋盘大阵护持,即便不被交手余波的气机震死,也会在这场地动山摇的大恐怖中跌落塔顶。

    控制雷符大阵的南宫更是面色苍白,口鼻之中同时有殷红的血迹渗出,刚刚脱离指尖,即将成型的一道电芒雷光也溃散无踪,身受重伤的南宫,在这时却是不退反进,脚尖一点便风驰向白素贞那半截蛇身而去,与此同时根本就不需招呼,林海也在电光火石间作出了如出一辙的相同反应,不过前者是担心白素贞处心积虑进入到雷峰塔里的未知场景,而后者首先想到了他的是家人此刻都还在塔顶!

    什么大义凛然,人间正道,林海现在根本就顾不得想那么多,甚至于再次出手的一剑尽管没有刚才那般的绝顶浩大,可用心用情之专,前所未有,以至于在白素贞算计中,本该与南宫齐齐晚一步杀到的林海,居然在起手之时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速远远甩开南宫一大截。

    人算不如天算!

    白素贞现身以来,一直冷漠疏离的金黄色竖瞳,首次浮现出一丝惊疑,本就受到重创而行动不便的白素贞,无论逃遁还是斗法无疑都弱了最早现身时许多,眼睁睁看着林海身剑合一的化为一道剑光,笔直洞穿了它的身躯。

    林海一剑杀出,紧随其后的便是南宫素手引落的九道紫宵神雷,林海驻步回身,从天而降的巨大雷柱比身后雷峰塔还要高耸。

    直入云间,通天彻地的一条巨大光柱,将白素贞残破的剩余元神完全笼罩其中,流转的蓝色电芒将林海半个身子都映成了一片蓝色。

    他看着雷光巨柱中正在缓缓消散融化的白素贞,剑胎依旧环绕在周身游动,不曾回归袖间。

    他要彻底看着白素贞消散在雷光之中,方才能放心收剑。

    横陈于天地之间的巨大雷柱开始缩小收减,最终消散无踪,在不可见,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白素贞的元神内丹,做完这一切后,南宫与林海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无声而笑,只不过前者相较而言伤势有些沉重,不过因此而消灭了这个心头大患,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雨丝飘飘洒落,早就跑的远远的许仙,遥遥张望着这边的情况,发现正义的这边大获全胜之后本想高声欢呼,手舞足蹈一下,可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自卑怯懦又让他按捺下了那诸多情绪,转而开始考虑一些实际问题,比如之后如何与林海这位年轻先生共处。

    “相公....相公...!”

    身后远方,有隐约飘渺的娇呼声传来,林海回头,见到高高在上的雷峰塔上,傅青风居然从那处破壁的大洞中探出足足半个身子,从上到下的朝着林海挥手欢呼,早已挽成妇人发鬓的女孩欢呼雀跃,虽无世间修行中人那般青云直上的神通法力,可居高临下从这几与云海比肩的高大佛塔中俯身下探仍是没有半分的畏惧。

    一旁的傅天仇没有畜生说话,而是转目看了一眼林清和老爷子,后者报以微微一笑,并无言语,两人却各自心照。

    其实就傅青风如今的身份而言,这番动作举止是万万地不合礼制的,换了别的人家老爷,此时早就勃然大怒的出声喝止,又哪里会与傅天仇这般相视一笑?

    看着出嫁前后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女儿,傅天仇尚且还是首次的对女儿的归宿感到了由衷的安心和满意,虽然对于两家之间的亲事,这个出身书香官宦之后的老人嘴上和行动上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林海同样也是个少有的年轻俊杰,可内心深处难免会有别的情绪,当日大婚之时,他曾对林海说出的那番话大半便是因此,而如今他倒是真的释怀了。

    林海终于收剑入袖中,对着塔顶那个眉眼弯弯,欢呼雀跃的女子大力的摆手示意,已成为两位女子丈夫的男人,身子另一侧是一条无力低垂的臂膀,那是在救许仙时与白素贞交手,迫不得已用空手剑指硬接了它一式势大力沉的摆尾后的后果,不过这点伤势被林海小心的藏好,不叫塔上的哪里那两个女人窥见分毫,以免担心。

    长街远方,始终没有帮上什么忙的祖孙两人,毫无高僧形象的互相击掌相庆,林海气机深远,对着观战却始终都不曾现身的祖孙两人挑了挑眉,背着南宫悄然的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了指自己,法海虽然不在了,可三人间的师徒情分始终都在。

    “你们可真是郎情妾意啊。”

    南宫的声音传入耳中,引得林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就见到这位许久不曾现身过的女子,撞死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刚刚对着那边竖拇指,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是什么意思?我的雷法可有可无?”

    林海当即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旁人容易被这女人清冷如谪仙的容貌气质所骗,以为这是个神色清冷的禁**神,可曾与之在金山寺一起修行过的林海却是十分的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暴躁老姐,这件事应对上可大意不得,别看南宫好像万事不着心似的不在意,其实是很小心眼的!

    林海故意的在南宫面前晃荡了一下,那条断骨低垂的胳膊,许多看似乖巧,实则可怜的话准备了一肚子,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直静然耸立的雷峰塔通体震动了一下,林海与南宫刹那间便有所感应的回头望去,与此同时,观望的金山寺祖孙两人也相继面色凝重的现身在长街之上。

    能持先是对着林海合十一礼,而后便皱眉看着气象完全焕然一新的通天佛塔:

    “它终究还是进去了。”

    这个它字,自然便是那应该已经消散在南宫雷法之下的白素贞,后者此时也咬唇良久,不甘又疑惑的道:

    “可它分明已经死在了我的神霄紫雷之下!”

    渡真问道:“白素贞修行千年,要是个不知诡变的早就死了多少回了,你可还记得方才林海击溃雷符的那一剑?”

第四十一章:世无双全法

    南宫听到后立刻便想到了白素贞偷天换日,进雷峰塔的关键。

    红神伞骨中的内丹与她身上的元神相合,两者本身便都是不具实体的虚幻东西,两两相加也自是可以变化无方,它借着林海的那一剑,将身体一分为二,断掉的那条蛇尾看似死物,实则却是它得以逃出生天,施展绝地反击的障眼手段。

    林海默然无语,早在雷峰塔传来异动的那一刻起,他便无心关注那妖魔是如何进入塔内的,他抬头视线始终在望着塔顶的那处破壁大洞,在那个方向有着他所有的家人。

    剑光瞬息间拔地而起,直扑向顶层所在,可是林海驾驭的剑光刚到中途,雷峰塔外表便开始浮现出一股无形无质,却又肉眼可见的升腾火焰,立身在下的渡真能持,以及南宫三人,立刻便感到这座千年佛塔中所蕴含的冲天妖气,竟是直接以一种天地相斥的巨力在推着他们向后倒退。

    这种堪称逆天的妖气程度,别说南宫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即便是寿数长久的渡真也闻所未闻,三人光是站在塔下便如同置身于逆流的洪水大潮当中,汹涌无尽的妖气铺天盖地而来,祖孙两人体表不约而同的散发出淡淡金色的佛光,护持住身形不至于被妖气吞没碾碎,一旁的南宫则是有雷芒护体,根本无须担心,反倒是半空中御剑冲向塔顶的林海有些艰难。

    诛仙剑胎早已离袖出鞘,在一波紧接着一波,几无穷尽之势的妖气浪潮下艰难的推进,林海衣袖向后疯狂倒飞,身旁两侧是被剑锋所开出的两道滚滚的妖气浪潮,浓郁到了凡人肉眼也清晰可见的程度。

    仅仅是一个妖气浪潮,白素贞的真身还未曾真正的出现便有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威势,其真身降临之时该是何等模样当真是不可想象。

    塔下三人都是世间少有的高手,在这惊天动地的妖气中早已是管中窥豹般的,大概可以得知双方差距悬殊,此时都在心里生出了退意,唯有上方御剑而行的林海依旧不依不饶,剑光一往无前的破开重重妖气江河,心念所至便是剑光所至。

    此时的林海心无杂念,同样也只有一求,那就是能够破开佛塔周遭的妖气城墙,救出家人就好,旁的再多他不敢再有多求,实在是因为这一刻的白素贞所表现出的强大,简直就是超乎常理,即便是法海复生恐怕也不是对手。

    世间高手无论是出剑还是运转法力符咒,除了自身的修为深浅,更讲究一个契合大道,至于修行人出手如何契合大道,则就要看他的道心胸怀,是否宽广高妙,符合大道道意了。

    塔下三人齐齐抬头注目着那一道一往无前的剑光,目光各有忧色浮现。

    因为林海出剑从来没有过什么契合大道的心思,此生距离所谓大道最近的一次,当算他白衣僧袍,人称法海之时,自还俗生发之后,那种高妙的上乘大道心境也与他相去甚远,因此他这一剑不求救人,即是对双方的清楚自知,同时也是一种道心较量上的认输。

    剑气化作冲天长虹,不断在重重如怒涛狂潮的妖气之中开路,堪堪逼近塔顶破壁还有丈许之地时,林海这一口气机流转便已经有了将尽之势,这一口气尽并不是仅仅不能救人那么简单,围绕在佛塔四周的妖气程度至此,已经是凶险至极的存在,一旦林海周身没有了这犀利的诛仙剑气护持,那么汹涌的妖气很有可能会狂暴的将他的肉身碾压成一团烂肉!

    几乎与家人只有咫尺之遥的林海,自然不会甘心就这样折回去,看白素贞这次复生的架势,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那么日后十个林海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对手,更何况一个男人,如果因为自身安危而放弃眼前一大家子的性命,那还叫什么男人?

    林海眼底有戾气浮现,脸上青筋也由此浮现跳动,使得平静的面容上添了几分狰狞,一个突兀的怒吼随即在天空炸响:

    “助我!”

    塔下正在抵御妖气浪潮的三人闻言,不假思索的各自托手打出一道华光,其中当属南宫的蓝色电芒最为迅捷,它沿着林海以剑气在高空当中分出的那条道路,从林海的脚下散成千万道流光,然后又在头顶重新汇聚成一道粗若水桶的雷柱,生生助林海的剑气破开了屏障。

    长袖翻飞鼓荡,林海对着塔下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借着雷光所造成的威势从而迅速的换过一口气机。

    本已将尽势尽的剑光顿时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眼看着林府家人就要被林海救出,可此时变故又生!

    一只盈白如玉的小巧手掌,轻分出两指,不知何时悄悄夹住了林海那柄赖以开道的剑胎诛仙。

    一往无前的剑光就此停步,如遇天堑。

    高空之上罡风激荡,吹扬对持中的林海一头长发飞扬,他的心神就此而生出了不可静止的波动,浑身上下片刻便已被冷汗浸透,其中一半是因为受伤的那条手臂伤势发作,另一半则是因为忽然拦路的妖龙,白素贞!

    此刻现身的白素贞,身形样貌仍是极美的人间女子模样,甚至细看下酷似南宫,不过那疏离淡漠的眉眼,目光在望向别人之时,却宛如看到待杀的畜生。

    此刻她的身影已经凝实到了极处,不过仍可看出不是实体,可带来的压迫却是前所未有,林海在面对这样的妖神白素贞之时,甚至都在心底有一种它动动手指都可以将自己捻杀的错觉。

    “是不是很后悔,将自己一身法力化作金身来与我同归于尽?”

    白素贞神色平静,无论是高空激荡的罡风还是手指尖越发动荡激烈的剑吟,都无法打破她自身所带的这份宁静。

    林海的脸色随着剑胎的每次低吟而越发苍白,闻言只是摇头地回了四个字:

    “结局早定。”

    是啊,法海当世之时,确实横压一世无敌,还不曾拥有今日这等力量的白素贞自是远远不及,可是法海却有太多的牵挂了,放心不下金山寺的后世传承,还放不下林府的那一大家子,自以为留下金身降服了白素贞,留下了自己的衣钵道统,保证了金山寺的传承有序,同样也能回家不负老父与良人。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可世上没有双全法,最起码在白素贞留下的答案里是没有的。

    “好一个结局早定,确实也是结局早定,本座修行何止千年?早已洞悉人性,法海固然功高一时,可是牵挂太多,我故意摆出一条两全其美的路来让你走,你如何不就范?”

    妖神无声而笑,剑胎夹在指间开始发出脆弱的低吟,使得林海脸色苍白的连连吐血,御空的身形也跟着摇摇欲坠。

    原来什么结盟法海,共抗如来,借此摆脱控制和命运的,其实都是借口,为的就是引导法海主动还俗,扫清她重返雷峰塔的障碍。

    可是这其中还是由许多问题,林海不曾想明白,比如说白素贞如果已进入到雷峰塔便可重回巅峰法力的话,那么当日又何必与自己虚与委蛇的施展这些阴谋诡计?为什么一定要让法海还俗之后才肯现出它如今的爪牙?

    但是白素贞显然不想给他问出这些问题的时间,只见她莹白指间的那支剑胎忽然崩现出一条裂纹,林海如遭雷击,勉强滞空的身形立刻不受控制的从高空向下跌落,破碎的剑胎中猛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巨大剑气气机,白素贞莹白的一手五指根根炸裂无踪,可她恍若不绝的低头看着地下那三个守在塔前的秒小黑点,再抬手时那被剑胎碎裂爆发而造成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

    “看着也是多余,一道送你们一程!”

第四十二章:败退金山寺

    佛塔周遭的妖气如受敕令,无声翻涌的围拢成型,整座气势巍峨的通天佛塔此时从远方望去,不再有昔日祥和的旧观,反而像是一条正在对天长嚎的巨蟒!

    下落中的林海,此时一身精气神早已随着那柄被捏碎的剑胎一道崩溃,即将摔成肉泥之前,他极力的抬头想要望一眼佛塔中受困的家人们,可是血水模糊的双眼与佛塔周遭翻涌的妖气,却叫他根本望不真切。

    就在这时,林海无力动弹的身旁两侧,忽有两道金光伴生,一左一右的各施法力,死死带着他的身子向远处突围,赫然便是能持与渡真两人!

    原来他祖孙二人自知法力无法与南宫林海比较,就算法力助林海突破屏障恐怕也无力在做什么,与其锦上添花不若引为后援,果真就在这生死的关头派上了用场。

    高空之上的白素贞对于能持两人的动作不置一词,只是平静的伸出一只手掌,轻轻下压。

    刹那间,妖气如风倒灌,翻涌凝结成了一张巨大的遮天手掌,朝着塔下四人所在的位置盖下,巨掌结成之势铺天盖地,下压的那一瞬一度叫人有种天倾即倒的错觉。

    能持与渡真一左一右各自抓着林海,没命的开始发力狂奔,南宫则一言不发的化身电光,一头迎上了那只铺天盖地的巨大手掌......

    “师姑她会不会出事啊?”

    能持双眼含泪的问向渡真,后者沉声道:“她体内有妖龙的一半元神,两者同根同源,想要对她造成伤害不难,可要杀她却不太容易。与其担心你师姑,还不如担心下这小子!”

    渡真口中所说的他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身后从妖气浪潮中拽出来的林海。

    能持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林海。

    林海打从就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半点的动静,有些过于安静了!

    能持顿时悚然一惊的开始琢磨其中玄机。

    此刻的林海何止是没有动静那么简单,打从那柄性命相关的剑胎给人生生捏碎开始,他身为剑修的那种一剑在手的精气神便不断的在流逝,七窍都有血迹渗出,仿佛身上那份属于活人的生机也一并流散沉寂了下去。

    能持察觉出了身后林海的异样,逃命的脚步不停,心下却惶恐不安起来,频频回头带着哭腔道:

    “林公子你可千万挺住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师祖说了,只要逃到金山寺,这妖孽是万万不敢追杀过来的....师傅啊,那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您可千万别再这儿栽了啊!”

    少年僧人声声凄切,眼中泪珠如雨坠下,说到最后连林公子都不叫了,直接喊出了师父,可是真真的害怕林海就这么过去了,后者也不知是被这小子的三言两语打动了心中已如死灰的斗志,还是嫌弃他的声音太过吵闹,惨白却平静的面容轻轻皱了下眉头,使得他整个如同将死之人的气质为之一变,多了几分鲜活。

    三人头顶上的妖气魔掌,终于在这时迟迟落下,渡真与能持不得不停止了疯狂逃奔的脚步,齐齐发动功力,撑出了一方可容三人栖身的金色光罩。

    能持张开双臂,将林海护在身后,面色凝重的打量着法力光膜之外无处不在翻滚的妖气,但凡视线所及,整个世界都仿佛化身为妖气的海洋,更加叫人恐惧的是那妖气翻涌时,好像将此地演化成了另外一个空间世界,使能持与渡真再也无法辨认出方向,就连联手突围都不知该去往何处。

    “师祖,这妖气如此诡异师姑她不会有事的吧?”

    身处险地,少年僧人想到的却是早他们一步冲入妖气浪潮中斗法的南宫,渡真是第二遍听到这番言语了,没好气的道:

    “你放心,咱们三个就是死了她都不会死!”

    能持放下心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以拳击掌道:“好,那接下来就让弟子来抵挡这妖气,师祖你带着师傅,尽管朝着金山寺的方向跑就好了!”

    渡真苦笑摇头:“傻小子,我也得能在这妖气浪潮中认得路才行啊。”

    能持的满腔豪情与脸上表情笑容都同时停滞了下来,下意识的便想要伸手去挠自己的后脑勺。

    渡真无计可施,能持指望不上,林海又陷入到昏迷,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妖气云海远方忽然传来一道豪迈的凛然大喝。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出鞘出鞘出鞘!”

    空气中有无数利器破空的尖锐声响起,能持与渡真顿时精神一振,只见到无声翻涌的妖气云海在那人的进攻下,居然隐隐有了一丝紊乱的意思,渡真到底是积年老修,电光火石间便凭那一声断喝而判断出了方向,果断道:

    “能持,背上你的师傅跟我来,我为你们开道!”

    妖气云海之中,有两道金光奋起余力冲天而起,朝着金山寺的方向风驰而去,他们这一动宛如触怒到了一向平静的妖气云海,无声翻涌的妖气旋转上绞,在露出狰狞爪牙的同时,也有轰轰的雷霆咆哮在其中回荡,原本不成规则的妖气迅速的在三人的金光下方形成了一条巨蟒的形态,宛如活物般的张开巨口向着三人迅速逼近。

    能持低头看了一眼,凭他那点浅薄的修为自然不可能抵挡得住这如狼似虎的攻势,只得大叫催促上方开道的渡真:

    “师祖,那妖孽马上要追上来了!”

    渡真此刻功力全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甚至连回话的空闲都没有,显然拼上了全力的老人此时也无暇他顾了,能持也看出了这一点,眼见下方的巨蟒越来越近,他便当机立断的打算把师傅托付给渡真师祖,自己则舍身下去和那妖孽死斗一番,好歹拖延出一点逃命的时间。

    “师祖,你-----!”

    满腔的斗志激昂,视死如归的能持还来不及喊出自己的豪言壮语,一道蓝色的电光便已从远方瞬息杀到,南宫一袭白衣之上电光环伺,如同九天玄女的随身彩带,心念一动便缠绕住了能持三人,气机流转间直接将他们拖出了妖气云海,而她自己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居然毫不停留的又一次一头冲入到了云海之中。

    从那深沉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绝地逃出生天,少年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远方是在驾驭发件对妖气云海不断攻击的镇抚司官兵,领头的正是早年断了一臂的燕赤霞,这个大胡子身先士卒,这些年在幽州城利用官府便利,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制练出无数上品法剑,功力比之当年还要深厚。

    不过见识过那白素贞真正实力的能持,可不认为燕赤霞他们此去有任何的胜算,于是连忙喊话劝他们暂时退往金山寺,众人碰头见面之后再说不迟。

    燕赤霞也不是傻子,他带人冲杀了这么久的功夫却始终没有见到正主,一众镇抚司的精英看着声势浩大,去势极猛,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自费力气,和空气斗法而已,当下听见能持的喊话,又见到林海也被带了出来,于是也不婆妈罗嗦,直接喝令手下官员在妖气云海四周布下警戒传讯的人手阵法,然后带了两个副手御剑去了金山寺。

    雷峰塔四周翻涌的妖气云海如有意识,始终只盘旋在一定的范围之中,不主动招惹的话倒也没事,这会儿的功夫早已围拢了许多的百姓观望,尽管有镇抚司的官员在一边呵斥退散,可仍有胆大过惯了太平日子的直入其中,从此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后一名步出云海的是南宫,她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不过叫人称奇的是她居然带出了雷峰塔中的那几个送饭的小和尚。

    按理说,连林海修行的剑胎都可以捏碎的白素贞,是万万不可能让南宫进入到雷峰塔中救出这些人的,可这个女人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转瞬间就办成了林海拼了性命也没有办成的事情。

    为了照顾这几个小家伙,南宫特意找了一条小船渡水过西湖,临走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耸立在云海妖气之中的高大佛塔,目光晦涩。

第四十三章:争位

    燕赤霞大步流星的走在金山寺宽敞却格外寂寥的长路上,身后是两名跟随的左右副手。

    自从林海与南绮容成婚以后,燕赤霞就成为了镇抚司中最后的一根顶梁柱,虽说很快就有后起之秀替代了南绮容原先的位置,可他们的功力修为并不如何出彩惊艳,只胜在办案手法娴熟,能够很快处理各种民事邪事的纠纷。

    “大人,妖云四周已经拉好了警戒线,衙内还有一套早先留存的大悲胎藏界,是昔年法海大师的手笔,要不要也.....”

    燕赤霞头也不回的打断了副手的建议:“不用费那个事了,只要不让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别乱闯就好了,那处妖云看着诡异,暂时威胁不大。”

    三人说话间来到了金山寺内堂中的一处大殿门口,燕赤霞被一名小和尚领着走入其中,发现堂内基本汇聚了城中所有修为有成的修行高手,其中渡真,能持这两位东道主昂然坐于主位左右,居中位置却空悬无人。

    副手看到这里,适时笑着凑近燕赤霞的耳朵,低声道:

    “金山寺自从法海去后,昔年门人弟子因不满现任主持德行,纷纷四散自立门户而去,如今的天下第一佛门早已是名不副实,他们让出主位来显然是给司主坐的,倒也乖巧识趣。”

    燕赤霞性格豪爽,与林海又是结拜的好兄弟,听到这番带有挑拨性质的言语,心中略有不快,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后者还以为这是上位者器重欣赏的眼神,心中得意,面上不禁有笑容流露。

    随着两人进入内堂,在座之人纷纷起身拱手相迎,燕赤霞本就是掌管一城妖邪异事的最高行动长官,本人更是法力高强,这样一个拳头硬同时手中又有权的人,寻常修行人看见了自然多多巴结。

    “燕司主您可来了,大伙都等着您过来给拿个主意呢!”

    “是啊是啊,您不过来我们都不知如何开始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燕赤霞应当落座在主位,可是能持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笑容如常的示意燕赤霞落座在主位下首的行首位置。

    场中参与议事的众多高手先是一静,而后便开始大声喧哗,许多自以为机灵有颜色的当即就出口为燕赤霞抱不平,当面毫不留情的训斥能持这座位是如何安排的,只有少数的人注意到了燕赤霞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从而选择了一旁静观。

    这乱糟糟的场景没有吓退能持,少年僧人神色坚定的一力坚持如此排位,虽然心头笃定,可与人言语时听到激烈处也难免会心生怒气,眼看着场面渐渐有失控的趋势,忽然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场中喧哗就此一静,齐刷刷的看向了发声之处。

    动手的是燕赤霞,挨打的却是哪个跟随在他身后的副手,前者眉眼冷淡,径直走向能持安排的那个位置:

    “自己去跟内务上打个招呼,以后不要跟在我身边了,副手的位置也换个人来坐,不是你做的不好,只是我看你不顺眼,有没有意见?”

    那名副手捂着脸,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内堂中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没明白这是在闹哪一出,燕赤霞见场面安静了下来,便朗声笑道:

    “燕某管教自己的手下,叫诸位看笑话了,也好叫诸位知道,燕赤霞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坐于庙堂,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这等无聊又无趣的所谓论资排辈的让座次,拳头硬有权就应该坐人家主人的位置?没有那样的道理,为了这点屁事吵来吵去,甚至动手结仇,我最是看不起了。”

    燕赤霞话音落下,场中先前出言争执座次的人面上都有几分挂不住,当即便有人径直拂袖离开了内堂,旁人想要劝一句,燕赤霞却嗤笑一声:

    “本就不是自愿前来的,走的理由有一万个,你说通了这一个他还有九千个等着发作,留不住的!”

    离去的几人闻言,脚步加快了几分,很快没了踪影,内堂之中气氛尴尬,最早出言为燕赤霞仗义直言的那些人,讪笑道:

    “不是我等趋炎附势,而是除了燕司主,我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更有资格做在那个位置上。”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附和,似乎是因为替先前所为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理由,故而内堂又开始重新热闹起来,燕赤霞神色冷淡的不置一词,对于内堂中议事的众多修行高手失望透顶。

    当年他从庙堂流落江湖,就是因为看不惯这种场面,多年以后还是这样,眼看一群人自说自话的又要将场面重新吵闹起来,他心中不免就有了起身离开的冲动。

    竖子不足与谋!

    就在这时,后堂忽然响起了一阵车轮碾地的声响,能持听到了这个声音后立刻起身,将那个主位的椅子拉了出来,这番动作无疑是在告诉众人,今天的正主要出来了!

    可是大家都是久居幽州的修行人,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够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数遍了一圈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凌驾在燕赤霞之上。

    很快众人便知晓了答案,同时也有许多人心头不负,因为那个坐着轮椅被小沙弥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富商林清和的公子,好像是叫什么林海来着?

    “金山寺召集诸位同道,前来商量如何铲除佛塔中的那只妖孽,平时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请他过来主持,这不是胡闹吗?!”

    内堂之中发出如此声音的不在少数,林海静静听了一会儿,神色间并无怒气,早年幽州城在妖魔石蕊的一力镇压之下,城内修行众人极为稀少,而石蕊之后,林海多大时间都在外闯荡,偶尔回来也与本地修行人没有什么交集,众人虽然也知道林海有修为在身,可对他来主持这个会议还是有诸多不服,认为是林海仗着金山寺金主的身份才会这样。

    内堂之中的吵闹矛头开始指向林海,渐渐开始有了兴师问罪的架势,这叫能持心中愧疚非常。

    因为作为东道主的金山寺,决定谁来坐那个位置本就是自家人的事,之所有有了如今的这一次次吵闹不休,说到底还是因为没了法海的金山寺压不住这些人,换了以往时候,林海自然有无数个办法叫这群家伙闭上嘴巴,可现如今他剑胎被破,一身道行十之**都付诸东流,想要震慑他们又谈何容易?

    不过林海既然敢主动现身提出做那个位置,自然有他的应对手段。

    “那么依照诸位的高见,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应该是谁呢?”

    林海不疾不徐的一句引导,很快就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到了燕赤霞的身上,因为在座之人都认为当年主管二十多省的辣手判官,如今掌管镇抚司的燕赤霞才是最有资格的,就算他脾气古怪不喜欢坐那个位置,也轮不到一个病怏怏的富商公子来领导大家。

    “既然都服燕老哥,那么林某就替大家问一句,燕大哥你认为谁来坐这个位置合适呢?”

    林海笑眯眯的抛出这个问题,后者立刻仰天哈哈大笑,大声道:“林兄弟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你们这群兔崽子还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屈服于石蕊的魔威之下,苟且偷生呢!”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沉默不语,其实幽州这一拨的修行中人,大体上道行都轮不上如何高深,当年之所以能够镇压一方,很大程度上都要归根于渡真与燕赤霞的功劳,其中出力最多的还是金山寺法海门下的那群修行有成的弟子,如果不是因为能持担任方丈住持,引得诸多弟子不满,从而导致了佛门弟子四散而走,各立门户,今天的这个会议也轮不到他们参加。

    但是有了燕赤霞的明确支持,仍然不在意叫所有人都服气,比如隐世已久的道门弟子.....

第四十四章:敲打

    季云子便是其中最不服气的代表人物,自从法海横空出世,一力压倒了了道门在神州的道统之后,玄门上乘的真传弟子,为了保存实力大多选择了远走海外,隐世不出。

    而在那之后,法海忽然传出功行圆满,圆寂飞升的消息,对于淡出世人眼界的道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复兴宗门的好消息!

    “想不到林公子居然请得动燕司主为你说话,当真是手眼通天,只是商议幽州对阵妖魔之事非同小可,关乎全城百姓存亡,光靠势力财力是不够的,得有真才实学才行!”

    季云子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来,以江湖中人礼节,朝着坐在轮椅中气息衰败的林海抱拳行了一礼:

    “山野闲道,向林公子请教了!”

    随着季云子的这一抱拳行礼,一种巍然之感油然而起,好似他的身躯在刹那间拔高了无数倍,气势之雄壮,犹如远古的神灵巨人,有侵吞山河之势!

    燕赤霞与渡真都相继露出了凝重之色,此人虽未显露出法相境界,可举手投足间却都是道家神灵法相的赫赫声威,道行竟是与南宫那电光环伺之相还要更胜一筹,以此时的林海状态,就是十个一起上也奈何不得人家。

    燕赤霞双手撑桌,打算仗义为林老弟先撑过这一仗再说,可林海却安然的坐在轮椅里,平静的笑道:

    “我如今剑意流散,筋脉将断未断,又哪里会是你这道门种子的对手?我认输。”

    直接了当的话语,叫蓄势待发的季云子为之一愣,一时间许多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有来得及讲,不过跟随他而来的同门道人却不失时机的站了出来,一手指着仍旧在主位上落座的林海,大声呵斥道:

    “既然认输,你又凭什么还敢坐在那个位置?”

    这番无礼的言语,使得向来心平气和的能持都有了三分怨念,他瞪着那说话之人,忽然见到林海望着内堂门口笑了起来,好似对他们的挑衅全然都不在意:“回来就好。”

    这番浑然没有将季云子等道人放在眼中的样子,使得言语挑衅的道人觉得丢了面子,气机运转间便想要给那病恹恹的林海一个好看,可他气机不过稍稍游走一丝,连半数经脉都没有走完,整个人就噗通一声的朝着主位林海三人跪了下去。

    南宫俏脸含煞,周身电光环伺,她素手轻轻按在那道人的肩头,吞吐游离的电蛇便瞬间锁死了他周身气机的运转。

    “金山寺的内堂主位,该有谁来坐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道人冷汗淋漓,脸色煞白的说不出话来,季云子直接抬手便打算与这白衣女子交手,燕赤霞此时也恰到好处的在他堪堪出手之际从座位上起身,数柄符剑出鞘长吟,使得他不敢妄动,场面一时僵持。

    逃脱一难的本因不曾想到,刚刚回家便见到这等剑拔弩张的阵势,他与众师弟们悄悄走到能持的身边,低声轻呼道:

    “师父方丈,我们回来了。”

    轻柔的童稚之言,仿佛将内堂之中的那份肃杀冲淡了许多,能持见到自己的弟子居然全都安然回返,虽不知师姑南宫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神通,可也喜上眉梢,挨个的在他们的小脑袋上都摸了摸。

    “回来就好,就来就好!”

    林海此时终于坐稳了主首的位置,他面色苍白的带着莫名的笑意,双手撑桌微微探身前压,看着被南宫轻松一手压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道人,又看了看与燕赤霞剑拔弩张的季云子:

    “你们问我凭什么?我林海自然凭的是一句话就能碾死你们的手眼通天。权势也罢,财势也好,都不是你们两个后辈能够抵挡和想象的!”

    此话一出,内堂中人神色各异,盖因林海在幽州修行名声不显,大多数人都不曾知晓这位年轻公子,便是当年那位功盖当代,以一己之力生生压下道门的高僧法海,只有少数知晓内幕的能持,燕赤霞等人面色如常,仿佛天经地义,理当如此。

    林海摆手示意南宫放了那个道人,后者依言照做,不管私底下她大师姐的派头如何威严不可侵犯,可在外人面前总是会给林海留下一点面子的。

    林海双手拢于袖中,双手指间夹带把玩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晶莹玉髓,不断有丝缕的精华气机被他以秘法收束,归纳于体内,用来修补他与白素贞一战后的创伤,用玉髓修复伤势的过程有些玄妙,林海坐于主位上双目半开半合,好像睡着一般,可思绪却极为清晰。

    “其实今天叫诸位过来,要说的事情远没有你们想想的那么危险复杂,而我要你们做的事同样也很简单,那就是如何有序的安排城中百姓,在接下来的三天之内有序撤离。”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燕赤霞也在法海的这一句话下面现不渝之色。

    当今天下人道昌盛,妖魔之流乃是人族死敌,每经出世则必被打杀镇压,朝廷对于修行中人的栽培和扶持同样也不留余力,历来有朝廷养士四百年的说法,比如燕赤霞就是世受皇恩的代表性人物,见到妖魔不战而走,就如同军阵战场之上的士兵应敌,却望风而逃一般可耻,断然没有一剑不出便逃的道理。

    季云子面露讥笑的道:“林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来领导大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大家弃城逃命?”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倒是你,好像不清楚自己在和谁说话。”

    林海徐徐的睁开双眼,看向季云子,明明没有气机的汹涌运转,同样也无高深道行在身的他,此时散发出的莫名威势却叫这名道门的嫡传种子都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常言道虎死架不倒,林海当年化身法海,庙堂江湖都是一副当时无敌的姿态,区区一个道门的后起之秀,就算道行不错,又哪里比得过法海当年统摄外道的威严气势?

    “雷峰塔中现世的那只妖魔,是五百年前的金山寺,以传承断绝为代价而封印的妖神。如今她冲破封印,卷土重来,别说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就算是法海复生也同样无可奈何。你们如果有谁不服的,尽管去试。”

    林海话音刚落,季云子便想开口回以几分颜色,自从这年轻公子现身以来,三言两语间都在死死压着他的气焰,使得他堂堂道门嫡传弟子的他心中憋屈,好似被无形之中打压,落了威风。

    可林海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目光幽幽而隐晦的盯着季云子,并不怒形于色,反而嘿嘿笑道:

    “季云子,林某人奉劝你一句,既然行走江湖了,就不要太把自己道门嫡传钟子的身份当回事儿,大好江湖无不可死之人,出言不逊则立见生死的江湖人每天都有,你能安然坐在这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不是劳资珍惜你这一身狗屁的资质,也更不是动不了你,而是我看在当年天柱山道首清澜真人的面子上,不想做的太绝。”

    此时被林海捏在手中的那块玉髓,灵机已被吸收殆尽,化为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林海随手将之丢出,面上不知觉的开始有了三分血色,一身虚散的气机也终于开始有了一点修行高手该有的样子,他微微侧过脸,斜眼看着在自己一番‘掏心窝子话语下’偃旗息鼓的季云子。

    季云子此时也是真的打算闭口不言了,他行走江湖,外出闯荡的时间是不久,年轻也好面子,可再好面子也是惜命的,刚刚林海的那番话看似不疾不徐,其实内里的森森杀机却如暗流涌动,引得他脖子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次又一次,心中深刻的明白,这个病恹恹的公子哥,可能一句大话都没有说。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第四十五章:三元合一

    内堂之中落针可闻,依靠着玉髓之力而恢复了几分高手气象的林海,此时主持会议便更加的随心所欲了。

    季云子之后也再无任何反对的异议,因此会议开的异常的顺利,就是关于如何有条不紊的转移城中百姓的问题,叫人有些头疼。

    不过既然是在幽州城的生死关头,那些头疼的问题也仅仅只能头疼一下,还不至于成为大问题。

    本以为会是一场复杂的战前会议,不曾想却是以一种顺利有序的姿态开了半个时辰便已散会,在座之人基本上都领受了各自三天以来的城中职责,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安排稳定逃往的秩序,少数是以武力震服,以防大乱之时有人图谋不轨。

    会议开罢,众人离席散去,只有燕赤霞,南宫,能持三人依旧坐在原位纹丝未动,他们也是这场会议中唯一没有领受职责在身的三人,他们都猜到了林海另有安排,因此坐在原地等着闲杂人等散去之后再问。

    离座之人当中,偶有向主位林海抱拳告辞,以示好意的,林海全都报以微笑点头示意,只是连起身相送的客套都欠奉,可见他心中对这些人的客气之下,也存着早点打发走的不耐与轻视。

    确实怨不得林海轻视不耐,这群所谓的幽州修行高手们,到了生死关头最先着紧关心的却仅仅是会议首席的座次问题,一个时辰的安排会议倒是花了小半时间来处理这个,要不是林海的快刀斩乱麻,真不知他们会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吵闹到明天。

    季云子同样也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座位,也不知是不是被林海先前的那番言语吓住,这位心高气傲的道门种子,即便是在出门之时也没敢回头再看林海一眼。

    直到内堂其他的闲杂人等全都退去之后,几人才将目光齐齐的放到了林海的身上,后者果然有着方才没有宣之于口的计划。

    一直以病弱之身却做出强势之态的林海,直到此刻身上方才有了一丝虚弱的疲态,他长出了一口气,依靠在轮椅的后靠上,轻声道:

    “从雷峰塔回来,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白素贞忽然变得如此强横?”

    众人面面相觑,特别是亲眼见过一手捏碎了林海性命交修的剑胎手笔!之后的南宫与能持,对此更是哑口无言,因为那份实力碾压足以叫所有人都心生绝望。

    而更叫人绝望的是,他们连白素贞如何会变得如此强横的理由都找不到,更别谈从中找到相对应的弱点来打败它了。

    “她之所以这么强,还不是你给的机会!”

    苍老的声音带着阵阵的咳嗽从后堂里间传来,内堂一时间人人起身,就连林海也连忙撑起了身子,看着那个步履艰难的老人缓缓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走过来。

    渡真,这个早年如流星般在幽州留下了一笔传说的金山寺传人,无论是年轻时还是年老后,名声对外都不太显著,此时他却将林海赶到了一旁的末座,自己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上。

    本事迟暮之年的老僧,此时却有着别于以往的豪迈。

    “臭小子,你以为光只有道行高就是妖神了?我告诉你,妖身之所以当得起一个神字,就是因为她再算计人心幽微,料事如神上!看过今天的事情后,我在卧房辗转反侧,终于猜到了白素贞的种种布置。

    当年她冲出佛塔之后,便将内丹与元神分开放置在了两个地方,多年后留下后手布置,借你之手假死,又借那书生之手重生,她的元神与内丹重合,进佛塔之后又与它当年的肉身相合,三元合一方才是你们今天见到的妖神实力!”

    林海这才明白为何白素贞的实力暴涨了这么多,原来以前对敌的只不过是残缺形态,细想金山寺当年以鼎盛的佛门大派之底蕴,又兼手持佛祖重宝,尚且与妖神拼了个传承断绝的下场方才将其收服,可想而知真正的妖神实力有多么强悍了。

    只是有件事林海还是不太懂,既然妖神三元合一的完整形态如此厉害,那么一开始和法海假意结盟,对抗佛祖之时就可以做了,为什么非要等这么久?

    “老衲起初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冲出妖云之后回寺静养,能持扶我路过后山碑林之时方才豁然想通了其中关键。”

    后山碑林?

    林海先是一愣,随后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的脸色又重新苍白了下去,渡真见他这番神情也跟着叹了口气,对那几个不知其所以然的燕赤霞和南宫解释道:

    “雷峰塔又名十八浮屠,乃是当年佛祖赐下的降妖重器,浮屠立地生根,下九层用来关押镇守一切妖魔,而上九层则以佛经秘法,铭刻在每块砖石之上,并奉以佛门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历来为佛门神圣之地。”

    “当初如来法身为传播大乘佛法,几次三番的纠缠法海,法海无奈之下与白素贞结盟对抗,其中白素贞便提议将塔中的舍利尽数带出佛塔,以小乘佛法高僧的舍利结成结界,用来抵挡如来的纠缠。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带出佛塔的高僧舍利,居然是镇压妖神肉身的关键!白素贞有今日之能,你我师徒都是罪莫大焉!”

    渡真脸上显露出几分唏嘘,似有无限的遗憾。

    金山寺当年传承断绝,几乎后继无人,纵然有典籍以文字的形势流传下来,可无前人执导,只靠后人猜测推想,难免与千人所留有所出入,不仅功法遗落失传,许多诸如此等舍利镇压妖神的秘闻也渐渐传的似是而非,许多仪式也都变得虚有其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林海随便找了个座位落座,聊以**的笑道:“白素贞也并非真的算无遗策,她还有一半的元神留在师姐身上,所谓三元合一的完整形态并不完美。”

    这也算是无数个沉痛消息中,比较抚慰人心的一条,尽管听起来并没有那么的叫人振奋,可谁知南宫却忽然在这个时候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话想说。

    林海注意到了南宫的不对劲,猛地想到了什么,目光在那群本该被留在雷峰塔中的小和尚们与南宫之间来回转动,脸色有些僵硬。

    “师姐,可是有什么话说?”

    南宫将目光不自然的放到了内堂高挂的一方匾额上,冰冷的脸色怎么看都像是在强撑,悄然多了几分红晕:

    “我把那一般元神还给她了。”

    所有人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南宫,后者脸色更红,带着点恼羞成怒和一点委屈的低声道:

    “许你拼了命去救自己的媳妇,就不许我用一点身外物来换妹妹吗?”

    林海深以为然,面无表情的问:“那妹妹呢?”

    好不容易才用了恼羞成怒而积攒起来的一点微弱气势,顿时又削减了下去,南宫小声的道:

    “她说先还一半,等到她出关之后再完璧归赵。”

    本来她还想补一句,那妖魔发了毒誓的,可抬头看了眼他们的脸色,终于还是把那后半句安慰吞回了肚子里。

    等她出关?等她出关能把咱们都给生吃了!

    林海都被她气笑了,怪不得南宫能从威势滔天的白素贞手底下救出本因小和尚等人,合着是送了人家半个人头,硬是给凑出了三元合一的完整体,林海要是白素贞,当场就得和这位磕头结拜,以报这份雪中送炭之情。

第四十六章:最后的安排

    “师姑祖那是为了救人,书上不都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她救了那么多人,顶的上一座雷峰塔了!而且...师姑剥离那半数元神也很不轻松呢,看着老疼了!”

    鼓起勇气的本因大声的将这些话用力的喊了出来,然后目光闪躲的不敢看能持师傅,内堂中的大人们也都沉默着,有时候没有回应那便是无声的回应。

    本因一时间觉得有些莫名委屈,这种委屈即便是在师傅的责罚之下也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觉得师姑祖没有做错。

    直到能持笑着将手放到了本因的小光头上,道:

    “傻小子,大家没有怪师姑的意思,只是在发愁如何对付那个白素贞。”

    燕赤霞立即排桌而起,大声道:“有什么好为难的?就让燕某先去试试她的成色,如果真的事不可违,你们带着全城百姓尽快逃命就是!”

    燕赤霞的豪言一出,引得老和尚渡真也热血上涌,一边咳嗽一边叫嚣着要与妖神大战个三百回合。

    这老哥俩一唱一和间很快便将白素贞当做了插标卖首之徒,眼瞅着就要林海去给他们温壶酒,等他们去去就来了。

    “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师傅和燕老哥大可不必,我另有任务相托。”

    林海好不容易拦住了豪气干云的两人,原来西湖边上那忽然发生的战斗之后,在座之人乃至整个幽州当中,修为最高最能打的也就无非燕赤霞与渡真两人,如果他们不出一剑便悄然远遁,未来难免被人诟病。

    燕赤霞世受皇恩,对浮名并不看重,只是以他的性格不是亲眼见过,亲手斗过那佛塔中的白素贞,她绝不甘心就此退走,而渡真的原因则要更加的复杂。

    “小子,你可别拿话骗我们,现如今这情形,我俩不去,那就没人有资格去了。”

    渡真斜眼看着林海,师徒两人的状态同样都十分虚弱,不过渡真却要比林海强上许多,这个时候就该是实力至上,可不讲什么尊老爱幼,不然过去了也属于送死。

    “你打算和我说什么师徒情深,不忍看我送死的屁话,我立马就赏你一个大嘴巴子。现如今幽州城里佛法最高的可就是我!同样有希望御使雷峰塔的也是我,不趁着她未竟全功之时赌一把,将来就算逃了出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渡真说到这里,内心深处也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忍不住一手落在林海的肩头,使劲按了按:

    “当徒弟的在天下都威风了那么久,怎么也该轮到师傅来威风一下了。”

    渡真和尚的这番想法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由来已久。

    年轻时意气风发,被推为幽州公门高手第一人,出道即是所有人都看好的巅峰时刻,前程似锦,可却被世事捉弄,偏叫他遇到了石蕊。

    三十年的沉默修持,渡真的法力再高也走不出金山寺这道囚笼,不清楚其中关窍的还以为和尚是个修佛修出了出尘之心的高人,不喜人间烟火的俗事缠身,只有渡真自己心里明白,那三十年自己是如何过的。

    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老死于病榻?

    也许是那段三十年的龟缩叫他始终无法释怀,这句昔年兵家的言语也正是如今渡真心里的写照。

    对于渡真与燕赤霞慷慨赴死般的请战,林海打从心里抵触,不仅仅是不舍得老一辈人就此消失在眼前,更多的还是因为心中还有别的计划。

    “师傅与燕大哥无须如此牺牲,弟子还有一剑,或可平定妖乱。”

    林海双手拢于袖中,说话间虽都是平静没有起伏的语调,可当说还有一剑的时候,那种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气象,让众人一时间有种模糊了时空,恍惚又见到了当年法海的错觉。

    早在法海圆寂之后,重生为林海的年轻人便一直在暗中筹办着一件事,那就是以林家八成以上矿藏来制作出一套凶威十足的诛仙剑阵。

    从天下第一人,跌落到今日的剑修林海,其中失去的力量不是亲身体会过,永远无法得知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尽管林海对这个转变并不后悔,可也不耽误他用尽一切手段变强的想法。

    因此林海方才有底气在渡真面前说出那句,我还有一剑的壮语。

    当初放下法海身份与修为的时候,他就早早地预料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林海没有想到这天来的会这么快。

    “我以林家世代累积的矿藏为石,刻出四尊怒目降魔的天王像,四像手持仙剑,组成诛仙剑阵,与白素贞当有一战之力。”

    林海将自己藏在林府之中的最强底牌说出之后,念及到白素贞一指抓碎剑胎的恐怖功力,心中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嘱咐道:

    “事关重大,为策万全,幽州城有我一人出剑即可,其实真要说起来,幽州的所有人都没有比我更有资格留下出剑,他们的家人都出得去,我的家人却留在了幽州城。

    燕老哥,你掌管镇抚司,对城中各路修士最为熟悉,安排百姓撤离之时还需你总领全局,以防有不轨之人趁势作恶。这件事你比我更懂,旁的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就只有一件,季云子当小心提防,若是一力求稳,我认为杀之无妨!”

    林海言语中杀气腾腾,毫不掩饰心中对那位道门种子的森森杀机,他为法海之时入京巧施诡计,使得尸身大成的尸蛊与道门的顶层力量拼了个两败俱伤,最后自己出来坐收渔翁之利,这才使得佛门一度盖过了道门的风采。

    这桩密事林海鲜少与人提及,可作为道门嫡传的季云子如何能不知晓?先前他在离席之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刚开始林海还道是镇住了他,可细想之下又觉不对,焉知此人不会效仿当年法海,从中坏事起势?

    燕赤霞久经江湖,深知打人脸面是死仇的道理,对林海的狠辣言语反而十分重视,并且深以为然。

    安排好了燕赤霞,林海转而面向渡真:

    “师傅,我也不瞒着你,纵然我有诛仙剑阵这样的大杀器,可我如今并不是法海,就算有剑阵加持也不一定能斗得过白素贞,因此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假如我真的败给她,我想世间也再不会有第二个法海能够重新限制住她,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前往天柱山,以山下不冻泉为通道,去地宫将那扇被诛仙四剑钉死的青铜门重新打开,如此一来就算我不敌身败,也会有神佛从青铜门中走出,降服这只孽障。”

    渡真沉默了片刻:“可是这件事,能持也做的来。”

    林海点头道:“不错,最早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又发现这件事情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白素贞在幽州以完整的妖神之姿彻底出世,必定会引发各地潜藏已旧的妖邪震动景从,甚至是纷纷效仿。一旦我落败身亡,前往遥远的天柱山就是人间最后的希望,路上万万不可有失,到时不止是师傅你要亲身护送,南宫师姐,燕大哥,如果腾出手来也应当前往护送。”

    渡真和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讨论和思索,大病之下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感疲累,满脸倦意且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林海的安排,只是神色隐约有些落寞,林海看在眼中,隐隐能猜到渡真心中所想,轻轻拍了下老人的臂膀:

    “师傅,金山寺后辈之希望,全仰仗您了。”

    渡真只是长叹了一声,依旧没有说话,神色间释然了不少。

    至此,内堂中的任务分发方才真正的步入尾声,林看借着这场会议的空暇,已将那几块玉髓中的先天灵机吸收完毕,行走间已是无碍,于是便朝师傅师姐打了个招呼,打算回到林府修养。

    燕赤霞也起身告辞,关于安排百姓出城远离一事,还有诸多首尾工作,而且林海提到的那季云子也非等闲之辈,一切都需要小心布置。

    看着林海与燕赤霞并肩而去的背影,向来脑子抓不过弯的能持问渡真:

    “师祖,既然三元合一的妖神如此可怕,那我们为什么不趁着它还没有成功之时,强攻雷峰塔呢?”

    渡真斜了这傻小子一眼,链接式都懒得解释,反正此时内堂也没有外人,干脆就毫无形象的学着当年林海的姿势,对他比了个手势,头也不回的走了。

    “师祖,您冲弟子比中指是个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嫌弟子笨了?”

    能持问话声渐大,可渡真却是走的没影了,最后能持不死心的就要追上师祖来个刨根问底,忽觉身下僧袍被人拽了拽,低头正对上本因那双乌黑发亮的双眼。

    “师傅,你忘了?林公子的家人都被关到雷峰塔了啊,你要是敢过去偷袭,逼的那妖孽鸡飞蛋打,狗急跳墙,到时候林公子要找你拼命的!”

    “也是....”

    能持叹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沮丧,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手捏着本因的耳朵轻轻一提:“你刚才叫林公子?”

    “是是,师祖,师祖老人家....”

    “这还差不多,记住了不许外传!”

    “是!”

    本因苦兮兮的应了下来,又要记住得不往外传,天真无邪的小和尚真怕哪天不小心说出去。

第四十七章:杀机

    金山寺外,林海因伤势之故无法运气,故而停在渡口等船。

    此刻本该在镇抚司中处置突发事宜的燕赤霞,出奇的没有着急赶回,反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陪着林海一起等船。

    “托你的福,能在幽州为官多年,就是还没去过大名鼎鼎的林府看过。”

    林海闻言笑道:“欢迎至极。”

    远方有船只开始朝着这边过来,林海想起一事,问道:“燕大哥,前不久我收了个学生,名叫许仙,当日在雷峰塔下的那一场斗法他也在场,不知....”

    “你说那个小子啊,风风火火的来到镇抚司报案,说有妖邪作祟,混不吝的愣是把我也惊动了,不过最后没帮上什么忙就是了。”

    “燕大哥别这么说,要不是你那一嗓子,渡真师父可无法在妖气云海中辨认出方向。”

    听许仙没事,法海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燕赤霞却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问道:“林老弟,和老哥交个实底,以你府中剑阵迎战,有几分胜算?”

    林海坦言:“至多两成。”

    燕赤霞吃惊道:“这么少?那要是换了燕某人亲去主持剑阵呢?你知道我功力可是要高过你不少的.....”

    林海鄙夷的翻了个白眼,意思显而易见。

    此时船行靠岸,林海一步跨了上去,燕赤霞也紧随其后,俩个人的先后动作使得小船在水平面上一阵东摇西晃,船家浑不在意的长呼一声起船,长杆在岸边一撑即走。

    林海独自坐在船头,盘膝于烟波浩渺的西湖之上,对身后的燕赤霞道:

    “当年我以法海化身,在天柱山以诛仙剑阵与她交过手,最终虽被她冲破剑阵,可当时的法海也仅仅是一介佛修,而非剑修。”

    “剑阵强则强矣,终究还是无法发挥其中神妙肃杀之意味。这不看修为高低,只看神到与否。”

    燕赤霞转头看向那座半隐于妖气云海当中的巨大佛塔,一时间没有说话,林海也无心多言,当务之急是抓紧一切的空余时间来恢复自身的伤势。

    所有人都说不准白素贞在塔中的三元合一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关,不过林海却能推断出她大致出关时辰,应当是在三天到四天,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内堂安排了三天之内撤离城中百姓的安排。

    因为两人都各怀心事,回府的一路上倒是向来不善与人交流的燕赤霞主动发起话题的次数较多,林海偶有回应,从无长谈之念,燕赤霞也好似心不在焉,说的是牛头马嘴十分不着边际,到最后两人都不在言,只是默默赶路。

    等到两人来到林府大门口,一开始直言想来林府见识见识的燕赤霞却开始抱拳告辞,这样换了常人或许会觉得是方才路上有了怠慢,一定会极力挽留,可林海却面色如常的与他互道保重。

    “林府家大业大,可论起珍贵的却只有那些家人,日后若有个什么万一,燕大哥多多费心。”

    大战在即,分别之际林海也不禁说出了这番托孤的言论,后者长叹一声,郑重点头,就要转身离去之时,林海又一次叫住了他。

    “燕大哥。”

    燕赤霞扭过脸来,问林海何事,后者却只是笑着拱手,道了一声多谢。

    燕赤霞低笑一声,毫不在乎的挥了挥那条独臂,大步离去。

    此时门房下人听到了动静打开了大门,正见到燕赤霞离去的背影,先是惊喜少爷的回来,接着又有些不解:

    “少爷,那不是燕司主吗?为何不请他进来坐坐?”

    幽州好多人都在盛传林海与镇抚司关系匪浅,毕竟娶了人家副司主,又是和正司主燕赤霞称兄道弟的,可是怎么人家燕司主都到门口了,少爷却不请人家进来喝口茶?

    林海笑而不答,反说道:“你不懂。”

    其实早在内堂出来,一路到林府的这短短千米路程里,林海就不止一次的游走在生死边缘,虽然真正的凶险一直潜藏在两人前后沉默的脚步声中,可林海仍可敏锐的感知到长街暗处那一闪即逝的凶狠杀机。

    要动手的并不是忽然出言要到林府见识的燕赤霞,而是先前在内堂之中,林海以为被自己镇住了的季云子。

    季云子在散会之后,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林海以为是他道心不坚,三言两语就被自己压住了心气,直到他在出金山寺后于西湖之上第一次察觉到那股淡淡的杀机,方才明白了其中关窍。

    人家哪里是被他吓得不敢抬头看自己,分明是在拼命的掩饰眼底的杀机,季云子不回头是为了不让自己心有提防,若非燕赤霞久经江湖,从中瞧出了蹊跷,这会儿林海已经在地上成为一具尸体了。

    在路上,季云子起码对自己动了三回杀心,林海与燕赤霞那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便是由于此处,最后这位道门种子自忖不是燕赤霞的对手,这才在林海回府之后彻底的放下了杀心远去,这也是为何林海要在燕赤霞离去前还要叫住他,拱手再道一声谢的关系。

    至于接下来回到府邸之中,手握诛仙剑阵的林海如果还能被刺杀成功,那有没有燕赤霞在旁保驾护航都不重要了。两人相交已旧,对彼此性格都颇为了解,林海在得知燕赤霞的良苦用心之后也未多言,只是拱手一句费心了,默默将此事记在心里。

    远方燕赤霞豪迈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林海方才转身进入府中,他双手习惯性的拢于袖中,在一步跨过府中门槛之后身子便停滞了一下,因为体内的剑意气机在刹那间沟通了那四座埋在角落当中的玉髓天王像。

    这一切在林海的刻意压制下,平静的没有任何异象生出,林海也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步履如常的前进。

    那个看门的年轻下人,则在此时有些恍惚,因为初见林海之时,他周身气势尽管依旧不容小视,可脚步间的虚浮,呼吸气段的短促无力,即便是他这个习过几年拳脚的不入流货色都能看得出来,少爷如今这外强中干的身体情况。

    可随着林海一步跨入府中,瞬息之间变化的气势,简直就是翻天覆地一般。

    这种变化初时还不明显,可随着林海的每一次脚步起落,那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雄壮气势便越发的难以言说细表,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少爷在走两步就能羽化飞升,他都毫不怀疑的无比坚信!

第四十八章:暗杀

    “家中生意铺子,可有什么变故?”

    林海忽然的问话,叫身后跟着的门房下人摸不着头脑,账面上的事情他又如何清楚?只是笑着回:

    “没听王伯说起来过,再说老爷少爷才出去半日光景,哪能有什么事儿。”

    许是想起了什么,下人又问:“少爷回来可是拿什么东西的?若是今日老爷都不回了,小人便向王伯招呼一声,早做安排。”

    林海点头:“也是,我问王伯好了,你下去之后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和我们举家出城吧,幽州不日将有大难来临,把王伯叫来。”

    下人不敢多问,神色紧张的退了下去,林海只身坐在中堂,如往常一般的饮茶,与府中下人们闲谈,过不多时得了消息的王伯匆匆赶来,拱手刚道了句少爷后还未再说旁的,林海已放下了茶盏,逐一吩咐:

    “是,幽州要出事了。你马上关了林家名下的所有店铺生意,将长工收拢,愿意跟着走的考察一下人品一起走,金银细软都带走,带不走的放入到地窖里藏好,将来有个万一还能回来取用。府里一应调度安排都由你来协调,有什么事尽管找镇抚司,我都打过招呼了,小难自己忍着,大难了再去。还有什么要问,快些问清楚了就下去办吧。”

    王伯勉强的收拢思绪,问道:“老爷他们眼下如何?”

    林海对他的这个提问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个跟随了林清和多年的老人,在听到这等存亡大事的时候首先想到了的并不是只有自己,而是问询主人安危,林海端正了坐姿,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以安人心为主:

    “早就被我安排出去了,只是惦记家中才叫我回来,嘱咐你们快点收拾收拾出城。”

    “少爷的消息真的稳妥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以后还回吗?”

    “应该回得来,所以东西千万藏好,只带能带走的。”

    “老奴这就下去准备,最多两天.....”

    林家家大业大,两天时间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说,已经堪称神速了,可林海却摇了摇头:

    “最多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府里一个人都不要留。”

    王伯苦着脸:“可是林家树大招风,若无充足的人手护卫,老奴生怕....”

    “安全方面自有镇抚司的保护,你要想的是防备自己人内乱,所以护卫的人贵精不贵多,那些不熟,人品又不好的,给足工钱劝退了,免得事到临头后悔。”

    林海挥手让王伯下去忙,后者刚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加了一句:

    “我房间和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动,老爹吩咐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做,比你们走的晚些。”

    王伯闻言回过头,略略思忖的道:“少爷留下可需要人手?老奴家里头.....”

    “一点小事,王伯不用费心了。”

    林海笑着婉拒,老人了然的点了点头,神州天下传承过了百年的家族,哪家没点不为外人所知的阴私忌讳?老人年纪大见得多,当下便不再坚持,点头去安排府中撤走事宜。

    正堂大屋里只余下林海一人,他轻轻闭目,体内剑意气机如水流淌,无声散发到林府的各处角落。

    林家宅地的修缮,当年是经过高人指点的,位于迎客吃饭的正堂大屋,贯通了府中各处的风水,若有高手坐镇在此,可凭一己之力调和府内的阴阳风水,用来平衡无形之中的灾病**等事。

    关于这个说法的真假,林海至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风水先生夸大其词,只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此时坐在中堂,确确实实的可以用气机沟通那被埋于府中四角的玉髓天王像。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夜晚时分,林府上下便失了大半的人气,管家王伯乃是当年跟随林清和转战商场的得力手下,年纪大后退于府中管事,在许多下人心里,这个老人的威严有时候更甚于林海这个少爷,因此吩咐交代的事都被全力执行,仅半日的功夫林府便没剩下几个人了。

    夜晚用饭,林海特意把府中那些管事全都叫到了中堂,也算是和大家多年的相处共事道一个别,因为府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收拾完,所以这一场告别宴也进行的十分克制,鲜少有人喝醉。

    最后不久,本已准备休息的王伯披了件外套过来,告诉府外有批镇抚司的人想要求见林海。

    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放在炼化剑阵上的林海,连眼都没有睁开,问道:“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说是白天您还有个弟子在那儿,燕司主不放心他一个人回来,所以派了人手护送。”

    王伯的脸色有些怪异,林海也随之睁开了眼睛:

    “那把人带过来就是了,何须通传?”

    “老奴也是如此分说的,只不过诸位官爷尽忠职守,执意要将人带到你当面才肯回去,这....就连老奴的红封都不肯收。”

    林海了然的点头笑道:“那好,你把他们带到中堂见我就好了,记得待会儿红封包的厚一点,不过少算一份就是了。”

    王伯不知此话何意,不过林海再次闭上双眼,他只得拱手退下。

    很快,林府院中便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领头的年轻人白天林海还见过,好像是燕赤霞的副手之一,叫什么实在不记得了。

    “下官受司主之托,护送林公子学生至此,因司主左右叮嘱,固不敢怠慢,需见到林公子当面方才放心交接。”

    副手上前拱手行礼,言谈间倒是已有燕赤霞光明磊落的几分风采,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林海也难得的从主位上站起身来。

    经过一下午的修养,他的伤势仍未尽好,举止间却也与平常人无异,笑容满面的道:

    “有劳大人玉趾相送,林某私下给诸位备了些薄礼,算是感谢犒劳各位辛苦。”

    王伯适时的奉上红封,官兵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接过,就连那位表现十分光明磊落的副手也没有说什么,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场贿赂,因为他地位别于其他的兵丁,因此他的这一封红包还是林海亲自拿着递过去的。

    “在下白日间便已与燕大哥说起过此事,累诸位连夜前来想必司内事物很多吧?”

    林海递过红包,貌似无意的问出这么一句,却引得所有官兵面色俱都是一变,倒不是因为林海话中有何不妥之处,而是叫他们想起白天的一件怪事。

    副手摇头苦笑:“说来惭愧,燕司主回去不久便着令我等护送了,只是在半路上忽然遇到一阵诡异的迷雾,无论如何走都无法出去,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才来。”

    怪不得他们执意要当面才肯交接,林海先前还以为是他们嫌赏钱太少,如今看来却是白天的那场变故让他们绷紧了神经。

    “大人辛苦,还请笑纳。”

    林海双手递交红封,副手连道不敢,双手接过。

    当他手指摸到红包的一瞬间,整个身体忽然僵硬在了那里,原本低垂的头颅豁然抬起!

    不等着谦虚有礼的镇抚司副手有什么动作,林海已经跨前一步伸出大掌,直接一掌死死扣住了他的面盘,好似要将他的整个脸都一把捏碎!

    正堂之中和谐的气氛忽然僵直了下去,镇抚司官兵几乎同时将手放到了腰间刀柄之上,可是下一刻凄厉的哀嚎便叫他们愣在了原地。

    那名领队的副手居然是一个外人假扮的!

    林海面无表情的一手扣着那人的脸盘,体内汹涌的剑意气机刹那间封镇了他诸多气穴,另一只手将那封空的红包缓缓捏碎,冰冷的道:

    “季云子,你还真敢找上门来啊!”

第四十九章:问心

    当年法海纵横天下,是何等的威风不可一世,区区一个小小的道门后进弟子,居然几次三番的挑战他的耐心,那他就非死不可了。

    季云子此时被林海借府中诛仙剑阵之势,镇压的动弹不得,眼中的凶狠杀机早已被震惊与恐惧所替代。

    从碰到林海的那封空红包时,他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可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同样也想不明白林海一个碎了法剑的剑修,仅仅一个白天的功夫又从哪里修出如此浑厚恐怖的剑力?

    不过这些答案他永远都不能知道了,早在林海发现季云子进入到林府之后,他心中便杀意已决!

    “季云子,我给过你机会的,来世小心做人。”

    林海收回了手掌,一身镇抚司官服的季云子浑身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体内脏器经脉全都碎成了一堆烂肉,漆黑的血迹从七窍流出,看起来犹为恐怖。

    众官兵面面相觑,对这番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收场,林海则擦了擦手,淡然的道:

    “若我猜的不错,这位大人的尸体应当藏在你们白日间遇到迷雾的地方,幽州大难降临,以后这种事不会少见,送到诸位手上的红封是林某私人一些心意,至于那位副手的抚恤,我会另外找人转交其家人。”

    一场变故之后,镇抚司好不容易方才理清了状况,他们的领队副手被人家换了尚且还不自知,一时间人人都有些没面子,都想着尽快回去。

    “林公子仁厚,我等既然已经完成司主任务,即刻当回,告辞了。”

    林海点头:“王伯,替我送送诸位大人。”

    季云子的尸首被官兵们合力抬出,此次出行折损了领队,他们需要季云子的尸体交代上峰,众人走出大堂之后一时间觉得犹如置身梦中,回头望去,只见那位施展雷霆手段的林公子悄然站在正堂门口,仿佛在目送他们。

    官兵走后,正堂中就剩下了林海与徒弟许仙,后者再一次见到林海,面色有些紧张和拘谨,可能是刚刚林海动手杀人的那一个画面太过震撼,于是他温言安抚:

    “一整天没见到你,没什么事吧?”

    许仙看了眼林海那张温和的笑脸,想起他镇杀那无名刺客的一幕,心头发寒连忙低头摆手:

    “没事没事,燕司主对待学生很是照顾.....”

    林海看出了这小子的异样,不动声色的自顾的闭上双眼去炼化那四座天王像,轻声问道:

    “可是觉得我手段太过狠辣?”

    许仙僵直的坐在椅子上,要不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他都要怀疑问出这句话的林海是不是要杀他灭口了。

    白天听了林海的一番教导,以为这便宜师父会是个悲天悯人的文人君子,不曾想动起手来说杀就杀,连句话都懒得问,当下也不敢触怒了林海,只是道:

    “先生....先生办事自有道理。”

    “嗯。”

    林海虽闭目炼化剑阵,却不难猜出许仙此刻的诚惶诚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这话说的诚意不足,不过大致是对的。”

    “幽州大难将至,人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空理会一个刺客的时时窥探?索性一把捏死了一了百了。”

    这番话许仙听的连连点头,心中也十分认同,林海又接着道:

    “不过这些也都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之故,才不得不下此狠手。”

    看着林海一副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许仙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理解弱小这个词了。

    “当然了,我说的弱小是相对而言,换句话说假如我是个功参造化,横压一世无敌手的高僧,那么季云子此时杀与不杀都不重要,因为就算放了他,也不惧再有什么阴祟手段。”

    林海说完之后,许仙若有所思,他闭目伸手,精准的落掌在后者的脑门,教诲一如当年,同样也别于当年:

    “所以说为人处事,低下之时不择手段还能说是世事无奈,可将来登高之后行事还是如此,那就是心性使然,必有因果报应了。”

    林海久于佛门,多年修行下对因果说也相当的精通,并且颇为相信,今日之事看似不过是一番口角引发的祸端,其实追根溯源的话,还不是因为当年法海使手段打压了道门,致使今日的道门后进为了上位而引发的,要不是有燕赤霞的这一份善缘护身,早在回家的路上林海就得死于季云子之手。

    林海的这番谆谆教导听的许仙双眼越来越亮,不是这个年轻聪慧的少年人从中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启发,而是从话里隐约听出了,林海好像有意传授他修行的一丝苗头。

    奈何林先生说教起来好像没个尽头,打从开始的若有所指之后便没了一句提示,把许仙听的渐渐又没了兴致,好不容易等他告一段落,有些口干的林海端茶喝了一口,然后就在目光中还有一丝最后希望的许仙注视下,斩断了今天的念想。

    “时候不早,你也累了一天,让王伯带你去我的地方住一夜吧。明天林府上下都要出城迁移,你也跟着大部队走,你我总算师徒一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授法修行的事,就此便再也连影都见不着了,坐在椅子上的许仙呆呆的应和了一声,身子却迟迟未起。

    亲眼见识过修行人飞天遁地,若说不想修行那才是假的,更何况眼前这位就是活生生的剑仙!也是他名义上的先生。

    林海闭目的脸上一片平静,灯火下他微微侧脸,仿佛在倾听许仙的动静,问道:

    “还有什么事?”

    许仙站在原地,双手微微颤抖,似乎在做着什么剧烈的斗争,林海对此恍若不觉,仿佛在等着他的决定。

    这其实是一场心性上的问心考验,少年许仙若是跪下来请求林海授法传道,那么结果自然是一场空,两人之间早就有言在先,自己只会传授他读书识字和做人的道理,因为许仙是个能做出以邪伞诱惑富家千金,妄图青云直上的人物,如此心性若是踏上修行,将来很大几率会成为为祸一方的妖人。

    无论是金山寺的种种妙法,还是剑修林海那犀利无匹的诛仙四剑,在当世都是直指大道的神功秘法,远远凌驾超脱于寻常世俗之上,一旦修行之人心存邪念,对世间便是莫大的伤害,所谓法不轻传便是此理。

    最后,许仙咬牙跪在了林海的面前,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林海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平静如许的问道:

    “你做什么?”

    本以为会是请求林海助他修行,可谁知许仙开口说的却是一句:“学生拜别先生!”

    一直都在闭目炼化剑阵的林海,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许仙一步一步的走出中堂,眼神之中欣慰极多。

    许仙走后不久,林海又叫过了王伯,将怀中一份带有体温的手写剑经交于他手:

    “明日待你们出城之后,再将此物交付于许仙。”

    王伯双手接过,小心的贴身收好,笑颜问道:“老奴蠢笨,既然少爷有意传授,为何还要这般的遮遮掩掩?”

    心性考验,对于语言的火候微妙最是难以拿捏,既要许仙听出自己所想的暗示,又要他听明白自己没有打算真的下定决心传他道术的想法,这样一来才能试出选择的真诚。

    “我早就说过,让他和林府众人一道出城,那既意味着对他未来的衣食住行,林家都不会不管不顾,在这个基础上往后无论去往何处,他的生活都是有保障的,我与他早已有言在先,不传仙法,只供温饱。

    他若跪下来求我,求的便不是什么修行,而是对强权和凌驾在凡俗之上的绝对力量。”

    王伯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许公子一走了之什么也不做,反而是正中下怀?”

    “也不全是,他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便离开,很有可能心中会对我怀有愤恨,恨我为何不将一身所学术法传授于他,真正叫我递出剑经的,还是那句先生保重。”

    林海脸上笑意温和,前世徒弟,今生学生的短短一句,足以温暖人心。

    “老奴知道了。”

    王伯笑着告退,林府之中的灯火慢慢的熄灭了一盏又一盏,夜里静默时分,还有人因为即将离开幽州,不知去往何处的在暗暗哭泣。

    林海坐镇中堂,对于府中的各处动静宛如掌上观纹,自然也将那诸多不为人知的离愁尽收耳底,他在空荡无人的偌大中堂中叹了口气,没由来想到当年还是法海之时,玉髓天王像刚刚落成,能忍还缠着自己想要学剑阵来着。

第五十章:撤离

    第二天中午,林府众人用过在家的最后一顿饭后,大大小小如长龙般的马车队伍,便开始了向城外进发。

    有关百姓落脚的地方,官府方面早已和周边的城镇做好了沟通,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做到十分精准的人员分配,可也足以叫幽州百姓不至于在外面成为难民。

    许仙背着一床价值不菲的被褥,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林府的长龙队伍往城外走,只是叫他微有伤感和酸楚的是,倚门相送的先生林海,在目送他们还不到半条街便回去中堂打坐去了,真是铁石心肠!

    有时候他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由始至终也没见过几回面的年轻先生如此的敬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那天夜里明明只要自己跪下来请求授法,就有很大的可能也成为那些飞天遁地的仙师之一,可话到临头,看着闭目的林海,那句请求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

    正进行间,许仙觉得背后有人拍了拍自己,回头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家伙正冲着自己傻笑:

    “小哥,看你就这一床被子,夜里多半不抗冻,我这里有三床,两床换你一床可好?”

    林府之中不肯走的下人们,其中女眷就有不少,因此出逃的男丁当中,除了岁数和身体实在不好的,其他的一路都在外面打地铺,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背了一床被子的关系。

    许仙听了那胖子的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背上的那床被子虽说薄了一点,可做工和质地却极为上乘,就胖子那两床又脏又有味的被褥,十套都比不上一套,最重要的是,这床被子还是先生送的。

    “这是我家先生送的,长者赐,不可辞,更不可换,小哥见谅。”

    许仙说完这句话,方才真的熄了胖子心中别的念头,暗道是个有师傅的,用的起这样的被褥,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原本三天撤离的百姓计划,才刚过了一天,这时候拥挤在城门的人数最是壮观和拥堵,即将远离家乡的人们多有不舍,偶有拥挤的口角叫骂发生,不过很快就被闻讯赶到的官兵修士镇压,虽然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可大致上还是在按计划有序撤离。

    人间一片人声鼎沸,小孩子哭闹不断的愁云惨淡,修行界的金山寺同样也不太好过。

    年幼的僧人们将大包小包的行礼全都扛在身上,高高重重的行礼宛如一座小山压在他们的肩背,虽然略显吃力,可久经历练的金山寺小传人们却也扛得住,他们正依次有序的,和师父能持汇报这几日的进展。

    能持耐心的听着,他们是做为林海出剑失败后的二手准备,同时也是修行中人,自然不急着去和百姓争道。

    自从西湖一战后,剥出一半元神换取林家一众平安的南宫,精神一直不太好,常年在寺中扛把子的渡真更是如此,而且咳嗽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每天夜里子时,撕心裂肺的重咳声都叫能持忍不住担忧,在两位长辈都身体不适的情况下,金山寺也就由他全权掌管了。

    只不过这个过程嘛,实在是有点让人.....血压升高。

    “昨天就让你们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好准备随时出发的,今天结果怎么样了?”

    能持话音刚落,众弟子们便对视一眼,大徒弟本因小声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只要能带走,路上又用的到....本心,你刨树干什么?”

    “弟子平日最喜欢在这树下乘凉,听说天柱山顶常年风雪,寸草不生,弟子将这颗大柳树拔出来种在上面,将来必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我靓你*&……%&……%&……%¥

    能持上前就拽着本心要好生的训斥,可是话没出口,只见本因兴冲冲的从后山碑林跑了出来,硬是背了一具干尸,看模样赫然便是金山寺历代祖师中的一位。

    听到能持心肌梗塞般的嚎叫,本因只得停下步子,扭脸和背上干尸一同对着能持羞涩的笑。

    两张脸一个白嫩年轻,一个枯槁干瘪,即便能持也算得上是修行有成,背后也不禁起了一层冷汗。

    “你背着祖师爷的遗蜕金身做什么?!”

    “师父,弟子平日参悟佛法修行不解,或遇上什么人事想不明白的,都喜欢来这处碑林静坐,平日里这位长老祖师听弟子诉苦最多,想着这一次离开不知多久.....”

    “给我放回去!”

    能持控制住面部表情不至于扭曲的低吼道,后者只得怏怏背着祖师遗体回了碑林。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弟子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在能持面前站成了一排,被挨个数落,只有最小的本言始终安静。

    “一个个天天都在想什么?看看人家本言,一个个的还有脸当师兄!没一个省事儿的!”

    能持训斥完了,本言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师父,其实弟子也有东西想要带过去。”

    能持双手颤了一下,沉下脸道:“什么东西?”

    本言没有被吓到,兴冲冲的指了指一间多通铺的弟子厢房,能持不禁愣了一下。

    金山寺如今弟子不多,他仅有的一众徒弟年纪又小,平日休息全都挤在一个大房间里,这间房早就在能持继任方丈之后便空了下来,平时门窗紧闭,多用于堆放杂物。

    “你不会是想把这房子搬走吧?”

    有了前几位师兄的做派,能持大致也能摸清楚这小子的路数了,本言天真无邪的告诉能持:

    “不是的师父,弟子只是想要屋里的东西。”

    难得手底下有个正常的徒弟,能持喜不自胜的连声道好,自忖他们到了天柱山也不知需要住多久,带上些杂物到那边也许还用得上。

    向来都被同门师兄们,嗤笑为扭捏不爽利的能持,今天难得大方的一挥手:

    “随便搬,想带什么任你挑选!”

    于是本言便在师兄们羡慕的目光下,欢快的跑到那栋房子的大门前,兴冲冲的一把拉开了房门。

    刹那间,一片乌泱泱的黑云从中飘了出来,能持震惊之余起初还以为是寺里进了什么妖魔,法力运转见便要以雷霆手段镇杀妖孽,可很快的他满腔凝重,就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扇被打开的大门里面,宛如是一个动物世界!

    蛇虫鼠蚁,飞禽走兽,小猫老狗,层出不穷的不断从里面涌出来,能持刚想要怒哼一声训斥本言,可刚一吸气,入口的全是那些动物的体味和排泄物的味道,也不知是血压升高还是味道太冲,修为还算不错的能持眼前一黑,差点就没这么过去了。

    “师父,书上说众生平等,弟子眼看幽州大难将至,人人为保性命各处奔走,便想着这群蛇虫蝼蚁的也是性命啊,地藏菩萨都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弟子不才,愿意效仿....”

    本言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接被几个师兄连打带拖的拉走了,临走还不忘死死捂住他的嘴.....

    日暮夕阳,林府。

    往日的幽州首富之地,此时人气几无,众人不过离去短短半日光景,这处豪奢的宅邸竟已透出了几分暮气与荒芜。

    其实何止区区一个林府,撤离百姓计划的第二天黄昏,整个幽州城都开始变得沉寂了起来,风声萧萧又肃杀。

    远方的雷峰塔,如同一只半隐云雾中的庞大妖魔,高耸巍峨,一身的煞气,周边不知向外延伸出多少里的妖气云海,几乎与百姓屋舍接壤,它们不断翻涌变换着各种形态,宛如巡视自身领地的夜叉。

    林海这两天不眠不休的炼化剑阵,此时的他,一身气机剑意尽皆与剑阵相合。

    感受到雷峰塔内躁动狂野的妖气,林海转头向雷峰塔远眺,强盛剑意与那塔中的冲天妖气虽未接实,却已有了几分龙争虎斗之意,各自变幻气象,暗暗较真。

    诛仙剑阵的剑意加持之下,林海运转法眼,依稀可以见到佛塔下方那一条无比巨大的妖身白骨之上,无数细密的肌肉筋里正如同活物一般的轻轻蠕动攀升,画面看起来十分的瘆人恐怖。

    他明白,这是妖神三元合一的最终形态,即将功成出关的征兆。

    林海坐于中堂,深深地长吸一口气。

    刹那间整栋林府的各处角落,尽皆被游动的剑光所充斥!

    埋于府中四角的天王像上忽然浮出一圈灰尘,无声朝天吐出了一道剑气华光,直冲斗牛!

    林府的四道剑气华光凝而不散,华光异彩的仙家流光,与已经沦为妖魔栖身之所的阴沉雷峰塔遥遥对持。

    城外,无数从家乡逃离出来的幽州人纷纷抬头看着这一幕,无声祈祷着什么。

    “快了,就快了....”

    林海闭目静坐,喃喃低语。

第五十一章:闭门不见

    幽州城当夜,雷峰塔中的妖神仿佛是在回应林海的那四道剑气华光一般,彻夜的都在城中回响着龙吟长嚎。

    能持众师徒,在金山寺中提心吊胆的听了一夜的长嚎。

    常人不觉得其中凶险杀机的巨响,落在能持渡真,这等修行有成之人的耳中,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未几,寺中一众大小僧人们背着大大小小的行礼一路快行。

    凡人离城之时心头惶惶而不可终日,他们这群修行之人的心情其实也大差不差,不过凡人的惶惶是为自己那不可预见的未来,而能持的惶惶,则完全是因为林府中精修待战的林海。

    林府大门前,本因挪动步子上前,想要敲门,却被能持叫住了。

    能持面带伤感,这个想来被同辈之人嗤笑蠢笨的年轻主持,平日话虽不多,可眼光最是独到。

    幽州城中除了被林海亲口道破天机,而得知此战胜负的燕赤霞外,最为了解林海此战成败的,便当属能持了。

    “不用了,你们师祖不会出来见我们了。”

    “为什么啊?”

    弟子们一脸不解,他们大多未入修行,无法感知到府中上下种种异象,故有此问。

    “你们师祖周身气机剑意,此战几乎都与那套剑阵合道,尔等修为浅薄,无法体会这期间所有的异常气象,为师好叫你们知道。”

    “此时的林府上下,都已经被剑气盈满,我们....就在外面拜别师祖吧。”

    小和尚们皆以能持为主,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何师父能持的脸上,好像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悲伤?

    能持端正身姿,整理了一下僧袍,郑重的跪在了林府的大门前。

    在他并不高大的身影之后,是一排年幼的僧人齐齐随着他的动作拜倒。

    能持喃喃而语,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师尊在上,不孝弟子能持,携后人弟子朝拜恩师。今日有金山寺后进弟子六人,得承门中秘法,日后必谨守佛门弟子本分,不叫祖师蒙羞。”

    “只是弟子天生资质蠢笨,不堪造就,能得方丈之位全赖师尊一人青眼,如今金山寺香火日益凋零,弟子于心难安,日夜忧叹,幸而本因,本心本言等弟子敏而好学,资质尚可,金山寺也算是后继有人。弟子一生庸碌,不敢奢望他们得我教授,日后便可闻达于世,只求他们秉承法统,不入邪路。”

    六位能持的亲传弟子,懵懵懂懂的跟着师父的动作,朝林府大门重重磕头,三声响后,众人再抬起头时,忽然觉得禁闭的林府大门猛地有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直扑而来,良久方止。

    这突生的异象,使得众人一度以为林海要从林府走出来见他们,可是等了半天,大家发现这股凉风虽然有点怪异,好像也只是单纯的风而已,并没有引申出林海的出现。

    能持看着始终禁闭的大门,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闷声道:“好了,咱们也赶快出城吧。”

    自知今日一别,或许就真的便是永诀的能持,心情一直比较低落,他的六个徒弟也都很贴心的没有丝毫吵闹,默默陪着师父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已是撤离计划的最后一天,幽州城中的寻常百姓也基本撤离完毕,能持偶尔在街上碰到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相视一眼便对着能持抱拳别过,有弟子认出,那人便是在镇抚司中排名靠前的修士,不太理解明明有飞天遁地的能耐,为什么非要用两条腿在城里匆匆走过?

    “眼下你们师祖与那妖魔的争斗已经是一触即发,雷峰塔随时都会被冲破,没人会在这个关头还招摇的御剑行空。”

    行走路上无他事,众弟子干脆就聊了起来,他们跟随能持修法参禅已经有了些日子,从这位师父的口中,听说过无数种当年林的种种伟大高光的事迹,对于传闻中的师祖,心中一直都是即敬且畏的。

    可是雷峰塔一战,却击碎了他们大多数幻想,能持师父口中那个,好像无所不能的法海师祖,好像并不像故事里的那样无所不能,伟大高光。

    非要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那大概便是在全城百姓都尽数撤离之后,仍选择留下来对付妖孽的壮举吧。

    这其中对林海成见最深的,大概便是大徒弟本因了,他跟在能持身百年的时间最长,受到的教诲自然也是最多的,正因如此,他才很难将那个真行佛门,横压当代的高僧形象,与内堂中主持会议的那个病怏怏的贵公子放到一处,那根本就是两个人。

    “师父,为何师姑祖和太师祖不和我们一起来呀?”

    本因脱口而出的嘲讽道:“想必师姑祖与太师祖早就知道林府连大门都不会开,因此便干脆不来了....”

    少年的心性往往最好看穿,本因与本言师兄弟的这一问一答还没说完,便被怒气冲冲的能持打断了。

    “住口,你懂个什么!?”

    能持训斥了半天,向来乖巧听话的本因,这回却是起了性子,对能持的训斥只当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师徒间的气氛越发的紧张,眼看能持就要动手,几名弟子立刻为上来不住的劝着,能持也举得这里不是教育徒弟的地方,时间和地方都不对,只得惺惺警告几句。

    经过这一件事,师徒间的谈性都不太高,能持心里装着事,只是面色略有黯然的赶路。

    其实在内心深处,对于林海这次的闭门不见,能持也是颇有微词的,不过这种事情他觉得自己可以有一点,但是教的徒弟们却万万不可有。

    概因当年的法海对能持来说,宛如历历在目,百多年后也不会减少丝毫心中的那份敬畏,可他的徒弟们对于法海却是远在天边,心中一点怨隙,从此便有可能是陌路天涯,这是能持最不想见到,并且极力避免的。

    世上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极力的避免什么就来什么。能持想来都不是个能言善道的,面对本因,他知道这个被寄予厚望的打底子其实面服心不服,可却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倒是年纪最小的本言叫他心中略感安慰,小家伙一直在念叨着,其实师祖很关系我们的言语,尽管没有什么说服力。

    临出城时,能持再一次回望了一眼林府方向,重重屋檐建筑的保卫下,那体型最为庞大的一栋,如同一个无声的巨人,在远方目送他们。

    能持不禁想到,当初师父法海斩断佛缘,从法海变成了林海,是不是意味着此前重重都如门中高僧看待过往红尘一般,如浮云遮望,如烦恼离愁,视而避之不及?

    师姑南宫和师傅渡真,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想来见师傅最后一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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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聊斋当法海介绍:
别人穿越了都送金手指,林海穿越了什么都没有,就家里有矿。那也行吧,起码吃喝不愁,富贵逍遥。但是这个世界好像有点熟悉啊!兰若寺里空灵幽怨的聂小倩;幽州城中杀人食心的画皮妖;还有邪恶的五通神,诡异的国师法丈.等等等等,我这是穿到聊斋了吗?但是那个老和尚为什么追着我叫法海啊?我在聊斋当法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在聊斋当法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在聊斋当法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