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我的系统呢?
马寿年面色冷酷的走上前来,一身气机毫不掩饰的昂扬流转,身边诸多同僚乃至教头在内的人,感知到他远超先天的通幽气势后,纷纷都面现惊讶之色,周边窃窃私语随之减少了许多。
这种无声,却足以叫人感到快慰的转变,就如一缕陈年美酒在胸膛流过,曾几何时,他站在威严的教头面前,连一句大声点的话也不敢多说;曾几何时,他在众多同僚眼中,不过是一个受着父亲打带你而勉强混进钦天监混日子的废物.....
好吧,他确实是勉强混进来的,不过那都不重要!
今天,我就要让马寿年这三个字,响彻宫廷内外!
不,是诸天万界!!
马寿年冷酷的伸出一根手指,在漫长震惊和如斯恐怖的目光下,他指着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的教头,说出了引爆全场的一句话:
“我要挑战你,不过却不是简单的挑战!”
教头是个早已迈入道度灭后期的积年老修,见到一个通幽宝宝居然敢傲气十足的扬言挑战自己,当下也是惊疑不定,沉声道:
“你要挑战我?取代我教头的位置?”
校场上一片哗然,大家纷纷都叱责于马寿年的无礼狂妄,可是也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摄于他那胜券在握的气势,也是惊疑不定的仔细打量着这个家伙,不敢妄下断言。
马寿年很满意场中同僚,以及教头那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想起昨夜临睡前系统对他下达的任务与奖励,立刻自信满满,兼又冷酷到底的道:
“今日你我,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满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子怕不是疯了,就连教头的目光都不禁在这种气氛下染上了一丝凝重: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马寿年哈哈大笑,披散的长发迎风狂舞,气势如龙的大声道:“本座自然知道,张秃子,你现在认输我还能饶你一命!”
被称为张秃子的教头面沉如水,提起了全身功力低斥道:“放屁!”
“那便怪不得我了!”
马寿年意气风发的踏前一步,周身通幽境的强悍气机毫无保留的发散出去,在体表形成了一股气势不凡的龙卷,直接托着他的身子扶摇而起,他人在半空俯视校场中的主人,在无数同僚震惊以及教头凝重的目光注视下,他如同是君临天下的神王,蓦然张开了双臂,仿佛是要承接某种从天而来的神秘力量似的,面容带着几分扭曲的大声咆哮:
“看本座的诸天神王系统!”
钦天监的同僚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奇迹发生的一刻,那张教头同样也是提起全身功力,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松懈,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的紧张小意便开始转向了不解。
怎么马寿年在空中喊完了招数名字后,却迟迟不曾下手?
众同僚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只是一时间被马寿年那神情自若,视天地如无物的气势所摄,此时感觉到有些不对便又纷纷的质疑了起来,唯有张教头依旧不敢大意,因为这马寿年可是说出过即分高下,也决生死的话,万一是诈,引得自己粗心大意从而丢了性命,那可万万不值当,故而他一直都在耐着心思,看这小子耍什么诡计。
马寿年此刻也在空中涨红了脸皮,他没有想到昨天才和系统商量好的事情,今天事到临头他却装起了死!
他先是愤怒的在心头连连呼唤系统现身,可是如今法海真身便在于傅天仇坐在不远处的城楼上看戏,哪里有什么系统回他的话?
马寿年气氛之下干脆张开口大声呼喊,一时间校场上空‘系统你快出来’‘你特么不是和我绑定了,要辅佐我成为诸天万界的神王吗?’
傅天仇看的莫名其妙,又不明就里,转投问法海:“敢问国师,那个什么系统为何物?为何马贤侄这么着急的寻找?”
法海咳了一声,解释道:“二流说书市场的设定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傅天仇皱起了眉头:“那马贤侄为何如此....”
“许是小说画本看的太过投入了吧,错把人生现实也当成了画本。”
法海如此解释道,傅天仇叹了口气,再看向校场上空咋咋呼呼在呼喊系统快快现身的马寿年时,难免就带了几分怜悯。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疯就疯了?
殊不知此时不光傅天仇如此感想,其他钦天监的诸位同僚也是这般想的,只听校场中人纷纷说道:
“这位马道友也是可怜,想必是眼看三年期满,急于成就通幽果位,这才冲撞了脑子,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疯了.....”
“怪不得敢在张教头这冷面煞神面前大放厥词,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疯了?”
当然了,面对马寿年的惨状,也有一些平素交好心善的同僚,看着马寿年疯疯癫癫的举止,又联想到同辈修行之人大多也是这般,初时意气风发,最后黯然离去的下场,一时心软便喊道:
“马兄,你快快下来,别再这发疯了,诸位通道帮你在教头面前求个情,也好....也好待会揍的时候轻一点!”
“是极是极!”
此话一出,法海发现居然还有不少的人在附和,看来这马寿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还有人帮他说句话,只不过没什么卵用就是了。
听到下方力挺自己的诸多同僚喊声,马寿年人在半空,气的浑身颤抖,他恼恨那本就说好的系统,忽然弃自己而去,可是当他发现教头张秃子在下方那犹如寒冰般,几欲生撕了自己的目光时,满腔的愤怒又化作了冰冷。他茫然的抬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有种更想要放声痛哭的冲动。
“你还不快点,给老子,下来!”
张教头咬牙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对着马寿年低吼,事到如今他哪还不知道自己被这小子给唬住了,幸好方才看出他自己害怕紧张的几乎没有,不过就算没有丢丑,他心中也同样怒火难平,因为这马寿年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自己张秃子!
我非生生锤杀此人不可!
不过他终究还是顾念着一些风度,没有真的动手上去追赶擒拿下这个混帐东西,而是用教头的威严喝令他下来。
马寿年此时的神情呆滞,在下方教头气势汹汹的目光注视,以及诸多同僚看笑话的眼神下缓缓下落,对着大步走来的教头视若不见,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茫然道:
“我的系统呢?”
刚刚走近的教头,听到这厮又在那里提什么狗屁系统,气的一脚便势若雷霆的踹了过去:
“我特娘的叫你系统!”
教头打定主意,系不系统的他也不懂,但今天他就要这小子明白什么叫现实险恶,什么叫毒打!
远方一直在为马寿年这少年英才就此得了失心疯,而正在惋惜的傅天仇,见到那教头要动手,立刻对法海道:
“国师大人,这年轻人毕竟与老夫有些渊源,不知国师可否....”
不等老傅说完,法海便直接点头道:“举手之劳。”
话音未落,他坐在椅子上的肉身已经化作一道耀目的金光飞出,转眼便出现在了马寿年的身前,拦住了那教头气势汹汹的脚步。
法海的忽然现身,使得本来人声就已经渐起校场为之一静,而后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全场钦天监的见习官员齐齐的俯身拜倒,就连那气势汹汹的张教头也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于地,口中高呼道:
“参见国师法丈!”
昔年钦天监中的道门势力,早已被佛门力量所取代,对于法海这个凭一己之力便使佛门站稳修行界牛耳位置的人物,如何会不认识?当下数百人的声浪汇到一处,声震天地,气象万千,远处观看此处的傅天仇只觉双耳如闻雷霆,当他分别注意到狼狈的马寿年与淡然而立,受人叩拜的法海时,目光微微有所触动,不知在想什么。
法海一震双袖,自由无数气机分散出去,将一众钦天监官员搀扶起身,笑道:
“小僧可当不得诸位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众人应诺起身,在法海这位佛门魁首面前恭敬无比,而失魂落魄的马寿年,同样也被方才那震荡的声音惊醒回神,愣愣的看着在镜中传闻有如天人的法海,忽然就情难自制的一头扑了上去,抱着法海的大腿哭喊:
“国师,小人的系统没了,小的系统不出来了啊!”
张教头见这小子胆大包天,还敢冒犯当朝国师,双眉一挺便要出手,却被法海挥手拦住。
“张教头,这位马公子与小僧有些渊源,不知可否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疑,想那国师法海是何等人物,一个钦天监中不起眼的道门俗家弟子,居然也能攀上这种关系,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却无人胆敢质疑,自然是全票一致通过。
谢过了张教头,法海一指点在哭喊的马寿年眉心,后者浑浑噩噩的神智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其实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顶多就是仗着家中势力身份,有些目中无人罢了。此类人世间多不胜数,要说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马寿年还是真的没有做过,何况今天的这个坑还是法海给他挖的,就这么叫张教头把他打出个好歹,未免冤枉。
法海又不是那种,你动我一根汗毛,我就灭你满门的中二性子。
马寿年虽然与自己有些不妥当,不过也罪不至死,因此就算没有傅天仇的请求,他也不会放任张教头就这么打死他的。
法海缓缓来到马寿年的身前,笑着一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问道:
“马公子,可愿随贫僧修行?”
第八章:师傅是个大好人
马寿年文言愣住了,他自然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僧人是谁,能够做他的徒弟,不说什么三生有幸,起码前途是无量的,何况......
马寿年偷眼打量了一下不远虎视眈眈的张教头,自忖这一关要不是有国师帮衬,他在这地方少说也要丢下半条命去,于是他刚站起来的身子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法海恭敬的行了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后者上前,一手摁在马寿年的肩头,后者抬头看着他,法海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在心中暗道:不要怪我。
“恭喜国师喜收...喜收高徒!”
张教头见状也只有放过这个走了大运的小子,对着法海拱手道贺,硬着头皮说出了高徒这两个字,校场上的众多实习官员也有样学样的纷纷道贺,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在这热闹中,却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后面切切的传入到法海的耳中。
“师傅,我以后还能娶媳妇吗?”
法海维持着面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叫他自己体会:“你说呢?”
马寿年怏怏的叹了口气,看样子欢喜与忧愁各自参半。
我可真是个带恶人呢.....
没几日,马寿年在钦天监校场的事情就在京都传开了,人们嗤笑失心疯的马家公子之时,往往还要捎带着称赞几句国师法海的宅心仁厚,可是这样传久了,金山寺的山门前市场就会上演各种人间惨事,他们大多都是信奉佛门的人,眼看着马寿年一时机遇,居然能拜在国师法海的门下,于是便纷纷自导自演一场,想要和法海也搭个佛缘。
金山寺门前因此好生热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请动了官兵严查方才止住,傅天仇因这事儿没少笑话法海。
“我真搞不懂,当和尚有什么好的?漂亮的姑娘看不得,天下的美食美酒多半也没有口福,整天青菜豆腐,开口就是阿弥陀佛,还有那么多人挖空心思想要进来。”
法海对那些使尽手段想要拜在自己门下的人不太能理解,傅天仇却看的心中分明,他呵呵的笑道:“可是只要出了家,剃了度,便是脱身于俗世红尘外的空门,没了烦恼贫贱之别,心中念着佛,处处都是极乐。”
“傅大人还有着慧根,要不要小僧送你一程?”
法海指了指身后平时用来收徒剃度的大雄宝殿,示意随时都可以替傅天仇操刀主持,后者跟着笑了笑,摇头道:“老夫就是个俗人,不给佛祖添麻烦了。”
面圣之后,这趟京都之行便可以划上句话了,法海在京中停了即日,待朝廷下发的赦罪文书正式下发之后,便打算与傅天仇一道返回幽州,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有几件事要做,因此就耽搁下来。
如今京都中的佛门弟子,对大乘佛法的修行早已过半,法海无比的清醒自己当初没有操之过急的一股脑全都传授出来,叫他现下还有许多缓和的余地。
他先是在京都通过自己的声望影响,向外大肆宣传小风佛法的好处与妙用,但是却将小乘佛法的上乘法决把控的极严,吊足了别人的胃口,而后再留下小乘佛法的相关修行典籍,自己则带着傅天仇飘然而去。
这样一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大乘佛法前去无路,而重新被鼓吹过的小乘佛法却开始焕发出无穷生机,京都修佛之人如何选择,自然不言而喻。
“师傅,既然小乘佛法真的比大乘佛法要好许多,凭您在京都的声望,只需要站出来高呼一声,必定是响者云集,何必费这个事,折腾这么大一圈呢?”
新拜入石门的马寿年,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成为了金山寺中一名不起眼的僧人,通过这几天跟在法海身边的见闻,方才有此不理解的一句。
“大乘与小乘,本身并无高下之分,前者更近天道,可掌天地至理,后者更像是人道,远比变化莫测的天道更为坦荡,为师区区凡人,如何能在世人面前妄议天道不如人道的言论?”
法海给马寿年起了个法海,名为能修,可在剃度的当天,他的老爹,当朝二品大员杀到寺中,不顾面皮的死活抱着法海的大腿就是不松开,说着老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国师大人就算活刮了他老头子,也不能动马寿年一根汗毛,硬是以一身朱紫大臣的身份说出了乡间无赖的感觉。
没办法,法海总不能动用法力硬是架开通,来个强买强卖吧?何况他的目的也仅是给傅青风婚姻自由,马寿年出不出家的,不过是一道保险而已,未必就真得强求。
一脚踹翻了貌似在一旁低眉顺眼,不吭一声的马寿年,后者哼哼唧唧的倒在地上半天也不敢起身,一看就是心里有鬼,要不然他正是出家剃度的遮天,他老爹是如何这么精准的找上门来的?
“也罢,你我命里没有这个师徒缘分,合该在此缘尽,扶你父亲快些回府去吧,往后莫要再去寻什么仙道修行了。”
法海一脚踹翻了马寿年之后,后者以为国师是看穿了自己耍的把戏,以为免不了要受一顿好打,没想到法海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做做样子,他一时间有些庆幸,同时也有点失落,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子在师傅法海的眼中,好像不是那么的在意。
确实不怎么在意,只不过是法海坑过人家之后的一时恻隐罢了。
他入钦天监以来,处处小心仔细,好不容易讨好了一位道门长老的欢心,可长老却在皇城之战中殒身,从此钦天监的日子便越发的难过和小心,又何时受过像法海这般修为高强之人的拂照?而且他也明白,离开法海之后,钦天监也不可能容他,这辈子的修行梦想,到今天也该醒了。
于是他端正了身子,恭恭敬敬的给法海磕了几个头,算是一个告别吧。
碰碰磕头声震的法海沉默许久,因为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导演,临别之际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作祟,抖手将幽州金山寺整理好的小乘佛法修行秘诀给了马寿年,后者双手捧着厚厚的书册,瞪大了双眼瞅着法海,不知该说什么。
法海却受不了他的这个蠢样,呵斥道:“回去好好做人,孝顺父母,这几本书也不是什么上乘法决,送你算是回了你那几声师傅的礼。”
马寿年激动的眼泪横流,就连他的老子也在一旁连连的对法海拱手道谢,法海看着这小子满脸遇到名师好人的高兴样,暗自想道要是让他知道,那恶趣味的诸天神王系统,也是自己这位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的师傅的话,那他该是什么表情?
第九章:狠揍
因为京都中的种种事宜,法海返回幽州的日子一推再推,因为不光佛门小乘佛法的事需要做出布置,就法海早已无心留恋的国师之位的事,也是层出不穷,不过就在这层出不穷的诸多事务中,却大致可以归纳为四个字----权力交割。
也许是当年法海在皇宫一战中的表现太过耀眼,使得当今的皇帝陛下在办事的时候不敢太过激进果决,下发的诸多旨意通常都是先以试探为主的,一天三份旨意传至金山寺都算是少的,弄的寺中的迎旨香案干脆就摆在那里不撤了。
如此过了三天,傅天仇实在受不了这种办事态度,当先找了车马随从率先启程回幽州和女儿团聚了,法海送走傅天仇后刚回寺中,便见宫中传旨的太监满脸陪笑着站在门口等自己,面容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
“国师大人,咱家又来了,您看这会儿得空的话,容奴才给您传个旨?”
几天来双方平均每天见面不下五六回,那公公许是也明白这旨意传的有些频繁,可他哪敢拒绝啊,是以在法海面前也是陪着小心。
“你这样,圣旨给我。”
法海上前将供案上岗的圣旨握在手中,径直来到了平日办公的地方,那传旨太监一脸苦涩,可又不敢阻拦,只得跟在法海身后,长吁短叹的喊着不合规矩,还是老奴来宣旨之类的话。
“公公放心,贫僧只是打算亲自入宫一趟,当面感谢圣上恩典而已。”
法海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裹,说完便直接的化身金光,朝着皇宫飞去。
说来也是奇怪,法海化身的遁光在飞入皇城之时还算轻松,可当靠近皇帝居所的大殿之时便越发的感觉周身沉重,修行中人上体天心,诸多事情都有一种神而明之的预感,而法海此时的感觉就好像在暗中有什么人,在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难不成又是从哪里招来的高手?专门用来限制自己的?
法海想到了这一层,可却浑不在意,他落下华光,不待门外的宫女通传禀告,直接一把便推开了大门,殿中的皇帝正和自己手下的几位大臣商议着如何能够合情又合理的架空国师权力之时,猛见到正主出现在了这里,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其中有一位年纪不小的老陈,更是瞠目结舌的道:“法海,你是要造反吗!”
权臣不甘心皇帝的制衡架空,于是决定铤而走险的戏码,刹那间便在这位大臣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法海拿眼一看这个说自己要造反的大臣,不成想还是个熟人。
这不是昔日和我这位国师法丈狼狈为奸的张大人吗?那天早朝散后还特意陪着自己走了一段宫城御道的那位老大臣,如今风声稍稍有不对,立马就投身效忠陛下了。
法海对这种行径不齿,不过也不打算追究,本来他们双方在朝中抱团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团体,前者仗着国师在皇帝心中威严和虎旗行事,而后者利用诸多老陈在朝中的各种关系,扩张佛门的影响,又不是刘关张一个头磕在地上的铁交情,改换门庭就改换了吧,也不打紧。
法海如此想着,大步来到皇帝的御案前,君臣之间或者说帝王与和尚之间,仅仅隔着一张长案,法海就这么在皇帝胆颤心惊的注目下,将手中的那个小包裹放在了案上,动作轻巧灵便,不待丝毫的留恋。
富有天下,自大乾开朝后便被称作人皇的皇帝,在法海目光示意下,战战兢兢的,有些心虚的掀开了桌子上的包裹,入目是一块雕工精湛绝伦,色泽质地上佳的官印。
大乾朝国师大印!
“臣本幽州一介商贾之子,偶得修行,因缘入得佛门,于京都斗道门,败妖孽,自承国师大位之后,自问无愧于这大好人间,也无愧于陛下,今天下安定,佛门香火广阔,诸事已了,遂上书请辞,还小僧一介布衣,回返幽州修行。“
法海面色正中的合十俯身,这是他在接任国师之位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在皇帝面前自称为臣,皇帝看呵这个神情磊落坦荡的大和尚,以往的那诸多猜忌和提防不知为何,此时全然半点也记不得了,皇帝只记得那年,法海还只是一个因护城有功而进京授封的僧人,在诸多人才济济的道门面前毫不显眼,他还记得那一年东宫城墙外头的马蹄和将士们临死前的嘶吼,异常的刺耳,他坐在东宫被吓得两股战战,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下完了,可是最后一身白衣尽数染红的法海疲倦的来到了宫里,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自己,说守住了。
于是皇帝又忍不住去想法海继任国师以来,从未过问朝政,一直都是在佛门的那一亩三分地上使力,以往那种种猜忌,其实打扮都来自那些附庸在法海之下的那些朝中大臣们的身上啊!
“国师一心为公,朕也是知道的,我们...我们又何必走到这步呢?不如.....”
眼看着皇帝就要在感动之际说出挽留的话来,可根本就志不在此的法海却开口打断道:“陛下,临走之前,小僧还有个心愿。”
早已被法海感动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当下只见他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法海的双眼,开口道:“国师请讲。”
即便是到了这个临近分别的时候,这位曾被法海一力扶持保定上位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将话说的太满,帝王心术到了他这种地步堪称绝顶,可是对于身边之人未免太过刻薄寡恩,但法海对此却表现的毫不在意,只见他笑容如常的一副圣僧风度,却忽然做了一个与他此时形象大相庭径的动作。
法海开始挽袖子了。
“说来也没什么,微臣这些年在京中不敢说鞠躬尽瘁,可也算是尽忠职守,不敢有丝毫荒废怠慢国事之举,临去之前陛下所为实在叫我心底厌恶,故而今日斗胆。”
法海将双手袖子挽尽之后,气机散布到大殿内外,隔绝内里呼喊动静的同时,也能拦住那些不安分的宫中护卫,与此同时,他脸上那股如同世外得道高僧的笑容也终于开始淡去,转而换上了面目表情的冷淡。
“我要狠狠的揍你一顿!”
第十章:朕没事
皇帝的目光略有呆滞,无论是他近三十年来所接受的精英帝王教育,还是神州大地上传承千年之久的天地君亲礼教,都无不告诉世人一个道理。
帝王即为天。
可如今在这重臣隐退的和谐大殿之中,这个刚才还带给他十分感动的高僧法海,却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又叫人瞠目结舌的话。
“我要狠狠地揍你一顿!”
法海的话音刚落,皇帝便从龙椅上愤然的站起身来,多年帝王上位者的其实如同天边云海中乍现的真龙爪牙,猛然探出了叫人胆寒的利爪,气冠千军的回以怒斥:“你大....”
“啪!”
法海面对陷入到暴怒之中的皇帝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畏惧和介怀,直接了当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上去,将这帝王之怒的后半截爆喝,活生生的抽回了他的肚子里,响亮且震撼。
噗通噗通几声闷响从法海的身后传来,竟是刚才还在和皇帝议事的大臣,见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之后,齐齐不约而同的昏了过去。
虽然有常言道主辱臣死,可法海一身道行在京都又有谁人不知?他们一群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过后口诛笔伐,将法海骂个体无完肤还行,现在装死,正是应付这种场面的最好办法。
再说那被法海一巴掌抽回龙椅上的皇帝,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九五至尊,生平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打过脸,而且力道还是如此之重,他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脸上的一阵阵剧痛传来,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捂住了那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和呐喊。
只可惜,大殿早已被法海用气机隔绝,就算皇帝叫破喉咙也不会有护卫前来护驾。
“法海,你竟敢如此对朕!朕立刻便下诏,将你金山寺满门上下.....”
“啪!”
“朕要灭你九....”
“啪!”
“你...”
“啪!”
法海只身站在龙椅之前,手掌挥动,仅仅是以掌风便将皇帝抽打的凄惨无比,几个巴掌过后,本来皇帝那幅怒不可遏,动辄便要杀尽天下僧人的话语半句也说不出,他不说话了,法海却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老子从万军从中保你一条狗命,之后力排众议将你扶持上位,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让佛门发展的平台而已,你瞧瞧我身后躺着的那几位心腹大臣,这满朝文物里面,还有比我更纯粹的臣子吗?”
好一顿的毒打之后,原本处于暴怒中的皇帝,此时已经渐渐开始冷静下来,只是脸颊被法海臭的肿胀高起,宛如猪头,就连一双眼睛都要凄惨的眯成了一条线,眯缝且又畏惧的看着法海。
到了现在,这个富有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天命所归,黄泉之尊的,在发了疯的法海面前都是个屁。就算今日他在这大殿上活生生打死自己,将来被大乾朝通缉捉拿,多半也是没用的。
于是前一刻还镇定自若,仗着手掌天下生杀而心高气傲的皇帝,此刻便怂了,他抱头缩脑的坐在龙椅上,连声不住的叫道:
“朕知道错了,朕真的知道错了,国师你留下来吧,留下来接着辅佐朕好不好?只求你别再打了,朕现在满脑子都是嗡嗡的....”
看着一朝帝王这般模样,法海心中多少也是消了气的,且不论这家伙话里的真假,单只今天这一顿好打,法海觉得也是够了。
“好了,陛下,这下咱们就算两清,从此庙堂国事都与无关,这大乾神州便由着你们折腾好了。”
法海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默默将大殿内外的气机散去,然后就果真连看都不看皇帝一样,身子扶摇而起,渐渐远于天边。
皇帝此时不用照镜子也明白,自己此时的样貌一定是凄惨无比,是见不得人的,他从袍袖这样的缝隙之中见得法海升空而去的白衣背影,与天边渐渐互成一色方才放下,心中有恼火也有后怕,有些事情只有真正的面对过方才知道厉害,在见过法海的胆大包天之后,以往的那些心思反而都不敢再做深想,一时间居然没有想过如何报复。
正在此时,先前那几位昏迷的大臣忽然哼了几声,看样子是要‘悠悠转醒了’,其中一位念在皇帝先前刚刚收过法海的毒打,此时正是心理难过的时候,同样也是他这种‘忠心臣子’大献殷勤的时候,于是他假装刚刚醒过来,张眼便是一声石破天惊的护驾尖叫,手脚并用的就打算从地上爬起来保护皇帝。
就在这位大臣接下来一番滔滔不绝的表忠言论,正打算决堤而出之时,坐在龙一上,一张脸面早已肿胀成猪头的皇帝陛下,却用冷冷的视线看着他,硬生生将他后半截话全都冻回了独自里。
“微臣....臣等救驾不及,陛下恕罪啊!”
那大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请罪,身后那几个装死的发觉情势不妙,干脆就挺尸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真的死了似的。
“救驾不及?嘿,救驾不及!”
皇帝坐在龙椅上,青肿着那张脸像是在咬牙切齿,又像是在做讥讽嘲笑,那张远别于平常的脸色,即便是下方最擅长从揣测皇帝心思的大臣也摸不清喜怒。
大殿门外有甲叶摩擦的脚步声传来,此时皇帝的样子如果被那群护卫看到的话,帝王皇家的威严不仅荡然无存,还将成为京中的笑谈,故而他在听到声音之后脸色立刻就是一变....当然了,现在他的那副猪头脸色也变不了多少。
皇帝急急的喊住了那群闻讯前来救驾的护卫们:“朕在这里好好的和大臣们议事,你们这群老粗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快散了!”
护卫将军觉得事有蹊跷,站在店门之外刚刚迟疑的道了句:“可是....”
随即便见一方带着水墨的砚台从里面砸了出来,皇帝那双仅剩一线的双眼之中,散发出投顾的寒意,一字一顿的道:
“朕说,没事!”
那护卫将军就此不敢多言,行礼退下。
大臣跪在下方,心惊肉跳。
第十一章:一筐桔子
高空之上,升腾于云海当中的法海,忽然毫无预兆的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一缕鲜红的血线顺着他的手掌流滴而下,粘在他雪白的僧衣前襟,触目惊心。
法海吐掉了嘴中残余的血腥,神情浑不在意,可是他内里的伤势却全然不似他的外表这样云淡风轻。
皇帝毕竟是人间至尊,史书之中由天子转换为如今的人皇也绝非是字面上说说那么简单,其中还要涉及到人族气运,护国龙气等问题,刚刚法海动手揍他,看似轻松写意,可实际上由始至终都不曾动用过法力,饶是一直用的都是肉身力量,他也因此受到大乾的龙气反扑,仅仅几个巴掌打下去,法海就受伤不浅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凭什么皇帝就能为所欲为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凭什么都是天下人对不起他,都欠他,更打不得他?劳资偏偏就要揍你。
就这样一路飘飘荡荡的返回到金山寺,法海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在自己房中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而后便在房中直接打坐疗伤,事到如今,法海在京都的诸事差不多都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过在处理完所有事的法海,却没有立刻动身回幽州,反而留在京都对外宣称闭关,期间有数次宫里宫外的请见,都被法海以闭关为由推了,三天后他从禅房中走出,寺中诸多弟子都纷纷前来与他诉苦,说那朝廷的种种举措简直就是在侮辱佛门。
其实细问下来也没什么,无非是众僧人以往仰仗法海国师的名号,平时无论是再朝在野间行走,都享有相当程度的便利,如今朝廷收回了法海的国师权利,这些便利也跟着没了,所以他们自然也就有颇多的怨言和不习惯。
法海在闭关之前就曾特意交代过弟子们,对朝廷的各种收束权利的举动都全力奉行,不得忤逆,如今听到弟子们喋喋不休的跟自己诉苦,法海淡淡的皱了下眉,问了下那几个提意见闹埋怨的几名僧人法海,隐晦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后,这种声音很快就消失了,转而有了无数个替法海回返幽州着想与安排。
除过这些人间烟火的杂事外,法海着重关注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宫中的皇帝陛下,今日里有没有什么处置朝臣的动作。
知客弟子想也不想的便回了一个没有。
“那可有朝臣被调离京都?”
那知客弟子大概是没想到一向不过问朝局的法海,居然会对这种问题上了心,楞了一下后回道:
“咱们寺院自从师傅卸下国师一职之后,对于官员调任的消息便不那么灵通了,在镇抚司和钦天监的同门也没有说过此事,应当是没有的。”
法海闻言默然的看了一样皇宫方向,道:“很好,将来若是听闻那几位与我亲近的大人病逝,你们可要知会我一声。”
“这个弟子晓得。”
法海挥手让门下弟子都各自散去了事,其实他问朝臣的调任与生死也是另有目的,而这目的不是别的,正是当今皇帝对法海的嫉恨程度。
如果那位坐惯了九五之尊的人间帝王,真的对法海这一顿毒打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那么对于先前在大殿中成观望状态装死的大臣,一定不会手软,而如今法海故意等了几天,才问他们的近况,就是想要知道皇帝心中对他抱有多大的恨意,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动杀心的地步,那法海拼着重伤也要摘了他的脑袋!
劳资一世修行,可不光是为了天天阿弥陀佛,广大佛门的!
想到这里,法海眉心处的宝好像便忽然变得鲜红欲滴,一股剧烈却并非不能承受的炙热剧痛就此袭来,他挺拔的身躯就此一晃,脸色化为一片雪白,可神色间却有一抹喜色。
这些天他勤修小乘佛法,在境界上一路破关,早已达到了渡灭金身期的最后一道关隘,当年渡真师傅拼尽全身小乘佛法修为,镇压住了法海眉心白毫相之时,也正是此等境界。
而如今法海在这境界当中,俨然已经初步具备了抗衡这道白毫相的资本,在他发出发出全力警告训诫之时还能够神智清晰的思考问题,乃至忍受下去,他相信随着自己境界的加深,白毫相对自身的影响也就会越小。
可是百年来的佛门弟子,无论如何的惊才绝艳,纷纷都卡在了渡灭后期的金身境上,偶尔有决定之人破关冲出此境,至多年余便会忽然暴毙,从无意外,这种诡异的情况使得法海也不敢随意的寻求突破,想着处理完了京都的事情后,他再动身去幽州将这一层玄机参悟出来。
如今就是时候了!
将寺中之后的修行日程定好流程,再将之前修订好的小乘佛法留下一套手抄本,选定了几名平日帮助法海处理事务的得力弟子,做为日后金山寺的主持,然后便匆匆的御起遁光回返幽州了。
法海离开的极为低调,除了那几位选定的弟子外再无旁人知晓,在临出城门的时候,向来在京都前呼后拥惯了的法海,就算本心并不热衷此道,可他竟也有了些许寂寥的感觉。
“卖桔子喽,又大又甜,饱满多汁的贡桔哟!”
敞亮的叫卖声打破了法海心中那点异样的情绪,那卖桔子的瓜农看见法海这相貌气质俱都不俗的人物打眼看来,立刻机灵的推销起了自家的桔子。
“大师,挑两个看得顺眼的带回去尝尝吧?就是不吃您供奉起来献给佛祖,想必佛祖也会感念大师的心意的!”
法海心道,等我修成了小乘佛法,正式替人间佛门摆脱了上界佛祖的制约统治,怕是供奉什么佛祖也不会感念自己的,不过面上却笑道:
“你倒是会说话,这桔子有籽吗?”
“大师您这话说的,哪家的桔子没有籽?”
瓜农挑了一个剥开的桔子给法海递了过去:“您尝一口,要是不好吃老汉二话不说,这一筐都送了给您!”
法海本不想接,可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居然一反常态的又回身去取。
桔子放入口中,果然如那瓜农所言甘甜无比,于是法海从怀中取出一吊铜钱,将整筐都买了下来,可后者眼瞅着这一吊大钱,却不敢伸手去接,咽了口吐沫,艰难的将目光从上面收回来,笑道:
“大师开玩笑了,小老儿这区区一筐桔子可值不得这么多钱。”
法海将钱塞到手足无措的瓜农手里:“收下吧,我还有事想拜托老人家。”
“啊?”
这一天的京都城风平浪静,除了有限的几个人知晓昔日的国师法海,就此退出大乾朝堂,远离京都之外,再无人知道曾经名震朝野的那位已经悄然的离去了,安居高枕的百姓们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丝毫的改变,只有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个有趣的闲谈小事。
说城东有个有钱的年轻和尚,花不少钱买下了瓜农的所有瓜果,却不是自己吃的,而是随意分发给了过路百姓。
向来喜欢闲谈的百姓,更是将此事传出了许多版本,有说那年轻和尚其实是佛门的佛陀下凡,吃了他派发的瓜果尽皆都是有福之人,也有人说那僧人曾在大旱之年过路京都,乃是吃百家饭,受人接济方才活下来,买下来的那些瓜果送人,乃是偿还当年恩情.....
而在这许多个版本当中,还有一个版本最为被京中女子称道。
那就是僧人本是某城富商之子,家世清白,后有变故,从而少年出家。可就在他剃度之前,曾与一位女子以桔子定情,今日在城中偶然见到桔子触景生情,这才用了全身钱财换了一筐桔子,转身送于路人品尝。
第十二章:结发授长生
是非曲直,早已远离此间的法海都不关心,他怀中揣着一块面部包好的种子,化身金光朝着幽州风驰而去。
就在当天旁晚时分,幽州镇抚司左近便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年轻僧人,他扛着刚从别人家借来的锄头,二话不说门头便沿着官署门外围种起了桔子,这期间不是没有人过问,可是那些想要呵斥的家伙,看到在自家地头种东西的是这一位之后,大多也就是摇头笑笑,偶尔有人问一句这是做什么,法海却只是抬起苍白挂汗的脸笑一笑,也不做解释。
将这一包种子半数栽种到土中之时,白衣飘飘的法海早已是汗流浃背,洁白的僧衣上随处可见黄色的泥污,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狼狈,可是他的神情却很愉快,满意的打量着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
挖几个坑种点桔子固然不是什么难事,难得的是眉心那处殷红如血,正在全力发动的白毫相。
法海依凭着小乘佛法的人间有情之道,来抗衡这颗代表了佛祖天道无情意志的产物,过程虽然有些难受和痛快,可他到底还是硬生生的挺过来了,所以他才会看着种下的这一圈树种,有着无限的快意和自豪。
刚刚放下锄头,身后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大呼小叫,法海转头看去,只见到金山寺的一众大小光头,正兴致勃勃的赶过来,其中能持走在最前面,见到法海之后奋力挥手,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弟子见过师傅!”
众弟子上前来行礼问安,法海对这些并不如何看中,略带喘息的嘱咐道:“回去之后,把剩下的这些都种上,要挑些经常能看着人的地方。”
后者见到师傅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顿时如受重托般的应下了此事,然后便问道:“师傅为何体虚至此?”
在他们这群弟子看来,仙佛不出的世上,自家师傅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哪有种几颗种子就累的面色苍白的道理?他们打心眼里相信,让法海如此狼狈的原因一定不在这里,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复杂?
法海见到能持郑重无比的将那些种子贴身收好,只道这徒弟赤子实心,是个乖孩子,哪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快连载上前传后传了。
“感觉种树累,那是一种境界,你们修行太浅,回去好生把小乘佛法温习几遍,至于之前交给你们的大乘佛法,暂且搁置就是了。”
法海心口将徒弟们往后修行都订上了基调,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扛起锄头便朝着金山寺走,众弟子们在身后尾随问道:
“可是师傅,小乘佛法前去无路,至多到了渡灭便无以为继,为什么我们还要....”
“为师这趟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等你们这群兔崽子修行到渡灭的时候,下面的修行为师应该也能给你们踩出来了。”
法海说这话的时候平平淡淡,自己尚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落在身后弟子们的耳中却是惊为天人,因为这事在他们看来,此举无疑是为后辈佛门开山,走出一条坦途。
“镇抚司的诸位大人们可还好吗?”
法海头也不回的问道,身后的弟子们尚不知他当年的那段往事,只道是法海与燕赤霞交好,故有此一问,以恶搞个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说起了燕赤霞的闲话家常,可法海哪里是要那个糟老头子的近况?
到底还是能吃跟在老一辈人身边的时候比较多,虽然脑子不太会转弯,却也明白法海问的恐怕根本就不是燕赤霞,好不容易等身前那些踊跃表现的师弟们差不多没什么说的了,方才上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南大人吃好睡好,就是自从您和傅大人进京后就越发的少出门了。”
能持这话刚说完便招来师弟们嫌弃的目光,金山寺上下谁不知道,师傅法海与燕赤霞当年那是八拜之交,当年联手抗衡过妖魔的过命交情,至于那个向来深居简出,脾气古怪的副司主又有谁去关心了?
法海听了能持的话后果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只说出了一个恩字,众弟子见此便越发觉得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能持,站在法海身边实在太过碍眼,当下便有数人上前想要将他从法海身边挤出来,可马上就听他们敬若神明的师傅法海,又说了一句:
“是吗?能持你走近些与我仔细分说。”
那本欲上前将愚笨不看的能持师兄挤下来的师弟们,顿时僵在了那里,恰好法海放下了肩头的锄头,随便往他手里一塞:“辛苦了,帮我放回禅房外头显眼的地方。”
说罢他又回头对能持道:“走,咱们接着说。”
“师傅有事何时跟那位南副司主有了什么纠缠?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啊.....”
剩下的众师兄弟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将目光放到了法海先前用过的那个锄头上。
因为这多少也算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啊......
走在前面的师徒两人脚步不快,而且相距较近,姿态亲昵,法海将双手拢袖,淡然的听完能持说的那些近况之后不置可否,只是忽然的问了能持一句:
“你恨他们吗?”
能持闻言愣住,但很快便明白了师傅这没头没脑又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脸上一如往常的傻笑:“师弟们说的对,大多时候弟子确实挺笨的,又不懂变通....”
法海看着这傻小子宽厚的傻笑,口中微不可闻的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法海的重心移至都放在京都佛门的那一摊子上,身负国师大位,又有佛门香火推广的重担落在肩上,使得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怠慢,这样一来幽州本家这边自然少了许多看护和调教,门下弟子养成了这种勾心斗角的俗世百姓之举,法海本身也当有一定的责任。
教不严,师之惰。
能持注意到法海那点细微的心理变化,本来壮着胆子想要问的话也不敢问了,就这么闷头的跟在法海的身边一声不吭,可是依他的性子,那张脸又如何藏得住心思?没走两步便法海就问道:
“想说什么就说,扭扭捏捏的不爽利!”
能持闻言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师傅,上回您说过让弟子跟在身边修行的,如今还作数吗?”
法海闻言忽然停步转身,脸上笑意湛然的看着这个难得跟自己开一回口的傻徒弟,目光中有对那早已远去的能忍的怀念和唏嘘,在心中暗道:
“不曾想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你当传人。”
“师....师傅?”
能持面对久久不语的法海有些畏惧,低低唤了一声后,不待话音落下,便见法海缓缓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抵在了自己光亮的头顶上。
法海一手抚在能持的头顶,目光柔和,忽而看向西湖中耸立的金山寺,依旧没有说话,只有神色陷入到了当年的记忆中。
许多年前,就在那破旧的金山寺里,曾经也是这样的有一个年长的和尚,将手掌放在了一个年轻人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法海低声喃喃,轻的只有师徒两人能够听见。
第十三章:傅青风
法海看着全身心都陷入到一种玄妙顿悟之境的能持,心中暗道:
“能得多少机缘造化,全看你自己能抓住多少了。”
全身都粘着黄土泥泞的白衣僧人,本想就此返回寺中,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转念又想到了那些金山寺其余勾心斗角的弟子,担心等他们看到能持顿悟的样子后心生嫉妒,上前来故意打扰,于是便耐着性子去到一旁盘坐下来,静等这傻小子从那玄妙的意境当中自行挣脱。
可这一坐,直接坐到大日西沉,明月当空也不见能持有丝毫想要转醒的迹象,法海对此非但没有半分的不耐,反而有些惊喜期待。
因为就常理而言,正常修行人陷入到顿悟之境是非常可贵的,除了那些自身悟性超凡而自发领悟的情况,还有一种是高人以自身秘法心印加持在身,刚刚法海放在能持头顶的那只手掌,看似云淡风轻浑不着意,其实内里却深藏了法海迄今为止对修行的全部理解,受教之人自然是顿悟的时间越久,收益便是越多,同样未来也越不可限量。
眼看傻小子如此争气,法海一时间到也在原地等的心甘情愿,可谁知就这样等了足足八天的时间,能持居然还在顿悟之中,如此漫长的顿悟简直是前所未闻,使得法海都有些吃不准自己先前的判断了。
“传闻当年佛祖面壁九年,不吃不喝,身影甚至都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影子,能持这小子该不会也.....”
渡真在亲眼见过能持打坐的样子后,说出如此话语,可是这种话无论是法海还是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佛门传承千年,弟子百万,天资绝世者不计其数,无论如何高看他能持,怕是也不可能超越佛祖当年吧?
十天过去,有关能持受到法海点化而坐照入定的事情早已传开,不光寺中弟子好奇,纷纷前来观看,就连幽州城许多百姓也跟着凑热闹,法海生怕就此惊扰了这小子,便特意去官服用自己那张还不算太浅的面子摇了一条封街的公文,并且派出弟子在四周日夜不停的为其护法,一旦有任何差错,便唯看守弟子是问,不怕他们耍什么心机。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法海还没有进得寺门,便在烟波浩渺的那座断桥上见到了一个女子。
傅青风。
法海想了想,足尖在水面轻掠,身如鸿毛般轻飘飘且无声的落到了傅青风的身边,后者看着法海浅浅一笑,没有任何的客套话,直接了当道叫人瞠目结舌的问道:“什么时候娶我?”
你听听,你听听,这话是跟和尚说的吗?
法海脑门上的那颗白毫相开始疯狂的作妖发力,可这一次无论眉心的痛感如何加剧,他也觉得深深觉得这件棘手的事情远远不如白毫相所带来的压力,几次深呼吸之后方才镇定下来,低声道:
“你该知道的,镇抚司里有一位....等了我许多年....”
话音未落,站在他面前的傅青风忽然丢过来一块腰牌到胸前,法海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却见腰牌上刻了一个硕大的狰狞兽头,背后有一个笔锋森然的镇字,赫然便是那镇抚司的腰牌,不仅有随意出入,甚至还有调动兵力的无上权力。
“这.....”
法海捧着这块小小的腰牌,忽然觉得它有千钧之重,而且还有点烫手,可是这一回它就是块烧红的烙铁,他也舍不得松了。能在幽州下发如此等级腰牌的,除了当今城主之外,也只有镇抚司两个当家主事的司主方才有这个权利,如今这么一块重要的腰牌却被傅青风随手抛了出来,其背后深意,自然是....自然是....嘿嘿...
说实在话,法海确实对傅青风颇有情意,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把那马寿年如此安排,可一直以来他都不太能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这么多年来他自觉对南绮容根本算不上好,更别提有朝一日在上门去说傅青风的事了,如今不成想她们两个之间居然绕过了自己先通了气,而且看结果居然还相处了下来,法海当下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傻啦吧唧的笑容,看得傅青风气都不打一起出来,抢过了他手中的腰牌,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说话呀,到底什么时候!?”
法海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刚想开口,可眉心白毫相所带来的疼痛忽然加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使得他本想要说出口的答案又被硬生生逼着吞回了肚子里,脸色也化为一片雪白,勉强指了一下自己的眉头,笑道:
“有些话你听的,悟得,也懂得,但是我偏偏说不得。不过却能告诉你们,林海就快要回来了。”
傅青风将这哑谜听的似懂非懂的,一双大眼睛看着法海,其中隐约有泪光,后者不敢与其对视,轻声道:
“你复述给她就知道了。”
傅青风这才点了点头,正打算就此离去,法海却又叫住了她:“傅大人那里....”
傅青风回头对他娇俏的翻了个白眼,嗔道:“父亲大人早就知道了,本姑娘先回去了!”
看着步履轻盈离去的姑娘,法海不禁站在断桥上,如那能持一般的咧嘴挠头,心中暗道:“这就看出来了?不会吧,这老家伙这么精明仔细的吗?”
可要这么说来的话,自己整治马寿年的那些个手段,想必也早就被识破了吧,怪不得这一向不轻易开口求人的老傅,那天回破天荒的开口请自己出手帮他一把,可真能装啊,不亏是个老狐狸。
西湖断桥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却解开了法海心中多年的心结,他回到寺中,见到先前交代分发下去的种子都已经各自种下,便喜滋滋的将禅房中仅剩的几块玉髓拿出,运转法力将其中的先天灵机抽去出来,而后在散入道寺中平日吃用的大水缸里。
“日后寺中桔子浇灌便用此水,你们平日也可以用来饮用,但无论是浇灌还是饮用,切记都不可以太多。”
第十四章:佛陀拦路
略略交代了些事物之后,法海便回到房中接着参悟小乘佛法渡灭之后该如何修习,虽然感觉其路漫漫,可法海却乐在其中,就这样过了没几天,忽然有门人弟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告诉法海,那个在外头入定的傻小子能持,马上就要转醒了。
法海掐指一算,距离那小子打坐至今居然都过去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这的是多大的机缘和悟性啊!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一贯在寺中不起眼的弟子能持,未来成就有多么的不可限量。
因此为了迎接能持的出关,法海将全寺弟子都喊了出来,就连渡真都难得的收拾了一下仪容,跟随众人一道出门,这么一大群光头和尚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街上,也算是一副难得的奇景,佛门金山寺走到今天,百姓民众间的拥戴自然也是不浅,不过两条街的功夫便有人海之势,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安,低声问向身旁的和尚:
“师傅,这么多人是不是不大合适?”
老和尚当初与妖魔对持,陷身在金山寺足足憋屈了三十多年,哪里舍得当前这么涨面子的事情?他生平亲近的弟子也就一个法海和能持,前者早已是驰名天下,名重一时的高僧,后者眼看也马上就要名传幽州,又哪里会想着藏掖?当下便白了法海一眼:
“你有个好徒弟,我有个好徒孙,怎么还怕别人给你偷了去?又不是啥丢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的?”
渡真和尚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何况,不给那傻小子造声势,日后如何压得服他那一个个人精人精的师弟?”
法海对此深以为然,过不多时,人山人海的队伍便来到了能持打坐入定的地方,法海缓步上前,见到能持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那个动作纹丝不动,只是脸上神情不再平静如许,时而皱眉又舒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寻常修行人,物我两忘的入定修行,反而像是在....做噩梦?
压下心中那种怪异的想法,法海回头与师傅渡真和尚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法海轻抬起手掌,对着能持的光脑门轻轻一拍,口中声音如春风化雨般徐徐散开,仿佛能直透人心的道:
“醒来!”
佛道修行最忌打扰,特别是这种玄妙的顿悟状态,故而两教众人修行入定之时都会在身边布下法阵守护,法海的这一掌一喝本是十拿九稳,可谁知那能持在受了这一掌一喝之后,居然没有立即转醒过来的迹象,反而将眉头皱的更深,好像无端的进入到更深层的噩梦当中。
不对,难道是外魔入侵,心魔渐起?
法海双眼之中有淡淡金光一闪而过,法眼刹那间将能持肉身内外彻照通透,手上结莲花,伏魔金刚,不动明王心印等数种佛门大乘印法,每结一种口中便吐气开声,以丹田言灵之力呼喊一声醒来,周边许多围观的百姓初听之下不觉得什么,连续数次之后忽然便有种头重脚轻之感。
可是法海却丝毫不敢停下来,因为能持此时脸上的神情难得有了挣扎苏醒的前兆,也因为法海断定,这次侵扰弟子能持修行入定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心魔外相!
这次如果叫不醒,他这辈子说不定就要这么睡下去了!
就在四周围观百姓感觉不适加重,许多人以手掩耳,面带痛苦之时,一只干枯的手掌斜斜从法海身后递出,轻轻落在了能持的眉心之上。
法海一时哑然,回头只见师傅渡真和尚正一脸淡然的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这个大半辈子都在钻研小乘佛法的老人,眉宇间有着淡淡难掩的骄傲,天下第一又如何,佛门佛首又怎样?还不是要我这个做师傅的老头子帮忙收场?
话虽如此,可随着渡真的这一指落下,他原本红润丰满的脸颊立时便化为一片雪白,精气神损耗之大,远超想象。
当年法海初入佛门,心结暗藏,想要回家看望老父与爱人而不可得,郁郁在心,也是如今日渡真这般一指点下,生生以精修几十年的小乘佛法,用人间之道将白毫相的天道压制了下来,事后他身体亏损极为严重,说是大大的折寿也不为过,今日渡真再次递出一指,将来对这个早已迟暮的老人来说会是什么结果,法海简直不敢深想。
“师傅!”
法海刚刚抬手要将渡真的手指按下,老和尚却早有预料的轻轻道:
“我这辈子没什么得意的,也就两件事,一个你,一个他,勿要挡我。”
法海刚刚抬起的手掌不得不重新放下,看着渡真和尚脸色转为衰败之时,入定的能持终于徐徐睁开了双眼。
正主终于转醒,围观之人立刻便有了一阵骚动,法海却无暇去管那么许多,亲手扶着渡真去一旁坐下调息,可是后者虽然脸色极差,可神情却在能持睁眼之后格外的飞扬,他被法海扶到一旁也不立刻打坐恢复元气,反而哈哈大笑的问向能持:
“乖徒孙,快快告诉我们,你这次顿悟都悟到了些什么呀?”
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能持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对着身边的一大群人山人海的围观群众发呆,听到这句话后浑身就是一个激灵,当他抬起那双茫然的双眼看着法海与渡真之时,两人便已猜到了结果,各自在心头微微叹息。
“弟子....弟子梦见神魂出窍,远游河山万里,可刚刚没走多远,便有一尊金身佛陀横空而出,拦住了弟子的去路,并且声若洪钟的与弟子说话传法。”
果然是如来法身在其中作梗,法海与渡真无声对视一眼,前者面无表情,后者目光略带惋惜,想着若是没有那佛陀金身的拦路说法,小家伙以神魂神游山河万里之后会有什么造化,当真无法言说,渡真甚至猜想,那神魂出窍是否就是佛经之上记载的见众生。
“佛陀演法想必也是相当难得,小能持,你可明白佛陀所说的?”
渡真脸色不好,可笑容却慈祥无比,叫醒来后一直惴惴不安的能持莫名也跟着在这笑容下安定了许多,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憨笑:
“弟子就好像是大梦了一场,醒来之后佛陀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全都忘了。”
此话一出,四周人潮便发出了很多哄笑声,法海此时心情不太美好,冷目如电的四下扫去,他可是当过一朝国师,执掌修行牛耳的佛门魁首,威势远非这寻常百姓还有寺中弟子所能抗衡的,他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静声,嬉笑的场面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再也不敢有什么放肆的声音传出,生怕惹恼了这位人间真佛般的和尚。
能持看到这样的法海,虽然不明就里,心里却生出一种愧疚,觉得好像自己那噩梦般的一觉醒过来后,似乎是辜负了师傅法海对自己的苦心栽培和一片好意,于是他低着头过去,扑通一声老老实实跪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向法海请罪道:
“师傅别生气了,弟子知错了。”
法海听到这话后,莫名的心头怒火更胜,恨不得当即拍出一掌将这傻小子给打进土里,其实他也明白这件事说起来也怪不得他,可是法海一看到这小子的这个样子和说话的语气,心中那股气便蹭蹭的往外冒,止也止不住,冷声道:
“你错了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
能持张口结舌的果然说不出个一二来,反倒把法海看得更怒,倒是渡真和尚一直都浑不在意的道:
“遇见佛陀横栏**,最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那是好事,他不懂,你也不懂吗?”
老人最后一句是对着法海说的,因此神色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只见他朝前走了两步,摆手拒绝了法海的上前搀扶,径直冲着能持道:
“师祖倦了,扶我去雷峰塔吧。”
跪在地上的能持依言起身,搀扶着师祖渡真那双如枯柴般的大手,向着人潮之外走去,末了也许觉得将师傅一人扔在这里有些不太妥当,于是回头便想说一声,刚转过头便迎上法海那双不太友善的眼睛,能持刚刚用处的那点勇气立刻跑的点滴不剩,脚下又快了三分,小声问向渡真:
“师祖,为啥来这么多人啊?”
“害,别提了,还不是你师傅和我,想给你壮壮声势,招来这么多人都是看你出关的,结果搞出这么一出,你说你师傅能高兴吗.....”
祖孙两人就这么悄声嘀咕着渐行渐远,法海轻轻拂袖,对着四下无数双看来的眼睛喝了声散了,而后身子化为一道金光当先离去。
第十五章:动怒
这本来为法海内定传人的能持造势队伍,就这样散去了,不久变成了众多金山寺弟子们口中的笑谈,将那位入门甚早却了无长进的能持说的是一无是处。
夜晚时分,与渡真一道留宿雷峰塔的能持,接到了法海师傅的传信,严令他这个亲传弟子一日不修成渡灭境小乘佛法,便一日不得自由出塔,这叫入门多年方才在渡真的提携照顾下,初入通幽的年轻人倍感绝望,认为这个结果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遥遥无期,心气日渐消沉。
“你个没出息的,一个区区渡灭就将你难住了?当日你师傅法海在你头顶落下的那一掌,和我点在你眉心的那一指,可知穷尽了我们多少的心力?莫说是一个区区的渡灭,破开佛家百年来的约束也该有几分把握才对,你小子还是不是我徒孙了.....”
没了白日间人山人海的围观,渡真爷孙俩此时关起门来说话,自然也无须顾及到那些由的没的面子,对能持的态度大是不满,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最后心有不甘的又问道:
“能持,你老实告诉师祖,你从那入定当中醒来,当真就一无所得?”
“这该怎么说呢.....”
能持皱起了眉头,在入定神游山河之初,他心头确实从眼前所见之中感悟到了许多玄妙的东西,可没等他神游的脚步走出多远,一尊通天彻地的佛陀法相便从天而降了,连续数十天的讲经说法,声若雷霆的言灵咒法早已将起初的那一点玄妙感悟给驱散的半点不剩,可就算如此,能持也保留下来一丝神妙的奇异感知。
这种感知来的颇为迟钝,以至能持发觉出这古怪异样之时,场面上大局已定,渡真也早已拉着自己来到了雷峰塔前,故此才没有开口说出什么,如今听到渡真心有不甘的一句问出,能持当即再不隐瞒,可他刚刚抬头要说,却见前一刻还颇有精神说着话的渡真和尚,此时已经依靠着座椅呼呼睡去了。
白天那点向能持眉心的那一指,消耗了太多老人本就不算盈余的精气神,此时无端睡去,心善且乐观的小和尚自然是不会打扰的,他轻手轻脚的取来一块较厚的袈裟,轻轻披在了老人身上,自己则就这灯火坐在案前,苦读那些由法海亲手制定出来的小乘佛法。
同一时间的西湖金山寺中,法海独处静室,烛火通明,修为早已超凡入圣的僧人却因白天之事久久无法入定,自然也对那艰深晦涩的小乘佛法参悟也无法进行下去,就算明知能持入定的功败垂成,追其根源不在他本身,毕竟佛陀拦路这种事太过罕见,简直闻所未闻,就算法海深陷其中也只有听之任之的份,可这心头的疙瘩始终还是有的,以至今夜他连入定参悟小乘佛法都做不到。
从大乘转修小乘,其实就是一个由天道转向人道,无情转为有情的过程,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人间的无情修行一但转向充满烟火红尘气息的人间之道,那种如天道恒常,古井无波的心绪禅境将不复旧观。
“方丈师傅,您要弟子给雷峰塔递去的话已经送到,方丈还有什么吩咐吗?”
门外传来弟子回报的消息,法海叹了口气,刚回了句无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随手将几块打碎的玉髓从床头取出,对外面的那名弟子道:
“你且进来吧,把明日浇灌树种和饮用的玉髓取走。”
为了使得先前种在金山寺与镇抚司附近的桔子树快速成长起来,法海不惜耗费久不曾动用过的玉髓,利用其中的先天灵机来净化水源,一方面可以快速的催使树苗成长结果,同样用来饮用对修行也是大有助益。
那名弟子依言进屋,轻手轻脚的双手接过法海随手递来的玉髓,貌似无心的说道:
“师傅对我们这些弟子真的是太好了,如此贵重的东西也是随手便赐下,如今寺里的师兄弟们都在怨能持太不成器,白白辜负了师傅与师祖的一番心血呢!”
法海听了这话后眉峰一挑,心头立刻便有怒气生出,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哦了一声,隐在袍袖当中的五指微微收紧,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看来你们几个也是有孝心的,心里怎么想的,不妨今日就在为师面前说说。”
敬若神人的师傅递出了这么一个台阶,那名弟子立刻满怀喜色的来了劲头,朝着法海走近了几步,眉飞色舞,不留余力的道:
“方丈师傅与祖师皆为当世高僧,弟子们曾私下议论过,白天那场景便是颗顽石,在先后承接过您二位的费心指点之后也该开窍才对,不曾想那能持....”
这弟子余下的话忽然僵住,因为他发现法海正在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能够在众多弟子当中被挑出来听候法海差遣的弟子又岂是蠢货?当下便明白了许多东西,冷汗淋漓的跪了下来。
“回去吧,回去跟你那些个同样有这份孝心的同门说说,明日一早,在我上早课之前,把金山寺的度牒僧服都交上来,从今往后与我法海再无干系。”
法海面容冷峻且果决,那名弟子却听的是泪流满面,痛哭不已的跪在地上磕头请求:
“师傅,弟子知错了师傅!弟子自幼便在寺中长大,是与能忍师弟,能持师兄他们一同进门,随师傅修行的呀,您当年还手把手的教过弟子写字呢!”
当年金山寺收容的那一批弟子,虽然有白云和渡真从旁引导教诲,可要说法海没有付出过心血那真是假的,听到这弟子带着十分悔过的心情诉说那些,心中也是微微一软,不过却并未因此松口,只是伸手将其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佛门清净之地已经不适合你们了,说起来也是为师这些年忙于他事,疏于对你们的管教,不过也好,你们如今个个都学了一身本事,倒也不愁前去无路,只是寺中功法你们须立下重誓不可轻传,离寺之后更不可修行大乘佛法,至于小乘佛法嘛...随你们就是,红尘俗世当中,自有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说不定以后你们还会来谢我的。”
第十六章:橘子
法海对于这群勾心斗角的弟子处置,并不似以往那种先废去修为再逐出师门的无情做法,毕竟都是从小便留在寺中长大的弟子,本身也并非是十恶不赦,远远达不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那弟子仍旧跪在地上,冲着法海磕着头,请求恩师垂怜,绕过他这一回,可是法海却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表现的颇为铁石心肠,最后他只得黯然的退出离开。
临近破晓十分,禅房之中默然打坐的法海听到门外响起了许多的脚步声,是那群连夜收拾好行装出寺讨生活的弟子们,他们沉默的跪在法海栖身修行的这座禅房之外,重重的叩了几个头,算是对着十几年照顾和养育的一个告别,法海甚至还听到了不少压抑的哭声,他不由缓缓的仰脸看着禅房横梁,轻轻叹出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十几名弟子的出走,对金山寺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寺中弟子唯法海一人独尊,地位超然,鲜少有人胆敢过问这件看似触目惊心的大事,倒是渡真得知后长吁短叹了好一会,问了法海一声值得吗?
在这个看惯世间冷暖的老人看来,弟子有错,做师傅的打的骂的更罚得,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不是真的欺师灭祖般的大罪,院没有闹到逐出师门的这种地步。
可是法海却对这件事很是坚持,或者说他对于佛门清净之地这四个字有着自己别与常人的理解与洁癖,他不允许这样的一个圣地中修行的人,还怀抱有世俗人的市侩和疲懒,同门相斥是法海的心头大忌,所以他宁愿将那几个弟子都扫地出门,也不想让他们留下来败坏金山寺的门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很是平稳和舒心,没有什么外事干扰,也没有什么妖孽鬼怪能叫法海皱下眉头,间或偶尔的,他甚至还能亲手写下封信送出镇抚司,聊以藉慰一下相似,一切看似安定而又幸福,可实际上法海却发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一身小乘佛法修为,居然在不修行之际也在稳步攀升,进步的速度几乎已经脱离了法海的控制。
要知道,佛门数百年来从未有过有一位高僧,在修为超越渡灭之后而不死的,如今法海身上的情况看似大好,可实际上却宛如身患绝症的病人,正在步入挽起的倒计时,除非....除非他能够在自身道行迈出渡灭之前,领悟到那个数百年来无人探知的秘密。
可是这特娘的根本就无从悟起啊!
又是一天破晓阳光初至,法海盘坐在床头默然无语的睁眼看着窗外,其实推行小乘佛法的过程进展根本就不存在有什么困难,反而出乎意料的进境顺利,可偏偏就是因为这其中过程实在太过简单,所以法海才迟迟不敢真的上手修习,因为他始终不肯相信,困住佛门数万僧人们百年而不得寸进的关口,回事这么简单就被参透的存在,一定在哪个地方是不对的!
“师傅,早课的时间到了,今日还讲解小乘佛法吗?”
门外弟子的呼唤,使得坐在床头发呆的法海回过了神,他沉默了片刻,而后回道:“今日没早课,你们自行修习吧。”
来人大感意外,问了几句法海身体如何后,便自行退下,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事,对着多日来都没有打开过的禅房大门轻声道:
“师傅,镇抚司和金山寺里种的那些橘树都成长了,如今正在结果呢,有时间您也过来看看吧。”
法海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久都没有出过门了,念及镇抚司外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些橘树,即便身处于生死的烦恼恐惧之中,他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那天在出京之时,他之所以大费周折的去和那果农讨要橘种,全都因为当年南绮容与自己的相识结缘,也在一颗橘子上。
法海静极思动,从床上振了振白色的僧衣,便走出了许久都不曾迈出的禅房,背着手一路不紧不慢的来到了镇抚司外的那些橘树下面,看着那些正在日益成长的橘子,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
这个时节的橘种本不该结果,可是财大气粗的法海却生生用先天灵机混入的水来浇灌,这才使得橘树可以无视季节时间的野蛮生长,以至到了如今月余结果的奇观。
尚青的橘果挂在晨露未去的枝桠间,即有吸收了先天灵机的那种机灵小巧,又有着别于世间其他俗物的那种可爱,法海就这样定定的站在树下看了许久,忽然间福至心灵地从宽大的白色僧袍之下伸出一只手掌,缓缓的想要摘下枝叶间那个讨人喜欢的青果。
就在他指尖碰触到青果的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柔柔的轻声呼唤。
“林海!”
白衣法海面上不带一丝波动惊澜,可实际内里心湖却犹如翻江倒海,再也不复他先前伸手时的那种安稳如山,静若琉璃,他的外袍白衣无风自动,有阵阵莲花清气自里而向外的随风而散,临近镇抚司左近的百姓人家,在骤闻之下只觉神清气爽,体内陈杂多时的旧症竟在这莲花清香之下不治而愈,神奇无比。
而做下这一切神奇异状的始作俑者法海,他的面色却并不好看,先前悬挂在枝桠间的青涩橘子,此时早已变成了硕大的深黄,半隐在翠绿的枝叶间,散发出醉人的香甜气息,可此刻的法海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采摘果实?手中从触碰到的橘子上面猛地弹开,好像这只成熟的橘子上有什么致命的毒药。
法海站在树前,缓缓的回头望去,只见到镇抚司门外空无一人,先前那存于耳中的轻柔呼唤,在这一刻宛如在梦中般的不真实。
认识到某种真相的法海面色有些涨红,看起来像是将心中勃发的怒气压抑了下去。
无论是他站在橘树前的那股福至心灵,还是那一声从背后传来极似南绮容亲口喊出的那一声林海,尽皆只有一个险恶的目的。
助他破境。
第十七章:撑死
法海在禅房中闭关的月余以来,早已将渡灭之后的小乘佛法修行推演出来,之所以迟迟不曾破镜,便是因为没有把握在破镜之后不重蹈百年来佛门前辈们的凄惨覆辙,可是今天在他亲手种下的橘树之前,法海终是鬼使神差的迈出了那一步,一步之后便是渡灭境后生死难料的绝境!
就在法海体生莲香,破镜渡灭之后,金山寺的大钟如生感应,洪亮而沉重的铜钟声远远传荡,远在镇抚司的法海听之如近在咫尺,一连十八声。
辽远洪亮的钟声里,法海仿佛又见到了当日在梦中初见如来法身时的样子,佛陀如山岳的法身高坐莲花台,望着下方法海第一眼时,只吐出了四个字。
如是我闻。
佛陀远在西天,高卧莲花台上,中间还隔着一个青铜门与人间界,仅仅是转动了几条因果长线,便将法海推向一片死地当中。
法海在察觉出自身的意外破镜之后,首先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但是很快又转为了消沉,也许这就是人与神只见的差距。
法海心中暮气渐生,可是体内气机修为却逆反呈现出昂扬之势,生机勃勃且流转不息,唯有法海可以隐约感应出这看似繁荣的道行之下,暗藏的种种杀机。
我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不到半年?
历史上那些勇于在小乘佛法的修行上,迈出这么一步的高僧们,鲜少有活过两年的,最快的半年不到,法海觉得就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恐怕半年时间都不会有。
就在法海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叹息从他身后传来。
“看来还是来迟一步。”
这声叹息源自法海身后的一名女子,她嗓音轻柔却不同于南绮容的那种带着清冷,而是冷漠中带着慵懒,像是个常年睡不醒小姑娘似的。
法海在听到这声音后,心中总算是生出一点希望,他转过身来不出意外的看着那个整个身子都软若无骨的,斜趴在镇抚司屋檐上的白衣女子,恍惚中从白衣女子的面容上又望见了另外一个人,本要出口的话也就此停住。
白素贞从屋檐上轻轻一跃,素白的长衣边缘被风扬起,如凌波踏水而来的仙女,几步间便婷婷站在同样一身雪白长衣的法海身前,这个向来淡漠清冷的妖神大人,忽然皱了下眉,似是对法海的遍体莲香极为反感,问道:
“入伏虎境了?”
法海沉默的点了点头,今日一时不察的心血来潮,直接在如来的算计下破镜入伏虎,实在不是什么一件值得叫人高兴的事情,故而颇为沉默。
世间修行可分为六境十二品,道家又称为十二重楼,第四境的伏虎已经是陆地神仙之流,是由凡躯向仙人蜕变的一个过程,乃是世间修行者成道的关键一步,迈过此门便是天地同寿的神仙中人....当然那是在以前,近三百年来但凡迈过此门的僧人,最后无疑不是暴死,西天如来特意为法海在镇抚司设下一局,引诱他鬼使神差的迈过这一步,从此便再也无法回头,便是散尽气机修为,呼吸间以法海如今的仙人之躯也是可以弹指间尽复。
白素贞撇了撇嘴,貌似对法海如今的状态也倍感无语:“伏虎境在道家又称忘忧天人,迈过这一境界的修士已经不能称其为人,而是仙人,仙人一吐一吸之间便有气机自生而流转,举手投足皆是修行。”
这话放在以前说给法海听,那他是半点也想不明白的,可如今迈入道了伏虎境,体会到了仙人的种种异处之后也明白了七八分,当下问道:
“你是说我接下来就算什么也不敢,修为也会一路攀升不可抑制?”
白素贞含笑点头:“你不去就山,山自来就你,这就是忘忧天人,是不是很开心?”
法海难得爆了句粗口:“开特娘的心!”
尽管已经与法海握手言和,可这个妖神大人却好像还是很喜欢看到法海受罪吃亏,笑眯眯的道:“想不想知道那几位走在你前面的几个高僧,都是怎么死的?”
法海这些天来对于那些过去的佛门典籍的翻阅,都快要倒背如流了,对于那几位敢为天下先的高僧生平也看了不下十几遍,当下不假思索的道:
“书上记载的是,走火入魔,内外心魔四起,从而经脉暴裂而亡。”
白素贞闻言嗤笑一声:“佛陀手段。”
法海闻言心中便是一惊,不过这一惊却不是惊吓,而是惊喜,如果说那几位在迈入过伏虎境的高僧死因,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般,这说明有关于他们真正死因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某种真相,而这个真相很有可能会指引着法海走到小乘佛法最后的尽头,摆脱如来设下的这险恶一局。
“白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法海洗耳恭听。”
事及生死,法海严肃的对白素贞行了一礼,诚心实意的请教了起来,后者却是悄然勾起了嘴角,目光玩味的打量了一下法海:
“真的想听?”
“想听。”
法海老老实实的回道。
“这么怕死?”
“在下对怕死这件事,一直怕的要死。”
这俏皮话都得白素贞笑个不停,又问道:“那你出家那天,怎么就不见你怕过?”
法海收敛了下脸色,对着白素贞十分认真的道:“那不一样的。”
白素贞微微一愣,随后神色如常的收回目光,淡淡道:
“其实那几位勇于迈出那一步的高僧们,并不是死在什么内外心魔或者走火入魔之下,试问有那份心智迈过佛门百年以来难关的,又怎么可能会死在那种禅心不稳的情况之下?”
法海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正待说话,却见白素贞目光蓦然冰冷,一字一顿的道:“他们都是被自己的修为气机,生生撑死的!”
生生撑死的?堂堂陆地神仙,忘忧天人,居然会被自己的修为气机活生生的撑死?
法海对于这个答案起先是愕然和不可置信,可是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伏虎境天人,一吐一吸之间自然有气机流转,即意味着他们的修为无时无刻的都在增长前进,故而白素贞那活活撑死的答案,初听之下匪夷所思,可细品之下却又意外的合乎情理。
第十八章:真相
法海心脏的跳动蓦然加快了几分,因为对于那几位先后被撑死的高僧下场,他想到了一个词,德不配位。
他此刻十分清晰又笃定的确定,那个困扰了佛门小乘佛法进展数百年的谜题答案就在眼前,就隐藏在这其中,可他偏偏却好像陷入到了某种魔愣之中,始终转不过最后的那一道弯。
金山寺洪亮的钟声再一次响起,有别于刚才法海交感破镜时的宏达宽正,此时的钟声急躁而杂乱,仿佛是一个醉汉在用着蛮力和意气,在胡乱的瞎撞一气,法海脑海中那股灵感就此在狂乱的钟声下中断。
白素贞见到法海的灵机被钟声所断,脸上立刻便有戾气一闪而逝,她那一双仿佛是蕴含有星河的透亮双眸,蓦然变成一双阴森可怕的黄金竖瞳,扭头对着金山寺钟声响起的地方发出了一声足以叫人神魂震颤的嘶吼,将那狂乱的钟声压下,无奈此时为时已晚,那一瞬间的灵感是真正的失不再来,被打断了就是被打断了,哪能说有就有?
白素贞十分惋惜的看着双眼再次陷入到茫然之中的法海,心中正自为这个已经宣布了死期的盟友而感到可惜之时,却见法海忽然向前迈出了一步,直接对着橘树上那颗硕大的深黄色橘子伸出了手掌。
不同于第一次伸手采摘时的福至心灵,第二次对着这橘子伸出手掌的法海,面上竟然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手掌每往前递进一分便越发的沉重一分,最后待握住那颗橘子之时,竟已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素贞悄然向后退了两步,她虽然看不明白法海在做什么,却能够感知他体内的气机气血,此时奔涌呼啸如天河倒灌,沸腾之势足以令妖魔阴鬼之流不可直视,就算是她如今的修为也微微感到心惊,同样的她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大费周章的,却只是要伸手去摘一个果子?
一声轻响从橘树的枝叶间传来,橘子已然被法海一手摘下,他握着橘子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于空中十分缓慢的收回,这一幕落在白素贞的眼里便没有那么简单了,伏虎境神妙的气机修为全力施为之下,那一颗前一刻从枝叶间摘下来的硕大橘子,明明在刚才还是熟透的深黄之色,可随着法海的那只手掌缓缓收回,橘子却正在渐渐由深黄化作青涩,仿佛时光在法海的一手回揽之下开始倒流回转,神仙手段,莫过于此。
终于,那颗橘子被收回到了法海的胸前,此时的橘子已经全然变成了法海破境前的那副青涩模样,法海看着手掌中那颗娇小翠绿的青橘,无声而笑。
他扬起脸来,露出那张因强行驾驭仙人气机而崩溃出血的七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白素贞再旁看的是目瞪口呆,她倒不是吃惊于法海逆转春秋生熟的神仙手段,而是吃惊于法海那张七窍流血的可怖面容,殷红的血水与宝相庄严的脸庞交汇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此时的她何止是不明白法海在干什么,她简直以为这个白衣僧人已经疯了!
“我想我已经弄明白了那几位高僧的死因,对于伏虎境的小乘佛法到底有什么欠缺的东西,大致上也可以推想到。”
法海再次开口却是如此的语出惊人,他伸手用雪白的袖子将脸上七窍流出的鲜血抹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种看破虚妄之后的轻松写意,引得白素贞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
“原因都在一个字上。”
任白素贞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是怎么样的一个字,便能够破解这个困扰了佛门百年的谜题。
法海在看破了这道谜题之后心情甚好,吊足了白素贞的胃口之后方才笑着道:“德不配位!”
可那不是四个字吗?
白素贞目光有些古怪的看着法海,此时的她有理由相信,会不会是刚才法海用力过猛,以至于伤到了脑子?没看刚才七窍都在流血吗?
心情大好的法海哪里会在乎这点旁枝末节的东西,当下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一个词和一个字都差不多,不要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白素贞这才慢慢的移开目光,像是赞同了他的说法,不过仍是好奇的问道:“此话何解?”
法海随手扔了手中青翠可人的橘子,解释道:“其实说德不配位也不太对,毕竟那些以身试法的都称得上是一代高僧,没有他们的以身作则来探路,我也决然想不到这一点.....”
这件事说起来也简单,那句是但凡踏入到伏虎境的僧人,一身气机便如长江大海,每次呼吸都相当于一次浪潮的涨落,气机流转间的气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的向着超凡入圣的境界迈进,最终稳稳成为忘忧天人的神仙气象。
可是修行人一身气机的气象磅礴到这般地步,肉身却依旧还是最开始的凡夫俗子,一直在原地打转,因此当肉身经脉无法承载那股庞大的仙人气机之时,即如白素贞所言的那般,被活活撑死!
刚才法海拼尽全力的运转体内刚刚成就不久的仙人气机,强行的去逆转那颗橘子的生机成熟,从而使得相对脆弱的肉身呈现出不堪重负,七窍流血的骇人场面,正是印证了他心中的这个猜想。
伏虎境的忘忧天人,就算不修行打坐,每次呼吸吞吐间自然有气象生成,修为无时无刻都在稳步前进,立时上先后迈过此境的高僧便是因为肉身与气机不想成,最终无法承受这过于庞大的气机被活活撑死,这种事情若非有人提前提醒知会,又有前车之鉴可以借鉴,恐怕法海也只有事到临头之时才会发现不对,但要等到那个时候,就是想明白也晚了,因为肉身的淬炼和捶打一向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是需要日积月累的。
“白施主为何出现的这么及时?”
法海随口问道,后者不禁没有因为被质问而生起,反而从眼睛里透出几分欣赏,浑不在意的道:“妖族与那些高卧九天的仙佛,有着成千上万年的休戚相干,如来那种存在动手干涉人间之时,我自有族内传承的秘法可以略作感应,自然来的及时。”
第十九章:祭告
白素贞袖长的身子宛如无骨般的依靠在一颗橘树上,庞大的树身就此被她这幅看似娇小的身躯所压得微微向后倾斜,发出细微的响动,可这个白衣的女子妖神却浑然不觉般的懒洋洋的倚着,对法海道:
“能见媳妇了,开心吗?”
伏虎境在道家当中,又称为忘忧天人,修行到了这一步,那便是游戏人间的陆地神仙,虽然仍对眉心的白毫相没有办法,但是想要一力镇压下来却并非是什么奢望。
法海再也绷不住面子上的那点得道高人的风度在,嘴角咧开笑的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可是白素贞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语气转为冷淡的道:
“迈进镇抚司大门之前我得先问你一句,就一句,如果像今天这样的局再来一次,你还有把握能够安然度过吗?
法海脸上的笑容由此开始淡去,他望向倚在橘子树下的那个白衣女人,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他的对手是西天如来,如果不是今日的适逢其会,法海这两个字顶多在世间也就多活两年,之后下场简直比原著白蛇传当中的法海还要不如,魂飞魄散都是轻的,被白素贞一句话点醒之后,他心中那点因为看破谜题而意气风发的小情绪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白姑娘何以教我?”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在这人间四处走动的久了,怕哪天不自觉得也会像你今天这般,步入到他设好的局里,所以找你借个地方住住。”
“哪里?”
“雷峰塔。”
法海点头:“欢迎至极。”
白素贞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伸手展袖在结满了成熟果实的橘树上随手一抓,也不知在袖间卷了几个甜美清香的橘子,径直起身迈步的走在前面:“那就走吧。”
女人柔弱无骨的身段于白衣之下随着步履而扭动,法海既怕冒犯了这位妖神大人,同样也怕心中有什么不好的念头生出,对于这曼妙的迷人风光根本不敢多看,同时他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这次两人的见面,白素贞给他的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
如果说在天柱山的地宫之前,白素贞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和显示给别人的,是一个美丽冷漠又妖异的妖族之神,漠视人命,动辄杀人的盖世魔头,那么在天柱山之后的这两次见面,则带给了法海一众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味。
这股人情味早在两人于西湖边立下盟约之时便已隐约乍现过,这一次见面给法海的感觉更是大为深重,所以法海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这个曾经不可一世,通天彻地的妖王正在一步步的转变,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雷峰塔又名十八浮屠,下九层镇狱伸入地底,用来关押镇守四方妖魔,上九层塔楼光明正大,历来用作存放佛门圣物,其中最顶层的便是存放有金山寺历代祖师舍利的圣地,法海一直对白素贞选择栖身的地方颇为不解,按理说这种正大光明,镇压邪祟的地方,不应该是容她居住的良处才对。
仿佛是印证法海心中所想,白素贞在踏入佛塔的第一步便深深地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纤眉,佛家的大乘气息与她身上残余的妖魔之气处处都有着格格不入之感,她收回了脚步,问向法海:
“为何不将他们的舍利尸骨都收敛到别处?”
这话问的法海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句谁?
白素贞看出他好像是真的不知晓其中玄机,于是耐心的解释道:
“雷峰塔虽是那佛祖如来赐下的宝物,可自世间大乘佛法断代以来,小乘佛法已经从恒为人间独树一帜的特殊大道,就算是佛祖也不能轻易的干涉,而我之所以选择这里当栖身之所,全都是因为你金山寺这近百年来被葬入雷峰塔中的历代祖师舍利与金身,他们都是修行小乘佛法的各路高手,塔顶舍利汇聚之处,就连佛祖也无法跨界感应,更别提如今日这般的给你设下死局了。”
原来如此,经白素贞这么一讲,法海方才恍然大悟,按着白素贞的意思是,利用那些修行小乘佛法的高僧舍利,筑起一道如来无法干涉的安全屋,可要达到理想的程度,还需要将塔中其他供奉的大乘舍利请出安葬在别处才行。
这既不是一件小事,同样也不是一件小工程,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完成的。
法海告罪一声,请白素贞在金山寺落脚暂时歇息,可是后者却并不领情,直接转身就走。
“不用了,雷峰塔这边完工之后,你在寺里敲三声钟响我便来了。”
白素贞说罢之后,不等法海点头答应,径直将娇小的身子用气机扶摇托起,整个人如惊鸿仙子般的远去,如果只是看这妖魔的外貌皮相,十个人里恐怕连一个都不会认为这家伙曾经是一个凶残的大魔头。
法海忽然想起一事,往前追了几步,急声问道:“许仙是不是就在幽州城?”
远去的白素贞闻言只是回头深深的看了法海一眼,没有说话,这一样可谓是意味深长,叫法海觉得事情一定不会简单,这个想要化生为人,摆脱神佛控制的大妖魔,绝对不会是心血来潮想要主在雷峰塔这么简单。
雷峰塔内有关先师祖辈的舍利金身搬离,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首先新的下葬地点要选好,按着法海的想法,是在金山寺后面造一处好似前世少林寺碑林那样的地方最为合适不过,就是费点功夫而已。
在法海的一力主持之下,有关大成祖师们的碑林建造如期进行,而且很是顺利,早在动工之前白素贞曾特意的提醒过法海小心,因为那些个大乘佛法的祖师们虽然大多数都已不在人间,可却难保他们的真灵不昧,到时不满法海做为,难免又生事端。
为此法海亲自做了一场法事,表面又是上书又是祭文的来跟祖师们打个招呼,可实际上却是存着动了你不听,我就打到你听的凶狠念头,结果祭告当天的法事上,平地生出一股大风,若非法海一李珍雅,供桌都要被那股怪风吹飞了去,明显是金山寺的前辈祖师们不想给法海的小乘佛法腾地方。
“师傅,今天天象不是太好,你看要不要改日再....”
左右伺候的弟子被这股大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们一手艰难的遮住脸面,扭头问向法海,后者虽然白色的僧袍与众人一般的向后疯狂飞扬摇摆,可面上神情却极为淡然,好像这场狂风对他来说仅仅是一场云淡风轻,微不足道的一次小波折。
第二十章:锻身
的确是小波折,那些已经故去的祖师真灵,固然因为在雷峰塔中多年积累而显得格外神异,可是修为已经达到伏虎境的法海,几乎每次呼吸都在增长修为,他至少有八分把握将他们全数压制,当下只见他面不改色的道:
“好好的黄道吉日,倘若随随便便的就更改了,那岂不是对不起金山寺的历代祖师吗?”
法海将这句话说完之后,双唇仍在张合不停,可是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知道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波纹,如涟漪般的扩散开来,若是他身旁的两名弟子此时放下遮脸的双手,凝神去看法海的嘴型,大致便能分辨出法海口中张合的正是“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这十个字。
忽地,狂风止息,供桌上那三根粗若儿臂却被吹的摇摇欲坠的长香这才安稳了下来,袅袅的青烟笔直上升,再无一丝惊扰的波动发生,左右弟子放下了遮脸挡风的双手,口中连连惊奇的直呼祖师保佑,就连法海都感到十分的惊奇。
虽然他有八成的把握能够将那些不满小乘佛法的祖师真灵反制镇压,可这其中究竟谁强谁弱,到底还是交上手才能估出个十分的肯定,其内里变数太多,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些真灵不敌法海神通,暗地里使个手段阻碍工期,不与他正面为敌也是行的,如今却在法海随口的一句威胁下就服了这个软,不止那些不明就里的弟子们啧啧称奇,法海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奇怪归奇怪,却是万万没有停手不干的道理。
法海上前将祭告的文稿用火点燃,待身后的弟子诵经稍歇,他便大手一挥,将一大群在旁早已等候多时的粗野大汉们叫上前来,这边开始了对雷峰塔的正是施工。
虽然仪式祭文都正常地进行了下去,可法海仍旧不太放心,他并未直接走远,而是选择留下来静观其变,谁知他就这么站在施工的队伍当中,一直到大日西斜也没有见到半分的异样,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在正常,只有一个工人不小心砸伤了两根手指,鲜血淋漓的看起来颇为吓人。
难道那些老顽固们真的对自己修行小乘佛法的事情松了口?不能的吧....
虽然心里还存有疑问,但是身前这施工却是没有被打扰过,法海起身开始朝着金山寺而去,不打算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这里。
因为伏虎境界的陆地神仙之玄妙,法海每次呼吸的功夫都在增长气机修为,如今他的体魄完全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第二次的全力出手了,因此他修炼肉身的时间相当的紧迫,却不能把这分秒必夺的宝贵光阴,拥在看护施工队伍上。
虽然法海从白素贞的只言片语中猜想出了伏虎境的生死之谜,可这也不代表以后的日子就会变得轻松惬意起来,相反他越发的感到时间的紧张,因为打磨肉身,使其提升到与陆地神仙相匹配的程度真是一件相当庞大的工程,而且还不可燥进,需要以年深日久的水磨工夫来慢慢积累。
按理来说,只用普通循序渐进的方法来打磨肉身,对于法海还是有些太过缓慢,因此在日常修行的课业当中,又多了食补和药补这两条,用以助力法海的日常修行。
还未曾来到法海平日居住的禅房,仅仅是来到了庭院的范围当中,空气中就已经明显的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燥热气氛,随行的两名弟子察觉到这股异样,初时还不以为意,待前行数十步,距离禅房仅有一门之隔时,额头上竟然开始分泌出细密的汗水。
两名弟子愕然对视一眼,目光讶然而不可思议,金山寺早就有对外收购各种锤炼肉身的药材和食材,至于到底用来做什么的,法海没有多说,寺中却已经各有各的说法。
今日得见法海禅房之中的异样,他们便大致可以得知那每日采购量都在千斤以上的东西,恐怕全都用在了法海一人的身上,或者说都用来熬制成了眼前这一桶水。
仅有一门之隔的房门内,隐约有气泡浮动破灭的声响传来,好像是在熬制着什么东西,法海站在门前停步,扭头对那两名随伺的弟子吩咐道:
“从今往后,但凡为师踏入这个门中之后,无论寺中有什么事情都不得过来打扰,除非是事关生死存亡,其余的可分轻重缓急,呈报给雷峰塔里的渡真祖师定夺,听明白了吗?”
“弟子知道了。”
两人恭敬的行礼之后,又问道:“方丈师傅可要弟子们留在外面护法?”
法海本想拒绝,可是又转念想到这小乘佛法的这一关,他们早晚也要跟着自己走这一趟,自己在房中熬煮的药材汇聚起来对他们来说是可夺去性命的虎狼之药,直接用有害无益,反倒是散发出来的余温雾气颇有助益,于是他将本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点点头后直接推开了禅房大门。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便从房内用了出来,法海的身子站在原地自然是巍然不动,可那两名弟子立刻便满脸通红的后退了十几步,只觉得呼吸间那股浓烈的药香入鼻侵肺,很快就在体内化作一条火线游走诸身,使得气血都随之浮动沸腾。
“不要离得太近,觉得受不了就赶紧离这里远远的,千万不要贪多。”
法海说完这句话后方才迈步进入到禅房之中,门外那两名弟子这才知道师傅是有意给自己留份机缘造化,忙不迭的便行着礼边退出了小院,随即浓烈的药香便在敞开的房门之外扩散,法海也不去看身后两名弟子如何,一面司呼吸着房中的药香,一面动手开始解衣。
金山寺有一套极费钱财的药浴锻身法,用足足上百种虎狼之药,中和各种千奇百怪的药引,将它们的伟力完全聚在一起,甚至效力更强,寻常弟子仅仅是闻上一点药香就能感到气血浮动,可见功效之猛。
第二十一章:镇压
硕大的木桶之中,一片深红宛如血水的药液正自向外冒着气泡,法海仅着一件里衣,他的身材并不属于那种肌肉庞大的类型,故而脱衣之后略显单薄,只是这幅单薄的身子在开始接触到药浴之后,便开始疯狂的鼓动起来。
这血红色的药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法海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些药水好像是活的,它们在接触到法海的身体之后就像一群发现了事物的蚂蚁,疯狂的对着皮下血肉发动了进攻,法海先是感觉到皮下血肉之中仿佛有一群虫子在筋肉上来回攀走移动,麻痒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宛如酷刑。
法海知道这是锻体的正常节奏,因此咬牙忍受着种种异样,转动身子在木桶之中摆出了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让血色的药水浸没到自己鼻子下端,体内气机疯狂的开始运转,不断地将那涌入皮肤之中的麻痒留在体内。
法海体魄比较寻常修士而言已是人间高山,可高山也无法完全承载仙人气象,故而这剂猛药不止要作用到皮肉当中,更要深入到骨髓之下。
法海双手掐印决,不动如山,原本微皱的眉头也在适应了药浴当中凶猛的劲力之后开始朝着祥和转变,就这样一直打坐了两个时辰,直到木桶内鲜红的药水全都被转化成了清水之后,法海方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次行功打坐的肉身锤炼。
法海闭目仰头,口中有白线如箭般直透而过,与此同时他脸上其余六窍也有云气翻涌,流泻而出,这些虚实不定的云雾在周身体外游走了一圈,最终又徐徐的回拢到了各自发出的窍穴之中。
法海自觉行功至此,方才算得上是功德圆满,当下不紧不慢的睁开了双眼。
如果说人眼闭合如同将身体置身于黑暗混沌之中,那么再复睁开的刹那,就像是盘古开天一斧,斩开了天地阴暗浑浊。
可是法海在睁眼之初便感觉到双眼缝隙当中,有一道刺目的光芒逼了进来,待到他将眼睛完全睁开之时,入目场景使得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他,都一时间为之愕然。
原本法海入定前的禅房,木桶,药浴,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法海一身素白的里衣,如同押入牢狱的囚犯,正赤足跌坐在一方灰色的蒲团之上,环目四顾,周围盘坐着无数个面容老朽且严肃的老僧,正一动不动的盯着法海,严肃且诡异。
“早就知道你们这群老东西不会那么简单就善罢甘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法海经过起初的心惊之后,很快又自镇定了下来,眼前这些面容枯槁的老僧不是别人,正是金山寺历代修行大乘佛法的高僧们遗留在人间的真灵,他们白日间感到法海的如山法力没有妄动,选择在他修行入定之时出手将其元神拉入到这虚幻的佛境当中,用心简直堪称阴险。
周遭老僧面容虽然是千人千面,可法海却看到无数张各异的枯槁面容都在这一刹那间动作如出一辙,整齐划一,齐齐开口道:
“法海,你这无知后辈,不肖子孙,大乘与小乘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互不干涉,都是弘扬我佛的无上妙法,为何你偏偏要独尊小乘,而要灭绝大乘?”
无数道声音汇成一道音浪,带着响彻天地的嘹亮在法海耳边炸响,整个元神之身竟被这声浪炸的由实转虚,惊起阵阵波纹。
不过是一个下马威而已。
法海满不在乎的环目四顾,如今的法海早已经不是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林海了,这么一点恐吓意味十足的东西还吓不到他,面对这些老僧的怒声质问,法海也浑然无惧,长声笑道:
“你们修的是西天极乐,我修的是人间极乐,大家都分属佛门,我又哪里会对大乘佛法赶尽杀绝?将诸位祖师从佛塔中请出,不过是因为小乘佛法起步艰难,而西天莲花台上的那位....”
“住口!”
当法海将话头指向西天那位圣人之时,他所处身的这片天地忽然间好像是被触犯到了什么禁忌似的,无数面容枯槁的老僧背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小字,佛光大放,照彻天地内外!
法海跌坐在蒲团上的动作不变,双眼却危险的轻轻眯起,他从那无数老僧背后的梵文经刻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好像这方困住他的天地不是别处,正是那耸立在幽州西湖的雷峰塔。
佛光在大放之后又行退去,可是法海却发现佛光过后,这方天地悄然出现了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它们纵横遍布,将法海的身形压制在蒲团之上动弹不得。
“法海,今日我们就要将你的元神永镇于雷峰塔内,我等会为你日夜诵念大乘经文感化,直到你迷途知返为止。”
四周诵经声随之四起,在刻满了金字梵文的天地之中越来越多的声音也开始逐渐响起,最后一声声梵唱有若九天雷动,轰轰震耳,法海的元神就在这诵经的震荡下元神显现出一阵虚实不定的动荡,可是他却不以为意的换了一个坐姿,双臂压顶着身周的无数道金色丝线,向外缓缓伸展:
“神仙佛陀与地痞无赖,大致上都是这么一个德行了,吓不住就动手,不过动手也正和我意。”
金色的丝线在法海一双臂膀的伸展顶压之下,开始发出危险而又脆弱的低吟,直到此时方才看出这些金线,其实都是那些老僧背后那无数梵刻的经文所化,这些文字随着法海的伸臂舒展,有的承受不住如此强度的拉扯,在两边神通的角力之下顷刻便化作了一团逸散的金粉,同样的每个经文的逸散,围拢在法海身边的老僧便有一位会身形消散,能够顶着法海压力而屹立不动的老僧与经文,不仅没有在这场神通法力的较量下消散,那一根根法力所化的金线甚至还深入到法海的双臂之中,划出淡金色的血液。
些许阵痛而已,法海自问比这痛上十倍的伤势都承受得住,心中根本就是不以为意,可是待他想要一举撑开撕破这些金线之时,却忽然发现胸中意气如一泻千里的决堤长河,本要撑起的双臂不得不重新放下,再次困坐于蒲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