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破其一点
在孟仞他们赴约之前,匡先生从王祁阳的值班员那里带来了关于增援的情报。
根据王祁阳传来的消息,为了稳妥起见,中军决定集结一个营的兵力前来。而就通常的集结时间来看,中军到达此地应当在丑正左右。
为了卡准时间,孟仞他们特地迟到了一小会儿,如此则既能腾出时间来谈判,又能尽快拖到中军到来。
可是如今,秦季之突然亮出了他的全新阵法,让孟仞他们——尤其是让巫柚——措手不及。
尽管顺利躲过了第一轮攻击,而且试探清楚了阵法的威力,但之后,若是外圈的三队人一齐攻来的话,巫柚自认是顶不住的。
贸然逃跑也是下策,这一阵法可能还有后招。
为了不让自己的两个徒弟殒命与此,他决定冒险搞搞一锤子买卖。
先废掉外圈的一队人再说。
六十人的阵型,虽然分成了四队,灵活性有所增加,但移动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因此另外两队不会那么快攻上来……
而正对着他们的这一队人,刚刚攻击完毕,再次攻击还需要几秒钟的蓄力。
强者对决,胜负只在毫厘之间。他们唯一的希望,就在这几秒的时间差上面!
内力开始往长剑上汇集,巫柚感到自己的长剑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带动着他的右臂也一起颤动。
他死死地握住剑柄,对孟仞喊道:“二型!”
要抓住这几秒的时间差,出招要够快,威力要够强,这个自不必说。
另一关键之处,就是孟仞的特殊内力。
秦季之采用了“甲型”这样的代号用于发令,之前特训的时候孟仞也跟他约定了几种特殊内力的代号。二型,指的正是干扰初级运动皮层和小脑的特殊内力。
得令之后,孟仞也迅速将自己的内力汇集到长剑上。
看着巫柚的兵器,孟仞感到艳羡不已。巫柚那把长剑竟然颤动了起来,这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情况。孟仞尝试过往自己的长剑上汇集尽可能多的内力,然而每次都只能达到一个不太高的上限值,从来没有出现过长剑颤动的奇景。
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该早点把武器换掉的,兴许能派上点用场。
“放!”巫柚喝道。
断水剑出,剑气席卷而去。孟仞将自己的特殊内力也注入其中,两股剑气经过霍岚的调谐和增幅,合为一股,咆哮着袭向秦季之所在的那一队敌人。
秦季之等人也懂得内力护盾的使用方法,在阵型周边筑起了防御。秦季之认为,巫柚和孟仞的攻势虽然骇人,但他们依靠护盾撑上一会儿,慢慢脱离攻击范围,还是不成问题的。
按照已经演练过多次的条令,此时,两翼的两队人应当攻击敌方。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用乙型攻击发起了进攻。
秦季之听着耳畔的轰鸣声,感到颇为满意。只要两翼的这一波攻势牵制住了他们,中央的这一队人便可在脱离攻击范围后再度发起进攻……
可是事情并没有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他突然感觉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内力护盾的强度也在迅速减弱。
往旁边一看,似乎周围的门客也都是同样的状况,有一个人甚至挥剑砍伤了身旁的同伴。
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季之便意识到护盾已经骤然崩塌,一股强劲的剑气席卷而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们这一队人身上……
霎时之间,血肉横飞,有两个门客被当场震得五脏破裂而死,阵型边缘的三个门客被撕裂了手脚。
秦季之本人也被击飞,几乎昏死过去。
本来,若是没有孟仞的特殊内力,他们确实可以在护盾下面撑上一段时间。巫柚他们射出的剑气威力足够强,但要瓦解护盾,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然而,一旦阵中的人受到了特殊内力的影响,动作便会紊乱,护盾便会加速瓦解。瓦解加速之后,他们受到影响的程度就会变得更深,于是护盾瓦解的速度就会变得更快……
如此循环,防线瞬间崩溃。
这便是巫柚击溃一队人的算盘。
此时,孟仞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门道,不禁对巫柚的战斗经验大为叹服。顺着巫柚的思路,孟仞继续往下想了一步:击溃中央的敌人之后,应该要注意防范来自两翼的攻击了。
思及此处,孟仞凝神开始构建内力护盾。
果然,巫柚的思路确是如此,孟仞听得他发令道:“转入防御!”
看到孟仞在自己发令时就已经行动,巫柚暗暗点了点头,心说这小子的学习能力确实不错,竟能这么快就跟上他的思路。
事实证明,就地构筑防御是非常明智的。
双环阵的甲型攻击追求集中,乙型攻击则是追求分散。十余股剑气经过第一次调谐合为了一股,但经过第二次调谐之后,又重新分成了数十股,每一股的威力都不比第二次调谐之前那一股弱多少。
剑气如密集的炮弹一般,落在三人周围的地面上,打在他们构筑的内力护盾上。泥土在冲击之下飞起老高,遮蔽了他们的视野。
要是刚刚没有构筑防御,而是选择往旁边闪躲的话,很可能会被其中几道剑气直接击中。
“继续进攻!”孟仞喊道。双环阵当中,内圈派出来了两个人,组织轻伤员重新投入战斗;外圈两翼的二十余人则在迅速沿着圆周往中间靠拢,站到断水剑的波及范围两侧。孟仞觉得,要是不乘胜继续进攻的话,等这两队人合力发起攻击就麻烦了。
巫柚也对此表示赞同,然而他刚要蓄力,就听到霍岚在后面喝道:
“注意身后!”
自从躲过了双环阵的第一次攻击之后,霍岚就一直背对其他两人站着——三角阵的标准站位方式。有他们两个顶住正面,霍岚这个阵眼可以盯着后方林中的动静。
林中的敌人,除去已经死掉的之外,并没有全都逃出来。随着断水剑制造的气浪渐渐消失,又有五六个人踉踉跄跄地从林中走出,从两侧向他们靠近。
第一二零章:三面受敌
“阵型散开!孟仞解决左翼和后方,霍岚解决右翼,我来对付正面!”得知林中有敌人袭来时,巫柚果断地下令道。
孟仞立刻了然,离开他们,向左边的三个敌人冲了过去。
“???”霍岚则是满腹的问号。
阵型散开?他们本就是为了能够同时对付几十个敌人才结阵的,现在敌阵当中还有四十多个人,阵型怎么能散呢?
不过情况紧急,她觉得现在不是提问和争辩的时候,便还是硬着头皮往右侧的三个敌人冲去。
事实上,结阵只适合在侧翼没有威胁的情况下正面对敌,讲究个大力出奇迹,哪一方的内力更强就能获得胜利。
然而,侧翼受到威胁时,反而是个人单独作战要更加灵活一些。如果这个时候依然保持阵型的话,霍岚这个阵眼无法攻击,巫柚和孟仞又将不得不分散精力对付两翼的敌人,这样正面的两队人可能会抓住机会,直接发起攻击,或者改变策略,重新运动到两侧,轮番攻击他们。
不过说到底,侧翼被包抄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现在巫柚不得不一个人面对四十多个人。要是这四十多个人结成普通的方阵或是圆阵的话,他一个人也能干掉他们,可是现在这个双环阵把阵型的威力提升了数倍……
“甲型,攻击敌正面!”
敌阵中有人接替了秦季之的指挥位置。正面的敌人见孟仞和霍岚要散到两翼,立刻抓住机会,想一举击杀巫柚。
已经来不及闪躲了。巫柚凝神筑起两道内力护盾。第一道像张纸一样被轻松地击穿,第二道也仅仅卸掉了一部分力道,把剑气的方向稍稍扭转了一点……
巫柚眉头一皱,向后跳跃,先是挥出一道剑气,又在身前临时筑起了两道护盾,好歹是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剑气已飞至身前,他不得不用身体硬接,顿时被击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肋骨似乎断了。
好在阵中没了秦季之,这一股剑气的威势并没比第一次甲型攻击强多少。否则,巫柚还真没自信能在这次攻击中活下来。
两翼的压力则要小得多。
敌人本来就已经遭受重创,孟仞和霍岚没费多大力气就各自挥剑砍倒了刚出树林的三个人。解决侧翼的压力之后,孟仞抓紧时间使出断水剑,再度封锁了树林中的通路,随后便想向中央靠拢,接应巫柚。
正面的敌人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们已经开始向前推进,分别朝着孟仞和霍岚的方向发动乙型攻击,以密集的剑气挡住了他们往中央靠拢的路。
见无法往中央靠拢,孟仞和霍岚立刻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绕着敌阵跑。堪堪躲过第二轮乙型攻击之后,孟仞朝着敌阵内圈使出断水剑,好从侧翼给他们一点压力,以掩护巫柚。
援军快来吧……孟仞在心里默念着。
孟仞和霍岚暂时可以靠“放风筝”的战术拖上一会儿。依靠自己灵活的优势,在周围不断地以剑气骚扰敌阵。敌阵一发动攻击,他们就往旁边闪躲。如果敌阵派出两三个散兵出来追击,就把散兵干掉。
然而敌阵当中越来越多的轻伤员正在重新投入战斗,乙型攻击的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大,孟仞渐渐感到有些顶不住了。
援军快来吧……
巫柚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再度从正面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秦季之也重新投入了战局,重新调整了战术。
首先挨打的是霍岚。她身法灵活,但是内力并不强,在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范围乙型攻击之下,她终于还是没逃掉,被一道剑气打在胸口,整个人倒飞而出,昏死过去。
随后同样的手法又对孟仞来了一次。不得不说这一手法相当有效,孟仞也没办法把剑气完全化解掉,只能像霍岚一样被击飞出去——好在内力深厚,是以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援军!
再不来就顶不住了!
忽然,孟仞看到空中嗖嗖地划过几道人影。
他躺在地上,使劲眨了眨眼睛,想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不是幻觉。更多的人在朝这边飞过来。
孟仞顿时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全身——大局已定,他们得救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考虑着要不要再次加入战斗。
整整一个营的援军,以纵队行进,到达了战场。
第一波到达的是大约二十人的尖兵,也是命运最为悲惨的一波援军。
他们的行进路线选得很差,竟然想着直接御剑飞过双环阵的上方,在阵型后方集结。秦季之岂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以护盾挡住巫柚的一轮攻击之后,便命令所有人将火力转向空中。那将近二十个倒霉的尖兵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瞬间被剑气冲得七零八落,非死即伤。
不过,秦季之能做到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第二波次和第三波次的中军吸取了尖兵的教训,临时变更行军路线,在左右两翼,远离双环阵的位置降落,集结成阵之后再向中间靠拢。
第四波次和第五波次很快也汇入到前面的阵型当中,组成更大的方阵。
姗姗来迟的裴将军、营官和几名亲兵则直接落在中央,跟巫柚一道扛下了又一轮甲型攻击。
至此,战局已再无悬念。双环阵威力虽强,可刚刚被巫柚他们削弱了部分战力,又始终杀不掉巫柚和孟仞这两大威胁,现在已无法应对一个营的攻势。
应该说,秦季之的门客战斗意志还是很强的,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人主动投降,而是殊死抵抗之下被剑气击晕或者击杀。为了打垮双环阵,中军竟然又付出了十余人伤亡的代价。
终于,大军包围之下,只剩秦季之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周围躺倒了一地的门客。
“老夫还是输了,”秦季之慨叹道,“不过说到底,自从你们控制了中军和灵州的那一刻起,老夫就已经输了。可惜啊……”
秦季之丝毫没有大战之后的亢奋或者疲惫,而是又恢复了开战之前那种平静的状态。
亲兵拨开人群,裴将军背着手走到了前排。
“放下武器,投降吧,秦副院首。”
第一二一章:审判与否 一
孟仞挤出人群,朝不远处霍岚躺着的位置跑了过去。
裴将军想得还挺周到,竟然带了三个军医过来——也或许是一个营的编制里本来就有军医。其中一个军医正带着两个士兵蹲在霍岚身旁,查看她的伤势。
“她怎么样?”孟仞跑过去,紧张地问道。巫柚也在同时赶了过来。
“人还活着,不过呼吸不太平稳,”那军医一开口,孟仞才意识到这是个女军医,而不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她刚刚是被剑气所伤么?”
巫柚道:“正是。我刚刚看得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打在胸口。”
军医沉吟道:“我觉得应该是肋骨断了,只是她人还没醒,我也不好妄下断语。这样吧,我一会儿帮她绑一下固定带,然后送到百里城的医馆去,等她醒了再找大夫查一查。”
孟仞和巫柚对视一眼,仍然感到很不放心。不过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多谢了。”孟仞向军医拱手道。
军医点了点头,挥手让那两个士兵把她抬到骨伤区的那一群伤员当中,随即匆匆走向了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伤兵。
……
秦季之被围在中央,听到裴将军的劝降之后并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你说我要是……”他缓缓地道,“突然袭击,而不是今日决战,会怎么样呢?”
裴将军冷笑道:“这重要么?你已成孤家寡人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嗯……对,没用的……”秦季之似乎在回答他,又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忽然,他长叹一声,说道:“百里城周边集结的兵力太多了,夺取不了中军第三师的控制权,我还是没有胜算的。哦,对了,你刚刚第一句话说的什么来着?”
“放下武器,投降。”裴将军重复了一遍。
秦季之环视一圈,只见四周的兵士围得像铁桶一般。要突围是不可能了。
“老夫不会降的,”秦季之道,“此生大业未成,留下一条命有什么用呢?”
年已六旬,他没有时间再布一次局了……只是不知道往后还会不会有人想着把虞国变成第二个泰学院。
“什么大业?”裴将军皱眉道。他并不知道秦季之真正的野心究竟是什么。
秦季之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说道:“投降之后,留下一条命,还得接受审判……一帮宵小之徒,不配审判我。”
裴将军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猛地伸手拔剑出鞘。
不管他是要自杀,还是想突围,都得马上制服他!
然而已经晚了,秦季之抬手将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中间,对准颈动脉一切,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秦季之,百里书院副院首,院士,一位多学科兼修的学者,差点控制灵州的野心家,就此殒命。
……
得知秦季之的死讯,孟仞先是感到一阵怅惘,随后心慌的感觉立刻充斥全身。
“那周盘在哪儿?”他对着空气问道。
周盘是死了还是活着?是逃到国外了还是留在虞国了?是在战场还是在别处?
好不容易干掉了秦季之,要是让周盘逃掉,那他也想去死一死了。
他正想从地上随便薅起一个活着的门客,问问周盘的下落,巫柚就伸手拦住了他:“先别慌。如果周盘就在此处,应该跑不了。我们先回百里书院,如果秦季之要分兵的话,应该会分一部分人到书院去。”
孟仞急道:“本来就没多少人,分什么兵啊?”
着急归着急,此时此刻除了回书院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人拜托裴将军看好战场的俘虏之后,便御剑往百里书院飞去。
百里书院,数学馆。
巫娴所在的那一间研习室损毁严重,屋顶塌了一块,桌椅翻倒,计算稿落了一地。
战场已经从室内转移到了室外。地上躺了一个秦季之的门客,一动不动,脸上焦黑,眼中流血,腹部也有一个伤口。匡先生正在和另一个门客战斗,占据上风。
巫澎挡在巫娴的身前,长剑落在了旁边,而他右胸靠近肩膀的位置插了另一把剑。
此刻握着剑的人,正是周盘。
巫娴并不想躲在二哥身后,握着自己的长剑转了出来,猛地朝周盘刺出。
周盘想从巫澎身上拔出剑砍她,无奈被肋骨卡住,又被巫澎抓住了手臂,一时之间竟无法得脱。他只得一脚踢出,踢飞了巫娴手里的剑,巫娴本人也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她的力量太小,动作又慢,刺出的一剑实在是没什么威力可言。
周盘凝神运转内力,猛然再一拔剑,“嗞拉”一声,长剑从巫澎身体里拔出。
巫澎疼得眼前发黑,伤口血流如注。他强迫自己继续向前挥掌攻击,心想一定不能停止反击。
反击一旦停止,小妹就危险了……
可是如此反击显然是徒劳的。周盘一边后退一边毫不费力地躲过他的攻击,他歪嘴咧出一个笑容,举起长剑准备砍向巫澎的脖颈……
“给我死!”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一个令他无比恐惧的声音。
飞临数学馆上空时,孟仞和巫柚刚看到周盘从巫澎身上拔出了剑——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院子里点了灯,巫澎、巫娴、周盘这三个人,孟仞是不会认错的。
见情况紧急,孟仞不管不顾地从空中跃下,跃下的同时握住了自己的长剑,怒吼着向周盘的手臂砍了过去。
一剑落下,周盘的右臂被齐崭崭地斩断。
不过,孟仞落地的时候姿势没调整好,左腿的小腿骨断成了两截,脚踝也脱了臼。
相比巫澎这边的惨烈,匡先生那边就轻松得多了。巫柚降落到安全高度时才重新以手持剑,从空中跳下,打飞了那个门客的武器,又一脚将他脸朝下踩在了地上。
见战斗结束,巫澎顿时扑倒在地,半是真切,半是浮夸地嚎叫起来——跟周盘此时此刻的嚎叫相得益彰。
巫柚扭断了脚下那个门客的手腕和脚踝,于是嚎叫的人又多了一个。
确认那个门客再也无力反抗之后,巫柚一脸紧张地跑了过来,挨个问起了二弟和三妹的伤势。孟仞印象当中,好像还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紧张的神情。
第一二二章:审判与否 二
好在,巫澎所受的伤仅限于那一剑,没有其它更严重的内伤。巫娴则是根本没受伤,刚刚摔了那一下,连点擦伤都没有。
反复确认之后,巫柚总算是松了口气,掏出随身带着的急救用品,当场就要给巫澎上药。巫澎深知大哥上药时动作粗暴,连忙阻止了他,抢过急救包,说一会儿自己处理就行。
匡先生收起长剑,走过来说道:“多亏最后安排了两个人照看巫娴姑娘,不然我跟巫娴两个人还真应付不了他们三个。”
秦季之为了谈判没少下功夫,还想着挟持巫娴增加筹码,于是派了周盘和两个门客前来百里书院,待数学馆的人全部离开之后就动手。
此地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分不出胜负。直到刚才,周盘击飞了巫澎的武器,匡先生也即将压倒对面的门客,战局才出现了一些变化。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巫澎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笑脸因为疼痛扭曲得比哭脸还难看,“我们三个人,战果最大的其实是小妹。”
巫娴正尝试着把孟仞扶起来,孟仞艰难地一手拄着剑,一手被巫娴拽着,单脚站了起来。闻听此言,他诧异地看向巫娴,只见她脸上仍和平时一样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巫澎道:“秦季之派了三个人来,但是其中一个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因为小妹看准时机扔了一颗霹雳弹,炸瞎了他的眼睛。然后那人被我补了一剑,现在不知道死没死。”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那个眼中流血,躺在地上的门客。
“从霍岚那里拿的?”巫柚问道,眼中满是赞赏。
巫娴点了点头:“我不会使剑,只好用一点别的武器了。”
她果然还是不甘于被人保护。孟仞心想。
“霍岚姐姐呢?”巫娴又问道。
孟仞道:“她受伤了,军医正在治疗,过一会儿应该会被送到医馆去。”
巫娴立刻说道:“我要去看她。”
“稍微等等吧,不急于这一时。”孟仞道,“我们一会儿都要去医馆的……现在该考虑一下这位应当如何处置。”
他指了指仍在地上嚎叫的周盘。
“秦季之呢?”巫澎问道。
巫柚简短地答道:“死了。”
院中顿时一片寂静,周盘和那个门客停止了嚎叫,甚至连四周的烛火都停止了晃动。
巫澎张着嘴巴反应了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道:“想想也是,决战嘛,总得决出个结果来。”
周盘突然开口说话了:“我揭发!我要揭发他!我还要揭发很多人!
贪墨的,受贿的,公器私用的,和女学徒行苟且之事的,我全都揭发!
只求……只求你们能饶我一命……”
鄙夷的目光从四周投了过来。
巫澎道:“我说,老孟啊,要不现在就把他杀了吧?要是他真揭发了一大批人,最后王祁阳又搞个什么特赦……”
“慢着!”匡先生皱眉道,“以前我还一直不敢确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孟仞,原来你一直想杀他么?”
确实,孟仞从来没把这个愿望跟巫澎以外的人明确说过。
现在他打算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正是。”他直视着匡先生的眼睛道。
匡先生跟他对视了半晌,终于说道:“我能理解。”
孟仞心中感激,小心翼翼地单脚站立着拱手道:“谢过师父。”
“我不能理解!”周盘喊道,“你凭什么想要杀掉我!比我罪过更大的人有的是!他们为什么没死!”
求生**压过一切,周盘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早已荡然无存。
孟仞盯着周盘的残躯,想象着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生前的想法。
无数个深夜,他做完实验,又受周盘的命令,到他家中去做家务。
被侮辱和被损害。被要求“体能训练”。被要求脱掉上衣“展示训练成果”。
他想着早日毕业,这样的日子就能熬到头,可是毕业遥遥无期,他出了大力的研究,周盘却拒绝在论文上把他的名字挂在前面。
退而求其次,即使不能毕业,靠着书院给学徒发的工钱,也能勉强过活。可是周盘命令他上交,还说这是孝敬父亲……
再退一步,他也想过直接退学。可是家人的殷殷期望让他始终走不了这一步。时间拖得越久,沉没成本就越高,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要是退学了该怎么和家人交代呢?
然而,长期的煎熬之后,家人也没了,死于战乱……
这些细节都是他一点点从巫澎和以前的同门口中问出来的。了解得越深入,他就越感受到原主深切的绝望。
无数个深夜里,他应该也想过杀人吧?
只是他最终没有走出这一步,而是选择了自尽。
是懦弱吗?
孟仞实在没办法这样指责他。作为一个受害者,他不应该受到指责。
更何况,即使从法理上来说,仅凭上述罪责,也杀不了周盘。
但是现在可以杀了。他自尽之后,事情闹大,现在这位孟仞总算可以从周盘手下解放出来,肆意行事。法理上,道义上,实力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现在孟仞终于有条件杀他了。
“孟兄,你可以瞑目了。”孟仞在心中默念道。
“你不需要理解,”他对周盘道,“你只需知道,你就要死了,而且将在众人的唾骂中死去,这就足够了。”
“现在动手?”巫澎问道。
“不。”孟仞道。
所有人都愣了。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难道要放过去不成?
孟仞冷冷地道:“要审判,审判之后再杀。我的毒药不能白喝,我希望不止我一个人大仇得报,我希望更多的学徒能从此事当中获益,我希望其他像周盘一样的导师能有所收敛。
这与法理有关,又与法理无关。这是一个群体和另一个群体之间的斗争,斗争是没有那么多法理可讲的。
这次我要操纵审判结果,绝对不会再让周盘活下去。如果不幸操纵失败了,再由我来亲手结果掉他的性命。”
第一二三章:终局
“案子终于审结了。”腋下架着拐杖,走在书院校场边缘,孟仞感叹道。
最终对周盘的审理过程相当顺利。职级评定司的司丞倒了,秦季之也倒了,百里书院的大权回到了上官院首和王祁阳的手里,再也没人能保住他。
孟仞作为“击破逆魁的功臣”,守在太守府的公堂上,冷眼看着失魂落魄的周盘,听着灵州牧宣读判决书——案子牵涉的人员级别太高,故而由灵州牧亲自前来审理。
判决书是孟仞写的,经巫柚和匡先生作保,交给了王祁阳,又由王祁阳交给了灵州牧。虽然州牧对于自己沦为橡皮图章颇为不满,但孟仞写的判决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又有王副院首的压力,他也懒得再改。
判决书当中,首先陈述了周盘的犯罪事实,包括充当间谍,贪墨经费,滥用职权,受贿行贿,买凶杀人,杀人未遂,以及越狱。
随后的说理部分,淡化了间谍案的恶劣影响,而是重点阐述了周盘之流对学界的污染,对学徒的摧残——甚至到了雇佣杀手残杀学徒的地步——以及“压榨学徒”这一现象背后潜藏的黑色产业链。
说理部分的最后,孟仞强调说“类似行为将导致学界风气恶化,秩序崩坏,学徒,乃至副学士及以上的学者,都将再无安全感可言”。
最终的判决结果自然是水到渠成:数罪并罚,斩首,立即执行。
周盘的首级,现在挂在城边的堡垒上,判决书也贴到了城中和书院的所有布告栏上。
“这判决书写的还真不错,”巫澎道,“老孟你不去做刑名真是可惜了。”
孟仞的拐杖在地上滑了一下,旁边的霍岚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捞住。
“让你做刑名就吓成这样?”霍岚笑道。
霍岚在医馆昏迷了六个时辰才醒过来。好在,她确实只断了肋骨,没有伤到内脏,只需要绑好固定带,注意休养就行。现在,她已经可以跟孟仞和巫澎一起走上一两个时辰了。
孟仞狼狈地重新拄好拐杖,道:“回去得再想办法改装一下……这防滑也太差了……”
左腿骨折,绑了夹板,大夫说至少得两个月才能取下来,孟仞不得不拄着拐杖度日。
他两边腋下各夹了一根竹杖,每根竹杖上面都用绳子缠了几十圈,加大摩擦力,方便用手握持,竹杖顶端的横杠缠了好几层布,好增加一点柔软度。饶是如此,孟仞还是感觉这拐杖的使用体验极差,腋下被硌得生疼,不常使剑的左手也被磨出了水泡。
而且防滑性能还不行,他每天都会因此摔好几回。
巫澎道:“你真的可以去做刑名!自行写好判决书,找好关系直接交给灵州牧,还守在公堂上防止出岔子……这操作我可不敢想。”
孟仞站稳之后拿拐杖敲了他一下:“巫兄这是骂我滥用职权呢?”
“岂敢岂敢,”巫澎笑道,“依我之见,有这份判决书,有周盘的前车之鉴,足以震慑一批导师了。”
“还不够!哎哟……”霍岚手舞足蹈地高声说了一句,然而一不小心牵动了肋骨,疼得直冒冷汗。
孟仞道:“你是想说,学徒应当联合起来吧?”
以霍岚在初等书院的经历,孟仞料想她提出的应该会是这样的想法。
霍岚道:“正是!还是你懂我。”
她稍微顿了一顿,又捶了孟仞一拳:“那你怎么不跟王祁阳说呢?”
孟仞并未满足于判决,在听完宣判之后又趁热打铁去找王祁阳建言,想从制度上提点建议——虽然并不指望王祁阳能采纳,不过他总归是要找人播撒一点变革的种子的。
建议之一,是进一步划分学徒的等级,设立两至三年毕业的初级学徒和八年毕业的高级学徒。初级学徒只需完成要求的课程即可毕业,高级学徒的毕业要求则和现在相同。
毕竟,强制所有人本硕博连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对于许多职位来说,读两年高等书院和读八年高等书院并没有多大区别。
建议之二,是改变对导师的考核方式,杜绝像周盘这样靠论文数量硬堆出来的高级学士。孟仞在这条建议上也借鉴了原来世界的经验,认为采用评价近年代表作的制度会更好一些。
建议之三,提高学徒的待遇;建议之四,强化对导师的监察体系。这两点建议的作用自不必说。
建议之五,就连孟仞自己都没太认真地考虑过。他希望消除导师和学徒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将导师制改为项目负责人制,学徒可以自由申请转组。
要实行这种制度,必须等到科研项目中个人的可替代性变得足够大,才有可能。现在的科研,并没有达到这种要求。
不过毕竟只是建议,说说而已。
不出意外地,王祁阳也只当他是说说而已,一条建议都没有采纳,说现在的行政工作一团乱麻,你的建议虽然很好,但也需要稍微往后放一下,云云。
孟仞对此并不在意,不过走出王祁阳的办公室时,还是忍不住想到,若是秦季之的话,会不会认真考虑他的提议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第二天,他把自己的建言写成公开信,贴在了布告栏上。虽然公开信很快就被撤掉了,不过还是有至少几十个人看到了他写的东西。
变革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做到这些就足够了。
“若有朝一日,我自己身居高位,有能力做更多事的时候,还想不想得起现在这封公开信呢?”孟仞心想。
他对霍岚道:“联合学徒之事,我是赞同的,只不过不愿意首倡,毕竟我自己不喜欢做这类事情。你——还有巫兄——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自己动手嘛,需要让我帮忙的话也可以,别让我领头就行……”
霍岚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在初等书院,那段不怎么光荣的历史。她的笑容渐渐地变得有些邪性,看得孟仞心里发慌。
“想什么呢?”孟仞举起竹杖敲了她一下。
“说干就干!”霍岚豪气冲天地宣布道,脸上仍是那副邪性的笑容,“百里书院学徒联盟今日宣告成立,你们俩要不要入伙?”
“你别这么笑!”孟仞道,“搞得像要成立个xie|教一样……”
霍岚大笑起来:“我可看不上那种玩意……怎么样,我当盟主,巫澎当副盟主,孟仞当个狗头军师,何如?”
“我看挺好。”巫澎说道,饶有兴趣地看起了孟仞的头,似乎想要在上面看出点狗的特征来。
孟仞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狗就狗吧。”
其他两人继续大笑了一阵。终于,霍岚敛起笑容,道:“百里书院的学徒跟初等书院那帮混混区别还是很大的,此事我还需要更详细的计划。过几天,我写好计划书再来找你们。”
合格的实干派。孟仞心想。看来她是对后续的困难有所估计的。
既然霍岚并不急于动手,那么他也该重新把精力转向之前落下的项目了。
(第一卷完,第二卷后天开始更新)
第一章:生产效率翻倍
距周盘被斩首已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孟仞和巫澎又把他们的横向课题捡了起来。“半年之内要提高五成产量!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孟仞如是说。
巫澎对着日历看了半天,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
“时间明明还没过半吧?”
孟仞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道:“要尽快结束铁矿上的工作!”
他确实想尽快结束了。科研任务积压了不少,孟仞希望能够尽快腾出手来。
铁矿上,虽然孟仞每次都拄着拐走来走去,一看便知战斗力弱鸡得不行,但那帮监工明显对他客气了不少。
毕竟他对抗秦季之,干预司法,间接杀掉前任导师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更何况这位前任导师也是铁矿上的前任监工。剩下的监工怎么看他都感觉杀气腾腾,自己从气势上就先矮了半截。
至于矿主,本来对他就很客气,只不过之前是居高临下的客气,而现在的客气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有了这帮人的畏惧之心,孟仞发现工作开展起来顺利无比。这一个月以来,他和巫澎以极高的效率,推行了两条新制度。
首先是工长制。
每一铲该铲多少矿料,每一车该运多少,每一镐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这些流程都需要改良。流程改良已经在一大堆实验之后基本完成,但是改良完成之后,还需要人把这些流程推行下去——所以才需要设立工长。
工长需要负责标准化流程的培训,以及矿工的管理。在一个矿洞试点七天之后,矿工们逐渐掌握了标准化流程,工作效率肉眼可见地提高了不少。
除此之外,有了工长,监工的权力遭到了削弱。不过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矿工和他们的关系竟然有所缓和。
“之前关系差,还不都是监工自己作出来的。”巫澎评论道。
“现在矛盾缓和了,工人运动会不会受到阻碍……”孟仞嘟囔道。
“嗯?什么工人运动?”
“没什么,没什么……”
现在的改革对未来的历史发展会有什么影响?孟仞对此完全拿不准。
既然拿不准,那么只要追求短期内的收益就行了。他心想。这叫什么来着?局部最优算法?
工长制成果喜人,故而试点一结束,就被迅速推行下去。
第二天,计件工资制也推广到了整个铁矿。
计件工资制的实验在另一个矿洞进行。这个实验其实比工长制开始得早得多,只是之前忙着对付秦季之和周盘,所以被暂时搁置。
现在又花了八天时间,调了两次工资设置,总算是得到了不错的结果,矿工的积极性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本月的账目刚一理出,孟仞就急吼吼地拖着巫澎去找矿主结题。
矿主的小宅里,以前一直挂着的字画被撤掉了,古琴也被锁起来了,屋内也不再有呛人的熏香味。
近来灵州变了天,矿主想要谨慎一些,先过了这一阵再说。
刚一坐定,孟仞就问道:“敢问矿主,这个月的产量走势如何?”
矿主拱手道:“孟公勿急。”
自从秦季之死后,矿主就开始叫孟仞“孟公”。他本来也想以“巫公”称呼巫澎,但巫澎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像“蜈蚣”,于是坚持让他叫自己的本名。
矿主接着道:“我知道,二位是想早日结束这里的工作。只是,前两个月产量不过提高了两成,再多这一个月,怕是也达不到五成的标准吧。”
巫澎奇道:“这么说,矿主还没看过这个月的账目?”
“账目刚出,我还没来得及核算,”矿主道,“二位可以先歇息一天,明日再来。”
孟仞道:“现在就算吧,应该花不了多久的。”
矿主微微摇了摇头,神情里略带了些讥刺。
这些年轻人啊,还是太心急了……
“矿主这神情真是许久未见了,”孟仞道,“赶紧算账吧,这样我们就可以闭嘴了。”
矿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敛起笑容,拿出账本和算盘。
“一日,出产矿料80882斤。”
算珠发出清脆的响声,矿主又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这产量甚至比上个月的平均值还要低。
孟仞倒是不为所动。当时实验尚未完成,产量没上来实属正常。随机波动一下,低于上个月的平均值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二日,出产矿料82233斤。”
涨了一些,但还是涨得不多啊。
“三日,出产矿料81918斤。”
又跌下去了。矿主故作尴尬地咳了一下,道:“孟公啊,我看工作要不还是继续下去吧?你看这产量……”
“继续算,继续算,急什么?”孟仞催促道。
产量总算是在波动当中上升了一些。矿主继续啪啪地拨动着算珠,翻到了计件工资制全面推行的第一天。
“出产矿料105211斤。”
矿主叹道:“孟公,虽然日产量十万五千余斤已经不错了,但是距离五成的要求还是差了一些的……”
孟仞咧出一个假笑,露出八颗牙齿:“请继续核算。”
矿主无奈地笑了笑,翻到下一页。在他的眼中,制度推行之后,就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既然推行的第一天并没有显著的成效,那么就说明这个制度的用处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大。
什么工长制,什么计件工资制,孟仞让他推行的时候咄咄逼人,把这两个手段吹得天花乱坠。可是看看现在……
等等……
随后几天的产量不再波动了,而是出现了稳定的上升——倒也确实还有在波动的东西,上升的速度在波动。
十一万四千。
十二万。
十二万九千。
矿主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孟仞,只见他仍旧挂着那副假笑,眼神分明在说“赶紧接着算”。
十三万两千。
十四万七千。
十五万……
最终,日产量定格在十六万斤上下,再度开始了波动。
看着矿主算完之后,孟仞一脸云淡风轻地道:“还行,还行,比我预想中要差一点。”
矿主颤抖着提笔在账本上写下了一个总额,又颤抖着放下笔,拱手道:
“孟公、巫兄果然大才。
这产量,已经是以前平均值的两倍了。”
第二章: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矿主平日里忙着享受生活,没有每天看账本的习惯,只在每月月初的时候核查一下上个月的所有账目。
因此,出现刚刚这样尴尬的局面也算是意料中事。
孟仞拿出他们签的合约,道:“根据合同上的说法,我们需要在半年之内将铁矿的日产量提高五成。
除此之外,合同并没有规定最短工期,因此,我和巫澎想要提前结束合约,并未违反任何条款。”
矿主踌躇道:“二位……何不多待些时日呢?工期尚未过半,就能有如此成果,倘若真的做足半年,产量能不能再次翻倍,也未可知。
如果产量真能继续提升的话,给二位的酬劳,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孟仞微笑道:“科研事务繁多,已容不得拖延了。”
矿主以为是自己刚刚傲慢的态度冒犯了他们,连忙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海涵。如果二位能继续留下的话,每月的劳务费也是可以再涨的。”
巫澎偷偷踩了孟仞一脚,对他使了个眼色。
孟仞会意,也朝矿主一拱手道:“我二人先商量一下。”
“要不再考虑一下吧!”退出门外,巫澎两眼放光地道,“再跟矿主谈谈,漫天要价一番,说不定能捞到一大笔。”
孟仞感觉在他眼中似乎看到了铜钱的倒影。
“考虑个屁!”他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急着结题么?”
巫澎一愣:“这你跟我说过,要赶紧把精力转回科研。可是你一不愁毕业,二不愁教职,干嘛要急于这一时……”
“谁跟你说我不愁教职的?”
“两篇零级期刊论文!哪个书院敢不收你?”
“行行行……”孟仞抬起一只手,“言归正传,要回去做研究只是原因之一。”
“那原因之二呢?”
孟仞叹道:“我已经拿不出更多的管理策略和设备改进方案了。再待几个月,无非也就是在现在的基础上做些小改进,产量没法再有太大的提升了。”
巫澎本来还想要不他自己留下来试试,不过仔细一想,有了前面这么一些措施,几个月之内他能做的也只剩下一些小改进了。
“那你干嘛不直接跟矿主这么说……”
话未说完,巫澎就怔住了,随即露出一个狡狯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老孟,我看你不仅适合做刑名,也可以去经商。”
要让矿主摸不清他们的能力,这样才好把价钱谈得更高一些。
……
看着面前两人挂上了相同的微笑,矿主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不过,不管怎样,谈判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进行。如果这两人没被他画的大饼打动,坚持要走的话,他就要把酬劳压得尽可能低,不让他们薅到一点羊毛。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但明面上,矿主还是把话说得相当婉转动听。
“接下来几个月的酬劳问题,二位是否有意商讨一下?在下向来敬重有才之人,愿意以厚礼相待。”
孟仞拱手道:“不必了,我二人还是决定提前结题。”
矿主有些失望,随即半是真心,半是客气地挽留了一番,见他们去意已决,便开口谈起了酬劳。
“先前的二十两资助,以及每月的劳务费已经如数奉上了,暂且不论。
合约上写着,若是方案有效,将有至少一百两银子的报酬。考虑到二位的成果超出了合约上的规定,我愿意多付一些酬劳,加到一百二十两。二位意下如何?”
孟仞和巫澎对视一眼,心说这矿主实在是有些抠门。
“三百两。”孟仞干脆直接狮子大开口了。
事实上,他和巫澎对酬劳的期望是二百两,底线是一百八十两。只不过谈判的时候,不能一开始就把底线露出来。
矿主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面露难色:“二位也知道,铁矿都是官营的,大部分收入都进不了我的口袋。因此,我能付出的并没有那么多。”
巫澎笑道:“区区三百两,矿主还是拿得出的吧?”
“除此之外,”此计不成,矿主迅速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点,“最初的合同,其实就是要将日产量翻倍。只是尊师为学徒着想,故而削减了一些标准。”
“标准和酬劳是一起削减的。”巫澎指出了这说法里的漏洞。
“二位到来之后,铁矿还因为灵州的一些变动,蒙受了不少损失……”
正中下怀。孟仞心下暗喜。
所谓的“损失”,其实就是矿上的刑徒被调走,矿主不得不再招一批矿工,多付出一些人工费。
矿主无非是想把“造成损失”这一口大锅往他们脑袋上扣,再回避掉孟仞去找王祁阳说情这项功劳。
那么他只要反着说就行了。更何况,他还正愁找不到时机把王祁阳这尊大神搬出来压阵。
“既然如此,”孟仞笑道,“那就三百五十两吧?”
“此话怎讲?”矿主觉得这简直是蛮不讲理了,心中略有些愠怒。
孟仞道:“灵州变局,主要是由于高层的斗争。秦季之在西京的支持者倒了台,他本人又不知收敛,所以副相邦就抽空来灵州,把他收拾了。
矿主应该也能听出来吧?贵矿之前接受过秦季之的命令,所以才会蒙受损失,跟我二人在场与否并无关联。
反而,我后来帮矿主在王副院首面前说明情况,倒是帮你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三百五十两,相比我二人帮贵矿挽回的损失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只要足够有理有据,应该就能说服矿主了吧?
可随即孟仞就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资本家的底线。
矿主定了定神,一摊手道:“损失本来就是不应该有的,怎么能用规避掉的损失来计算酬劳呢?更何况,二位应该也没法算出到底规避了多少损失吧?”
孟仞敛起笑容。好吧,既然好好说理不管用,那就只好威胁了。
“那我就只好再上报一下,让上面追查阁下帮助刑徒逃跑,以及行贿的事情……”
矿主顿时脸色铁青。
巫澎乘势在旁边加了一把火:“到时候的损失,可就不是三百五十两这么简单了。”
终于,矿主卸下伪装,说了句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原以为二位是讲理的……”
不过他说到这里还是停下了,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没想到竟然会勒索于我。”
矿主愈发担心他们继续抬高价格,咬了咬牙,道:“三百两便三百两吧。”
比原先的预期高了整整五成!孟仞和巫澎心中大喜。
第三章:科技树不能随便点
“好剑,好剑啊。”
实验室里,孟仞展示了自己的新武器,引得巫澎和匡先生很是赞叹了一番。这把新剑相比原来那把剑多掺了一些特殊材料,蓄积内力更加容易,使起断水剑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就是价钱贵了一些,花了孟仞一百两银子。
矿主给他们的酬劳被分成了三部分,孟仞拿走四分之一,巫澎拿走四分之一,剩下一半充作实验室的科研经费。
有这七十五两,再加上之前那篇《脑理学公报》的奖励,孟仞总算能给自己换一把剑,还留下一点余财。
“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结题。”匡先生道,“也罢,既然你们这么急着回来做科研,那我们就谈谈科研的事情。”
“你们手头现在有三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情是那篇关于认知体系结构的综述……”
巫澎迅速把桌上的一沓稿纸递到匡先生手里:“综述。”
匡先生的下一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你们这也太快了。”直到看完第一段,他才如此感叹了一句。
巫澎讪笑道:“是老孟比较快。”
这一个月以来,巫澎一直被孟仞高涨的工作热情支配着。去铁矿的日子里,半天上工,小半天写综述,留下两个时辰睡觉;不去铁矿的日子里,花大半天写综述,留下四个时辰睡觉。
这谁顶得住啊!
孟仞顶得住,还拖着巫澎一起顶。
“老孟啊,”月中的一天,巫澎实在忍不了了,抱怨道,“你跟我说的那什么‘九九六’,也没这么狠的。”
孟仞道:“这都是你的福报,明白吗?”
“福报个屁!”巫澎骂道。
“你是一作!”孟仞顶了回去。
每当他这么一说,巫澎就会瞬间哑火。既然孟仞把第一作者的位置让给了他,那他的贡献至少不能落后孟仞这个第二作者太多。
看着两人愈发浓重的黑眼圈,匡先生也隐约猜到了这综述是怎么写出来的。
“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休息。”他似笑非笑地提醒了一句,“这篇综述,我这两天尽快把修改意见给你们。”
巫澎点了点头:“明天我要睡到午时,谁也别拦我。老孟呢?继续工作?”
孟仞笑道:“先休息一天,不过明天还得找你帮忙。”
巫澎赶紧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这次是小忙!”孟仞信誓旦旦地道。
匡先生抬手制止了他们:“先听我说完!你们手头还剩下两件事情!
第一件,巫澎的课题,关于认知地图的结构;第二件,孟仞的课题,关于通过训练提高短时记忆容量。
两个课题的实验都要尽快开始做了。”
“是。”孟仞和巫澎拱手道。
“除此之外,”匡先生道,“我觉得你们该考虑一些更有意义的研究。尤其是孟仞,以你的天赋,不该满足于灌水。”
“师父说得是。”孟仞道。
匡先生说着竟有些兴奋起来:“脑理学这个学科,也不该仅仅是停留在理论上。孟仞,我记得你提过很多次,短时记忆的容量限制很可能也会限制我们对内力的精细控制。
那么,这里就有两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容量限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能不能通过一些手段突破这个限制?
我认为这可能……要不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问题孟仞也是考虑过很久的。只是科学必须要一点点地前进,以现在的研究进展,似乎尚不足以弄清这个问题。
“我认为,”他谨慎地道,“可能跟注意切换的速度有关系,也可能跟注意的容量有关系。”
匡先生赞许地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所以,你觉得后续的工作是不是可以往这方面靠一下?”
“可是,”孟仞道,“我们现在能用的实验指标太少了,基本就只有一个错误率。如此有限的指标,我担心很多问题研究不清楚……”
“你觉得还需要什么指标?”
“反应时间。从刺激呈现,到被试开始反应的时间。这个指标能反映很多东西。”
匡先生和巫澎同时叹了口气。这反应并未出乎孟仞的意料之外,于是他也开始面露愁容。
认知心理学——或者说认知脑理学——探讨的好多东西都是几百毫秒,甚至几十毫秒之内发生的过程。
孟仞之前在做的,短时记忆的容量问题,倒是把时间范围延伸到了几秒钟之久。但是短时记忆内部还有更多的过程,编码、加工、保持、提取,要对这些过程,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进行研究,在时间控制上就必须有更高的精度。
而且,时间控制还不是最难的,通过速示器就可以实现。
最难的是时间测量,必须要毫秒级的精度。
然而,他们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如此高精度的计时器……要是按照原来世界的发展速度,石英晶体的压电特性,估计还要等上一百来年才会被人发现,石英钟和更精确的原子钟,估计还得等上两百年。
科技树不能一条道点到死,脑理学到了一定程度,也必须要靠工程技术的滋养才能发展。
“能不能找到点别的路子?”匡先生问道。
“我尽量试试吧,”孟仞道,“不过,别的路子说不定又要依赖别的技术……”
比如计算机,脑电,核磁共振什么的……
“我倒认识一个人,”巫澎突然道,“是机械学馆的一个学徒。他们实验室似乎有做时钟这方面的设计,我们可以去问问。”
孟仞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不过随即他就否认了这点希望存在的可能性。
纯机械时代的巅峰水平,能高到哪里去呢?
“先问问吧,”匡先生来了兴趣,“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话又说回来,孟仞,你刚刚要找巫澎帮的忙是什么?不会就是这件事情吧?”
孟仞摇头道:“跟这件事情有关,但并不是同一件事。还是等去完机械学馆再说吧,如果有精度比较高的计时器,说不定就不需要再麻烦巫兄了……”
第四章:高精度机械计时器
巫澎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他认识的那个学徒,最近在做的课题恰好就是高精度计时器,而且已经有了成品。大喜之下,匡先生一行三人在第二天傍晚去了机械学馆。
这还是孟仞第一次到机械学馆来,一见之下,不禁感慨:机械学馆可比脑理学馆阔气太多了。
机械学馆占了一大片地方,有三处院落,其中一处院落看上去和脑理学馆的布局很像,另外两处院落周围则都修着两丈高的围墙,墙顶上还挂着网,放了不少的铁蒺藜。
这两处院落的大门也是防护严密,里面一道铁门,外面一道木门,木门上挂着块红木牌,上书“非请勿入”。
一副绝密单位的做派。
然而,真走到其中一处防护严密的院落门口,孟仞才发现,这处院落的防护不过是个样子。
木门敞开着,上面的木牌斑驳不堪,落满灰尘。铁门也可以直接拉开,只是门轴已经生锈,每次拉门都会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大摩擦声。
最关键的是,门口和脑理学馆一样,根本无人看守。
跨入铁门之后,孟仞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道:“我们这么进来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巫澎摆摆手道,“我每次都是这么进的。要我说,这墙也该拆了。两丈高的墙,把个机械学馆搞得跟大牢一样……”
孟仞再次回头一瞥,只见高墙矗立,真的就像监狱一样。
走到一间敞开的研习室门前,巫澎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太失礼了。”匡先生皱眉道。
巫澎摇头道:“这个时辰,一般只剩季寻一个人了,不敲响一点里面听不见的。”
他只说对了一半:即使声音已经这么响了,屋内还是无人应答。
孟仞走到一侧,往里张望一番,发现有一个人就在窗边,伏案画着什么。
“老季!”巫澎也不拍门了,直接喊了起来。
“哦,请进。”屋内传来一个偏中性的声音。
三人走进屋内,只见屋里各处都堆着草图,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不少钟表,以及钟表的零件。
季寻缓缓地迎过来见礼,这时孟仞才看清楚她的样子,皮肤白皙,样貌清秀,只是眼神始终是迷离的,似乎总是心不在焉。
“几位有何贵干?”她问道,声音也像是在梦中一般。
难道巫澎没有事先说明来意?匡先生和孟仞诧异地盯着他。巫澎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昨天明明是说过的。”
看来这位季寻是真的心不在焉。
“多有叨扰。”匡先生只得再度说明一遍来意,“我等此来,是想了解一下贵实验室的高精度计时器。”
季寻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哦,我忘记了……请随我来。”
巫澎揉着太阳穴道:“我说季师弟……”
师弟?
匡先生和孟仞强忍着没有把惊讶写在脸上,只是齐刷刷地再度看向了巫澎。
巫澎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强调了一遍:“季师弟!就你这个记性,画图的时候真不会出问题吗?”
季寻对此不置可否。趁他还没转过身去,孟仞注意看了一下他的脖子,发现确实是有喉结的。
“还好刚才没轮到我说话,不然‘师妹’就要叫出口了。”孟仞暗自庆幸。
季寻走到一个柜子面前蹲下,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试图开锁,怼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怼到锁眼里。
好不容易打开柜门之后,他又凑上前去仔细看了一番,才从里面捧出一块四寸见方的表。
匡先生他们连忙让开一条道路,让他把表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这便是高精度计时器,”季寻道,“三位可以走近些看看。可以用手摸,但不要拿起来。”
三人凑上前去,开始围着计时器转圈。
乍看之下,这计时器除了表盘大些以外,似乎相比怀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再一看指针便可发现计时器的不同之处:正常的钟表是分成时针、刻针和秒针,这块计时器的指针则是分为秒针和五十毫秒针——名副其实的计时器,当不了钟表。
此时此刻,计时器尚未上发条,两根指针都没有运动。孟仞看着表盘一侧的旋钮,有些手痒,但是又不敢妄动。
“季师弟可否演示一下?”他问季寻道。
“可以。”这回季寻显然没有心不在焉,回答得很干脆——大概是因为怕他们弄坏计时器,所以一直集中精神盯着他们。
操作之前,季寻又凑近去仔细看了看计时器,随后才小心地捧起机器,把侧面的旋钮转了两圈。
指针还是没有动。
然而,他按下计时器另一侧的一个按钮之后,指针便开始迅速地转动起来,毫秒针每秒转过一圈,秒针每秒移动一格。
“再按一下,可以暂停。”季寻说着又按了一下按钮,秒针和毫秒针便停在了刻度线上。
“一般的钟表,”季寻接着介绍道,声音依旧像是在梦中一样,“机芯里有一套发条,一套齿轮和一套擒纵系统,而这块计时器有两套,一套用于显示,一套用于计时。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对计时部分机械的干扰。
所以,这块计时器的精度也有了显著的提升。一般的钟表,擒纵系统的频率是每个时辰摆动36000次,这块计时器的频率则达到了每个时辰144000次。”
孟仞在心中快速做着换算,每个时辰36000次,也就意味着每秒钟5次,精度200毫秒;每个时辰144000次,也就是每秒钟20次,精度50毫秒……
他面部抽搐了一下,点头道:“也算得上是巅峰之作了。”
他对机械表也算是略微有一点了解。在他原来的世界,机械表的精度通常只有166毫秒,贵一点的,也可以达到100毫秒。精度能达到50毫秒的机械表,已经可以算作是珍品了。
可是这点精度,相比石英计时器来说实在是太低了!
“这计时器卖么?”巫澎饶有兴趣地问道。
季寻像是没听到似的,表情不变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做了回答:“卖的。两千两银子一个。”
两……千!
第五章:要有电!
看来,匡先生的实验室也就是不买设备。真要买起来,一百多两银子根本就不够烧的……
两千两银子决计是付不起,匡先生以商量的口气问道:“可以租用么?”
季寻依旧眼神迷离,说道:“可以租,租金……”
他说着又愣住了,仿佛突然掉了线。其他三人已对他的状态见怪不怪,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季寻“重连”成功,继续道:“每天一两银子。”
每天烧掉孟仞一个月的工钱。
真要论起来的话,孟仞以前用过7特斯拉的磁共振成像仪,费用是每小时2500元,按购买力折价,比这玩意贵多了。
可是区区一块机械计时器!连后世的电子秒表都比不上的计时器!凭什么这么贵……
季寻似乎并没有为此事做解释的打算,孟仞只好主动问道:“敢问此物为何如此昂贵啊?”
季寻道:“计时器的内部机械非常精细,磨损也很快,维护保养都是要花钱的,请匠人的费用也很贵。”
“这么说,”孟仞道,“这计时器目前是无法量产的?”
“正是,只有技艺高超的老匠人才能做得出来,所以目前的成品只有三块,而且没办法大量生产。”
机械学馆只做了设计,眼下的三块计时器成品,都是委托老匠人制成的。
成本降不下来,费用当然高昂,正如电解铝尚未发明时,铝的价格比黄金还贵。孟仞突然感觉自己的问题有点蠢。
蠢归蠢,但他也是时候把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再往前稍微点一点了……
“租吗?”匡先生和巫澎同时转向孟仞,问道。
孟仞奇道:“经费归匡先生分配,问我干什么呢?”
“要是有可行的实验方案的话,就租。”匡先生笑道。
可行的方案自然是有的。孟仞略一沉吟,决定再卖巫澎一个人情:“有方案,不过我没时间做,想交给巫兄。”
巫澎眼睛一亮,连忙拱手称谢。
“行!”匡先生一拍孟仞的肩膀,把他的拐棍拍得在地上一滑,“其他的设备调试好之后,就来租计时器。”
“什么样的方案?”巫澎问道。
孟仞重新拄好拐杖,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是个能发science的方案。”
“赛恩斯……是什么?”
“啊,没什么,口误,是个可能能发零级期刊的方案。”孟仞赶紧搪塞,“那么,季师弟,我们就过几天再来打扰。”
季寻已经收走了那块计时器,丝毫不在意他们到底要不要租用。听到孟仞的招呼之后,他一脸懵地回过头来:“什么?”
“过几天我们会来租用计时器的。”孟仞又重复了一遍。
“好。”季寻说完,将眼睛凑向了他刚刚一直在画的图纸。孟仞这才注意到,图纸上方还摆了一副圆框眼镜。
“那我们就告辞了。”巫澎向他拱手,随后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晚上画图多点几盏灯吧!”
季寻恍若未闻。巫澎无奈地笑了笑,率先退出了研习室。
孟仞忽然有点怀疑,季寻眼神迷离,会不会只是因为他长期晚上画设计图,导致视力太差。
……
昨天孟仞想找巫澎帮的忙,是想请他问问化学馆或者物理学馆的学徒,有没有人在做电学方面的研究。
精度仅有五十毫秒的计时器,成本还如此高昂,孟仞实在是不想在纯机械时代久待了。如果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莱顿瓶,或者类似的设备,那么他就要赶紧做电磁感应的实验,然后把实验现象告诉物理学馆的学徒,让他们继续探索。
没想到,莱顿瓶——也就是储存静电的装置——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改头换面,换了个名字叫“天雷符”。
把个圆柱形的东西叫做“符”,也不知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主意。
天雷符在各大精密仪器店均有销售,而且不贵,也就二两银子一个。
当然,已经穷怕了的孟仞,在把钱花出去的时候,心里还是在滴血。短短一年前,他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二两银子来。
有了天雷符,再弄点铜线,再弄一根磁棒,几根磁针,实验设备就算购置完成。
“你干嘛呢?”两天后的早上,巫澎一走进实验室就吓了一跳。
孟仞把三根铜线接在一起,组成了一根巨长无比的导线,从实验室的这头牵到了那头。又折回原处,形成一个闭环。
“还让不让人走路了?”巫澎嘟囔着,纵身一跃,跳过了导线,发髻差点蹭到房梁。
“一个至少能发零级期刊的实验,”孟仞道,“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送给李士瓒了。”
巫澎的目光在孟仞和导线之间转了三圈,最后定格在导线上。
“算了,我还是不要了。脑理学到物理学,跨界太远,我拿了也没多大用。”
“能名垂青史。”孟仞继续诱惑着他。
巫澎狐疑地看向孟仞:“那你自己怎么不发?”
“跨界跨得太远,我怕露馅。”
巫澎沉默许久,叹道:“罢了,罢了,我本身也对物理学没什么兴趣……你这是什么实验?”
孟仞见著作权归属问题已经大致解决,不禁松了口气。
“实验分为两部分,电流的磁效应和电磁感应。首先,你注意看那根磁针……”
他指了指导线旁边放着的,已经被涂成红蓝两色的磁针,随即将导线接在了天雷符上。
磁针缓缓地转动,转到了与导线垂直的方向。
“有点意思……”巫澎说着用手拨了一下磁针,但磁针又转回了与导线垂直的方向。
“让我想想……”巫澎闭上眼睛,“这个实验意味着……电生磁?”
“正是!”孟仞笑道,“接下来就看看磁生电的实验。巫兄,帮我把那个线圈拿来。我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绕出来的两百匝线圈……”
一根将近两尺长的中空木棒上,绕了两百圈铜线。现在还没有漆包线,为了让每一圈导线之间绝缘,孟仞不得不把它们之间隔开一定的距离。
孟仞将天雷符上的导线取下,接在线圈上。
手持一根细细的磁棒,对准木棒的空洞,孟仞高声宣布道:
“巫兄,注意看屋那头的磁针。
神说,要有电!”
磁棒落下,磁针转动。
第六章:有价值的研究
“很有意思,”巫澎道,“电生磁有了,磁生电也有了。可是我不太明白……这个实验的意义在于何处?”
你怎么能断定一个初生的婴儿以后的命运会如何呢?孟仞不假思索地想要照搬法拉第的答案。
可这个答案毕竟还是过于讨巧了。而且,以他的见识,当然能够做出更好的回答。
“能发电,明白吧?”孟仞笑道,“我相信,再过若干年,就会出现用电驱动的机械。只要能够控制电,我们就能做到很多事情。”
虽然还有点懵懂,但巫澎还是大致听出了一些端倪。他从线圈里倒出那根磁棒,重复着插入,拔出的过程,道:“就这么发电,对吧?”
“是是是。”孟仞拖住他的手臂,想让他停止这动作。
……
“李兄啊,老弟我这里发现了一点实验现象,但不知道该怎么用数学公式进行描述。想到老兄你是物理学馆的,数学也很好,就觉得干脆还是交给你来解决好了。
什么?没空?你肯定有空……来来来,看看这现象,我就不信你没空。
对喽,很有意思吧?我就知道你也会觉得有意思。
什么?还是没空?星星是挺好看的,可是偶尔也得看看地面上的东西吧?这现象要是研究清楚的话可是能载入史册的。
你不求名利?我管你求不求名利!你给我……哦,一时心急,得罪了。
那么劳烦李兄帮我把这项工作转交出去。
什么?你不想跟人打交道?
我特么……好吧。”
李士瓒竟然不肯接手这项工作,这让孟仞颇为郁闷。电流元在空间中激发的磁场强度,以及感应电动势的计算,孟仞基本都已经还给物理老师了,需要找一个数学够好的人重新从数据当中归纳出来。好在,几经周折,他还是找到了一个看上去还算靠谱的导师,把工作交了出去。
这导师名叫麦粟,刚入职几年,研究方向正是电学,学术直觉似乎也颇敏锐。刚看完实验现象,他就断定这一定能发表一篇零级论文。
这帮人怎么光想着**文呢?孟仞腹诽道。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自己也醉心于**文。
在学术界,论文就是资本,资本家沉醉于自己迅速膨胀的资产,学者也会喜欢看着自己的论文数量慢慢增加。
刚刚写好不久的综述,又被匡先生改得面目全非。好在,后续的修改并没花太多功夫,仅仅三天时间,改了四轮之后,三位作者便达成了一致意见,把综述投稿了事。
孟仞和巫澎之前定下的两个课题仍在稳步推进当中,有了孟仞开的天眼,实验数据不出所料都很可喜。
至于去了机械学馆之后,孟仞觉得可以做的那个题目,巫澎也已经开始筹备起来。实验材料已经完备,计时器也借到了手,接下来就差把计时器和速示器通过某种手段连接起来了。
这个题目是希望证实,一件事物在记忆中的形态和它在现实中的形态是类似的,而且人们能对事物在记忆中的形态进行加工。
先后呈现两张图片,后面那张图片中的物体,可能是通过前面那张图片中的物体旋转而来的,也可能是旋转之后镜像翻转而成的。
证明上面假设的逻辑很简单:让人们判断后呈现的物体是如何变化而来的,是旋转还是旋转加翻转。如果旋转的角度越大,反应时间越长,就说明人们可能是在脑中对物体进行了旋转操作。
也就是说,人们对物体在记忆中的形态进行了加工。
孟仞记得,这项名为“心理旋转”的研究,当年是发表在science上的,影响相当大。
最关键的是,这项研究里的反应时间,都是以秒为单位进行计算的。在脑中旋转一个由小正方体组成的物体,每秒钟只能旋转53度左右。
用现有的机械计时器,精度基本上也是够的。
“设备装好了!”
巫澎拍了拍手,起身伸了个懒腰。
“到时候被试直接按计时器上的按钮就行,”巫澎说道,“按下去的同时,速示器的遮光板也会被联动。”
“我们自己可以先测一测。”孟仞道。他刚送走了一个做记忆实验的被试。
巫澎揉着眼睛道:“要测你来测。我看那些图都快看吐了,现在头还晕……老孟啊,话又说回来,这项研究确实有些意义。可是你觉得……它真那么有价值么?”
“什么意思?”
“这个研究的结果其实并不太让人吃惊。”
孟仞很理解他的想法:“说得简单一点,无非就是说明我们的脑子在想象的时候确实有画面。”
“正是。它太显然了,对吧?倒是你那天给我看的电磁相生比较有意思,对我们的固有认知影响很大。”
孟仞叹道:“脑理学就是这样的……太落后了。”
“你可是领先我们七八十年的。”
“可是基础科学和工程技术跟不上,我没法探讨七八十年后的问题。”
“比如?”
“比如复现人脑,做个类人机器人。”
巫澎奇道:“类人机器人?会思考的机器?”
“正是。”
“虽说很有价值,不过是不是太远了点?不如考虑近点的问题:意识的缘起是什么?脑子不过是一团肉,怎么就能产生意识?”
孟仞笑道:“你这问题,我怎么感觉还要更遥远一些……”
然而他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好像也没有那么远……”
巫澎提醒道:“别忘了你是有特殊内力的。我还指着你脑子里的数据吃饭呐。”
正是如此。他现在已经可以探讨如此宏大的问题了……
“就怕你活不了那么久。”巫澎又道,“你要是死了,这堆数据可怎么办?”
孟仞道:“所以得抓紧时间工作。你赶紧测试去。”
“怕死的是你又不是我!”巫澎直接被气笑了,“你赶紧测试去!”
孟仞叹了口气,支起拐杖,缓缓地站了起来。
“副盟主和狗头军师都在呢?”
霍岚忽然出现在了门口,一进门便迎上了两道饿狼般的眼神。
看到新鲜的免费被试的眼神。
第七章:微不足道的变化
霍岚今日前来,本想找他们商讨所谓“百里书院学徒联盟”的事宜,没想到刚到门口巫澎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把她往速示器那边推。
孟仞也拄着拐朝实验室门口走去,堵住了她的退路。
“我不做实验!”霍岚猜到了他们的意图,往旁边一闪,甩开了巫澎。
“给钱的。”孟仞道。
不能抓免费被试,抓个有偿被试也不错。
“给钱也不做!”霍岚理直气壮,“你们不能违反自愿原则,强迫被试……哎!你们干嘛?”
孟仞和巫澎显然不打算管什么自愿原则,把她的活动空间压得越来越窄。
霍岚一笑,干脆直接动了手,想用内力先把巫澎推开。巫澎自然不甘示弱,举起手跟她对了一掌。刚一对掌,她就被震得倒退几步,撞在墙上,胸口发闷。
下手这么重的?孟仞诧异地看向巫澎。可巫澎也是一脸诧异,紧张地向霍岚赔罪。
霍岚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问道:“你内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强了?我自认为不会弱于你的,虽然肋骨还没好,又是在室内,不敢使出全力,但也不至于这样……”
她并未责怪巫澎下手太重,只是一个劲地询问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法,越问越兴奋。巫澎起初也感觉莫名其妙,但在连续追问之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悟地看向孟仞。
“老孟教了我一点东西。”他说道。
“教了什么?”霍岚也兴奋地转向孟仞。
提升内力有两种方式,一是掌握更多的知识,二是进行更多的体能训练。前段时间做电学实验的时候,孟仞给巫澎讲了半天电磁学基础知识——公式是回忆不起来了,但讲讲定性的内容还是不成问题的。
难道是因为这个?孟仞不太确定。
更何况,自己知道这么多未来知识的事情,也不能告诉霍岚。
“最近给了巫兄一点研究想法,”孟仞信口胡扯道,“而且实验结果基本符合预期。”
霍岚并未被他这套说辞骗到:“不就做个研究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提升?莫非是什么很了不得的研究?”
巫澎开始了更加不着边际的胡扯:“啊,这项研究是真了不得!”
眼见谎言即将越扯越大,孟仞不得不及时出声阻止:“别听他的,那就是个普通的研究。但是,说不定这恰好是个契机呢?说不定巫兄的内力只差一点就能取得突破,然后现在就刚好弥补上了这一点。”
内力的原理尚未可知,霍岚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孟仞的说法。
“再说,你上次跟他比试是什么时候?”孟仞继续问道。
“我记不清了,”霍岚道,“应该是之前特训的时候吧。”
“这就对了,过去这么长时间,巫兄有些长进也是理所当然的。”
霍岚嘟着嘴,不满地道:“那我也该有长进啊……”
孟仞松了口气,以为此事已经圆满地混了过去,然而巫澎竟然开始拆他的台:“不太对,我觉得我的内力就是最近几天突然涨起来的。”
“那就认可我刚刚提的那个解释好了。”孟仞翻了个白眼。好在,巫澎就算拆他的台也拆不彻底,此事该混还是混得过去。
毕竟说到底也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罢了,霍岚不会太过在意的。真正在意此事的只有孟仞和巫澎,两人都有些怀疑,填鸭式地灌输知识说不定真的可以提升内力。
巫澎自然是想要跟孟仞多讨教讨教,孟仞则开始担忧起来。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他这么多?长此以往会不会出事?
或许,也是时候管一管自己的嘴了。
骗过霍岚之后,孟仞和巫澎都有些心事重重,也就忘了要测试计时器和速示器的事情。霍岚见自己似乎不用再做实验,得意地笑了笑,谈起了学徒联盟的事情,还从怀中取出一份计划书让他们看。
“你定下这计划可是花了不少时间啊。”孟仞道。
霍岚道:“此事当时是说干就干,可也不能真的这么做。有一个关键问题不解决的话,什么联盟都是搞不起来的。”
“我建议改名叫学生会,简洁一些。”孟仞随口道。
“怎么不叫学徒会呢?”霍岚道,“算了,名字不重要,学生会我觉得也挺好的……可重点不在这儿!你怎么抓的重点!”
孟仞笑道:“那关键问题是什么?让我想想……应该是钱的问题吧?”
“正是!钱从哪里来呢?首先不能接受书院的拨款,否则就会变成书院的附庸。其次,收会费也是风险极大的,这样说不定根本就找不到人。第三,如果通过捐款或者招商引资的方式筹钱,又极不稳定。”
巫澎翻着计划书:“其实要说支出的话,主要也就是举办活动的支出。计划中的活动,一项是日常进行的舆情收集,学徒权益维护和每半年进行一次的大规模舆情收集;第二项是职业技能培训。按理说,第二项活动的支出应该是大头。”
孟仞道:“也是拉赞助收入的大头。官署是学徒毕业后的一大去向,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取得官署的支持。毕竟他们也早就想干预书院的事务了。”
霍岚眼前一亮。她之前并没有考虑过官署的事情。
“总而言之,”孟仞笑道,“先靠捐款和拉赞助活一阵子吧,实在不行就自己去外面找合作,就像之前去铁矿一样。我这边可以先提供一点钱作为启动资金……说起来,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大气粗了……
其实我觉得钱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倒在于:学生会的纲领是什么?”
“消灭导师暴政,书院属于学徒!”霍岚道。
“什么玩意!”
“这得改!”孟仞放下计划书,揉了揉脑袋,“真要消灭的导师只是一小部分……匡先生不就挺好的么?你师父不也不错么?
我们得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导师的支持,否则书院要取缔这个组织的话,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改得温和一点,”巫澎道,“争取学徒权益,这样就够了。”
事实上,除了纲领之外,计划书的内容基本还算完备。讨论一阵之后,霍岚便宣布百里书院学生会自今日起开始正式拉人,而且还要拉尽可能多的导师给他们背书。
身为实干派的她,刚一宣布完就直接开始了行动,去游说几个预先盯上的学徒。
“希望她对组织的控制力还像在初等书院的时候一样强。”盯着她的背影,孟仞道。他其实隐隐有些担心学生会将来会逐渐变味,或者被有心人利用,不过,过于遥远的事情,现在还是先不要考虑了。
还是相信霍岚的掌控力吧。
“老孟,”巫澎凑了过来,“我有一事相求。”
第八章:论文接收
“可否再教我一些未来科技?”
意料之中的问话。提问的巫澎一脸严肃,沉默着的孟仞同样一脸严肃。
“不必顾虑,正面回答我。”见孟仞迟迟不说话,巫澎又道。
他也清楚,随着孟仞对这个世界越来越熟悉,他这个原住民能够起到的帮助作用就会越来越小。孟仞现在还肯给他好几篇论文的想法,无非是在还他之前的人情。
更何况,知道孟仞的身份,就意味着始终对他存在一定程度的威胁。虽然孟仞肯定能够反制,但威胁毕竟是存在的。
总而言之,孟仞要是拒绝的话,也算是情理之中。
然而,突然发现了这么一个变强的法子,巫澎实在是不想放过去……
“不行。”果然,孟仞如此回答道。
巫澎叹了口气。
“我需要掌握节奏,”孟仞道,“一下把太多的东西泄露出去,很可能会失控。等到下次,我觉得有必要再把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往前推一推的时候,再来教你。”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巫澎问道。
孟仞道:“就像是有本武学秘籍就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能翻开它。”
“心痒难耐,”巫澎点头道,“而且还怨恨。”
孟仞笑道:“还是不要怨恨为好。武学秘籍,禁制再多也能解开,守卫再严也能击破。可脑子里的东西,你解不了码。”
“解不了?”
“说不定以后能解。”
……
有时候坦诚一些还是有好处的,二人并未因此心生嫌隙。孟仞依然指望着巫澎给他提供人脉上的帮助,巫澎也依旧在从孟仞的研究想法里获益。
时间转眼到了五月底,孟仞的腿伤已经痊愈。在孟仞这阵子狂热的工作热情的驱使之下,又有两篇论文被投了出去:短时记忆容量可以通过训练得到提升;事物在记忆当中也确实有一个与它本身类似的形态。
除此之外,之前投稿的,关于认知体系结构的综述,也已经被返回来做了一轮小修。孟仞觉得,最终的接收函或者退稿函最近几天也应该要到了,于是便又开始了隔一天去一次邮驿站的行程。
这年头又没有手机,没人会给你发信息提醒快递已经送到,只能自己去查。孟仞对此颇为头疼,却也没什么好办法——王祁阳接管财权之后,依然没给百里城邮驿站缴足贿金,因此书院的信件还是只在邮驿站按学馆分装好,没有人专门把信送到每个人手里。
倒是霍岚这位新任学生会会长,对此事很是上心,这几日也开始跟孟仞一起出没在邮驿站,跟站主商讨往书院送信的事宜。
然而谈了几次之后,霍岚也不得不宣告放弃。站主实在是油盐不进,除了实打实的银子,别的什么都不认,霍岚和孟仞也想不到什么别的途径可以代替银子。
“大抵形成垄断之后都会是这样的吧。”孟仞感叹道。
“引个竞争对手过来好了!”霍岚恨恨地道,“你别忙着反驳,我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邮驿站是半官营半私有的,站主背后的势力连秦季之和王祁阳都懒得去招惹,霍岚这个小小的学徒,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谈崩归谈崩,霍岚却依然会和孟仞一起去邮驿站。孟仞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想陪着自己去,还是只是单纯想去搜集小道消息。
人生第二大错觉:她喜欢我。孟仞不想自作多情。
五月的最后一天,脑理学馆的信箱里终于有了发给匡先生的信,发信方是《脑理学评论》编辑部。
“中了?中了?”霍岚伸直脖子仔细看着信封,看上去比孟仞还兴奋。
“别急,出去再拆。”
孟仞嘴里说着,眼睛却瞟向了信箱里的另外一封信。那是来自泰学院的一封公函,收信方也指明了是“百里书院脑理学馆”。而且,这八个字当中,“百里书院”是很规矩的印刷体,“脑理学馆”却是另外一种字体,虽然也很工整,却和印刷体完全两样。
难道是给每个学馆各发了一份副本?这里面会是什么内容呢?
“要不要把公函一块带回去?”霍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注意到了那封信。
孟仞略一踌躇,俯身取走了公函。
眼下邮驿站的人不多,他可以在室内一边走一边拆信,不用担心挡着别人的路或者被人挤到。
来自编辑部的那封信不是拒稿,而是接收函。如果第一轮审稿意见是小修而不是大修的话,那么第二轮一般都不会拒稿。尽管如此,孟仞之前还是不太放心,直到看到这封接收函才算是松了口气。
“恭喜。”霍岚看了一眼信的内容之后,笑道,“又离首席院士近了一步。”
“正好今天有空,晚上请你吃饭。”孟仞笑道。
霍岚欢快地打了个呼哨,从孟仞手里抢走了那封公函。
“别拆!”孟仞见她想要拆信,急忙出手阻止。
霍岚一侧身,一挥手,挡开了他,道:“又不是什么秘密信件,而且是公函,拆也就拆了。要是你怕挨骂的话,我去把信交给卢馆首就好。”
“嗞拉”一声响,现在再要阻止已经没有用了。孟仞翻了个白眼。
既然拆都拆了,那就一起看看吧。
“泰学院‘百名优秀青年学者招募计划’(以下简称百青计划)实施细则”
二月脑理学大会和物理学大会的时候,冯宿就以非官方的形式宣布了泰学院的招募计划。看来,时隔三个月,泰学院这是正式出手了。
只是,这个计划的名称,看上去总有点熟悉的味道……跟什么百人计划、青年千人之类,似乎是一个路数。
不管这么多了,先看看内容再说吧……
“孟仞,”霍岚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以后打算去泰学院任职么?大家都说泰学院的学术水平很高。而且,看这公函上的说法,待遇似乎也不低。”
然而,不等孟仞回答,她又叹了口气,道:“算了,不必回答我……”
第九章:百青计划
把拆封过的公函交给馆首的时候,他倒并没有生气。
孟仞已经好久没来过馆首的办公室了。相比上次来时,这里又多了不少文件,而馆首正处在疲态尽显和干劲十足的叠加态。有时候看他,感觉他正在为繁杂的行政事务而烦忧,有时候看他,又感觉他在为光明的前途而欣喜——馆首已经被委任为副院首长史,也就是副院首的助理。按照惯例,再过半年到一年半,就能够升任副院首。
“拆就拆了吧,反正也是要公示的,”馆首面色和蔼地道,“孟仞,你抄录一份,带给你师父。”
他说着把砚台往孟仞那边推了推,又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白纸。孟仞拱手,提笔抄了起来。
“是我拆的。”霍岚在旁边对馆首补充了一句。
馆首笑道:“我说了,不打紧,你不必担心。”
“是我拆的。”孟仞把锅接了过来。
“不打紧。”馆首又重复了一遍。
孟仞和霍岚都没把这位大人物的话当真。果然,第二天霍岚的导师就为拆信的事情骂了她一顿,只是霍岚嬉皮笑脸地听着,满不在乎;匡先生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他本人就不太在意,所以也没管孟仞。
……
靠在窗边,借着耀眼的阳光,看完公函的内容之后,匡先生抬起头来,心里有些纳闷。
实验室里烈日照不到的地方,坐着三个学徒,在等待他发表意见。孟仞和巫澎自不必说,可霍岚这个刚进书院不到一年的学徒,怎么也要坐在这里听呢?
不管那么多了,她愿意听就听吧……
“你们怎么看?”匡先生当先问了一句,可又没等他们回答,就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所谓的‘百青计划’,要求倒不算特别高,只是搞了个聘期制,我不太确定泰学院想搞什么幺蛾子。不过,总的来看,你们两个都可以去尝试一下——毕竟是泰学院,机会还是不错的。”
据公函上的说法,百青计划招募的是“特任学士”,分两个聘期,第一个聘期是四年,四年结束时要进行一轮考核,非升即走,要么通过考核,转入第二个终身聘期,要么就通不过考核,直接滚蛋——当然,公函上写的是“终止聘任”。
然而,公函上并没有写明考核要求,只写了入职要求和入职后的待遇。
入职门槛有两条,一是发表四篇二级及以上期刊论文,并且要是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如果发表过零级期刊论文,可作特殊考虑。
随着《脑理学评论》接收函的到来,巫澎已经摸到了这个门槛。孟仞现在倒是只有两篇,不过都是零级期刊,应该可以走走“特殊考虑”的路子。
第二条门槛,是拿到至少两名业内专家的推荐信。这个倒不是很难,而且为孟仞创造了极大的优势——他手里有冯宿的推荐信,无疑能够加分不少。
入职后的待遇,乍一看相当吸引人:八百两银子的启动经费,每年至少四百五十两银子的薪资,提供办公场地,提供安家费用。
但是孟仞很清楚其中的猫腻,尤其是关于聘期制的猫腻。
“你们知道这玩意是用什么套路搞人的么?”
孟仞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第一个聘期,先把你当棵韭菜,等你这棵韭菜长大了,有一点成果了,就一脚踢了你,把你这棵韭菜噶掉,再等下一茬长出来……”
他说得有点口干舌燥,拿起桌上自己的茶杯,晃了晃,喝了一口。
想当年,他还在原来世界的时候,实验室的一位师姐就被聘为某校的“特聘副研究员”,然后三年考核期一到,她就和同期90%的“特聘”一道,被学校一脚踢了。
虽然不知道泰学院会不会搞90%这样高的淘汰率,但即使淘汰率没这么高,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到时候真的当了四年的临时工怎么办?
“泰学院……不会这么毁自己名声的吧?”巫澎不太确定地问道。
霍岚也说道:“就算真的通不过考核,到时候应该也可以去别处。”
孟仞道:“去不了!到时候年纪也大了,好几个只针对年轻学者的科学基金都申请不了……是吧,匡先生?”
此事似乎还是应该问一问这个世界的资深学者,而不是完全依赖原来世界的经验。
“相比年轻人是难了一些,不过也没那么难。”匡先生道,“当然,要是你这四年没有论文的话,恐怕就真的找不到下家,只有转行了。”
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孟仞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匡先生抱起双臂,“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孟仞咳了两声,又抹掉鼻子上的汗珠,道:“可能我是天生的恶人吧。”
“那么你们两个要去么?”霍岚睁大眼睛问道。
匡先生欲言又止,随即低声道:“听就听吧,怎么还抢我的词?”
“去。”孟仞和巫澎齐声道。
霍岚闻言一怔,道:“刚刚不是还讲了一通韭菜论么?”
“话是这么说,”巫澎道,“但泰学院比百里书院有钱得多,薪资也高,乃学者用武之地。”
孟仞道:“我这棵韭菜不会被割掉的,而且还要想想办法让别人也不被割掉。”
泰学院毕竟有设备,有经费,有最顶尖的学者和最前沿的思想。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这样……”
霍岚神色未变,但语气中多了一丝惆怅:“也好,也好。”
孟仞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道:“御剑这么快,要是想见面的话还是能见的。”
“我明白。”霍岚微笑道。
匡先生翻动了一下公函,道:“八月十五之前截止报名,十一月底集中面试。既然你们都想去,那就好好准备一下吧。
推荐信我会帮你们写,巫澎还可以去找馆首求一份。至于什么时候报名,要不要等新研究的发表,你们自己看着办。
二位在百里书院只有最后一年的时间了,我作为导师,希望你们——希望我的关门弟子——都能有一个好的出路。”
第十章:出境路引
八月初五,百里城太守府。
两天前,孟仞给泰学院寄去了百青计划的报名材料,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想出虞国国境的话,还得去太守府办个路引——就跟在原来的世界一样,出国得办护照和签证。
在孟仞的认知中,为了把农民圈在一个地方种地,古代政府都有限制人口流动的手段。本来,要限制人口流动是不难的,在险要处设置关隘一挡,一查,要是没有官凭路引的话,直接遣返或者抓起来即可。
然而,在这个世界,有了御剑术,险关完全失去了效力,事情就变得很不一样了。州境想跨就跨,国境想出就出,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中段拦截无效,只能在末端进行拦截。各国均有律法,在本国境内的他国国人,如果没有出境路引的话,轻则直接遣返,重则流刑。当然,这所谓的“末端拦截”,主要也只是为了防止他国流民大规模涌入,对于三三两两来到境内的他国人士,一般官署并不会盘查,也没有精力一一盘查。
话是这么说,出境路引该办还是得办的。孟仞可不想到时候在泰学院被抓起来。
巫澎两年前就已经办过去泰学院的路引,尚未过期,因此孟仞今日是单独前来。眼下,外事掾——也就是签证官——面前还有四个人排队等着,孟仞排在队末,百无聊赖。只听得外事掾不停地问来问去,东拉西扯,最前面那人被问得着急上火,又说不清楚话。两人已经僵持了一刻钟之久。
“兄台。”
不知什么时候,孟仞身后又多了一个人,年龄与他相仿,头颅高高昂起,一眼看去有些倨傲之态。
“兄台何事?”孟仞问道。
“无甚要事,”那人笑道,“只是等得实在无聊,想找人说说话。这太守府也该学学何为待客之道,我等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就在这里干站着呢?”
此地是太守府的一间厢房,房中只有两张桌案,一张后面坐着外事掾,另一张上面堆着案牍。除此之外,屋里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所有来者都只能在递上身份牌之后,退到五尺之外,站着回答外事掾的问题。
官署应当提高服务水平,在这一点上孟仞倒是很赞同他。只是这人的理由,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那人接着道:“看阁下的年齿,应当也是百里书院的学徒吧?我是打算应泰学院那个‘百青计划’的邀请,去面试。”
“哦,失敬,失敬。”孟仞拱手道。面试就面试吧,还应邀……
“阁下呢?”那人的头昂得更高了些。
孟仞本来不想谈自己的,但既然对方都问了,那他也不好意思不说:“在下也打算去泰学院面试。”
“哦?你有几篇论文?”那人来了兴趣。
孟仞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奇怪。见面就问别人的论文数量,能问出什么实质性内容来吗?发五篇的水平就一定不如发七篇吗?
当然,要是有哪位怪物以第一作者身份发了四五十篇,就另当别论了。
尽管觉得奇怪,但毕竟聊天本来就没必要聊什么实质内容,孟仞还是如实相告了:“三篇。”
原本是两篇的。但半个月以前,他那篇通过训练提高短时记忆容量的论文被接收了,而且还是个一级期刊。于是,他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数量总算是提高到了三篇。
只是距离百青计划的下限还有一篇的距离。
那人忍不住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三篇?阁下知道百青计划的最低要求吧?”
队列最前面那位大哥终于磕磕巴巴地回答完了所有问题,离开了。孟仞扭头瞅了一眼:他还需要再等两个人。
“不打紧。”孟仞回过头来说道,“四篇并不是强制规定,有高水平论文的话可以降低数量要求。”
那人笑道:“连数量都凑不够,怎么追求质量呢?就拿我来说吧,总共发表过13篇论文,积累已经这么深厚了,也没能混上个零级期刊。”
孟仞心里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先不说13篇论文算不算“积累深厚”,可这人为什么会认为数量的增加一定会带来质量的提升?
“13篇都是第一作者么?”他随口问道。
那人像是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刚刚的神情:“有4篇是第一作者。”
哦,原来有9篇都是挂名,难怪能发这么多……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那人道,“我可是有泰学院学士的推荐信。”
孟仞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去。他不想接着聊了。
可那人并不打算停下来:“百里书院有不少学徒都想去面试,可大多数人都找谁写的推荐信呢?无非就是自己的导师,外加学馆中相熟的另外一个导师。然而,哪怕是百里书院的院士,含金量也比不上泰学院的学士。”
孟仞心里缓缓升起了第二个问号。排在他前面的是个女学徒,闻听此言也诧异地扭过头来,看了那人一眼。
“泰学院那帮人的水平,也未必就高到哪里去了。”孟仞觉得还是有必要维护一下百里书院。
“哦?”那人笑道,“如此狂妄,不知阁下有没有拿到泰学院导师的推荐?”
你能不能不要自己把脸伸过来……
孟仞叹道:“有的。”
那人愣了一下,追问道:“此公现居何职?”
“首席院士。”
那人嗤笑道:“少信口开河。泰学院的首席院士,那是何等人物?你要是认识这样的人物,还能拿到推荐信,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既然他不信,也就没必要再提这推荐信是冯宿主动给他的了。对他的质疑,孟仞也并不想回应。今天一过,孟仞搞不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在这种不涉大节的问题上,何必白费口舌呢?
之前对峙很长时间的那位仁兄似乎只是个特例,接下来的两个人,外事掾都没有提太多的问题。半刻钟以后,孟仞前面那个学徒离去,他走上前把身份牌递给外事掾,随即规规矩矩地退回到五尺之外,等待提问。
“孟仞?”
外事掾看了看身份牌,又看了看孟仞,露出一个笑容,道:
“我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