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行者
“中军这是什么意思？备战？”巫澎问道。巫娴被他背着，正趴在他的背上昏睡——她至今还无法凭着自己的内力，从百里御剑飞到虞阳。
“谁知道呢。”霍岚道，“不过现在谣言传得这么厉害，我看肯定是有人想要打仗。”
最近百里书院迎来送往了不知道多少波使节，而且出现了一股愈演愈烈的舆论风潮。
舆论大致有四个要点：第一，千年狐妖出山，引发天灾。第二，泰学院炮制末日谣言，意图兵不血刃主宰天下。第三，泰学院与千年狐妖合作，意图以武力压迫各国。第四，泰学院长期垄断学界话语权，导致各国发展缓慢，应对天灾的能力不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花边新闻，说白湖善于欺骗魅惑，蛊惑人心，每年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什么的。
这股舆论是从虞阳和雁城传到百里，又从百里城逐渐蔓延进百里书院的。本来书院内部以不相信的人居多，但是传得久了，大家也就渐渐地相信了。就连去过泰学院、见过白湖的孟仞和巫澎，都有点怀疑泰学院高层是不是真的有把白湖当做武器的打算。
“虞国大概是想对泰学院动手。不过，你白姐姐会不会是受人利用而不自知？”巫澎问霍岚道，“泰学院想联合各国应对末日，这肯定是真的。但他们的目的，也未必就那么单纯。”
霍岚还是愿意相信白湖：“她很聪明的！而且她活了九百多年，谁有骗她的能耐？就算是利用，也是她和泰学院互相利用！再说，不管泰学院的目的单不单纯，现在都不是该打仗的时候。”
“说得对啊。”孟仞附和道。
“对什么对！”霍岚气势汹汹地道，“你明明不这么想！”
“我是这么想的！”孟仞争辩道，“泰学院可能在把白先生当武器使，白先生也可能在把泰学院当后盾，这没错吧？而且我也一贯认为现在不该打仗，这也没错吧？”
霍岚捂着发烫的脸，一连声道：“是是是是是。”
这种谣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有证据，让人不得不相信，于是连带着也就相信了那些假的部分。哪怕是虞国内部不支持开战的人，也会认为泰学院动机不纯，而且泰学院和白湖联合起来威胁太大，于是反对战争的情绪顿时就没有那么强了。
……
虞阳城外挖了两个大坑，火焰在里面熊熊燃烧着。每天晚上，官署都要将虞阳城中和附近无人收敛的尸体投入坑中烧掉，以免疾病传播。
还没打仗就已经有这么多人冻饿而死了。
现在书院也已经开始对高级学士以下的学者实行配给制，有钱也买不到吃的。看到燃烧的火坑，孟仞他们甚至来不及悲天悯人，而是首先想到了饥肠辘辘的自己。
他们是不至于饿死的，但是现在每天工作时间这么长，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
“真想吃点东西。”还醒着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他们强打着精神，在虞阳上空继续飞行着。忽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掠过，降落到前方的一条街道上。
“他想干什么？”巫澎惊道。那黑影降落的地方正是他家门前。
他正背着巫娴，行动不便，因此孟仞和霍岚抢先加速飞了过去，想要截住那个人。
然而他们未能如愿。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那人似乎往门上扔了什么东西，随即他就御剑飞起，几秒钟之内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两人刚刚降落到门前，大门便打开了，巫柚提着剑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是，有巫柚在这里守着，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从门上拔下了一把飞刀，以及上面戳着的一张纸条。
“刚刚有个人停在门前，不知道干了什么，”巫澎也跟了上来，“他御剑的速度很快，我们追不上他。”
他晃了晃巫娴的手臂，让她醒转过来。
“到了？”巫娴迷迷糊糊地问着，松开了手臂，站到地面上。
“以后得考虑在门前也装个警铃。”巫柚念叨着，径自进了屋。随即他又转过头来问道：“孟仞怎么背着行李？”
孟仞拱手道：“宿舍又塌了，因此想来借宿。”
“哦。”巫柚道，“正好爹娘都出去了，家里还算宽敞。”
一行人鱼贯而入，霍岚也跟了进来，想看看那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巫柚点起一盏油灯，把纸条凑到灯旁，念道：“二月十一日子时正，你家屋顶上见。行者留。”
他略一思索，抬起头来问道：“现在是二月九日吧？”
“已经子时了，现在是二月十日。”巫澎道。
“很好，”巫柚点了点头，“我早就想见他了。”
巫澎惊道：“怎么，你跟他很熟么？”
巫柚点头道：“很熟。行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我交换信息，是个很有价值的信息来源。”
“这个行者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名字叫什么？”霍岚问道，“除了白姐姐以外，他的御剑术是我见过的最快的！”
巫柚折起那张纸条，说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对外从来都是自称行者。而且他总是戴着个青铜面罩，所以也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跟我一样，是个游侠。顶尖高手基本都有学馆或者官署的职务，就连我这种闲人也混了个‘编外捕快’。唯独他，什么职务都没有，是个纯粹的江湖人。”
“不过他的名声不太好，犯过不少罪，这么多年估计已经累积了几百条罪名了，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要是所有的罪行都是真的，那砍他一百颗脑袋估计都不够……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说到最后，众人看巫柚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巫娴幽幽地道：“大哥玩忽职守。”
巫柚摆了摆手：“大部分罪名都是别人栽赃的。每年都会有一两个‘行者’落网，杀人放火之类的重罪都是这些人做下的。行者本人承认过的罪名，只有四十多起盗窃和十多起抢劫，还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前几天虞阳卢家的粮食不是被偷了么？我有点怀疑就是他做的。”
众人看他的眼神依旧不太对。“‘行者’会不会不是个人，而是个组织？”孟仞问。
第八十七章：反战联盟（一）
“行者不太可能是个组织，”巫柚道，“首先，真正的行者御剑速度极快，而且善使飞刀，百发百中。要是有哪个组织能量产这种人，那这个组织早就进化成官署和军队了。第二，大概有一半的假行者，都是这位真行者抓的。如果行者是个组织的话，不会干出这种自伤的事情来。不过……”
“不过什么？”巫澎问道。
“他倒确实跟我说过，希望我也以行者的名号加入他，跟他一起纵横天下。”
看来就算行者不是个组织，他也有将其变成组织的想法。
霍岚好奇地问道：“师父跟他谁厉害？”
这种问题永远是众人最感兴趣的。
巫柚看着一脸期待的众人，道：“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对行者来说，脱离实际情景谈厉不厉害是没有意义的。”
“此话怎讲？”霍岚问道。
“他的内力和剑术都不如我，正面硬拼最多一成胜算。但他要攻击比他更强的人的话，不会正面硬拼，只会在暗处用飞刀偷袭，如果飞刀被人挡下来了，他就直接撤退。因此，自从江湖上有他的名号以来，大小数百战，他从来没输过。”
虽然未必能赢，但保证不输也是一种本事。
“行者平日里最喜欢到处跑，经常是今天在虞国，明天就跑到了商国。这都是他的御剑术带来的优势。”巫柚接着道，“因此他知道很多事情，每次我跟他见面的时候，都会向他了解别国的情报。”
他跟行者一样，也需要把握各地动向，但是为了防止家中出现意外，他已经在虞阳待了太久，同时也断绝了信息来源。因此对于行者的到来，巫柚是很高兴的。
“大哥还是玩忽职守。”巫娴又说了一遍。哪怕行者真是劫富济贫，她觉得巫柚这个编外捕快也应该将其绳之以法。
巫柚笑着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置可否。
……
二月十一日，子时正。
一个头戴青铜面罩的，瘦小的男人，御剑降落在巫家的屋顶上。行者按时到来了。
他身着黑色劲装，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到青铜面罩被锻造成了凶兽的形象，只是，没有人知道这面罩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随即，有一人从房屋侧面绕上了屋顶，降落在行者对面。正是巫柚。
“巫兄。”行者拱手道，声音有些沙哑。
巫柚没有答话，而是打了个呼哨。又有四个人御剑飞上了屋顶，孟仞站在行者的正后方，巫澎和霍岚一左一右，站在行者两侧，巫娴则躲在大哥身后，伸出头来打量着对面这个游侠。
“这是什么意思？”行者的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巫柚笑道：“这都是我的亲人和我的徒弟，不是官署的人，行者兄大可放心。”
行者并没有因此而恢复平静：“哪怕岑河清和冯宿这两大高手都在这里，我也能够全身而退！问题在于，我来见你，你却弄了这么多人上来围着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岚在侧面说道：“不过是久闻阁下风采，想见识见识罢了。”
巫柚一摊手道：“她说得对，就是这么回事。哦，对了，这是你的飞刀。”
他从袖子里取出昨天钉在门上的那把飞刀，掷还给行者。
行者接住飞刀，向四周环视一圈之后，才将其收到腰带上的鞘里。
“我也不跟你扯别的了，”他说道，“巫兄，我此次来找你是有事相请。”
巫柚道：“我最近都窝在家里，没有情报给你。倒不如说，我很想从你这里听听各国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情报。我是来找你加入反战联盟的。”
巫柚思索一番，回道：“我没听说过这个组织。”
行者道：“最近要打仗了，你总知道吧？”
巫柚道：“局势都这么紧迫了？”
行者道：“泰学院的外交，基本上是全面失败。现在唐、虞、夏、商四国，只有唐国一家选择中立，其他三国都在向边境集结兵力，准备进攻。”
孟仞在他身后问道：“理由呢？因为泰学院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现在各国能拿得出来的证据可不只是一管子不明粉末，而是白湖——实实在在的人证，或者说妖证。
行者扭过头来看着他，道：“你又是何人？凭什么问我？”
孟仞拱手道：“百里书院学徒，泰学院特任学士，孟仞。”
行者道：“我听说过你。去年秦季之殒命，也算得上是一桩大事。”
孟仞轻笑一声：“我很荣幸。”
他没想到行者是通过这件事情知道他的，也没想到秦季之倒台这件事情居然这么出名。
行者把头转回去，看向空中银色的凸月，说道：“白湖并不是单纯的武器，不过你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行。这只是明面上的开战理由，而且只是理由之一。至于真正的理由，自然是觊觎泰学院的技术、人力和话语权。现在泰学院正是虚弱的时候，开战的时机刚好。”
“这就奇怪了，”巫柚道，“你自己都说开战的时机刚好，怎么又拉我加入什么反战联盟呢？”
行者以一种讥讽的口气道：“你难道连这都不明白？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出了这么多的怪事，又是雪灾，又是狐妖出山，又是天降奇石，又是北极风柱，这么多的怪事，要是分开发生倒也罢了，但偏偏聚在了一起，难道不意味着天石上的末日是真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事情？”
大概是巫柚的表情过于平静，让他以为巫柚连狐妖、天石这些大事都不知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巫柚道。
“知道就好。如果末日是真的，那么各国难道不应该联合起来吗？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次的雪灾又这么严重，现在打仗不是自寻死路吗？”
“是啊，”巫柚点头道，“你说得都对。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拉我加入反战联盟？这不像是你的风格，你从来不喜欢跟官署有太深的瓜葛。”
第八十八章：反战联盟（二）
照往常的经验来看，行者既不喜欢向官署靠拢，也不喜欢和官署对着干。他的偷盗和抢劫对象中，既有官员的家，也有官署支持的大户，但还有官署着力剿灭的山贼。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提反战联盟这种注定和官署扯上关系的组织呢？
行者道：“我确实不喜欢跟官署有什么瓜葛……但这都什么时候了？有识之士必须团结起来，反对官署！”
巫柚举起一只手道：“你没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你所谓的反战联盟，不仅要反对官署开战，而且必须要取得官署和书院当中一部分高手的支持。”
行者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怒道：“为什么？难道靠没有官方背景的高手，就解决不了问题？每个国家安排三四个高手，不断地暗杀、袭击各国主战派高层，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意识到反战联盟的威胁，然后放弃开战。”
巫柚道：“那算了吧，我不加入。”
行者讥刺道：“为何？因为害怕暗杀？”
巫柚道：“你尽可以这么理解。我们的理念不同，因此很难在一个组织下共存。我也考虑过组织反战联盟的事情，但思路是威慑，而不是暗杀。必须纠集起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一股强大到能够直接逆转任何一场战局的力量。此外，这股力量既要对各国有足够的影响力，又要超然于各国之外。”
“最直接的思路，是从学界入手。学界的力量足够强，而且战争必然导致资源向军事倾斜，干扰跨国合作，这对大多数的学者来说都是不利的。当然，肯定也有少部分的学者希望爆发战争，比如王祁阳……是吧，二弟？”
巫澎笑道：“正是。不只是王祁阳，我看公孙齐说不定也希望战争爆发。一旦开战，霍岚，你们实验室的经费肯定会更加充足。”
霍岚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希望开战。做实验要用到的高纯度甘油，只有泰学院才能生产。”
行者缓缓地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借助官方的力量，是吧？”
巫柚道：“正是。就凭江湖上那些个高手，力量根本就不够。各国最顶尖的高手，大都集中在书院，也有一部分在军中和政事堂。”
行者道：“那么就联合这些人一起去暗杀！无论是学者还是官员，一定都有自己的敌人，他们会很愿意去排除异己的……”
巫柚打断他道：“行了，说到底我们两个还是理念不同。而且，退一步讲，就算你的策略跟我一样，也是威慑，我也不会加入你的。”
行者道：“你怕了？”
巫柚大大方方地道：“我确实怕。最近虞阳出过多少起入室抢劫的案子，你恐怕不知道。就连我家，也被人砸过门，要不是我在的话，当天肯定就出事了……”
“我怎么不知道！”巫澎和巫娴同时惊道。
巫柚道：“当时你们还在百里书院，当然不知道。一桩小事而已，所以我事后也没告诉你们。总而言之，我最近没工夫去反战，无论如何也要守在虞阳，以防有人对我的家人下手。”
行者嘲讽道：“身为游侠，却跟个娘们儿似的待在家里，你不觉得羞耻吗？”
“哎！你什么意思！敢不敢跟我打一架？”霍岚不满地嚷了起来。
巫柚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是不会离开虞阳的。倒是你……”
他感到巫娴在身后扯他的袖子，便停住话头，诧异地回过头去。
“大哥。”巫娴小声说着，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巫柚垂下了眼睛。他大概知道小妹要说什么了。
巫娴道：“我知道，都是因为我拖累了你。你要去便去吧，不必管我。”
巫柚叹道：“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呢？听我的吧，最近实在太乱，家里必须有人镇场子。”
行者还在继续嘲讽着：“还说什么保护家人，不过是借口而已。难道你的家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也没必要活在这世上，自生自灭便是了！”
一声响动，巫柚、巫澎、霍岚和孟仞几乎同时拔出长剑，从四个方向向他发起了攻击。行者大惊，急忙高高跃起，跳出包围圈，随即冲向还在发愣的巫娴——这里一定是他们最薄弱的一环。
然而巫柚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刚刚前冲的时候就没怎么发力，现在更是抢在行者之前，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长剑一挥，再度把行者逼退。
几人再度陷入了对峙的局面，行者仍然站在四个人的包围圈当中，只不过包围圈比刚才缩小了一些。
行者指向巫柚，道：“我明白了，就是你身后的那个人，连自保都做不到，对吧？巫兄啊，你是个游侠！怎么能被这样的人拖累呢？”他说到最后，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不是拖累！”霍岚怒道，要不是巫柚抬手示意她后退，她就再一次挥剑攻上去了。
巫柚也仍然怒气未消：“听着，你要是再敢对我家人出言不逊，以后我见你一次就追杀你一次，明白吗？”
行者还存有合作的意向，不想把巫柚彻底逼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只好闭了嘴。
“她的头脑，比我们其他人加起来都更有价值，”巫柚这话既是说给行者听，也是说给身后的巫娴，“这样的头脑要是毁于暴力，是整个天下的损失。所以不仅我要保护她，我还希望更多的人能保护她，哪怕动用一个整师，也是值得的。”
“就算她的头脑并不聪明，她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不用一个人面对危险，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为此，我可以心甘情愿地放弃很多东西。要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我还做什么游侠？”
行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巫柚感到巫娴的手抓住了他的左臂。
“谢谢。”巫娴说着。她已经泪流满面，但声音变得温和而坚定。
第八十九章：反战联盟（三）
安抚完小妹，巫柚接上了之前没说完的话，对着行者开启了嘲讽：“倒是你自己，一直说要通过暗杀来阻止战争，那你倒是去杀啊？且不论成不成功，实施一场暗杀对你来说应该并不难吧。”
行者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三天前，我尝试过暗杀上官进和王祁阳。”
闻听此言，百里书院的几个学徒都是一惊。
巫柚道：“不用说，最后肯定失败了。”
上官进和王祁阳，百里书院的正副院首，要是被人杀害的话，百里书院早就炸锅了。
行者并不为此感到羞耻，只是点头道：“掷出的飞刀被他们发现，然后挡下来了。为免陷入缠斗，一击不中，我就只能撤退。”
巫柚道：“正面交战的话，上官进肯定能胜过你，而王祁阳应该和你不相上下。但是要论撤退转进，这世上恐怕没人及得上你。”
霍岚道：“要是白湖先生的话，肯定不会失败。”
行者道：“白湖当然不会失败。一击不中，她还可以正面攻击，哪怕上官进和王祁阳联手，也不是她的对手。小姑娘，你知道泰学院为什么能在唐国取得外交上的胜利吗？”
霍岚仍然没有收起自己的双剑，听到他对自己说话，更是摆出了迎战的架势。“为什么？因为她也去了？”她问道。
其他几个人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刚刚行者说泰学院争取到了唐国的中立，他们还觉得这不过是正常的外交结果，便没有多加注意。既然现在他又专门提到了此事，那么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行者道：“白湖在宁朔书院，当堂威胁他们的院首，这才促成了谈判的成功。”
他没有提到唐国的特殊性，也没有提到宁朔书院和泰学院的合作，搞得好像只要白湖一出手，把剑架到别人的脖子上，这事就解决了。
巫柚抓住了这个漏洞，问道：“我看不尽然吧？要是威胁这么有效的话，她怎么不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另外三个国家？”
行者叹息一声。他是真心认为白湖的威胁很有效，也真的不能理解白湖为什么不去威胁其他三国。
于是他只好靠自己的思维来解释一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白湖明明想杀谁就能够杀掉谁，为什么不动手呢？谁要是威胁到她的话，就直接动手杀掉，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挑战她了。”
巫柚道：“因为她比你聪明。”
行者一愣：“什么？”
巫柚道：“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是有限度的，也很清楚战争不是靠一两个人就能鼓动起来的。靠杀人的话，今天杀掉一个高层，明天就会多出两个反对她的高层，久而久之，全天下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行者依旧不以为然：“你无非还是想说暗杀没有用。难道你那套‘威慑’的理论就有用了？”
巫柚道：“至少我那一套方案不用与天下人为敌！”
行者失望地摇头道：“既然说服不了你，那我就只能另寻他人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有缘再会！”
他说着便欲御剑离开，却忽然听得身后的孟仞说道：“留步！”
行者停下动作，转过去面对着他，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孟仞笑道：“反战联盟，算我一个吧。”
众人皆惊。
在行者反应过来之前，孟仞又补充道：“不过先说好，第一，我最近几个月也没有太多的空闲，大部分时间需要待在百里书院；第二，我也反对暗杀，支持威慑；第三，我觉得你不适合领导反战联盟。”
行者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那你想怎么样？”
孟仞道：“这样吧，明天子时正，还是这个地方，我会以书面形式向你阐述我的想法——当然，很可能也是巫柚兄的想法。”
行者摇了摇头，道：“迂腐的读书人……好吧，我就等你一阵，看看你有什么高见。不过，不是一天，而是两天，我还有别的人需要联系，明天没空。”
孟仞道：“两天便两天吧。”
话音刚落，行者便御剑飞起，以极高的加速度向远方而去。
屋顶上的五个人沉默地站在原地。行者飞远之后，巫柚说道：“他能看得上你，我倒是挺意外的。行者这个人自傲得很。”
霍岚还在因为行者对巫娴出言不逊而生气：“我觉得这人不靠谱！孟仞，你干嘛非要跟他合作呢？真要弄个什么反战联盟的话，自己单干不行么？”
孟仞摇头道：“现在远距离通信技术没有进展，我来牵头是行不通的。我看中的，是行者御剑的速度，有他在，便能够以最短的时间联络到各国的潜在成员。”
巫柚道：“你后天打算阐述什么想法？还非得书面？今天说完不行么？”
孟仞道：“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而且，我自己也需要把想法稍微捋一捋。”
……
孟仞原本只想从原来的世界里借助一下科学家们的力量，在科学技术方面当个幕后黑手。没想到，现在他还需要借助另外一个人的力量，为反战联盟也助推一把。
巫柚和霍岚想听听孟仞写出了什么文章，巫澎和巫娴想看看这次孟仞能不能和行者谈拢。因此，两天后的子时，巫家的屋顶上，六个人再次按照之前的排列方式站定。只不过，这次行者没有面向巫柚，而是面向孟仞站着。
孟仞拔出长剑，运使火属性内力，让长剑周围环绕起一圈圈的火焰。随即，他举起左手上的几页纸，问道：“行者先生，是你来念还是我来念？”
行者扬了扬下巴：“你写的东西，自然是你来念。”
孟仞清了清嗓子，念起了这篇借鉴来的文章。虽然已经看不到文章的原稿，但他也并不需要照抄原文，只需要借鉴其中的思路。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应对末日的首要问题。应对末日的过程当中，各国的效率甚低，甚至挥剑相向，其基本原因就是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第九十章：谁是我们的朋友
孟仞之所以花了两天时间来写这份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完善巫柚的威慑战略。
巫柚认识到了威慑战略是有用的，但并没有认清这一战略的优势到底在于何处，也没有认清这一战略要面对的问题都有哪些。
孟仞有一个很好的借鉴对象，所以他能够仿照前人的思路，把这一战略梳理清楚。
所谓的威慑战略，要弄清的无非是这么几个问题：
为了应对天灾，应该团结哪些人？应该打击哪些人？
应该由怎样的一群人充当领导者？
近期的目标应该是什么？长远的目标又应该是什么？
每一步应该怎么样实现？
对此，孟仞给出的回答是这样的：
整个天下可以划分为若干个团体。任何一个团体，内部都有对于应对末日有利的力量，也有对应对末日不利的力量。这是首先应该认清楚的一点。
然而，不同的团体仍然具有不同的性质，应该分开加以看待。
首先是各国政事堂和各州的官僚团体。这个团体掌握着社会资源和军队，具有很高的组织度和很强的力量。官僚当中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但现在显然是主战派占有优势。这是这个团体的天然属性决定的，他们的眼里有的是金钱、土地和人口，他们的脑子里想的是扩张和掠夺，而各国合作的话会阻拦他们获得这些东西，会在短时间内让他们的利益受损。
总体来看，这个团体是不值得信赖的，在应对末日的过程中需要加以限制和打压。但是，依目前的政体和生产关系来看，又需要保留这样一个团体来调动整个社会的资源，因此在限制和打压的同时，不应将这个团体彻底消灭。
第二是小农、工人和小商人。这个团体占据了天下人口的绝大多数，若不加以组织，就是一盘散沙，如果被组织起来，也能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这些人关注的是眼前的生活，国家利益如何，长远的未来如何，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这一部分人，如果看到开战对他们有利，那便会积极地支持开战，如果看到各国合作对他们有利，便又会转而支持各国合作。这个团体是可以拉拢的，而且也是应该要拉拢的，但是并不适合作为应对末日的领导者。
第三是没有官僚和学者身份的大商人、大地主。这个团体的人掌握着很多的资源，但是同时地位又不高。如果主战派当道，那么他们的资源会被各国强行征发；如果各国要联合，那么他们的资源迟早还是会被强行征发。因此这个团体是矛盾的，不能依靠的，但同时，应对末日也需要他们的资源。
第四是游侠团体——孟仞把这个团体单列出来，只是为了给巫柚和行者一个面子。这一批人具有一定的力量，也能造成一定的影响，但这种影响既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破坏性的（说到这里时，行者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冷笑）。如引导得法，可将其变成一股帮助应对末日的力量。
但值得注意的是，游侠团体虽有影响力，但影响力十分有限，无法担当起协调各国的责任，因此也不能作为领导者。
第五是学者团体。这个团体掌握着先进的技术和强大的武力，虽然组织松散，但依然非常强大。学者团体和官僚团体具有一定程度的重合，尤其是对于泰学院而言，他们的官僚全部都兼任着学者，就连院首岑河清也不例外。因此，学者团体需要进一步分割成三个部分：泰学院学者；其他各国的官僚学者；其他各国的非官僚学者。
泰学院学者，无论是出于短期的自身利益和国家利益，还是出于长期利益的考量，都会选择积极应对天灾和末日。因此，这个团体是需要团结的。
其他各国的官僚学者，也和官僚一样，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所不同的是，官僚学者当中主战派并不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还有争取的余地。对于这个团体要加以甄别，拉拢主和派，打击主战派，将主战派从能够调动学界资源的政务岗位上赶下去。
其他各国的非官僚学者，天生具有反战的属性，他们需要跨国合作，也需要稳定的研究环境。战争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而各国合作应对末日的话，学者的地位一定能够得到提高，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利好。因此，这个团体也是需要拉拢的。
可以看出，能够拉拢团结的学者团体占了全部学者的大多数。这样一股力量，既有强大的武力，也掌握着丰富的资源，更重要的是拥有应对天灾的决心和理论。其他无论哪个团体，都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因此应当将这个团体作为应对天灾的领导者，将其居于最重要的位置上。
第六是教会团体。这个团体和应对末日的目的完全不相容，而且极擅蛊惑人心，代表着最落后的力量，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因此在后续的行动当中，应当坚决地打击和消灭这个团体。
写完之后，孟仞不得不感慨自己在这方面的水平还是太差，既没有做深入的调查，也没有对生产关系有深刻的了解，就写出了这样一份急就章。更何况，他借鉴的那篇原文当中，把社会阶层划分得异常清晰，而不像他这样，划分出来的各个团体之间还有重合的部分。
不过，水平差归差，总比没有强。要是按照行者那一套瞎搞的话，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念完这一部分，孟仞停顿下来，直视着行者，想听听他的看法。
先开口的却是巫澎：“可以啊，老孟，没看出来你还会写这种文章。要不是你这两天都待在脑理学馆，我肯定以为你是找经学馆的人代笔的。”
第二个开口评论的是巫柚：“我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就是支持学者的立场过于明显了些。不过这也可以理解。”
孟仞笑了笑，心想巫柚说得没错。毕竟屁股决定脑袋，他现在不想背叛自己的阶级。
第九十一章：集结令
行者也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仍然心存疑虑：“照你的说法，要团结的人太多了，大部分人都是朋友，只有一小部分是敌人。”
孟仞笑道：“正是。”
把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这才是取胜之道。
行者道：“那么应该从哪里下手呢？现在开战可是迫在眉睫了，我们没有时间去团结那么多人。”
他的第一人称已经不知不觉地从“我”变成了“我们”。
孟仞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我认为，团结大多数人应该是长期目标，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来实现。就像你说的一样，战争开始之前，是绝无可能达成这个目标的。”
“而我们的短期目标，应该是聚集一批在学界有名望的学者。当然，如果能同时再聚集一批游侠的话，也很好。这样一批人，首先立场一定要是反战的，而且还必须具有足够强大的战力。一旦开战，他们需要作为一支力量活跃在各个战场上，对各**队形成威胁。并通过这种方式加快战争的进程。”
行者狐疑地道：“这样真的可行么？”
孟仞道：“至少，我们初期的确应该聚集这样一批人。”
“先把人凑齐，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心想，“学者都是各怀异志的，这个组织可能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但这也不是现在能够考虑得周全的。”
行者道：“好吧，我勉强同意你说的内容。那么，半个月后，二月二十八日子时，我们在钦阳城北门举行第一次集会。戴上面罩，不要把身份暴露出来。”
孟仞皱眉道：“这就把集会地点说出来了？而且就在钦阳北门的话，会不会太显眼了点？”
行者道：“这当然不会是真正的集会地点。到时候到了钦阳，你自会知晓。”
孟仞明白了，他的意思应该是先把众人聚集到钦阳，如果出现了叛徒，引来了军队的话，就取消集会，否则就到时候再确定真正的集会地点，在钦阳北门通过某种方式告知众人。
虽然他们并不害怕军队，但是第一次集会，还是不要掀起太大的风浪为好。
“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行者道，“招揽人这件事情只能是我去做，但是我并不知道有哪些学者是可以招揽的。”
孟仞道：“我给你指条路吧，去找一个人，他的立场一定是反战的，而且不会反对我们这个组织的存在。最重要的是，他在学界的地位相当高，对学界应该有足够的了解。”
“何人？”
“泰学院院首岑河清。”
一阵沉默之后，行者点了点头。
孟仞又道：“另外，虞国这边我也已经定好了……”
“你不用管。”
“哈？”孟仞愣住了。
行者道：“用你的话术来说，第一次集会应该要解决领导问题，而且要确定接下来的策略。在此之前，所有集会成员最好不要知道彼此是谁，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安全。第一次集会之后，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公开身份。”
“这样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些？”孟仞道，“虽然谨慎是好的，但是效率也就因此而降低了。行者兄，你之前可是比我更急着聚集人众，实施暗杀策略的。”
行者道：“我之前想要聚集的是游侠。游侠重义、重诺，不像你们学者，心思太多，跟你们合作，我必须要慎之又慎。按说，今天这里人多耳杂，我应该把他们全都杀掉灭口。”
霍岚和巫澎闻言，立刻伸手拔出长剑，对行者怒目而视，随时准备挡住他的飞刀。从巫柚身后探出脑袋观察前方的巫娴，听到这话便缩了回去。孟仞和巫柚倒是一点不慌，异口同声地说道：“就凭你？”
行者道：“我知道我杀不掉他们，因此也不会动手。”
孟仞道：“你我二人方才所说，都是阳谋，哪怕当着相邦，或者上官进、王祁阳的面，也可以说出来——当然，除了在钦阳集会这件事情。不过，真正的集会地点，以及集会的成员，这些秘密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知道。”
行者道：“正是如此。把你写的东西给我吧，我要离开了。”
孟仞走过去把文章交给行者。长剑周围环绕的火焰仍在，随着他离行者越来越近，行者那具青铜面罩也变得越来越明亮，逐渐显现出淡黄的本色。
“那什么……”
霍岚突然开口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她。只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跟孟仞对视着。
“你不会也想加入吧？”孟仞笑问道，“你已经够忙的了。”
霍岚叹了一口气，指着行者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我看不上这个人，但是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去。”
行者从孟仞手里接过那篇文章，闻听此言，当即说道：“我一生横行天下，从来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霍岚“嘁”了一声，道：“我也不在乎你在不在乎。”
孟仞道：“霍岚，还是算了吧。”
“理由？”她问道。
孟仞道：“你跟我不一样，你父母还在虞阳。再说，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虞国真要进攻泰学院的话，你要尽量避免让百里书院的学徒卷入战争之中，一是尽量让他们不要自愿参战，二是拒绝强制征召。”
霍岚笑道：“这事可不简单，不过值得一试。”她这么说，就算是同意了孟仞。
行者把那几页纸折起来，放进怀里，御剑升空而去。
孟仞望着远去的行者，心想要是能让白湖来当这个通讯员就好了，更快，更安全——只是可惜不太可靠。
“行了，回去吧。”巫柚招呼道，“孟仞，半个月之后去钦阳，你可得小心一点。行者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学者心思多，要形成一个有效的组织并不容易。另外……”
“既然你选择了跟着他混，那以后就少不了东奔西跑。因此你必须得把御剑的速度提上来，不然很耽误事情。”
孟仞拱手道：“我刚刚就在考虑这件事情，正有请教你的打算。”
第九十二章：荒诞
二月二十五日，封京。
白湖近来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自从许士靖升任天机馆的副馆首之后，她这个副馆首的工作便在一个月之内被全部接替下来。她明白这是泰学院在有意架空她，要么是因为觉得她不可靠，要么是因为留着她做实务工作会引起各国的愤怒。
应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架空了实际的权力以后，下一步就是把名义上的职务也给撤掉。白湖为此事去找过岑河清一次，得到的答复是会保留她天机馆副馆首的闲职。
但他却始终不愿意为这个答复写一份书面的命令，说是不合规制。换句话说，这句答复没有任何实际的效力。
岑河清并不是轻易受人威胁的人，白湖也没办法为此事而威胁他。岑河清不是一个单独的人，而是代表了一整个利益集团，与他作对就是与这整个集团作对。在双方彻底撕破脸之前，白湖并不能这么做。
于是她只好决定隔一段时间去找岑河清说一次。然而，昨日来政事堂找他的时候，卫兵便告诉她岑河清不在。今天再来找他，卫兵又说了同样的话。
“他去哪里了？”白湖问卫兵道。
卫兵答道：“我不知道。”
白湖道：“那么谁知道？”
卫兵道：“我不知道。”
白湖凑得离他更近了一些：“冯宿和庄略在吗？”
大冷天的，卫兵的头上却冒出了汗，脸颊上也泛起红晕：“冯副院首今日在政务院。”
“很好。”白湖转身离去。
然而冯宿也给了她同样的答复。
“我不知道。”
白湖用指节叩着他的桌子，道：“换句话说，院首失踪了？”
院首即使外出，也应该有详细的行程安排。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连副院首都不知道院首在哪里？
除非冯宿知道但是不说。
冯宿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院首出行的行程分两个密级：要么不保密，要么绝密，白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言下之意，岑河清的行程是绝密。
白湖也不打算为了这件小事就威胁他，于是径自离开了政务院。
屋外雪花漫卷，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都快三月了，还是天寒地冻的。
白湖站在议政殿门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
去山阴转一转吧。她心想。
在封京待了好几天了，她也想出去走一走。正好今天她只佩了一把长剑，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在泰学院的强力整顿之下，封京近来还算稳定。但是封京城之外，情况并不乐观。
原本是农田的地方，现在零零散散地搭着木结构的温室，但是大多数地方仍然被积雪覆盖着。封京城外的昌河也丝毫没有要化冻的迹象。
农学馆馆首胡思道本来预计今年春耕会因为融雪洪水而大受打击，但现在看来恐怕不需要洪水了，雪本身就能够毁了春耕。
山阴靠近泰学院与虞国的边境，笼罩在虞国两个师的阴影之下，也不太平。泰学院把第二师调过来与虞军对峙，但一个整师驻扎在山阴附近，顿时给山阴带来了沉重的后勤负担——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粮食短缺的时候。
今日，山阴城外的东回村，村民试图动用武力将驻军赶走，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镇压下来。白湖到达此地时，驻军正在杀人。
雪地上染着一片片刺目的猩红，四具无头尸身倒在地面上，头颅安静地躺在他们的身体附近。无头尸身旁边，还躺着两具有头的尸体，但看上去也没比无头的好到哪里去，满身是血，到处都是伤口。
一群村民在旁边围了个大圈，议论纷纷。驻军说首恶必究，胁从不问，那么之前的武力冲突仿佛就与他们无关了，他们现在可以很自然地围在旁边看热闹。
驻军正准备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
白湖降落在人群外围，拍了拍一个村民的肩膀，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杀人了？”
这村民是个中年男子，左手拎着把锄头，右手还握着一把剑。一见白湖的容貌，他便殷勤地后退一步，跟她并肩而立。
“姑娘不是本村的人吧？以前没见过你。”
白湖的语气冷了三分：“我在问你，他们为什么杀人？”
村民尴尬地咳了一下，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造反呗。”
白湖道：“这么几个人就要造反？你们没参与？”
村民道：“胁从不问嘛。军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算没参与了。”
咔嚓。第五颗人头落地。
白湖道：“既然参与了，你们为什么还敢围在这里？”
村民道：“嗨，其实……”他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想凑到白湖的耳边，却又被她退后一步闪开了。“没打多久，我们就被包围了，然后就投降了。”他最终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其他的村民听到“投降”的说法。
被包围了，就意味着没有被驱散。既然没有被驱散，那么现在还围在这里也就不算奇怪。
白湖又问道：“为什么造反？”
村民已经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了，但还是想多看看她的样貌，于是耐着性子说道：“因为今天抓住了狐妖。”
白湖皱眉道：“什么？”
村民道：“其实也不是抓住了狐妖，是抓住了……我这么跟你说吧：那千年狐妖善于蛊惑人心，就是因为有她，最近才不太平，官军才会驻扎过来，吃我们的粮食。这个你知道吧？”
白湖点了点头。反正什么黑锅都能往她脑袋上扣，多这一口也不多。
“今天早上，村东头的王家抓住了一个人，说是那只狐妖，昨天晚上来他们家借宿的。然后，全村人就聚集起来，把她一刀一刀地刺死了。”
“其实那狐妖那么强，怎么可能轻易被杀死？当时就有人说那人肯定是假的，但大家伙都不管那么多了，说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人，就算是祭了天，不管是不是那只狐妖，今天都一定要赶走驻军。”
白湖冷笑一声：“就因为这个？”
草率无比，没有任何计划，也怪不得会投降了。
“哪具尸体是那个假狐妖？”白湖问道。
那村民拨开人群，带着她走了进去，指向前方道：“就是那具。”
第九十三章：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山阴这边的雪要小一些，因此前方的视野很清晰。
顺着村民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那两具有头的尸身中，其中之一是个女子。
这女子异常美丽，细看之下甚至还和白湖有几分相似。她的眼睛大睁着，即使早已失神，也仍能看得出其中的茫然和恐惧。她的身上满是用刀剑刺出来的伤口，鹅黄色的衣衫已被血液浸透。
她的身边摆了一长两短三把剑，不知道是不是她随身佩带的武器。
白湖指着她问那村民道：“你们管这叫狐妖？”
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借宿女子。或许是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人袭击，这才遭了毒手。
村民道：“所以我说了嘛，那是假的。”
“什么假的！”另外一个村民嚷道，“就算不是狐妖，也是她的同伙！”
“安静！”一个士兵喝道，众人顿时噤声。
是啊，同伙也要杀掉……虽然她现在并没有什么同伙。
咔嚓。第六颗人头落地。只剩最后一个要杀的了。
白湖又指向另一具有头的尸身，问道：“那另外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没被斩首？”
一直同白湖交谈的那个村民答道：“他呀，他支持那个假狐妖，然后就被人打死了。”
白湖在自己九百多年的记忆中搜索着，想起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在所有人都反对她的时候，支持她的人就会被反对，甚至被杀死。就像今天一样。
她转向那村民道：“你说他是被人杀死的，难道你就没动手？”
另一个村民道：“他哪敢动手？这小子是个怂包，读书人嘛，总是懂得一堆大道理，然后遇到事情的时候又不敢上。”
那村民讪笑一声，不敢说话了，同时握紧了右手里的长剑。
“读书人？”白湖挑了挑眉毛。
那村民道：“我是泰学院毕业的，但是没有拿到教职，也找不到其他的职位，就回来种地了。本来家里有几亩薄田，还能勉强过活，但是今年这个样子……”
咔嚓。第七颗人头落地。
驻军的指挥官高声道：“若再有造反及草菅人命者，这七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白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问那村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个狐妖，你们会怎么样？”
那村民笑道：“哪能呢？真要是那狐妖，早就把我们全杀了。”
白湖道：“我在问你们会怎么样。”
那村民道：“当然是趁她不备杀了她，也算是为民除害。”
白湖拔出了长剑。
那村民的瞳孔瞬间缩紧。旁边的人也纷纷后退，举起手中的农具和武器。驻军指挥官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放下武器！”随即他指向白湖，“尤其是你！后退！放下武器！”
白湖哼了一声，并不搭理他，也没有动手杀谁，而是径自御剑离开了。
……
她继续往西南而去，越过边境，到达钦阳。
钦阳也和山阴一样，满是驻军。自从十二月初剿匪之后，驻守钦阳的北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甚至还补充了一批新的兵力。
白湖从高空绕过了守军的监视，飞到城池上空，随即迅速降落到街上。她想要随便抓几个人问问，现在虞国对泰学院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没走两步路，她就发现自己并不需要这样做。前方围了一大群人，把街道堵得死死的，有人正在人群当中讲话，声音很是慷慨激昂。
他讲的正是白湖想听的内容：关于虞国对泰学院究竟是战是和。
“……战争是没有出路的！唯有和谈才是正途……”
这显然是个主和派。
这样密集的兵力部署下，竟然还有人敢于在城中聚众发表主和的讲话。
此人也算得上是勇气可嘉。白湖不禁暗想道。
驻军已经在往这边围过来了。
白湖回头看了看结起方阵，缓缓靠近的虞国北军，想要提醒讲话的那人赶紧离开。
她原本没兴趣这么做，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能争取一个支持者算一个吧。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传声，人群当中就有人尖叫起来：
“杀人啦！”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有一半一哄而散，但另一半则还想往里挤，挤的同时还在大喊着“铲除主和派”、“杀了他”之类的话。
白湖在人群的冲击下岿然不动。从人和人之间的缝隙当中，她现在能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脑袋上插着一支箭。
真是可惜。她心里想着。
“所有人退到街边！”北军的人高喊道。
剩下一半拼命往里挤的钦阳人，看到驻军到来，也开始散去。白湖摇了摇头，跟着他们退到街边，想看看北军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人群散去之后，军阵中冲出来一个军官和几个士兵，迅速围住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已经死了。”一个士兵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向那军官报告道。
“怎么今天我到哪里，哪里就死人呢？”白湖心想。
那军官点了点头，向众人高声道：“半个月前就发布了命令，禁止集会！你们是听不懂？还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更有甚者，集会过程中竟敢趁乱杀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律法！”
“看来他们处理得还算公正。”白湖心想，“不过还是听听他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吧。”
军官道：“刚刚接到报告，说有人在这里散布投降言论。是不是地上躺着的这个人？”
“就是他！”有人回应道。
军官点了点头，吩咐旁边的士兵道：“那么把他吊起来示众吧。”
随即他又指向街道尽头，向众人说道：“那边已经吊了两个散播投降言论的人了，这是第三个！我希望不要再有第四个！”
白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街道的尽头摆了几个绞架，上面已经挂了两个人。
她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将军，此人散播的是反战言论，不是投降言论。”
那军官转向她，冷笑道：“什么反战！就是投降！人与妖不共戴天，泰学院跟妖沆瀣一气，就是要宰割天下！面对这样的敌人说‘反战’，不是投降是什么？”
第九十四章：箭在弦上
军官这话既是向白湖说，也是向众人再一次强调他们的立场。
白湖感到很惊讶，自己居然没有生气。
既然虞国的军官这样说，虞国的百姓对反战者又是这样的态度，那么他们的立场就很明显了。
“清空这条街！”那军官下令道。仍然堵在街上的方阵齐齐答了一声“是”，随即行动起来，把仍在这条街道上的人赶出去。
白湖想退到旁边的一条小巷当中，但这时她注意到了两个不同寻常的人。
一个站在街对面，披着黑斗篷，戴着兜帽，脸上还围了一块黑面罩。这人站在一条巷子口，一直盯着她看，但刚跟她的目光一接触，便退进了巷子里。
另一个蹲在街对面的房顶上，也是跟上一个人类似的装扮，斗篷，兜帽，加面罩。同样是在跟白湖目光交汇的同时，那人便动身离开，以极快的速度御剑朝西南而去。
这两个人，白湖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无法确定究竟是谁。
要不要追上去？她要是想追的话，至少能追上其中一个。
……
孟仞最近对远距离通信的研究依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进一步探明了大脑对内力的控制方式之后，他竟然奇迹般地对御剑有了更深的理解。
仅仅花了五天时间，他就把自己御剑的最高速度提升到了接近音速的水平，超过了传授他御剑技巧的巫柚，逼近了行者的速度。
“真是难得的天资。”巫柚评论道。
眼下，他正从钦阳返回百里，在高空中快速飞行着，面前还有一道随着他一起移动的锥形护盾。他不停微调着护盾的形状，想要让它变得更加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不过他实际上对空气动力学一窍不通，只能根据前世看到过的飞机和导弹的形状来进行调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雷鸣般的轰响。
孟仞以为是哪里在打雷，便没有在意。
然而很快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附近掠过，划了一道弧线之后停在他的前进路线上，跟他保持着相对静止。
孟仞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下是音爆，而前面这一位肯定是白湖。
他还真没想到，白湖居然会追上来。不过也是，白湖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御剑来追一个身披斗篷、戴着面罩的奇怪人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渐渐放慢了御剑的速度，白湖依旧跟他保持着相对静止。待御剑的速度下降到一般人的水准时，白湖迅速靠了过来，跟他并排飞行。
“你是谁？”白湖向他传声道。
孟仞摘下面罩，拱手道：“晚辈孟仞，见过白先生。”
白湖道：“果然是认识的人。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
孟仞笑道：“先生好眼力。”
白湖道：“刚刚那条街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你是类似的打扮。他是谁？”
孟仞道：“这个我也想知道。”
白湖道：“你在说谎。”
孟仞道：“都是实话。”
也不知是相信了他，还是不想再问下去，白湖换了另外一个问题：“现在你们虞国人对我和泰学院的看法，都跟钦阳人是一样的么？”
孟仞犹豫了一下，道：“先生是想先听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
白湖道：“先听听好的吧。最近总是听坏消息，有点疲了。”
孟仞道：“至少还有一部分人是理智的。”
至于反战联盟的事情，就先不跟她说了吧。在第一次集会之前，这个组织还是处于保密状态为好。
白湖道：“什么叫‘一部分人’？多大一部分？”
孟仞道：“这便是坏的一面了。至少据我所知，大多数人，都跟你今天见到的钦阳人一个看法。”
白湖道：“我明白了。”
听完孟仞的坏消息，她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神里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孟仞道：“有人说，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依我看来，先生已经到达这个境界了。”
更何况这已经不是举世非之的问题了，而是举世想要把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思及此处，孟仞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怒极反笑。
白湖道：“我自从心所欲，外物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不是境界的问题，而是实力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马上就要打仗了？”
孟仞思索一阵，点了点头，道：“至少我认为是的。”
据霍岚、巫澎和匡先生打探到的小道消息，各国的兵力部署和物资调配皆已完毕，距离全面进攻只差一道命令了。
白湖道：“有准确的情报吗？”
孟仞道：“没有。”
“很好。”白湖道，“今天跟审犯人一样问了不少人，总归是有点收获……告辞了。”
说罢，她在空中划了半圈，掉头往东北方向而去。孟仞舒了口气，重新围上面罩，筑起护盾，随即以一个令他比较舒适的加速度，再度把御剑的速度提了起来。
白湖居然没问他为什么去钦阳，真是奇怪……
不对，既然是她，那就没什么奇怪的……
事实上孟仞此去的目的也并不复杂，无非是踩个点，看看钦阳究竟是什么情况，顺便再测试一下自己御剑飞一个来回到底要多久——就今天测试的情况来看，来回一趟只需要三个时辰左右，还算是令人满意。
今日钦阳城的状况让他感到暗暗心惊。本来他还对“马上就要开战”的消息半信半疑，但现在他算是完全相信了。虞国不仅已经将兵力和物资调动完毕，而且思想和舆论上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做得相当完备，大多数人都笼罩在战争狂热当中。直到若干年后他才知道，一手操办舆论引导的就是百里书院脑理学馆的毕业生，时任兵部侍郎。
热潮中的逆行者，被一支箭射死了。不过他今天似乎在钦阳看到了更多的逆行者——他猜测这些人应该是反战联盟的人。除了巷口那个跟他打扮相似的人以外，他还在别处看到了两个，一个戴着铁面罩，一个跟孟仞一样围着块黑布面罩。
“大概都是来提前踩点的吧？”孟仞心想，“毕竟离第一次集会只有不到三天了。”
第九十五章：雷电之山
二月二十七日夜，钦阳。
今夜无月，云层浓重，远处的钦山上空正不停地落着雷，但并没有下雪或者下雨。
这样的亮度下，实在是很适合隐藏自己。
孟仞在钦阳城中的小巷里穿行着，快速向城北而去。行者定下的集会地点，是钦阳北门。
虽然天气很合适，但钦阳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集会的地方。城中正在宵禁，街上除了他们这些集会者以外一个平民都没有，到处都是巡逻的北军士兵；城外的把守更加严密，要绕过城外的驻军靠近北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巷口走出一小步，孟仞快速地左右看了看，发现左边正有几团火光在向这里移动着，火光下面是隐隐约约的黑影。
正想退回巷中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那几个北军的身影顿时变得清晰可见——但这些北军并没有发现孟仞。他安全地退了回去，眼见着这几个士兵从自己前方走过，嘴里还在交谈着。
“今天怎么老是打雷？”
“谁知道呢……总之不是什么好兆头。”
待这一支巡逻队走远，孟仞再度从巷口冒出头来，确认安全之后，贴着雪地御剑从街上飞过，钻进另外一条巷子。
御剑飞行，可以避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孟仞自认为不是一个谨慎的人，甚至时常会做出一些愚蠢的冒险行为。可是，在某些时候，他又会莫名其妙地慎重起来。
在巷子里前行数丈之后，孟仞发现前面还有另一个人。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那人正面对着自己，脸上戴着金属面罩。
孟仞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黑布面罩，和头上戴着的兜帽，心想要是有时间的话，自己也去弄副铁面罩戴戴。
闪电的光芒仅有一瞬，如墨的夜色再度占据了整个空间。孟仞和前面的那个人都没有动。
“雪山。”
“冰原。”
这是行者发给反战联盟成员的暗号。
对完暗号之后，孟仞前方那人便继续往巷子另一端移动，他自己也紧随其后。两人继续沉默着。
再穿过几条小巷之后，便到达了钦阳北门。所谓北门，其实只是钦阳城北两座堡垒之间的一个牌楼，上书“顺义门”，既没有可以放下的铁闸，也没有可以开合的门。
北门附近除了驻军以外没有别人。前来集会的反战联盟成员，全都隐藏在阴影当中，围绕北门形成了若干个大圈。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行者。他说过，会在众人到达钦阳之后，告知真正的集会地点。
现在人都到了，他会以何种方式现身呢？
说到底，他一开始为什么要选北门这么麻烦的地方？
借着又一道闪电的光芒，孟仞看了看手里的表。
马上就要到子时了。
也不知道行者究竟会不会准时出现。
他默默数着秒数，潜伏在阴影中的成员们也在默默等待，仿佛一群暗夜中的猛兽。
倒数到零时，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毕竟这块表不准。”孟仞心想，又开始从小到大数数，但数了一会儿便觉得困意渐生。
忽然，牌楼的匾额上燃起了细细的火焰，火焰中隐隐泛着绿光。
所有燃料组成了四个完整的大字：钦山主峰。
火焰并没有燃烧多久。门内的北军士兵注意到匾额正在燃烧时，燃料已经快要烧尽了，上面的字已经无法辨认。
“竟然通过这种方式报信，也真是大胆。”孟仞心想，“估计钦山主峰也不是最终的集合地点吧。”
得知目的地之后，围绕在北门附近的反战联盟成员迅速散开，各自在城中找地方御剑起飞。只有飞到高空，他们才能避开虞军。
今天这个天气，在高空飞行并不好受。钦山上空的云层仍在不停地放电，一道道紫色的闪电直往山上劈去。飞在空中的人们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也被雷电劈中，于是纷纷在头顶筑起一道不知管不管用的内力护盾。
钦山主峰峰顶，行者正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众人降落在他身前，依旧沉默着，等待着他第二次更换集会地点。
片刻之后，便不再有人从钦阳的方向飞过来了。峰顶上一共聚集了十五个人。
“三个没来。”行者说道，“不等了，到山谷里去。”
于是十五个人迅速从峰顶鱼贯而下，往下方的山谷飞去。行者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座悬崖下面。
“就在这里吧。”他说道。
就着闪电的光芒，他试图辨认出今天来这里的都是谁，然而他们脸上都戴着面罩，身形也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行者一个都认不出来。
“这样吧，”行者道，“诸位一个个地跟我过来，到那块石头后面，我想确认一下身份。”
有一人出言道：“好久没被人这样命令过了，还真是不习惯。”
另一人道：“这也是为了安全嘛。要是有外人混进来怎么办？”
一个个摘掉面罩，验明正身之后，众人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以行者为中心围成一圈。
行者依旧充当着会议主持人的角色：“我一共邀请了十七个人，本来预计能来一半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来了十四个，真是可喜可贺。今天来这里的有学者，有游侠，但诸位都是凭着共同的信念来到这里的，我希望大家暂且放下自己的身份。”
“今日的议题，一是确定我们这个组织的名称，二是确定我们这个组织的宗旨和纲领，第三是确定近期的计划，第四是确定组织的领导架构。”
“这真是行者提出来的会议议程吗？”孟仞心想，“怕不是另外哪个人教过他……”
“在此之前，”行者道，“为了方便交流，各位还是先给自己起个代号吧。从你开始，然后顺着这样转过来。”
孟仞叹了口气。这事他还真没想过，他并不擅长取名字。
“青霜。”第一个开口的是个女子。
“南风。”第二个人道。
“山岳。”第三个人道。孟仞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但他明显刻意压着嗓子，孟仞听不出来究竟是谁。
第九十六章：一大
连着好几个人，代号的格调都挺高——或者说都挺中二，搞得孟仞压力很大。他不想给自己起这种代号，但又觉得随大流要安全一点。
然而，到了第七个人，画风便开始跑偏了。
轮到那人时，他沉默了一阵，随即说道：“叫我张三就行了。”
有两个人没忍住，笑出了声。一直维持到现在的严肃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人的声音孟仞也很熟悉，而且听出来了：肯定是伍仲孚。
第八个人显然是受了伍仲孚的影响：“那我就叫李四吧。”
第九个人叫“半仙”，第十个人叫“青雀”，第十一个人叫“菜农”，第十二个人叫“瘸子”。
这位瘸子是货真价实的瘸，拄着根拐杖。孟仞刚刚看他走路就有点跛。
不过，今日既能列席于此，想必瘸子兄应该是位站在原地就能输出火力退敌的猛人。
第十三个轮到了孟仞。他略一思索，压着嗓子说道：“九筒。”
最后一个人总算把画风挽回了一点，自称“神医”。
这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啊……孟仞在心里感叹着。
行者倒是对他们的代号没什么意见，至少表面上没什么意见。他说道：“接下来的流程，就请‘南风’来主持吧。我向你们所有人都阐述过我的主张，但认同我的人没有几个。既然如此，还是请一个多数人的代表来主持为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孟仞。看起来行者那天虽然嘴上认同了威慑战略，但实际上还是不服气的。
“南风”走到人群中间，行者站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
“他能主动放弃也挺好的，”孟仞心想，“大概是认清了现实，知道自己不适合领导这个组织了。”
南风开口道：“行者兄不必如此。主持集议者，不过是控制流程，维持秩序，自身的观点是什么并不重要。”
话是这么说，他接替主持位置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犹豫。
“那么接下来，就按照刚刚行者兄所言的议程，”南风接着道，“首先确定我们这个组织的名称。”
“就叫反战联盟不好吗？”“青雀”说道。
南风道：“名称，应该要反映这个组织的性质和宗旨。诚然，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反战，但长期来看，我们的目标并没有这么简单。行者兄给我看过一份纲领性的文章，不知道诸位看过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神医”评论说这篇文章写得不错，在很多问题上都可以用作参考；“张三”则直言称这篇文章虎头蛇尾，后面的具体方案部分太过简略。
南风道：“不知这篇文章是在场何人所作？”
孟仞举起了手，道：“我。”
南风道：“哦，原来是九筒兄。既然文章是阁下所作，那阁下应该最清楚不过，我们的宗旨，是应对末日，一切行动都要围绕这个宗旨来服务，包括为组织起名。关于这个名称，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孟仞突然生出一种恶趣味来，笑道：“安全理事会，简称安理会，何如？”
如果叫这么个名字的话，今天到场的这帮人应该就是“常任理事”了，而今天这场会议，应该就是“安全理事会第一届理事代表大会”。
“山岳”对这个名字却并不满意，道：“这个名称是比反战联盟的内涵稍微广一些，但是还不够。”
孟仞道：“那么，就简单一点，叫联合政府，何如？”
南风道：“各国有政事堂，有州府，却从未见过‘政府’之称。”
孟仞本来还不知道“政府”这个词的来历，现在南风却自己帮他解释了。于是他借坡下驴道：“这个词正是二者的合称。”
仍然有人对这个名称也不满意，出言反对。关于组织的名称，众人兜兜转转地争执了一刻钟，最终还是回到了“联合政府”。这个名称虽然简单粗暴，但涵盖的内容是最广的，与此同时，又并没有因为内容过广而变得空泛。
下一项议题是联合政府的宗旨和纲领。南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过多可以讨论的内容，孟仞的文章已经写得很清楚了。然而，孟仞却还有要补充的东西。
“联合政府的宗旨不是简单的‘应对末日’四个字。”他说道。
孟仞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太多了，奈何其他人都不说，那么他自己就不得不出这个头。
南风道：“但这可是九筒兄自己写的。”
孟仞道：“那篇文章对联合政府的纲领问题确有涉及，但是说得很简略。最关键的一个点，文章当中没有涉及到：发展生产力。”
“应对末日，只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而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依靠一个最基本的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提高我们改造自然的能力，也就是提高生产力。”
张三，也就是伍仲孚，开口道：“什么叫不惜一切代价？你不妨说得明白一点。”
孟仞道：“或许这个措辞有些不妥，不应以公文的形式写到纲领当中。但是，我的意思很明确，一切的社会资源，银钱、设备、原料，都应该朝着发展生产力这一目标倾斜。据我所知，泰学院近期公布了一个‘天机计划’，但是各国都没有当一回事，认为这只不过是为了避战而故布疑阵。”
“这份计划，我看所有人都应该了解了解。计划当中提到了一些非常浩大的工程，比如围绕赤道建设一个巨型磁环。仅这一项工程，就要消耗不计其数的铁，釛，还要生产不计其数的船只和支架。如果我们的社会资源一直向军事倾斜，或者在各国内耗当中被浪费掉的话，那么这样的工程别说十五年，一百五十年也别想完成。”
“当然，在向发展生产力这一目标投入资源的同时，也要保证各国最基本的运转。如果民众都饿死了，那也谈不上什么生产力了。在最基本的运转之外，也可以留有一些适当的冗余资源，不仅要让人混个温饱，还要让他们吃得好些，这样生产效率才能提高……”
第九十七章：集议（一）
发展生产力这一套内容，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颖的见解，可是问题在于没有人想到把这些内容提升到最关键的地位上，写进纲领之中。孟仞提完此事之后，也没有人反对。
关于纲领的内容争执完毕之后，议题又回到了最现实的问题上。
应对末日、发展生产力还太遥远，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各国马上就要开战。
伍仲孚道：“我看说不定他们就是想通过打仗来减少人口。死上两百万人，也就少了两百万张吃饭的嘴，今年的灾荒也就更容易过去了，是吧？”
“青霜”冷冷地道：“张兄莫非是认真的？”
伍仲孚笑道：“这跟我认不认真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揣测一下各国想要开战的理由罢了。”
青霜道：“张三兄难道不觉得这种想法很愚蠢吗？死掉的那两百万人，可不仅仅能吃饭。刚刚我们一直在说生产，青壮年都被别人打死了，谁来生产？”
伍仲孚道：“阁下大可不必对着我发火，我是赞同你的意见的。”
南风道：“诸位不要争吵。既然诸位能齐聚此处，就说明在反战这一问题上的立场是一致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阻止眼前的这一场战争，如果阻止不了，那么就考虑考虑怎么让它尽快结束。”
“在诸位发言之前，我自己要先说一句：我在国内是有一些消息来源的，据我所知，就在最近几天，各国就要向泰学院发起进攻。”
山岳随即问道：“有准确的情报吗？”
尽管极力掩饰，他的语气中还是透着一丝急切。
南风道：“准确的情报，在场诸位估计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孟仞旁边的“瘸子”说道：“今天这里应该有泰学院的人吧？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瘸子停顿下来，想看看有没有人跳出来公开自己的身份——然而并没有。
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各国要进攻泰学院，大致有两大理由：一是泰学院与狐妖勾结，威慑天下；二是泰学院夺取了各国的资源，导致各国发展缓慢。因此，我看你们不如先削了那狐妖的职，将其驱逐出境，然后向各国割地、赔款，如此便可将战事消弭于无形。”
一阵沉默。伍仲孚居然能沉住气不反驳他，这让孟仞很是佩服。还有，不知道岑河清今天在不在这里呢？不出意外的话行者应该是去找过他的。
要是岑河清就在此处的话，那瘸子兄现在可是在当着泰学院院首的面，让他做丧权辱国的决策。
无论如何，岑河清并没有跳出来骂人。
青霜说道：“比起让挨打的一方求饶，难道不该让施暴的一方退让么？”
瘸子说道：“如今各国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挨打的一方求饶，是最简单的办法。泰学院要是想让天下尽快回归正轨的话，我看可以做出一些牺牲。”
伍仲孚终于出言道：“我不同意。”
“为何？”瘸子问道。
伍仲孚道：“削了白湖的职或许尚可考虑。但是，如果泰学院继续退让，就会沦落到要让各国输血才能维持的地步，如此对于各国来说得不偿失。当然，各国也可以选择灭掉泰学院，但是一国既灭，他国难道就不会恐慌吗？”
瘸子笑道：“我明白了，张兄肯定是泰学院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伍仲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阁下做此诛心之论，实在让我心寒。”
南风说道：“先跟诸位交个底吧，我是虞国人，不是泰学院的。”
南风竟然是虞国人！孟仞不禁开始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了。
“但是，我也觉得让泰学院退让并不妥当。”他接着说道，“这是给天下开了一个坏头，有此先例，以后强国攻击弱国，则弱国都得退让。如此，不但起不到威慑各国的效果，反而会让各国之间的纷争加剧。”
山岳说道：“总而言之，无论泰学院退不退让，都必须对进攻的各国加以限制，不能让他们从这次战争当中尝到甜头。不知道关于这一点，瘸子兄是否同意。”
瘸子道：“你们说得有道理。但是，除了割地赔款以外，泰学院总归还是有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将白湖驱逐出境。”
青霜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这狐妖过不去呢？她到底做错什么了？目前为止，关于她的一切罪状好像都没有证据吧？”
瘸子道：“阁下是女子，自然是要心软一些……白湖哪怕什么都没做错，也是妖！而且听说她的性格令人捉摸不透，行踪也飘忽不定，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青霜冷笑道：“我看不是她要做坏事，是你们在逼着她做坏事。”
神医道：“我倒觉得这不是做不做坏事的问题。这狐妖实在是太强了，而且长生不死，任何一国跟她合作，都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伍仲孚道：“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任何一国都不能跟她合作，那不如我们把她拉过来，如何？”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老实说，这个想法是很有诱惑力的。有了白湖的加入，想要威慑任何一国都不再是难事。但问题在于，如果贸然把她拉进来，会不会招致非议呢？
山岳道：“要对各国产生影响，首先联合政府自身要有名望。最近这段时间，白湖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如果让她加入联合政府的话，所有人都会转过头来反对我们。九筒兄的策略，诸位大都是认可的：要团结大多数人，而不是把大多数人推到对立面去。”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伍仲孚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忽然，又一道闪电落下，劈在了他们上方的悬崖上，引得好几个人抬头观看。
“也不知这到底是算春雷还是算冬雷。”神医说道，“马上就要三月了，还是这个天气。我真担心我们能不能撑过今年……”
第九十八章：集议（二）
在场众人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似乎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里的某些人肯定是在国内位高权重的角色。
刚刚瘸子问这里有没有泰学院的人，虽然没有人答话，但众人都认为“有”才是正确答案。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热火朝天地讨论关于白湖的问题，仿佛自己能够直接对泰学院的行政施加影响。
首先是建议泰学院撤掉她的职务。
第二是建议泰学院正式宣布终止与她的合作。
然而他们终究不能真的控制泰学院的行政，故而最后关于白湖的建议也仅仅停留在建议的层面。究竟应该怎么做，还是得留给泰学院的人自己回去解决。
孟仞觉得这有点不太对劲，出言道：“诸位，我们在今后的集会和行动当中，要不要公开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个组织里的人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么也就无法针对性地发布任务。
譬如关于白湖的建议，就应该指定专人去向泰学院的高层施加影响。但是他们不知道究竟谁是泰学院的人，因此这项任务也就指定不下去。
这样的组织，对成员的控制能力实在是太低下了点。
南风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第一次集会之前不公开身份，是为了安全，但从今天开始，如果继续隐藏身份的话，恐怕很多事务都无法进行。”
行者道：“如果互相公开身份的话，我担心会有人背叛，把其他人的名单也公布出来。”
南风道：“那么如果直接向世人公开身份呢？”
众人沉默一阵之后，青霜发言道：“恐怕也不太可行。主要的麻烦在于来自泰学院的成员——如果这里有的话。要是把他们的身份也公布出去，那么联合政府的性质看上去就有些奇怪了。”
如果联合政府当中有泰学院的人，那么世人就会认为泰学院又找了一帮人来威胁各国，组织的公信力就会大打折扣。
事实上，就连组织内部也有人这么怀疑。“菜农”出言道：“这么一说我倒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们这个联合政府，不是由泰学院的人主导的吧？”
行者哼了一声：“反战联盟是我牵头组织的，那篇所谓的纲领性文章是九筒写的。我在这里先给诸位透露一下：九筒是虞国人，而我并不从属任何一国。”
菜农道：“因此，联合政府不是由泰学院的人主导的，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南风兄是虞国人，九筒兄也是虞国人，那么我们这个组织难道是由虞国人主导的？”
孟仞道：“菜兄这么说，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吧？”
瘸子也出言道：“就算是由虞国人主导又怎么样？只要不由泰学院主导，世人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另外，为了避嫌，我补充一下：我是夏国人。”
虽然尚未完全公开，但众人对身份信息的保密正在渐渐松动着。
青霜提议道：“我看要不这样吧：除了泰学院的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公开出来——既向组织内部公开，也向世人公开。如何？”
南风赞同道：“我认为可行。其他人呢？”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电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到所有人都在左顾右盼。
向世人公开身份，一是不用再担心被组织内部的人出卖；二是便于开展工作；三是便于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最大的麻烦在于，联合政府的成员在短期之内可能会陷入麻烦当中，甚至被各国定性为卖国贼。
到底要不要趟这个浑水呢？
“我也觉得可行。”孟仞是不担心这个问题的。
神医道：“我也认为可行。”
其他人还有些疑虑，但还是陆续表示了同意。毕竟，既然选择了加入这个组织，就已经想到了日后要面对一大堆的麻烦。最终，除了行者之外，众人都对这个提议表示了赞成。
“我一向都不公开姓名，”行者说道，“今天也不会公开。我就叫行者，身份是游侠，不从属于任何一国。”
众人多少有些遗憾，但对此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行者”本来就已经是他的公开身份了，再加上一个名字意义不大。
“那么开始吧。”南风说道，“首先，哪几位是泰学院的？”
“我。”伍仲孚说道。
“我就说吧！”瘸子笑道，“这位张三兄肯定是泰学院的人！”
“还有我。”山岳也说道。
“他也是泰学院的人！”孟仞心想，“而且这个人的声音我应该听过……那么他应该是谁呢？”
不是冯宿。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比冯宿要年轻一些。也不是简士奇，这个人的音色跟简士奇不太像……当然更不可能是傅曼……
难不成是岑河清？
孟仞只见过岑河清一次。当时天石刚刚落地不久，泰学院近卫师的士兵把石头从坑底升了起来，然后岑河清赶到现场，一剑劈下，让石头回到了地面。
随后他只说了几句话，后来孟仞就再也没见过他，因此印象不深。不过，把现在这个人的声音和当时的声音做一个匹配的话，倒还真的挺相似的。
会不会是记忆的幻象呢？或许是他为了把记忆中的声音和这个声音匹配起来，而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了不自觉的修饰。
但即使如此，孟仞明确告诉过行者，要联系学界有名望的人物的话，最好先去找岑河清了解情况。因此，岑河清今天在场的可能性应该是比其他的泰学院学者更大的。
思及此处，孟仞已在心中默默确定了“山岳”的真实身份。
“还有其他人吗？”南风问道。
“没有了。”知晓所有人身份的行者说道，“为了避免泰学院一家独大，我只找了三个人，今天来了两个。”
南风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就开始各自报上名字和职位吧——还是按照刚刚报代号的顺序。”
“要不要记录一下？”青霜问道。
“不要记录，”行者道，“我这里有完整的名单。名单留一份就够了。”
第九十九章：集议（三）
“青霜，真实姓名武天音，商国首席院士。”
“南风，真实姓名邵南洲，虞国首席院士。”
“紫电，真实姓名樊莺儿，商国游侠。”
“玉麒麟，真实姓名管承，唐国院士。”
“天河，真实姓名凤苓，夏国院士。”
“李四，真实姓名李天峰，虞国游侠。”
“半仙，真实姓名刘朋义，夏国首席院士。”
“青雀，真实姓名王光霁，唐国首席院士。”
“菜农，真实姓名徐延平，夏国院士。”
“瘸子，真实姓名闻铁笛，夏国游侠。”
“九筒，真实姓名孟仞，虞国学徒。”
“神医，真实姓名蒯平，商国院士。”
刚刚报完姓名和身份，“瘸子”闻铁笛就笑道：“这位学徒小兄弟是怎么回事？格格不入啊。”
老实说，孟仞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行者找来的学者竟然全都是院士及以上的大佬——当然要除了孟仞——这是他没想到的。
而且首席院士竟然就有四个……要知道全天下的首席院士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
邵南洲，百里书院机械学馆的馆首，在书院内部是无人不晓的，只是孟仞一直无缘得见。
另外三个首席院士的名字，他也都听说过。武天音，商国崇文书院的副院首，生理学学者；刘朋义，夏国玄理书院院首，脑理学学者；王光霁，唐国宁朔书院副院首，化学学者。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联合政府的影响力和战力都有了保证。
只是，孟仞这个学徒跟这帮人站在一起，就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了。
“青雀”王光霁说道：“行者兄选人的标准还真是奇特。”
“紫电”樊莺儿说道：“不知道九筒的战力如何？今天能站在这里的，要么有权，要么能打，九筒应该二者居其一吧？”
招揽首席院士和院士是很容易理解的，也符合纲领的精神；招揽游侠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行者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找些战力足够高的熟人过来，也能增加联合政府的实力。
可是让一个小小的学徒跟他们并列，是什么意思呢？
“学界论资排辈是很严重，”“半仙”刘朋义说道，“但最重要的还是真本事。这个孟仞我听说过，跟我一样是做脑理学的，虽然只是个学徒，但水平确实很高。”
“南风”邵南洲也认为孟仞的水平足够：“孟仞那篇纲领性的文章，你们也都看过了，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当然有资格站在这里。”
行者也道：“战力问题也不必担心，这一点我是确认过的。”
孟仞拱手道：“多谢诸位的认可。”
“不过，”邵南洲道，“我记得前一阵子你接受了泰学院特任学士的聘任吧？”
孟仞道：“正是。”
“那么过几个月你就不算是虞国人了？”
孟仞道：“这里是联合政府，目的就是联合各国，因此国别之争并不重要。再者，我毕竟生在虞国，不管去了哪里，都是虞国人。”
“倒不如以联合政府为契机，把各国统一了了事，”他心下暗想，“反正各国同文同种，整合成一个国家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邵南洲认同了他的说法，继续主持着会议：“那么，泰学院的二位，山岳兄和张三兄，向泰学院高层施加影响，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了。终止与白湖的合作，对泰学院是有好处的，这样各国就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开战理由，强行开战便将失去人心。”
山岳说道：“这个我同意，也会去做。但是接下来呢？白湖就将成为一个最可怕的不可控因素。到时候各国会不会依旧与她为敌？或者反过来说，她会不会主动与各国为敌？如果会的话，战事将如何发展？”
一阵沉默。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刚刚考虑得还是太简单了。
伍仲孚道：“说了半天，最后还是得由联合政府去控制白湖。现在应该把白湖当做一个独立的势力来看待，而不是当做一件单纯的武器。”
“瘸子”闻铁笛说道：“怎么个控制法？怕是我们这帮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她一个吧？”
孟仞道：“为什么一定要打呢？前段时间在泰学院的时候，我跟白湖先生有过接触。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类型，这次出山也是因为发现气候有异，她自己又没办法单独解决问题，所以想借助学界的力量进行研究。”
闻铁笛说道：“也就是说，你觉得白湖是可以控制的？”
孟仞道：“不是控制，是合作。”
“青雀”王光霁说道：“之前白湖跟着泰学院使团出使唐国的时候，可不像你说的这么友善啊。”
孟仞道：“我并没有说她友善，也从来没这么认为过。我只是认为她是可以合作的。”
王光霁道：“这一点我倒是不反对……不过在考虑合作的方式之前，还是有必要梳理一下现在的局面。最近，如果战争爆发的话，估计会呈现出这样的形势：”
“夏、虞、商三国组成联军，这是甲势力；泰学院是乙势力；白湖是丙势力；联合政府是丁势力；唐国作为中立国，是戊势力。不出意外的话，主要的战斗应该在甲乙丙三方之间进行。”
“假设泰学院继续保持与白湖的合作，那么就是甲方对抗乙丙两方，矛盾很难调和，而且甲方的力量会得到加强。假设泰学院驱逐白湖的话，那么就是甲乙丙三方之间互为敌对关系，而且甲方的力量将会被削弱。”
他的语速不快，而且说完一句话之后的停顿时间比一般人要长一些。听完这几段话，众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武天音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便插言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在这两种情况下，联合政府分别应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但是刚刚已经说过，白湖与任何一国合作，都会引发别国的恐慌，因此第一种情况必然会演变成第二种情况，这个观点，不知王先生是否同意？”
王光霁点头道：“我同意。”
第一零零章：集议（四）
武天音道：“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第二种情况，那么联合政府的角色，应该就是在王先生所说的甲乙丙三方之间进行调停。而调停的方式，无非是两种：一是谈判，二是武力干涉。”
“谈判是一定要谈的，跟三方都得谈。至于谈判的目标，我的意见是让联军无条件撤军，让白湖单独行动，不再与任何一国合作，而泰学院也继续保持原有的国境线。”
王光霁道：“第三个目标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前两个目标，我认为都有待商榷。让联军无条件撤军，这现实吗？而让白湖单独行动，不是又与刚才所说的‘与她合作’的方略相违背了吗？”
邵南洲说道：“让联军无条件撤军，实际上就相当于阻止战争的爆发。做到这一点有多困难，我是深有体会的。上官进和王祁阳，百里书院的正副院首，我前一阵子没少跟他们打交道，就是想劝说他们不要让百里书院卷入战争当中。”
“然而这二位油盐不进，对于鼓动战争的舆论不但不加以限制，反而有一种鼓励的态度——我甚至怀疑这股舆论就是他们一手推起来的。因此，百里书院的整个氛围，都是很危险的。”
“不过近来也有了一点转机。前几天有一个学徒找到我，希望我能为她的组织提供庇护，而这个组织将会在百里书院内部整合反对开战的力量，以求形成一股新的舆论。”
孟仞不禁微笑起来。邵南洲所说的学徒，正是霍岚。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发动学生会的成员，纠集了不少反对开战的导师和学徒，甚至前天还搞过一次公开的演说。演说结束之后，虽然明面上骂声一片，但是暗地里又有不少人加入了他们。
王光霁诧异地道：“贵院的学徒本事不小嘛。这位孟仞也是你们书院的，看来百里书院还真是藏龙卧虎。”
邵南洲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得：“而且这个学徒刚刚入学一年多，才十八岁。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种事来，很是难得啊。”
王光霁道：“那么邵先生究竟有没有庇护这个组织呢？”
邵南洲道：“当然！我虽然在百里书院说不上话，争不过上官进和王祁阳，但要庇护一批人，还是没什么难度的。有我出面，学馆和监察司不敢查他们。”
“言归正传。书院这边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是政事堂那边我就毫无办法了。这段时间我给相邦上过三次书，但一点用也没有；想发动从前的门生，但他们现在是政界的人，不大愿意听我的……总而言之，现在也只能指望先把学界争取过来，再以此为基础进行扩张。”
伍仲孚说道：“邵先生的意思是，争取到学界的支持之后，向联军施压，逼迫他们撤军？这是不是太慢了点？”
邵南洲道：“本质上，是要通过增强自身的力量，来增加谈判的筹码。现在，我们已经把这么多有名望的学者聚集起来，因此这个进程可以大大加快。一旦学界形成了反对战争的态度，那么政事堂为了维持统治，就不得不下令撤军。否则，反对战争的这股力量完全有能力把他们掀下台去，自己控制国家。”
武天音赞同道：“我认为可行，而且现在百里书院就有一个样板可以参照。请邵先生讲一讲，在学徒和导师当中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我等也可以回去试验一番……”
众人也都认为这是一条可行的道路，撺掇着邵南洲让他详细讲讲那学徒的工作。邵南洲很谦虚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听那学徒转述，随后就把自己近期对学生会的观察和盘托出，内容之详细让孟仞都感到惊讶——霍岚和巫澎跟他讲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多的细节。
中途，有几个院士和游侠相继提到了小农、工人和小商人这个群体。按照孟仞的理论，这个群体也是需要拉拢过来的，而且是仅次于学界的最重要的群体。
然而，在场这群人当中做过基层工作的实在太少，只有“菜农”徐延平和“瘸子”闻铁笛。其他人，包括孟仞，早已养成了一种目无下尘的习惯，哪怕嘴里说着农民、工人、小商人非常重要，但实际上既不了解也不关心这个群体。
于是针对这个群体的工作，只有暂时交给徐延平和闻铁笛，在夏国试点，待下次集会的时候再将经验推广给所有人。
增强力量以求谈判的议题持续了很久。讨论结束时，钦山上空已经不怎么闪电了，而是再度落起了雪。
邵南洲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表看了看，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在场诸位，要打起精神，做好会议持续到晚上的准备。”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他们一早就预料到了，这场集议的持续时间不可能太短。
“刚才讨论的是如何让联军无条件撤军，并且形成了一些可能可行的方案。”邵南洲接着道，“不过我有必要说明一点：”
“我们之前讨论的方案，都是基于比较理想的假设，实际上会发生什么情况，没有人能预料到。无论多么缜密的计划，一旦碰到实际情况，立马就会作废一半。因此，之后在行动的过程中有两个要点是必须注意的：一是随机应变；二是保持通讯。每十天组织一次集议，地点仍在此处，诸位以为如何？”
行者道：“在此集合是可行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每次集会的真正地点必须要变化。当然，如果哪一天联合政府的实力已经足够强，那也就不用在乎这一点了。”
邵南洲道：“我同意。诸位也没有意见吧？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进入下一个议题：和白湖的谈判目标。”
众人表示赞同之后，武天音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把她问过的问题重复了一次：“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跟白湖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