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能量约束实验
这银钨合金装置被杨琼团队命名为“钨环”,外观和磁环差别不大,不过是三块环状合金叠在了一起,每一层之间间隔大约一尺,中间由银钨合金制的支架相连接。
孟仞很想知道单层钨环的效果如何,但是论文里没写。“或许三层结构是能让钨环发挥最佳效用的结构吧。”他心想,“这段时间也可以试一下三层的磁环,说不定也比单层结构的效果更好。”
不过,最关键的还不是结构问题。
孟仞道:“之前用钢来做磁环,是因为这是铸造武器的主要材料,而武器当中能够蓄积内力。我本来以为只有铁合金有这样的性质,没想到银钨合金也有类似的性质。”
巫澎道:“能让铁合金发挥作用的是釛(hé),很稀少的一种金属。”
孟仞思索一番,想起以前是听别人说过,武器当中都有某种“特殊材料”,而且似乎这种特殊材料的含量越高,武器的品质也就越好。
他问道:“有没有完全用釛铸造的武器?”
巫澎拿过那本期刊,一边翻动一边说道:“没有。釛只有在与铁混合的时候才能发挥效用……真是奇怪,这篇论文里也没有写他们的银钨合金里有没有釛。难不成银钨合金是一种脱离釛也能发挥特殊作用的合金?”
“这个世界的金属有些奇怪的性质啊。”孟仞心想,“只是不知道非金属会不会也有某些奇怪的,尚未被发现的性质。”
新装置的出现,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个好消息。孟仞看到了磁环结构的改进方向,而巫澎看到了新型实验装置的曙光。好心情的加持之下,接下来的能量约束实验仿佛也变得轻松起来。
孟仞略微扫了扫积雪,放平磁环,将一个竹筒插在磁环中央,又伸手抵住磁环边缘,向磁环中注入内力,让竹筒缓缓地升至空中。
“在我面前筑个护盾。”孟仞对巫澎道。
这是做爆破实验之前必要的防护措施。巫澎依言行事,筑起一道锥形的内力护盾,将两人都罩在其后。
孟仞道:“我会往竹筒里施压,把硝化甘油挤出来,然后引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个磁环应该已经能够约束爆炸的能量了。”
磁环内部,除了竹筒已经悬空以外,看不出任何变化,巫澎不太确定要不要相信他。
“我有个问题,”巫澎道,“反正都要挤出来,那还往硝化甘油里加什么稳定剂呢?”
孟仞摇头道:“挤出来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按正常的起爆方式,应该用雷酸汞起爆,但是我没有雷酸汞,只能这样做。雷酸汞在火炸药领域已经投入应用了,我跟霍岚他们也稍微提了提起爆药的事情,希望他们能够领会。”
空中的竹筒被翻转过来,随即,一小团液体缓缓降落到筒口下方。
这团硝化甘油很不安分,形状也在不停地变化,这是孟仞在从各个方向施加力场挤压它。几秒钟之后,液体又恢复成了一个完美的球形。
“怎么还没炸?”巫澎问道。
孟仞道:“刚刚是熟悉一下操作,为防药品直接飞出去,所以力度用得比较小。三秒钟之后我会引爆药品。”
巫澎咽了口唾沫,孟仞开始了读秒:“三,二,一!”
仿佛是一柄无形的铁锤从右侧锤击了那团硝化甘油,将它压扁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那团硝化甘油迅速变扁,随即发生了爆炸。
爆炸的速度太快,两人根本看不清,只觉得两团火焰分别朝上方和下方冲去,又飞快地聚敛到中央。一个明亮的火球代替了原来液体球的位置,连大小都被孟仞控制得和液体球差不多。
“成功了?”巫澎松了口气。
显然是成功了,这话根本就不用问。内力护盾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就连悬在硝化甘油上方的竹筒都没被炸碎。
“用药量比较小,控制起来也很容易,”孟仞道,“就算我现在停止能量约束,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从磁环上挪开了手,那团火球顿时膨胀开来,引爆了竹筒中剩下的炸药,竹筒随即被炸得粉碎,破碎的竹片和没有参与反应的硅藻土飞得到处都是。
不过,势头看起来挺猛,两人身前的内力护盾却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孟仞简直怀疑就算没有护盾,他们是不是也不会被炸伤。
“我还有个问题,”巫澎注视着火球消失的地方,“刚刚为什么不直接用高温来引爆?”
“有的炸药即使用高温也引爆不了的。”
“那么硝化甘油炸药能用高温引爆吗?”
孟仞沉吟一番,发现自己只知道硝化甘油可以用雷管引爆,却不知道它能不能用火引爆。“我不知道,”他只好说道,“下次试验可以试一试。”
“好吧,”巫澎叹道,撤去了内力护盾,“你有时候就是被固有经验限制得太死了。”
“不管这么多了,”孟仞道,“最近这段时间,要继续进行能量约束实验,把药量一点一点地提上去,看看以现在的内力,加上磁环,最多能承受怎样的爆炸。”
不同尺寸、不同结构的磁环都要进行测试,另外还要把能量约束技术推广出去,让其他人也进行测试……孟仞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为什么火炸药实验室要花这么多的经费,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一天要工作七个时辰。
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感到一阵焦躁。这焦躁的情绪又让他想起了从化学馆回来的路上碰到的一件事情。
“刚刚我回来的路上,碰到王祁阳了。”孟仞说道。
“王祁阳?他说什么了?”
“我没跟他说话,只是看到他旁边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手持旄节——这玩意在这个世界应该也是使者的标志吧?”
“正是。旄节上应该有旗帜,你看清楚是哪国的使者了么?”
“夏国的。”孟仞道,“前段时间,泰学院的使者刚刚来过,然后又是商国的,现在夏国的使者也来了……各国之间突然如此频繁地派出使者,我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七十二章:年初
一月二日,泰学院,封京城外。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现在都不是适合大兴土木的时候,然而封京城外聚集了数千名劳工,在大雪中搭建着天机馆的馆舍。五栋三层木结构建筑,一栋三层砖石结构建筑,半年之内就要竣工,工期甚为紧张。
白湖,作为天机馆的牵头者之一,现任的天机馆副馆首,正在工地边缘慢慢踱着步。不远处就是四名建筑工,正小声议论着她,他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白湖偏偏听力极佳,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都是这狐妖,妖言惑众,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这个时候来建房子?”
“是啊,饭都吃不饱……”
“听说她还对天道门的教众下过杀手呢!”
“真是个妖孽!去年的雪灾,还有那块天上掉下来的石头,都是因为她!”
“真的?”
“我骗你们干嘛?你们想想,自从这狐妖出现之后,就出了这么多的灾祸,不是因为她,还能是因为谁?”
“可他们说是因为那个李士瓒……”
“我看老郑说得对,肯定是因为这个狐妖!妖怪嘛……”
白湖对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感觉。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刚能化成人形的那段时间,她或许还会因这些话而伤心愤怒,但九百年过去,她已经听过太多类似的话语了。小辈的喧嚷而已,不值一哂。
远处有人御剑飞了过来,白湖驻足凝视,待那人靠近一些之后,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正是冯宿。
她不由得想起,冯宿这位天机馆馆首兼脑理学馆馆首,对她向来也是不满意的,认为她过于随心所欲,因私废公。白湖认为这看法没什么错,因此对冯宿并无恶感,只是有一种恶趣味,想把更多天机馆的事务交给他,然后观察他的看法会不会被强化。
她说不清自己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不过至今也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反而是为天机馆付出了比以前更多的精力。
“白先生。”冯宿停在她面前,神情严肃。
白湖道:“冯先生这是亲自来请我去开会了?”
冯宿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是啊,毕竟白先生认为之前派来的一个学徒和一个传令兵身份不够,不肯屈尊从命。没办法,老夫只好亲自前来了。”
看来自己还是无意之间给这位冯先生找了麻烦。
今日泰学院高层在议政殿召开年初政务会议,想让白湖也去参加。但白湖懒得去,宁愿呆在城外消磨时间,因此连续拒绝了两次。没想到,他们会如此锲而不舍,第三次竟然让冯宿亲自来了。
白湖微笑道:“在我面前自称老夫,不觉得滑稽吗?”
冯宿显然心情不佳,话中依旧夹枪带棒:“白先生年岁虽长,心智却并不怎么成熟。我自称老夫,恐怕没什么不妥。”
白湖不再反驳了,只说了一句“走吧”,便从背后拔出那把双手巨剑,御剑朝议政殿飞去。
……
议政殿两侧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包括庄略、冯宿两位副院首、政务委员会全体成员、以及各学馆的馆首。中央的主位上,岑河清正坐在那里,看上去甚至有些忧郁。
白湖坐在下首,对面是傅曼,身旁是物理学馆的副馆首。由于庄略和冯宿身兼副院首之职,故而天机馆、脑理学馆和物理学馆都由副馆首作为学馆的代表。白湖扫视着殿中众人的神情,预料到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会议。
主位上,岑河清开始发言了。
“去年十一月和十二月发生了很多事情,院内动荡不安,其余四国也不太平。不过,万幸,灾难的初期,我们算是已经顺利撑过去了,今天我们还能坐在这里,还能召开这个会议。”
“每年年初都要召开一个政务会议,总结财政情况,并确定下一年度的预算。今年的会议,当然也要有这些内容,不过不仅仅需要这些内容。”
“刚刚我说到,我们已经顺利度过了灾难的初期,但是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灾难。距离‘天石’上所写的末日还有十五年,因此这次会议,我们还需要定下未来十五年的方略。十五年内,我们需要做什么,需要做成什么,才能不至灭亡?这是本次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
“在商讨这个议题之前,先请庄副院首宣布一下去年的财政情况。”
庄略,副院首兼物理学馆馆首,兼政务委员会首席政务官,站起身来,朝岑河清深揖。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说话的时候胡须抖动着:
“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大好听,请诸位见谅。泰学院的财政,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议政殿内一片哗然,众人都没想到,庄略刚一开口就说出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来。
怎么突然就要崩溃了呢?不过两个月的大灾而已,泰学院的财政难道竟如此脆弱?
庄略站在原地,待众人的声音稍小一些之后,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安静,于是议政殿再度陷入沉寂,所有人都怀着恐惧的心情,等待庄略宣布详细的财政情况。
“赈灾,耗费白银一百八十万两。修建天机馆馆舍,以及采办设备,耗费白银一百万两。扩张官署,致使官署维持费相比往年增加了二十万两。整编军队,致使军费相比往年增加了三十万两。除此之外,因为雪灾,导致今年收上来的税银相比往年少了五十万两。”
这些项目加在一起,是三百八十万两白银。泰学院幅员并不辽阔,三百八十万两银子确实已算得上相当沉重的负担了。
庄略停顿一下之后,继续震撼着众人的神经:“最后,我还要正告诸位,今年大量的作物将会绝收,而且开春之时必然会有洪水。故而,今年的花费,只会比去年更多。”
“不管诸位有什么样的计划,不管这计划有多么重要,都请诸位掂量掂量,要花多少银子。”
庄略说完,缓缓地回转,再度朝岑河清深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七十三章:天机计划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岑河清。
庄略的这一番话,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当面驳斥于他了。今年都要过不去了,还谈什么十五年后的计划?可是,按照惯例,首席政务官的发言,应该是跟院首商讨以后定下来的,难道他这一番言论是得到岑河清首肯的吗?
岑河清仍旧坐在主位上,说道:“诸位要正确地理解庄副院首的意思。他不是要让我们放弃考虑十五年后的事情,而是要我们在能够安然度过今年的前提下,制定长远计划。”
庄略点头道:“这正是我的意思。”
傅曼起身说道:“恕我直言,在这样的财政状况下,我实在是想象不出,要怎么才能兼顾长远计划。”
有一部分人对此话表示赞同。他们认为,按庄略的说法,现在他们要么一年之内就得死,要么十五年之后死掉,总之横竖都是死,没有什么可挽救的余地了。
岑河清道:“傅先生勿急,我会先介绍一下我和两位副院首定下的大致方略,然后诸位再商讨可行性的问题。不过要先注意,这个方略是十五年的方略,暂时没有把如何度过今年考虑进去。”
“未来十五年,大致有四件事情要做,分为四个计划:一是全域监测计划。我们要对北极风柱,对海洋,对地面,乃至对宇宙,对地核,建立完备的监测手段。只有在这些地方收集到足够的数据,我们才有可能破解末日的玄机。为此,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全新的学科,就叫‘地球物理’。”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这第一项计划,听起来就不像是十五年之内能够实现的,而且肯定要花很多钱。
“二是远洋计划。我们一直被困在陆地上,无法进行远洋航行,也无法在海上御剑,相关的探索也已经停滞了近百年之久。但是,无法征服远洋,我们就无法近距离观测北极风柱,也无法获得海洋中的很多信息。”
“这个计划可以看做是全域监测计划的一部分,但我认为独立出来比较合适。除此之外,泰学院没有海岸线,因此为了实行远洋计划,我们还必须与别国合作。”
他说到与别国合作时,几个政务委员会委员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第三是要研制更多的先进实验设备。最近伍仲孚牵头研制的磁环,以及杨琼牵头研制的钨环,我认为就很好,很可能代表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从前我们的实验设备过于依赖设备本身,但是新的设备应该对内力有更高的要求,这样我们才能更快地突破技术限制。”
这倒是条听上去比较靠谱的计划,而且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
“第四个计划,反崩解计划,诸位可以把它看做是前三条计划的总和,但我还是认为将其独立看待比较合适。”
“顾名思义,天石上说地球要崩解,而这个计划的目的就是避免地球的崩解。按庄副院首,以及物理学馆几位学者的意见,地球崩解可能是因为核心的质量消失——至于为什么会消失,以及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如果地球核心的质量真的会消失,我们就必须通过某种手段阻止这个过程。庄副院首提出了一个方案,我觉得可以考虑实施。”
“围绕赤道,建设一个巨型磁环,用于约束地核。”
赤道磁环!众人完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庄略提出来的方案。他刚刚才说过财政即将崩溃,让所有人商讨未来计划的时候都考虑考虑钱的问题,可他自己提出的方案,却很可能比前面三个计划加起来都费钱。
机械学馆的馆首忍不住发言道:“这恐怕不大现实吧。无论是工程上还是资金上,难度都太大了。”
岑河清却道:“不必担心。赤道磁环这种工程,今年肯定是完不成,而且肯定迫于形势无法开工,但十五年时间未必完成不了。”
看起来,岑河清说是要让众人商讨计划的可行性,但其实大方向已经定了,没有封驳的余地。
“未来十五年的总体方略大致如此,”岑河清道,“四个计划的总和,可命名为‘天机计划’。建设天机馆,也就是为了集中力量,执行这个计划。”
事实上,最初决定建设天机馆的时候,泰学院高层的目的并非如此。当时所有人都推测科技发展和天灾之间有一定的联系,而天机馆的宗旨就在于研究天灾的机制,并寻求应对方法。
然而,后来天石降世,事情变得越发紧迫和扑朔迷离,天机馆的使命也就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为了更有效地集中力量,我在这里还要宣布几项人事上的决定,”岑河清道,“冯宿首席院士。”
冯宿疲惫地站起身来,朝岑河清拱手。
“即日起,免去冯宿脑理学馆馆首及首席学政官的职务。脑理学馆馆首一职,由傅曼院士接任;首席学政官一职,由周恢院士接任。”
傅曼和周恢也站起身来,接受院首的任命。
岑河清如此安排,是在给冯宿卸担子,让他能够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天机馆当中,同时又保留他副院首的职务,保证他这位天机馆馆首能够调用全院的资源。
“另外,任命许士靖高级学士为天机馆副馆首。”
许士靖是政务委员会委员,原数学馆的学者,也是第一批被调到天机馆的人。许多被调到天机馆的学者都是两头挂名,在原来的学馆依旧保留职务,而许士靖是少数没有保留原来职务的学者之一。
现在把他任命为天机馆副馆首,就意味着天机馆成了唯一一个有两名副馆首的学馆。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天机馆事务繁杂,需要更多的人负责行政;也有的人认为许士靖是用来接替白湖的,毕竟白湖这个副馆首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可靠了。
白湖本人,呃,本狐,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安排。她是天机馆的首倡者,也为这个学馆挖了不少人,但是并不愿意为行政事务付出太多的精力。如今有人能够分担她的工作,她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
第七十四章:开源节流
公布完天机计划以及相关的人事安排之后,会议的话题便又回到了今年。
“天机计划只是个大致的方略,”岑河清道,“具体步骤还要再议,而且有的计划今年肯定也不能立刻执行。至于今年到底应该怎么办,庄副院首,说说你的意见吧。”
庄略这次没有起身,而是像岑河清一样坐在原位说话:“从长远来看,天机计划中的每一条应该都能够创造更多的收入。但是就短期而言,要执行计划肯定需要大量的银钱,而泰学院今年是承受不起大规模支出的。因此,我们需要从计划中找出能够增加岁入的具体步骤。”
显然,眼下能看得到希望的只有制造新型实验设备那一条。人人都把“类磁环装置”当作是一个大金矿,而且奇怪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过。
按通常对科研项目的拨款来看,今年对磁环相关的项目应当拨发十万两的经费。不过众人讨论之后,认为这批项目确实有可能挽救财政,因此庄略决定将拨款力度提升到了二十五万两,新任首席学政官周恢也指示多立一些相关的项目。
“……增加岁入,无非是开源节流两途,”就连经学馆馆首也在附和,“我国的冶炼、铸造技术,以及研发进度都是天下之冠,将这些新装置出口到各国,应该能换取一笔不菲的收入。”
“可是生意还并没有谈成……”傅曼有些担忧地开口道。不过,看众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她也不好再多嘴。况且,磁环得到改进,对于脑理学研究来说也是会有帮助的,她现在该做的,似乎是组织学馆对磁环相关的项目多加考察,争取多弄一些经费。
今年俨然成了“磁环年”,泰学院众人都想从这个方向上突破,也只能想到从这个方向上突破。其他的方向一经提出,便立刻遭到否决,就连提出者自己都不好再争辩下去——天机计划当中,除了新实验装置以外的所有方向,都是无底洞,可能投入上百万两银子都没法有什么收益。
眼见对科研项目的商议陷入僵局,岑河清适时地转入了下一个议题:“接下来还是商讨一下财政方面的其他问题。胡先生,我看你刚刚一直有话想说,现在请讲吧。”
胡思道是农学馆的馆首,面黑,手脚也因为经常下地而变得粗糙。“诸位,”他起身说道,语气中充满忧虑,“民以食为天。说句不好听的,人都快饿死了,要银子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我认为还是要确保今年的粮食产量。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不仅大批作物即将绝收,而且春耕恐怕也会因为洪水而受到很大的打击。”
“继续开仓放粮也不是办法,各地现有的存粮并不多,支撑不过今年。因此,必须要对温室技术和离土种植技术加以改进,降低成本,尽快推广出去。”
岑河清道:“这是自然,而且粮食问题必然是要优先解决的。胡先生年前呈上来的预算列表,政务委员会已经批了,不必担忧。”
胡思道仍是一副忧虑的样子,但他已没有更多增产的手段,只好向岑河清拱手,坐回椅子上。
岑河清向众人道:“农学这一块的研发预算和工程预算,加起来是四十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刚刚我们一直在谈花钱的事情,而赚钱的手段,只谈到一条出口实验装置。不知诸位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经学馆馆首起身道:“我有一言,请诸位斧正。增加岁入,无非开源节流,而这两条途径当中,我认为开源是前景更加广阔的。除了出口贸易以外,我还有一策:”
“用铜币大量收购民间的白银和黄金,然后再大量铸币,让铜钱贬值。”
殿内一阵沉默。
“国库亏空,便掠夺百姓。好手段啊。”政务委员会的一个委员说道。
岑河清也皱着眉:“虽然是个办法,但长此以往,铜币便没有信用可言了……这样吧,庄副院首,你差人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尽快拟一个铸币的方案出来。”
他一向是不喜欢用铸币这种手段的,但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无论什么手段,只要有效,都应该考虑一下。
“是。”庄略拱手道。
经学馆馆首继续道:“我才疏学浅,提的意见可能不尽恰当。不过,有一人的意见,我们却不可不听。”
他指向大殿外侧,说道:“白湖先生。”
“哈?”
白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来走个过场,看看热闹就行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全场焦点。
“问我做什么?”她语气慵懒地道。
经学馆馆首道:“长者最可贵的地方便在于经验,往往能够给出中肯的建议。白先生毕竟已有九百余年的阅历,提出的建议自然是值得重视的。”
他要是不提的话,众人还真意识不到白湖九百多年的经验。从外表看来,白湖最多不过三十岁,再加上她懒散的个性,确实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年龄是在场最年长人类的十多倍。
“我确实见过很多事,”她说道,“但还是算了吧,没什么好说的。”
又有一人起身拱手道:“请白先生赐教。”
白湖起身往大殿内侧走了两步。岑河清和庄略正看着她,不过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中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冯宿则并未移动目光,而是闭着眼睛,微微摇着头。
“有时候,经验是没有用的,”白湖道,“你们人类虽然活不长,但是留下了那么多的史书。书里都是经验,可该亡的国,不还是亡了么?”
岑河清道:“白先生不妨直言。”
白湖轻轻一笑:“开源的手段已经说过了,但是节流也不是没有办法。”她说着用修长的手指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就看诸位愿不愿意。”
她停顿一下,又笑了起来,语气中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还是算了吧。人性如此,没有谁会挥刀砍向自己的。”
第七十五章:学阀
岑河清道:“白先生的意思是让在座诸位捐款充实国库么?”
不,她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今天就是岑河清授意冯宿请白湖前来参会的,不然冯宿对她心中不喜,怎么可能主动前去相请?
但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白湖这样卖关子,应该不会只是想说捐款这么简单的建议,而是要说些更不好听的话。至于她要说的话有多难听,岑河清现在也拿不准。
殿中显然还有人没想到这一层,继续要求白湖给出她的意见。有的人是真想听听这位年长者的建议;但更多的人只是出于嘲讽的心态,想看白湖的笑话。在他们眼中,这只狐妖即使有九百年的阅历,也不可能懂得人情世故,更不可能知道国家是如何运行的。
“你要是知进退的话,就赶紧顺着我给的台阶下去吧,不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岑河清心想。
白湖并没有顺他的意,说道:“不是捐款。”
好吧。岑河清有些恼火地闭上双眼。
听着殿中众人要她发表意见的话声,白湖道:“我本来不想说,但是你们非要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泰学院的财政之所以濒临崩溃,根源就在这议政殿里。”
议政殿内安静下来。刚刚起哄的人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第一件事情,我想问问,采办设备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修建天机馆,已经耗费了数十万两白银购买设备,而且未来还要花更多的钱。磁环项目的大头,不出意外应该也是用来购买设备和耗材。这么多的钱,难道省不下来?冯馆首,你说说。”
她指向材料学馆的馆首冯敞,要他回答。
冯敞很不喜欢她这样颐指气使的态度,仿佛她是导师,而他这个院士成了学徒。但他还是压着火气,答道:
“白先生毕竟不通晓世情。以钨矿为例,泰学院最好的钨矿,在玉清峰的北面,不仅开采极为困难,而且运输也很不便,每年都有因为各种事故死难的旷工。运输之后还要冶炼,冶炼之后还要根据用途进行铸造。若是要铸造尖端的设备或者零件,还要请最好的工匠以保证品质。先生试想,这当中的成本就有多少?如何能省得下来?”
白湖道:“所有的设备皆是如此么?”
首席学政官周恢说道:“设备的价格有高低,但无论价格几何,总归是有成本的。再者,采办设备总要顾及到商贾的收益,要是没有收益的话,谁还干这个活呢?”
白湖笑道:“敢问,商贾的利润有几成啊?”
周恢道:“这只能问他们了,我们只是采办,并无权力查账。”
白湖依旧不依不饶,转向庄略道:“庄副院首,你是首席政务官,请告诉我,这设备的采办费,真的省不下来?”
庄略道:“省不下来。白先生哪怕不通世情,也应该知道,科学研究必然是要花很多钱的。”
白湖笑道:“很好,既然诸位都这么说,那么下一个问题就出现了:这么多的白银,最后都流向了哪里?冯馆首,还是请你说一说吧。”
冯敞感觉自己在被她针对:“自然是流向了工匠,还有那些矿工的手中。”
白湖道:“工匠和矿工?我看馆首是在装糊涂吧。我几乎从未见过富裕的工匠,更别说矿工了,不过家中雕栏玉砌的设备商,我倒是见过不少。”
“流入工匠手中的只是小部分白银,而真正的大头,都进了设备商的口袋里。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可泰学院的设备商,都是谁呢?”
“就是诸位啊。”
她依次指着殿中的众位学者:“岑院首的妹妹,冯副院首的表弟,庄副院首的儿子,周馆首本人,林馆首的表兄,还有你,冯馆首,你本人也是设备商吧?”
冯敞看着她的眼睛,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真的隐居了五十多年吗?
白湖又补充道:“哦,我差点忘了,冯敞院士,你是冯宿首席院士的另一个表弟,也就是说,冯副院首的两个表弟都是设备商。”
冯宿道:“白先生说出这些话来,究竟意欲何为?如果没有什么建议,就请不要再说了。”他微微垂着脑袋,眼睛半闭,直视着地面,刚刚听白湖说了这么多话也没看她一眼。
“意欲何为?”白湖笑道,“我倒是想问问诸位意欲何为?你们在说谎!明明能够节流,却推说什么‘成本问题’;明明是你们自己在抬高价格,却推说什么‘商贾也要赢利’。”
“售卖给泰学院的设备,竟然比出口到别国的设备还要贵,你们以为我真的不知么?”
“一把椅子报价三百两银子,一块低精度计时器报价两千两银子,这种事情,你们当我没见过么?”
“诸位分明是在想方设法,把国库的钱捞到自己的口袋里去!”
白湖这下算是把泰学院高层给得罪光了。不少人已经愤然而起,或是出言指责,或是直接人身攻击,骂些什么“妖孽”、“妖女”之类。
刚刚举荐她的经学馆馆首现在面红耳赤,垂首不语,感觉举荐这狐妖真是自己这辈子犯过的最愚蠢的错误。
让冯宿请她来参会的岑河清现在也愤怒不已。他想不明白,这狐妖为什么要这么做?若说她不通人情世故,她是怎么弄到的这些信息?若说她通晓人情世故,她又为什么要得罪所有人?
白湖就一直站在那里,既不义正辞严,也不满脸悲愤,反而是一直带着副戏谑的表情,刚才说话的语气也不疾不徐,很是优雅。
政务委员会的一个委员喊道:“我们为泰学院尽心尽力,凭什么要受这狐妖如此侮辱!”
白湖说话一直没有张嘴,用的是传声,即使环境再嘈杂,话声也能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中:“是啊,尽心尽力。”
她特意加大了声音,震得众人不得不再度安静下来。
“视泰学院为私产,自然是会尽心尽力。武将把持财权,拥兵自重,统摄一方,是为军阀。而尔等学者,把持朝政,视国库如私库,大肆敛财而无法禁止,此之谓……”
她停顿下来,玩味地扫视着众人,缓缓说出最后两个字:
“学阀!”
第七十六章:纵横(一)
“行了!”岑河清怒喝道。
他直视向白湖,却发现对方正用仿佛关爱儿童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岑河清稍微愣了一下,但气势未减,冷冷地道:“白先生请先退场吧。”
白湖竟真的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议政殿。
“还是院首能镇住她。”有一人感叹道。
不是的。岑河清很清楚,白湖不过是刚好讲完了想讲的话,无论他下不下逐客令,都会离开。而他不及早阻止白湖,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
如果他下了令,白湖却不听,那么他的权威就会受到损害;反之,他的权威就不会受到影响。因此,岑河清才选择在白湖说完之后顺势而为,让她离开。
白湖用关爱儿童的眼神盯着他,大概也是因为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吧?岑河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觉得心中对这只狐妖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材料学馆馆首冯敞起身拱手道:“在下请命,诛杀此妖孽!”
岑河清冷笑道:“诛杀?冯馆首怕是忘了五十年前的事情。”
冯敞依旧心有不甘:“她是很强,但未必不能智取。此妖不除,日后必为大患啊!”
岑河清强行终结了这个话题:“行了,不要再提此事。继续讨论开源节流的问题。”
……
今年政务会议的内容不少,开了一天半,第二天中午才结束。
会议结束之后,岑河清和两位副院首也没有离开议政殿,而是转移到了正殿侧后的偏房当中。按照事先的安排,近卫师师帅刘俭今天下午要来汇报边境的情况。
“刘俭最好能早点来,”冯宿道,“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庄略道:“冯副院首的体力莫非还比不上我这个老头子?”
冯宿道:“我岂敢跟庄副院首相比……岑院首是不是被那狐妖气得够呛?自她走后,你就变得暴躁了不少。”
岑河清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狐妖分明是想自绝于泰学院。说什么我们都是学阀……那干脆把我们全都下狱斩首了事!只是到那时,她打算找谁来治国?”
冯宿道:“其实,她说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有些人贪墨经费实在是太过火了。”
岑河清道:“你说得对,今年是得加大监察的力度,想办法多从内部省点钱出来。虽然我们制定了出口计划,但是能否成功还是个未知数……庄副院首,列国使团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十一月底,泰学院向各国派出使团,请他们遣使前来商议共同应对天灾之事。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列国使团也已陆续抵达了封京。
不过事情却并不像岑河清他们希望的那样顺利。
庄略道:“外事官还在跟他们交涉,但他们始终不愿意合作。”
岑河清道:“给他们看过天石了么?”
“看过了,可是没用。院首也知道,天石根本算不上末日的铁证。再者,就算他们认同末日是真的,也不会轻易跟我们合作。”
岑河清感觉有点头疼,头上的血管正突突地跳着:“他们想放掉泰学院的血,是么?”
庄略道:“正是。列国说法一致,都说天灾起源于泰学院,要我们给个说法,并且赔款。就算要合作,也得泰学院出最多的人,出最多的钱。”
岑河清怒道:“我要是出得起这个人,出得起这个钱,还找他们合作干什么!”
庄略叹道:“院首勿急,外事官会继续跟他们交涉的。只是……对交涉的结果,我不甚乐观。昨天会议上众人都认为今年可以靠出口来增加岁入,当时我就觉得这个途径不甚可靠,只是怕动摇人心,就没说出来。”
岑河清道:“你是对的。但是我真不明白,列国怎么会如此鼠目寸光!明明所有国家都在受灾,他们却还想着对抗,还想着让泰学院来承担责任!这个时候挑起争端,难道对他们有好处不成?”
“唉,泰学院陷入被全面孤立的境地,我身为院首,难辞其咎啊。”
冯宿道:“此非院首之过,大势如此,换谁来都是一样的。泰学院缺粮少地,原材料也很匮乏,虽然近年有了不少储备,但也撑不了多久。”
“各国早就想终结泰学院的科技优势和在学界的话语权,如今碰到这么个好机会,他们的消耗能力又要强一些,当然会动手放干我们的血。”
庄略道:“泰学院更像是所书院,而不是个自给自足的国家。依我之见,泰学院还是升格成一个真正的国家比较安全,至少要保证粮食和原材料能够自给自足。”
“不过,要治理更大的国家,现在的制度恐怕就不合适了。白湖说的话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学、政、商三者勾结,会出现不少弊端。要治理更大的国家,必须有更细致的分工。”
岑河清不同意他的话:“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发展技术和科学,才有希望避开末日。学者治国,至少能保证对科学研究的投入,还是有意义的。”
庄略还想辩驳,但刚说了两个字便闭口不言了。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细微,但是三人都有所察觉,当即便停止了交谈。
这种事关国本的话题,不好当着下属的面讨论。
“近卫师师帅刘俭求见。”门外一人朗声道。
“进来。”岑河清道。
刘俭推门而入,站到长桌一端。
“商国和虞国已有野战军调往了泰学院边境,唐国和夏国尚未有兵力调动情报。”
“动作好快啊。”庄略感叹道。
冯宿走到墙边,抽出一卷地图,返回桌旁,抓住卷轴往前一推,便将地图铺到了桌上。
“刘将军请详细汇报一下商国和虞国的兵力分布。”他说道,“坐到这边来吧。”
刘俭走过去在地图上指点起来。根据他的情报来看,泰学院的西南边境,和虞国接壤的区域,已集结了虞国的两个师;东部边境和东南边境,和商国接壤的区域,则已经聚集了商国的四个师。
第七十七章:纵横(二)
听完刘俭的情报,岑河清迅速做出了判断:“六个师分散得很开,应该是后勤不继的原因。即使开战,我估计他们的后勤也不会有大的改善。因此,要在他们聚于一处之前各个击破。刘将军,你的意见呢?”
刘俭道:“若放弃一部分边境地区,用小部队牵制几个师,以主力用几天的时间在境内转战,我认为应当是可行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的兵力不足啊。”
岑河清道:“我现在明确告诉你:开战之前我只能拿出这么多的兵力,你必须把每一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极致,明白吗?”
刘俭见岑河清态度坚决,只得拱手道:“明白!”
岑河清点了点头,态度也缓和了一些:“至于开战之后,院内的学者都是可动员的对象,我们三个也可以参战。”
“不敢。”刘俭说道。
岑河清道:“单凭我们在场的四个人,估计就能牵制住一个整师。”
冯宿微微一笑,老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锐气。庄略却道:“老夫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比不得你们。”
岑河清看了他一眼,道:“那就打个折扣吧,零点八个师。不能再少了。”
刘俭笑道:“有三位院首庇佑,可保泰学院安宁。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三位:十二月初,虞国就已经将数千军队集结到了钦阳附近。当时他们集结兵力的名义是剿匪,但是剿完匪之后,就留在钦阳不走了。”
冯宿问道:“这情报可靠么?”
“绝对可靠。而且,有两个关键人物牵涉到了十二月初的剿匪当中。第一个是天道门的教主,鼓动山贼攻打钦阳,而且给虞国北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冯宿道:“可惜之前没抓住他,没想到他现在跑到虞国兴风作浪去了。”
岑河清问道:“第二个人是谁?”
刘俭道:“准确地说应该是妖——白湖。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在帮助虞军剿匪,而且据说虞军之所以能取胜,就是因为她在关键时刻参战。”
岑河清的语气禁不住变得有些阴阳怪气:“怎么哪里都有这位白先生呢!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头的……”
冯宿道:“不是天道门那头的就不错了。”
此事倒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在院内基本压制住天道门的势力之后,泰学院高层便忙于赈济灾民,建设天机馆,处理外交,几乎忘记了天道门的存在。没想到,一不留神,他们竟然已经把势力转移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这个组织要是把势力渗透到了各国高层,那局势便将急剧恶化。
可是,他们现在也自顾不暇,除了提醒各国以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指望各国高层放聪明些。
刘俭的关注点和其他三人略有不同:“白湖竟能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在下认为,这是十分值得警惕的,不过也是个机会。”
“各国虽然想要与我们为敌,但至少明面上还没有宣战,害怕师出无名。他们现在有两个要求,其中之一便是要我们提供关于天灾的解释。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提供一个解释,堵住他们的嘴。”
刘俭停了下来,注视着三位院首和副院首。岑河清、冯宿和庄略已经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但都闭口不言,等着这个下属自己把想法说出来。
刘俭继续道:“现在有一种说法,传得很广。据情报称,天道门也在着力传播这个说法:千年狐妖出山,导致上天震怒,天灾爆发。”
冯宿道:“这说法我也听过。然后呢?”
“把这个说法传播出去,告知各国,让白湖成为天下公敌。这样,民意汹汹之下,各国可能会选择对她动手,而把注意力从我们这里转移开。而白湖,既与四国为敌,定能大大减轻我们的压力。”
岑河清听完之后便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这办法不靠谱。”
他刚刚本来已经有了这个想法的雏形,但听完刘俭的叙述,才发现漏洞百出。
“首先,稍有不慎,此法便会反噬自身。白湖到底是会与四国为敌还是与五国为敌?这谁也说不准。与她为敌,对我们没有好处。第二,列国想要打击的是泰学院,他们迟早会找个理由发起进攻,不会因为我们把白湖推出去就放过我们。”
冯宿道:“刘将军还忽略了一点:不用我们动手,放任舆论自由发展,白湖也会成为天下公敌。到时候,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找个国家作为后盾。届时我们稍微示好,便可让她替我们抵御一批军队。”
还有后半句话,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说。要是白湖选择单打独斗的话,那么放任她被其他四国杀掉,也是一件好事。
刘俭道:“我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三位院首是否认为,我们只有与四国开战这一条路了?”
岑河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真与四国开战,你有几成把握获胜?”
刘俭断言道:“一成把握都没有。泰学院本就处于四国包围当中,列国进可从四方全面进攻,让我们无暇应对,退可切断对泰学院的粮食供应。无论怎么打,我们都没有胜算。”
岑河清道:“那就不要与四国同时开战!哪怕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也得开出另外一条路来。至少得争取到一个国家的中立,最好是两个国家……你刚刚说夏国和唐国尚未调动大军,对吧?还有没有关于这两国的其它情报?”
“在下正要提到唐国。泰学院之前派去唐国的导师和学徒,被他们扣下来了。”
十二月中旬,泰学院向唐国和北部冰原派出了一批人,修建观测站和补给站。结果不久以后,待在唐国的学徒被就地扣留,远赴北部冰原的导师和学徒也被唐国派人抓了回去。有一个学徒侥幸逃了出来,今日清晨抵达泰学院,将情况报告给了边境驻军。刘俭今天早上恰好在这支驻军巡查,于是也得知了此事。
第七十八章:纵横(三)
虞国、商国陈兵边境,现在唐国也突然跳出来捣乱……
岑河清怒极反笑:“好啊,好啊,看来现在唐国也要与泰学院为敌,是吧?是谁下令扣的人?”
刘俭道:“只知道是政事堂。”
“这就足够了。冯副院首,派到唐国去的学徒当中,有没有学徒去了而导师没去的?”
冯宿已经不再担任首席学政官,但之前的许多事务还是得找他确认。“有,”他说道,“齐原之。”
“就他一个人?”
“就他一个。庄副院首说他是国士,而且任务繁重,不可轻出,硬把他留下了。”
一提到自己学馆的人,庄略便开始护起了犊子:“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
岑河清却不管他的意见:“就以齐原之为正使,再派一个外事官为副使,带上八个卫兵随行,出使唐国。最好是能说服唐国保持中立,最差也要让他们放人。”
庄略仍然表示反对:“齐原之不熟悉唐国的情况,去了又有何益处?”
岑河清道:“十二月派出的使团,大多是熟悉各国情况的外事官,结果如何?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齐原之身份敏感,派他去说不定能有奇效。”
齐原之,新力学体系的建立者,学界热捧的对象,同时也被人认为是引发天灾的嫌疑犯,确实称得上是身份敏感。至于他去唐国到底能不能有奇效,岑河清也说不准,只想先试一试。
庄略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追问道:“什么奇效?”
岑河清道:“唐国,宁朔书院势大,政界式微,双方的矛盾很尖锐。这次他们胆敢扣我们的人,我怀疑国内根本就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让齐原之去,更容易争取到宁朔书院的支持。届时再在他们的政事堂运作一下,拉拢主和派,则大事可成。”
思路还算清晰,具体步骤完全没有,成功率值得怀疑。庄略很想继续追问下去,但院首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善了。
于是他只好让步:“至少要先问问齐原之本人的意见,如果他不愿去的话,不要逼迫他。”
这次岑河清总算没有拒绝:“就依庄副院首所言。”
……
一月五日,丑时,岑府。
岑河清书房里的蜡烛仍旧亮着。今夜有两篇论文要审稿,还差最后一页内容就看完了,他强打精神,全力理解着纸上的文字和符号,准备在两刻钟之内看完并写完审稿意见。
岑河清是数学馆出身,早年成果斐然,故而晋升迅速,三十五岁就被评级为首席院士,四年之后又登上了泰学院院首之位。
当上院首之后,事务繁忙,他便不再指导学徒,但一直没有脱离一线研究。这是研究数学的一项优势:不需要依靠学徒做实验,自己依靠纸笔就能完成研究。但有时候他也觉得这是个劣势:某些学科,哪怕导师的参与程度很低也能在论文上挂名,但是他不行,所有的工作都得他自己做。
终于看完了最后一行字,岑河清提起笔蘸了蘸墨水,准备开始写审稿意见。
然而房顶上似乎有动静。
虽然动静很小,虽然他现在精神不振,但他的感觉依旧相当敏锐。
房顶上肯定是有人。
或者,严谨地说,房顶上肯定有活物,只不过岑河清感觉这活物最有可能是人。
他拔出长剑,同时注意着门口和上方。无论来者是谁,他都有信心一剑退敌。
“屋顶何人?下来说话!”他朗声道。
话音刚落,屋顶便没了动静。随即,便有一人飘然而落,在房门口站定。
看清来者是谁之后,岑河清收剑入鞘,说道:“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来者正是白湖。
她迤迤然走进书房,道:“没什么,就是有两件事情想问问。”
岑河清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白先生这样擅闯他人宅院,我实在是不以为然。”
白湖不理会他的指责,径直问道:“第一件事:现在外界盛传是我导致了天灾。这种说法是不是泰学院官方传出去的?”
她怎么会想到这一点!岑河清感到有些吃惊。
“白先生觉得,我有可能答‘是’么?”他反问道。
白湖这次选择了张口说话而不是传声,笑道:“当然不可能。我只是想提醒你:少跟我耍这种把戏。大不了我继续隐居,十五年之后跟你们一起完蛋便是。”
岑河清道:“我没有散播这种说法,将来也不会这么做。这对泰学院没有好处。”
他留了半句话没说:“但我也不会阻止这种说法的散播。”
白湖道:“我可提醒你,现在我在泰学院是挂了职的。即使是放任这种说法传播下去,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未必。”岑河清心想。当初人们认为是齐原之导致了天灾的爆发,他们费了很大力气平息这种说法,是因为齐原之是泰学院的助力而非威胁。而现在,白湖不仅是个合作者,也是一大威胁。把众人的矛头引向她,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不过,她会不会借着天机馆副馆首的职位,把矛头引向泰学院呢?
“不管那么多了,到处都有指向我们的矛头,多她一个也不多。”他心想,“只要不在明面上翻脸就行。”
白湖见他没有回应,也不打算再逼问下去。强迫岑河清阻止消息传播是没有意义的,他大可以满口答应,然后拒不执行。她能做的,只是提醒和威胁而已。
“第二件事,”她说道,“我昨天去了趟唐国,发现修建观测站和补给站的人被扣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岑河清道:“是唐国政事堂所为。我已经安排了使团前去交涉,明天一早就出发。”
一月三日,离开议政殿之后,岑河清和庄略便亲自去找了齐原之,问他愿不愿意出使唐国。虽然庄略在旁边极力暗示他拒绝,但齐原之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说“为国效命,万死不辞”,还说“学徒身陷异国,我身为导师岂有不救之理”,让岑河清听得很是满意。
就是庄略不太高兴。
“一月五日早上还是六日早上?”白湖问道。
岑河清想起现在已经过了子时,道:“五日早上。”
白湖道:“很好。我会跟随使团前去,逼迫他们放人。”
第七十九章:灾星
岑河清立刻警觉起来。白湖可是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要是跟着使团一起过去的话,不定会闹出多大乱子来。
“先生不能去。”他当即说道。
白湖笑道:“岑院首,我只是通知你,而不是请示你。”
岑河清感到一阵头大。
“还请先生顾全大局。”
白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会给使团捣乱。但是请你放心,这次我会听从正使的安排。”
这狐妖是转性了?
岑河清仍不放心:“使团的人数已经足够,我和首席政务官也已向他们传达过出使的目的和策略,就不劳先生帮忙了。”
白湖道:“我要是不想顾全大局,昨天就应该自己去把唐国政事堂给掀了。院首知道我为什么没这样做吗?”
“世人已经把我当作是泰学院的人了,事涉邦交,我要是贸然行事的话会给你们造成很大的麻烦。而我现在需要跟你们合作,所以不想坏你们的事。”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威胁呢?自称是泰学院的人,把自己的利益和泰学院捆绑在一起,不就意味着要把泰学院当作自己的后盾么?
岑河清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便只好抱着一丝希望,不再拒绝她加入使团。
“我有一事不明,”他问道,“阁下既然如此顾全大局,那政务会议上又为何要出言毁谤泰学院呢?”
白湖挑起眉毛:“毁谤?敢问我说的哪一句话不对?”
岑河清依旧坚持他的说法:“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就是毁谤。”
白湖也寸步不让:“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院首就不必假惺惺了。”
岑河清叹道:“好吧,那我换个问法。阁下既要与我们合作,为什么要出言得罪所有的人?经此一事,恐怕泰学院不会再有学者支持你了。”
白湖笑道:“堂堂泰学院,气量竟如此狭窄?各国政事堂均设有御史,骂得比我难听的多得是,怎么唯独我如此特殊?”
因为你指出的问题牵涉国本了啊。岑河清心下暗想。
他提醒道:“因言获罪,下狱被杀的御史也不少。”
白湖轻轻抚过腰间挂着的长剑:“就凭你们,也想杀我?”
岑河清笑着摇了摇头。白湖又道:“我当时不过是兴之所至,就随便说了两句。得罪便得罪了,反正骂两句你们也不会少块肉,骂完了你们也什么都不会改。”
“你们支不支持我没关系,只要不与我为敌就行。现在我们两方都害怕对方与自己为敌,这种平衡我很满意。”
实力强大果然可以为所欲为,不管怎么作死都不会死。岑河清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像她一样挑衅整个泰学院高层。
……
“这就是那个狐妖吗?怎么带着七把剑?”
“怎么,你没见过她?”
“没见过,只是听说她杀过不少人,还每年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可是现在看起来,她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你这是以貌取人!她确实是杀过很多人的,而且是个灾星,这次的雪灾、还有那块天石,全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这个我知道。关键是吃人……”
御剑飞往唐国的路上,白湖和齐原之并排飞在前面,副使秦齐和八个卫兵在后面与他们相隔了一小段距离。方才两个卫兵的窃窃私语,白湖在前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每年吃一对童男童女……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类谣言她六十年前就听过不少,然而自去年出山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到。
“白先生,他们在说你坏话呢。”齐原之在她旁边低声说道,语气促狭。
“我知道。”白湖道。
现在似乎已经有两个卫兵相信了她吃过人,其他人正在找他们确认。白湖还想听听,他们过多久会全都相信这条谣言。
齐原之见她不为所动,便自己扭过头去喊道:“杀人倒确实是杀了不少,但说白先生吃童男童女,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卫兵们发现自己说的话全都被听到了,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这狐妖会不会杀他们灭口?
“是我等失言,请齐先生责罚。”一个卫兵赶紧向齐原之告罪,希望他能保护他们免遭杀害。
此时他显然已经忘记了一点:明明他才是卫兵。
让齐原之打断了观察的进度,白湖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传便传吧,齐先生不必替我说话。”她对齐原之说道。
齐原之正色道:“不主动去阻止的话,谣言是不会自己消失的。对此我深有体会。”
当过一阵子的“天灾引发者”,齐原之虽然面上不说,但其实深受谣言之苦。为了保证安全,他的行动范围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直到当面向封京众人申辩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白湖笑道:“齐先生怎么知道他们所说的是谣言呢?”
齐原之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白湖没吃过人”的证据,便问道:“莫非白先生真吃过人?”
“没吃过。”白湖道。
齐原之笑道:“这就对了。”
白湖注视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白雪覆盖的圆环岭,道:“别光提吃人的事。刚刚他们还说我是‘灾星’,引发了去年的雪灾。你怎么看?”
齐原之打趣道:“我才是灾星,白先生就不必跟我争抢这个称号了。”
话音未落,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场小型的雪崩。积雪滚滚而下,向山脚涌去,好在山脚下并没有村庄。
“喏,”齐原之指向雪崩的地方,“灾星一说话,便雪崩了。”
白湖笑道:“如此说来,现在是两个灾星在出使唐国。真不知道,我们出现在唐国都城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景象。”
齐原之瞥了一眼她身上挂着的武器,道:“先生要是不想被认出来的话,可以把武器全都收起来。”
白湖却摇了摇头,道:“不想收,也不用收。无论是夜间留宿之时,还是到达唐国都城之时,我都会脱离使团的队伍,免得给你们惹麻烦。”
第八十章:朔方
每到人群密集之处,就脱离使团的队伍?齐原之一时弄不清楚白湖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要脱离使团,那她为什么要跟着去呢?
“此行有两个目的地,一为宁朔书院,二为政事堂。”他说道,“不知我们到达这两个地点之后,白先生还打不打算与我们会合?”
白湖道:“自然是要会合的。你们去以利诱之,我便去以威势迫之,非要让他们放人不可。而平民没有必要威慑,我即使出现了也没有用,所以我才要在人群聚集之处离开使团。”
齐原之想起临走之前岑河清交代他的话,心想院首说得没错,白湖果然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他们的计划里,可没有“威逼”这一项,白湖莫非又要自行其是?
“我记得白先生说过,要听从我的安排。”
白湖道:“我是说过。”
齐原之道:“那么请问先生,什么叫‘以威势迫之’?先生不会是想在朝堂之上,让他们血溅五步吧?”
白湖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一定要杀人才能威慑,那说明实力还不够强。我只需要在场,并且对他们表现出敌意,便足以让他们感到害怕。”
齐原之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好吧,这样做倒也没什么不行。只不过,请先生不要将敌意表现得过于明显,毕竟我们是去寻求合作的,不是去吵架的。”
“很好,那么我便照此行事。”
齐原之又拱手问道:“敢问先生在朔方脱离使团之后,打算什么时候与我们重新会合?”
白湖不答,只是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齐原之道:“到达朔方之后,使团会先行前往宁朔书院。从到达朔方,到与宁朔书院开始正式谈判,我认为应该需要半个时辰左右。因此,请白先生在脱离使团半个时辰之后返回。另外,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请白先生不要与唐国高层发生冲突。”
白湖斜瞟了他一眼,把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原之笑道:“说不定,兴之所至呢?”
白湖收回目光,又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崇山峻岭,道:“或许吧。我要是真的兴之所至了,你现在提醒我也没用。”
……
唐国都城,朔方。
朔方的格局和封京类似,一条南北向的街道作为主轴,最北端是全国官署的中枢。不过和封京不同的是,朔方这条街道的尽头除了政事堂的建筑群以外,还有属于帝君的建筑群。这二者就占了全城五分之一的面积。
齐原之带领的使团从主轴的南端进入城中,沿着街道,贴着积雪缓缓御剑。齐原之这位正使,已将旄节握在手中,向全体朔方人宣告着泰学院使团的到来。即使雪势甚大,街上还是有不少人,正清理着城中的积雪。他们看泰学院使团的眼神并不友善,在各国人的眼中,天灾起源于泰学院,他们应该为此负责。
不过,今日收获最多负面态度的,并不是泰学院使团,而是从城东进入朔方的白湖。她和泰学院使团一样,没有从空中入城。
白湖的装束实在是太过显眼。她左右两侧腰间各挂了两把长剑,背上还背着两把短剑和一把双手巨剑的剑鞘——那把巨剑正被她踩在脚下用于飞行。
七把武器,这已经成了她的标志,为天下人所知。因此,刚一进城,她就被人认出来了。
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白湖就只在身上留一把武器,剩下的全部放在别处,或是北部冰原的仓库,或是在唐国南部租下的居所。前几天来唐国探听观测站和补给站消息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想让更多人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好多替使团吸收一些恶意。
因此也就引起了众人的愤怒和恐慌。
白湖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悠然地观察着朔方人见到她时的反应。她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引来三百人左右的围观者。
最先冲她跑过来的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嘴里喊着“七把剑”、“狐妖”之类的话,呼朋引伴,想要让更多的人朝这边看。
随后赶来的是他们的父母,个个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抱起孩子就跑,看都不敢看白湖一眼。
白湖注视着一个男童离去的方向,抬起的右手放了下去。刚刚那男童已经捏好了一个雪球,准备趁她不备扔向她。还好他母亲动作够快,把他抱走了,不然白湖刚一入城就要沦落到被小孩攻击的地步。无论是防还是躲,她都觉得有些掉价。
在她眼中,所有还活着的人类都是小辈,二十岁和八十岁的差别不大,反正都比她小几百岁。不过,十岁和二十岁的差别就很大了——孩童和成人毕竟是天差地别的。
第三批聚集过来的,是城中的闲汉和恶少年。有的人害怕白湖,但又觉得好奇,只敢远远地跟着她,看这狐妖长什么样。有的人胆子要大一些,离她很近,但也暂时无人敢于出演挑衅,只敢三两成群地小声议论。
“这就是那狐妖?听说去年遭雪灾就是因为她。”
“她来朔方干什么?应该把她赶出去!”
“说要赶她的那位兄弟,你有本事你倒是去赶啊?她可是会杀人的!”
“瞧这狐妖,哪怕化成人形,还是长得一股狐媚样……”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渐响。终于,有人开始了公然的辱骂,有人诅咒她遭天诛,有人让她滚出唐国,有人把手里的石头扔向了她。
白湖停了下来。她不打算等着身边聚齐三百人了。
私下议论也就罢了,如此公然挑衅,她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好的。
不想跟小辈一般见识是一回事,但被熊孩子骚扰得不胜其烦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从双手巨剑上走下来,又运使内力让剑飞起,一把将其抓住。
“立刻滚蛋。”她挥了一下那柄足有一人高的剑,向周围所有人传声道。
第八十一章:成见
九百年了,白湖已经习惯了世人的排挤,但世人始终没有习惯她的存在。
一开始,她的化形还不完全,两只狐狸耳朵支棱在头上,人人看到她都害怕,怒骂着把她赶走。
后来,她的外形和人类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但也总有需要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于是依旧接受着人们的敌视情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是实力这么强大的一只狐妖。
指望得到他们的理解是不可能的,她八百年前和三百年前尝试过两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官署总能很轻易地操纵舆论,在她就要成功的时候把某些莫须有的罪名推到她头上。
齐原之说得很对,不主动去制止谣言传播的话,谣言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然而,没有官署的支持,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手中的剑,能够诛杀世间任何一名高手,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共处着吧。
毕竟以她的性子,也不愿意入世太深。
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群,白湖感到一阵轻松。总算是清静了。
你们私下里怎么说都行,别来烦我就好。
然而,放任传言继续发展下去到底会怎么样?她倒并不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到时候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总归会有些烦躁。
泰学院希望各国能够制约她,因此不会像帮助齐原之一样,帮助她消弭谣言。
思及此处,她突然不想帮着泰学院的使团吸引火力了。
也是,反正他们的原计划里就没有白湖,就算她不出现在朔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湖御剑飞起,打算在朔方上空盘旋一阵避避风头,然后再去与齐原之他们会合。
然而,竟然有人跟着她飞了起来,拦在了她的去路上。
何人竟有如此胆量?
白湖停了下来,注视着前方的四个年轻人。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应该不是官署的人。既然不是官署的人,又冒出头来拦她,那估计应该只是几个恶少年,或者自诩轻侠之人。
换言之,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你要去何处?”为首的少年大声喝问道。
白湖慢慢地驱使巨剑,向他靠近:“不管我要去哪里,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那少年竟不退避:“都说你这狐妖有通天之能,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今天我就要杀了你,为天下除害!”
“你,还有你,”白湖指着他和他旁边那个少年问道,“你们身上穿的是什么?”
狐裘。而且是雪狐的毛皮。白湖刚刚一眼便认出了同类,御剑靠近也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
那少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狐裘,神色愈发得意起来:“这是你同类的皮裘!我今日不仅要杀了你,还要让你现出原形,用你的毛皮再做一件衣服!”
白湖并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
那四人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即脸上便挨了一记重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雪地上。刚刚穿着狐裘的两个人,身上的狐裘已不见了踪影,两条手臂也被白湖折断了。
扬言要杀掉白湖的那人,现在在雪地上打着滚,嚎得也是四个人当中最大声的。
而白湖,正抱着那两件狐裘,掉头往城外而去。
她对同类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刚能化成人形的那会儿,不仅人类排挤她,而且同类也害怕她,一见她靠近就跑得远远的。
因此她和人类打交道的时间,远比和雪狐打交道的时间更多。
不过毕竟物伤其类。
找个地方把这两件狐裘埋了吧。她心里想着。
不知道今天这样一闹,又会出现什么新的谣言……
……
宁朔书院位于朔方南北主轴的西侧,占了整座城池的四分之一面积,规模颇大。齐原之等人到达书院东门时,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一帮人在迎接他们。
副使秦齐快步走上来说道:“为首者是宁朔书院的院首纪雪竹。”
站在迎接者最前方的是一个中年女子,看样貌约莫五十岁。她正神采奕奕地盯着接近的泰学院使团,不过齐原之他们靠近之后,总觉得这位纪院首是在看一群猎物。
使团在东门前站定,齐原之向纪雪竹揖道:“不敢劳动纪院首亲自出迎。”
纪雪竹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下,笑道:“齐先生能赏光来敝院交流,令我等倍感荣幸啊。”
齐原之的论文早已在各国学界传开。内行看得出来他的力学体系是何等重要的成果,哪怕是外行,看到他独占了零级期刊一整期的版面,也都能明白这些成果的分量。在感叹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学士竟有了如此重要的发现之余,各国学界把齐原之的地位捧得极高,甚至说他是“千年难遇的大才”。
否则,他一个小小的学士,怎么可能让宁朔书院的院首亲自出迎?纪雪竹除了想表现一下自己礼贤下士以外,也是真心希望拉拢齐原之。
至于“天灾引发者”的说法,主要是学界以外的人在传,学界的人基本是不信的,至少也是不愿意承认的。说齐原之引发了天灾,就等于说重要的科学进展会引发天灾,那不是砸他们的饭碗么?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学界是不可能采信这种说法的。
更何况现在又有了白湖这只替罪狐。
按岑河清和庄略的指示,齐原之此次出使,不仅是以使者的身份,也是以学者的身份。为了争取宁朔书院的支持,与他们进行学术交流也是项目之一。
齐原之站直身子,把话题引到了出使的目的上:“本使此次前来,一是为了与贵院交流学术;二是为了增进泰学院与唐国的合作;第三,也是为了撤回被贵国扣押的泰学院导师和学徒。”
纪雪竹依旧笑呵呵的,说道:“贵使不必担忧,本院定当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眼下是多事之秋,天灾频繁,泰学院作为天下魁首,也必然能为列国抗击天灾提供支持。”
第八十二章:宁朔书院
“先是说个虚无缥缈的‘力所能及的帮助’,又让泰学院提供支持,”齐原之心下暗想,“算盘打得倒是很精。”
讲完开场的客套话,纪雪竹开始向齐原之介绍站在自己身后的迎接者。今天与她同来的还有宁朔书院物理学馆馆首、数学馆馆首、院首长史、以及其他十来个行政人员。齐原之向他们见礼,心想今天这阵仗可真不小,大概他们已经铆足了劲,想要从泰学院这里多榨点油水出来。
使团和宁朔书院一行人从东门鱼贯而入,向学政殿而去。齐原之注意观察着宁朔书院的布局,发现这所书院俨然是一座城池,边缘设有堡垒,堡垒上还驻有炮兵——不过新的内力形态的出现,已经导致炮兵的地位大大降低,估计很快就会被撤销编制,除非炮兵的射程和威力大幅提升。
书院内部也到处都是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从他们的袍服样式,以及队形来看,应该是唐国的士兵。
齐原之从副使秦齐那里听说过,宁朔书院正在朝泰学院的方向发展,不仅在国内的话语权极大,而且还拥有一支两千余人的雇佣军。除此之外,他们的学徒也都要接受半年的军事训练。现在在书院里巡逻和站岗的这些士兵,应该都是他们自己的雇佣军和学徒。
宁朔书院的建筑也很有特色,要么是六层以上的高楼,要么就只有一层。齐原之刚刚在城外就看见,书院里耸立着一座高达五十余丈的楼,据纪雪竹说那座楼有十五层,是给刚入书院的学徒上课用的楼,除此之外经学馆也驻扎在里面。
其它的高楼,也大都是各个学馆和行政人员的用地,除了几座九层高的楼,那是书院的宿舍。那些只有一层的房舍和殿宇,则要么是讲学和议政用的大殿,要么是必须修建得低矮而坚固的实验室,还有一座是伙房。
最没有特色的建筑,恐怕就是议事用的这座学政殿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学政殿和封京的议政殿长得一模一样。大殿的外形、尺寸、殿前台阶的级数、台阶的宽度、乃至扶手上雕刻的麒麟和飞檐上雕刻的太阳神鸟,全都一模一样。齐原之一时之间有一种时空错乱感,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封京。
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绝对没人相信。
把大殿建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宣布宁朔书院要像泰学院一样,独立执政。
已故的前百里书院副院首秦季之没有来过宁朔书院,否则见到这幅景象,他应该会很羡慕的。
议政殿里,齐原之再度提起了唐国擅自扣押泰学院学者之事。
“……被扣押的人当中,还有一个是我的学徒。我此次前来,既为公义,也是出于私心,学生被扣押,为师者岂有不救之理?我等先来宁朔书院,也是希望贵院能为此事仗义执言。”
面对这一手感情牌,纪雪竹不为所动:“能帮的自然是要帮。不过,扣人是政事堂下的决定,宁朔书院恐怕无权干涉。倒是如果泰学院能够为宁朔书院提供一些支持的话,我们在政事堂说话或许能更有分量一些。”
说白了还是想让泰学院出点血。齐原之简直有点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宁朔书院和唐国政事堂串通好的,先由政事堂出面扣押人质,再由宁朔书院从泰学院手里套取赎金。
但是他并没有证据,当着宁朔书院高层的面不好这样说,于是只好说道:“泰学院愿意与唐国合作,自然也愿意与宁朔书院合作。今年本院在实验设备上有一些新的突破,如果贵院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较低的价格出口。”
听好了!是合作,不是援助!
纪雪竹笑道:“泰学院与唐国一直都有大量的贸易往来,要是能把这种关系延续下去的话,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只不过,除了贸易往来,我们还可以谈一些其它的项目。”
这次她既不提支持也不提合作了。齐原之拱手道:“请纪院首明示。”
“一是双方可以合作一些大的科研项目。”
齐原之抢在她谈钱之前接话道:“这是自然。修建观测站,对北极风柱进行观测,就是两国合作的范例,但是很可惜,贵国似乎想要亲手毁掉这个范例。如今天降大灾,两国合作才是正途,经费也应当根据各国的实际花费来分配。”
纪雪竹仍然没有丢掉自己的思路:“这似乎不妥吧?天灾起源于贵院,况且贵院作为天下的学术中心,难道不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齐原之正色道:“纪院首明鉴,天灾源于何处尚需调查,况且就现在的数据来看,北极才是最有可能的发源地。民间谣传天灾源于泰学院,尚有情可原,贵院作为唐国的学术中心,竟然也做此判断,实在让我感到不解。”
既然证据支持他们,那他就要好好地利用证据。哪怕抛弃掉作为学者的良心,宁朔书院的人也不好再在这个问题上公开抵赖。
纪雪竹意识到齐原之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只得降低了自己的目标:“齐先生高论,纪某心服。那么,双方互派学者,加强交流,贵使以为如何?”
齐原之也松了一口气。大的科研项目可以分割开来各自为政,设备出口可以随时中断,只有这一条要求算是比较实在的。互派学者,就相当于互派人质,对宁朔书院来说或许也算得上是派遣间谍。敢于提出这种要求,至少说明宁朔书院不希望本国与泰学院开战。
“这个自然可以答应,”他拱手道,“具体的细节可以稍后商谈。”
纪雪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提出了下一条要求:“泰学院的学术水平是天下之冠,而且掌握了所有最顶级的学术期刊——当然,也掌握了大部分的审稿权。为了加深两院合作,不知贵院可否给宁朔书院多分配一定比例的审稿权?”
第八十三章:独特的谈判方式
宁朔书院想要争夺在学界的话语权。
理论上来说,学术期刊的审稿人不会知道自己审核的论文是谁写的。但是实际上,学界每个方向的圈子都很小,经验丰富的学者拿到论文一看,即使上面没有署名,也能大致分辨出这篇论文来自何人。
这也就导致了两个结果:在两篇论文水平相近的情况下,熟人比陌生人更容易通过;本院的人比其他书院的人更容易通过。出于学术道德,学者们通常不会有意这样做,但总会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显现出这样的倾向。
因此,虽然泰学院学者的水平的确高出其他书院一截,但他们能在顶级学术期刊上发表这么多论文,其实也是占了审稿制度的便宜。
宁朔书院想要审稿权,实际上是想增加本院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的比率,进而提升本院在学界的话语权。
那么要不要把本院的审稿权交出去一些呢?
齐原之对此毫不犹豫,当即便说道:“这个也可以同意。具体的比例,仍然可以稍后再行商谈。”
这笔交易,相当于拿话语权换钱和安全保障。长远来看可能有害,但泰学院今年就要撑不下去了,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看到泰学院让了步,纪雪竹也稍微退了一步,提出了宁朔书院能够为泰学院提供的好处:
“如此,两院合作,未来可期。刚才谈到设备贸易之事,我想再补充一点:我们今年不仅需要为书院和院办商号购进完整的设备,恐怕还需要一批合金和合金零件,以及一批高纯度的药品。另外,以往就有的贸易项目,也可以继续保留。价格方面就由院首长史和贵使详谈,我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不会让贵院没有赚头。”
齐原之一见事情有了转机,便再度提起自己出使的目的:“我方会适当地让出一些利润,不过还请贵院向贵国政事堂上书,一是放出被扣押的泰学院学者,重启观测北极风柱的项目;二是保持与泰学院的和平关系;三是保持与泰学院的粮食贸易。”
然而,纪雪竹退了一步之后再次谈起了条件。
“据我所知,贵院近期成立了一个新学馆,名为天机馆。”
齐原之不解其意,只说道:“正是。”
纪雪竹道:“我还听说,贵院任用了那位白湖,作为天机馆副馆首?”
齐原之这下明白了,他们是担心泰学院与白湖联手,会对其他各国造成威胁。
“确有此事。”
岑河清连委任状都发过了,任命白湖这件事情是赖不掉的,他只有据实回答。
果然,纪雪竹说道:“恕我直言,现在各地都认为是这狐妖引发了天灾——且不管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至少各地都是这么说的。另外,白湖的实力也十分强大。如果贵院坚持任用她的话,其它各国恐怕很难信任你们,而且会视你们为威胁。”
齐原之正要说话,却感到耳中响起了白湖的声音:
“视谁为威胁?”
白湖忽然从空中降落到了殿门口,随即一指头拨飞了卫兵伸出来拦她的长剑,缓缓步入殿中。
齐原之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这个时候正需要白湖亲自出面,而她出现得恰到好处。但另外一方面,齐原之又不知道她到底会怎么发挥。从她打飞卫兵武器的举动来看,怕不是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卫兵退下。”纪雪竹止住了想要继续冲上来阻拦白湖的卫兵,又向白湖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阁下就是白湖吧?”
白湖点了点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们是在视谁为威胁?”
纪雪竹道:“从阁下的举动来看,各国视泰学院为威胁恐怕是很恰当的。齐先生,我想问一句,贵院任用她为天机馆副馆首也就罢了,怎么还让她加入使团呢?身为使者,踏入别国境内,却对别国的士兵施暴,这是什么意思?”
齐原之正要回答,白湖却抢先了一步,说道:“谁说我是使团的人?跟着泰学院使团一同前来,就成了使团的人了?”
以退为进,先把自己从泰学院择开。白湖的手段倒比他想象中的要高明。齐原之心里想着,略微松了口气。
纪雪竹道:“本院正与泰学院使团议事,若阁下并非使团成员,那么就不该进殿。”
她本来还想说“阁下要是不出去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但是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之后,又闭上了嘴。
也不知是揣摩过上意,还是真的出于义愤,物理学馆馆首拔出长剑起身道:“若阁下再不退出殿外,我就要代替卫兵行使职责了。”
大殿的西侧,泰学院使团正在发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东侧宁朔书院的人都对白湖怒目而视,物理学馆馆首起身之后,又有两人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白湖摆了摆手道:“收起你们的武器。听着,纪院首,我不管你们现在在跟谁议事,我都要以个人身份加入进来。”
宁朔书院的人想让她退出殿外,这要求可谓是有理有据。面对这样的要求,有时候不讲道理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也只有以她的实力,才敢于这样不讲道理。
听完这话,物理学馆馆首也没有攻上来,继续持剑跟她对峙着。齐原之摇了摇头,暗自感叹白湖还真是有独特的谈判技巧,随即出言道:“诸位且先各退一步,听我一言。白先生虽然来得唐突,但也可能确有要事。依我之见,不如就让她留下来,纪院首以为如何?”
纪雪竹自忖无法让白湖退出,只好点了点头,示意宁朔书院的人收起武器。
白湖道:“以前,一直都是我独自在观测北极风柱。后来发现力有不逮,才想着找唐国和宁朔书院合作,修建观测站。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擅自停止施工?”
纪雪竹微微眯起眼睛,感到有点恼怒。你说你跟我合作了?那我怎么不知道!
第八十四章:中立国
纪雪竹道:“不知阁下是何时与我们开始合作的?”
白湖道:“去年十二月中旬。”
观测站和补给站的确是十二月中旬开始修建的,可这跟白湖有什么关系?
纪雪竹看向齐原之道:“修建观测站,观测北极风柱,唐国的合作者一直都是泰学院,什么时候变成了白先生?”
齐原之微笑着,垂着眼睛,没有回答。既然白湖一直强调她个人在项目中的地位,那就等她继续把此事说得更真一些吧。
白湖道:“纪院首,请你们不要弄错了,泰学院固然在跟你们合作,但这个项目是我提出的,我才是你们最大的合作者。”
齐原之帮腔道:“白先生的确是项目的提出者。”
胡搅蛮缠啊这简直是。
纪雪竹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这样的路数,但仍然没有被白湖带偏,坚持着自己的思路:“无论如何,这跟我刚刚说的没有关系。只要泰学院还在跟白先生合作,那么唐国就会视泰学院为威胁,很难信任你们。”
白湖想要把唐国也列入她的合作对象,这样的话,各国就会同样视唐国为威胁,唐国和泰学院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是,只要唐国拒绝放出他们的导师和学徒,就算是给各国交上了投名状,这种所谓的“合作关系”便会不攻自破。
泰学院能打的牌不多,而宁朔书院和唐国始终有人质这张底牌。纪雪竹仍然想靠这张底牌从泰学院那里弄到更多的利益。
两国邦交,想打动对方,要么靠炫耀武力,要么靠晓以利害。单纯的打嘴仗、玩弄文字游戏是行不通的。
然而,白湖也深谙此道。
“天石上的倒计时,现在是六万五千三百多个时辰,”她冷冷地道,“在这段时间之内,我要跟谁合作,谁就得跟我合作,明白吗?宁朔书院的诸位,你们要是想破坏这个关系的话,得先问问我的剑答应不答应。”
闻听此言,无论是宁朔学院的众人,还是泰学院使团,心中都陡然升起一股寒意。纪雪竹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随时准备着迎战;齐原之警觉地盯着白湖,说道:“白先生不要冲动。”
月初的政务会议,齐原之没有资格参加。本来他还不明白,白湖怎么会在会议上得罪所有人,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为了几个观测站,白湖竟然打算和唐国开战。
她要开战可以,但是泰学院现在实在是承受不起一场大规模战争。
白湖看向他这边,眼神冰冷:“我并没有冲动。齐先生要是能让出更多利益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齐原之一时语塞。她说得也没错……要是再让出更多利益的话,就要动摇泰学院的根基了。
他一咬牙,顺着白湖的思路,向纪雪竹拱手道:“纪院首,为了应对天灾,泰学院十一月底就向各国派出使团,以求共克时艰,然而收效甚微。唐国是第一个愿与我们合作的国家,对此泰学院深表感谢。但是,如果贵国一定要终止合作,甚至不惜扣押人质的话,泰学院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院首长史愤怒地道:“唐国帮助了泰学院,你们却要选择开战?有这个勇气,何不把同样的手段用在其他三国的身上呢?”
齐原之道:“长史请明鉴,不是帮助,而是合作。泰学院已经让出了足够的利润。”
白湖接过话头:“其他三国,尚未与我公开对抗,也暂时没有阻碍我的计划,因此我不会去逼迫他们。宁朔书院的诸位,你们要弄清楚,我没有兴趣针对你们。如果有哪个国家打算进攻唐国,干扰对北极风柱的观测,到时候我自会去让他们罢手。”
殿内的气氛凝固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长久的沉默之后,纪雪竹终于选择了松口。本来宁朔书院就有意合作,到头来如果闹僵了,岂非事与愿违?
“我会向政事堂上书,请他们放人。不过,粮食贸易的问题,我确实无权过问,毕竟今年各国都不好过,唐国也不例外,政事堂应当有自己的安排。”
齐原之甚是欣喜,拱手道:“多谢纪院首。”
纪雪竹道:“合作的细节,就请贵使与院首长史商谈。说了这么多伤和气的话,也是时候谈一谈学术的问题了,下午齐先生的学术报告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大约会有六百人来听……”
……
与宁朔书院的交锋结束之后,唐国政事堂放人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有了宁朔书院和泰学院互派人质的操作,唐国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中立国,相邦也签订条约称不会与泰学院开战。
只是粮食贸易的事情一直谈不妥。唐国坚称要先供给本国人再考虑向泰学院出口,使团面对这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毫无办法——总不能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去敲诈大户吧?
即使是白湖,威慑力也不是无限的。她之所以能让纪雪竹放弃一些利益,是因为宁朔书院本来就有与泰学院合作的意向;而那些高门大户,是不可能发善心放出自己的粮食和钱财的。饿殍遍地,激起民变,政权更替,他们也不过是换一个统治者,继续当大户。
另外,如何把观测站工程继续下去,也成了个问题。
建设观测站的分工,大抵是泰学院出技术员和大部分资金,唐国政事堂出土地和建筑工,宁朔书院出小部分资金。技术员被扣押之后,整个工程也就停滞下来。现在众人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愤怒地声讨唐国一番之后,只有一半的人选择留下来继续建设工程,剩下一半的人坚持要回泰学院。
白湖本来想把他们全都强留下来,但在齐原之的劝说之下只好作罢。在异国被扣押了一次,还敢留下来继续工作的,已经算得上是英雄好汉了,但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英雄好汉。
“那么请问齐先生,缺了那么多的人手,应该怎么办?”她问道。
第八十五章:胜局
“人手不够,就让宁朔书院出人,大不了我们再出让一些技术。副使正在跟他们谈,白先生不必担心。”
此刻,齐原之、白湖、以及被救下来的,齐原之的学徒张延年,正站在一座观测站旁。这座观测站位于朔方以北的一座高山上,修建的目的是测量风力、温度等指标,并为南返的观测员和信使提供补给。观测站的旁边就是一座天文台,房顶的所有窗口现在都紧闭着,里面放着唐国最好的一架天文望远镜。
白湖对齐原之的解决方案不是很满意:“我还是认为应该把泰学院的人全都强留下来。这种时候,他们应该顾全大局。”
齐原之笑道:“强留下来,轻则士气低落,重则引起哗变。到时候,还得加派人手去看着他们,得不偿失啊。”
白湖斜瞟他一眼,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齐原之对张延年道:“延年啊,你刚刚说你在最北端那个观测站?能看到风柱么?”
张延年拱手道:“能。那座观测站设在北部冰原的最北端,距离北海只有百丈。虽然北极现在是极夜,但是空中的极光非常明亮,所以能够看到风柱。风柱在海面上,直径宽达千里,像是要吞天一般,非常壮观。”
齐原之听得频频点头,心向往之:“真想亲自去看一看……但是从这里到冰原北端,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吧?我要是往返一趟,肯定会把事情全都给耽误了。”
张延年道:“要好几天。”
齐原之又转向白湖:“听说白先生一天之内就能赶过去?而且,据说白先生之前还带过去一个学徒,是么?”
白湖道:“是。怎么,你想让我把你带过去?”
齐原之大概能想到白湖是怎么把人带过去的,大笑道:“不敢,不敢。”
说完之后,他敛起笑容,叹了口气。
唐国的危局总算是基本解决了,齐原之禁不住地感到轻松。但是细细思之,他又不得不为夏国、虞国和商国感到担忧。这三国,书院的势力没有那么大,跟政事堂的矛盾也没有那么尖锐,更重要的是,跟泰学院的合作**不像宁朔书院这样强。
最坏的情况下,泰学院在唐国的外交胜局,可能是唯一的胜局。
……
二月九日,亥时初,虞国。
雪仍在下,天气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往年,河水通常会在二月初化冻,但是今年的二月,河面上仍是一层厚厚的坚冰,长剑一插到底也碰不到液态水。
百里城东北,两个学徒正打着火把站在河面上,霍岚蹲在他们旁边,正把一管炸药送进冰面上的一个洞里。
片刻之后,三个学徒跑向岸边,随即是“轰”的一声巨响,碎冰飞起一丈多高,冰面裂开了一大块。
霍岚欢呼起来。一个学徒说道:“好!冰面爆破一成,今天也可以收工了。”
处理完实验现场,三个学徒分三路御剑而去,一个直接飞往百里城的家中,一个回了火炸药实验楼,霍岚则往数学馆而去,准备和巫澎、巫娴两兄妹会合,一同回虞阳。
近来,她每天都要做实验做到将近午夜才能离开,而巫家兄妹也跟她一样忙碌。
巫澎在尝试着对神经回路实现精确控制,为此正在改进辅助装置;同时他还在偷偷地研究测量光速的装置,并且在复现孟仞推导狭义相对论的过程。巫娴最近也在忙于研究曲线积分和曲面积分的问题,每天都推式子推到深夜。
让霍岚感到意外的是,在数学馆等着她的,还有背着行李的孟仞。
“这是怎么回事?”她降落到他跟前打量了一番,又拍了拍他的外袍,“衣服还弄得这么脏……总不会是你宿舍又塌了吧?”
孟仞苦笑道:“你猜对了。”
霍岚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
霍家的房子、孟仞的宿舍,都已经重建完毕,他们两人已经不用再借住在巫家了。然而,刚刚回到宿舍时,孟仞发现房子再次变成了废墟,不禁感到心中一阵绞痛。
天色已晚,他也找不到人问责,只好先从里面翻出自己的东西,整理一番,再度前往虞阳借宿。
“我明明每天都在清积雪的,”他咬牙道,“明天我就要向监察司举报,这个工程比豆腐渣还不如,也不知道工程款都花到哪里去了……”
“哎哟,可惜了,”霍岚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我还打算今晚住在你那里呢。”
“你什么时候住在我那里过?”孟仞挑眉道。
巫娴听得脸色微微发红,说起话来也有点结巴:“你……你们换个话题。”
巫澎在旁边说道:“赶紧出发吧,再晚点就子时了。”
飞到空中之后,霍岚听了巫娴的话,没再**,而是说起了论文的事情。就在今天,公孙齐他们关于稳定硝化甘油炸药的论文得到了发表,刘师弟是第二作者,霍岚混上了一个第三作者,后面跟了一串实验室的学徒,最后是孟仞。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没挂我的名字么?”孟仞惊道。
霍岚笑道:“骗你的。不过公孙先生确实不大想挂你的名字,我跟他说了好多次,最后他也嫌烦了,才同意的。”
“多谢了。”孟仞笑道。他对这篇论文的态度是挂名也行,不挂名也行,因此心中没有太大的波澜。
硝化甘油炸药只是他的一个小目标。孟仞最近主要还是想攻克远距离通信,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为了解决信息编码的问题,他已经转而开始研究大脑的计算机制,现在正同时写着两篇论文,一篇是《人脑的迭代运算》,另一篇是《人脑对大数的计算和编码》。
霍岚道:“今天还有一件事:中军的人找上门来了,希望我们能为火炮研制新型的发射药,以提升性能。”
“看来虞军并没有因为内力的异变而放弃炮兵啊。”孟仞心想,“要是能制造出新型发射药,以及能够承受更大膛压的炮膛,炮兵倒确实是可以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