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返乡
十二月七日，百里书院。
“你房子塌了。”
刚一回实验室，匡先生就以这种方式跟孟仞打了招呼。孟仞本来还没反应过来，但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东西都堆在实验室里，心里便立刻明白了。
“而且，就算房子塌了，这个月的租金也还是要付。”仿佛是嫌孟仞还不够难受，匡先生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孟仞捂着胸口，背过身去扶住桌子。巫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急什么！你这里也有坏消息！”匡先生又转向巫澎道，“你们的那个什么学生会，被书院取缔了。”
闻听此言，巫澎也捂住了胸口。
怎么走了不到一个月，就冒出来这么多坏消息呢？
“先生啊，”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巫澎说道，“我们连行李都没放，家都没回，就先来书院报到了，结果你就跟我们说这些？”
先到书院报到，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敬业，只是因为他们要先帮霍岚把四桶甘油送到实验室去。送完物资，顺便来一趟脑理学馆，然后回去收拾东西睡一觉——他们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无疑实现不了了。
匡先生笑道：“那我该说什么？欢迎二位特任学士凯旋？哦，这么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们呢，录用了么？”
孟仞捂着胸口答道：“我们两个都录用了。我还以为，先生会更惊喜一些呢。”
匡先生捋着长须，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以你们的水平，做泰学院的特任学士完全是够格的，我没有必要担心。”
尽管竭力装出了自信的语气，匡先生的声音和手还是有些发抖。
巫澎道：“还是接着说坏消息的事情吧。学生会为什么被取缔了？”
匡先生道：“还不是因为那帮小崽子太不安分！趁着雪灾，要求减少工作时间，要是书院不答应的话就要联合所有的学徒跟导师对抗。
本来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分，还有商量的余地，可是他们要减少的工作时间实在是太多，而且还要求降低毕业的审核标准，而且一点谈判策略都不讲，根本不打算跟书院谈判……书院大概是觉得既然他们不想谈，那就干脆不要谈，直接取缔好了。”
巫澎听得再次捂住了胸口，孟仞也听得直摇头。学生会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至少有一部分导师是支持他们的，现在他们这样行事，会失去所有导师的支持，被取缔也是意料之中。
巫澎道：“我倒要问问霍岚，她招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尽找些不靠谱的人……我估计这次肯定是因为罗延寿，他一向都很激进……”
孟仞打断他道：“先不谈这个，还是考虑考虑有没有挽救的余地吧。”
巫澎揉着太阳穴：“这样吧，我先去找霍岚处理一下学生会的事情，晚上再回家。老孟，你先找找住处，实在不行就来我家。我家虽然不大，但再加个地铺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话音刚落，实验室门口就探了一颗脑袋进来，正是霍岚。
跟孟仞和巫澎一样，她的脸色也不太好。不过看到匡先生在场，她还是先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
“见过匡先生。”
匡先生笑道：“你是来找他们两个谈学生会的事情？”
“正是，”霍岚拱手道，“那我就把他们两个带走了？”
匡先生喝了口茶，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孟仞奇道：“我也要去么？”
他在学生会里只是挂了个“顾问”的名号，几乎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学生会的创建过程，也基本都由霍岚和巫澎完成，孟仞没有做过什么事情。
现在把他叫上，会有什么用吗？
霍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当然要去！我刚刚确认过了，今天王副院首在书院，一会儿我们得去找他。你跟他比较熟，可以镇镇场子。”
其实孟仞跟王祁阳的关系也就那样，不过硬要说“比较熟”的话也可以。既然霍岚都这样说了，孟仞也只好卸下行李，跟她和巫澎一道踏上找导师们谈判的路程。
刚一出脑理学馆的大门，霍岚就再也忍不住，怒斥起来：
“这帮兔崽子！本来就是个依附于书院生存的组织，他们还真以为自己能和书院直接对抗了？
要跟谁对抗，要争取谁的支持，这明明是一开始就说清楚了的事情，他们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最可气的是，现在被取缔了，他们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连自救都做不到！
我看这次不仅要让书院把取缔令撤销掉，还要好好收拾一下内部，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实力和诉求！”
孟仞和巫澎沉默着听她发火，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雪地里，正在清扫积雪的学徒和啬夫听到霍岚的怒吼，不禁纷纷侧目。
灵州受灾不轻，到处都是流民，不过百里书院内部还算祥和。书院高层协同太守府安置好了百里城中的流民，学徒和导师们仍在按部就班地工作。
霍岚一边走一边念着她打算依次造访的导师名单。就这个名单的长度来看，他们估计要把整个白天的时间都花在谈判上面。令孟仞感到惊讶的是，凭着霍岚和巫澎的口才，谈判过程异常顺利，他们竟然没费多大功夫就重新获得了这些导师的支持。
“倒不如说，”离开化学馆时，霍岚说道，“他们本来也没那么大的反对意见，只要我们能多退让一些就行。”
名单里只剩下王祁阳了。
这位副院首自从接管了秦季之的工作以来，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因此，无论是谁要找他，都得跟长史——也就是脑理学馆的卢馆首提前通报，约定时间。霍岚本来想不顾规定，直接冲过去，但在孟仞和巫澎的劝说之下只好作罢。
“要是今天约不上的话，就不知道得等多久了！”尽管已经被劝服，她还是急躁地重复着自己的理由。这条理由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冒冒失失地冲过去，让王祁阳心生恶感的话，估计会得不偿失。
当他们找到卢馆首时，却发现卢馆首也正在找他们。
“孟仞，巫澎，王副院首让你们马上过去见他。”卢馆首道。
第五十七章：情报（一）
卢馆首，也就是王祁阳的长史，通知完他们之后竟然还亲自带着他们往行政楼去。“要么是馆首很闲，要么是王祁阳交代的事情很重要，”孟仞心想，“当此多事之秋，应该不会是前者。那么王祁阳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情？为了了解泰学院的情报吗？”
走了几步之后，卢馆首发现霍岚也在跟着他们，于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学徒，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是谁，只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对她的印象不太好。
霍岚上一次和卢馆首打交道，还是几个月以前：她擅自拆了泰学院的公函，然后交给了他。卢馆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然而“擅自拆封”留给他的坏印象，却还保留了一个模糊的痕迹。
他心头有些烦躁，想要呵斥这个学徒，让她走开，但最后还是和和气气地开了口：“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跟上来？”
霍岚朝他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笑。虽然卢馆首只叫了孟仞和巫澎两个人去，不过她眼下有十足的自信：她能猜到王祁阳想要什么，也能为自己拿到话语权和得到召见的机会。
“恕晚辈冒昧。二位师兄刚刚回来，王副院首就得到了消息，而且急着召见，不知道是为什么？”
卢馆首笑道：“现在还不便透露。你先请回吧。”
霍岚像是早就料到了这句答复，迅速接话道：“是想知道泰学院以及这次雪灾的情报？”
卢馆首本打算继续搪塞，不料孟仞在旁边帮腔道：“有很多事情，她是唯一的见证者。如果王副院首需要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我建议最好还是让她也去。”
如果王祁阳的目的真是如此，那么霍岚此去不仅能遂了他的愿，还能以自己的情报为筹码请他撤销对学生会的取缔令。
卢馆首仍然挂着那副职业性的假笑，不让旁人看出他的情绪：“如此也好，那便一起去吧。本来还打算把物理学馆那位李士瓒也请过去的，不过他已经赶回家了，我扑了个空。没想到，现在又凑足了三个人，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絮絮叨叨地一边说一边走，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学术上面，说应该趁着这段特殊时期编制一批测验，测一测不同人群的数据，情绪、生理状况、精神状况、智力，怎样都好，总之都是宝贵的数据，过了这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了。
孟仞和巫澎为这种强行的聊天感到有些尴尬，但还是尽力地硬聊着。霍岚不是脑理学的学徒，乐得清闲，跟他们拉开一些距离走着。自从话题转移到学术上之后，卢馆首就再也没提到过王副院首找他们的目的，也不提王副院首是怎么知道他们已经返回的。孟仞觉得他是在故意岔开话题。
崇理阁——也就是行政楼——也和书院的其他部分一样，尚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中。王祁阳办公的地方在七楼，卢馆首领着他们上楼的时候，碰到了不少跑上跑下的各司司员和司丞。其中一个人甚至和他们碰上了四次之多，惹得卢馆首忍不住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大事，”那司员答道，“就是协调一下接待使团的事宜。”
“又有使团？哪国的？”
“商国的，明天就要到达百里。”
卢馆首“哦”了一声，示意那司员继续去忙。
“泰学院的使团已经来过了？”孟仞问道。
十一月三十日，冯宿告诉他们已经向各国派出了使者，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虞国都城西京了。
“是啊，已经来过了，”卢馆首道，“两天前离开的百里书院，往西边去了。”
巫澎奇道：“这使团不应该直接去西京么？怎么先到百里书院来了？”
卢馆首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顺着刚刚的话，继续讲泰学院使团的行程：“下一站是太岳书院，再下一站才是西京。我估计，今天他们才刚到西京。”
崇理阁的第七层只有王祁阳的办公室、教学司和外事司。卢馆首敲门而入时，王祁阳正在里面熬煮着一锅汤药，屋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看到来人，王祁阳笑呵呵地示意他们坐到两侧，自己继续对付那锅汤药。
“李士瓒不在书院，不过我找到了另外一个知晓泰学院情报的学徒。”卢馆首道。
王祁阳一眼看到了霍岚，道：“这样也很好。无论是不是特任学士，只要是去过泰学院的人都可以。”
他说着缓缓地蹲下身来，想要灭掉火焰，卢馆首连忙起身走到他旁边，拱手道：“我来。”
王祁阳重新站直身子，笑道：“弄了一点调理身体的药，味道可能有点大，对不住诸位了。”
卢馆首伸手施展寒属性内力，熄灭炉火，又把砂锅端起来，走到桌前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水。王祁阳接着道：“刚刚卢院士可能跟你们说过了，前几日泰学院派来了使团，跟上官院首和我说了天灾、以及所谓‘末日’的事情。现在他们要前往西京，请政事堂派人去泰学院共商对策。
“虽然这么说不大合适，但我没法完全相信他们。因此，我需要向更多的人求证——向更多的自己人求证。这两天我已经约见了几个人，确证了使团所说的部分内容，但这几个人当中，没有一个近距离接触过那块奇石，更别说弄清楚它的各种性质。”
“今天我听说你们几位从泰学院回来了，就赶紧把你们请了过来。而且，据说孟仞和巫澎还曾被委派去研究那块石头，我说得不错吧？”
巫澎拱手道：“副院首所说不错。”
可他怎么这么快就能知道？这一疑问在孟仞、巫澎和霍岚的心中同时升起。
是依靠监察司么？还是他有别的情报网络？
王祁阳走到桌前，端起汤药，道：“泰学院以末日为由，想要与诸国合作，但是，有一件事情至关重要，我想跟你们确认：所谓的‘末日’，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皱了皱眉头，把汤药一饮而尽。
第五十八章：情报（二）
“有的是人从根本上就不相信‘末日’的歪理邪说。”
孟仞还记得天道门教徒说的这句话。当时他就在担心各国高层会不会也不相信末日的说法，看来如今是要应验了。王祁阳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是对末日的说法不大相信的，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大劲，找这么多人求证。
以他身为学者的立场来看，各国联合肯定是优于各国对抗的。联合起来，就有更加稳定、更加便利的研究环境，而互相对抗，各国的学术交流就将断绝，研究进程也会受到干扰。因此，现在他应该想办法说服王祁阳相信末日的存在。
可是说到底，此事并未坐实，他不可能做出太肯定的论断，甚至，刚一开口，他的说法就退了一步：“其实，现在没有人知道末日是真是假。”
“关于末日，我们所知的唯一信息来自于那块石头，上面写着‘若干时辰之后地球崩解’。现在，那上面的数字应该是六万五千多个时辰，也就是十五年左右。”
“没有人知道上面写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但是许多人选择相信——包括我。我认为，与其置之不理，不如早做应对。”
王祁阳摇了摇头：“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那块石头是人造的吗？”
孟仞道：“确实有许多人都是这么怀疑的。但是，那块石头的硬度超过了目前所知的任何一种材料，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破坏；而且，在石头表面显示能够动态变化的文字，也不是现在该有的技术。因此，我认为那块石头不是人造的。”
王祁阳依然有所疑虑：“这理由真的足够充分了吗？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什么人掌握了更先进的技术，只是我们不知道？”
掌握了更先进技术的人就在你的面前。
巫澎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向对面的孟仞。面对这样的表情，孟仞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有些发毛。
当然，巫澎是不会拆穿他的，暴露他的身份没有任何好处。他开口道：“最先进的技术，最聪明的头脑，都掌握在各大书院手里。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是造不出那块石头的，哪怕再发展五十年也不行。与其相信有人游离于学界之外，造出了这种东西，我觉得还不如相信末日。”
卢馆首插言道：“你们不觉得这说法里有漏洞吗？如果石头不是人造的，那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你们相信有神？”
孟仞道：“我有个猜想：可能存在某个科技水平更高的文明，而这块石头是他们从另外一个空间传送过来的。当然，要把他们称作神也可以，毕竟‘神’只是一个代号。”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王祁阳和卢馆首对视一眼，表情复杂。巫澎和霍岚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一脸的难以置信。
之前很少有人关注石头是怎么来的，泰学院高层要么在忙着应付天灾，要么在忙着安抚人心，要么在忙着研究石头的性质，至于石头的来源，反而成了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
仔细想想，要是既不接受人为阴谋论，也不接受神创论的话，孟仞的这个说法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事实上，岑河清、冯宿他们虽然不说，但也和孟仞持相同的见解。
只是这个说法有一个问题：假设太多了。
王祁阳叹道：“如果要接受人造论的话，我们就必须假设地球某处存在某一个团体，制造出了这块石头。而如果要接受你的看法，我们不仅要假设存在这样一个团体，还要假设存在另外一个空间、另外一个文明。两者相较，我更愿意接受前者。”
孟仞道：“但是人为阴谋论有一个解释不了的问题。”
“什么问题？”
孟仞指向身边的霍岚：“这就要问她了。她是化学馆的学徒，叫霍岚，此次和我们一同去泰学院是为了购买原料。”
“之前应该已经有人跟副院首和馆首提起过，千年狐妖出世，并且最近在泰学院活动。霍岚跟着那狐妖去过两趟北部冰原，发现了一些异象，而她们两个是异象仅有的见证者。”
先为霍岚造足势，至于是要先提学生会还是先说北极风柱的事情，就看她自己发挥了。
王祁阳和卢馆首显然是来了兴趣。霍岚朝孟仞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开口道：“北极有暴风，形成了一根宽达数百里的风柱，上端和云层相接，下端与海面相接，吸起海水。”
“据前辈所说，这根风柱一直存在，只是从前波及的范围并不广，甚至不仔细看的话都无法发现。然而，自从齐原之在《物理学前沿》上发表了十二篇论文之后，风柱突然变大，雪灾也随之而至。”
“最关键的是，我们对风柱进行了观测，然后发现风柱的大小和那块石头上时间流动的速度有关系。当石头上的时间比正常的时间快或慢时，风柱都会变大，只有当时间流速正常，风柱才会变小。”
“虽然现在还解释不了其中的原因，但是如果要支持人造论的话，还必须解释石头和风柱是如何联动的。比起相信地球某处存在这样的技术，我还是更愿意相信地球以外的某处存在这样的技术。”
办公室内再度陷入寂静。王祁阳不再挂着那副慈祥的，无害的笑脸，而是陷入了沉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卢馆首也不表态，他认为，现在的情报已经足够，王祁阳应该要对此事做最终的判断了。眼下他自己不应该表态，而是应该等待王祁阳的观点。
孟仞观察着王祁阳的神态，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究竟被说服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终于，王祁阳停下脚步，重新挂上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众所周知，泰学院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但同时也是一个科技先进的国家。”
孟仞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
王祁阳接着道：“这次的雪灾非常严重，如果其他四国联合起来，断绝对泰学院的贸易，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自行崩溃。因此，我有这样一个猜想：”
“那块石头是泰学院官方的科技，他们借着末日的名义，想要促成各国联合，本质上只不过是为了自救。当然，自救只是最近的目标，而他们更长远的目标很可能是……”
“主导天下的话语权，把其他四国变成附庸！”
第五十九章：情报（三）
离谱。
不等几个学徒出言，王祁阳就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们。
“我知道，你们觉得不合理，觉得泰学院既然有这样的科技，怎么还会怕其他四国的联合绞杀？大家都是学界的人，讲究论证严密，不留漏洞，这我能够理解，也非常欣赏。”
“然而，外部文明论也同样有解释不了的问题。这些地球以外的物种，我们暂时叫他们‘外域人’吧，这些外域人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语言文字的？又为什么要送这么一块石头过来？如果外域人要毁灭我们，又何必提醒呢？如果他们要救我们，又干嘛要送一块石头，而不送其他的东西？”
“相比之下，人造论不能解释的问题还要更少一些。刚刚你们提到，非官方的组织不可能有这样的技术，那么，假设这种技术来源于泰学院，就能规避这个漏洞。毕竟泰学院掌握了天下最先进的技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花哨玩意也在情理之中。”
“总而言之，两种猜想都有漏洞，我还是更愿意接受人造论。”
要说服一个人果然很难。
巫澎顺着王祁阳的思路，提了最后的建议：“人造论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末日可能是假的，天灾却是真实存在的，各国还是应当联合起来，共同应对。”
王祁阳笑道：“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要看政事堂的意见。”
他没有告诉其他人自己对政事堂的疑虑。在他看来，政事堂肯定会认为所谓末日都是学界为了骗取国帑玩的把戏，而天灾也不应当与泰学院这种政权联合起来共同应对。一旦联合，政界的利益必然受损，而最终壮大的必然是学界。
各国陷入争端当中，既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在于不能集中力量，会有更多的人死于天灾，而且科学研究的进程也必然受阻；而好处在于，泰学院将受到打击，整个学界的秩序将得到重组，届时百里书院就有机会争夺在学界的话语权了。从王祁阳自己的角度来看，他身居副院首之位，已经不需要做研究，因此各国陷入争端带来的利益还要更大一些。
当然，这些学徒们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大部分导师应该也不会同意……
王祁阳以长辈俯视晚辈的态度看着三个学徒，看着他们脸上略有些失望的表情。“没错，他们不明白列国纷争对百里书院的意义，”王祁阳心想，“但我也必须争取到书院中大多数人的支持，不然什么都干不成。因此现在不能把我对各国联合与否的态度公开说出来，一切还是交给政事堂吧。”
孟仞还是试图争取一下：“至少这个时候不能打仗。我们都太需要稳定了。”
王祁阳仍然道：“我还是那句话，这都得看政事堂的意见。”
没有话语权，一切的意见都是徒劳的。孟仞也不再争辩了，他一个尚未赴任的“特任学士”，是争不过这些大人物的。
不过他还有可以依靠的底牌。异于常人的内力、数据库、超越时代的科技，哪一样拿出来都能震动世人，然而，眼下他自己还没搞明白其中的一些内容，而另外一些已经搞明白的内容又不适合马上拿出来。
他原指望能花上几十年的时间慢慢挖掘自己拥有的资源，但现在看来时间越来越紧张了，他必须加快进度。
见三个学徒都不再说话，王祁阳决定结束他们之间的争论：“无论怎样，多谢诸位的知无不言。这些内容对百里书院，乃至对虞国都非常重要，有劳诸位了。”
霍岚一直在等着这个话题的结束，王祁阳话刚说完，她就紧接着开口道：“王副院首，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份《请复立学生会书》，交给王祁阳。这份稿子写得很急，字迹不甚工整，内容也谈不上详细，不过上面却有不少导师的签名。
霍岚道：“原学生会的成员有一些不端行为，我作为原会长，责无旁贷，故在此请罪。不过，学生会的宗旨，是作为学徒和导师之间沟通的桥梁，并且帮助书院解决学徒当中普遍存在的一些问题。故而，为稳定计，我认为还是将其复立比较合适。”
先轻描淡写地“请罪”，然后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宗旨以博取支持，霍岚的这些小把戏逃不过王祁阳的眼睛。他很清楚，这个组织是会帮助学徒对抗导师的。
几个月以来，已经有一个材料学馆的高级学士因为贪墨大量经费和对学徒行为不轨，被学生会举报，随后被解职；另外还有一个化学馆高级学士在百里城开了作坊，让学徒帮着义务干活。三个月前，这间作坊因为严重的安全问题被学生会举报后查封。
学徒因为忍无可忍把事情捅到学生会，然后学生会负责举报、交涉和一部分的调查工作，这两起事件的流程都是如此。
做的都是这样的事情，还谈什么帮助书院解决学徒的问题呢？
不过，只要他们做得别太过火，王祁阳还是不反对复立学生会的。对他来说，这个组织就像是西京的那些御史，虽然大多数时间令人讨厌，但毕竟有点用处。
王祁阳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把此事告知学务司，让他们批准你们继续进行活动。”
霍岚正准备拱手称谢，却听得王祁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有个条件。”
“副院首请讲。”
“以后会长和副会长两个职务，由你们自行选举，但需得学务司审核通过，选举结果才算有效。”
霍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晚辈遵命，多谢副院首。”
……
离开崇理阁，霍岚才放飞了自我，欢快地吹起口哨来。
“家都没回，花了一天时间处理这个学生会的事情，可算是有个好结果了，”孟仞道，“我以前还真没想到，这个组织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重要？”霍岚回过头来，“重要么？或许很重要吧。我平生最爱惹是生非，好不容易在百里书院有了个能惹是生非的地方，怎么能让别人给一锅端了呢？”
孟仞不太确定她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霍岚看着走在后面的孟仞和巫澎，问道：“倒是你们两个，似乎不是很高兴？还在担心各国会不会打仗么？我刚刚想了想，觉得有一个因素可以阻止战争爆发。”
第六十章：威慑（一）
“只要拳头足够大，就能说得上话。”
霍岚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说道：“但凡跟人打架，都得事先掂量一下后果，除非是那种不要命的家伙。如果自己承受不了这个后果，那么想打架的人通常也就不打了。”
巫澎取笑道：“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霍岚道：“也谈不上有多少经验。其实我在初等书院打过的人，以不要命的居多。十几岁的愣头青，说得好听叫血气方刚，说得难听就是脑子有病，打起架来不计后果，喜欢往死里打。”
巫澎道：“也是，毕竟霍大小姐老成持重，肯定不是什么‘十几岁的愣头青’，至少也得有七八十岁了。”
“闭嘴！”霍岚怒道，“你是三岁小孩么？”
“就是。”孟仞附和道，“恐怕还不到三岁。”
巫澎“哟”了一声，笑道：“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
孟仞不理他，让霍岚继续讲下去。
“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要有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让各国开战之前都得忌惮三分，最后不得不选择放弃。你们想想，当今天下谁人最强？”
“你是说白湖？”孟仞道，“先不谈她够不够强，以她的性子，会出这个头么？”
“会的！”霍岚对此相当笃定，“她之所以出山，就是想跟学界合作。要是打起仗来，还谈什么合作呢？”
白湖一人，不对，一狐就顶得上一支军队，这是毋庸置疑的。各国当然会忌惮她，可是会忌惮到什么程度呢？孟仞不太肯定，不过心里隐隐觉得她的力量还不够强。
在核保护伞下活了二十多年的孟仞，对于霍岚的这套威慑理论再熟悉不过。一旦双方的武器强到能保证互相摧毁，开战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白湖和各国之间，似乎还远未达到保证相互摧毁的程度。如果开战的利益足够大，各国还是会开战的。
真要拥有足够大的拳头，建立起足够强的威慑，还得靠核武器，或者反物质炸弹，或者二向箔……
“不过你说得对，”霍岚道，看上去有点泄气，“白姐姐是很强，但好像还不够。”
“或许你自己都忘了……”孟仞心想，“那天我第一次见识特殊内力的时候，就是你跟我说的，曾经有人能让水爆炸，炸毁了半座城，炸死了两万多人，包括他自己。”
除了常见的几种内力属性之外，孟仞还可以把属性参数调成其它值。
其中有几个值，他至今都不敢尝试。他怕自己掌握不了那样强的力量。
但或许，现在该找机会做做实验了。
巫澎道：“依我之见，还是得依靠我们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有什么突破，能够制约各国了呢？是吧，老孟？”
孟仞点了点头。他说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不过霍岚现在在场，意思不好挑明。
霍岚没有听出什么异常，而是兀自点头道：“要是能有更大的炸弹就好了。”
她把双臂张开，尽力伸向远方：“那——么大的炸弹！”
……
花了一天时间跟着霍岚和巫澎东奔西跑，孟仞没有时间去找新的住处。趁着白天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他去问了管理宿舍的吏员，结果被告知没有别的空房。孟仞没了办法，只好跟着巫澎去虞阳。
毕竟他家有两层楼，还挺大的。
跟孟仞一样没了住处的还有霍岚，前段时间她家的房子被积雪压垮，也只能搬到巫家暂住。这样一来，巫家就得住下本家五个人，霍家三个人，外加孟仞，总共九个人。房子虽然大，可也有点吃不消。
去年过年的时候，房里也像现在这样挤了九个人，不同之处在于墙边没有堆那么多的行李，地上没有卷起来的被褥，粮食也不像现在这样短缺。
巫澎的父母听到孟仞和霍岚要住进来，倒是仍然乐呵呵地答应了，不过又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最近可能要过一段苦日子。
“最近粮食越来越贵了，”巫夫人说道，“虽然我们囤积了一些，但是再过一段时间，估计有钱也买不到粮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节衣缩食，可能食物有时候会不够吃，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孟仞和霍岚连忙表示理解，还说要付一些粮食充作房钱。巫家主人也不跟他们上演三推三让的戏码，只说搞粮食太难为他们，真要付的话付些钱就行。
“那些高门大户有的是粮食。”巫柚坐在堂屋的桌子旁边说道，“而且有的家族最近还在趁着雪灾兼并土地，一百五十斤粮食买一亩田。这么低的价，他们也真不怕哪天被人杀掉。哦，对了，王祁阳就是兼并土地的大户之一。”
听到这个消息，三个百里书院的学徒并不怎么惊讶。
孟仞正拆着自己的被子，把里面包着的东西都取出来：“要是天灾持续下去，他说不定会血本无归。看来，不仅不信末日的大有人在，觉得天灾只会持续到明年春天的也不在少数。”
巫柚讥讽地笑了一声：“怎么，他不信末日？”
巫澎道：“是啊，今天他找过我们，向我们了解那块石头和北极风柱的情况，结果我们说了半天，他还是认为末日是假的。”
巫柚道：“孟仞，你不是会干扰人的认知么？怎么没修一修他的脑子，让他变变想法？”
孟仞苦笑道：“干扰认知只是个基础的功能，改变人的态度，难度要大得多。”
需求太多，而工具的开发程度实在是太低。
巫柚道：“说老实话，我也并不完全相信末日是真的，只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所谓末日，不过是一个共同的假想敌，如果各国没有这个共同的假想敌的话，弄不好会顶着天灾开战。”
“我这个行当，就靠护卫、刺杀和教习来挣钱，如果打起仗来，对我倒没什么坏处。可是对于你们……”他指着满屋子的亲人朋友，“终究不是件好事。现在还没开战，粮价就上去了，若有朝一日真的开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巫柚也想到了威慑战略，只是思路跟孟仞和霍岚有些区别：“我在想，应该有一个人牵头，形成一个足够强力的组织，强到帮助任何一国，都将使这个国家处于绝对优势。而这个组织的主张，应该是各国协作，和平相处。这样，各国要是想开战，就不得不考虑这个组织的存在，仗也就打不起来了……”
第六十一章：威慑（二）
巫澎和霍岚已经开始对着巫娴问东问西了。
前段时间众人的内力突然拥有了属性，而巫娴，至少从力量上来看，是少数没有从此事当中获益的人之一。
不过她倒是有点怀疑，自己的技能点有可能全都点在了脑子里。最近巫娴堪称高产，接连完成了《阶乘在实数当中的推广》和《正态分布的统计量分布》两篇论文，其中第一篇论文甚至只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即告完成。
“看样子娴儿这位百年难遇的天才要升级成千年难遇的天才了。”霍岚笑道。她伸手想去摸巫娴的头，却又缩了回来，瞟了孟仞一眼。
巫娴对此事倒没有那么高兴。自己无法保护自己，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周围的人都变强了，而她还在原地踏步，也就是说相对于别人变得更弱了。这样一来，她不就更得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了么？
心里如此想，但老跟别人这么说，她自己也嫌矫情，于是一边接受着霍岚和巫澎的赞美，一边把话题维持在学术上：“二哥，那篇《正态分布的统计量分布》，写到了小样本均值的分布，我想你们做脑理学的应该用得上。”
脑理学的实验采样数量一般不大，故而自然会用到适用于小样本的统计方法。巫澎虽然数学基础不怎么样，却也能想到这一层关系：“我也这么想。不过，具体怎么个用法，可能还得靠你来写论文说明。”
巫娴道：“这也不难。大部分的研究，其实都是提出一项假设，然后验证它。那么反其道而行之，也可以通过推翻一项对立的假设来进行研究。顺着这条思路，就可以提出关于检验假设的方法。不过我觉得这个题目没什么意思，你们自己去写吧。”
巫澎一愣，劝道：“有意思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没意思。”巫娴摇头道，“太简单了，而且有一步必须要靠人为设定标准来完成，不够优美。”
霍岚笑了起来，对着孟仞喊道：“孟仞！给你个活干！”
孟仞不明所以地转了过来。他刚刚还在跟巫柚聊威慑战略，完全没注意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巫娴倒是不介意再把自己的想法说一遍。只有在讨论学术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之人。
孟仞听到一半便明白了，这是假设检验的思路，在心理统计当中经常用到。假设检验当中有很多细节可以探讨，自由度的计算，统计量的计算等等，要建立起一个严谨的体系并非易事。不过只看基本思路的话，确实如巫娴所说，很简单。
巫娴显然不太喜欢假设检验，因此也不肯费心去考虑一个完整的体系，对此孟仞颇觉遗憾。
一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孟仞便不由自主地把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霍岚的父母就坐在巫娴他们旁边，他没法不注意到。进门之后，他除了向这两位长辈见礼以外，就没跟他们说过别的话，也不敢说别的话。一想到自己拐走了他们的女儿，孟仞就觉得心里发慌。
“这个思路不错，或许可以试试，就是对我来说不是很容易，”听完了巫娴的介绍，孟仞回过神来，说道，“要是巫娴姑娘动手研究的话，肯定能更快一些。”
巫娴摇头道：“有很多的课题要做，我不想做这一个。”
这么说的话就没办法了。
霍岚注意到了孟仞刚刚飘忽的眼神，也注意到了眼神飘忽的方向。她捂着嘴偷笑着，慢慢朝孟仞滑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的事，先别告诉我爹娘。等一段时间吧，嗯……具体的时间我来把握，你就别管了。”
“这样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孟仞低声道。
“我不觉得。你也不要这么觉得。”霍岚笑道，“我的意思是求亲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要正式一点，不要太随便，也不用鬼鬼祟祟的……”
不用鬼鬼祟祟的？可他们现在不就……
霍先生突然道：“你们俩鬼鬼祟祟地聊什么呢？”
霍岚迅速转过身去面对着父亲，既不掩饰，也不挑明，只是简单地答道：“私事。”
至于是什么私事，是谈恋爱还是偷偷做炸弹，你们就自己猜去吧。
孟仞明白了霍岚的意思，注视着霍先生和霍夫人的时候也不再感到心里发慌。求亲的时候再告诉他们自然是可以的，而届时种种程序当然都要走一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哪怕他和霍岚都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面子上的功夫总归还是要做足，给她父母一个交代。
……
虽说粮食短缺，但众人好不容易再度团圆，这顿晚饭所有人还是都吃了个饱。两家的家主兴致很高，甚至开了一坛酒，但又在两家主母的威逼之下，每人只喝了一碗，不敢再多喝。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在饭桌上讨论着天下局势。他们原本不想谈这个话题，但聊到其他内容的时候又总是被笼罩在这个话题的阴影之下，于是就只好开始谈天灾，谈末日，就连最不关心时局的巫娴也在发表看法。
孟仞对这个话题已经有些疲倦，故而专心吃着窝头和咸菜，很少说话。另一个很少说话的人是巫澎，准确地说，他刚开始的时候还很健谈，但越往后话就越少，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时扫视着周围，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分配房间的时候，巫澎主动请缨把守堂屋，又代替孟仞主动请缨，把他也留在了堂屋里。随后巫澎便不再说话，而且愈发地坐立不安，直到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他才站到孟仞对面，开始说话。
孟仞看着他少见的严肃表情，心里便明白了七分，巫澎大概又在觊觎自己的未来科技了。
“孟兄。”巫澎低声说着，确保他的声音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这严肃的称呼，和他严肃的表情一样，很少见。
“你之前说过，要自己掌握推动科学进展的节奏。”
果然是这件事情。孟仞心想。
“但是现在局势发展至此，我不得不正告于你，”巫澎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是时候把你知晓的一切都抛出去了。在保证不失控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抛出去。”
“你可以认为我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才这么说……但是，我现在是为了这个家，也为了霍家，为了虞国，为了天下人，请求你。”
“请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世人。”
第六十二章：幕后黑手（一）
突然就拿天下人说事，未免有点道德绑架了。孟仞心想。
照之前的经验来看，巫澎是真的心情急迫，才会说出这种话来，自己就算不答应，他也不会怎么样。
真的不会怎么样么？
尽管很不愿意用道德绑架这样的词来形容巫澎，但思维惯性让孟仞忍不住朝这方面去想。
“我要是不同意呢？”孟仞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确保只有巫澎能听见自己说话。
巫澎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会隔一段时间就骚扰你一次，直到你同意为止。这么做有点无耻，对吧？”
“感谢你的坦诚，确实有点无耻。”孟仞也不再试探了，笑道，“不过我会答应你的请求的。其实，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这么做。跟王祁阳见面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应该以什么样的顺序把我知道的东西告诉世人。”
巫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多谢了。”
堂屋里留了一盏灯，孟仞和巫澎就着微弱的灯光，坐到桌边，在桌上铺开了几张纸。两人都没什么睡意，想趁着今晚敲定一个大致的“推进”方案。
“这个方案就叫‘幕后黑手计划’吧。”孟仞道。
巫澎急于知道更多的内容：“先别管什么黑手白手了，赶快讲讲都有什么值得放出去的内容吧。”
孟仞提起笔，却又踌躇起来。他仿佛看到数百年来的科学家们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科学家们窃窃私语着，虽然具体内容不尽相同，但大意是一样的：
“竟然有人打算用一晚上的时间梳理清楚我们的成就！”
思及此处，孟仞的手因为兴奋和恐惧颤抖起来，落笔的时候，字迹都有些歪斜。他写下了第一个关键的科技节点：麦克斯韦方程组。
刚写完最后一笔，他就在这七个字上划了一道，把笔放在桌上。
巫澎问道：“既是方程，不应该有算式么？你怎么不写了？”
孟仞无奈地注视着纸上那道划痕：“我实在是想不起这几个方程到底是什么……总而言之，这个方程组统一了所有的电磁学理论，并且能够推导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定律：光速不变。”
至于怎么推导？他自然也是想不起来的。
“光速不变又是什么？”
孟仞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给别人科普物理学知识。简单讲了一下光速不变原理之后，孟仞借着残存的记忆和数学功底，花了一个时辰，利用光速不变原理推导出了狭义相对论。
由于知道时间有限，巫澎一直忍着没有打断孟仞。推导过程他没能看懂，不过孟仞在推导的同时也在不断强调狭义相对论的基本思想，把他震撼得不轻。
“这么说，齐原之是错的？”孟仞终于停笔之后，巫澎急忙问道。
孟仞道：“不能说是错的。速度远小于光速的时候，齐原之的定律就是成立的。”
“时间会膨胀，物体的长度会收缩……”巫澎念叨着，“这怎么可能呢？”
孟仞道：“只要接受光速不变原理，推导的结果就是对的。”
“我明白！可是……你不觉得这太离谱了吗？”
孟仞轻轻敲了敲已经写满的几张稿纸：“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必须相信数学。”
巫澎揉着太阳穴，眯着眼睛，仍然不敢相信这些定律。如果所有的推导都没有错的话，那么错的就只有可能是前提了。
“那么这个光速不变原理……”
不等他说完，孟仞就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也是对的。但是我想不起推导过程了。除非这个世界的电磁学定律和我知道的不一样，否则光速不变原理必然成立。”
“好一个必然……”巫澎喃喃道，“要是脑理学也能多一点‘必然’就好了。”
他依然沉浸在震惊当中，不断把自己的手张开又握紧，想象着时间和空间是如何在发生变化。孟仞已经着手推导起了质能方程，有了前面的基础，这一步并不难，在巫澎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写下了e=mc^2。
“这个符号又是什么？”巫澎指着那个“e”问道。
“能量。”孟仞道，“物体的能量，等于物体的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换句话说，能量和质量之间可以相互转换。”
这条定律对巫澎的冲击倒是没有那么大，毕竟他还没有接触过能量守恒和质量守恒定律。“这个式子倒还好，不过前面的内容，我认为世人会很难理解，”巫澎道，“你想通过这些实现什么技术呢？”
孟仞沉默良久，叹息一声，又把几张稿纸归拢起来，扔到边上。
“怎么？”
“还有纸么？”孟仞问道。
巫澎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另外一沓稿纸，孟仞则把已经写满的纸全部扔到了炭盆里。纸张有些燃烧不畅，浓烟顿起，孟仞把烧火棍伸进去拨拉几下，火焰才熊熊燃烧起来。
这些内容现在不能留下来，必须烧掉。
孟仞在新的稿纸上写下了“核裂变”和“核聚变”，同时说道：“用中子轰击原子核，或者……”
他猛然想起，“中子”这个概念目前也是不存在的，于是不得不引了一根箭头出去，写上“原子模型”，道：“还是先讲讲原子的构成吧。原子有一个核心，由两种更小的粒子组成，一种叫质子，一种叫中子。”
“用一个单独的中子轰击原子的核心，可以让一个原子分裂成多个新的原子，并且释放出一些中子，这就是核裂变。这个过程中，原子的质量会有损失，损失的质量会变成能量，而能量的计算，就用我刚刚写的质量-能量公式。”
巫澎已经是一副放弃思考的样子，过度的填鸭让他的思维不堪重负。“释放能量，又会怎么样呢？”他问道。
“会爆炸。”孟仞简单地说，“而且是威力极大的爆炸，比我们目前见过的所有招式威力都大。你想想看，一个中子可以轰开一个原子，带来一些新的中子，这些新的中子又会继续轰击别的原子……”
巫澎突然坐直身体，皱眉道：“我明白了。”
“你打算用这玩意来威慑各国？”
第六十三章：幕后黑手（二）
“这叫原子弹，”孟仞道，“还有一种威力更大的，利用核聚变做的炸弹，叫氢弹。我确实打算用类似的武器来实现威慑，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实现。”
“实现不了？”巫澎又回到了放弃思考的状态。
孟仞道：“是啊，实现不了。要是按照我原来世界里的经验，首先我需要一个巨型试验场。”
“这个不难。”
“试验场中需要掩体、观测设备、道路、以及电力，因此我需要上万名工人……最好是上万名士兵。”
“……”
“我还需要五百个物理学家帮忙弄清原理问题。”
“……”
“还需要一座矿，用来挖掘原材料；一座工厂，用来提炼矿石；另一座工厂，用来浓缩材料；第三座工厂，用来发电；还需要一百座工厂，用来生产前三座工厂需要的设备……”
巫澎举起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应该有其他办法吧？”巫澎道，“既然现在我们已经能对内力实现比较精细的控制，那么说不定也能实现原子级别的控制。”
孟仞在纸上写下“内力控制”四个字，又从核裂变和核聚变那里引了一根箭头过来：“这确实是一条路子，成本会低廉很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走通。”
说着，他又在内力控制那里写下了“精确调整神经回路”，考虑一番之后，又从“原子结构”那里引出一根箭头，写上“元素周期律”。
物理学、神经科学、化学。仅仅是两项技术最粗浅的部分，就已经跨了三个学科，而且这三个学科当中，缺失的都是非常关键的内容。孟仞仿佛再次在阴影中看到了前辈科学家们，他们仍然在窃窃私语着：
“竟然有人打算用一晚上的时间梳理清楚我们的成就！”
巫澎道：“我看要不这样吧：先把我们需要的一些关键技术列出来，再考虑原理的问题。本来还想今天晚上敲定一下先公开哪些内容，后公开哪些内容，看来是我们太狂妄了。”
他并不知道元素周期律是什么，只是孟仞刚刚在纸上写的东西，要么就是能造就一个首席院士的理论，要么就是牵涉学科多到吓人的技术，这“元素周期律”恐怕也并不简单。这么多理论，一项项地列下去，还要解释内容，根本不是一晚上能搞定的。
孟仞道：“你说得对，确实应该换个思路……”
与其把人类文明的半个科技树都画出来，不如先在上面找几个关键的节点。前两个节点是核裂变和核聚变，那么第三个节点是什么呢？
从泰学院回来之前，白湖跟他提过远距离通信，让他考虑着做一下，而他也同意这是一项关键技术。思及此处，孟仞在纸上找了片空白，写下“远程通信”。
“裂变聚变用来威慑，远程通信用来实时交流各地的观测数据。”巫澎道，“还应该有一项技术，直接针对北极风柱本身的，比如潜水器，或者气候控制器……”
孟仞道：“我可没见过气候控制器。深海潜水器倒是有，不过难度也很大，对材料和结构的要求很高，而且我完全不懂。”
第四个节点，深潜器。第五个节点，天气控制技术。不管能不能实现，不管自己懂不懂，先写上去再说吧。
“还有一项最接近成功的技术，”孟仞道，“能量约束装置，也就是我们在泰学院做出来的磁环。通过改进材料和结构，要是能把磁环核心的温度提升到四万万度，说不定就可以实现可控制的核聚变。”
四亿度……可是他现在借助磁环能够控制的温度最高也就三千度，还差着整整五个数量级，连太阳表面温度都达不到。或许这项技术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最接近成功吧，孟仞心想。
使用磁环离不开内力控制，而内力控制离不开大脑，那么第七个节点，应该就是之前写到的精确调整神经回路。
“终于有一项跟我有关系的技术了。”巫澎感叹道。
孟仞道：“远距离通信也跟你有关系。霍岚回到泰学院的那天，白先生跟我交代过，让我跟你都考虑一下这个题目。”
“哦？”巫澎扬起眉毛，“这种题目，我还以为要交也是交给李士瓒呢。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对调整神经的题目更感兴趣些。”
“随你，反正我这里有的是数据，想要交易的话随时来。”孟仞道，“还有最后一项技术，若有朝一日地球真的崩解了，我们还可以逃跑……”
第八个节点，飞船。
“会飞的船？”巫澎问道。
“会在宇宙里飞的船，”孟仞道，“虽然我们可以靠内力飞天，但是高度终究有极限，而且无法携带物资。因此，我认为还是要依靠飞船把我们送出地球。”
现在天下分为抵抗派、怀疑派和躺平认输派，要是哪天飞船项目上马，会不会又有地球派和飞船派之争呢？
孟仞自己现在还是个坚定的地球派。火箭和飞船不是那么容易造的，而且要是钱都用来造飞船了，其他的项目怎么办？
“飞船还是放到最后再考虑吧。”他在“飞船”两个字下面打了个叉，“这话本不该我来说，毕竟我自己也不会造飞船。”
他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理科生。
灯油即将燃尽，巫澎往灯里添了些燃料，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确定一下顺序……”
这句话他越说越没底气，本来说话的声音就很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了。
“你说什么？”孟仞问道。
“我们真能定出顺序来么？”巫澎不确定地道，“这些技术涉及的学科实在是太多了。”
孟仞道：“总能定出个顺序来的。我最近就有一项技术想要送出去，也算是送个人情……”
“你们在干什么？”
巫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堂屋里。巫澎吓了一跳，孟仞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强装着镇定，但转身的动作已经变得僵硬无比。
第六十四章：白给
“大哥怎么醒了？”巫澎毕竟没有穿越者的身份，他比孟仞更先冷静下来，笑着问巫柚道。
而孟仞正在一条条回溯刚刚说过的话、写过的东西。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暴露自己身份的内容？巫柚听到了多少？
好在，除了最后一句“有一项技术要送出去”以外，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
巫柚微微眯着眼睛，动作看上去也比白天的时候迟缓一些，似乎是刚刚睡醒。“偶然醒了，就出来看一眼，”他说道，“我刚刚听孟仞在说什么‘送技术’，你们这么晚了还在讨论工作吗？”
听力真够好的。孟仞心下暗想。不过巫柚似乎没有听到前面的内容，这样的话他的危险就要小一些了。
“是啊，横竖睡不着，就谈一谈未来的科技发展问题，”孟仞干脆说了实话，反正他们身为学界的人，谈论这种话题也没什么不合理的，“我们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巫柚摆摆手道：“说话的声音没什么问题，吵不醒人的。倒是你们二位，还真是心忧天下，大晚上不睡觉谈什么科技发展，饭桌上还没谈够吗？”
“这就睡，这就睡。”巫澎赔笑道。
巫柚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堂屋里的两人松了口气，孟仞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发现上面竟然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记下几个节点的内容之后，孟仞把刚刚写过的稿纸也扔进了炭盆里，还仔仔细细地把盆里的残片拨到火焰上，全都烧个干净。
望着盆中的火焰，巫澎问道：“你刚刚说要送出去的技术是什么？”
“硝化甘油炸药。”孟仞头也不抬，继续拨动着炭火，“霍岚不是喜欢玩炸弹么？那我就送她点新玩具。”
“你就这么喜欢白送？”巫澎道，“前几个月送出去一个电磁相生实验，现在又要送炸药技术。”
孟仞烧完了所有的稿纸，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灰：“我当时不是说过了么？我不想在非本专业的领域被人提问，不然很容易露馅。去年写的那篇流数术的论文，被你妹妹问了个底朝天，我可是印象深刻。”
停顿一下之后，他又补充道：“再说了，这是送给霍岚，又不是送给别人。”
巫澎吹灭桌上的油灯，往地铺上一躺，道：“这真的不算是学术不端么？”
“不端就不端吧，反正我也没害谁，”孟仞道，“我又没有让自己的学生干活，然后把学生的第一作者送给自己的老婆。”
“什么？”巫澎惊道。
“小点声！什么什么？你觉得这种事情很奇怪？”
巫澎的语气变得八卦起来：“不是。我是想问，你现在跟霍岚进展到哪一步了？”
孟仞嗤笑一声，走到他自己的被褥旁边：“哪一步？硬要说的话，还没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不过快了。”
“那在泰学院的那天晚上……”
“我最后重申一遍，那天晚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再问杀人。”
“你确定你没有骗……”
孟仞右手握住了剑鞘，巫澎听到响动，急忙知趣地闭了嘴。
一阵沉默之后，巫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这个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你们两个目前为止最亲密的举动，也就仅限于牵手吧？”
事实上，他们独处的机会虽然不多，但基本上除了最后一步以外，该做的都做了。孟仞本来想回答“不止”，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退一步，免得继续陷在这个话题当中。
“毕竟还没有谈婚论嫁，不好逾矩。”
巫澎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太看得懂你们是怎么回事。不过倒也是，我认识霍岚很长时间了，她一向是随心所欲，就跟白湖一个样子。能跟你进展这么快，也算是情理之中。”
“与其说是随心所欲，倒不如说是心里有数。”孟仞心想。他和霍岚“订立契约”的那天晚上，霍岚把一切问题都想得很清楚。那简直不像是她，不像是时常情绪化的她。可是话又说回来，哪怕是在最情绪化的时候，她也是讲道理的，能沟通的，这是孟仞很喜欢她的一点。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孟仞就不太想让她继续研究炸药这样危险的东西了。他跟霍岚提过一次，但霍岚先是说自己喜欢，又说自己做的安全措施向来都很完备。她都这样说了，孟仞也不好再反对，既然不好再反对，那就干脆送她一些成果吧。
达纳炸药，硝化甘油加硅藻土或者木浆，诺贝尔的主要成果之一。硝化甘油直接用作炸药太不安全，在剧烈的颠簸和碰撞之下就会爆炸，用硅藻土或者木浆吸收硝化甘油之后，炸药则会变得稳定许多。告诉她这个配方，既能推动技术发展，也能帮他们实验室省掉一些危险实验，一举两得。
清晨，飞往百里书院的路上，孟仞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霍岚啊。”
“怎么了？”
“帮你从泰学院运了那么多的甘油回来，我也想参与你们的研究。”
直接把配方说出来，肯定会惹人怀疑。至少他自己要用硅藻土或者木浆做几次实验，才能把配方移交出去。身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理科生，孟仞觉得自己这幕后黑手计划执行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而且，脑理学馆的学徒要参与炸药的研究，这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知道内情的巫澎在旁边不言不语，霍岚则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研究炸药了？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孟仞继续着他的表演：“你喜欢的东西，我自然也喜欢。”
“呸，”霍岚笑骂道，“少唬我了。你明明跟我说过，做炸药很危险，还劝我不要再做。赶紧老实交代，你到底想干什么？”
“正因为做炸药危险性太高，”孟仞顺势引入一条听上去更靠谱的理由，“所以我们需要创造更安全的实验环境。”
“而我正好有两个方案。”
第六十五章：含能材料与能量约束（一）
孟仞道：“你跟我说过，十一年前有人发现了硝化甘油会爆炸，但并未进一步研究这一性质，因此你的导师想要利用硝化甘油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将其制成可以大规模使用的炸药。”
“然而同时，硝化甘油很不稳定，三年前你们实验室就出过一次事故，所幸用药量不大，只有一个人轻伤。”
“你记得不错。”霍岚点头道，“从那以后，我师父对实验室的管理就严格了很多，还制定了一大堆的条条框框。”
巫澎笑道：“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尤其是对于你，很有必要定一些安全规则。”
霍岚不服气地道：“我怎么了？我承认，这些规则是比我平时做的那些防护手段还要完善一些，可是也没有差得太多嘛！再说，我也不觉得这些规则不好……虽说有时候是挺烦人的……”
眼见话题正在逐渐偏离正轨，孟仞道：“总而言之，现在的一大目标就是要让硝化甘油炸药变得更加安全。我刚刚说有两种方案，其中第一种，是用某种装置约束住爆炸释放的能量。”
这条方案是虚晃一枪，顺便为自己创造介入课题的理由。
“这个我记得，”霍岚道，“你们在泰学院做过类似的东西，叫做‘磁环’，我没记错吧？所以，你帮我的真正目的，其实还是想在内力控制这方面有所进展？”
孟仞笑道：“然也。”
霍岚道：“这就可以解释了。我还觉得奇怪呢，我们两个的研究内容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你就算来帮忙又有什么用？”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还是有点用的，你可以来当苦力，帮我们做实验。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工作七个时辰了。”
霍岚才刚进百里书院一年多，还没有正式拜师，要到今年十月才算得上是实验室的正式成员。因此，她的师兄师姐们每天要工作七个时辰，每个月休三天假，而她则要轻松得多，还能花不少精力做其他事情。
孟仞道：“我可不乐意当苦力。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的第二种方案应该能让你们少干很多活：在硝化甘油中加入惰性材料，应该能大大增强其稳定性。”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霍岚对这一方案并未有多大的触动：“确实，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材料。有那么多的材料要试，活可一点都不少。”
看来他是低估了化学馆的技术积累。
孟仞道：“虽说不乐意当苦力，不过我也可以帮你们试几种材料。能给我提供一些原料吗？”
霍岚转头看着他，眼眸晶亮。“你有这个心，我很感谢你，”她说道，“可同样是试材料，你的速度并不会比我们快。”
显然她并不相信孟仞能一下就找到合适的材料。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孟仞自己，也不会相信一个外专业的人会比本专业的人更快——尤其是对于这种实验学科。
没办法，孟仞只好退而求其次，仍然从第一个方案入手：“这样吧，毕竟我主要还是对第一个方案感兴趣，不知道你们实验室能不能提供一些黑火药和硝化甘油？”
霍岚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去帮你问问罢。实在不行，硝化甘油我没有，黑火药我自己那里就有，可以给你一些。”
……
自孟仞向霍岚提出合作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泰学院的使团没有消息，合作之事也没了下文。
孟仞倒并不着急，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首先，他得把之前发表的论文串在一起，改写成一整篇毕业论文，作为毕业审核材料的一部分。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讨厌至极，但又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去做。
第二件事情是尝试远距离通信。孟仞对于通信原理略有了解，但他不知道原来世界的通信原理到了这里还用不用得上。他尝试着对脑内的信息进行调谐，转换，但是转换之后始终无法对其进行精确的编码。因此，在远距离通信这方面，孟仞也是毫无进展。
第三件事情是内力操纵。孟仞希望自己的操纵精度能够达到原子级别，这样才有可能进行核裂变和核聚变。然而，他的内力操纵精度似乎也达到了瓶颈，在不修改大脑认知结构参数的情况下，提升甚微。孟仞只好再度开始考虑修改参数的事情——对于此事他一直持谨慎态度，计算机程序改出了bug还能再改，而他的脑子要是改出了bug，还有修改的机会么？
接二连三的失败并未让孟仞感到焦虑，毕竟他仅仅连着失败了三天。身为科研人员，失败是常伴左右的，而成功才是罕见的，尤其是他现在探索的某些题目并无原来世界的经验可循。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焦虑。他的焦虑并非来自于失败，而是来自于信息传播的瓶颈。时间有限，人类的科技树又如此庞大，他怎么才能把所有的定理和技术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呢？是像某些天才数学家那样，写下一大堆定理，留给后人去证明？还是一步一步地把所有的基础，所有的前置科技全都解决掉？
向霍岚提出合作之后的第四天，她终于带来了消息，说公孙齐高级学士——也就是她的导师——愿意让他参与到课题当中去，也愿意提供实验场地和材料。
“他怕你会浪费经费。”霍岚笑道，“我也真不明白，师父他明明不缺经费，怎么就这么一毛不拔呢？更何况，你还是免费的劳力，有这等好事，他居然一开始还不想答应。”
孟仞注意到她的说法有些不对劲：“你先等等。虽然我确实是免费的，但不仅仅是个劳力。公孙先生他是不是对我的实验流程有什么限制？”
霍岚点头道：“我正要跟你说。照他的意思，你一个外行是提不出什么可行的实验方案的，所以实验方案就由我们实验室的人来定，你负责操作就可以了。”
孟仞笑道：“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你师父这么做，摆明了是不想让我当论文的第一作者。”
第六十六章：含能材料与能量约束（二）
虽然霍岚他们的研究内容偏向应用，但这个世界没有“专利”这种东西，他们需要发表论文来确定自己对于技术的专利权。如果实验流程是由公孙齐实验室的人定下的，论文也是他们写的，那么论文的第一作者肯定就轮不到孟仞来当了。
事实上，孟仞一开始把推进科学技术的计划称为“幕后黑手计划”，意思就是要在幕后做事。跟本专业无关的成果白送给别人就好，他自己别说当第一作者，连名字都不想在论文上出现。
这并不是他高风亮节，只是单纯的不想引人怀疑。
可是，自己把成果让出去是一回事，别人要来抢就是另一回事了。孟仞不知道自己对公孙齐的揣测对不对，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实验方案必须以他为主来制定，别人可以提出改进，但是不能把主要思路给否了，不然进展速度肯定会大大降低。
霍岚也不遮掩，赞同了孟仞的揣测：“我猜你猜的是对的，我师父应该就是想要抢第一作者。”
孟仞道：“我可以不要第一作者，可是如果连实验方案也要别人来定，材料也要别人来选的话……”
霍岚笑着摆手打断了他：“嘿嘿，你脑子灵活一点嘛。方案定就定了，执行不执行还不都是看你？就算你不执行方案，我师父又能把你怎么样？能不让你毕业？还是能把你从书院除名？最多不过是赶出实验室罢了。”
孟仞一怔，笑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做到一次成功的。”
用磁环约束爆炸能量的实验，他并没有信心一次成功。他这话真正所指的，是通过一次实验就让公孙齐实验室的人意识到合适的惰性材料是哪两种。这样的话，就算因为不遵守流程被赶出实验室，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
火炸药实验楼是百里书院为数不多的砖石结构建筑。这栋二层小楼驻扎着两个课题组，包括两间研习室，两间物资保管室和三间实验室。三间实验室的墙体都是特别加固过的，足有六尺厚，当然，火炸药实验楼的其他部分墙体也有三尺厚，相比百里书院的其他建筑要坚固不少。
为了防止二楼的地板被炸开，所有的实验室都设置在一楼。三间实验室，一大两小，分别用于试验大威力炸药和小威力炸药。而孟仞准备进行的炸药实验，就在最大的那间实验室里进行。
负责监督实验流程的是一名刘姓学徒——见面的时候他就没说自己的全名，因此直到后来实验结束，孟仞仍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眼下，他正给孟仞介绍着实验设备和实验流程，霍岚也跟在后面，跟孟仞并排站着。
“孟师兄还真是涉猎广泛。”刘师弟盯着他说道，“不过，从脑理学到化学，跨界未免跨得太远了一些。”
孟仞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咸不淡地拱手道：“有劳刘师弟指教。”
然而刘师弟仍未开始介绍实验室，而是又看向霍岚说道：“霍师妹也是，不要老给师父添麻烦。”
这话显然就不怎么友善了。
霍岚并不是那种容易欺负的人，当即就怼了回去：“刘师兄这话就不对了。孟仞是来帮忙的，怎么就成麻烦了？他要是加快了实验进度，你还得请他喝酒。”
孟仞补充道：“在下也并不想与贵师门争抢成果。”
刘师弟的表情僵住了。他之所以态度不善，就是因为怕孟仞抢他第二作者的位置。通常情况下，他们实验室发表的论文由公孙齐充当第一作者，而实验的主要实施者充当第二作者。刘师弟做硝化甘油炸药已经很长时间了，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孟仞，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虽然公孙先生已经下令，让孟仞听他的指挥，但他还是不放心。尤其，霍岚这个不安分的新人也是跟他一伙的，要是他们两个串通起来拒绝执行他的实验方案怎么办？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万一孟仞完全听从他的指挥呢？或者，万一孟仞说的是真的，不会与他争抢成果呢？
“这是实验台。”
刘师弟终于开始了介绍，指着实验室中央凸出的平台说道：“夯土的实心平台。中间那个凹槽用来装药，或者放猛度测试装置。”
凹槽上方并非毫无遮挡，而是在土里嵌了一个长宽二尺见方，高度四尺左右的铁盒子。盒子的侧面开了一个口，确保大部分爆炸的能量能从这个口子散出。
猛度测试装置放在平台旁边，是一个钢制的圆筒，可以从铁盒子侧面的开口放进凹槽。将炸药放入圆筒当中，再将铅柱固定在炸药上方，引爆之后，冲击波压缩铅柱，即可用铅柱被压缩的程度来测量爆炸猛度。
孟仞见他停了下来，问道：“凹槽周围的这些纹路是干什么用的？”
平台上，以中央的凹槽为中心，挖出了一圈又一圈繁复的圆形纹路，有的深有的浅，也有的纹路早已被填平，只能通过土色看出这里曾经存在过纹路。
刘师弟说道：“我们以前也是尝试做过能量约束装置的，只是孟师兄并非专修化学，可能不太了解。毕竟，外行人能想到的东西，我们内行人多半早就已经想过了。”
道理虽然不错，可是这话中依然带刺。孟仞不去管他话语中的攻击性，追问道：“最后成功了吗？”
要是有成功经验能够借鉴的话，对他改进磁环也是有帮助的。
然而，刘师弟摇头道：“失败了。我们尝试过在纹路当中加入铁粉，再在铁粉当中注入内力，但是完全起不到约束爆炸能量的作用。此外，我们也试过在纹路中加惰性材料，但是这样的话就连注入内力都做不到，更别提约束能量了。孟师兄，这个题目或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他们竟然已经有过类似于磁环的思路！孟仞对此颇感意外。
第六十七章：虚假的合作
不同的课题组之间还是缺乏交流啊。孟仞心下暗想。无论是他还是伍仲孚、巫澎、李士瓒，以前竟然都不知道已经有人有过能量约束装置的想法，并且已经付诸了实验——虽然实验失败了。
现在他甚至有点怀疑，磁环到底是不是他们的首创。
公孙齐他们的能量约束实验没有成功，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的，比如铁粉可能就是不如成型的钢板，或者他们做实验的时候内力尚有不足，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导致实验失败。
失败者的经验也是很重要的，孟仞很想知道他们做实验时的具体参数，当下便开口询问。然而，刘师弟愣了半晌，最后说道：“当时的实验没有记录。”
孟仞有些失望：“实在是可惜。要是有记录的话，应该能提供一些参考，至少能让我们知道哪些参数是不可行的。”
刘师弟道：“孟师兄还是趁早换个方向吧，公孙先生已经断言说能量约束装置没有前途了。这次你既然愿意帮忙，那么可以试验几种新的硝化甘油炸药配方……”
这么快就断定一个方向没有前途，是不是太武断了？孟仞本想说说磁环的事情，但又想到自己此来主要是为了告知他们硝化甘油炸药最合适的稳定剂，于是说道：“很好，我此来也确实是想尝试几个新的配方。”
“哎？”听到孟仞如此说，霍岚诧异地开口，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的主要目的不是用磁环来约束爆炸能量么？怎么事到临头又变卦了？
“有什么问题么，霍师妹？”刘师弟问道。
霍岚狐疑地盯着孟仞，口中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大概有自己的考虑吧。”霍岚心想，“不管那么多了，我只静观其变就是。”
刘师弟走到靠墙的另一张实验台前，取出装硝酸的玻璃瓶和装甘油的钢瓶。孟仞也走到墙边，打开他带来的一个木箱子，从里面取出四个玻璃瓶，瓶中分别装着硅藻土、木浆、细沙和木屑。
进了实验室之后，他就把木箱放在了一边，刘师弟大概以为这是他随身带着的什么东西，也没有过问。岂料，这是孟仞昨日就准备好的实验材料。
孟仞把四个玻璃瓶都放在了墙边的实验台上，刘师弟顿时一惊，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今天的实验用不到这些材料的。”
霍岚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刘师弟身后，幽幽地道：“或许有更好的实验方案呢？”
孟仞道：“看来，我们对新配方的理解有一些偏差。我的意见是，先尝试几种惰性稳定剂，再执行师弟的实验方案。”
刘师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孟仞的意思，怒道：“你的意思是要照你的方案行事？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付不起。”孟仞道，“所以我会控制用药量的，请刘师弟放心。”
刘师弟愤怒地转向霍岚：“好啊，这就是你请来帮忙的人！丝毫没有责任心，总想做一些危险的实验……孟师兄，公孙先生将实验室借给你，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请你现在立刻出去，否则我就让先生亲自来驱逐你！”
平心而论，刘师弟说的话其实挺在理的，孟仞甚至觉得心中有一丝愧疚。但是要把稳定剂推销出去，直接找他们实验室合作又确实是最快的方案，而且成本最低。
只不过，现在的“合作”和最开始设想的合作有一些不同。在最开始的设想当中，公孙齐会接受孟仞的方案，借给他实验场地和药品，让他按照自己的方案进行实验。然而现在事与愿违，公孙齐不让他执行自己的方案，他就只能选择自行其是，或者终止合作。最终，他选择了强行执行自己的方案。
“得罪了，刘师弟，”孟仞向他拱手道，“我今天必须要在这里执行几个实验——危险性很低，请你放心。今天之后，你要上报学馆也罢，上报书院也罢，我悉听尊便。另外，此事与霍岚无关，都是我自己要……”
“怎么与我无关？”霍岚道，“你不用把我择出去！我们有难同当！”
孟仞瞪了她一眼，然而她只假装没看到，对刘师弟道：“我们都很清楚，孟仞作为脑理学馆的人，没有必要专门来积累化学实验的经验，他要与我们合作，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让人家来，又不让人家执行自己的方案，这算什么合作呢？”
刘师弟涨红了脸，怒道：“你这是胡搅蛮缠！你们等着吧，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霍岚打断他道：“跑不了也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想跑！我知道我跟孟仞现在在违反操作规程，但是我还是要干，怎么着吧？”
我知道是错的，但我还是要做。面对这样的态度，讲道理已经不可能讲通了，刘师弟一时为之气结。
孟仞向刘师弟挑明了他的处境：“师弟，刚刚你说到我们一个都跑不了，这话固然不错，可是还应该加上一个人。实验结束之前，请你不要离开实验室，并且协助我做好防护。如果你一定要离开的话，那么我就只好强行把你留下了。”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就差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留下了。
铮的一声，刘师弟竟然当先拔出了剑，依次指向孟仞和霍岚，道：“你们以为，我会受你们摆布？”
孟仞和霍岚倒是一点不慌。以他们的剑术，要战胜刘师弟易如反掌，再者，这里是实验室，他们认为刘师弟并不敢真的与他们动手。
“我们又不是要炸掉实验室，何必要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呢？”孟仞拱手道，“就把这当做是一次胡闹，做完几个简单的实验，然后该认罚的认罚，难道不好么？”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再说，要是真的被我误打误撞，撞出了什么成果，刘师弟作为名义上的实验主导人，当个第二作者，我是没有意见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孟仞其实已经想把刘师弟从第二作者的位置上赶下去了。可是为了能让整件事情有个好的结局，他又不得不做出妥协。
果然，听到最后一句话，刘师弟有些动摇，神色缓和下来。继续僵持一阵之后，他终于收起了长剑。
“好吧，就按你们的实验方案行事……”
第六十八章：事情正在起变化
巫澎今天没去百里书院，待在家里写他的毕业论文。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他写了不到五十个字。
“干什么呢？”巫柚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问道，“你发了一上午的呆了。”
从泰学院返回之后，巫柚就一直守在家里，没再出去找活干，活动范围最远也不超出这条街道。近日虞阳城中的入室抢劫案和纵火案越来越多，他实在是不放心家人。
“大哥啊，”巫澎道，“你说，内力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巫柚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巫澎道：“你不觉得内力很奇怪么？我们似乎从未想过，那么多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凭空产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能够凭空产生呢？”
“我愚蠢的弟弟啊。”巫柚感叹了一句，却又没了下文。
巫澎早已习惯了大哥对他的斥责，心中毫无波澜，只是问道：“大哥也不知道吧？”
“是啊。”巫柚道。虽然被二弟当场揭穿，但他也并不生气，也不感到羞愧。
“还有许多问题，”巫澎接着道，“为什么我们的内力会突然提升？仅仅是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变强了不少。所谓的内力，会不会与末日有联系？”
“哦？”巫柚饶有兴趣地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只是猜测。”
巫澎又发了半天的愣，随后道：“大哥，我们很久没比试过了。”
“你要比剑？”
“就现在。”
厨房里忽然传来两声喊：“吃饭了！”
巫柚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问道：“先吃还是先打？”
巫澎已经拔剑出鞘：“一会儿再吃吧。”
“你们在干什么？”巫夫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巫柚喊道：“稍微等一等！”便跟着二弟走到街上去了。
青灰色的天空下，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扫成了好几堆，但新积的雪又已没到了脚踝的深度。巫柚和巫澎面对面站定，右臂平举，用长剑指向对方。
巫柚道：“你好像心事重重的。你在想什么？”
巫澎不答，径直出剑相攻。两把闪着电光的长剑撞在一起，发出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和电流声。
巫澎小时候就经常缠着大哥，要跟他比试，家门前这条街道是他们最常用的演武场。起初，巫柚的剑术还不够精纯，内力也不够深厚，虽然一直赢，但也免不了损伤周围的房舍，两兄弟因此挨了不少打。后来，巫柚就能够在保证赢的同时控制毁伤范围，尽管巫澎全力进攻，却永远突不破他的防御。
然而今天，事情似乎起了些变化。
巫柚不再能自如地控制场面了。他越来越快地挥动着长剑，往上施加的内力也越来越浑厚，却总是不能像以前一样，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要是放在从前，巫澎的剑术和内力都远远不及他，不仅毫无招架之力，就连进攻的时候长剑也经常被震得脱手飞出。
可是今天不一样，巫澎的步伐一直很稳。他的防御依旧很吃力，但毕竟能挡住巫柚的进攻了；他的进攻依旧突不破巫柚的防守，但力道明显大了很多，
“长进不小嘛。”巫柚称赞道。
巫澎一剑朝他刺了过来，巫柚后撤两步，同时长剑往上一挑。顿时，巨大的雷声响起，一道耀眼的闪电从巫柚的长剑直冲天际。这招势头极猛，但对作用范围的控制也妙到巅毫。巫澎的长剑高高飞起，好几秒钟之后才落下来，但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受伤，只是右手有些发麻。
巫柚道：“依我之见，以你现在的内力，可以学学刚才这一招了。刚刚我只是想挑飞你的剑，但真要对人的话，洞穿五十人方阵的护盾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前提是这五十个人当中没有高手。”
巫澎看上去似乎轻松了不少，笑道：“那断水剑呢？我一直想学这一招的。”
巫柚道：“当然也可以。”
巫澎从雪地上拔出自己的长剑，收入鞘中：“既如此，在去泰学院就职之前，我可一定要跟你学会这两招。”
“不过我有个问题。”巫柚道。
“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长进这么大吗？”
“所以，为什么呢？”
巫澎笑道：“可能是因为最近做研究的进展特别大吧。”
这话半真半假，显然巫柚也没有完全相信，但也不再继续追问了。巫澎本人并没有什么大的研究进展，他刚刚所说的，实际上是孟仞那天晚上给他强灌进去的一大堆知识。
巫澎还清楚地记得被称作“相对论”的那个理论。当时孟仞把详细的推导过程写了下来，巫澎没有看懂，但是记住了其中一些步骤。这几天反复回味之下，他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
知识越充沛，内力越深厚，而相对论，绝对称得上是重量级的知识——巫澎仿佛真能感受到这理论的沉重。
那天晚上听完这个理论，有一个想法便已在他心中萌芽。
吃完午饭之后，他下定决心，要把这想法付诸实践。
“我去一趟书院。”吃完自己那份午饭之后，他站起身来说道。
“记得把小妹护送回来。”巫柚叮嘱道。
巫澎答应下来，走出家门，御剑朝百里书院飞去。
家中兄妹三人，巫柚是武学方面的天才，巫娴是数学方面的天才，唯有巫澎，任何一方面的天才都不是。
实在是太平庸了。他一直这么评价自己，家里人有时候也这么评价他。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平庸地度过一生，既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也做不出什么大事。可是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孟仞，让事情起了些变化。
所有人都觉得孟仞是天才，而他知道孟仞的身份，只有他看得出来，孟仞的天赋跟他相近，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才，唯一的优势在于领先于时代的知识体系。
巫澎很嫉妒，也很希望他能多教自己一些。可是孟仞并不愿意透露过多的信息，他想要靠自己把握节奏。理智告诉巫澎，这是很合理的决定，他不应该怪罪孟仞，然而从情感上，他总是不时地感到愤懑。
孟仞要把电磁感应实验交给他来完成时，他退缩了，放弃了这个机会。虽然理由很充分，但他也很后悔，直到现在还很后悔。
可是现在，事情又起了些变化，孟仞又向他泄露了更多的内容——比电磁感应实验更加惊世骇俗的内容。
这次不能再放弃了。
在这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巫澎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些大事。他不会再放弃这个机会了。
他要把狭义相对论发表出来。
第六十九章：万事开头难
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把相对论发表出去，但不先证明前置假设，就直接发表的话，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百里书院每年都会遇到两三个狂人，宣称自己证明了某定理，或者发明了某理论。从比例来看，这类狂人最经常出没于数学馆和物理学馆，但偶尔也有来脑理学馆找麻烦的。
三年前，有个中年人跑到脑理学馆来，宣传自己的“脑理学大统一理论”——一大堆完全没有实验证据，也缺乏理论基础，而且条理极度混乱的理论。
馆首不堪其扰，让巫澎去跟他交涉。然而，此人有着极强的自信心，对于他那个理论体系之外的东西完全听不进去，巫澎发现跟他讲道理讲不清楚，于是就直接动手把他轰了出去。
孟仞也听他讲过这件事情，他把这类人称作“民科”，也就是“民间科学家”的简称。巫澎觉得这个称呼多少对那些真正的民间科学家有所不敬，所以还是习惯以“狂人”相称。
“要是不先证明光速不变原理，就发表不了相对论。就算我强行通过某种途径把它发表出去，估计也会被物理学馆的人觉得是脑子有病，然后打一顿……”巫澎心想。
他可不愿意被别人当做是脑子有病的狂人。
然而，光速不变，这样的原理要怎么通过实验来证明呢？巫澎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不确定自己是应该问问孟仞，还是先自行研究一番。
实验室里，孟仞不在，他去了火炸药实验楼；匡先生也不在，他回了家，这两天都没来。
匡先生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退休状态，最近越来越懒散，既不催两个学徒继续努力做研究，也不关注四处肆虐的雪灾。他正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他的退休生活。
巫澎和孟仞对此并无怨言，甚至还觉得这样挺好的。匡先生是个相当称职的导师，现在两个关门弟子都有了不错的前途，他也该去颐养天年了。
这间实验室现在简直像是下属于机械学馆了。速示器、记录纸带、实验记录册，全都堆到了一个角落里；桌上、地上，到处都是磁环和经颅刺激用的铁片，还有不少被烧得奇形怪状的铁块、被拧得歪七扭八的铁丝。
墙边的桌子上放着不同大小的三把锤子和两把钳子，旁边是个半球形的装置。磁环构成了半球的底座，底座的上方搭起了四根铁丝，八块铁片被穿在其间，稍微动一动便会晃动起来。孟仞和巫澎正在尝试用这个装置来提升调整神经回路的精度。
巫澎轻轻拨动着其中一块铁片，心想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先问孟仞，而是应该去了解一些物理学的前沿理论。
思及此处，他便想动身前往物理学馆，先从他们的藏书室借几本期刊来再说。
要得到光速不变，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理论，也就是孟仞所说的那个姓麦的物理学家写出来的方程组；另一条是做实验，孟仞那天晚上也提过几个实验的名字，什么水流实验，干涉实验，但是他也只记得实验的名字，流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那么到底该走哪条路呢？
走到实验室门口时，巫澎还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上。
“得罪。”那人停了下来，微微欠身道，“在下是物理学馆学士麦粟。”
巫澎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拱手道：“见过麦先生。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这个人也姓麦。巫澎心想。
麦粟举起手里拿着的一本书，道：“不知道孟仞在不在？我想把这个交给他。”
那是一本最新的《物理学前沿》。
巫澎侧身把他请进了实验室，道：“他不在，应该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先生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让我代为转达。”
麦粟笑道：“如此便有劳阁下了。几个月以前，承蒙孟兄发现的电磁感应现象，我们的研究有了非常大的突破，相关的成果最近刚刚发表在《物理学前沿》上。”
巫澎想起来了，他以前听说过麦粟这个人的。之前孟仞做完电磁感应实验，想把实验现象转交出去让别人跟进，几经辗转，最后找到的学者就叫麦粟。
麦粟道：“在下今天此来，是想感谢孟兄。但是既然他不在，就有劳阁下代为转达了，顺便帮我把这本样刊交给他。”
巫澎接过那本期刊：“请先生放心，我会代为转达的。”
《物理学前沿》是零级期刊，刚刚发表了零级期刊的论文，麦粟显然心情大好，对他这个学徒也是客客气气的，不仅一直自称“在下”，称孟仞为“孟兄”，甚至最后对巫澎都用上了敬称：“如此，在下便告退了……先生留步，不必送了。”
麦粟转身离去之后，巫澎随意翻了翻那本期刊，忽然心头一动，喊道：“麦先生！”
麦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可否推荐一两种有关光学的期刊？在下想要了解了解相关的内容。”
麦粟道：“先生是专修脑理学的吧？初涉光学，我还是建议先读一读黄廷写的书，那本书就叫《光学》，物理学馆的藏书室里有。如果一定要期刊的话……先生手里拿的那本就有两篇光学的论文，另外《物理学通讯》上关于光学的文章也很多。”
先听听内行人的意见，果然能省去不少瞎找的时间。巫澎心下暗想。“多谢麦先生！”他拱手道。
去物理学馆之前，先翻翻手头这一本吧……
这一期的《物理学前沿》上发表了两篇光学论文，一篇是《双缝实验中光束的干涉现象》，另外一篇是《一种反射式望远镜设计》，作者是齐原之。
这两篇论文似乎都跟“光速不变”没什么关系，不过巫澎对齐原之的那一篇着实感兴趣。他没想到，齐原之除了研究力学以外，竟然还会设计望远镜。
“不仅是天才，而且是全才。”他感叹道。
他正大致浏览着望远镜的设计时，孟仞回来了，两只手里各攥着一个竹筒。孟仞走路走得很小心，四平八稳的，速度很慢，而且两只手臂动都不动一下。
“干什么呢？跟拿着炸弹似的。”巫澎随口问道。
“我拿的本来就是炸弹！”孟仞道。
第七十章：然后中间难
“……其实说服了那个姓刘的师弟之后，事情就简单了。稳定剂实验，他们都是有标准流程的。”孟仞道。
先是配制硝化甘油，往实验台的凹槽之中倒入三四滴，随后再拔掉铁盒子上的一个插销，让里面吊着的一个锤子落下去，砸在药品上面。这样，硝化甘油炸药的效果测试便宣告完成，这是实验的第一步。
随后便是将稳定剂放在一块铁板上，再将硝化甘油滴入稳定剂当中，然后再把上面的流程重复一遍，测试加入稳定剂之后的硝化甘油炸药是否还像以前那样敏感。
“所以成功了吗？”巫澎问道，“你别过来！”
孟仞眼下仍然站在门外，巫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敢让他靠近。
“不要慌嘛。”孟仞笑道，举着两竹筒的炸药又往前走了一步。
“再过来我拔剑了！”巫澎道。
孟仞停下脚步，敛起笑容道：“真的不必惊慌，最后实验是成功了的。不出我所料，木屑和细沙都不是合适的稳定剂，硝化甘油会渗出来；但是硅藻土和木浆都很合适，硝化甘油加入其中之后，即使被锤击也不会爆炸。”
他再次举起那两竹筒的炸药道：“这两个竹筒里装的，就是吸附了硝化甘油的硅藻土。”
巫澎皱着眉盯着竹筒：“真不会炸？”
“真不会炸。”
“那你赶紧把竹筒放到后面的场地上去！”
巫澎终于松了口，孟仞总算得以拿着炸药走进实验室。
“把那个最大的磁环拿过来，”他说道，“我马上就要做能量约束实验，把炸药用掉，免得受潮。”
巫澎巴不得他赶紧引爆炸药，以绝后患，当即便从地上掀起那块最大的，直径足有三尺的磁环，跟着他从后门走了出去。
屋后的场地上，巫澎用来做实验的迷宫仍在，但已经很久没有清理，积雪都快把石墙埋在下面了。两人绕着迷宫走了一圈，最后在东北角找到一块还算平整和开阔的空地，把两个竹筒插在雪地里，磁环放在旁边。
“说实话，”巫澎道，“你跟霍岚居然没被公孙齐打死，真让我吃惊。而且他竟然还让你把炸药带离实验室？”
孟仞道：“想得美！这炸药是我偷出来的！我跟霍岚都挨了一顿骂，没挨打估计是因为他打不过我们。”
“偷出来的？！”
实验做完之后，刘师弟便立刻叫来了公孙齐，孟仞就是趁着这一点时间间隙装了两竹筒的炸药，藏在袖子里。公孙齐对于他们违反实验流程，而且威胁刘师弟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厉声呵斥了一通。不过，孟仞和霍岚都不怎么在乎，只是低着头一副谦恭状，嘴里不停地认错，其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骂归骂，但孟仞也确实发现了硝化甘油炸药的两种稳定剂，这对他们实验室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突破。故而公孙齐最后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只是把孟仞赶了出去，宣布合作终止，并且以后不再跟他合作。
“还说给霍岚送成果呢，”巫澎笑道，“你们这么一通胡来，岂不是把她给坑了？”
“是啊。”孟仞叹道，“去泰学院就职之前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公孙齐要是为难她的话，我可得再去说道说道……”
巫澎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她任性妄为惯了，还能混得如鱼得水，肯定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再说，你们的实验说到底其实是符合安全标准的，只不过没有照他们的计划来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孟仞还是没法不担心。
“还有一件事，”巫澎从袖子里取出那本《物理学前沿》，“这是麦粟先生让我给你的。他今天特意来对你表示感谢，说上次那个电磁感应实验已经发表了，这是样刊。”
“哦？”孟仞接过期刊翻动起来，“这么说，麦克斯韦方程组的五分之一已经完成了……”
他翻到电磁感应的那篇论文，快速扫视着，喃喃道：“做了几十个后续实验，工作量还挺大的……没错，他们把电磁感应定律也总结出来了……就是形式上有点原始，而且也没有用到场的概念……”
“他又提到那个麦什么方程组了，”巫澎心想，“理论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通呢？”
他有点犹豫地开口道：“我记得你那天晚上提到过，这个方程组只有四个方程。”
“正是。”
“那怎么会是完成了五分之一呢？”
孟仞抬起头来：“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四个方程都是天才之作，但是把这四个方程整合起来的人，是天才中的天才。”他注意到巫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因而问道：“你想完成这个方程组么？”
巫澎干笑两声：“啊哈哈……不是，我就是问问。”
他显然不是天才，更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因此理论这条路应该是走不通了。
“难度太大了，”孟仞道，“而且我已经忘了方程该怎么写，因此也帮不了你。与其顺着麦克斯韦方程组一路走下去，我觉得还是走实验的路子靠谱一些。不过，应该设计什么样的实验，制造什么样的装置，又是两桩大麻烦。总而言之，实验这条路也不怎么好走。”
真是直白的劝退。巫澎心想。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但就发表狭义相对论这件事情来看，似乎没有哪一步是不难的。巫澎对于发表时间的预期已经从半年后延长到了三年后。
哪怕是再延长一些，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我觉得最近几年，可能会有更多、更先进的实验装置面世。”孟仞道，“这倒是个好消息，原本做不了的很多实验都可以做了。你看看这篇论文。”
孟仞把期刊递给他，巫澎大致看了看这篇论文的摘要，眼前一亮。
论文作者是泰学院高级学士杨琼，以及她的学生。这间实验室以银钨合金作为材料，制出了新的实验工具，可用于控制磁力和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