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拖延
“这狐妖依旧习性不改，随心所欲！上次走的时候没打招呼，这次回来了，又走了，也没打招呼！还有那个什么风柱，我竟然是第一次知道！”
白湖先前并没有将风柱的消息透露出去——因此霍岚是第一个知道北极风柱的人类。而这次返回泰学院，白湖也没有将观测结果报告给岑河清这些高层，只是伍仲孚问起的时候才告诉了他。
冯宿显然意识到了北极风柱的重要性，因此听完伍仲孚的话才忍不住怒斥起来：“这么重要的信息，先前我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你，伍先生，你应该是明事理的，昨天晚上见了她之后，为什么不立刻向岑院首，庄副院首，或者我报告？”
伍仲孚承认：“没有及时报告，是我的问题。”
冯宿烦躁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努力将北极风柱的信息和先前接收到的所有信息整合到一起，试图做一个综合的判断。
“此事我会马上告知院首和庄副院首，”他停下脚步，“至于你们，还是按我刚刚说的，立刻公布新技术，同时观测文字。”
伍仲孚愣了一下，但是没有继续出言反驳。
孟仞没太明白这两位大人物的思路，又见没有人说话，便急道：“副院首，风柱的观测数据很重要，我看我们还是等观测者到达冰原北端之后再公布……”
“我再说一遍，孟仞，你一个小小的特任学士，拒绝也是没有用的。”
冯宿直接开始以权压人，不过话一说完又觉得还是补上两句理由才能服众：“类似的数据，只要有技术突破的话，以后还会再有。可是公布消息，稳定局势，却是刻不容缓！每拖一刻钟，彻底失控的危险便大上一分。”
老实说，冯宿的说法确实很有说服力，孟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冯副院首，”巫澎忽然说道，“我有一两全之策，既能保证数据的收集，又能暂时让局势不至于失控。”
众人皆是心头一动，同时将目光转向巫澎。冯宿道：“既有良策，说来听听。”
毕竟他也不是不知道风柱数据的重要性，只是想着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有两全之法的话，自然是最好。
巫澎道：“公布消息，说到底就是一场赌，如果石头上的时间流动真的倒转了，就算赌赢；如果毫无效果，甚至效果刚好相反的话，其实我们也没有办法。
所以，与其把公开成果和公开时间信息分成两步，不如合成一步，而且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冯宿摇了摇头，打断他道：“如果只有几个人看到，那么即使效果相反，我们也可以假称时间已经倒转。”
然而巫澎并不同意这个方案：“这个在下也明白。可是，如此公布的话，有多少人会相信呢？天下人并不是那么好骗的。”
见冯宿没有反驳，他停顿一下之后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与其做如此低收益的事情，不如索性赌一把，万一成了，收益就很高。而且，就算不成，也不是完全没有补救的方法。
我的意见是：应当以个人或者研究团队的名义召集众人，而且召集的名义也要略作调整，不能再用原来的‘泰学院要公布一条推迟末日的手段’，而要改成‘某人或者某研究团队要进行大规模实验，尝试推迟末日’。”
如此改动，就算最后失败了，那也是“某研究团队进行了一次失败的实验”，而不是“整个国家机器目前对此毫无办法”。
虽然两者实际上是一回事，但前者听起来总归是比后者要舒服一些。
巫澎笑道：“如此，泰学院高层也就不至于下不来台了。另外，发布召集令的时间，运输巨石的时间，众人聚集的时间，加起来可以拖足一个下午，北部冰原的数据采集工作也可以顺利开始。此所谓两全其美。”
听罢，伍仲孚露出一丝笑容，爽快地道：“背黑锅的活，我来干吧。”
冯宿依旧沉着脸，但显然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急躁：“真出了事，就不是下不下得来台的问题了，政务委员会全体都得下台……好吧，我同意你的方案，拖足一个下午，酉时开始公布。”
……
有窗户的那面墙上的锁被撤了下来，墙壁被缓缓推开，孟仞见识了一场他在这个世界见过的最慢的运输。
孟仞，李士瓒，再加上十个力场属性的士兵，合力抬起了这块五十吨重的石头，尽量放缓了移动的速度，向天街走去。伍仲孚和巫澎出不了力，便走在前面充当领队。
事实上，就算不刻意拖延，他们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为了集中精力抬石头，他们不得不放弃御剑，徒步趟着雪行走。积雪深达腰际，拔出腿来都很困难，每走一步都面临着巨大的阻力。正好上面要求他们拖延时间，于是他们每走几丈就停下来休息一阵。从存放石头的房间到政务院的出口，一共数百丈的距离，他们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伍仲孚在半个时辰前以个人名义向全城发布了实验的消息，尤其通知了泰学院在封京的一众导师和学生，让他们不当值的话务必到场。天街上，人烟已经开始聚集，众人簇拥着运输石头的十二个人以及走在前面的伍仲孚和巫澎，议论纷纷，在雪地里缓缓前行。
当着众人的面，他们没有再停下来休息，不过依旧走得很慢。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抬着石头走过天街的三分之一，这段距离将再次耗掉半个多时辰。
由于是以个人名义发布的消息，所以岑河清和两个副院首当中，只有冯宿到了场，而且混在学者当中没有抛头露面。知道内情的院士和高级学士们围在最内圈，齐原之也和他们走在一起。再往外，则是杂在一起的士农工商，还有混入其中的几个教派领袖。
这段路程花的时间比预期还要长一些。走到预定地点之后，众人缓缓将石头放下，伍仲孚取出怀表一看时间，发现离酉时初只差一刻钟了。
第四十二章：倒转
即使有内力支持，搬五十吨重的东西也并不轻松。放下石头之后，运输石头的十二个人顿时身上一轻，纷纷退开两步，或是摔倒在雪地里，或是弯着腰大口喘气。
刚刚一直在人群中看戏的齐原之，现在走上前来，站到李士瓒面前拱手道：“一直没有机会道谢，今日终于找到阁下了。当日也是在天街，我受众人攻讦，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仗义执言。”
他显然还记得李士瓒，连带着也认出了孟仞和巫澎，依次指着他们道：“那两位我也还记得，是阁下的同伴吧？”
李士瓒慌忙站直身体，拱手道：“都是分内之事。在下李士瓒，新任的特任学士，那两位分别是孟仞、巫澎，也是特任学士。”
齐原之笑道：“我这几日也听过你们的名字，是在试图找出推迟末日的办法吧？很出色的工作。”
明知只是句客套话，李士瓒还是高兴得涨红了脸，拱手作揖，讷讷不能言。
“齐先生最近也不轻松吧？”孟仞走过来问道。巫澎也不想和伍仲孚并排站着面对公众，也退了下来聚到他们这边。
齐原之微笑着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虽然人多耳杂，不过我还是可以说一说。最近几天，我负责研究灾异现象和天象之间的关系。好在这方面的数据众多，我不用像诸位一样从零开始。”
“有什么结果么？”孟仞问道。时间这么短，数据分析的工具也不够先进，估计很难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结论。不过以齐原之的能力，能在短时间内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老实说，我很佩服你们，”齐原之笑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有所进展。我这边目前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真要说有什么异常，也就是最近彗星似乎特别多。”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相信最终肯定能做出结果来的。这条路没有问题，只要路线不出错，我就一定能走通。”
前方，伍仲孚面对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在别人看来，他此刻面若冰霜，不怒自威。
然而实际上，他紧张得快要吐了。
一旦实验失败，所有的黑锅都会扣到他的头上来，然后他会被免职吗？会承受骂名到何年何月？
这还是其次，如果现在的猜想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到底有没有推迟末日的办法？如果没有的话，难道所有人真的要在十五年后一起完蛋？
面对密密麻麻的人群，伍仲孚觉得有点眼花。他转头看了看石头上血红色的大字。
六五六八二。
“六五六八二……”他闭上眼睛，将这个数字默念了几遍，又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还有三分钟到酉初。
“不知道白湖到了冰原北端没有？”他心想。
……
时钟指向酉时，伍仲孚拿出两张稿子，开始向所有人公布他们的猜想和技术突破。那是孟仞和李士瓒仓促写成的实验报告。虽说报告字迹潦草，内容也很不严谨，不过伍仲孚也只能以此为基础组织自己的语言。
“开始了……”巫澎紧张地搓起手来。
李士瓒抓住胸口的衣服，深深地呼吸着。围在石头周边的十个士兵聚精会神地听着伍仲孚的讲话，不时转头看一眼石头上的数字。齐原之看上去倒并不慌张，抄着手，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石头。
孟仞已经完全无心听伍仲孚在说什么，死死地盯着石头。围观人群在窃窃私语，可他什么都没听见，就连伍仲孚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完全不讲道理的世界末日。地球为什么会崩解？究竟是谁搞的把戏？这块石头从何而来？
孟仞已经在一个世界消失过了，他不想再在这个世界消失，更不想和这个世界一起消失。刚来的时候他是了无牵挂，并没有那么怕死，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个世界。可现在，他多少已经有一些牵挂了。
能赌赢么？
最终会死多少人？
如果是智慧生物的阴谋，就战胜它，无论这种智慧生物是人还是自称为神。
如果是自然法则，有没有办法挽回呢？
能赌赢么……
忽然，有人指着石头，兴奋地大喊一声：“时间倒转了！”
数字从六五六八二变成了六五六八三。
伍仲孚此时刚刚说到一半，闻听此言，急忙转过头去。看到石头上的数字，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胸中浊气被一扫而空。
关键在于传播，而不是研发，看来这个猜想没有错误。
回过头来继续讲话时，伍仲孚的语调也不自觉地高了两度，然而，刚刚说了半句话，他就讲不下去了。周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巫澎也在石头旁边很没形象地大喊着。
伍仲孚擦了擦眼角，举起手喊道：“诸位安静！”
“目前只是倒转了一个时辰，听我继续讲完，看能不能有更大的突破！”
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伍仲孚得以继续报告他们的成果。
很快，数字变成了六五六八四。
六五六八五。
六五六八六。
“还会不会继续？”孟仞念叨着，“再倒转一点吧，再多倒转一点……”
六五六八七。
六五六**。
这是头一次出现直接跳两个时辰的情况。人群再度欢呼起来。
“前几天倒计时的时候有直接跳过两个时辰么？”齐原之很感兴趣地问道。
“没有！”孟仞也很是振奋。
伍仲孚听到欢呼声，再次转过头来，不过他刚刚没有看到直接跳两个时辰的景象，因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众人在为时间倒转了七个时辰而欢呼。
六五六九零。
六五六九一。
“……以上，就是我们对提升内力控制精度的初步研究结果。”伍仲孚讲完了最后一句话，向众人拱手。
时间定格在六五六九二，比开始讲话之前多了十个时辰。
“成了！”巫澎兴奋地喊道。
“成了！”孟仞和李士瓒也跟着他喊。
“十个时辰，效果不错。”齐原之笑道。
冯宿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从学者们当中走了出来，准备向众人讲话。
虽然只是十个时辰，不到两天，但他们至少已经说明世界末日是可以逆转的。
今天可以推迟十个时辰，明天就可以推迟十天，十个月，十年。
一直推到时间的尽头去！
第四十三章：北极风柱
北部冰原。
白湖把御剑的速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申时正就赶到了冰原北端。只是霍岚就不那么好受了，从她背上下来时脸色发青，几欲昏倒。
从申时到酉时初，霍岚一直跪坐在雪地上，测量着风柱的大小，每隔五分钟就记录一次。北极光一直围绕在风柱周围没有消失，因此即使是极夜，也耽误不了她们的测量。
白湖盯着手里的怀表，注视着指针一点点跳到酉时，每隔五分钟就告知霍岚让她记录数据。
“时间到了，霍岚。”酉时初，她扬了扬手中的怀表，“不知道他们开始了没有。”
霍岚有些担忧地抬起头来。风柱的大小一直维持在六十度，如果伍先生的猜想真是对的，那一会儿风柱应该会变小吧？
五分钟过去，风柱依然是六十度。
霍岚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但白湖下令道：“不要急，继续记录两个时辰的数据。”
霍岚“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能在猛烈的北风之中保持不动了。往常，在这种风力之下，她总是会躲到白湖身后去，以免被吹飞。
当然，现在她还是愿意这么做，只是担心如果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被白湖嫌弃。
“还是老老实实坐在旁边吧。”她心下暗想。
两刻钟之后，就在埋头记录数据的时候，霍岚真的被风吹飞了。
她在空中翻滚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摔到雪地上之后又滚了好几圈，最终总算是头朝南趴在了地上。
“你趴在那儿别动，现在我负责测量，你记录。”白湖的声音传到了她的大脑当中。
霍岚把记录纸展平，举到眼前。刚才手捏得太紧，纸上都破了一条口子，裂口上还正好有一列数据。她只好在裂口旁边把数据重新写了一遍，以免最后文字被磨损得无法辨认。
“风力十三，风柱尺寸六十一度。”
尺寸比刚才大了一度。不过霍岚记得，上次风柱尺寸六十一度的时候，风力只有十一，远没有今天这么强，她也没被吹飞。
或者，倒不如说，刚才是她第一次被吹飞。
仅仅两分钟之后，白湖就报上了新的数据：“你记一下，时间间隔两分钟，风力十三，风柱尺寸六十五度。”
怎么突然变大了这么多！
“失败了吗？”霍岚问道，吓得声音都变了。不过她随即又想起，自己飞了这么远，白湖肯定听不见她说话。
风柱变大了，是不是意味着那石头上写的末日又提前了？
“赶紧变小吧！”霍岚祈祷着。
三分钟之后，白湖再次传来数据，然而风柱并没有如她的愿变小：“时间间隔三分钟，风力十三，风柱尺寸六十五度。”
五分钟之后，风柱甚至又变大了一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六十六度。
“怎么回事啊！”明知没人能听见，霍岚还是如此呼喊道。
她可不想十五年之后就完蛋，更不想十年之后，甚至更短的时间之后就完蛋。
“有点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白湖的声音传到脑中。
“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霍岚咕哝道。她想听听白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白湖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
“毕竟白姐姐喜欢说话说半截啊。”霍岚心想。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风力一直维持在十三，风柱的尺寸也一直在六十四到六十六度之间飘忽不定。霍岚趴在原地，身上盖了一层雪，感觉再过一会儿就又要冻僵了。
“回仓库，休整一下。”白湖的声音在她的脑中说道，“你在哪儿？”
黑夜之中，白湖在周围飞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她。
霍岚吃力地跪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在这儿！”也不知道白湖到底能不能听见。
几秒钟之后，白湖飞到霍岚所在的位置，抓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
冰原上的仓库里依旧只有熊肉。霍岚以前还觉得百里书院的伙房不好吃，封京的食物也不怎么样，现在却觉得这两地的饭菜简直是珍馐美馔。
“昨天回去都没在封京吃一顿。”思及此处，霍岚不禁觉得有些凄惨。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食物。
“他们是不是失败了？”吃下第一口熊肉，霍岚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白湖一边啃着肉，一边向霍岚传声，声音仍然和不吃东西的时候一样清楚、平缓：“何以见得？”
“风柱变大了！而且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白湖摇头道：“这能说明什么呢？况且，风柱最大的时候达到过七十度，可比今天还要大四度。”
“变大了难道不能说明末日提前了？”
“当然不能。为什么你觉得能？”
霍岚皱着眉思考了一阵，若有所悟：“姐姐的意思是，风柱变大，既可能是末日提前了，也可能是末日延后了？就好比大堤，要是开闸放出去一部分水的话，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风柱变大，就像大堤开闸放水一样吗？”
白湖继续啃着肉，不置可否：“我不知道。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这样，但总而言之，两天以后回封京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霍岚一愣：“两天？我们要记录这么多数据么？”
白湖道：“我带你来，可不光是为了这个。测量和记录数据，我自己也能完成，只不过要多付出很多的精力。你别忘了，这次也是要做实验的。”
她要是不提的话，霍岚还真忘了要做实验的事情。一想到此事，她便又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白湖到底要做什么。虽然她说了保证安全，但她对“安全”的标准可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必担心，”白湖道，“上次的海上御剑实验，你不也没事么？”
霍岚抗议道：“可我被摔得好惨！”
白湖放下手里的肉块，微笑道：“说是摔得惨，可毕竟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放心吧，这次的危险程度比上次还要低。”
霍岚看着她嘴角流下的血水，打了个寒颤。
第四十四章：强化学习
“伍仲孚他们的思路固然不错，但我认为，提升内力控制的精度，不仅要关注大脑，还要关注肌肉。”
回到冰原北端，白湖并没有急于开始实验，而是给霍岚讲起了课。霍岚依旧不得不趴在雪地上，以免被风吹走，白湖正绕着她走来走去，丝毫不受强风的影响。
“我想试一试冯宿那套思想。你知道他是什么观点么？”
霍岚对此一无所知，郁闷地摇了摇头。
“一切的行为，不过是刺激和反应的结合。只要有适当的奖励和惩罚，就能让动物和人自发地进行某种行为。”
霍岚不明白这跟内力控制精度有什么关系。白湖接着道：“感觉到这风了吗？你是火属性的内力，所以在这种环境下，一旦控制力不够强，就会烧到你自己。这就像是放大了你的错误，加大了惩罚的力度。在这种严酷的条件下，你能够更快地调整自己的控制方式，以适应环境。”
“我有个问题！”霍岚喊道。
白湖蹲下来把耳朵凑到她旁边。霍岚一时之间有些心荡神驰，随即定了定神，道：“这样的话，我学到的应该是在强风当中控制内力的方法，能够推广到正常条件吗？”
“喔，好问题。”
白湖起身，继续绕着她走来走去：“确实，说不定风一停，你对内力的控制就又回到了老样子。不过，即使真是如此，我也觉得值得一试。霍岚，站起来。”
霍岚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插在地上，拄着剑吃力地站了起来。白湖站到她身后，托住了她的双肩。
“真是可爱呢。”白湖趴到她耳边，张嘴说道。
霍岚浑身一个激灵，想要挣开白湖，但前面就是悬崖，四周又都是狂风，稍有不慎搞不好就会没命。权衡之下，她故作镇定地对白湖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风雪呼啸之中，她竟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字面意思。”白湖道，“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可以继续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不高兴，”霍岚面红耳赤地道，“只是太突然了。你们狐妖都是这样魅惑别人的么？”
白湖道：“天下就我一只狐妖，没有什么‘你们狐妖’。再者，狐妖擅长魅惑，都是你们人类编出来的，我可并不擅长这个。”
霍岚喊道：“你明明就很擅长！”
“好了，准备开始修炼吧，”白湖道，“不要再转移话题了。”
“明明就是你转移的话题！”
白湖并不打算继续辩驳，直接下令道：“一会儿你催动内力向前方喷火。不用担心烧到自己，我会筑一道护盾。记住，你的最终目标，是即使在强风之中也能让火焰对准前方，并且控制火焰的形态。”
霍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随即拔出地上的长剑，指向前方。
一点也不像个剑士，倒像个法师。
火焰向前方喷射而出，但随即就被强风卷了回来，撞在白湖以剑尖为界，构筑的锥形护盾上。一时之间，一人一狐视野所及之处，全是烈焰。
护盾只能阻隔火舌，却无法完全阻止热量的传导。霍岚很快就觉得身上有些灼热，不得不咬紧牙关，左手紧紧抓住右臂，集中精神想把火焰逼向前方。
“这样不对。”白湖说着，将内力导入霍岚的手臂当中。
手臂一阵刺痛，疼得她差点连剑都握不住。霍岚略微调整了内力的运行方式，以减轻疼痛感，却同时惊讶地发现，前方火焰的射程似乎比刚才要远了一些。
“真是绝了，”霍岚心下暗想，“要是孟仞也用这个方法的话，他们那个项目是不是就没那么困难了？”
杂念一生，火焰又卷了回来，刺痛感也骤然变强。霍岚赶紧摒除杂念，专心运使内力。
“你们人类说熟能生巧，不是没有道理的，”白湖道，“你现在对内力的使用还不够纯熟，做不到一边运使内力一边想着别的事情。你看，分心听我说句话，火焰就又卷回来了。”
霍岚面露痛苦之色，不仅手臂疼得厉害，而且感觉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都要烧起来了。
“先停一下吧。”
听到这条指令，霍岚如蒙大赦，赶紧收势，垂下手臂。冰原上的狂风此刻都不再刺骨，而是无比凉爽。
白湖道：“我不知道两天时间能训练成什么样子。不过就现在来看，还差得很远。”
霍岚有些不服：“我怎么能跟你比呢？白姐姐都几百年的修为了。”
“不一样的。我是自己摸索，而你有老师，理应比我更快。你的资质不错，但离顶尖还稍微差一点，这双剑剑法，想来也不是无师自通，而是有人教导吧？”
白湖说得不错，她的双剑剑术师承巫柚。想起巫柚，霍岚不禁感到有些怅然，也不知现在虞阳城究竟是什么情况，家里人好不好。
“当然有人教导，”她答道，“我师父很厉害的，说不定都不比你差。”
白湖轻笑一声：“在地上趴好，我给你示范一下，内力究竟应该控制到什么程度。”
是原本就有此计划，还是被自己激起了好胜心？霍岚心中暗笑，依言在地上趴好，偏头看着她的动作。
白湖从腰带右侧拔出一把长剑，随即像猛兽一样，俯下身子开始蓄势。
雪沫飞到她周围的时候，便消失不见，而她脚下的积雪，也迅速开始融化。
忽然，她大喝一声，长剑朝前挥出，一股手臂粗细的火焰顿时飞射而去，似乎要延伸到无限的远方。
火柱在远方稍微变粗了些，让霍岚依旧能够在黑夜中看到一根细细的，橙黄色的线。
“还没完么？”霍岚惊道。
火柱依旧在延伸着，长度应该已经达到了数百里。
何等可怕的内力！
霍岚这下算是明白了，巫柚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无论是敏捷程度还是内力的强度，都差了一大截……
终于，火柱没入了远处的风柱当中。两柱交汇之处，火焰的颜色竟然顺着风柱旋转的方向晕染开来。
霍岚看向白湖的侧脸，那是她从未在白湖脸上见过的，狠厉的神情。
第四十五章：兄长
十二月二日傍晚。
不知为什么，自从前几日石头上的时间倒转之后，封京城中的空房就突然变多了。负责分配住房的吏员满脸堆笑地请孟仞他们“移驾”，搬到三个单人间去。
直到很久以后，孟仞依旧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住房资源真的变多了，还是只是吏员迫于某种压力对他们转变了态度，放出了手里的一些空闲资源。
这几日他们虽然还是要去政务院，但任务已不再那么紧迫，工作时间也缩短了一个时辰，傍晚就可以回到住所。眼下，孟仞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同时试图集中精神，阅读脑中的程序。
几分钟之后，他放弃了尝试。
冯宿已经准了他们的假，允许他们回百里书院去处理毕业事宜。现在他们只需要等霍岚和白湖从北部冰原返回，就可以启程返回虞国。
已经快三天了，她们也该回来了吧？现在时间每过一分钟，孟仞就更心神不宁一分。
孟仞又想起了风柱的数据。霍岚这次离开之前留下了她们的观测数据，前天晚上孟仞就已着手开始计算风柱大小和石头上时间流速的相关性。然而，结果相当奇怪：无论石头时间比真实时间流动得更快还是更慢，风柱都会变大；只有当石头时间的流速接近真实时间时，风柱才会变小。
孟仞完全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机制，巫澎和李士瓒也不明所以。
不过，无论怎样，如果这个规律真的成立的话，那么石头时间倒转的那一阵子，风柱应该会变得相当大才对。不知道她们的观测数据是不是真的如此？
忽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孟仞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问道：“谁？”
“巫柚。”
巫家来人了！这完全出乎孟仞的意料之外。他又惊又喜，赶忙穿上靴子，同时朝门口喊道：“门没锁，请进！”
巫柚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巫澎和李士瓒，风雪也同时跟着卷了进来。巫柚手中握剑，身披黑色大氅，头上戴着一顶棉帽，还围了个面罩，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星夜兼程赶过来的。”他说着取下了帽子和面罩，放在桌上，“不过路上还是耽搁过一阵……最近可是热闹的很。”
巫柚的语调依旧和平常一样沉稳，而且又说着路上的事情。看来，虞国那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他一进门就赶紧说出来的祸事。思及此处，孟仞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赶紧问道：“巫兄别来无恙？虞阳、百里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他运使内力，操纵火焰，点燃屋中的炭盆，又把桌上的茶壶吊到炭盆上方。然而，巫柚却把茶壶取了下来，直接倒了半杯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巫澎显得很是焦急，催道：“大哥你倒是快说啊。”
“急什么。”巫柚放下杯子，又掸了掸大氅上的雪沫，并未把二弟的急躁当一回事。
“虞国跟泰学院一样，下了一段时间的暴雪。我本来在西京，察觉到情况不对就马上赶回家了。总而言之，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家里没事，小妹很好，爹娘也很好。还有，霍家的房子塌了，人没事，现在住在我们家里。我这次来，一是报个平安，二是受命看看你们的情况。”
他顿了一顿，随即问道：“刚刚听二弟说，霍岚那丫头不在？她去哪儿了？”
巫澎听到家人无事，眉头也舒展开来。持续紧绷的神经总算得到了放松，他觉得自己今晚应该不用再做噩梦了。哪怕虞阳的情况已经恶化到非常糟糕的地步，只要家人没事，一切都有希望。再者，巫柚既然敢于离开虞国赶过来，就说明虞阳一带的局势还不算太糟。
他说道：“她跟白湖先生一道去北部冰原了——就是五十多年前销声匿迹的那位天下第一。”
巫柚有些诧异。他是三天前从虞阳出发的。来泰学院的路上，除了有一次被人拦下来以外，他一直保持着全速飞行的状态，连吃东西都是一边飞一边吃，只想着有什么消息到封京城一问便知，因此还并不知道白湖已经出山，更不知道霍岚竟然这么快就跟她搭上关系了。
他摸了摸下巴，皱着眉道：“看起来泰学院比虞国更加热闹一些。”
一直沉默的李士瓒终于忍耐不住，发问道：“巫先生，虞国的情况究竟如何？阁下刚刚所说的‘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
巫柚对李士瓒的态度明显要客气很多：“阁下也不必过于担心。虽然虞国现在流民遍地，盗贼蜂起，动荡不宁……”
李士瓒听得脸都绿了。
巫柚接着补充道：“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有自保的能力的。各城、各村的青壮都已自发组织起来，以求应对盗贼。”
这显然也不能让人安心多少。李士瓒依旧愁眉苦脸，只能祈祷自己的家人不要成为流民，甚至死者中的一员。
巫澎宽慰道：“我估计霍岚最晚明天就该回来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动身赶回虞国，届时李兄也可以尽快赶回家看看。”
巫柚叹道：“如今多事之秋，到处都不太平……虞国的情况，你们回去的路上就能看到，而泰学院的情况，最近发生的所有大事，请你们跟我说一说，我需要掌握这些信息。”
“稍微等我一下。”巫澎说着，匆匆离开了房间，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线装的册子——那是他的日记。
上次霍岚只离开了七天，要理清所有的新闻已属不易；这次要跟巫柚讲清楚从十一月十三日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更加困难。好在近期身边发生的重要事件，巫澎都无一遗漏地记录了下来，于是他们得以按照时间顺序，细细地铺陈开来。
巫澎主讲，孟仞和李士瓒在旁边不时补充一点细节。巫柚一直仔细听着，不过，刚开始他还会问一些问题，到后来就一副已经放弃思考的样子，只管接受二弟灌输进来的所有设定便是。
第四十六章：新的课题
作为一名游侠，巫柚这些年听过不少的奇闻，但却未曾听说过这么多奇事在短时间内如此密集地发生。
尽管一时之间还没法消化所有的信息，但他听完之后还是迅速做出了判断，道：“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各国联合起来，一面安顿民生，想办法应对灾荒，一面应对所谓的末日。我们几个说话的分量虽然不重，但也不至于轻到没人听的程度，当此之时，应当尽力促成各国联合——当然，前提是不牵连家里人。”
巫澎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问道：“大哥的意思是，各国也有可能不联合？”
巫柚道：“当然。首先，所谓的末日，并没有被坐实，仅凭那块石头其实并不能断言。没有共同的目标，各国联合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弱。其次，联合必然涉及利益分配，如果各国高层分赃不均，别说联合了，我甚至觉得他们会打仗。”
屋里安静下来。事实上，巫澎、孟仞、李士瓒也隐隐有这种直觉，只是不太明晰，而且谁都不愿意承认。
“你们怎么又换地方了？”
门外忽然传来霍岚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霍岚和白湖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每次都换地方，害得我好找……”霍岚仍在说着话，但看到巫柚时便愣住了。
“师父！你怎么来了？”
白湖本来对屋里这个不认识的人并无兴趣，但听到霍岚对他的称呼，便多看了他几眼。
这就是教她剑术的师父？看上去还挺年轻的。
巫柚对白湖这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也很是注意，迎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虽然白湖并未报上自己的身份，不过既然是跟霍岚一起回来的，那么应该就是她没错。
他早就听说白湖是只狐妖，平时以年轻女子的形象示人，现在看来，这化形相当成功。
白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你们继续师徒重逢吧。屋里的三个特任学士，出来一个，我有事情要问。就你吧，孟仞，出来一下。”
她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霍岚已经开始对巫柚问东问西了，孟仞从他们两个身旁绕过去，不明所以地跟着白湖走出了房门。
站在齐膝深的积雪当中，孟仞当先拱手道：“白先生。”
白湖道：“也没别的事，我就是问问，你们三个确定了要去哪个学馆没有？是天机馆还是自己本来的学馆？”
孟仞刚刚还不明白她想问什么，却没想到是这件事情，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天机馆。我们三个都是。”他说道，“昨天冯先生就跟我们确认过了。”
白湖道：“很好。这种时候，为了图存，应该把全天下最顶尖的头脑都集中起来。天机馆的房舍就在封京城外，过一阵子人力腾出来一些便可动工，你们从虞国毕业之后应该就可以入驻。”
天机馆的地址，昨日冯宿也跟他们提过。不过孟仞有些怀疑房舍能否如期完工，冬季过去之后，肯定会有一场大的融雪洪水，到时候所有的人力都会被抽调去抗洪吧？
孟仞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是拱手道：“我等入驻之后会竭尽所能。”
白湖竖起两根手指：“还有两个问题。”
“我还以为你问完了呢。”孟仞心下暗想，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屋外风雪甚急，他已经想回去了。
“第一，你们倒转时间的实验是不是成功了？我想，要是没成功的话，冯宿说不定会一脚把你们踢掉。”
“正是。”孟仞道，随即想起了风柱的事情，“那北极的风柱……”
白湖道：“风柱变大了。”
孟仞扬起眉毛，点了点头。
“看来在你们意料之中？”白湖问道。
“正是。之前的计算结果表明，无论石头上的时间比真实时间流动得更快还是更慢，风柱都会变大。看来，这个规律依旧是成立的。只是其中的机制，实在是让人费解。”
白湖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观测数据。明天我会向岑河清、庄略和冯宿提议，在北部冰原设立观测站，安排专人轮流值守。”
守在北部冰原这种地方，会很苦的吧？孟仞心想。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派谁过去。
“另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研究问题，希望你和巫澎能考虑一下。”白湖道。
“什么？”
“远距离通信。”
建立观测站之后，如果不能即时传输数据，观测站的效率便会打一个折扣。以常人御剑的速度，从封京到冰原北端，来回一趟要好几天，效率实在是太低，而且可能耽误大事。
也正是因此，白湖才会考虑到要发展远距离通信技术。
可这项技术跟脑理学有什么关系？这是孟仞的第一反应。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这项技术应该交给物理学家和工程师去做。
不过，这个世界毕竟有内力，说不定可以通过某种手段直接在科技树上点出无线通讯？
况且他眼前就有一个能不张嘴就传声的样本——白湖刚刚对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张嘴。说不定这项技术能够成为远距离无线通讯的先声。
“我很想问问，先生是怎么做到不张嘴就传声的？”他当即问道。
然而白湖并不想现在就告诉他：“一时半刻，很难说清楚，也不可能教会你。听说你们马上就要回到虞国，那就等下次再说吧。”
孟仞心下有些遗憾，拱手道：“多谢先生。回到虞国的这段时间，我和巫澎也会仔细考虑这个课题。”
白湖点了点头，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屋里那个新人，是教霍岚剑术的师父吗？”
“正是，同时也是教我剑术的师父。”
“这我倒没想到。”
孟仞笑了笑，没有进一步的说明。白湖接着道：“听霍岚说，他是位高手，我自出山以后，还没跟像样的对手比试过。”
通过岑河清他们使用内力的表现，白湖能够判断出，现在的人，战斗能力应该比几十年前的人强不少。只是她却未曾亲自讨教过。
那帮学者，要么忙于学术，要么忙于政务，没有什么比武的闲心。
不知道巫柚有没有这个闲心。
第四十七章：赌赛
白湖想跟巫柚比试，对此孟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们两个返回房间时，霍岚、巫柚、巫澎和李士瓒已经交换好了信息，只是霍岚仍然在对着其他三人问东问西。
见两人返回房间，巫澎问道：“白先生都问什么了？”
白湖道：“主要就是问了问你们三个决定去哪个学馆。我还有一事要问这一位，”她指向巫柚，“阁下是剑术名家？”
巫柚一怔，朝白湖拱手道：“在下巫柚，虞国编外捕快。阁下便是白湖？”
白湖笑道：“正是我。我不清楚编外捕快是个什么职务，不过霍岚和孟仞都告诉我，你很厉害。”
巫柚沉着脸依次看向两个徒弟。孟仞望着屋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霍岚拼命绷着脸忍住笑，她还真没想到，自己不过偶然提了几句巫柚的事情，就让白湖记到现在。
原来她这么争强好胜啊。霍岚心想。
巫柚也明白，以这种话做开场白，要么是看他不顺眼，要么是想跟他比试，总之就是要打。他的回复很是谨慎：“阁下名震天下，隐居五十多年，竟仍然无人敢自认天下第一。在阁下面前，我不敢称自己厉害。”
言下之意，就是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还是别打了吧。
巫澎和李士瓒也加入了看热闹的行列。巫澎低声问霍岚道：“你把大哥吹得有多厉害？”
霍岚依旧在忍着笑，摇了摇头，声音都有点发颤：“等会儿再说。”
白湖也不知是没听出，还是根本不想理会巫柚话中的意思，单刀直入地道：“很久没跟人比试过了。现在虽已入夜，但还不算太晚，不如就在屋外的空地上，比拼剑术。”
巫柚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拒绝？”白湖笑道。
巫柚道：“当然要拒绝。高明的人，在战斗之前就要锁定胜局，我以前一向遵循这个原则，所以从来没输过。如今，我的实力比不上你，又没有额外的辅助，当然不能打。”
拒绝得如此直率，直率当中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卖弄的气息……孟仞心想自己以后也该学学这种话术。
不过，巫柚真的是每场战斗之前都能锁定胜局吗？怕是也不见得。孟仞想起脑理学大会的时候他就曾提起过，初次跟伍仲孚见面时吃了他特殊内力的亏——虽然最后还是赢了，不过靠的是实力碾压，而不是战斗之前的算计。
白湖倒并不生气，但也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说白了，就是怕输。”
巫柚承认：“我是怕输。就这么打的话，肯定会输。”
白湖道：“那如果我硬要打呢？”
巫柚叹道：“那样的话，谁也拦不住阁下。不过，阁下是明事理的人，想来应当不会如此。”
一阵沉默。这个时候，白湖真要硬上的话，性质就不再是比试，而是寻衅了。孟仞想象了一下巫柚被拿剑架在脖子上的画面，不禁感到一丝尴尬和屈辱。霍岚也不再憋着笑了，而是一副担忧的神情，看看白湖，又看看巫柚。
所幸，白湖确实很明事理，不再强求：“我虽然不是人，但确实比很多人明事理。也罢，那就算了吧。”说着，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甘心的意味，“不过，巫柚，你作为剑术名家，难道真就不想见识一下另一个名家的实力吗？”
“很想。”巫柚笑道，“因此，我要提另一个方案，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
从白湖的表情和眼神来看，她的兴趣很大。
巫柚接着道：“虞国边境，钦山一带，有一伙山贼，势力不小。最近，官署准备动手清剿这伙山贼，需要一个精锐小队先行动手，击杀其首脑。
我看，不如我们比一比谁杀的山贼头领更多。”
这是又要让白湖替我们打工啊。孟仞心想。
白湖的脸上挂着一个危险的笑容：“你们人类的小孩哭闹的时候，大人会给一块糖，这时有的小孩就会停止哭闹。巫柚，你不会是把我当成这些小孩了吧？”
巫柚却并不理会这个问题：“也不是一定要在钦山。如果阁下觉得，泰学院境内有什么更合适的地方，尽可以提出来。刚刚听我二弟他们说，泰学院境内教会势力猖獗，依我之见，教会首脑似乎也可以作为动手的对象。”
巫澎咳了一声：“教会和山贼还是有点区别的……”
白湖凝视着巫柚，似乎在盘算要不要当这个打工仔。
“如何？”巫柚追问道。
白湖道：“就照你说的办吧。把你们回虞国的路线和时间表给我一份，我会在你们到达钦山的同时与你们会合。”
巫柚拱手道：“如此甚好。”
路线和时间表他已经了然于胸——因为剿灭钦山山贼，并非是他临时起意，而是在赶来的路上就已经下好的决定。只不过，现在可以把白湖拉进来，让行动的成功把握从九成上升到九成九。
先前，赶往泰学院的途中，巫柚虽然已经尽量避免拖延，但还是耽搁过一阵。而这一段短暂的耽搁，就是在钦山，巫柚飞越山寨“领空”时，被山贼拦了下来。
本来他在西京的时候，官署就曾发出过委托，让他协助剿灭钦山山贼。但他以回虞阳护卫家人为由，拒绝了这项委托。然而，这次拦截却激怒了他，尤其是当他发现山贼当中颇有一些实力强劲之人时，便越发觉得这些贼人不能再留。
于是巫柚花了一点时间摆脱拦截，甩掉山贼，随即降落到附近的钦阳城，问明剿匪军队的集结进度之后，才继续赶往泰学院。
照钦阳城内北军军官的说法，军队正在集结，预计将于十二月五日发起进攻。
那么，按照通常的战术，先遣的精锐小队应该在十二月四日晚上投入战斗。
也就是大约二十四个时辰以后。
因此，巫柚需要在明日先行赶到钦阳，确认地形和其他情报，并与先遣小队和大部队做好协调。随后，十二月四日白天，白湖也应当到达钦阳，了解所有的情报，并确定何时在何地投入战斗。
第四十八章：忍住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戏呢？”
白湖走后，李士瓒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大部队的进攻时间不应该是机密吗？怎么随随便便就说给外人了？作为这次行动的参与者，巫先生不留在钦阳，怎么反倒跑到封京来了？一旦耽搁几天来不及返回，岂不是贻误军机？”
李士瓒说话时，巫澎好几次想阻止他，但都没有用。最终，巫澎瞟向大哥，发现他只是不住地点头，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也就不再阻止李士瓒。
毕竟，巫澎自己也有这些问题，只是没有说出来。
巫柚道：“你说得有道理，但并不适用于这次行动。首先，行动计划中本来就没有留下我的位置，我只不过是顺便去一趟，因此，就算真的耽搁了几天，行动也会照常，只不过成功率会低个一两成。第二，我并没有说出进攻时间。你以为是什么时候进攻？”
李士瓒一愣，道：“刚刚你说‘最近’，又让白先生十二月四日抵达钦阳，我就以为进攻时间是十二月五日……”
仔细想想，巫柚确实没有说过具体的进攻时间，十二月五日不过是他的脑补。
巫柚摇了摇手指：“不是。”
李士瓒拱手道：“刚刚是在下得罪了。”
“应该就是十二月五日进攻吧？”巫澎和孟仞心下暗想。
巫柚道：“不必担心，我估计这次剿匪会出很多意外的。计划终究只是个草稿，到时候还得随机应变。”
在他的眼中，凡是随机应变还有七成以上把握的事情都不用担心。然而众人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意外还不用担心，于是心里的担忧又更重了几分。
“安排一下今晚的住处吧，”巫柚转移了话题，“我不住客栈了，直接跟二弟挤一间。”
巫澎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但在巫柚的一瞪之下又乖乖噤声。
“至于霍岚，你住客栈么？”巫柚问道。
霍岚摇头道：“不住，原来的客栈都被那块石头炸没了。就今天一晚上，我也懒得再找新住处。”
“既然如此……”巫柚本想把孟仞赶到李士瓒的屋里去，然后让霍岚单独住一间。
没想到，霍岚直接指向孟仞说道：“我跟他挤一间好了。”
屋里的气氛凝固了。
刚听到这话，孟仞还以为是她脑子没转过来，没想到可以让他去李士瓒那里。然而，看她狡黠的笑容，孟仞便意识到，她是真想这么做。
“你可要想清楚，跟个男人共处一室可不是什么好方案。”孟仞说道，“你的名声会有损的。”
“我想得很清楚。”霍岚故意拖长声音说道，脸上笑意更浓。
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巫澎嗤笑一声，推着巫柚和李士瓒走出了屋门，临走时还不忘对孟仞说一句：“你可不能真对她怎么样。”
孟仞为之气结。现在到底是谁要对谁怎么样啊？
不过要说他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肯定也是假的。
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孟仞和霍岚沉默下来。
沉默是今晚的封京。
孟仞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表个态，于是当先说道：“你睡床，我趴桌子上睡。”
“行。”霍岚干脆地答应了。
“这感觉是怎么回事？既遗憾，又松了口气……”孟仞心想。
他摸不透霍岚的想法，只能想办法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角落里的四个桶说道：“甘油已经重新买齐了。石头上的时间倒转以后，我就拿到了管制物品的购买权。”
按说，他们两人也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可是现在怎么就这么尴尬呢？
霍岚笑道：“不用转移话题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想：我既然不想跟你那什么，为什么还要跟你住一间屋子？”
孟仞道：“既然你如此直率，我也就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了。是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霍岚脱掉自己的靴子，在床上躺下，伸了个懒腰。孟仞把炭盆往床边稍微挪了挪，自己端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把手放在炭盆上方取暖。
“可能你会觉得突然，”霍岚道，“但我一直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现在一定又在想：为什么我今天这么直接，以前却不说？”
突然之间就被人表白了？这进展是不是快了点？孟仞感觉有点晕乎乎的，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霍岚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怯生生的：“那我可说了。听完之后你可以生气，可以跟我打一架——当然，我会还手的——但是我希望，听完之后，我们至少还能做朋友。”
她似乎把这事情看得很严重，可孟仞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能有这么严重。
“好，我答应你。”他说道。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霍岚道，“在虞国的时候，我跟巫娴特别亲近。在泰学院和北部冰原，我跟白湖也特别亲近。唉，”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北部冰原的事情，你当然不知道……”
霍岚说的，孟仞以前其实已经注意到了，不过并不认为这当中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可今天霍岚既然特意提出来了，那么……
“总而言之，我也很喜欢她们，”霍岚道，“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和对她们的喜欢是不是一样的，如果是一样的，那似乎有点奇怪……”
孟仞帮她总结道：“你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所以没有表白心意，对吗？”
“对。其实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确定，但我必须说出来了。”
“为什么？”
“我忍不下去了……在冰原上，白姐姐撩拨过我一句，我不确定那是不是魅惑之术，但我心里当时……就要忍不下去了，你知道吗？就算不跟你说，我也会跟她们两人当中的一个说出来。但相比之下，跟你说比较合适。”
“原来是三选一。”孟仞笑道。
“你可以生气的。”霍岚又强调了一遍，“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一阵沉默。孟仞缓缓地道：“我倒想问问，这些你原本可以不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霍岚道：“我觉得应该坦诚一些，这样的事情隐藏起来就是隐患。不过，你放心，今天跟你说了这些，我以后跟她们交往的时候会注意距离的。你也坦诚一些吧，该生气就生气，或者你想拒绝我也可以……”
孟仞叹道：“我并没有生气。”
“我今晚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些，才要跟你住一间的。那个……你……”霍岚这句话说得有点扭捏，“不许脱我衣服，别的做什么都可以。”
孟仞哑然失笑：“这算什么条件？算了吧，忍不住的。再说，我还有最后一点事情需要确认。”
“什么事情？”
第四十九章：契约
霍岚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很是认真。在她眼中，她今晚是要跟孟仞订立一份长期的契约，这份契约要对两人都有利好，而且不能留坑。因此，孟仞要问再多的问题她都会一一回答，而且她也会反过来提问。
孟仞在这一点上跟她高度合拍。他已决定，要在两人确定关系之前，把目前能想到的一切疑问全都弄清楚。
至于目前想不到的，也只有等日后随机应变了。
“白先生就不论了，你确定巫娴姑娘对你没有爱慕之情？”孟仞问道。
霍岚摇头道：“我确定。至于为什么能够确定，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也别问。”
怎么第一个问题她就想有所隐瞒呢？孟仞一时之间有点纳闷。
然而，他随即猜到了一种可能性，说不定巫娴已经有了意中人，然后让霍岚答应帮她保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巫娴暂时不想让她的两个哥哥知道此事，霍岚也守口如瓶。
想到这种可能性，孟仞也不再追问，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问题：“我至少要在泰学院待上好几年，而你也要在百里书院待上好些年。两地分居，你等得下去吗？就算等得下去，太久不见感情也会变淡的。”
问题逐渐变得现实起来。霍岚似乎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即答道：“正因为等不下去，所以今晚才要跟你立个约嘛。”
“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回答。”孟仞笑道，“我很感谢你的坦诚。”
“弄碗水来。”霍岚要求道。
孟仞依言而行，倒了一碗水端到床边。霍岚运使内力，用右手在左手无名指上划了一道伤口，滴了两滴血在水里。
“你也一样，滴两滴血在水里。”她说道。
孟仞一边照做，一边说道：“这算什么？歃血为盟？”
待孟仞也滴了两滴血在碗里之后，霍岚举起碗，喝掉了一半的水，随即让孟仞喝掉了另一半。
“这有用吗？”孟仞问道。
霍岚道：“如果一方硬要背叛，那么说到底什么仪式，什么誓言都是无用的。但是，我又不想通过别的什么方式来威慑你，只好祈求这点仪式感能起作用了。现在你我都喝了对方的血，那么，不管要等多久，都不能背叛对方，好吗？”
孟仞道：“决不背叛。”
霍岚眼眸晶亮，目光中半是喜悦，半是冷静。“倘若有机会，多见见面吧。”她说。
孟仞叹道：“总感觉我在耽误你。”
霍岚摇头道：“不会耽误的。我们两个都是那种不成亲也能过得很好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要是以后哪天后悔了，我们可以那时再待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们在极力规避着相恋时的甜蜜，转而去设想数年后可能会存在的一切痛苦和酸涩，把将来的苦涩放到当下来考量，评判自己能否承受得住，也评判对方到底是不是个合适的伴侣。
虽然不可能穷尽所有情况，而且设想中充满着对婚姻的懵懂无知，但他们对于“设想”这件事情本身却无比合拍，从中感受着互相坦白的忐忑和喜悦。
孟仞停止了发问，让霍岚反过来问问他。又一次，她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不假思索地道：“两个问题：第一，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第二，你对别人有类似的感情吗？”
她已经告诉过他，自己对另外两个人也有过“喜欢”的感情，现在反过来问问同样的问题，无疑在情理之中。
孟仞道：“我并不能确定对你的感情有多强烈，只能说，在我接触过的所有女子当中，我最喜欢的是你。虽说‘喜欢’这种事情很难给出一个定量的标准，但我还是想评个级——很粗糙，很主观，随便听听就是了。”
“现在不是在做学术，”霍岚笑道，“能让我明白就行了。”
“假设对你的评级是10，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女子，评级是5。那么，目前为止，过了8级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我，另一个是？”
“你认识的。越灵，她就是那个8级。”
霍岚恍然。她跟越灵只见过一次，但印象很深。只不过，当时她没想到孟仞跟越灵交集不浅。
孟仞道：“我不太清楚她对我是什么想法，反正，当时我们谁都没说。她又是那种向往自由的人，刚得到机会就走掉了，因此，也就没了下文。”
“也就是说，她要是不走的话，可能就有下文了？”
“当然。可能就没你什么事了。”
“那她要是再回来呢？”
孟仞道：“契约一立，一切就不一样了。霍岚，刚刚我承诺过，决不背叛，这是不会变的，从今以后我会跟其他所有女子保持适当的距离——男子就不必说了，我不喜欢男的。”
“那就好。下一个问题……”
探问仍在继续。问到后来，两人困意渐生，霍岚重新躺回到枕头上，睡眼朦胧，拉着孟仞的手。
“该问的都问过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渐渐软了下去，“一起睡觉吧。”
孟仞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笑道：“刚刚都说过了，我会忍不住的。不要在不清醒的时候提这种要求。”
说罢，他将床尾叠好的两床棉被都展开来盖在她身上，随即熄灭了炭盆。
屋里有两件斗篷，一件自己的，一件霍岚的。孟仞将两件斗篷都披在身上御寒，又在桌上垫了几件衣服，脑袋往上一放，意识便开始逐渐消失。
尽管意识在变得模糊，但他全身都有一种充实而安心的感觉。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孟仞就在寻找盟友，确保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当然，刚开始仅仅是为了保命。
虽然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但毕竟一直无家可归，甚至连身体原主的父母葬于何处都不知道。
而现在，他也要有家了么？
有一个，能彼此理解，互相依靠的家人……
哪怕世界就要毁灭，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便可心安。
哪怕只为了这一个人，也要将末日的期限往后推。
推到时间的尽头。
第五十章：钦阳
趴在桌上睡觉实在是不怎么舒服，孟仞一早醒来时感觉腰酸背痛，疲惫感相比昨晚并没有减轻多少。
他这副样子，搞得巫柚、巫澎和李士瓒看他的眼神都不太正常。
“你们到底干什么了？”准备出发时，巫澎凑到孟仞身边低声问道。
孟仞瞪了他一眼：“我只解释一遍：我什么都没干。行了，赶紧帮我把绳子绑好。”他不想再多解释，免得越描越黑。霍岚在旁边笑得很欢，她隐约听得到他们的谈话，但似乎并不在乎此事被描黑还是洗白。
巫柚已经先行赶往钦阳，其他几个人正在把甘油用麻绳绑在长剑上，以便运输。
四桶用于制炸药的，高纯度的甘油，都被装在铁桶里，桶壁在桶盖上方延伸出去一节，开了四个孔用于穿绳子。
原来的四个桶桶壁太薄，爆炸中破掉了两桶。后来新买的两桶加厚了桶壁，店主夸口说绝对不会再在运输途中损坏——只是问题在于，桶壁加厚，桶的重量也增加了不少。
巫澎将一个新桶绑在自己的长剑上，搬到屋外试图御剑飞起，但是铁桶刚刚离地，整个人的飞行轨迹就立刻变得歪歪扭扭，差点直接栽下去。
御剑带人、御剑搬运重物，千百年来一直都是难题。巫澎的内力并没有力场属性，因此很难在御剑的同时带动这个铁桶。
“运输就由我和李兄来负责就行了。”孟仞道。
巫澎将桶重新搬到门口，解下自己的长剑，叹道：“也就只能交给你们了。”
“你们把我置于何地啊？”霍岚笑道。
“你能行？”其他几个人诧异地看向她。霍岚的内力同样没有力场属性，按理说，巫澎不行的话，她也应该不行。
孟仞忽然想起，霍岚去北部冰原，除了观测风柱数据以外，还跟着白湖学了控制内力的方法。然而他昨天晚上一直没有想起此事，也忘了问她学习的成果如何。
如果内力足够强劲，而且控制得足够精细，也是能够在御剑的同时搬动重物的。看霍岚这自信满满的神态，她应该是学得不错。
……
确实是学得不错。御剑升空之后，众人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
霍岚的长剑下面吊着一个沉重的新桶，而她神色如常，飞得很是轻松，甚至在桶晃来晃去的时候依旧能够保持平衡。
“你行不行？不行再给我一桶！”她朝孟仞喊道。
四个铁桶，霍岚和李士瓒各自运了一个，孟仞运了两个。他一直飞得四平八稳，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倒不是因为不堪重负，只是怕两个铁桶频繁碰撞之下又会破掉。
“我没什么事，”他回道，“顾好你自己吧。”
“要不我们也来比试比试！”霍岚笑道，飞过来与孟仞并排，同时注意着不让她的桶和孟仞的桶撞在一起，“我们也去打山贼，比一比谁杀得更多。”
在巫柚离开之前，霍岚就问过他，能不能让她也参战，结果被巫柚一口回绝。没想到，现在她又重提此事，还打算把孟仞也拉进来。
孟仞道：“既然巫柚兄不让我们参战，那就不要参战。除非是碰到不得已的情况，否则就不要贸然出手。”
“就是，”巫澎附和道，“这是打仗，又不是玩。”
“好好好，我也只是顺嘴一说罢了。”霍岚笑道，“既然……孟郎都这么说了，我从命便是。”
这是什么称呼！孟仞感到一阵恶寒。霍岚在旁边不停地大笑着，巫澎和李士瓒朝孟仞投去了玩味的目光。孟仞脸上发烫，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看着下方的地面。
大雪未停，地面上依旧是千里冰封。不过与他们来时不同的是，到处都在开挖新的排水渠，以防融雪之时冲毁房屋，冻死处于越冬期的作物。
各个村落里，被积雪压垮的房屋明显比来时多了不少。雪地上，到处丢弃着冻死的牲畜。还有一些人的尸体散落在雪地里，无人掩埋。
可以预见，明年必然会出现粮食短缺，饿殍遍野的情形。
“富有远见”的贼寇们，打算在年关之前抢掠一波，以求安然度过明年。也正因为钦山山贼近来动作太大，超出了虞国官署容忍的极限，北军才奉命集结起来，打算一举将其歼灭。
……
钦阳城坐落在钦山脚下，北面和东面靠山，西面临水，只有南面才是一片开阔地。孟仞他们是从东面靠近的这座城池，由于身处风雪之中，又带着四个铁桶，还要小心翼翼地绕开山寨，他们直到入夜之时才到达钦阳附近。
这是他们进入虞国边境以来，见到的第一座城市。眼见城边的堡垒遥遥在望，巫澎和霍岚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孟仞和李士瓒也激动不已。
只是，为了避开山贼，他们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故而兴奋归兴奋，他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四个人一边向前飞行，一边压低高度。现在已经不需要判别方位，也就不再需要那么广阔的视野。他们把飞行高度控制到离地面只有两三米，以最大限度地隐蔽行藏。
巫澎在最前面带路，跟其他人保持三丈的距离。孟仞、霍岚、李士瓒在后面组成一个三角阵，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前方是一座小山的山脊，再往前是个山谷，随后再翻一座山，面前便是钦阳城。
除了风声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一切都很祥和。
巫澎当先飞上山脊，然而立马掉头转了回来，同时朝其他人压了压手。
什么情况？其他三人顿时紧张起来，悬停在空中。
巫澎缓缓飞到他们身边，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一些。四颗脑袋凑在一起之后，巫澎低声说道：
“山谷中有人！”
“人很多么？”霍岚问道。
巫澎沉声道：“山谷里全都是人，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还有些人正和我们一样，贴着地飞，往钦阳的方向去。
这么多人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明他们训练有素。你们想想看，一大群训练有素的人，在这个时候，隐蔽朝钦阳行进，还能有谁？”
“山贼要夜袭？”孟仞惊道。
第五十一章：敌袭
“也不一定。”
做出这些人是山贼的判断之后，孟仞迅速冷静下来：“符合这些特征的，不光是山贼，也有可能是军队。只是问题在于，我想不出军队为什么要从这个方向向钦阳隐蔽行军。”
如果山谷里的人是山贼的话，那孟仞他们就有必要放出信号吸引城中驻军的注意；但如果这些人就是军队的话，贸然放出信号反而有可能会打乱他们的计划。
四人脑中都浮现出了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做出决策。
“先说明一点，”巫澎道，“如果一会儿要加入战斗的话，李士瓒最好留在这里不要动。一方面我们需要留至少一个人看守物资，另外一方面，你本来就不该卷入此事，就不要再跟着我们冒险了。”
月光晦暗，他们看不清李士瓒的神色。李士瓒说话时有些犹豫，但并没有拒绝巫澎的要求：“好……好的。”
霍岚已经降落到山坡上，靠着铁桶不让它滚下去，同时解下绑在剑上的绳子：“所以，巫澎你还是认为这些人是山贼？”
“无论是山贼还是军队，这帮人虽然训练有素，但竟然没有在周围多设置些斥候，他们马上就要为这个疏漏付出代价了。”巫澎道，“况且，老孟说得对，实在是没有理由认为这些人是军队。”
终于有人做了这道选择题，其他三人暗自松了口气。
孟仞也开始卸下绑在剑上的两个铁桶：“既然如此，那就发信号吧，吸引城中的注意力。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很快把巫柚兄吸引过来——只不过他的比试可能要泡汤了。”
不出点意外，怎么好意思叫军事行动呢？恐怕巫柚也早已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了吧。
李士瓒已经动手把四个桶放在了一起，用力场维持着它们不往山下滚落。霍岚挥了挥自己的剑，对孟仞和巫澎道：“我来发信号吧，让你们见识一下白姐姐的教学成果。”
她说着俯下身子开始蓄势，孟仞和巫澎顿时感到四周劲风骤起。
带着热气的劲风。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似乎很厉害。”巫澎咕哝了一句。
霍岚低喝一声，猛然将长剑上挑，指向苍穹。一股两尺粗的火柱从剑尖冲天而起，一直延伸了数百丈才停下。
一个大型的信号弹。
她这是在模仿白湖的招式，只是模仿得并不到家，火柱不够细，长度更是差了一百多倍。毕竟她的内力总量，以及控制的精细程度，都比白湖差得很远。
但要唬住孟仞和巫澎已经足够了，他们两个至今为止还没见过对内力控制要求如此高的招式。
“虽然很好模仿，但要模仿到这种程度，应该比使用断水剑要更难一些。”孟仞心想，“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哈哈，厉害吧！”霍岚在火柱之下放肆地大笑着。信号一发，行踪就已经暴露，现在终于不用再压低声音说话了。
“别傻看了，赶紧上去看看情况！”她又提醒了一句。
孟仞和巫澎赶紧持剑跑到了山脊上。山谷中不再一片寂静，人群明显骚动起来，已经有人在往他们这边的山脊上赶。远处，刚刚正在往钦阳飞行的人加快了速度，已经有好几个人冲到了堡垒下面。钦阳城中似有慌乱之声，但风声不小，听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希望这信号发得还算及时吧。”孟仞说道，随即把内力属性调整为电，高高跃起，施展断水剑，在左右两侧各制造了一道倾斜的电幕。轰鸣的气浪，混合着噼啪闪动的电光，逼得正往山脊上赶的好几个人转移了方向，冲向两道电幕之间的缺口。
断水剑，不仅能用来杀人，还能用来临时改变战场的地形。
眼下已经没有人再打算从侧翼包围他们，所有人都从正面冲了上来。而山谷中的人，已经结成若干个方阵，排成两线，朝钦阳那边飞去。
“现在可以跟我比试了吧？”
霍岚已经停止发射信号，跑上前来跟孟仞和巫澎站成一排。
“啊……还是算了吧。”看到山坡上的情形，她又讪讪地说道。
“巫兄，结阵！”孟仞同时喊道。
朝他们冲过来的有十多个人，已经在山坡上站定，排成了一个小型方阵。这个时候，已经没法再侈谈什么比试了，赶紧结阵抵御对方的攻击才是最要紧的事。
“对面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山坡上的人喊道。
虽然面对着搅乱自己计划的敌人，但也要先问明了敌人的身份再开打。孟仞也不清楚这是某种奇怪的江湖规矩，还是为了结阵而拖延时间。
“我是……”孟仞脑子一转，决定编一个假身份，“鸡公岭的孟麻子！”
他们前往泰学院的路上，碰到的就是鸡公岭的山贼。仔细一想，那地方离钦阳虽然有段距离，但也不算太远，山贼跑过来抢掠倒也不是什么太离谱的行为。
“鬼扯！鸡公岭的人都在队伍里，怎么可能从后面冒出来！弟兄们，杀！”
还有意外收获！孟仞不禁一阵窃喜。对面这句话信息量不可谓不大，不仅道出了他们山贼的身份，还说明钦山已经把鸡公岭给收编了。
难不成他们是凑足了一百单八将，准备玩一票大的？
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了，对面已经发起了攻击。比起以前单调的气浪，现在的攻击形式明显花里胡哨了许多：气浪混合着火、电，还夹杂着其他肉眼看不出效果的内力。
孟仞把内力属性调成火，与霍岚配合喷出去一道高温火焰。不出三秒，惨叫声响了起来，待两人收力之时，山坡上已经被火焰犁出来一道黑痕，积雪消失不见，留下的是仍在熊熊燃烧的尸体。
虽然几乎所有人的内力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增强，但在不知不觉间，孟仞、霍岚、巫澎和一般人的差距已经越拉越大了。
山贼派来探查情况的这十几个人，很不幸地正处于“一般人”之列。
忽然，钦阳城边的两座堡垒同时发出炮响。
然而，炮弹落点并不在城外，而在城内。
第五十二章：负负得正
刚刚朝钦阳御剑飞行的那些散兵，是冲着堡垒上的炮去的。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有两门炮落入山贼之手，他们掉转炮口，装填好炮弹，往城内开炮。实心铁弹炸毁了两栋房屋，一时之间，城中惊呼声、哭喊声四起。
然而北军依旧不见踪影。
面对钦阳的山上，排列着山贼的两行数十个方阵，方阵周围还有一些散兵，总共有将近八千人。
第一行三千余人，立于山脊之上，面对钦阳。整条战线正在缓缓地朝南面旋转，北端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地朝山下走去。
第二行三千余人，则在山脊之下，隐藏得很好，让钦阳驻军无法判明贼寇兵力。
孟仞他们现在就是第二行方阵的活靶子，断水剑制造出的电幕标出了他们的位置。
“李士瓒！”孟仞喊道，“你赶紧下山去，快！”
结阵之后内力会得到增幅，但灵活性比较差。距离敌人发起进攻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李士瓒可以搬起铁桶往山下移动一段距离，尽量避免遭到波及。
李士瓒依言行事，运使内力，搬起四个铁桶，往山下移动。孟仞注视着对面山上的山贼，只见第二行有四个方阵正在蓄势，周围气流纷乱，雪花也被卷得四处乱飞。
孟仞道：“躲一躲吧，不要硬接了。”
四个方阵四百余人，要打他们三个实在是绰绰有余。
孟仞、霍岚和巫澎退到山脊之下，在身前筑起护盾，准备迎接第一次冲击。
一阵闷雷似的隆隆声由远及近迅速传过来。孟仞咽下一口唾沫，心跳如擂鼓。
这是四百人的攻击，而他以前最多只见识过数十人的合力攻击。
哪怕位于反斜面上，山体能够给他们足够的保护么？
如同惊涛拍岸一般，夹杂着火和电的气浪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山体上。
整座山顿时震动起来，山头的积雪瞬间变成了水蒸气，连积雪下的石头都被撕裂，抛飞，山上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三人感觉内脏都要被震出来了，站立不稳，摔倒在雪地上，和积雪一起往山下滚去。
孟仞本想把剑插在山上，止住自己往下滚的势头，然而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动作，积雪就已将他掩埋，裹挟着他继续往山下移动。
雪崩了。
他努力支起双臂，为自己多创造一些空间。好不容易停下来之后，孟仞运使内力，把剑往上一挑，炸开了头顶的积雪。
他已经被积雪带到了山脚下，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霍岚和巫澎的踪影，也看不见李士瓒。
暂时没有人朝他们这边追击，只是远处的炮声愈发密集了。
“霍岚——！巫澎……”
孟仞刚刚喊到一半，不远处的积雪被炸开一个洞，霍岚的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没事吧！”孟仞赶紧跑过去把她从雪里拽出来。
“我没事……”霍岚喘着气道，“还有两个人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嘭”“嘭”两声，一近一远，积雪又被炸开了两个洞，近处的是巫澎，远处的是李士瓒。
万幸，并没有人受伤，就连那四桶甘油都没有损坏。
“要不要再上去？”霍岚望着山上问道，“骚扰一下山贼也挺好的。”
孟仞道：“比起这个，还是先担心一下有没有人追过来吧。”
“你可闭嘴吧……”巫澎无奈地道。
山脊上真的出现了敌人。
整整一个方阵。
是跑还是迎敌呢？孟仞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他们没有注意到，从东方和北方，有两道身影正高速御剑飞来。北方那人虽然迅速，但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靠近那个方阵时还知道减速；东方那人的速度之快，则完全超越了常人，靠近山脊时一个急停，降落在北方来人的身前。
“我还以为我来早了，没想到正是时候。”
东方来人说话了，山脚下的四个人听着感觉声音有点小，而且断断续续，但很明显听得出，这正是白湖的声音。
“比试虽未如期，但还是要进行的。是吧，巫柚？”白湖道。
那么，北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巫柚了。山脚下的四个人大感宽慰，现在他们不用考虑是跑还是迎敌了。
……
白湖行事一贯随心所欲，按照计划她应该明天白天到达钦阳，然而今天傍晚她就一时兴起，御剑朝这边赶了过来。结果，一时兴起的行为，竟让她正好赶上了战斗。
而巫柚，刚刚一直在山寨附近侦察地形。山贼的主力昨夜便已离开，巫柚并没有碰到；山寨之中仍有数百人留守，而且故意吵吵闹闹，造出很大的声势，故而巫柚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却并没有意识到敌人主力已经集结起来，准备进攻。
直到看到霍岚发出的火柱信号，他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立刻赶回了钦阳。
“我想先确认一下，是你在耍我，还是山贼破坏了你们的计划？”白湖背对着方阵，问巫柚道。
那个方阵里的山贼原本还惊疑不定，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刚刚只在方阵周围架起了护盾，而没有攻击。现在听到白湖的话，他们马上明白过来，开始蓄势，准备击杀面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区区两个人，怎么敢在百余人的方阵面前撒野！
“当然是后者。”巫柚说道，“山贼隐蔽集结，提前进攻了。”
“哦？”白湖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把这个方阵当回事，“也就是说，我背后这些人都是山贼？”
巫柚道：“正是。阁下要是再不躲开，就要被气浪撕碎了。”
“小儿受死！”方阵指挥官喝道，“攻击！”
巫柚跃向空中，避开了山贼的攻击，同时使出断水剑，一道电幕顿时砸向方阵。
他的内力属性和他二弟一样，都是电。
断水剑并不能对方阵造成多大的损伤，但能够让他们分出一部分精力来防守。
巫柚正准备落地发起第二轮攻击时，却惊骇地发现：白湖正横剑当胸，硬顶着对面的攻击往前走。
而且状态相当的气定神闲。
第五十三章：主角
北军终于从两个方向出现了。第一个方向是城池南面，六千多人排成两行数十个方阵，正对着山贼的左翼；第二个方向是城中。北军百人为一队，十几队士兵正试图夺回城东堡垒的控制权。
城东九座堡垒，有七座落入山贼之手。他们杀掉了值守的炮兵，向城中开了几炮之后，便捣毁火炮，溜之大吉。随之而来的北军士兵只能对着火炮的残骸高声怒骂，随即整队出城，攻击山贼的右翼。
城池南面的北军阵列，虽然排着和山贼一样的阵型，但在阵法的使用上却大有不同。后排方阵发出的内力经过前排增幅，威力放大了数倍不止，山贼和北军刚一交手，左翼的三个方阵便被击垮，伤亡惨重。
秦季之死后，他创造的双环阵法被发扬光大，在军中推广开来，还衍生出了更适用于进攻，而且更易于训练的双行阵法——也就是北军现在使用的阵法。
正当北军以为己方优势很大时，山贼那边突然有人高喊道：
“天罚将至！击杀逆贼！”
这是个老者的声音，相当响亮，响彻整个战场。即使隔了两个山头，孟仞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巫澎皱着眉头道。
孟仞和李士瓒也有相同的感觉。不过一时之间，他们想不起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天雷！”那声音再度响起。
天空中落下一道巨大的闪电，整个战场都被刺眼的白光笼罩起来。一声巨响之后，北军的一个方阵瞬间消失，旁边的三个方阵也受到波及，损伤近半。
“我想起来了！”孟仞喊道，“就是我们刚到封京那天晚上，跟我们换房，害得我们进监狱的那个人！”
巫澎惊道：“天道门的教主？那……他是哪边的？”
隔了两个山头，他们并不知道声音是出自北军还是出自山贼。
“不行，得飞起来看看……”孟仞念叨着，御剑朝山脊上飞去。巫澎和霍岚没有犹豫，迅速跟了上去。
就在北军和山贼交手，天道门教主释放天雷的间隙，白湖已经硬顶着山脊上那个方阵的攻击走了上去。她将身上挂着的七把剑全部拔出，向敌阵掷去，随即自己也冲入阵中，操纵武器击杀山贼。剑影纷纷之中，仿佛是一个人加七把剑在同时索敌，这个方阵就像散沙垒的台子一般，顷刻瓦解。
孟仞、霍岚和巫澎飞上山脊的时候，天道门教主放出了第二道天雷，再度摧毁了北军的一个方阵。白湖和巫柚已经朝着天道门教主的位置飞了过去。
“天道门教主是山贼那边的，”孟仞指着前方山贼的方阵道，“刚刚是贼喊杀贼。”
霍岚道：“看来情况不妙。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孟仞摇头道：“待在这里不要动。我们的力量不够强，就不要介入军阵之间的较量了。”
霍岚有些不甘心，但还是认同了孟仞的看法。
本来山贼刚一接敌就承受了将近三百人的伤亡，士气有些低落，但现在北军没有应对天雷的手段，两次袭击之下付出了三百多人的生命，其中大部分还被雷电之力直接烧成了灰。一时之间，山贼士气大振，以为真有神助，北军军心动摇，胜负的天平瞬间调转了方向。
军阵的威势之下，就连巫柚也没法有什么大的作为。按原计划，他应该在夜间偷袭敌军，趁敌军无法成阵之时击杀其核心战力。可现在所有的核心战力都在阵中，进可攻，退可守，他只能在旁边用断水剑和雷电干扰方阵的行动。
但是他却并不怎么担心。在山脊上的时候巫柚就已经意识到了，今晚的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白湖。那个会放天雷的山贼头目，也不过是她的陪衬。
天道门教主没能成功放出第三道天雷。正当他蓄势时，白湖就从空中挥剑斩下，他不得不和方阵之中的所有人一道，共同筑起护盾，硬生生接下了白湖的攻击。要不是方阵之中有多个山贼头目和教徒为他护法，只怕他当场就要身首异处。
“天罚是吧？”白湖轻柔的声音传到了方阵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要随随便便借用上天的名号。”
白湖悬浮在空中，睥睨着面前的方阵，举起了右手。
一道闪电从空中落下，正中她面前的方阵。即使有护盾的保护，阵中还是有十多个山贼被瞬间烧焦。
白湖继续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你不是山贼。山贼不应该这么强。山贼不应该攻城。你是谁？”
天道门教主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所有的方阵大声传令道：“此贼竟敢亵渎上天！杀了她！”
白湖孤零零地悬浮在空中，而且又放了一道天雷，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她的位置。这简直是绝佳的集火对象。
然而，突然接到这样的命令，山贼内部混乱起来。正和北军打得不可开交的左翼和中央阵脚大乱，有的方阵在继续朝北军开火，有的方阵则调转方向，攻击白湖。没有天雷的协助，他们本来就处于下风，这下力量一分散，立刻就又有两个方阵承受不住北军的猛攻，溃散了。溃兵朝后方奔逃，和后面的方阵挤在一起，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面对城东的右翼，压力则要小很多。四个方阵的山贼从容地将各式兵器指向白湖，开始蓄势。
白湖眉头一皱。就算是她，也无法接下这么多人的合力攻击。她不得不离开现在的位置，依靠高速移动分散对面的力量，至少避开一部分攻击。
混杂着火和电的剑气在山贼的军阵上空织成了一道细密的网。白湖在网中穿行着，很快便下降到了与地面平齐的高度，但大网也随着她朝地面上压下来，交织在她御剑飞行的轨迹上。
“嘭！”
白湖硬顶着山贼的攻击，冲入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弱的方阵。这个方阵的护盾没能挡住她的攻击，一百多人被白湖和自己人的剑气炸上了天。
趁着白湖无暇顾及于他，天道门的教主在二十多个教众的簇拥之下，开始往东面逃窜。
第五十四章：攻守之势异也
没有人知道天道门教主叫什么。他自称神使，教徒们也称他为神使大人。凭着自己呼唤天雷的神通，“神使大人”在天道门内说一不二。
大人这个词，通常是对父母长辈的尊称，有时也指成年人或者身材高大的人。“神使大人”这个称呼，正是称其为父的意思。
近来，天道门规模膨胀，内部分化成了两个派系，一个是恪守原先教义的天道派，一个是趁着天灾大肆敛财的天国派。两派共同尊崇“神使”，但却互相指责对方是异端。
从表面上看起来，天道门已经分裂，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实际上两个派系都是“神使”在背后操纵，他既指望着天道派保存天道门的核心教义和战力，也指望着天国派能帮他捞钱。
天国派的效率很高，已经在泰学院为天道门聚敛了不少钱财，让他们能够把自己的势力扩展到更远的地方。这次“神使”亲自来到虞国边境，打算在数千名山贼当中传播教义，扩展自己的势力，甚至还打算攻占一两座城市，作为大本营。跟他前来的，还有四十多个天道派的教众。
一切都很顺利。几天以来，他收编了好几股山贼势力，山贼们已经折服于他的神通，相信了天道门的教义，皈依了全知全能的上天。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今晚攻占钦阳，依靠天雷击溃驻扎在钦阳的北军。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白湖，扭转战局呢？“神使”想不通，为什么那只千年狐妖要一门心思帮助邪恶的官方。
不管怎么样，为了保存实力，他必须离开了。
新皈依的教众们在对着白湖集火，他得以带着二十多个教徒突破阵外巫柚的封锁，御剑向东面逃去。
巫柚在后面紧追不舍，已经斩杀了五个殿后的教徒。然而，他和“神使”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只要再来几个殿后的教徒，他就永远也追不上他们了。
第六个殿后的教徒从山坡上冲下来了。
巫柚施展着神行术，奔跑在积雪覆盖的山坡上，竟然只在雪地上留下了很浅的脚印，而且丝毫没有打滑。眼前这个教徒实力很弱，巫柚连脚步都没有停下，长剑一挥，强大的剑气便斩下了对方的头颅，连带着把对方的长剑也劈为两段。
可是，“神使”已经越过山脊，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难不成真要让他们逃了？”他心想。
忽然，一道气浪冲天而起，拦在了“神使”的去路上。
巫柚心头一震，暗骂一声，加快了速度。
肯定是巫澎他们出手了。他们要是一击不中，被对方抓住机会反击的话，搞不好会丢了性命！
……
“神使”逃走的同时，山贼的军阵也开始崩溃。
长期的战争实践当中，纯散兵战术遭到淘汰，保留下来的是另外两种战术：其一是散兵线结合军阵，其二是无散兵线的纯军阵。结阵之后，招式的威力增长数倍乃至数十倍，防御力也会得到相应的增强。这也就导致散兵极难正面击垮军阵，而战斗形态也演化为军阵之间互相隔空输出火力，哪一方的火力弱一筹，哪一方就会率先崩溃。
而如何让对方的火力弱己方一筹，就是战役组织的关键任务。
此次虞国北军指挥官采用的是典型的斜线战术，在一翼最大限度地集中火力，突破敌阵之后朝另一翼旋转，实现对敌阵的包抄。这一战术差点因为“神使”的天雷神通而功败垂成，但“神使”遁逃之后，北军在右翼集中的六千多人便注定会迅速突破山贼的左翼。
北军右翼的士兵们，大多数时间内并没有意识到战局究竟是什么情况。天雷瞬间抹杀了三百多人之后，他们便开始动摇，想要后退。各个方阵的队率拼命喝止着，但事实上并没有改变他们的想法。
要是天雷继续落下，那就逃，不然的话就继续攻击。就这么回事。大多数人如此想道。
他们没有看到白湖对敌阵的袭击。由于距离太远，杂声太多，他们也没有听到白湖对“神使”说的话。右翼的士兵们只是看到远处落下了第三道天雷，落点似乎在山贼中间——反正不在他们中间。在此之后，压力骤减，他们的头顶再也没有天雷落下。
于是队率们顺应着他们蠢蠢欲动的想法，下令攻击前进。他们也就继续将长剑指向前方，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剑气。
爆炸声震耳欲聋，刺眼的白光和黄光照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雪沫和泥土在空中四处飞散。北军右翼就这么一路攻击前进，除了前排的队率和士兵以外，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突破了山贼的军阵，也不知道一大半的山贼已经溃散，剩下没来得及逃走的都被围在中心，组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圆阵。
至于山贼，当然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被突破的。他们只知道有一道天雷落在了自己的阵线上，随后“神使”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所有人便开始混乱起来。
以那条命令为分界，山贼们感觉自己被上天抛弃了。“神使”再也没有说过话，战场上也再没有出现过天雷。身边不断有人倒下，自己在军阵中被推搡着，也推搡着别人，有的人随波逐流地逃出了战场，有的人被北军的剑气击杀。洁白的雪地先是被靴子踩成灰色，又被血染成红色。
最后幸存的山贼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当中。有的小头目命令手下投降，有的小头目疯狂地命令手下死守。这时东面堡垒上仅存的两门炮终于发挥了作用，朝山贼的圆阵当中不断发射炮弹。虽然只有一部分炮弹成功落入阵中，但已经足够了。实心铁弹所至之处，非死即残，残肢断臂掉落在雪地上，消磨着他们的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放下武器者一概免死！”北军当中有军官高喊着。
“放下武器！”越来越多的人高喊起来。虽然许多人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战局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但他们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喊了起来，并且感觉信心大振。喊着喊着，他们也逐渐明白过来：大局已定，他们赢了。
山贼的抵抗意志已经彻底瓦解，哪怕是“神使”最狂热的信徒，此刻也只好选择放下武器，向北军投降。一场对双方来说都意外频出的战役就此结束。
第五十五章：不信
无论是对于北军还是对于山贼，整场战役几乎没有一件事情是按原计划进行的。哪怕是“神使”最后在撤退的途中，也中了山谷里敌人的埋伏。
一道气浪突然从下方袭来，登时击落了六个教徒，其中两人在被击中的瞬间就已毙命。要不是他们在御剑的同时还勉强维持着护盾，恐怕无人能在这次袭击中生还。
“神使”幸免于难，在残存的几个教徒的保护下，继续向东方逃窜。巫柚心知他已经不可能追得上，于是放弃了追击，直奔山谷而去。
掉在雪地上的教徒有四个还活着，但都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巫柚看到二弟他们并无损伤，于是松了口气，转过头去查看那些教徒的情况。
扒拉起第四个活着的教徒的脑袋时，巫柚感到有点失望——“神使”真的逃掉了。
那教徒嘴角流着血，呲着牙齿，挥动手臂想要反击。巫柚一把抓住他的右臂，往后一折，伴着“咔”的一声脆响，那教徒大声惨叫起来。
孟仞他们把另外三个教徒也拖了过来，以便监视。“白姐姐呢？”霍岚问道。
巫柚放开教徒的右臂，回道：“她还在玩呢。”
此时，战役仍未结束。山的另一边，爆响声接连不断。巫柚又道：“她一直在跟那些军阵较劲，大概已经忘了比试的事情。不过，会放天雷的老家伙已经跑了，北军现在本来就占优，她要是能过来追击就好了。”
孟仞也已经把四个活着的教徒和不远处的两具尸体挨个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神使”。
“巫柚兄刚刚说你们是教徒。”他踢了踢巫柚手里的教徒，道，“那么你们的教主去哪儿了？”
那教徒仍有余力，喊道：“你们会遭天谴的！神使大人会杀了你们！”
孟仞垂下头去，皱着眉，强忍住一脚踹到他脸上的冲动。
“你们老是喊这种无意义的话，”他说道，语气之平静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不能说点别的？比如你们的目的，还有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四处作乱。实在不行，聊一聊最近的天气也可以。”
“说到天气，”巫柚道，“我倒真想听一听，你们是怎么看待这场雪灾的？”
在接下来的问讯中，这教徒神奇地恢复了理智和条理性。
“所有灾难的源头，都是那群所谓的学者。《神典》上说天机不可测，而他们却妄图窥测天机——尤其是最近的那个齐原之，自以为是，搞出来了几个所谓的定律，触怒了上天，这才引发了天灾！”
“可笑的是，这些学者竟然依旧执迷不悟，还编出所谓世界即将毁灭的说辞，妄图继续垄断资源，鱼肉百姓，满足他们可耻的窥探**……”
“等等，”孟仞道，“也就是说，你们觉得那块倒计时的石头是学者的阴谋？”
“当然！天灾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但上天有德，是不会让整个天下都毁灭的！只要诚心礼敬上天，不再窥探天机，天灾就会停止，所谓的末日也会不攻自破。”
“但是何其可悲！竟然有那么多人相信了末日的说辞！哪怕是天道门内部也有异端，借着末日的旗号去卖什么轮回名额……”
孟仞再次打断他道：“换句话说，你们的教徒当中，不仅有相信末日，想要死后轮回或者通过放弃发展来拖延末日的人，还有根本不信末日，只是想打击学界的人。是这样吗？”
这两种人的观点虽然有很多不同，但至少在一点上是一致的：打击学界，放弃发展，躺平任由自然处置。
教徒道：“正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选择了学者势力最为集中的地方，也就是泰学院，来发展我们的势力。只要击破核心，剩下的四国也将不攻自破！”
“这不是很蠢吗？”一旁的霍岚忍不住道，“难道不应该先打弱小的敌人，再打强大的敌人？与其一上来就招惹泰学院，还不如先从其他四国下手，渗透他们的高层……我是不是不该给他们出谋划策？”
“没关系，反正他们又跑不掉。”巫柚道。
“我们正打算这么做。”教徒道，“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来攻城？”
巫柚叹道；“我原本以为，你们攻城只是为了抢掠。没想到，你们还有更大的图谋。”
教徒说着渐渐变得有些得意起来：“眼下，有的是人从根上就不相信‘末日’的歪理邪说，只要对这些人善加利用，就能挑动其他四国和泰学院的矛盾，让泰学院四面受敌。”
“有的是人不信……那么有多少人会不信呢？各国的高层会不会相信？”孟仞心想，“恐怕真如巫柚所说，各国很难联合起来，反而会矛盾重重。”
“我看，你们不如也皈依天道门，共谋大业。”教徒接着道，“只要你们不是试图窥探天机之人，上天都会接纳的。”
巫澎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呢。”
这教徒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围在自己身边的有三个泰学院特任学士，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那个会放天雷的人跑掉了？”白湖的声音忽然在众人的耳中响了起来。
钦阳城下的爆响声仍未停止，但白湖已经脱离了战场。她降落到山谷之中，看了一眼四个俘虏和两具尸体，问道：“这六个人里有他么？”
“没有。”巫柚简短地答道。
白湖“喔”了一声，不过脸上并没有惋惜的神态。
“给我一个俘虏，我要带到封京去审问。”她说。
巫柚抬起头来跟她对视：“这又不是你抓的。”
白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道：“虽然没有统计，不过很明显，今晚的比试，是你输了。这次的赌赛我很满意，比起跟你做对手，还是跟军阵做对手更有挑战性一些。”
巫柚的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所以，我输了，而且欠了你人情，理当顺从你的要求，把俘虏给你。”
“明白就好。”
白湖走过来，拎起了巫柚手里抓着的那个教徒，又对霍岚道：“刚刚的火柱信号发得不错。”
霍岚嘿嘿地笑着，向她挥了挥手。白湖挟着那教徒御剑飞起，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