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有梦想的狐妖 一
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跟来了呢。趴在白湖的背上，霍岚晕晕乎乎地想着。白湖的头发上传来阵阵幽香，让人心荡神驰。
她肯定是会什么妖法吧……
本来，一听白湖要找人去北部冰原，霍岚他们就觉得这像是拐卖，不愿答应。然而她做了几条让人完全没法信服的保证之后，他们竟然又都相信了她，任由她把霍岚带走。
而且是即刻出发，什么行李都没有拿。霍岚只交代了一下让孟仞帮她去取甘油，就跟着白湖离开了。
不知道现在依然在地上的三个人反应过来没有。
为了照顾背上这个正常人类，白湖正以很低的加速度提高飞行速度。眼下两人刚刚飞越昌河，霍岚向下方看去，只见远处有人结成了一个百人大阵，随着阵眼的一声呼喊，众人一齐运使内力，火焰顿时如巨浪一般向他们这边席卷而来，吞天灼日，天地皆为之失色。
“哦？”
白湖把加速度降得更低了些，也饶有兴趣地看向了下方的火浪。
“应该是岑河清吧。”她说。
火焰从他们脚下奔腾而过，只差一点就舔到了白湖脚下那柄双手巨剑。从她们的角度看来，仿佛昌河里不是坚冰，而是在流着火，而且泛滥成灾。
“抱紧了。”白湖又道，随即骤然加速。霍岚顿时感到一阵头晕，手臂环得更紧了些。
白湖和霍岚朝斜上方飞行着，伸出一只手，在面前形成一道尖头的内力护盾。霍岚眼见着下方的景物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湖要带着她一起飞，还说一天之内就能到达目的地了。
正常人的御剑速度，是绝对达不到这么快的。
很快，霍岚感到全身剧震，仿佛全身的血液和内脏都在跳动，几乎要让她呕吐出来。随后，一阵震耳欲聋的爆响在身边响起，就在她感觉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爆响和震动戛然而止。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一切尘世喧嚣仿佛都在这个瞬间跟她没有了关系。
回过神来之后，霍岚看见白湖依然往前伸着手，白茫茫的地面已经离她们很远，泰学院的边界圆环岭被甩在了身后。
“我们现在有多快？”霍岚问道。
“不知道。不过应该比声音的速度更快。”
“声音也有速度？”
“当然有。”
“声音有多快？”
“不知道，没测过。”
“那么光也有速度么？”
“好问题。”
白湖虽然如此说，但没有给进一步的解释。霍岚心想或许她也不知道，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飞越唐国大概只花了两个时辰。她们是下午从泰学院出发的，到达唐国北境，远远地看到北部地峡和海洋的时候，才刚到亥时。
北部地峡是连接唐国和北部冰原的一块狭长的陆地，两侧皆是海洋，最窄的地方只有十里，仿佛几个巨浪就能将其拦腰截断，而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一百四十里。
飞临地峡附近时，白湖放慢了速度，朝地面俯冲而去，同时转了个大弯，不直接从海上通过，而是绕了个远路，朝地峡那边飞。
“姐姐怎么不直接从海上飞呢？”霍岚问道。
“不要往海上去。”白湖道。
霍岚朦朦胧胧地记得初等书院里好像也传授过这条规则：不要在海上御剑。
可是为什么呢？先生肯定是讲过的，但她记不起来了。
“为什么？”于是她问白湖道。
白湖不答，于是霍岚也不敢再问。她朝着远处的海洋看去，今天没有月亮，海面黑黢黢的，如墨一般，确实有些吓人。
沿着地峡朝西北方向飞了一个时辰之后，地面再度开阔起来，这便是至今无人居住，无人开发的北部冰原了。冰原上一年到头都刮着大风，即使穿着冬衣，霍岚还是感到刺骨的寒意。
白湖没有改变方向朝正北方飞，而是继续朝着西北方向前进。子初三刻，她终于把速度放慢到了正常人御剑的水平，霍岚这才看到前方地面上有一幢巨大的建筑。
降落到那幢建筑前面之后，霍岚仍旧伏在白湖的背上不下来。
“你要我一直背着你么？”
“手……冻僵了。”霍岚嗫嚅道。
白湖毫不怜惜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掰，把她扔在雪地上，霍岚惊叫一声，挣扎着爬起来。
“我！……”她冲着白湖的背影喊了一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白湖头也不回，拉开那幢建筑的大门便走了进去。霍岚尽力活动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跟了上去。
房中有火光亮起，霍岚怀着对火焰的渴望，略微加快了速度，却在门口差点和白湖撞上。白湖仿佛不受惯性影响似的，硬生生刹住自己的动作，跟霍岚擦肩而过。她手里拿了个铜盆，从雪地里舀起满满一盆雪，又回身推着霍岚往空地上的火堆走去。
“外袍、鞋子、手套都脱下来，自己拿雪在身体上擦一擦。”白湖把铜盆往地上一放，说道，“离火堆远点，擦完了再去烤火。”
冻僵之后不能直接烤火或者浇热水，不然容易冻伤。白湖刚刚原来是赶着进来拿盆舀雪了。
霍岚忽然没来由地笑了起来，白湖也不问她，只是自顾自地朝墙边走去。她就这么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坐下来，按照白湖的指示，取下手套，脱掉外袍和靴子，开始用雪擦自己的手臂和腿脚。
“原来是个大仓库。”霍岚心下暗道。
白湖在这里囤积了不少的物资。仓库的四面墙上都挂着几个火把，借着火光可以看到，这里存了不少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还有一些武器、一些封好的瓶瓶罐罐和箱子。
“拿着，晚饭。”白湖扔了一个纸包过来。霍岚搓着手臂，打开纸包一看，发现是一大块生肉。
吃烤肉好像也不错。霍岚抓起一把雪，在小腿上揉搓一阵，随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白湖道：“姐姐，这是什么肉？”
“白熊。”
霍岚顿时一惊。
（下一章明天更）
第二十七章:有梦想的狐妖 二
没有厨具，没有调料，熊肉也一点都不好吃，有点腥，还有点臭味。霍岚都怀疑是不是肉放坏了，但白湖跟她说刚杀的白熊也是这味道，她也只好姑妄信之。
霍岚拿自己的匕首一小块一小块地切着肉，烤熟之后就放到身边的铜盆中，略凉一凉，再放到嘴里，一脸嫌弃地嚼几下，把肉块碾碎到能咽下去的大小之后就赶紧下咽。
白湖就不一样了，把肉胡乱烤一下，软化之后就不顾形象地大嚼起来，还有血水在顺着肉和她的嘴角往下滴。霍岚看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自己平日里的吃相已经够随意的了，没想到跟白湖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淑女。
毕竟白湖原本是只狐狸。
“白姐姐。”霍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说。”
“你在其他人面前吃饭也这样么？”
白湖咽下嘴里的肉，张了张嘴，露出里面的尖牙——狐狸的牙齿。
“进食有进食的规矩，规矩是个好东西，它能创造秩序。”她答道，“然而，有时候需要讲规矩，有时候却不用，比如现在。”
霍岚歪着头愣了愣，随即微笑称是。
“你再吃点，吃完了出发。”白湖说着抹了抹嘴，起身朝门外走去，抓了一把雪把脸擦干净，又走回摆着武器的那面墙边上。她拾起一条皮质的带子，接连将十几把长剑的剑璏(zhi)扣在上面，扔在霍岚身边。
“这是做什么？”霍岚奇道。
白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有用”，随即从旁边的箱子上取过一根长达数十丈的粗绳。
“这个也……有用？”霍岚问道。
白湖点了点头：“你吃完了。拿上这些剑，走吧。”
这是个陈述句，不是个问句。铜盆里还剩下两块肉，霍岚瞥了熊肉一眼，随即毫不留恋地起身，捡起那根穿着十多把剑的皮带。
北部冰原正处于极夜当中，又风雪交加，而且越往北风雪就越大，就连白湖也不得不飞一会儿就慢下来看一看罗盘。几个时辰之后，霍岚的手臂再次被冻僵，她们也终于到达了冰海边上。
白湖所说的“极北地”，并不在北极点，而只是在大陆的最北端。再往北便是一片汪洋，冰川在海面上浮动着，遥远的天际线上，几条绚丽的紫色光弧在天空中舞动。
然而霍岚此刻并没有心情去欣赏传说中的极光。她被风刮得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微闭着双眼，一只手护在眼睛上方，惊恐地看着北方海面上的景象。
一根无比巨大的风柱在海面上旋转，仿佛连接地球和宇宙的一条脐带，要把所有的海水都吸到天上去。就连极光也在随着风柱扭曲，旋转，让整个景象变得更加妖异。
难不成……这就是……
“这就是暴风雪的源头吗？”霍岚问白湖道。
白湖在风雪中屹立不动，声音也丝毫不受风雪影响，依旧清晰：“我不能确定。现在只能说，这是最有可能的源头。”
“有什么办法让它停下来？”
此话刚一出口，霍岚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要是有办法的话，早就让它停了，何必等到现在？
白湖却道：“总会有办法的。”
霍岚想起昨天在封京城外见到的火浪。跟远处的风柱比起来，就像是拿小溪和大洋作比较。
就算人们能发挥出比那强一百倍的力量又如何？以卵击石，徒增笑耳。
白湖说总会有办法，可是真的会有办法么……
“所以，”霍岚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观测风柱？”
白湖缓缓地道：“这是任务之一。至少要记录七天的数据。”
“那任务之二呢？”
“做在海上御剑的实验。”
霍岚低头看向手里拎着的长剑，又看向白湖手里拎着的绳子。她现在明白为什么要带这两样东西了，也想起了先生在初等书院里传授的信条：
海面上无法御剑，人会和剑一起掉下去。
原理未知。
霍岚心惊胆战地在腰上系好绳子，从皮带上抽出其中一把剑，运使内力让剑浮空，随即往上一跳。
“一定要拉好绳子！”她站在剑上，回头央求道。
白湖拽着绳子，点了点头。霍岚转过头来，面向风柱，深吸一口气，御剑朝海上直飞而去。
飞离大陆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成功了。
然而一秒钟之后，那条一直被传承着的规则便再度被验证。
不要在海面上御剑。
她全身的内力都开始不受控制，人和剑一起朝海面跌落下去。刚挣扎了一下，她便感到一股力量把她拽向了空中。在空中打了几个滚之后，霍岚重新躺倒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虽然摔得很重，不过她头一次觉得能摔到地上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我还以为，异象出现之后能有一点改变呢。”白湖的声音有点失望。
“再试一次吧。”霍岚鼓起勇气道。
十两银子一把的长剑成了消耗品。霍岚并不止再尝试了一次，当她最后一次摔在地面上时，皮带上的长剑已经用光，而她也已经摔到麻木了。
结果不出所料，一次都没有成功。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最后一次试验之后，白湖主动过来把她扶了起来。
“继续观测吧。”白湖淡淡地道。
霍岚抱着她的手臂不愿撒手：“你真的相信会有办法么？”
白湖道：“不是相信，而是我需要有办法。”
“需要？”
“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山么？”
“很想知道。”霍岚已经无意识地松开了白湖的手臂。
白湖望着远处的风柱，眼光让人捉摸不透：“隐居的五十多年间，我一直在修炼，可是进展不大。相比之下，你们的进展就要大得多了，现在的高手，跟以前的高手比起来，强了不少。”
“我逐渐意识到，关起门来单独修炼是行不通的，我必须入世，才能获得更强的力量。”
这个理由倒是很站得住脚……
霍岚刚想问这跟天灾和风柱有什么关系的时候，白湖就又说道：“但这依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有力量之后能做什么。我并不想统治你们，这一点意思都没有。单纯地做个天下第一，就更加无趣了。你们总说人生苦短，可我不一样，活了这么多年，要是只有这点追求的话，未免过于浅薄了。”
“你看。”白湖指了指夜空，又指了指眼前的海洋，“海洋如此浩瀚，宇宙如此庞大，我们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大陆上。有史以来，尝试过远洋航行的船只，一艘都没有回来过。一艘都没有。”
关于远洋航行的记载，霍岚还有些印象。她还问过爹娘海是什么样子的，爹娘告诉她海洋深不见底，无边无际，谁要是敢到海上去，一定会被吞没，再也回不来。
“至于飞天，目前能达到的极限高度，也不过数千丈，再要往上，便无法呼吸。”
“这都是尚未触及过的地方，而且似乎无法触及……然而，我既已长生，若是一直被困在陆地上，岂不无趣？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征服海洋和星辰。”
霍岚听得有些入神。这狐妖的志向，可比她远大了不少。
“这海上的风柱，是在齐原之的论文发表之后，骤然扩大的。我怀疑，其中或许有破解海洋玄机的锁钥。因此我需要借助你们人类的力量，进一步探明天机。”
“这就是……天机馆……”霍岚道。
“不错，天机馆的名字就是我起的。虽然我跟你们的目的不同，但是可以用相同的手段。”
霍岚沉默着低下头去。白湖以平静的语调说完，继续眺望着远方，似乎也不在意霍岚有什么想法。
第二十八章:考核
北部冰原风雪肆虐，天变地异，封京城内也不怎么岁月静好。
十一月二十五日，发生了一次大规模越狱事件，监狱被烧毁，死伤数人，又有数十名犯人当天就被抓回处决。
二十六日上午，一个漏网之鱼闯进了孟仞他们等待面试的院子，被一众学徒当场擒获。
这位逃犯无疑为枯燥的等待时间增添了一点生气。自晨至午，孟仞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此刻正一边盯着逃犯，等待衙役前来抓人，一边啃着泰学院下发的干粮。
前来面试的既有即将毕业的学徒，也有已经在其他书院任职的学者，光是脑理学馆这边就有二十多个人——然而留给他们的“特任学士”岗位只有六个。虽然这竞争强度完全比不上孟仞前世的见闻，不过考虑到前来面试的人当中还颇有几个履历丰富者，孟仞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泰学院能为百青计划招聘付出的人力资源并不多：每个学馆两到三个三人小组。一天之内，要全部面试完毕，每场面试的时间不得低于两刻钟，至于上限，则由各学馆自行把控。
就脑理学馆这边的情况来看，每个人都进去待了三刻钟以上，但目前还没有超过半个时辰的。孟仞是真的佩服屋里那帮面试官的体力，要是换他去面试别人的话，估计一个上午下来思维已经停止工作了。
实际情况刚好反过来，面试者才是被问得晕头转向的人，好一点的还能一脸镇定地走出房间，差一点的就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比如刚刚出来的巫澎。
“巫兄可还安好？”孟仞迎上去问道。
“别提了，”巫澎痛苦地摆着手，“那帮老家伙太能问了……尤其是那个叫傅曼的……”
“有请虞国百里书院学徒孟仞。”刚刚巫澎走出来的那间屋子里，一个负责记录面试过程的学徒走出来说道。
巫澎回头看了看，推了孟仞一把：“去吧，进去就知道了。随机应变就好，记得不要情绪失控。”
孟仞深吸一口气，正想走进那间屋子，又想起了还被捆着躺在地上的逃犯，对巫澎道：“衙役还没来，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逃犯突然暴起，以惊人的力量挣开了绳索，朝院门猛扑而去。
霎时之间，又有三四道黑影朝着那逃犯奔去——其他在院中等待的面试者出手了。孟仞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直接拔出长剑，往下一劈，给那逃犯所在的位置施加了一个力场，瞬间便将他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不是李士瓒的内力属性么？你不是用火的么？”巫澎惊异地道。他还不知道孟仞拥有多种内力属性的事。
看着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逃犯打晕，重新捆起来，孟仞拱手道：“劳驾诸位，帮我看住此人，衙役应该很快就要到了。”说罢，他又转向巫澎：“不错，这正是李兄的属性。但我的属性似乎不是单一的……说起来有点复杂，回头再聊吧。”
巫澎摇了摇头，感慨道：“我果然还是追不上……”他再次产生了一种孟仞才是世界主角的感觉。
目送巫澎离开院子之后，孟仞朝面试的屋子走过去，见那个学徒还在门口等待，拱手道：“久等了。”
那学徒经历了一上午高强度的记录，一脸倦容。他朝孟仞微微躬了躬身，侧身把他让进了屋子。
“怎么回事！”
刚进屋子，孟仞就听到一声怒吼，吓得全身一震。
屋子西面、南面各摆了一张几案，北面摆了两张，东面没有座位，只在墙上挂了一块写字用的深灰色石板。刚刚那声怒吼来自北面的一个长须学者，他此刻正很不耐烦地用指节叩着桌子，眼睛斜瞟着孟仞。
负责记录的学徒战战兢兢地走到那学者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把椅子挪得离他远了一些。
“不要激动。”
坐在西面主位的学者开口了。孟仞还记得她，就是年初在脑理学大会上跟他一道复兴认知流派的傅曼。
长须学者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怒气冲冲地追问道：“为什么迟迟不进来？外面在吵什么？”
“院子里有个逃犯。”孟仞微微欠身，简单地答道。
“还没抓走？”那学者微微眯起眼睛，“那帮衙役的效率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行了，赶紧开始吧。”傅曼叹了口气，“我是泰学院院士傅曼，这位，”她指向那个长须学者，“是泰学院高级学士简士奇。这位，”她又指向南面的学者，“是泰学院院士赵衡。”
孟仞朝他们一一施礼，看向赵衡的时候，突然想起当时脑理学大会，巫澎负责接待的就是他。此公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正温和地朝孟仞笑着。
“百里书院学徒孟仞，现在开始介绍你之前的研究工作，时间二十分钟。”傅曼说着，示意那个学徒按一下桌上的计时器。
孟仞原本准备了两个版本的稿子，一个版本用来应付三刻钟以上的长报告，一个版本用来应付一刻钟的短报告。亏得他准备周全，现在正好用上第二个版本。
介绍之前的研究工作对他来说驾轻就熟，无非就是不太过火地吹嘘一番，数数论文，强调强调自己发的论文档次有多高，尽量避免谈论文数量的事情。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每当他讲完一个小点，就会被三个人轮番轰炸，问些极其刁钻的问题，有的问题甚至到了抬杠的地步，比如——
“这个实验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数据？”
“我没有伪造，这是真实的实验结果。”
“真的吗？我不信。”
“……”
傅曼的问题特别多，这是巫澎刚刚提醒过的；简士奇也跟鞭炮一样响个不停，这孟仞刚进门就见识过了；那位人畜无害的赵衡也换了副嘴脸，最抬杠的问题就是出自他的嘴。
孟仞皱着眉头，把自己讲解和回答问题的语速都加快到了极限，同时尽量不影响自己的条理。他抽空瞥了一眼那个学徒，发现此人正在奋笔疾书，眼睛似乎都红了。
由于一直在被打断，孟仞的时间完全不够。纵使他已经砍掉了一部分内容，到那学徒掐表喊停的时候，也还剩下一些次要内容没有讲完。
傅曼没有给他继续讲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往下一个环节推进：“现在进入提问阶段。孟仞，你对接下来的研究有什么规划？”
孟仞很想微笑着面对他们，可是实在笑不出来。
“哪有这样面试的！”他腹诽道。
不满归不满，他还是顺从了傅曼的要求，开始回答问题。
（大年初一更下一章）
第二十九章:天降横祸
“……总而言之，延续认知体系结构的思想，将所有的认知活动都还原成数学模型，预测它们，控制它们。”
“这做不到。”
孟仞刚一说完，傅曼就下此断言。
简士奇更是嘲讽道：“我看你是中伍仲孚的毒中得太深了。”
孟仞叹道：“我不指望在此说服诸位……”
简士奇拍了一下桌子，直接打断他道：“说服不了？那你直接回去好了。”
孟仞的火气上来了。即使他前世经历过所谓的压力面试，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法完全冷静下来。
傅曼和赵衡没有丝毫要打圆场的意思，他只好怀着最愤怒的心情，说出最怂的话：“是学生思虑不周，得罪了。如果诸位读过《认知体系结构：脑理学研究的新方向》，就可以发现，这篇论文的作者已经在文中放入了两个数学模型，并根据已有的文献资料进行了初步验证。当然，这所谓的初步验证不甚可靠，如果诸位不相信，我自可以在后续研究中通过实验进行进一步的验证。我认为，就算数学模型解释不了所有的认知活动，也至少可以往这个目标靠近。”
“真的吗？我不信。”赵衡道。
孟仞很想把手里的石笔扔到他脸上。
“与其空口白话，我认为还是用实验数据说服诸位比较合适。”他说道。
“那也就是说现在没有数据？”简士奇道，“那你直接回去好了。”
啪的一声，石笔落地，往简士奇那边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孟仞沉默着捡起石笔，道：“还是……贵院的实验条件更好一些。我还是希望能入职的。”
不能硬刚，要怂。
傅曼终于替他打了圆场，换了另外一个刁钻的问题——虽说依然很刁钻，不过总算不用继续抬杠了。孟仞也恢复了镇定，以实事求是而又尽可能圆滑的态度挡回了所有的质问。
负责记录的学徒第二次掐表喊停时，面试时间总共过去了四十分钟。孟仞暗自松了口气，以为面试到此结束了。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简士奇和赵衡起身走到傅曼的桌子前，面对着她。傅曼也站起身来，和他们窃窃私语。虽然极力压低声音，可简士奇炮仗一样的嗓音还是零星传到了孟仞的耳朵里。
“还行……不蠢……”
评价不高，不过总比刚才强多了。
三分钟之后，简士奇和赵衡转过身来，傅曼开口道：“百里书院学徒孟仞，下一个问题：你认为应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天灾？”
孟仞对这个问题也早有准备，道：“自然是要积极应对，并且弄清其中的机制。脑理学的学者有三方面的事情可以做：第一是更有效地控制人们的思想，第二是提升人类的认知功能，第三是弄清人类认知活动和天灾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关联。”
前两条，是之前问白湖的时候得到的标准答案，现在正好用上。他自己补充了第三条，在这个能量守恒定律被内力打得稀碎的世界里，人类认知活动说不定真跟天灾形成的机制有关联。
简士奇道：“最后一条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认为是有谁触怒了上天？”
孟仞道：“未必是触怒上天，但有可能是引发了什么别的事情。”
“行了，这不重要，只要不是投降派就行。”傅曼说道，也不知是在打断孟仞还是在提醒简士奇，“下一个问题：如果基础科学的进一步研究导致了更严重的天灾，怎么办？”
“自然是要让工程技术、内力控制技术和基础科学交替发展。每一个周期，我们都要对天灾有更强的应对能力。”
“伤亡和财物损失，可不是什么轻飘飘的事情。”傅曼道。
“那就不要出现伤亡和财物损失。”
一阵沉默。孟仞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一厢情愿。他很想说这是“必要的代价”，可是代价又没落到他自己头上，这么说未免也太慷他人之慨了。
嘭。轰隆。咯啦。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封京城内响起，地面明显震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负责记录的学徒惊得跳了起来，简士奇斥责道：“慌什么！坐下。有什么事，近卫师会去处理的。”
三个面试官波澜不惊，孟仞对于刚刚疑似爆炸的现象也没什么表示。傅曼笑道：“面试到此结束，三天之后公布结果，你先回去吧。”
孟仞长出一口气，朝面试官深揖。
离开屋子之后，他御剑升空，直奔响声传来的方向而去，同时扫视着地面，看哪里人比较多，好确定具体的位置。
这项工作并不困难，响声的来源就在天街。天街中央出现了一个大坑，街道上的积水正不断往坑里流着。街道两侧一片狼藉，大片房屋被冲击波损毁，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有人开始在废墟里穿行，挖掘伤员。
这损毁的区域，看上去怎么如此熟悉……
“坏了！”
孟仞惊呼一声，朝他居住的客栈赶去——那座客栈也很不幸地位于波及范围当中，眼下已经倒塌了。
巫澎和李士瓒回去没有？没被埋在底下吧？
甘油没事吧？
行李没事吧？
他越想心里越慌，加快速度朝废墟飞去。飞临那座客栈所在的位置上空时，只听得下方传来一声脆响，一堆断裂的木头被掀飞，露出一个大洞。两个人从洞里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一人抱着一个大桶。
“巫澎！李士瓒！”
刚刚出来的正是他们两个，灰头土脸的，衣服上也全是灰，不过似乎没有受伤。看到他们人没事，孟仞松了口气。
“四桶甘油破了两桶，得重新买，”孟仞在他们面前着陆时，巫澎快速报上了损失，“行李的损失倒是没那么大，也没被甘油打湿，就是全被弄脏了。老孟，你跟我回去拿一下吧。”
两桶甘油！孟仞心疼地闭起眼睛，摇了摇头，随即跟在巫澎身后，钻进黑洞洞的废墟里，开始往外拿行李。
第三十章:世界末日倒计时
史载，信史历一零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天降奇石，落入泰学院封京城中，造成数人死伤，大量房屋损毁。
十分钟之内，近卫师的士兵对坠物施加力场，很快就将其升至空中，同时也让围观的数百人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它看上去是一块白色的巨石，虽然表面坑坑洼洼，但是既没有烧灼的痕迹，也没有沾染尘埃，呈现出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纯白色——
除了上面有字的部分。
“六五七三二个时辰之后地球崩解”
巨石上血红色的大字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让巨石浮到空中的士兵甚至忘了把石头放下来。
“六五七三二……”巫澎喃喃道，“这是多久？”
“差不多十五年。”李士瓒道。
巫澎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块巨石上的信息，拼命揉着自己的头：“崩解是什么意思？这上面的内容是真的吗？我到泰学院来就是为了看这个的吗……？”
孟仞没有说话。他眼睁睁地看着巨石上的字发生了变化，“二”字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消失不见，一个“一”字缓缓浮现出来，替代了刚刚“二”的位置。
这可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科技。
忽然，有一人飞速从议政殿那边御剑而至，在那块巨石旁边停下，举起手中另一把剑，猛劈了下去。
石头没有丝毫损伤，但士兵们的力场在刚刚这一击之下再也无法维持，那块石头重重地砸落在坑旁，掀起一片尘埃。
“把这东西运到政务院去。”泰学院院首岑河清收剑入鞘，对地面上的士兵下令道。近卫师的士兵们这才幡然醒悟，一部分人上前去拨开人群清出道路，另一部分人开始七手八脚地运使内力，搬运巨石。
巨石上的文字，虽然已经传出去了，但就这么一直暴露给大众，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岑河清下降了一些高度，同时藏起刚刚被震裂了虎口，正在流血的右手。方才一击，他自忖已经使出全力，想直接劈开巨石，可没想到一剑之后石头上竟然连点痕迹都没有。
四个随从姗姗来迟，此时才终于御剑赶到，停在岑河清的身后。
“我是院首岑河清。”岑河清向众人道，“石头上的内容，诸位都看到了。不过不用慌张，依我之见，这不过是某些心怀不轨之人耍的把戏。泰学院定将彻查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你们信么？”巫澎问孟仞和李士瓒道，声音都变了。
李士瓒摇了摇头：“不是很信。不过确实谁也不知道石头上的内容是真是假，仅凭一行字就断定十五年后世界毁灭，未免过于儿戏了。”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可不仅话比平时多，语速也变快了不少。
孟仞摸着下巴，叹了口气：“其实我挺相信的。”
巫澎干笑一声：“老孟你还真是乐观啊。”
目前最好的情况，就是这块石头是天道门或者其他某个组织的阴谋，这样世界不会毁灭，他们也有明确的打击对象。
但孟仞并不这么认为。既然此物并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科技，那么真正图谋不轨的，恐怕并不是人类，而是其他的某种智慧生物，或者文明。
至于这种智慧生物是在地球上，还是在外星，还是在平行宇宙，还是在更高的维度，目前无从知晓。
围观的数百人有的同意了岑河清的说辞，但更多的人却是恐慌和茫然无措。
“这是神的旨意！”有人喊着，跪倒在地上，把头埋进积水里。
一个妇人爆发出了一声哭喊，这声哭喊像是有传染力，像病毒一样在天街上蔓延开来。
岑河清没有动，也没有再对人们说什么，只是对身后的随从下令道：“清场，恢复戒严。”
那随从朝岑河清一拱手，随后立即爬升，向近卫师的大营御剑而去。
“现在怎么办？”巫澎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问道。
孟仞道：“首先该把那块石头拆开看看内部结构，然后测量一下质量、体积、硬度、电阻、导热性……”
巫澎苦笑道：“我是说，客栈没了，我们该住哪儿？”
就算世界要毁灭，那也是十五年后的事情。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今天晚上在哪里过夜。已经又开始下雪了，必须找个有遮蔽的地方。
近卫师的效率很高，入夜之前就已经在城外搭起了一些棚子，供无家可归者临时入住。孟仞他们运气不佳，没找到新的住处，再加上钱已经剩下不多了，故而也只能在棚子里暂时栖身。
棚户区一直处于军管状态，但是泰学院已经没法压制住天道门和其他教派的势力。当晚，孟仞他们就遇到了七波传播教义的教众，眼见着棚户区的人们进行着各种古怪的仪式。近卫师出手压制，结果差点激起暴乱，最后也只好作罢。
短短一天之内，天道门的规模膨胀了数倍，并且分化出了两个流派，“天道派”依旧坚守着原来的教义，认为只要放弃发展，就能换来上天的原谅。“天国派”则开始大肆敛财，出售死后轮回的名额，并且恐吓其他人，说不入此门就将永世不得超生。
天国派后来居上，前来传教的七波人当中，有四波都是他们的人。最后一波传教者还相当锲而不舍，一直死缠着他们，要向他们出售轮回名额。
“……不入轮回，十五年后你们就将永堕地狱！”
“我早就说过了，没钱！”孟仞不耐烦了，一把将那两个传教者推出门外。
这两个传教者身着短褐，头上系着一条白色带子，带子上画满了繁复的符咒。被推出门外之后，那两人一声唿哨，招来了更多的传教者，继续死缠烂打。
最可怕的是，他们招来的人当中，竟然有近卫师的士兵。就连军队也被渗透了。
“你们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孟仞后退一步，拔出长剑，“下地狱也好，永世不得超生也好，我不信你们所谓的神。”
“啊，”一个传教者望向天空，抹了抹眼泪，“如果这里一个义人也没有，那还是毁灭吧……愿神怜悯他们，让他们在地狱少受些苦。”
传教者们纷纷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老孟，”巫澎在他身后道，“阵眼已成，你跟李兄可以动手了。”
巫澎这个队友还是很可靠的，自从发现势头不对就拔出长剑，开始为结阵蓄势。李士瓒还没有跟他们配合作战过，一时之间有点犹豫，不过还是走上前去跟孟仞并肩而立。
面前这帮传教者，虽然有组织，但是肯定还没训练过，没法像他们一样结阵。孟仞认为，他跟李士瓒、巫澎配合，对门外施加力场的话，应该可以把这些人击溃，同时不造成任何杀伤。
“最后一次警告，”孟仞道，“立刻离开。”
传教者不为所动，反而继续朝前涌动。冬日的大雪中，他们的狂热似乎要将脚下的积雪都融化掉。
第三十一章:支部建在连上
此刻退让不是办法，就算能躲过一次，无处不在的传教者也会第二次找上门来，难道到时候再退让一次么？一退再退，最后他们的容身之处在哪里？
“准备，”孟仞对李士瓒道，“施加一个向右的力场。”
前方有火光燃起，那是火属性内力者在蠢蠢欲动。
“动……”
孟仞的指令还没出口，面前便有一阵劲风扫过，惨叫声响成一片，传教者被巨大的力量扫到了一边。
“是你动的手？”孟仞惊异地看向李士瓒。
李士瓒摇头否认，随即向右前方扬了扬下巴。
“这些教徒里怎么还有兵？先抓起来！”有人喊道。
一队士兵从门前跑了过去，队列侧面，他们的领头者正背着手朝这间棚子走来。
“哦，原来是你们。”
借着棚子门口火把的光亮，那人看清楚了他们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孟仞也认出来了：正是冯宿。
“有劳冯先生了。”孟仞收起长剑，拱手道。
冯宿慢慢地走近了，火光也照亮了他的脸，看得出来，连日的操劳已让他疲惫不堪。
“宗教也分好几种，这种是最可恨的。”冯宿缓缓道，“不事生产，而且破坏生产、破坏秩序。本来能够投入研究的人力就紧张，现在还得分出一部分来维护秩序……我想，或许政务上的工作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孟仞想起了秦季之，他现在要是还活着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推崇学者治国？
“冯先生，敢问白天掉下来的那块巨石，究竟是怎么回事？何人所制？用的什么材料？”孟仞没有接着冯宿的话往下说，而是直接问了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冯宿摇头道：“不知道。我们试了很多办法，想将其打开或者击毁，哪怕刮下来一点残渣都行。可是无论什么手段，都没有效果。”
“看来，果然不是普通的材料。”这并未出乎孟仞的意料之外，不过听到没有进展，他不免还是心头一紧，“等等白先生吧，她可能会有办法。”
“怎么，你知道白湖的行踪？”冯宿问道。
“她告诉过我们，还带走了我们的一个同伴。”
冯宿叹道：“这狐妖随心所欲，指不定哪天就把什么机密给捅出去了。把天机馆交给她，我总觉得不甚适宜……”
巫澎问道：“说起天机馆，敢问冯先生，知不知道我们的考核结果？”
冯宿道：“我还记得你，就是那次让我做视觉控制实验的被试。我不知道你们的考核结果，脑理学馆的实际工作，现在基本都由傅曼负责。我必须得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泰学院的政务上面。”
三个学徒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忐忑。
“诸位珍重吧，”冯宿说着便欲离开，“下次再遇到教徒，不要硬拼，找近卫师举报。”
孟仞愣住了。近卫师已经被天道门渗透，举报还有用么？
……
十一月二十七日，辰初三刻，议政殿。
岑河清坐在主位，一夜没睡的冯宿正在殿内走来走去，大殿两侧坐着泰学院所有旅级及以上的军官，还有各学馆的馆首。冯宿全身散发着一种焦躁的气息，让众人都有些不安。
“一夜没睡，情绪不佳，请诸位见谅。”冯宿道，“天降奇石，说十五年后地球就要崩解，于是所有人都慌了，连戒严令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天亮以前，老夫一直在城中及城外各处巡查，恢复秩序。可诸位知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眼睛盯着近卫师的师帅刘俭。
“我们的近卫师里，竟然也有天道门的教徒！”冯宿咆哮起来，“这支军队，到底还是不是泰学院的军队！我们的士兵，到底听命于谁！”
刘俭被吼得面红耳赤，起身道：“我定当彻查此事。”
“光彻查没用！”冯宿再次踱起步来，“有件事情我已经考虑了很久，现在到了不得不推行的时候了。”他说着回身向岑河清拱手，“还请院首加以裁度。”
岑河清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事实上，此事冯宿早就向他请示过，要是没有经他同意的话，也不会披露出来。
“要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冯宿道，“值此多事之秋，泰学院手里必须掌握一支绝对服从指挥的、强大的力量，用以维护秩序。诸位师帅、旅帅都是泰学院毕业，不过长年忙于军务，在思想建设上可能有所懈怠。”
“思想建设是不能懈怠的，一个政权的军队必须认同这个政权的纲领。以科学方法发展文明，早日实现天下大同，一直是泰学院的最高目标，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也是和天道门之流在根本上不同的。无论这个纲领正确与否，军队和官员都应该无条件地相信它。”
“为了保证军队对泰学院纲领的认同，我认为，必须在师、旅、营、连四级都派驻监军，作为政治上的主官。监军要向所有士兵普及初等教育，至少让他们识字。最重要的，是要让每一个士兵都了解，他们是在被一个什么样的政权指挥着，这个政权要做什么，这个政权的纲领为什么是对的。”
“军队要实行双主官制。原来的军事主官，依然对军事工作负有主要责任，但在思想工作上要服从监军。监军在军事工作上要服从军事主官，但在思想工作上要起领导作用。”
“监军的人选，在学者当中以及军中进行选择。所有监军近期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天道门之流的思想，尽快从军队中清除出去。”
说完之后，冯宿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全场。他的提议过于古怪，或者说过于超前，议政殿里鸦雀无声，众人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岑河清微笑着起身，走下两级阶梯，也来到大殿正中。
“冯副院首的提议，我认为是可行的。”他说道，“不仅可行，而且还要尽快施行。一个时辰以前，冯副院首向我报告说，棚户区竟然有近卫师的士兵伙同教徒攻击民众！老实说，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是震惊，也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了。诸位如果对刚刚的提议有什么意见的话，请尽快提出来。我们等不起了。”
第三十二章:火线录用
孟仞、巫澎和李士瓒是在窝棚外面接到的录用通知。
十一月二十七日，封京地区再度增兵，目的是阻止信息外传。孟仞还惦记着那两桶损失掉的甘油，想抽空出去买回来，然而走出棚子不到半分钟，就有巡逻的士兵围上来，举着剑把他逼回去。
士兵们在棚子外面的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道路两旁也有人站岗，封死了棚区所有的出口。
孟仞百无聊赖地越过棚子看了一眼不远处重新封冻起来的昌河。昌河对岸，林木萧瑟，笔直的树干像一根根被烧得焦黑的鱼骨，插在地面上。他叹了口气，钻进那间又小又黑的棚子。
巫澎和李士瓒在地上画了个棋盘，拿石子玩起了六博棋。
“好无聊啊，”巫澎抱怨道，“我倒有点想把那帮天道门的人叫回来……”
孟仞连忙道：“可别，我宁愿无聊死。”
昨天晚上冯宿亲自带队，抓了一大批人，还在棚区里当场杀了几个，以儆效尤。虽然满地鲜血已经被积雪掩盖，但天道门今天总算是消停了。
“你输了。”李士瓒忽然道。
巫澎俯下身子看了看棋盘，懊恼地喊了一声，把棋子摆回原位。
“得得得，赶紧换我来。”孟仞笑道，挥手将巫澎赶开，“你这棋技也太臭了。”
本就幽暗的光突然变得更暗了些，孟仞抬头一看，发现有人堵在了棚子门口。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真是天道门的人又杀回来了吧。
“阁下有何贵干？”他问道。
“孟仞，巫澎，李士瓒，是你们三位吧？”门口那人说道。
“正是。”孟仞答道。
“在下是物理学馆主簿赵何，请诸位出来叙话。”
三人弓着身子钻出去，站到积雪当中，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着皮裘，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人。
赵何笑道：“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找到你们了。我看你们先前上报给学馆的暂住地已经毁掉了，就想着来棚区看看，没想到还真在这里。你们怎么不另寻一家客栈呢？”
孟仞直言道：“没多少钱了，就厚着脸皮来浪费一下贵院的公共资源。”
“岂敢说是浪费！这是我们招待不周……”赵何从袖子里取出三个纸卷，交给他们，“学院主簿叫我转交给你们的，第一批录用通知。”
巫澎接过纸卷，问道：“什么录用？是说我们考核通过了么？不是说三天以后才出结果么？”
其他两人也是完全没搞清状况。不过打开纸卷一看，又确确实实是一张委任状，任命他们为泰学院特任学士，上面还盖着泰学院的玺印。
赵何道：“因情况紧急，人手奇缺，不得不特事特办了。”
为了入职，他们先前准备了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通过了，本来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但赵何的话让他们实在兴奋不起来。
情况紧急？人手奇缺？
“此言何意？”巫澎问道。
“诸位被紧急征召了。”赵何道。
“为何而征召？”巫澎问。
赵何笑道：“先往政务院那边去，如何？贴着地御剑，快些行动；不要上天，不然会被拦下来。”
三人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纷纷将委任状收入袖中，随后拔出长剑。
赵何身上有一份军方发的通行证，因此可以在封京地区畅行无阻。御剑离开棚区，孟仞他们发现不远处的城中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各壁垒之间的空隙原本无人值守，现在也站了数量不等的岗哨；空中历来都是出入城的控制盲区，现在也一直有六支队伍在巡弋。
看着孟仞他们震惊的表情，赵何笑道：“诸位应该看到了吧，今日的戒严才真正称得上是戒严，不是昨天可比的。”
“的确，我之前想出去一趟都不行，”孟仞道，“阁下是说……”
他们已经来到了天街旁边的两座壁垒之间。正对着他们的是六个哨兵和地上的鹿砦，再往前，天街上除了每个坊的入口都有人值守以外，还有两支巡逻队在来回御剑移动。
赵何向哨兵出示了通行证，随即带着三个新上任的“特任学士”越过鹿砦，沿着天街往前飞去。
“为了限制信息流通，院首可谓是煞费苦心。我想，天降奇石的消息目前应该还没有传到合昌和山阴。”赵何毫不避讳地向他们说着高层的决策，也不知是因为性格大大咧咧还是因为有人授意，“现在，能够投入的人力，基本已经达到了极限。要是你们虞国今天想要入侵泰学院的话，自可越过边境，长驱直入，畅通无阻。”
孟仞大概明白泰学院的用意了：“也就是说，人不够了，需要拉我们去凑数？”
赵何笑道：“然也。不过，倒也不能说是凑数，眼下我们不需要只能凑数的人。诸位的任务很重要，一会儿在政务院见到那块石头的时候，我会向你们说明。”
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那块巨石了！孟仞不禁有些兴奋。关于那块巨石，他有很多参数想要了解和测试。
昨天石头砸出来的大坑旁边也有人值守，而且不让他们从坑的正上方飞过去。从大坑边缘飞过的时候，他们往下看了一眼，发现坑底似乎有人正在工作。
道路两旁的废墟依然堆在那里，暂时无人清理。远远看去，还能看到那家被冲击波摧毁的客栈。
“说起政务院，”赵何继续透露着他的小道消息，“眼下大人物们正在议政殿吵架呢。听说昨天晚上冯副院首带队巡查的时候，发现近卫师中竟然有天道门的教徒。我还听说，他为此极为震怒，把将军们都骂了一顿。议政殿里正在吵的，也是这件事情。”
“是该骂一骂。”李士瓒咕哝道。
巫澎关注的则是另一个点：“为什么会吵起来？他们在争论解决方案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赵何摇头道，“一会儿经过议政殿的时候可以偷听一下。这次会议保密等级并不高，虽然不让无关人等进去，但是你要稍稍靠近一点听一听的话，只要不停留太久，卫兵也不会拦着你。”
孟仞表情复杂地看向赵何。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赵何向他们透露这么多内容，应该不是有人授意……
第三十三章：任务
赵何带着孟仞他们三个经过议政殿门口时，议政殿的大门紧紧关着，但是显然这道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大殿内人声鼎沸，殿外听得清清楚楚。
大殿门口，两个卫兵持剑而立，看到四个人在面前停下脚步，不由得向他们投去了警惕的目光。
赵何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向卫兵拱手道：“二位，里面还在争执么？”
左边那个卫兵生硬地答道：“不知道。”显然不愿同他们多说。
孟仞见卫兵没有要赶走他们的意思——至少暂时没有这个意思——便侧过身子，仔细倾听殿内的话声。
巫澎讶然道：“会议的级别很高吧？我们真的能听么？”
右边那个卫兵说了句“赶紧离开”，却并没有动手将他们赶走。
以学者在这个世界中的地位，孟仞和巫澎算是共同掀翻过一位副国级的人物。李士瓒也跟百里书院的院首和副院首谈笑风生过。然而，他们却不曾到过虞国都城，更别说接触这样的会议了。
如今能听一听大人物们争论的内容，自然是再好不过。巫澎犹豫了一下，也稍稍往前凑了一点，跟孟仞一样侧起身子。李士瓒对殿内的争论并不感兴趣，站在原地，却也忍不住仔细倾听着。
赵何说得不错，这次会议的保密等级并不高，大人物们争论的也都是可以摆在面上说的阳谋。
冯宿设置政治主官的提议一出，立马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军官们自不必说，设置另一个主官，就相当于削弱了他们的权力。学者们对这个提议也不满意，且不说双主官会不会导致权责不清，就说眼下的人力问题，已经被压榨到极致的人力资源，还能不能分出这么多力量用于所谓的“思想建设”？
更何况，冯宿说的思想建设，可不只是动动嘴皮子，还要给所有的士兵扫盲。虽说泰学院下辖的军队人数并不多，可这也称得上是一项大工程了。
冯宿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一条一条地做着细致的反驳。从如何压榨人力，到设置政治主官最终能节省多少人力，再到权责分配，最后到军官的地位，两个时辰下来，已经说服了一些人。眼下，殿内已形成了两派相争的局面。
赵何一边听着殿内的动静，一边注意着卫兵的神色。眼见着两个卫兵的神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便识趣地带走了其他三个人。
“他们怕是要吵到晚上。”赵何笑道，带着他们继续往政务院走去。
孟仞刚刚听了个没头没尾，却也大致听出了争论的主题，说道：“在军中设置政治主官，而且还要设置到连一级，这个想法很超前嘛。”
四人转了个弯，走进议政殿侧面一道长长的连廊。连廊两侧，装着与建筑风格完全不搭的玻璃幕墙，走近看的话，还能看到玻璃上面蚀刻着文字，内容是泰学院的历史和著名人物。
“材料学的杰作，大面积的整块玻璃。”赵何介绍道，“不过说实话，我认为不甚美观。”
面积越大的玻璃，运输和维护的难度就越大。这时其他三人才注意到，幕墙的每块玻璃都至少是八尺乘六尺，对这个时代来说，已无愧于杰作之称。
赵何接着道：“诸位也看到了，巨石落地之后，高层也不安稳。为了封锁消息，搭进去了这么多军队，以至人力耗竭。可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封锁消息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种级别的消息，根本不可能封锁得住。最多再过几天，消息便会传到合昌和山阴，随后就会越过泰学院边境，传到其他四国。
巫澎道：“想来，是那块石头有什么急需弄清楚的特性，只要弄清楚了，就可以放心地公开消息。”
赵何点头道：“和聪明人打交道，能省不少事。诸位知道，那块石头上显示着时间，而且时间还会变化。”
三人颔首。孟仞正是因为看到了会变化的文字，才确信那石头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科技，因此才这么想去看看。
“自从将石头运回政务院之后，院首就安排了一个学徒观测石头上时间的变化。结果发现，那上面时间的流逝和现实并不一致。
运抵政务院时，时间显示是六五七三一，但是到我离开去找你们的时候，那上面的文字已经变成了六五七一零。”
时间只过去了一天，但是石头上却少了二十一个时辰。
“还有个问题，”孟仞道，“石头上的时间流逝是均匀的吗？”
更快还是更慢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石头上的时间流逝是不均匀的，那至少还可以考虑一下怎么延缓它的速度。
赵何道：“问得好。观测数据表明，石头上面的时间流逝并不是均匀的。比如今日，从丑时到寅时，两个时辰过去，石头上的数字才少了一。”
“因此，”孟仞猜测道，“贵院需要我们寻找延缓时间流速的办法？”
赵何笑道：“委任状在手，就不必再以‘贵院’相称了。你说的不错，这就是你们三个的任务，伍仲孚院士会领导你们。一旦发现了延缓时间流速，甚至倒转时间的办法，我们就可以将天降奇石的消息公布出去，而不必引起过大的恐慌。”
“他学生呢？”巫澎问道。
赵何道：“伍先生说最近有个课题正在收尾，他的学生都走不开，因此才要从新招的特任学士当中找人帮忙。之前带队处理雪崩的时候，他也是以同样的借口，把自己的学生择开……”
“借口”这样的词都用上了，显然赵何并不认同伍仲孚的做法。
“你们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么？”赵何问道，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问题只是客套一下，不接受也得接受。”
三人眉头紧锁，各自有着各自的担心。
巫澎率先开口道：“我明白，要是拒绝的话，肯定就再也没有入职的机会。你们能拿来做把柄的，也就是这一条了。”
四人转过一道弯，走进另一条没有玻璃幕墙的门廊。
略微沉默了一下，巫澎继续道：“但我恐怕……还是要拒绝。”
第三十四章：一个简单黑箱（一）
“我顾虑的是时间，时间太长的话，可能会出些问题，”巫澎道，“不过，先去看看吧。”
孟仞和李士瓒所顾虑的也是时间问题，孟仞想的是他们很可能来不及在消息流传出去之前让石头上的时间延缓流动，李士瓒想的是若迁延日久，恐怕会来不及赶回去准备毕业问对。
巫澎没有进一步解释他的顾虑，不过，毕竟他还没有直接拒绝，赵何也就不再继续问下去。
“诸位肯定各有各的想法，”赵何笑道，“毕竟家也不在泰学院，诸位肯定很担心家里人。”
巫澎叹了口气。
“他担心的大概就是这个，”孟仞心想，“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没有家人，就不需要担心家人……”
“没有家人……”
赵何接着道：“不过，以我的立场来看，我还是希望诸位能够留下来，共克时艰。”
“前方便是政务院了。”
四人面前是一座三层的木结构建筑，面积很大，孟仞粗略估计了一下长度和高度，感觉长度应该在八十米上下，高度应该在三十米上下。
这便是泰学院的中枢。
他们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再次拐过一道弯，绕到侧面的一道小门。经过卫兵的检查之后，几人从侧门进入，穿过一条狭长幽暗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双开的木门前。
赵何叩了叩门，朗声道：“伍先生，你要的助手我已经带来了。”
“请进。”屋内传来了伍仲孚的声音。
赵何推开门，站到一边，示意其他三个人先进去。
屋里窗户大开，比走廊里要明亮得多。那块通体雪白的巨石矗立在屋子中央，几乎要碰到屋顶。石头上血红的大字依然刺目而鲜艳，上面的数字现在是六五七零九。地砖已经被石头压裂了，裂纹向四周延展开来。
石头周围，房间的三面墙边上，都沿墙摆满了一排桌子。桌上摆着凌乱的计算稿、笔墨、尺规、计时器、透镜，桌子下面还放着一块更大的透镜、一把断掉的锄头、一把锯子，还有一个木箱，上书“两寸炮炮弹”。
屋里只有伍仲孚一个人，正站在石头边上，用手抚摸着它。
“又见面了，别来无恙乎？”伍仲孚招呼着他们，“辛苦赵主簿了，你先去忙吧。”
赵何向伍仲孚拱手，又朝其他三人拱了拱手，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随即便退出了屋子，关上房门。
三人将目光转向伍仲孚，等待着他做进一步的说明。
伍仲孚拍了拍那块石头，道：“自我介绍就免了，之前在监狱里都见过……这块破石头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石头被挖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在现场。”孟仞道。
伍仲孚点头道：“很好，那么我可以少解释一些事情。总而言之，这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石头说我们十五年后就要完蛋，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让它改一改自己的说法，比如把十五年变成五十年。”
“将石头运回政务院之后，我们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接下来我会先向你们说明一下测试的结果。”
伍仲孚绕过石头，从对面墙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叠装订好的记录纸。
“重量十万零七百四十二斤，体积九千五百零四升。”
孟仞指着桌上的白纸问道：“纸笔可以用吗？”
“可以。”
得到伍仲孚的同意，孟仞便拿纸笔开始演算。伍仲孚也不再往下念，而是等着他的计算结果。
石头的密度大约是5.3吨每立方米，大于一般的岩石，小于铜铁。这个密度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石头落地时的动能……
“奇怪了……”孟仞喃喃道。
伍仲孚诧异地道：“哪里奇怪？”
物理学馆和材料学馆的人之前倒确实发现了不少奇怪的地方，可唯独在这重量和体积上面，众人都觉得一切正常。难不成孟仞发现了什么他们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孟仞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计算结果，越发觉得不太对头。这块石头有十万斤，也就是五十吨重，如果从外层空间发射的话，落到地上时的动能应该是相当可观的，折合个几万吨tnt当量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封京城为什么还存在？
孟仞抛出了这个疑问，结果发现连同李士瓒和伍仲孚在内，他们所有人都对机械能和大气层的高度没什么概念，当然更不知道什么是tnt。
“你的意思是，”李士瓒努力理解着他话中的含义，“如果高度足够的话，这块石头的威力本来应该更大？”
孟仞道：“没错。既然屋里有炮弹，我可以再以炮弹为例说明一下。现在的炮弹，多用实心铁弹，如果出膛的速度相同，那么弹丸越重，威力就会越大。两寸炮的炮弹或许无法摧毁堡垒，但是更重的攻城炮炮弹，却可以轻易地摧毁堡垒。而这块石头，重逾十万斤，如果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波及范围会只有那么一小片吗？因此我认为，这块石头应该是从离地面比较近的距离落下来的。”
只可惜科技水平还不够，不然可以根据冲击波的范围进行计算机模拟，得出石头下落的具体高度。
伍仲孚道：“找你们来果然有用，之前我们还一直认为这块石头是从天外来的……这一条我先记一下。”
他翻到一页空白的记录纸，转过身去开始记录。
巫澎皱着眉问道：“如果石头是从靠近地面的地方开始下落，那是谁把它运到那里去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孟仞道，“甚至，石头有可能不是被运过去的，而是通过某种方式直接‘出现’在那里的。”
“这太反常识了。”巫澎摇头道。
“能量都可以通过内力凭空产生，物质怎么就不能凭空产生了？”孟仞心想。不过，这话他不能说出来。
毕竟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常识。孟仞觉得能量应该守恒，巫澎他们则没有这个概念，认为内力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而石头这样的物体，有史以来从来就没有凭空产生过，所以“石头凭空产生”这样的事情是反常识的。
第三十五章：一个简单黑箱（二）
在巨石的诸多测试结果当中，重量和体积确实只能算是最不起眼的两个指标。
“这块石头的硬度，超过已知的任何一种材料，”伍仲孚说着，从桌子的角落里拿起一小块半透明的晶体，“这是一块金刚石，你们看看。”
“真够奢侈的，拿钻石做实验！这个时代还没有人造金刚石吧？”孟仞心里想着，从伍仲孚手里接过钻石，细细打量。
“这是……”
这块钻石原本是全透明的，之所以看上去是半透明，只是因为上面多了一块划痕。
伍仲孚道：“这块石头划花了金刚石，而自身却一点损伤都没有。”
孟仞道：“没错，我们之前问冯先生的时候，他也提到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摧毁这块石头，甚至连一点残渣都没刮下来。”
伍仲孚背着手走到窗边：“地上那把锄头，就是在石头上被敲断的，锄头崩开的时候，还砸伤了旁边的一个学士。”
其他三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巫澎问道：“人还好吧？”
“还活着。”伍仲孚说完，又觉得这个形容似乎不太好，补了一句，“还能下地。说起来，当时在现场的时候，院首就亲自试过，想劈开它，结果不但没成功，还震裂了自己的虎口。”
其他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岑河清只是想把石头打下去，故而就没当回事。
“岑院首可是天下第二，”巫澎道，“至少在此次异变之前是天下第二。要是连他都没办法的话……恐怕就只有借助机械了吧。”
伍仲孚道：“正是。我们尝试过将其炼化，但也不行——因此也就没有测出熔点。或许是火焰的温度还不够，但当时的温度已经可以融化钢铁了。”
“我们也尝试过炮击，你们看，”伍仲孚一指窗外，“外面有一门两寸炮。”
孟仞他们也走到窗边，顺着伍仲孚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在窗外的空地上看到一门铜制的轻型野战炮。空地周围，是挂着白雪的松树。
“这面墙本身也是一道门，”伍仲孚介绍道，“打开这道锁，可以直接把石头运出去。”
孟仞这才注意到，这面有窗户的墙本身就是一道门，只是现在上了锁没有打开。
“炮击的结果，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猜得到：一点效果都没有。更大口径的炮我们暂时还没试过，怕把政务院给打坏了。”
巫澎问道：“炮弹弹开的时候，没有伤人？”
“这次提前用了内力护盾，因此无虞。”伍仲孚道，“总而言之，这块石头的硬度和强度，都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性质：”
“墨汁，染料，灰土，都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强酸，强碱，均不能将其腐蚀。”
“不导热，不透光，也不导电。”
“至于上面的文字，”伍仲孚又走回到石头旁边，“你们可以摸一下，没有雕刻的痕迹，倒像是颜料。但要说它是颜料，又一点都刮不下来。”
三人御剑升起来一些，触摸着巨石上的文字，果如其言。孟仞凑近巨石，细细看着数字里那个“九”字。
忽然，文字开始变了。孟仞赶紧把手指贴了上去。
“九”字像是正在被吸收一样，从最外围开始，迅速消失，直到完全无法看见。随后，一个“八”字在原来的地方显现出来，由细到粗，直到停止变化。
只是，手指在上面摩挲的时候，孟仞完全感受不到文字的变化。
“刚刚忘了说了，”伍仲孚补充道，“文字变化的时候，摸上去是没有感觉的。孟仞现在应该体会到了。”
他走到记录纸旁边，拿起旁边的表看了一眼时间，在记录纸上写下了一笔。
“这块石头有些什么性质，是个什么德行，你们应该已经有初步的了解了，接下来再说说上面文字的问题。之前赵主簿应该跟你们提过时间流速不均匀的事情吧？”
“已经提过了。”
“提过就好，那我就不多废话了。这块石头，就是一个黑箱模型，输出是时间，问题在于输入是什么，以及黑箱里的过程是什么。相比人脑来说，这个黑箱可以说是简单了不少，但要弄清楚其中的过程，恐怕还是得费不少功夫。诸位，研究这个黑箱，就是我们的任务，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一听最后一句话，三人皆是神色微变，立刻就想开口提问。刚一开口，三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又陡然停止。推让一番之后，还是巫澎率先开了口：
“伍先生，时间拖得太长的话，我恐怕不能接受。”
“怎么，想逃？”伍仲孚笑道。
被这样一呛，巫澎的语气变得有些激烈：“我是想逃！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家里人，恨不得现在就回虞阳去！我连续做了很多天的噩梦了，要么就是小妹出了事情，要么就是爹娘出了事情，甚至大哥也出过事情……”
李士瓒犹豫了一下，帮腔道：“我也……我也一样。”虽然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但毕竟想回去准备毕业问对，和想回去照应家人都是一个性质，都是想回虞国。
伍仲孚问孟仞道：“你呢？也想回家？”
孟仞无奈地道：“我无家可回……不过，我也有个担心。这块石头是不可能瞒得住的，最多再过几天，消息便会泄露出去。我想，该打的恐怕不是持久战，而是速决战。”
伍仲孚压了压手：“你们的疑虑，我都明白了。巫澎也不必过于激动，想来你大哥应该已经赶回去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刚才我的说法确实不太准确。我们的长期任务，是弄清文字变化的机制，但是我们也有一项短期任务，就是在消息泄露之前，找到延缓文字变化速度，或者逆转文字变化的办法。”
孟仞道：“这个赵主簿已经跟我们说过了。可是，只有几天的时间，来得及么？”
伍仲孚笑道：“谁知道呢？试试吧。如果可以，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行，那也没办法，无非是被问责……我不会留你们太久，消息泄露之后，这项任务的紧急性就会降低，你们自然可以回虞国一段时间，处理各自的事宜。但是消息泄露之前，你们还是别撂挑子的好。”
第三十六章：大胆假设
伍仲孚最后给出的条件，总算是让所有人都可以接受，于是也就没人再提要回虞国的事情，三人都留在了政务院。
关于石头上时间文字变化的机制，伍仲孚并非毫无头绪，而是早就提出了两种猜想，只是有待验证。
看伍仲孚胸有成竹的样子，三人还以为他要提出什么很容易验证的猜想，一时间都有些兴奋。
伍仲孚煞有介事地道：“第一种猜想，重大的理论发现可以改变时间变化的速度。第二种猜想，重大的技术进展可以改变时间变化的速度。”
三个助手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
“怎么，这猜想没道理吗？”伍仲孚笑道。
巫澎挠了挠头：“是很有道理。”
孟仞接话道：“验证这两条猜想的条件也很简单。”
李士瓒补上了最后一刀：“问题就在于，我们需要干等几十年，等着所谓‘重大的理论和技术突破’。”
伍仲孚很豪气地一挥手：“我看你们该换换思路了，不要总是用老眼光看问题。”
三人皆是不解其意。孟仞觉得，不管是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科学技术的发展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二十世纪初的物理学革命已经足够令人激动，足够日新月异，可也依旧是个缓慢的、以年为单位的过程。
无论怎样，也不可能用几天时间弄出个重大突破来吧？
巫澎用手肘怼了一下孟仞，悄声道：“你应该有不少拿得出手的新科技吧？”
孟仞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有归有，但不是几天之内能试得出来的。”
“你们在说什么？”伍仲孚问道。
孟仞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既然在没有重大突破的情况下，石头上的数字已经出现了变化速度不均匀的现象，那么为了排除这些干扰，我们就必须拿出足够有分量的成果来——至少，分量不能比齐原之先生的成果低太多。
然而，这样的成果很可能还需要许多实验数据和理论的积累，可遇而不可求。哪怕明天我灵光乍现，突然提出了一套惊世骇俗的理论，若是没有前人的理论做基础的话，那么它除了惊世骇俗以外，不会有别的作用。”
这话既是说给伍仲孚听，也是说给巫澎听。孟仞现在就可以把狭义相对论的内容复述出来，但是没有光速不变原理和一系列光学、电动力学实验做基础，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理论。
哪怕已经有这些内容做基础，狭义相对论也不是一经提出立马就被世人所理解的。
至于往后退一步，先在科技树上点亮麦克斯韦方程组，孟仞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已经把方程组的内容还给物理老师了……
其他领域的内容也差不多，要么已经忘记，或者完全不知道具体内容，要么记得具体内容，但是缺少前置科技。
现在他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学习。
巫澎听得半信半疑。几个月之前，孟仞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一个分量十足的电学研究，那时候怎么没见他才思枯竭？
伍仲孚大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捋着胡须。
“先生何故发笑？”孟仞问道。
伍仲孚指着他们三个道：“我笑你们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思维活泛。古人云：圣人善假于物。我们借助外物进行测量，在科学上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成就。但是，一味地借助外物，有时候却会让我们忘记自身的某些特质。
此次异变，除了天灾频繁，而且掉下了一块破石头以外，还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的内力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们的内力都有了属性，因此内力也就有了更多样化的用途，不再像以前一样，要么用于攻击，要么用于交通，要么用于提高生产效率。
我认为，新的内力，会给我们提供新的科研手段，包括测量手段和实验操作手段。要是能在这方面达成突破，将对科学产生决定性的推动作用。”
确实，无论是孟仞，还是巫澎和李士瓒，对旧有经验的依赖都太严重了。
“我一直想要以原来世界的路径发展科技，”孟仞心想，“可是伍先生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有内力，或许真的可以走一些新的路子。一旦新路被开辟出来，虽然在理论上可能没有什么贡献，但是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技术突破。”
“可是毕竟只有几天时间。”李士瓒依然有些迟疑。
伍仲孚一挥手道：“如果你拿得出更好的假说或者验证思路，尽可以提出来。如果没有的话，就先按照我的说法试试。”
……
北部冰原。
这几日，观测风柱的时候天是黑的，回到仓库休整的时候天是黑的，一觉醒来，天依旧是黑的。霍岚还从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禁不住地感到心情压抑。
白湖对此倒是习以为常，还告诉她夜晚会持续好几个月。
两人正站在大陆最北端，跟悬崖边缘保持着一个很危险的距离。白湖正盯着远处海面上缓缓旋转的风柱，说着霍岚头一次听到的名词：“这叫极夜，极夜之后会有一段正常的日子，然后便是极昼，连着几个月都是白天。”
霍岚睁大眼睛，抿起嘴唇，看向白湖的侧脸。
“我有点想回虞国了。”她说道，“在极夜里待着真是难受。”
难受是真的，而且她也有些担心家人。
白湖道：“没有我的帮助，你回不去的。”
霍岚有点泄气的样子，道：“我也不是真的要回去……只是想跟你多说说话罢了，多说点话，心情会好些。”
白湖显然并不打算照顾她的情绪：“省省体力吧。又起风了。”
一阵强风从北方刮来，霍岚顿时没了说话的**，躲到白湖身后——这个动作倒从没被她拒绝过。
“你记一下，风力九。”白湖道。
霍岚背过身去，从怀里取出记录纸和石墨笔，弯下身子，在上面写下一个“九”字。
她们两人这几日的观测项目有两个，一是风柱的大小，二是风力。风柱的大小用占视野的角度来表示，由两人轮流观测记录；而风力，由于没有可靠的测量手段，只能靠白湖的主观报告，用数字代表风力的大小。
霍岚一直很怀疑主观报告的可靠性，但白湖对自己的感觉相当自信，她也只能将信将疑地照此记录。
忽然，风力猛涨，霍岚惊叫一声，整个人都差点被吹飞。她把身子弯得更低，护好纸笔，同时减小受风面积。白湖在强风侵袭下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腾出左手，抓住身后的霍岚，防止她被吹跑。
“更改数据。”白湖道，“风力十一，风柱尺寸六十一度。”
“风柱变大了？”霍岚惊道。她很想从白湖身后出去看看，却被一手按了回去。
这几日记录的数据，风柱的尺寸一直保持在54到56度，突然变成61度还是头一次。
第三十七章：大胆求证
政务院。
眼下，伍仲孚他们的工作大抵可以分为两步，第一步是提升感知精度，确保通过内力进行测量的可靠性；第二步则是通过内力输出持续且稳定的物质或者能量，例如，对于巫澎这个电属性者来说，就是要做到持续稳定放电。
伍仲孚的想法并非无中生有。他很早以前就是特殊内力的拥有者，因此对特殊内力的性质很是了解，注意到了一些旁人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据他所说，拥有特殊内力之后，人们不仅是多了一种属性，而且对内力的控制能力也有了提升。
因此，他才会想到利用内力进行一些精细的测量和操作。
另外，他先前关于感知强度对数定律和幂定律的研究，也无形中为这项工作打下了基础。
“感知强度和实际物理强度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线性的，”他说，“因此我们在通过内力进行测量时，很可能需要对测量数据进行一些修正。”
需要修正数据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他们四个对物体的重量和温度进行感知的时候都有系统误差，经过修正之后，才能跟真实数据形成线性关系。修正之后的数据也符合先前的预期：对内力的控制能力比较强的人，数据的方差比较小，对内力的控制能力比较弱的人则反之。
在此之后，四人分成了两股，伍仲孚带领巫澎和李士瓒继续作为研究者，看能不能从器械上面找到突破口。孟仞则终于找到了一点修仙者的感觉，打坐修炼，从自己下手，寻找提升感知精度的办法。
“这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设定啊。”孟仞心想。
待在政务院的第一天，伍仲孚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院士形象，三个助手在新环境中行为拘谨，大家都还很规矩。然而，到了第二天，在同一个室内环境待久了之后，众人的行为和姿态便都放松了下来。
孟仞虽然有了点修仙的感觉，但是一点修仙的样子都没有，懒洋洋地趴在桌上，闭着双眼，在脑中浩如烟海的数据里寻找自己需要的那几个参数。不过神奇的是，他在这种姿势下竟然也不会睡着。
李士瓒喜欢把椅子倒过来，椅背朝前摆，而他自己蹲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靠背，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纸上疯狂运算。
伍仲孚喜欢坐在高处，正好那块石头的形状是不均匀的，于是不需要动手操作的时候他就御剑飞到石头上端坐着，一手拿纸一手拿笔，发髻离房顶只有几寸的距离。
相比之下，巫澎简直成了最规矩的人，只不过是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在屋里走来走去而已。
冯宿前来探班的时候，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差点没骂出来。
当时他既没有提前通知，也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除了四个没正形的人以外，还有一地形状各异的废铁——伍仲孚他们试图用来进行测量的器械原材料。
“诸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是抓紧工作为好。”冯宿压着火气道。他觉得自己的脾气近来越发暴躁了。
伍仲孚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向冯宿拱手，其他三个人也赶紧起身，面向冯宿，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两日是有进展的，”伍仲孚做起了工作汇报，“石头上时间流动的速度有所减缓——虽然减缓得并不明显，但总归是有所减缓。用于约束内力和约束物体的磁环也已有了进展，只是性能还需提升。”
“哦？”冯宿的火气顿时降了下去，“这样很好，很好……不过，你之前跟我汇报过工作思路，其中好像没有关于磁环的内容。”
伍仲孚道：“是这样，原本我们希望通过器械来提升测量的可靠性……”
冯宿打断了他：“原本不就是通过器械进行测量的么？”
伍仲孚道：“正是如此，我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此想要在器械上面做一些别的文章。好在，原来的思路并非全然没有价值。要通过内力进行测量，并且用器械辅助的话，就必须利用器械约束住内力和物体。而我们在这方面也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
话音刚落，一个原本悬在空中的木球“咚”的一声掉在了桌上，木球周围是一个内径两寸，外径三寸的铁环。
“这就是磁环。”伍仲孚指着铁环道，“目前可以用于测量重量、尺寸、温度，悬空物体，控制火焰，以及控制电流。”
冯宿走过去摸了摸磁环，道：“看来我还该给你们调一个材料学馆的人过来。”
伍仲孚微微欠身道：“如此甚好。磁环目前所用的材料就是铸剑常用的那种钢铁，如果更改材料配比的话，可能会有更好的性能。”
冯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下，政治主官正在逐渐派往军中，人力是越来越紧张。”
一说到调人他就发愁。之前好不容易说服了所有人，要往军中派遣监军，可是监军的人选却迟迟凑不齐。现在所有部门都在哭着喊着说缺人手，他真的还能调人来研究这块石头么？
“虽然是要调人，不过，也得等到你们有大的进展之后了。”冯宿道，“材料方面，毕竟只是从一到二的改进，至于从零到一的工作，你们要抓紧时间。我估计，最多再有个一两天，消息就要泄露出去了。到时候，我希望我们能昭告天下，说地球不会崩解。”
伍仲孚拱手道：“我等当竭尽全力。”
“还有一件事，”冯宿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要从大脑入手，直接改变人的感知精度。怎么刚才光听你说磁环的事情，大脑这方面的研究怎么样了？”
孟仞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伍仲孚略微侧了侧身子，看向孟仞，道：“孟仞解释一下吧。”
孟仞叹道：“虽然有一定的进展，但说实话，进展甚微。我目前只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实现感知精度的提高，却无法在别人身上重复这一结果……”
第三十八章：瓶颈
年初，冯宿在百里城的群贤酒肆演示视觉控制时，便说那项技术只有他一个人能实现。今天，孟仞也碰到了跟他相同的情况，创造了一项只有自己一个人能使用的技术。
脑内关于大脑运行机制的程序可以自由修改，于是他便大着胆子改掉了几个参数。经历了数次失败，一次晕厥，外加两次类似癫痫的症状之后，他总算还是把程序参数调整到了合适的值。
眼下他负责短时记忆的脑区专门开辟了一个资源区，用于对内力进行精细处理；负责感知的脑区，也开辟了额外的资源用于分析从感受器传来的信号。虽然还不太清楚为什么大脑里会有额外的资源供他开发，不过好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副作用出现。
孟仞对物理量的感知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精度，经过对数定律和幂定律修正之后，和仪器的测量结果毫无区别。
然而，他却无法把这项技能教给别人。别人的脑子里可不像他一样有个可以直接修改的程序。
听完他的情况之后，冯宿的脸色不太好看。
“孟仞啊，我们的时间不够了，”冯宿叹道，似乎并不打算留情面，“只有一个人能用的技术，可称不上什么突破。”
孟仞道：“我明白。还剩下一点时间，我会继续尝试的。”
冯宿道：“知道我为什么说消息泄露就在这一两天吗？”
孟仞眉头一皱，望向紧闭着的双层明瓦窗，通过半透明的窗户看着窗外漫天的风雪，摇了摇头。这两日，雪势再度变大，每次他们离开政务院，返回住处，或者从住处动身前往政务院时，都被暴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地面上，到处都是火属性内力者在清除积雪。
或许消息泄露跟雪灾有关？
果然，冯宿说道：“封京的军队，不得不调走一些，去合昌和山阴救灾。这两座城池及其周边，已经又死了二十多个人了。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即使人力足够，消息也不可能完全封锁住，更何况人力现在又被抽走了一些。
孟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做些空头承诺：“我定当竭尽所能。”
冯宿背着手叹道：“我知道这很难，可你必须竭尽所能。想象一下，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只有十五年可活，那会是个什么光景！民众承受不住，我们也会承受不住的……”
冯宿离开之后，屋里几个人心情都不是很好。一时之间，无人做声，只听得窗户被大风吹得哐哐作响。
半晌，伍仲孚率先开口道：“实在不行，改造大脑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毕竟这项技术的安全性也没有验证，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的。”
“不行，一定要试。”孟仞的声音有点沙哑。
“为什么？”伍仲孚当即问道，“不是因为赌气吧？”
巫澎插言道：“伍先生，这条路当初可是你自己定下的。”
伍仲孚道：“不是每条路都能走通。尤其是对于我们做研究的人来说，失败是常事……现在时间这么紧张，难道不该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更有可能成功的方向上么？照冯先生刚刚所说的情况来看，我们最晚明天就必须把新技术公布出去，然后根据石头上时间的变化情况，决定要不要立刻把这块石头的消息也公布出去。”
巫澎还想继续辩驳，孟仞举起一只手，示意他让自己先说。
“我有两个理由，”孟仞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其一，在磁环这方面，你们已经有了初步的突破，而再要进行改进的话，无非也就是从形状结构或者材料配比上面下手，这需要大量的实验，我估计一天之内很难有什么大的提升。
其二，我的工作与其说是提升感知精度，倒不如说是提升内力控制的精度。跟磁环一样，我也很可能会发现一些副产品，而这些副产品的价值，可能比提升感知精度的价值还要大。”
“你有副产品了吗？”伍仲孚问道，“如果还没有的话，你刚刚这番话可论证不了你工作的必要性。”
“有。”
孟仞走到磁环旁边，把木球从中间拿出来，又把一根手指搭在磁环上面。
“我现在为你们演示。”孟仞说道。其他三人聚拢到他旁边，看着磁环上方发生的变化。
然而，几秒钟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伍仲孚道：“可否先说明一下，你要达成什么样的效果？”
孟仞道：“先生勿急，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又过了两秒钟，一个暗红色的火球出现在磁环上方，直径一寸左右，呈现出完美的球形。火球缓缓旋转着，表面只有极细微的火苗在跳动。
很快，火球由暗红色变成橙红色，又由橙红色变成黄色，亮度也越来越强。最后，火球变成了耀眼的白色，晃得他们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测一下温度吧。”孟仞道。
巫澎想把手指搭到磁环上，但手刚伸出去就缩了回来：“我的手不会被烧焦吧？”
“不会，”孟仞笑道，“你看我的手不还在上面么。”
巫澎把右手食指放在磁环上，运使内力，随即惊愕地报出一个数字：
“两千四百度。”
能用内力制造出温度如此之高的火焰，更关键的是，能把火焰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并且连热量都没有散失，这无疑说明，孟仞对内力的控制已经达到了非常精细的水平。
“这就是内力控制精度提升的结果，”孟仞解释道，“能把某种形式的能量聚于一点，并且约束起来。我现在让热量慢慢地散掉。”
火球的亮度逐渐下降，颜色也逐渐由白色变回黄色，再变回红色。围在边上的几个人都感到有一股热浪正扑面而来。
“这项内力使用技术配合磁环，我相信会大有前景。”孟仞道。
伍仲孚拍了两下手，道：“精彩归精彩，不过还是那个问题，如果没办法推广的话，这项技术的价值会大打折扣。”
火球已经消失，孟仞把手指从磁环上拿开，道：“还有一天时间，我会努力的。不过，还要请巫兄配合我的实验。”
巫澎干笑一声，机械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第三十九章：有朋自北方来
下发委任状之后，泰学院便为孟仞他们安排了新住处——毕竟，让已入职的学者住窝棚，会显得泰学院过于小气。
封京、合昌和山阴三座城池内，都有一些宿舍，供没钱盖房的导师和学生入住。然而，负责分配宿舍的吏员说封京城内只剩下了一间空房，因此只能让他们三人挤一间。
本来还觉得泰学院想得周到的三人，对泰学院的印象顿时又跌了下来。
好在这间宿舍的面积还说得过去，摆下三张床，放好两桶甘油之后，还能勉强留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
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总比住窝棚强多了。
十一月二十九日晚上，三人回到宿舍之后，巫澎便在孟仞的教学下进行内力控制精度的提升。昨日孟仞已经让他进行过一些尝试，结果要么毫无效果，要么弄得他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因此，巫澎现在对孟仞的教学恐惧不已。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忙，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我说老孟，”孟仞想进行下一次实验时，巫澎举起一只手阻止道，“如果这次还失败，你能不能找李士瓒试试？”
李士瓒正躺在床上，眼皮打架，闻听此言，立马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
巫澎道：“你看，他一听要做实验就这么兴奋。这种为科学而奉献的精神是多么令人感动！我看你还是成全他吧。”
李士瓒一口回绝：“我拒绝。我不是兴奋，我是吓的。”
孟仞道：“李兄也逃不掉的。在巫兄这里实验成功之后，下一个就是你。”
李士瓒僵在原地，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都有些发白。
不过看完这次实验，李士瓒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尚可免遭厄运。孟仞这次在口头教学的同时还尝试往巫澎的大脑皮层中灌注内力，结果没过多一会儿巫澎就像触电一样，全身抽搐起来，孟仞紧急卸去所有的内力之后他的症状才停下来。
“我不干了！”巫澎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哀嚎道。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巫澎瞬间停止了嚎叫，警觉地看向房门。
孟仞走到门口，问道：“哪位？”
“我！”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应道。
是霍岚的声音。
她和白湖刚刚结束了这一阶段的观测，从北部冰原赶回来，结果发现原来住的客栈变成了废墟。霍岚央求白湖找到伍仲孚，又从伍仲孚那里问到了他们的住处，如此折腾了老半天才找到他们。
孟仞刚一开门，霍岚就扑上来凑到他跟前，抓着他上看看下看看，同时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大串问题。
“客栈怎么没了？是被谁炸掉了么？你们没受伤吧？怎么到这里来了？我都快吓死了……行李没事吧？我要买的货物没事吧？”
“你稍微停一停……”孟仞无奈地道。然而霍岚根本无法阻止，仍然在不停地提问。
“诶，不是四桶么？怎么只有两桶？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刚刚本来该问伍仲孚的，结果跑得太急就没问……是城里出了什么叛军么？那你们的考核怎么样？如期进行了么？”
话声戛然而止。霍岚退开一步，依次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个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搞得这么脏？”
从客栈废墟里出来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们根本没时间洗衣服洗澡，只能简单地擦擦脸，擦擦外袍，因此全身都脏兮兮的。
问题实在太多，这几日也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留守封京的三个人花了不少时间才跟霍岚讲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也急于知道北部冰原的情况，然而刚要发问，霍岚就急切地开口问道：“所以，你们最晚明天就要确认那块石头上的时间会不会倒转？”
孟仞道：“是啊，怎么了？”
霍岚一跺脚道：“哎呀，误事了。真是的，要是能远距离通信该多好！”
“怎么回事？”
霍岚讲起了在北部冰原看到的风柱，还讲起了她和白湖关于风柱的猜想：“……如果风柱是暴风雪的源头，而暴风雪又跟那个石头有关，石头上的文字又跟所谓的科技突破有关……哎呀，怎么这么复杂……总之，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天应该接着观测风柱的数据！”
“确实如此……”孟仞喃喃道，“霍岚，风柱的数据你带在身边了么？我想誊抄一份。”
霍岚从怀里取出两张皱巴巴的，写满数字的记录纸，交给孟仞：“纸的一面是风力，另一面是风柱的尺寸，记录是从二十三日开始的，每隔半个时辰会记录一次。”
李士瓒道：“应该把这个数据和石头上的时间流速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关联。”
霍岚点头道：“记录纸你们留着吧，我还得去问一下白姐姐，看她愿不愿意再回去一趟。只有以她的速度，才有可能及时赶过去。你们尽量多拖一会儿吧，拖到明天傍晚。”
她说着有点羡慕地看了看房间里的床：“累死了，真想睡一觉……好不容易赶回来，结果又要回去，北部冰原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我又不是人。”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孟仞定了定神，问道：“白先生在门外？”
“开门。”那声音说道。
霍岚拦住正欲起身的孟仞，冲过去拉开门一看，白湖果然正站在门外。
“白姐姐！”霍岚惊道，“你刚刚一直在外面么？”
白湖走进屋内，关上门道：“听了一阵子了。至少，关于重回北部冰原的提议，我是听见了的。霍岚，现在出发，你再跟我走一趟。”
霍岚一愣：“还需要我么？我以为一个人御剑会快一点。”
“不，你必须去，”白湖露出一丝慵懒的微笑，“伍仲孚刚刚跟我说了你们的工作，我很感兴趣，想拿你顺便做做实验。”
“啊？”霍岚苦着脸道。
“保证安全，不会像你们一样弄得人口吐白沫。”白湖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把正欲发难的其他人全都噎了回去。
第四十章：路要一步一步走
“白先生关于内力操纵的精度问题有什么想法么？”
白湖将要带着霍岚离开时，孟仞心头一动，觉得问问她或许会有帮助。
“这个问题很奇怪，”白湖回过头来道，“你是指哪方面的想法？”
孟仞道：“无论是自己的经验，还是给别人教学的手段，都可以。”
白湖道：“我听说你们有一种手段叫动物模型，先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再推广到人类身上。怎么，现在把我当成这个动物模型了么？”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并无愤怒，但孟仞还是很慎重地拱手回应道：“不敢。只是觉得先生的经验会很有帮助。”
毕竟五十多年前，她就是因为不想被研究所以才销声匿迹，孟仞不确定她会不会很讨厌这类问题。
“我并没有什么想法，”白湖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操纵内力，无论是以多高的精度，对我来说都跟喝水和走路一样容易。至于你们人类的能力为什么这么差，这我倒想研究研究。”
孟仞叹了口气，觉得要是有台核磁共振成像仪，扫一扫她的大脑就好了。“多谢先生。”他拱手道。
霍岚轻笑一声，再次提醒道：“记得多拖一会儿，拖到傍晚！白姐姐，傍晚能赶到大陆最北端吧？”
白湖给了一个精确的时间点：“我最晚酉时初赶到，在此之后你们想干什么都行。”
……
“听出什么门道来了么？”
白湖和霍岚离开之后，巫澎问孟仞道。
孟仞略一沉吟，点头道：“有了点新想法。”
巫澎一愣：“就那么几句不清不楚的话，你是怎么有的新想法？”
孟仞也不太清楚，这个想法是不是自己原本就有，只是白湖的几句话刚好充当了一个线索，让他能回忆起来。
原本，他是想用类似于修改程序参数的方式，对巫澎的神经回路进行直接的调整，然而总是失败。调整神经回路本来就需要对内力极为精确的控制，而他却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对内力的精确控制，这完全就是个悖论。而现在，他想的是退而求其次，先通过让记忆快速巩固的办法，实现在特定任务下对内力的精确控制，然后再慢慢推广。
虽然意义要小很多，不过总比只有他一个人会用要强。
路毕竟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
孟仞让巫澎尝试对物体重量进行感知，而自己同时从外部辅助，向他的海马区和运动皮层注入内力，以此加速记忆巩固过程。有了先前的经验，孟仞已经大致掌握了注入内力的强度和频率，这次巫澎总算没有再出现全身抽搐的症状。
实验持续了一整夜。天色微明之时，李士瓒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巫澎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孟仞也依旧站在他身后，不由得惊道：“你们一夜没睡？”
两个同伴顶着黑眼圈转过头来。
“嗯，没睡。”孟仞无精打采地道。
“又失败了？”李士瓒从他的表情里推测。
“这次没失败，”巫澎摆手道，“至少，在重量感知这项任务上，我的水平已经赶上老孟了。除此之外，我在长度感知和温度感知这两个方面也有提升，只是没那么明显。”
“哦？”李士瓒奇道，“看来这进展不小，那你们应该兴奋才是啊。”
两人没有理他，兀自回到各自的床上躺下。孟仞道：“劳驾李兄，三刻钟之后叫醒我们，去政务院。”
在这种状态下，睡四十五分钟之后再起来，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折磨。不过对于这两个一夜没睡的人来说，哪怕能短暂地沾一沾枕头，也是好的。赶到政务院时，孟仞和巫澎已经清醒了不少，只是头还很疼。
伍仲孚的精神也不是很好，听完孟仞的汇报之后，只让他先在李士瓒身上再试一试，自己则飞到石头上坐着，托着半张脸作沉思状，也不知是真在沉思还是在睡觉。
有之前的多次失败做基础，在李士瓒身上的实验要顺利得多。中午冯宿再次来探班之前，孟仞甚至还有时间在伍仲孚身上也成功进行了实验。
冯宿跟昨天一样愁眉不展，伍仲孚汇报完进展之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问他怎么回事。没想到，冯宿一张嘴就是一条他们目前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石头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而且版本不一，有说倒计时只有五年的，也有说倒计时有五十年的。合昌和山阴已经陷入恐慌当中，太守府都差点被掀了。”
说到此处，冯宿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军务委员会和政务委员会已经派出去了一批官吏和军队，但是局势到底能不能稳住，我就不知道了。除此之外，使者也已派出，告知唐、虞、夏、商四国，让他们派代表前来，商议此事。
要是局势稳不住的话，就免不了物价飞涨，流民遍地，生产崩溃，各种教派横行无忌……万事休矣。”
言下之意，他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能够稳定局势的办法。
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告诉天下人，没有人会死，所谓世界末日的时间，可以无限期地延后。
“石头上的时间流动有没有倒转？”冯宿问道。
伍仲孚道：“仍然没有倒转。虽然流速已经变慢了，但是变化也并不明显。”
冯宿点头道：“这倒也符合你最初的假设……关键可能并不在于研发成功，而在于把成果传播出去。”
伍仲孚皱眉道：“副院首的意思是？”
“立刻公布你们的技术突破，同时观测石头上的文字变化。”
现在才刚到中午，但白湖和霍岚要求他们拖到酉时初。伍仲孚和孟仞同时回道：“不可！”
话音刚落，两人和冯宿皆是一愣。昨夜，霍岚找到孟仞他们之前先拉着白湖去找了伍仲孚，白湖已经跟伍仲孚说过要重返北部冰原。但是，伍仲孚和孟仞现在还互相不知道白湖已经跟对方说过行程。
至于冯宿，则是完全没想到这两人会拒绝这个要求。
“孟仞，你一个小小的特任学士，拒绝也是没有用的，”他微微眯起眼睛，“至于伍仲孚院士，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过硬的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