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爱与被爱(1)
第三卷真相篇
第三十四章爱与被爱
云雁华今儿着了一袭鲜艳之色,绯色玫瑰绣花绸紧身上衣,下罩大红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紫色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得体态修长、妖艳诱人。一脸鹅蛋脸上,轻描黛眉,杏仁眼圈发黑,细瞧之下不难发现,这眼圈是经过特意描黑的,让一双明亮的眸子显得出奇的大,又似有三夜未睡,殷红的嘴唇重染细装,脸颊两边扑了水粉、胭脂,带着七分风尘的脂粉气息。
鲜艳的颜色给刚结婚的新媳妇穿上都嫌太艳,却偏偏穿在已过三十的云雁华身上,显得怪异而耀眼。
云雁华道:“云儿,母亲今儿是不是很漂亮。”她伸展双臂挥动衣袖,张扬而炫耀似地转动着身子,裙子款式的确很不错,能够玲珑有致的映衬出女人的玲珑曲线。
“母亲?”纤纤不解。
云雁华陪笑道:“是不是很漂亮?”
纤纤一头雾水,只是茫然点头:“款式很新颖,姑母穿上更美了。”
她是姑母,而非纤纤的母亲,云雁华虽是女流却独自支撑栖云庄家业十余年,非寻常女子可比。纤纤感觉:这不是一般的口误,她的言语之中自有另一层意思。
“是么,这些天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们都说我近来年轻了许多。”
纤纤听婢女小菲提过,云雁华这些日子无论见到谁,都问人家:你瞧我这些天……,言下之意“我是不是变了啊”,人家一眼就看破近来云雁华的装扮怪异,忙道:“二庄主越来越年轻了!”不是年轻,而快成老来俏。可大家又不便点破坏她心情,难免多称赞两句。
赞的人多了,云雁华便当了真,认为众人的眼光是真。
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这么打扮显得太过妖艳。
纤纤和所有人一样,挑了好听的话将云雁华赞美一番:“姑母皮肤细腻,肤色匀称,最适合穿一些清雅颜色,这种款式做上两套,换成清雅颜色会更漂亮。”
云雁华面露几分讶异喜色:“若是你爹看了,会不会觉得好看。”
她这么问!
上次云雁天在铁柱家外面想说云雁华,后来打住突然未提。听说,自从云雁天醒来,云雁华整日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不是就去找云雁天说话。
云雁天因为忙着查山庄帐目,无心与云雁华说话。
“姑母有意中人了?”
云雁华为了替云雁天撑起栖云庄,年轻时云雁天痴迷武功修为,后来又遇到了纤纤的娘,再后来云雁天就昏迷不醒。云雁天为了栖云庄付出所有的青春,等到青春将逝才突然开始打扮起来。
女人打扮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了相中的男子,要让男人看到自己漂亮的一面。
云雁华只是羞涩傻笑,并未说话。
“是我父亲身边的人?”她问爹看了如何,难不成那人在爹的身边的。
云雁华道:“好看就行,我可不想吓着她。”移到鸾镜前,云雁华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对自己现在的装扮异常满意。“玉嫂,好好教大小姐弹琴。云儿,我走了!”
纤纤将云雁华送离闺阁,低声道:“姑母这是怎么了,打扮得也太艳丽了?”
第一爱与被爱(2)
玉嫂道:“听说二庄主自小就喜欢大庄主。也是为了大庄主才一直不嫁人,如今大庄主出观,自然是为了吸引大庄主的目光。”
他们不是兄妹么?为何姑母要犯这禁忌之爱。
玉嫂道:“二庄主的亲生父母早年也是云氏族人,听说那年南边瘟疫,就她一个活下来了。后来就被老庄主夫妇收养,让她与大庄主一起习武、学习,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是兄妹!
纤纤细细地品忆中那日爹爹说过的话,还有云雁华对母亲莫名的恨意,竟是“情”字困饶。
纤纤练了一个时辰的琵琶,送玉嫂离去,径直沿着石板路来到书房。
刚走到书房外,就听到父亲云雁天与云雁华之间的争执。
“天哥哥,为什么不行?”
“雁华,我说过多少回了。自小我就拿你当妹妹看,并别无的。”
“妹妹,妹妹……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栖云庄的女主人。”
“唉——你现在已经是栖云庄的二庄主,最尊崇者除了我就是你。你还想怎样?”
“总之,我就是不要做你妹妹。我要做你的女人,做你的妻子。”
“唉——”
纤纤站在门外,忆起玉嫂说过的事,心下已经明了。女为悦己者容,云雁华近来妖艳的装扮全都是为了吸引云雁天的目光。
纤纤叩响房门,迈着莲步徐徐进入书房。
兄妹二人不再说话,云雁华气愤地将脸转向一边。
云雁天面露窘色,让女儿撞见他们之间的事,总觉得有失颜面:“我们的话,你听到了?”
“嗯——”
他们的声音这么大,二十丈外的人都能听见,何况她这么近。
“听到也好。”云雁华道:“云儿,你倒说说,我哪里不好了。除了容貌不及你的母亲,琴棋书画,我无一不通,武功学识也样样兼备,可是他……就是不肯娶我。天哥哥,三十年了,我喜欢你整整三十年了,就算你不娶我为妻,你让我做个妾室夫人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三十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纤纤不敢想,这是怎样的相思之苦。她与皇甫曜分开不过数日,就被一片相思愁云笼罩着。
云雁华要只是一个名份,也证实这三十年的暗慕、倾心都有了结果。可云雁天呢,只是将她视为妹妹,并无这方面的想法。
人世间苦涩的情莫过于此,你爱他,他却无法爱你;人世间苦痛的情,彼此相爱,却不能相守。两心很近,两身很远,相隔千山万水,望月而思,同望一轮月,同拥一片天,同样相思情,却无法追逐相守一生的结局。
“雁华,你回去歇着罢。”云雁天挥挥手臂。
纤纤望着云雁华远去的背影,现在的她风韵犹存,虽说不是倾城绝色,但眉目清秀。只是与今日的云雁天相毗,显得年龄略为大了些。
云雁天似看中女儿的心事,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肯纳娶她?”
“爹若说,女儿洗耳恭听。”淡然如她,心中虽是好奇,却并不会表现出来。
云雁天会意一笑,道:“她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别看她平日里泼辣乖巧,心地狠毒、为人自私。”
云雁华三十年如一日倾慕着云雁天,不曾想云雁天心里却是这般看待于她。纤纤想到
第一爱与被爱(3)
云雁华三十年如一日倾慕着云雁天,不曾想云雁天心里却是这般看待于她。纤纤想到此,心中隐隐作痛,两情相悦又是怎样的难得可贵。道:“爱情面前,人人都自私。爹,女儿觉得姑母并没有什么错。虽是你心中觉得有愧于她,不妨纳她为妻妾。”
“云儿——”云雁天很意外,劝他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应是纤纤,“当年我与你母亲婚后不久,是她飞鸽传说,说你奶奶病危骗我回庄。一回庄中,我就被你奶奶软禁练功房。你母亲百候不到佳音,加上又刚怀上你,迫于无奈不得不改嫁江平之。”
父母成亲,不如说成是两个年轻人的私订终身。成亲也只是在观音庙里拜了天地,在山野之中有夫妻之实,然后又有了纤纤这个爱情的“结晶”。可云雁天一回栖云庄,上至老夫人,下至云氏族人,都不同意他迎娶栖云庄以外的女子为栖云庄未来的女主人。
在云雁华看来,她自小在栖云庄长大,上下都尊称一声“小姐”,她才应该是云雁天内定的妻子,未来的女主人。她将田氏视为情敌、仇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因为她的干涉,一对良缘生生拆散,云雁天与田氏不得不各奔东西。
“爹,女儿并非不怨姑母,刚才我不是说纳她为妻妾么。女儿只是担心,担心姑母因爱生恨心向外人。姑母打理庄中事务长达十余年,庄中上下都敬称她一声二庄主。”
云雁华比云雁天更像庄主,因为她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正是因为泼辣,才令栖云庄上下一心。纤纤担心倘若云雁华生恨,这对栖云庄将是极大的不利。
云雁天道:“你这孩子竟跟两位长老一样世俗。爱情是自私,你爹更不想委曲求全,娶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妻。再说,我和她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我看得太清楚,对她实在没有兴趣。”
这哪是他爹,分明更像是纤纤的哥哥。
纤纤浅笑道:“爹的痴情,女儿很是感动。爹爹若不愿迎娶姑母,也莫要伤了她的心。”
“我早与她说清楚了,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不肯放手。罢了,罢了,不提她了。云儿,南越国那边送来的书信,你可要瞧上一瞧?”
“上面说什么?”
“说南越皇帝已为你新建皇宫,亲自赐名为栖凤宫,赐号荣宁。”
“赐号荣宁?”纤纤沉思着。这就是说,只要她嫁入皇宫,终生都不废拙,更不会弃她。“如此看来,南越皇上真是有心。”
对于现状,云雁天也瞧得清楚:“有心?怕是更想得到我栖云庄倾世财富之心。自从你在出嫁途中失踪,天下流言四起,他还愿意娶你,并非认定你为后,而是他对栖云庄的财富志在必得。”
纤纤不否认这就是事实,栖云庄的倾世财富,谁人不慕,即便是南越皇帝也是如此。道:“介于两国中央的栖云庄,就像是位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饥虎饿狼都欲得到。所以爹更应该迎娶姑母。我们要么与两家修好,要么处于中立,只是当初姑母已将女儿许配南越,今日若是返悔,必会失诚失信。”
纤纤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些话也正中云雁天下怀。栖云庄从高祖创业至今,历经百余年,能在天下立足、在江湖立身,皆因诚、信、情、义几字。
第一爱与被爱(4)
“爹舍不得你啊,纤纤。”云雁天想到田氏,总觉得自己有负于她。若再把女儿嫁入宫闱,岂非又负于女儿。生了纤纤却未曾近到父亲之责,还要女儿为了栖云庄牺牲,怎么样心里都不舒服。
纤纤柔声应道:“女儿明白!”
“你真的决定要出嫁南越?”
“嗯——”这是她的选择。
因为前与南越皇帝有婚约,她与皇甫曜之间已不可能。早一日斩断情丝,于他于己都是好事。况且她出嫁,对栖云庄也极为有利。
云雁天道:“真是爹的好女儿。可是云儿,你不要勉强自己半分,爹不想你为难。”
“这是女儿的选择。”纤纤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不希望父亲因她而难过。
云雁天一声长叹:“难得你处处为栖云庄设想,可笑我云雁天自恃武功盖世,到头来保不住自己的女人,也保不住自己的女儿啊……”
“总有一天,我云雁天要成为天下第一人。”
纤纤微微一怔,天下第一人,自是九五至尊、一代天子。爹要成天下第一人,不就是说自己有心角逐皇权。忙道:“爹,你在说什么?”
云雁天改口道:“第一富裕之人!”
不,她的爹只是江湖豪侠,又怎会角逐天下?定然是口误说错了!
纤纤道:“爹早就是天下第富裕之人!”
天下第一,江湖第一剑客、第一高手,所谓第一者必是寂寞之人,高处不胜寒。纤纤宁愿自己的父亲是个平常的男子,至少他可以快活、平安、幸福。
“爹,女儿告退!”
纤纤刚走到门口,云雁天道:“我会善待你姑母,更不会让栖云庄土崩瓦解。你是皇后,栖云庄也是你强大的后援。洛阳、京城两地的店铺随你挑选。”
“爹给女儿的嫁妆已经很丰厚,女儿什么也不要……”
纤纤看不懂云雁天那忽明忽暗的神情,身为天下第一庄的主人,压力定然很大,要守住栖云庄着实不易。
云雁华见纤纤走远,从拐角处折返回来。
“哥,怎么样?”
云雁天思忖片刻,道:“纤纤懂大义,这一点很让我欣慰。只是让她为了保住栖云庄而嫁入皇宫,我心里很不好受。愿以为会为难,可她会么也没说就答应了。”
云雁华坐到桌前:“哥,天下人都欲对我栖云庄不利,我们必须要反击,再不反击就只会被他们蚕食。”
“我都明白。”云雁天呢喃着。
纤纤的担忧与顾虑都有理,可是云雁天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愿迎娶云雁华。自小到大,几十年了,他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妹妹,怎能娶妹妹为妻。可是倘若有朝一日云雁华真的反目为仇,这对栖云庄就是致命的打击与损失。
他要怎么做?才可以令云雁华不恨。
她已经是尊崇的栖云庄二庄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他这个庄主素来不怎么管庄中事务,云雁华虽无夫人之名,却有夫人之权。
他也曾刻骨铭心地爱过,田氏已死,他的心也随之死了。他只想平安的过活,可栖云庄上下不允,从他出关,长老、四使就不停的告诉他:如今的栖云庄到了怎样水深火热的地方。而他们就在他闭关的十几年了又做了怎样的安排与打算。即便云雁天明白大家的意思,他们都希望他迎娶云雁华,可他还是不想为难自己。
第一洛阳行宫(1)
第三十五章洛阳行宫
“天哥,纤纤的事我已经安置妥当。”
“辛苦了——”
纤纤就要再度离开栖云庄,这一次离开没有上次的隆重与喧哗,云雁华另为她挑选了一名武强高剑的侍婢,主仆二人装扮成普通过客,上了油壁车。
大清早,栖云庄上下的人齐整在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排列整齐,尊卑有序,看纤纤与父、姑道别。
纤纤着一身浅紫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如焰的点点梅花,金玉两色丝线绣点着朵朵梅花,丽之中不失淡雅,紫色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光亮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未施脂粉,更托出几分清雅卓绝的风仪,头上斜簪一朵红梅状的丝绒花,发髻上飘下浅紫色的丝绦,迎风摇摆,多了几分飘逸。
抬眸时,纤纤所有的言语都蓄在眼中,万千情结化成深情的一眼。所有相别的话语都省去,唯有她慎重的跪拜。一跪拜,别父亲、姑母,从今后,相逢只在睡梦中;一别后,踏上千山万水,进入重重宫闱。从此后,她是南朝后,再难回到栖云庄。
云雁天站在偌大的院子里,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纤纤。只要她拒绝、她懊悔,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栖云庄,家大业大,树大招风,他们都太急迫地希望与南朝联姻,用南朝的势力为栖云庄带来平和安宁。
云雁华以为他在担心纤纤的安危,道:“哥,你放心,一路上大管家都安排好了。这次挑选的侍女小芹武功高强,定能护纤纤平安抵达洛阳行宫。”
云雁天想到纤纤在草原受的苦,心中不忍,道:“我不希望她再出什么差错。”
云雁华凝视着远去的马车,纤纤再度离去。这一次由栖云庄的人亲自护送,并没有浩浩荡荡的队伍,护送她的虽然只有一名婢女与一马车夫,但躲在暗处的还一行暗卫,直至她安全抵达洛阳行宫,他们才会回返。
纤纤在路上走了十余日,这与上次她从洛阳到栖云庄的时间相近。
洛阳行宫内,早已打点妥当。
纤纤将自己遮掩在纱帷帽之中,云六展出令牌,一路无人拦阻进入行宫。
玉泉殿内,层层轻纱,层层珠帘,珠玉碰撞传出沙沙的声响,悦耳动听。
紫纱缥缈若雾,帷幔肃然静垂,玉泉池上水气袅绕,只闻水声清脆之响。五六月的泉汤,泉水至清,撒入少许花瓣,红白交融,再滴入上等玫瑰香露,清凉之中舒爽入滑,涤尽人世尘埃与污垢。清澈水面,只见青线如墨散开,缭绕如一世纠缠。倏然,水声水起,一人破水而出,双唇微张,空光寂寂。水流从发顶滚落,淋了满脸,恍然是泪流满面,她摇摇头,洒落一头的珠碎,整个人胜似净荷出水。
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小菲恭迎大小姐!”
纤纤抵达行宫,并未传见小菲。
小菲先一步随皇甫曜、柴运等人来到行宫,竟是以栖云庄大小姐的身份进驻。如今真的大小姐亲临,她自然要袒承身份。
第一洛阳行宫(2)
玉泉池内,热气蒸腾,水光晃动映上粉壁,像是水渍淡淡洇开,又似透明光影泠泠诡异。那如幻如梦的身影,正是纤纤的影子。十余日的疲乏,十余日的奔波,似要将所有风尘都尽释玉泉池中。
纤纤回眸时处,小菲着一袭华丽锦袍,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小菲徐徐福身,道:“请大小姐恕罪,为防走漏消息,使臣叫我穿着大小姐的衣袍。”
纤纤淡淡地扫过小菲,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她没有同意之前,就穿着她的衣服假扮,心里还是有些不悦。况且这件翠绿色的纱罗锦袍,她还没有穿过一件,以备入宫之后才穿的。“出去歇着,由小芹侍候!”
小菲应了一声,退离玉泉池。
唯留下纱帐之外静静伫立的小芹,她全身心的陶醉在温柔的水乡,微闭双目安养神息。正想得沉着,小菲在外间禀报道:“大小姐,迎亲使臣与大将军求见!”
“不见!”纤纤有些不悦,为小菲打乱自己的神思。
她与皇甫曜虽无关怀备至,却有生死患难;虽无携手默契,却是心心相印。即便两心相悦又如何?对于她、对于他,现实如同一条宽广的河流,无渡舟之船,无过河之桥,要她们如何携手?
小菲不愠不火,不卑不亢,继续道:“他们说,有重要事情要通禀大小姐。”
纤纤依旧固执地道:“让他们候着。”
纤纤很不喜欢,本想好好睡一觉,这一路上她一直在练习琵琶,得了玉嫂的真传,勉强能弹上几首曲子。玉嫂为了助她练琴,还特意寻了好几本琵琶内的书籍。
她看不到未来的路,甚至看不到未来的光明,脑海中一片茫然。一路行来,听到了太多不利于自己的流言,她本就是个冷情淡性之人,可是有些流言实在太过离谱。不影响心情是不可能的,她唯有将满腹的心事都化在手尖,一遍又一遍习练琵琶。
小芹低声道:“大小姐若是不想见他,奴婢替你打发。”
身为大小姐的近婢,能随大小姐嫁入宫闱,自然就得为大小姐排忧解愁,小芹自告奋勇,对于小菲的固执有些不乐。
纤纤道:“你去吧,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想要好好歇息。”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与皇甫曜见而,更没有想好,如何重新定位自己的身份。
纤纤拊掌一拍,两名宫娥执着锦袍缓缓移来。手臂一抬,起身走上池边,一张华锦将她裹于其间。这一裹吸去了身上的水珠。她徐徐走向云屏,云屏桌案上放置着她从内到外的衣袍。一撂又一撂不同颜色的衣裙,早已按不同颜色分置妥当。
整好内衫,两名宫娥进入云屏,帮着整理衣衫。
宫娥正在帮忙梳理她如瀑的黑绒发丝,小芹禀道:“他们说有大事与大小姐商议!还请大小姐勿必一见。”
勿必一见,是他们非见不可了,推也无法再推。
纤纤道:“小芹,帮我梳发。”
要见面了!
第一洛阳行宫(3)
要见一路行来不停思念的皇甫曜,一颗心狂乱的跳动,她不知道要以怎样的状态与他见面。而他们连给思索的机会都不给,就迫不及待的要见她。
“大小姐,穿锦袍还是……”小芹的手指在一排叠放整齐的衣衫中流转,纤纤一眼就相中了那浅紫色的纱裙:“就这件!”小芹的手指在浅紫色与红色大花间流转,纤纤用手指点一下。
挽了个干练的发式,按照以往自己的风格,头发还湿着,头顶挽了只不算太高的发髻,一根红玉簪子斜插其间。
撩开重重纱帷,她步步轻移,每走十余步都有一道轻纱。来在行宫正殿,金炉之中篆烟袅袅,一室馥郁醉人馨香,这是她最喜欢的百合香气。
轻纱之外,站着两个男子,一样挺胸平视着凤玉阶方向,默默的凝视。烟雾缭绕,纱帐内一个人影行举轻柔,正立于雕凤玉阶上以软绸擦着如缎长发。影姿傲视,肤如雪脂、肩若削,腰如束,每一处肌肤若绢绸细腻,如白玉皎洁,若秋实饱满圆润,散发出诱人的甘美光泽。
二抱拳道:“柴运(皇甫曜)拜见皇后娘娘!”
虽未大婚,因为已有圣旨,她就是皇后。
想到皇后二字,纤纤就再也忆不起那日父亲提过的封号:“此刻唤皇后,名不正言不顺,请二位大人还是唤我云小姐吧?”
虽有圣旨,却无册封大典。一纸圣旨只能证明她与南越皇帝柴适之间的婚约,而他们尚未大婚,所以她还不算是皇后娘娘。二人一是皇族,一为大将军,不知道是故事,还是无意间的口误。但纤纤却不能任由错下去,而是善意的告诉二人。
“拜见云小姐!”
若是云小姐,也只是山野一寻常女子,又如何担得起柴运、皇甫曜的大礼。
想到深处,纤纤也懒得再驳二人的面子,移到凤玉阶上的座上,徐徐落座,优雅而高贵的。
“启开纱帘,请二位大人。”小芹道。
数名宫婢挂起层层纱帘,只余下最后一层珠帘。。
二人款款抬眸,顿时被三十步外的冰雪玉人所吸引,清雅卓绝的风姿,亦如一株盛开的春兰,娇媚动人,虽未施脂粉却自有清丽婀娜风仪,吸人目光。
柴运以为自己眼花,快走几步,在离她十步止住道:“江纤云,怎会是你?”
空气凝固,江纤云在江湖的另一身份——栖云庄大小姐,柴运久久无法回应,比他更吃惊的则是皇甫曜,他知道丑丫头是云纤纤,却不知道云纤纤亦是当年的江纤云。
一次次对视,一次次回避,目光却是逶迤地移向皇甫曜身上。那人峨冠崔嵬,剑眉朗目,高鼻方颌,宽袖掀拂之间透出硬朗的俊毅,目光转移之间切出威凛的气势。偶尔,她会碰到他无意中转移而来的目光,仅是一瞬,他转开,她亦别开。他也会在不经意间与她的目光相遇,她目光闪烁如剑光般令他不安。
第一洛阳行宫(4)
紫运一次次探索着,走到最后一层珠帘前,隔着轻轻摇晃的珠帘,透过缝隙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里面的玉人儿:“真是你?真的……是你?”像是梦呓,像是惊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纤纤的声音不高,语调中不失威严:“退下吧!”
“是——”
众人退去,唯有小芹依旧站在一侧,腰间挂戴着俩剑。
柴运惊异地看着她:“江纤云,怎么会是,你……”一颗心怦怦乱跳。
纤纤轻移莲步徐徐而来,挺胸昂首淡然凝视着一边依旧未能反应过来的皇甫曜。在相距珠帘三步之遥时,止住了脚步,故作平静地道:“柴运,在草原时,我记得你叫我丑丫头。”
江纤云、丑丫头、栖云庄的大小姐,都是她?
纤纤淡淡道:“不是我有意瞒你,而是那时斡齐尔一心想抓我,迫不得已,我必须如此。还请洛阳王莫要怪罪。”她平静地道:“我的本名,姓云,名纤纤,小字云儿。当日我说的江湖豪侠,乃是栖云庄庄主,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们三人的命运还真是有趣,兜兜转转间又聚在了一起,缘还是缘,却是萍水之缘。”
道不出是感伤还是感叹,纤纤道:“二位大人请坐。小芹,奉茶!”
纤纤回到座上,优雅地落座,手捧着清茶,轻呷一口。
柴运从惊异之后,顿时就欢喜起来:“真没想到,你我还能重逢。更没想到,你摇身一变就成为栖云庄的大小姐。”
他曾说过,倘若再见江纤云,他不会再错过。
此刻的她近在咫尺,就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再相见,她的光芒令人无法忽视。回想草原的点点滴滴,她就曾无数次给个暗示,就像她讲过“浴火凤凰”的故事,多想她自己的故事。她从一只乌鸦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美丽的、脱俗的、优雅的、高贵的,令柴运百看不厌。
“你怎么会是丑丫头,我记得你的声音……”柴运还是想不明白,那个丑陋的丫头会是面前美丽的女人。
纤纤平静无波地讲道:“我与侍女逃出北凉人手中之后,曾被他们抓回,北凉左将军很是残暴,他险些就捏碎了我的脖子。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咽咙受创,自那以后就变嘶哑。幸许良医,几经调养才得以康复。”
本是险遇,从她嘴里出来却少了惊险,多了淡然,仿佛她讲叙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她的话语与她的眼睛相比,少了太多生动,那明亮的一眸闪烁得如同夜空的星辰;又似深夜的明月、孤傲的俯视着大地苍生。
“你……你真是让我意外。记得当日洛阳初识,京城郊外再遇,每一次你都给我不小的意外。这一次……这一次更厉害,没想到你就是栖云庄的大小姐,我皇兄即将迎娶的皇后……”柴运还沉浸梦境之中,说着过往,说着此刻自己的意外,没说两句,心却怦怦乱跳起来,似有一只巧手拨乱繁复的心弦。
第一洛阳行宫(5)
皇甫曜在惊诧之余,已回复平静中。难怪她会知晓将军府的事,知道他与纤柔的事,还以为柴运说的,她竟是江纤云。
忆起与她在大将军府的一切,与她在草原一切……他不知如何应对,唯有长久的沉默。
他爱上的丑丫头是江纤云,他曾经拳脚相向、百般言语辱骂的女人是他今生第一次,不,或许是今生唯一真爱的女人。让他情何以堪,让他如何应对。他无数次的幻想过,勾勒过也相逢的画面,没有一次是这样。他幻想过那张丑陋面具下的容颜是何等的美丽、何等的颠倒众生……却唯独不会想到,她竟是江纤云!
纤纤道:“洛阳王,刚才你们说有大事见我,所为何事?”
不光是他们心乱如麻,她的心又岂能安息。她本想多些时间考虑,可谁也给不了对方时间。
皇甫曜手捧着茶盏,顾不得是刚奉上的滚烫茶水,大饮一口含在嘴里,像一团燃烧的火球,吐不是终是狠狠心咽入腹中。一路滚烫,烫疼了唇舌、烫痛了喉咙,像一把火焰一路烧到了心窝里。心乱如麻,让他忘记了痛,只是埋着头,仿佛痛不足以让他清晰,对于他这就像是梦,一定是梦。皇甫曜想着,又大饮一口,这一次比先前更炽烈的痛。
柴运看看身边的皇甫曜,满是难色,若她只是云大小姐,他会一口道破,可她还是他们曾经相识的故人,反而有些难以启口。相逢是欢喜的,他不愿提及扫兴的话题。犹豫着、迟疑着,道:“这个……”
他们一再求见,定然是有大事。纤纤道:“洛阳王与我是旧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难不成是南越皇帝这边又生变故,最初说的抵达洛阳行宫之后,南越朝会派出隆重的迎亲队伍抵达洛阳迎接。
纤纤的话清除了柴适的顾虑,他决定说出要事。“皇上今日辰时已从京城出发,后日即将抵达行宫。”
纤纤站起身,她不愿意让他们看自己复杂的表情,缓缓将身子转向一边。
他要抵达行宫,而非亲迎皇后。
柴运继续道:“五月二十,皇上已册封贵妃章氏为荣平皇后,称左皇后,您为右皇后。”
纤纤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样啊。”心里却隐隐被扯痛,当她第二次选择要入宫之时,便已经再无退路。末了,加了一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柴适表明了诚意,在她来到洛阳之前,又立了另外一个女人为后。这就是帝王,既不可以失诚信,又要挽回自己的颜面。
皇甫曜坐在一侧,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沉默,刺痛了纤纤的心。
她不能再坐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要追问皇甫曜。
“二位大人若没有别的事,纤纤想早些歇息。近来奔波,体有不适,请二位大人见谅。”纤纤的客套让二人倍感生份。待她款款回眸,眼中氤氲的水雾像一面耀眼的明镜,令二人心中一颤。
第一洛阳行宫(6)
“请右皇后保重玉体!”
纤纤身子颤了一下险些跌倒,她已经表明,现在自己还是皇后,可这话却是从皇甫曜嘴里说出来的。他不该如此讲,他应知晓她的心意。
小芹一个箭步将她扶住:“大小姐,身子要紧。”
“我没事,只是近来有些劳累。送二位大人出去。”即便是难过、意外,她依旧优雅地说着,不失分寸,让人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柴运定定地望着她柔弱的背影,华衣盛服下消瘦的身子柔软无依,绫衣下的纤纤玉指缓缓握紧。她哀痛的明眸里缠绕着缕缕无奈与丝丝伤感,很想冲上去将她拥在怀里,给她温暖、给她依靠,可是他却不能迈出这一步。在她故作的冷静、淡然之后,有一颗世间最纤弱的心。
皇甫曜更是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当爱与愧交织一片,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只有深深地埋着头,脑海中不间断地浮现出江纤云、丑丫头的音容笑貌(百分号)
“皇甫曜,难怪我看到丑丫头的时候,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她就是她呀……”柴运想过无数次与她重逢的画面,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这样的意外,这样的惊喜,这样的特别。每一次再见,都让他不由自己的心动。
皇甫曜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我们该离开了。此乃行宫,今又有新后居此,男子实在不易停留。”
本已走近内殿的纤纤,听到皇甫曜的话,心中泛起涟漪。他们都高估了对彼此的情,或者是低看了对方的冷静与坚强。
好,这样真好!
她不该动心,不该违背自己在柴逍坟前立下的誓言。
夜很寂静,长途奔波之后,她了无睡意。怀抱琵琶,断断续续地弹奏起来,这是她新近学习的曲子,本就初学琵琶,此刻听来更是难听,像是屋檐里滴落的水声。
不知弹了多久,纤纤累了,倒在软榻上,望着漂亮的帐顶发呆。
外屋小榻上,小芹已经熟睡,或是小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心酸的泪水滑落枕边,不是为柴适又新封另一个皇后,而是因为今日与皇甫曜的再见。
她怎能哭,怎能为别人的丈夫流泪,云纤纤啊,不可以再哭了。
想到纤柔,想到皇甫曜是纤柔的丈夫。纤纤止住了泪水,满怀祝福地合上双眼。她告诫自己:必须要锁心封情,否则,将来会伤痕累累。她必须要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为过世的母亲活下去。
烦了,传小芹陪她下会儿棋;累了,她就小睡一会儿;无聊了,学着弹琵琶,或者看一会儿书。日子总是要过,而且把每一个时辰都安排都满的话,她就不会觉得空虚。
已经两天了,柴适并没有来行宫。或者他又有新的想法,毕竟她这个皇后让他失了很大颜面。
纤纤正欲安歇,可是她依旧无睡意。夜深人静,她不想吵到别人。这些日子她用琵琶解闷,弹得手指头都已酸麻。看书无心情,下棋无心思……对什么都没了往昔的兴致,仿佛谁在一夜之间带走了她了三魂六魄,余下的这点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一洛阳行宫(7)
小芹与一干宫娥、婢女早已睡下,而她却全无睡意。独自在内殿之中徘徊、踱步,她落漠而孤寂的影子,像一副移动的水染泼墨之图。
纤纤移身到棋盘前,像以前那样摆着一局千古棋局,坐在棋盘之侧,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
不知过了多外,身后,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就如此刻的她,孤寂而沉重的,尽管轻柔,却如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耳膜,吓击在她的心上。
“小芹,不用陪我,你早些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再呆会儿。”她轻柔地道,不愿把声音说得更大,因为这虽是行宫,周围住着很多宫人,在她的眼里她们也是人,也需要休息。
一个锦袍男子走近纤纤,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将一盘将死棋局在三步之内盘活,又在二十步内反败为胜。
“妙,真没想到你还是棋艺高手!”
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纤纤吃惊,倏然起身。
他有一如潭水样深黑的眸子,几种黑色重叠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观感,仿佛他不是这世间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抹影子。看得见,却摸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又如远隔天涯。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眉眼之间与柴运有六分相似,二分威严,二分凌厉。明黄色的衣飞袍微微轻拂,浑身散溢着一种奇异的馨香,是属于男人的气息。
纤纤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纤纤。
须臾,纤纤徐徐俯身道:“民女云纤纤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柴适俯身搀起女子,两手相握,纤纤玉手柔软无骨,带着丝丝冰凉,从掌心传来,很快让人冷到心底,而柔软如缎的肌肤却诱起无限的遐思。
柴适早就听江湖传言:栖云庄大小姐生得貌美倾城,她的容貌很是清丽,最吸引人的是她身上那股脱俗之姿,举手投足间的淡然与优雅。丽而不艳,娇而不媚、柔而不弱,雅而不俗,这样的女子让他如何生厌意?
纤纤快速收手,道:“皇上,请坐!”起身从一边取过茶盏,斟了一盏茶递与柴适。
长久的沉默,她的容貌在他众多的嫔妃中并不算特别出色,但她身上有平常女子没有的风仪,就像是一粒绚丽的明珠落在金玉之间,总能引人注意。
柴适发现她的眼睛很美,顾盼生辉,含水传情,胜过夜空的繁星,赛过深夜的冷月。眨动间,两片睫翼扑闪,美得如同飞舞的蝴蝶,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的睫毛也可以美得如此。那明亮的黑眸,亦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照得人心乱意动。
气氛很尴尬,柴适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似要在片刻之间就读懂她,看懂她……
一名宫人进入内殿,手中捧着一块锦帕,小心翼翼地走到罗帏之中。
纤纤心中明白,这块锦帕的意义。他们尚未举行婚礼,却要有夫妻之实。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可是现在进退两难,她已不能选择,眼下也只能拖一时算一时了。
纤纤道:“长夜漫漫,倘若皇上不弃,民女陪你下棋如何?”
“好!”
她的身上,没有官宦小姐的娇柔,没有后宫嫔妃的做作,举手投足都是坦然。
柴适心里在想,她是不是与后宫嫔妃一般,使用的乃是欲擒故纵之计。
第一洛阳行宫(8)
纤纤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傲然,是帝王对所有嫔妃的态度,任何一个嫔妃对于帝王来说,只是繁衍子嗣的工具,没有真实的情感,只是对皇族责任。道:“民女今晚若是赢了,民女就侍寝,算是对自己的奖赏。”
然,一盘棋接着一盘棋,她的棋艺比他高,她总能输得很巧妙,要么是和局,要么就是他赢上一两子,六盘棋下来,从没有超过两子。而六盘棋,她也从未赢过。
正欲下第七盘棋时,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柴适活动着双臂,道:“乐九,取锦帕。”
太监弯腰从榻上捧过锦帕,长长而齐整地地捧在手中。
柴适看了一眼纤纤,从腰间拔开短剑。
纤纤明白了,他这是要做戏给别看,要让众人知晓,这乃是他们初夜之红。
“皇上……”纤纤伸手拦住柴适,“皇上不必如此。”
“云纤纤,你和朕下了一夜的棋,朕心里明白,你心里更明白。自始至终,你根本就不愿侍寝。”
纤纤不想否认柴适的话,的确是如此,她宁可下一夜的棋也不要侍寝。原以为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到了跟前,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
柴适道:“如果朕不如此做,又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她为他的话怔住了,可是这分明就是在说谎话。
柴适短剑一挥,指头鲜血直滴,滴洒在洁白的锦帕上,快速洇散,血色梅花越化越大,红得夺目,红得惊心,朵朵血梅透出泠泠诡异。
纤纤心乱如麻,她不明白柴适的所举又是所为何事。是要告诉所有人,她依旧是完璧之身,今昔他们已成夫妻之成?想到此处,纤纤心中一团纠结,茫然也在此刻不期而至。
柴适错把她的纠结当成了愧疚,平静地道:“乐九,回头把锦帕交与内务府。”
“皇上何苦定要这么做?”纤纤呢喃问道,看到那鲜红的梅,触目惊心,这就是她与自己“丈夫”相处的第一晚。
“云纤纤,朕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否完璧之身,朕都会善待于你。”
善待于她,而不是拿她当最爱的女人。
“倘若我不是云雁天的女儿,倘若我不曾拥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还会如此么?”
她还是她,和以前一样,说话总是这么犀利,一句话就击中要害。
“云纤纤——”柴适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话语会如此的直接、刻薄到让人受不了。他不可否认,娶她是看中了栖云庄倾世的财富,而不是这个女人,天下的美女很多,他后宫比比皆是,并非无她不可。
纤纤后悔说出了这样的话,但这的确是事实。
她走近乐九,一把夺过锦帕:“皇上想要知道什么答案,尽管问民女吧。”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这样一代帝王说话。可是她不愿这么做,更不愿配合他去欺骗世人。是否完璧之身又如何,铁柱就因为真心喜欢小莲而娶她。皇甫曜也不曾因为她貌陋就嫌弃于她。若有真爱就不应有太多的计较,爱她这个人,爱她那些受伤的过往……只有怜惜。
第一洛阳行宫(9)
柴适的不计较,则是为了谋夺栖云庄倾世财富。
她第一次进入将军府,是为了不让江府上下落入险境;第二次,却是为了替父亲换回良药。
“退下!”一声令下,内殿之内就剩他与她。
柴适落座,道:“既然云大小姐如此干脆,朕也不绕弯子。你身陷北凉之时,有没有被斡齐尔……”
他要直接地告诉她,这么做就是为了维护她的名节。
而她却丝毫不领情,转过身子道:“我说没有,皇上会信吗?可信的法子就是侍寝以证清白。可是纤纤不想这么做,纤纤若是请求皇上解除婚约,皇上会应允吗?”
既然他要怀疑,为什么还要坚持娶她。天下的流言如何抵毁于他,他的颜面何存?他不是已经有皇后,何必再娶一位皇后?
柴适哑然,的确很意外,没有想到,他们见面她竟要解除婚约。
纤纤道:“皇上能封章氏为后,可见心中有她。既然皇上已寻到自己的真爱,为何要多一个女人分享受她的尊崇。南越、栖云庄联姻,有很多种方法?”
他要她侍寝,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柴适。甚至害怕将来与他相守,有一个人已在不知不觉驻扎心底,她的心再也住不下第二人。
“譬如呢?”
纤纤没有慌乱,而是更为淡定地道:“譬如将我许与皇上信任的臣子,亦或让我改嫁皇族。”
柴适这就糊涂了,她宁愿嫁皇族,也不会愿嫁他,这又是何道理。
“当然,这只是纤纤个人之见,皇上要如何,纤纤自当遵命。”
“朕要你侍寝!”
纤纤看着柴适,不由笑道:“失贞与否,还有两个法子,一请稳婆验身,二点宫痧以示清白。纤纤在没有喜欢皇上之前,不愿侍寝。”
“云纤纤,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就如此肯定朕会喜欢你。”
“回皇上,纤纤是对皇上没有信心。在皇上进来之前,纤纤就感觉到:这个男人心中已有心怡的女人。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倾心真爱两个女人?故而纤纤没有信心。”“两情相悦自是难求,一厢情愿却是苦果,纤纤不想尝试这枚苦果。还望皇上成全。”
柴适听罢,若有所思,她说他心中已有女人,是谁,是新封的左皇后章氏,还是淑妃、美人、才人……待想过五六名最得宠的嫔妃后,柴适自己也糊涂了。只片刻,柴适明白她的真实用意:“你心中有人?”
“没有。”纤纤回答得很快,快到他的话音刚落,她就脱口而出。
纤纤从怀中掏出一块麒麟金佩,鸡蛋大小,麒麟踏着祥云,金光闪烁,华丽无比:“不瞒皇上,纤纤尚在年幼之时就许了人家。对方乃是江湖中人,只是两家联姻不久,他家遭遇大难,他也失了消息。这只麒麟便是当年两家联姻的信物。”“爹与姑母都说,联系不上了,可纤纤从未信过。纤纤肯请皇上再给些时日,我……想亲自去江湖寻找,倘若寻到他,还望皇上成就良缘,若是寻找不到,纤纤但凭皇上做主……”
第一江南繁华(1)
第三十六章江南繁华
她需要时间,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说服自己接受现状,成为柴适的后妃。但在她没有说服自己之前,她不想为难自己去接受一个陌生人为自己的丈夫。
“朕还比不了一个江湖浪子?”
“不是比不了,而是不可失信于人。这么多年了,他虽未来,可是纤纤还要想去他的故里一寻,方才安心。”“一女岂可嫁二夫。”
“若是找到,发现他不学无术、玩世不恭,亦或身有残疾,病体缠身,你又当如何?”
云纤纤不会拿子虚乌有之事来说,柴适相信她的话,自古江湖重诚信守情义,在句话在纤纤身上得到了证实。
“纤纤嫁他!”嫁给这样的男子虽心有不甘,总好过嫁给帝王,若是他真的如此,纤纤也只能嫁他。她已是无心无情之人,嫁谁都是嫁。
柴适为她的执着感动,道:“你要多少时间?”
“两年为限。”
“两年太多,朕只能给你半年时间。”
言语之间,二人讨价还价,竟似市井商贩。
柴适道:“翌年上元佳节为最后期限。”
还是半年,只不过多了半个月。
“云纤纤多谢皇上,谢皇上隆恩!”
柴适凝视着窗外,东方破晓,已现出一道曙光:“在你离开洛阳行宫之前,朕会派人在你手臂点上宫痧。上元佳节时,无论结局如何,朕会再来洛阳行宫见你。”
在此之前,她不会去京城皇宫,而是要在洛阳行宫继续住下去。
“谢皇上恩典!”纤纤俯下身子。
柴适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此事已成心结,只有她自己去解开,方才会心甘情愿地随她进宫。
“好自为之!”
“恭送皇上!”纤纤看着他洒脱的背影,心中一阵欢喜,与其说要去江南寻找林家后人,那个传说中与她有婚约之中,不如说她更向往江南美景。
无论结局如何,她该做的已经做过了,此生无悔,一世无憾。不为别的,纤纤对林家神秘的消失,离奇的遇害感兴趣,或者说更想知道与她有婚约的男人是否还在人世。就像她说的,如果他在就嫁给他,好过嫁与帝王,随他浪迹江湖,快意恩仇倒也不错。
——这是分割线——
柴适在洛阳行宫只呆了三日,自那夜相见之后,二人再未见面。就如纤纤最初的猜测,柴适离开洛阳时,未要求纤纤随行,也未提封号、大婚之事,避开此话题在众人瞩目而来又在所有人关注下而去。
在柴适离开洛阳行宫次日,纤纤令小菲易成自己的模样,携小芹离了洛阳。这期间,小菲只屑装病就成,以病榻休养为由,谢绝所有人求见。
江南自古繁华,六月的江南夏日炎炎,湖水融融,柳丝在夏风中轻轻的摇摆,犹如二八少女那娇软的身姿。西湖岸畔,游人如织,车水马龙,赏景的、依水纳凉的,还有情深款款的年轻夫妇、少年男女,都成为这副江南彩锦的一部分。
第一江南繁华(2)
纤纤与小芹易换成男装,扮作主仆模样,站在船尾平静地欣赏着江南美景。
小芹看着眼前繁华如锦的景象,不由感叹道:“公子,人间天堂在苏杭,若是春日来时,这里定然更美。”
一艘漂亮的花舫驰过纤纤身畔,船舫之内传出悦耳非常的琵琶乐。纤纤心中一阵欢喜,目光追随着花船舫,那如叙如泣的弦律,似豆蔻少女那萌动的情愫,时而是翩飞的彩蝶留恋花间,时而化身两尾追逐的锦鲤水下嬉戏……这是一曲《鸳梦曲》,纤纤弹不好此曲,弹此曲者必须心中有柔情,胸中有痴念方可奏出。
小芹随着纤纤的目光,望着花舫船,道“公子,这是江南青楼的船。”
船尾、船头各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花玉阁”几字,不需问,这花玉阁是一家青楼之名。江南多美人才子,大数出名美人都源自青楼,她们貌美如仙,她们才华横溢,她们风华绝代、她们风流多情。
正思忖,花舫船上出来一个如花少女,身着粉色小褂,头挽两只蝴蝶小髻,两只平常的簪子,两条粉色的丝绦,依然是位俏丽侍女。她挥动着手中的丝帕,大声道:“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纤纤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她唤别人。只听那侍女道:“公子,我叫的就是你,快过来!”
令船夫将小船靠近花舫船,船上搭下一块踏板,纤纤与小芹小心翼翼地上了花舫船。如果不是学了几年武功,又懂轻松,这么窄的木板,还真不敢走。
粉褂侍女款款施礼,道:“公子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姑娘特意相邀请公子饮杯水酒。”
“请——”纤纤学着男子模样,拍扇一挥。
乐声飘荡,如诉如泣,不得不佩服弹曲之人的高超技巧,如珠玉落盘,似山泉泠泠,又似林风阵阵……弹奏得惟妙惟肖。
撩开珠帘,在桌案一侧,坐着位粉衣少女,高挽云髻,眉眼如画,刹是妩媚动人,美丽而不俗艳,贵而不傲,仿佛春日山涧照水而开的娇花。
纤纤在她的对面坐下,摇着折扇,随着她乐起的起伏或高或低地打着拍子。
一曲止,美人徐徐站起,微微欠身,音若林间百灵,似春风拂面般的温缓:“贱妾妙仙拜见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皇甫……皇甫纤。”
只顾着赏美景,居然忘了为自己想个名,夺口而出居然是皇甫二字,险些就说成是皇甫曜,这可是南越朝堂堂大将军。
“皇甫谦?可是谦谦君子之谦。”
纤纤抱拳道:“正是。在下有礼了!”
妙仙微微思吟道:“我国姓皇甫的不多,钱塘武林世家皇甫氏,又有当朝大将军皇甫,不知公子与他们可有关系。”
不是云谦、江谦、田谦,却偏偏是皇甫谦,纤纤出口暗自问起自己。
纤纤笑道:“并无关系,只是碰巧也姓皇甫罢了。”
妙仙道:“听先前公子神情,也是懂音律之人。若是公子不弃,公子能否屈尊与妙仙和奏一曲。”
“好!取箫来!”她所精通的乐器,箫、琴,而弹琵琶的技术实在不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