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倒插门(一)
李爽进里间试穿裙子,换一件,就跑出来转着身让张旺看。张旺见店里没有人,大胆地鼓着掌说:“这件好,穿着好看。”
李爽嘟起嘴,嗔笑道:“每一件你都说好看,到底哪件最好嘛?”
张旺只好说:“你身材好,穿哪件我都觉得好看。”
李爽试完衣服,看看门外:“我爸上医院怎么还不回来?”
张旺忙问道:“李叔糖尿病严重吗?怎么让他一个人自己上医院?你哥忙什么?”
李爽倒是很放心:“不重,就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上医院检测。我哥嘛,不说他了,说到他我爸就生气。”她一边折叠裙子,一边问张旺:“阿旺,你们把生意做到省城去,当真赚钱吗?”
张旺得意地说:“那还有假吗?我们一帮十个人的伙伴,只要边境那边有新货,我们就提货到省城转卖,肯定赚钱了。”
李爽好意提醒说:“听我爸说,省城生意很旺,但是人也很杂,小心别被他们骗。”
张旺听了认真地说:“你还别说,陶晓伟和王福贵就差点被骗子讹诈。”于是,绘声绘色地给李爽讲起他俩遭遇的秘药和古董故事。
李爽听完,紧张地问:“他们被骗走多少钱?”
张旺呵呵笑,过一阵才说:“我们人多,哪里那么容易上他们的当?骗子利欲熏心,漫天要价,想讹诈我们的钱,鬼才相信他们,结果一分钱都骗不到。”
李爽松一口气:“我就说嘛,城里鱼龙混杂,要特别小心。现在做买卖自由,只要有本钱,在哪里都有生意可做。省城人员密集,流动量大,生意更是红红火火,全国各个地方的人都有,有不少歪心眼的外地人不好好营业,专门挖空心思讹诈人。你不看报纸吗?电台也经常广播,很多乡下人冒冒失失被诈骗。你们在那里做买卖,一定要当心。”
张旺今天开心,想在心上人前面逞能,认真地说:“那是自然,我们又不是没出过门的人。我们十个人,什么人才都有,要打架的行,要谈判的行,要侦查的也行。我张旺别的不擅长,就是长一双火眼金睛,愣是从骗子的碎片中发现了秘密,破了骗子的圈套。”
李爽见他较真,咯咯笑起来。张旺跟在一旁傻笑。
“真是败家仔,成天顾自己玩,不来帮我做半天活,今早不吱不吭又拿走我抽斗里的一沓钱。”李长万从店门外进来,气鼓鼓地说。他看到张旺在店里,语气放缓和下来,“李楠太不像话了。”他走入柜台里,才冲张旺说:“阿旺,你来了?”
张旺连忙回应:“李叔好……我来一阵了。”
这时,太阳升高了,白花花的阳光静静洒在街面上。门外街上的行人多起来,有的三三两两笑谈着从门口走过去,有的步履匆匆巡看店铺门牌……陆续有客人进店咨询探问,抓药检药。门外,有些附近的农民挑着竹筐藤篮,等店家检视药材过秤。李爽在货架前忙着给客人拿药品,耐心解释药的功能和用法。这边的客人还没弄明白,另一边的客人又大声唤她过去。李长万也被几个客人围住请教用药情况,父女二人忙得不可开交。张旺不懂捡药,就到门外接待客户,他也不知道判断药材等级,只好先让客户把药材挑过来过秤,编号记录。
李爽看店里的客户少了些,寻隙跑出门外,根据张旺记好的记录检视药材等级,定好价格,然后让张旺搬运到里屋码放。
三人忙了一个上午,一直到一点多种,客人才渐渐少了。饭店的伙计准时送来他们的午餐,三个人在店里吃午饭。
李长万擦拭脸上脖子上的汗,感叹地说:“今天是街日,客人多,多亏了阿旺在这里帮忙,不然我们真的忙不过来。”
张旺好奇地问:“李爽,你哥街天也不过来帮忙吗?他忙什么?我们要不要等他一起吃中饭?”
李爽在旁边白他一眼,紧扒两口饭,过一阵才说:“我们吃我们的,不等他。李楠很少来药店,他不喜欢闻药味,说泡在药店一个上午就头昏。他有自己的活,跟朋友开旅馆,有时候生意不好,就回来找爸。”说完,往父亲看一眼,眼神复杂。
李长万叹口气,说:“我这儿子不争气,太让人失望。你不是外人,就跟你说吧。李楠李爽的母亲死得早,我一人看管药店,忙得没法分身,放松了他,让他玩野了,一天到晚跟随一伙不务正业的人,谋什么大财。我看就是游手好闲,只会喝酒打牌,一件正事都做不来。”说完,重重地叹气。
张旺先前听李爽说,母亲早年过世,兄妹俩就是父亲一手拉扯大。这下听了李长万的话,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半晌,他才想起安慰的话,小心地说:“李叔,青年人自己出去闯一闯好。生活的风霜雨露,总要自己去经受。”他想起自己的经历,继续说,声音动情:“自己认准的路,一定要经历一一回。走顺畅了,皆大欢喜。即使撞了墙碰了壁,也不后悔。也许这就是青春的含义。”
李爽听了,惊讶起来,平时张旺都是老老实实,问一句,讲一句,没发现他讲话这么深刻呀。
李长万点点头,叹气道:“青年人有青年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生活做事都要脚踏实地才好。要是李楠像你这样踏实,我就放心了。可是他一伙人捣鼓什么旅馆业务呀,那个生意不好做,还不是三天两头跑回家跟我拿钱花。我不是心疼钱。我们大人辛苦挣钱,谁不是挣来让儿女们用的?我就是担心他们这业务杂七杂八的,前景不好……”他说到伤心处,声音低沉,恨不得找个贴心人倾吐个痛快,自然把这个诚实可爱的小伙子当作倾诉对象。
张旺知道他既当爸又当妈,身心疲惫,刚五十五岁,就已经满脸皱纹,比自己六十多岁的父亲还显老。张旺崇敬他身上那股不平凡的父爱,同情他艰难的遭遇,于是静静地听着老人的诉说,时不时插讲自己真诚的心意。李长万感动地皱纹舒展,脸庞泛着亮光。他看着张旺的眼睛,热切地说:“阿旺,你就来给我当儿子吧。”
张旺不懂他的意思,答应说:“伯父,你就把我当儿子吧。”
“张旺,快过来,帮我扛东西。”李爽在柜台那里叫。
“就来。”张旺赶紧应道,然后对李长万点头说:“我过去了。”
下午,李长万浑身疲软无力,看东西模糊不清。李爽慌张起来,要送父亲上医院。
张旺安慰她说:“你爸今天太劳累了,心情不好,一时心力交瘁。不要紧的,上医院休息两天就好。”
李爽着急地说:“我爸要住院,我哥不懂在哪里呢?你今晚就不回莲花村了,陪我在医院看爸,好不好?”她无助地看着张旺,一脸焦虑。
张旺点点头:“你放心,伯父没有什么事的?就是太疲劳了。”
第九十一章 倒插门(二)
李长万的确因为劳累加上忧虑,引起血糖不稳定,身体出现异常。他在医院打针吃药后,时睡时醒,静养半天,精神就好转了。他看女儿在窗前椅子上歪着头睡着了,抬眼看看窗外灯火通明的街市,回头瞅了瞅在另一旁打盹的张旺,心里很不是滋味。
“吭——咳咳!”他尽量忍住轻咳。
李爽惊醒了,她看到父亲咳嗽,连忙起身端起口盅,递到他嘴边:“爸,喝一口水。你醒多久了?”
“刚醒。精神好多了。”他提手腕看时间,“深夜十二点了?”
听到有人说话,张旺迷迷糊糊睁开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陪病人。他见李长万喝水,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伯父好多了吧?我就跟李爽说,不要紧,伯父就是太劳累。”
李长万心里暖烘烘,说:“年纪大了,真不同往日了,干一点活儿就累倒。辛苦阿旺,陪李爽了一大晚。”
张旺真诚地说:“应该的。李爽说,伯父您一个人带大兄妹俩,很不容易。伯父的养育恩情,我们做晚辈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李长万听了,眼睛一热,想到白天跟他说过的话,要是他当自己儿子就好了。他想了想,对张旺说:“阿旺,坐过来近点。”等张旺坐近病床前,他恳切地说:“阿旺,我知道你和李爽好,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听李爽说,你家里兄弟多,你就来给我当儿子吧。”
张旺不解地看着他:“给您当儿子?”
“对,你就倒插上门,给我当儿子。”李长万点点头,眼里充满热盼。
张旺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愣住,不知怎么回答。李长万没见他应声,估计他不肯上门,只顾说着自己的打算:“这个药店我已经盘下来了。李楠不听我是话,自己倒腾他的事。这个店铺就让你和李爽经营。我们在东街还有一所房子,我在那里养老。将来李楠成家了,也够我们爷俩住。李爽打懂事时候起就跟我捡药买药,这么多年了,我没有给她置办过什么,我就存一笔款子,等你们成家以后,帮你们买一处房子。这样,我就安心了。”
张旺听了,心里又惊又喜,高兴的是伯父同意了他和李爽的婚事,原来他总担心,自己是一个乡下孩子,伯父不愿意让女儿嫁给他。惊讶的是,伯父竟然想让自己倒插上门,真的要当他的儿子。这事太突然,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自己愿意,父母亲会同意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一眼李爽。李爽不出声,微笑着看他,等他说话。张旺只好傻笑地看着李长万。
李长万无奈的叹气,掏出自己的心里话:“哎!我知道,倒插上门,委屈你,名堂不中听。那些遭苦的孩子才愿意上门。你要是不情愿上门也不要紧,我相信你这个人,李爽吃得苦,跟你嫁到莲花村也不怕。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打理店铺几年,等你们分门立户,在村里扎稳根,你再带李爽来这里帮我打理生意,你这个女婿也还是我半个儿子。”
张旺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皱纹堆集在一起,满脸愁苦的样子,心里非常难过。
他心里想:伯父一个人艰苦支撑一份家业到晚年,想舒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李爽嫁进了莲花村,李楠还是只顾倒腾自己的活,他的晚境比现在还凄苦。他是李爽的父亲,也就是我张旺的父亲。
张旺想着想着,鼻子变酸,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
“伯父,我……”他鼓起勇气,大胆地说:“我个人不要紧,就看李爽的想法。我家里兄弟多,我父母亲不会为难我的。只要李爽乐意我来上门,我就愿意。这辈子我就认定李爽,她愿意住哪里,我就到哪里。上门的名声好不好听,这个我不在乎。”
李爽不知道是不是害羞,脸上泛着光亮,目光闪到一边,咧着嘴巴笑。
李长万听了,大喜过望,挣扎着坐起身。张旺慌忙伸手扶他坐好,替他掖了掖被子。李长万一兴奋,连着轻咳几下,这才开心地说:“这让人太高兴了。你小伙子真好,心地善良,手脚勤快,我家李爽没看错。你若是真心为了李爽好,那就上我们家来,我一定把你当儿子看,绝对不会偏心。”他额头上的皱纹跳着舞,快乐地舒展开来。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自己做主呢?”张广德听张旺说打算入赘李爽家,连连反对,“这不行。倒插上门,你会受委屈,我这脸也没地方搁。”
九娘见儿子要去城里上门,沉吟了半晌,听到亲家打算给他们置买新房,高兴地说:“那行。上门就上门呗,有什么呢?你去到哪里都是我的儿子,改了姓又改不了人。到时候,你可以两头住。”
爷爷也不同意,他颤悠悠地说:“入赘李家,那我三个孙不就只剩两个孙了。这怎么行?我们张家就讲人丁兴旺。”
大哥尽听他自己拿主意,说现在是新社会,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二哥张宏整天就抱着宝贝儿子,他才没有心思来干预弟弟的婚事呢。
张旺见父亲和爷爷反对,咬着嘴唇说:“爸,谁说上门就受委屈呢?那是旧时的事了。李爽和他爸对我很好,不会让我委屈的。再说,他们父女两个人打理店铺很忙,缺人手,要是李爽嫁到我们家里,离开了药铺,伯父的药店还怎么开?”
张广德生气地说:“你小子哪里知道?上门是那些讨不上媳妇的苦孩子迫不得已才走的路,被人看低。我们张家好端端的,上什么门呀?人家不笑话我们吗?”
张旺严肃地说:“爸,这你就不对了。新社会,观念就不同了。上门怎么就低人一等呢?我就不信,我要让人家看看,我张旺上门,一点不比他们差。”
张旺知道父亲和爷爷顽固,找陶晓伟帮助劝说。陶晓伟迟疑好一阵,说:“你确定上门到县城去生活吗?”
张旺有些不舍:“当然,我很怀念莲花村。但李爽家确实缺人手,我不得不去帮忙。”
陶晓伟感慨地说:“我倒是觉得乡村淳朴,住得踏实,不像城里人心隔肚皮,算计人。”他像是提醒张旺,也是提醒自己。
几次三番,三番几次,张旺有陶晓伟陪同劝说两个老人,底气越来越足。张广德和张学问见扭转不了张旺的心意,不情愿也没办法,只好叹着气点头。
临近春节,李长万亲自操办,在县城最豪华的酒店替两个年轻人举行隆重的婚礼。花烛夜,客人欢欣鼓舞,热闹非凡,气氛火爆,众人兴高采烈闹完洞房,才欲犹未尽地散去。张旺和李爽疲惫地整理凌乱的婚床,把枣子花生瓜子扫入床角。
李爽脸上带着妆,眉毛整齐,眼睛显得更大更神气,脸颊白嫩,非常俊俏。张旺不由自主停下手,深情望着忙活的新娘,看得入迷。
李爽感觉到他逼人的目光,娇媚地扫他一眼,嗔笑道:“没见过我化妆吗?”
张旺一脸幸福,大胆地说:“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仙女模样,今晚终于见到了。”
“嘴贫!”李爽脸蛋红晕,坐床沿上,“倒插上门到我家来,不后悔吧?”
“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到哪里都幸福!”张旺动情地说。
李爽幸福地笑,拉上灯。
第九十二章 闹元宵
这一年风调雨顺,莲花村人们铆足劲起早贪黑勤干苦干,稻田收成好,甘蔗长得旺。春节,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人人天天笑声不断。不少脑子活的村民一边抓紧劳动,一边倒腾买卖做些副业赚钱,手上的钱足了,心里快活,年货备得比往年丰富。尤其是那些参与王福贵生意的人家,更是喜形于色,买来大捆大捆的炮竹,放得过瘾。
张旺新上门李家,他跟新爸商量,头一年,很想回莲花村过年。
李长万马上赞同,他得了个满意的儿子,人一下变年轻了十岁,走路风风火火,精神十足。他说要让张旺回村里争脸,亲自置办丰足的年货,猪脚、扣肉、羊排、花菇、腰果、竹荪购买了一大堆,装满四个大纸箱,绑在车后架上。
大年夜,百姓习俗,谁家整弄好年夜饭谁家就先点燃贺岁的炮仗。王福贵在村头第一个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足足响半天。村中央的张旺家紧接着点燃炮竹,炮声欢唱,也是经久不息。村尾秦老四家的鞭炮声也不示弱,跟村头王福贵家遥呼相应。王福贵惊讶,以为自己买的鞭炮最多,没想到村中村尾还是出现竞争对手。村里其他各处也放起鞭炮,一时间,村寨烟雾翻滚,炮声阵阵,喜庆洋溢着整片山间,人们欢欣鼓舞过大年。
欢庆的日子从来都是过得快。转眼,半个月的年关就过去了。村长张兴高兴地告诉大家两个喜讯,今年元宵节北山镇在灯光球场举办盛大的游园活动,莲花村要选出一个人参加全县农业技术培训班学习。
每逢二五八是本镇的圩日,元宵十五正是街天,全镇十里八乡的人们纷纷赶集逛游园。
王福贵在村里一吆喝,除了张旺跟老婆回县城,其他伙伴兴致勃勃溜着自行车上镇里赶集闹元宵。
这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暖风习习,空气中飘来一阵阵早开的花香,飘荡着节日的喜庆气氛。球场一侧的舞台幕布布置得红红绿绿,尽显欢庆意味,顶头挂一块红布横额——陵川县北山镇元宵节游园活动,一行黄色大字非常醒目。
活动场地挤满了人,人们大声交谈着,场面喧闹。球场四周摆满小吃摊点,有卖瓜子的,甘蔗的,煮花生的,烤红薯的……孩子们跟在大人后面闹着买零食,有些胆子大的孩子跑开大人,好奇地到处钻,追逐逗乐。村民来到热闹的游园场地,兴奋地四处张望,寻找熟人。很多不同村的老朋友相见,热情地拉手,热烈地谈笑。
舞台上,舞狮队员在快速跑动,紧张地准备着。终于,鼓声咚咚咚缓慢地擂起来,球场的空气被震得嗡嗡颤栗。紧接着,锣声恰恰恰清亮地敲响。舞狮表演开始。舞狮队员静立台上,手持狮身道具,狮身是红橙黄耀目色相,洋溢着欢喜的气氛。一个小个子队员束袖绑腿,手持彩球,在狮子身前眼下,左右盘旋环绕,突然一下抛向半空,一个翻滚飞身跃起,稳稳地接住。狮子被绣球吸引,睁眼定神注视绣球,片刻,舞动狮身,晃头摆尾追踪上来。人们的谈话声渐渐平息下来,一个个歪着嘴笑,津津有味地着舞狮。鼓儿咚咚,锣儿恰恰,两个狮子手一前一后,动作娴熟,配合精妙,翻,掀,扑,剪,表演得神态逼真,活灵活现。
紧接着,锣鼓声渐渐密集起来,越来越紧,最终暴风骤雨一般,急切纷乱。众人的胸膛被震得咚咚作响。锣声紧随鼓点,也是密如乱箭,恰恰声清脆入耳,敲击着观众的耳膜。观众精神紧张起来,大家屏住息,目不转睛盯着狮子看。狮子手动作快捷,一伸一挫,孔武有力,闪电一般。脚步灵巧,甩头摆身,腾挪跳跃,配合着鼓点锣声。狮头左顾右盼,狮眼熠熠生辉,表演栩栩如生。
咚!鼓响骤停,锣声轻敲,节奏趋向缓慢,声音轻快悦耳,像青蛙在水中跳跃,非常欢乐。狮子表演的动作渐渐放慢下来。最后,舞狮手摘下狮子头,提着狮子身,忙不迭向观众鞠躬,原来是两个英俊的小伙子。全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很多人情不自禁高声叫好。手持绣球的小个子一个筋斗翻过来,立在两人旁边,向观众行礼。众人掌声更加热烈,经久不息。
看完舞狮表演,办公楼上的高音喇叭激动地宣布:游园活动马上开始。早就准备好的工作人员迅速进入场地,摆放器材道具。
群众刚舒一口气,又兴奋起来,大家急急忙忙找自己拿手的项目,兴高采烈地投入游园活动:蒙眼敲锣的,投篮板的,跑圈的,夹玻珠球的,吹蜡烛的,滚铁圈的……球场这儿一排,那里一列,到处排起了游园队伍。人们兴致勃勃玩着各自的项目,球场时不时爆发出幸运者兴奋的欢叫声。几年来,大家满怀热切的希望,在自己庄稼田地自由挥洒,尽情释放庄稼人的强壮体力,眼见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心里早就憋足一腔的快乐,今天终于等来这么一个好机会,尽兴欢乐。
王福贵陶晓伟五人在游园场中疾走穿梭,各个游园项目都忍不住尝试了一番。王福贵拉着陶晓伟排到蒙眼敲锣的队伍里。到他了,他快速用布条缠住双眼,手握棒槌,迈开腿走向目标。众人哈哈大笑。他思忖走到位置了,举起棒槌就敲。
“哎呀!不好!”周围的人齐声叫着。
“阿贵住手!”是陶晓伟在叫,声音焦急。
王福贵纳闷,手楞在半空。他憋不住,干脆撕下眼上的布条。原来自己走偏了,面前是一位大伯,正专注给身边的孙子剥红薯,不留意王福贵举棒敲他的头。王福贵看了,到吸一口凉气,好险。大家见状,乐得哈哈笑起来。
轮到陶晓伟,他一边蒙眼,一边心里判断好方向,估摸步数,一步一步走上前,举棒一敲,“当啷!”一声。
“中了。”大家开心地叫。
一伙人高高兴兴的玩玩走走,裤兜塞满了奖品。
最后,他们来到场地的南边,这里有一排高大的芒果树,树梢吐出一串串嫩紫的新叶,远看好像是新开的花儿。树干束着一条条红绳,绳子下挂满灯谜,这里的游园活动就是猜灯谜。陶晓伟一看,来了兴趣,他拉着大家仔细地看那一条条灯谜。
“鲁迅逝世一世纪。打一成语。”陶晓伟看一眼,有了,举手取下这条灯谜。
“晓伟,过来看。谜底是牛大力吗?”王福贵指着一条灯谜问。陶晓伟顺着他的手指看,这是一条猜中药的谜语:“洞房花烛夜,打一中药名。”
“你想歪了,怎么可能是牛大力呢?”他想了想,又取下了这块纸条。
“你们一起来看:儿童不宜,打一数学用语。哪一位想得出谜底?”陶晓伟微笑着问大家。
几个伙伴眨眼蹙眉,沉思着。一会,覃光明叫道:“我懂,是小数。”
王福贵斜看他一眼,摇摇头,说:“不对,应该是最小值。”
“错了。”陶晓伟见大家回答不对,伸手摘下那张灯谜。
“那你说,谜底是什么?”王福贵不服气。
“走,我们一起看结果。”陶晓伟说道,手持三张灯谜,走向工作台。他把灯谜递给工作人员,按顺序报谜底:“我猜出来了,谜底是百年树人、桔梗、无限大。”工作人员翻开手中答案,高兴地告诉他,全对。一伙人得意地欢叫起来。
末了,王福贵执拗地说:“那边还有很多灯谜,我们过去看。我就不信,我猜不出一个正确结果。”
第九十三章 农业技术培训班(一)
王福贵靠上前一看,是一条字谜:“只对一半,打一个字,”
他转转眼珠,思忖着:“只和对的一半,是什么字呢?”他细细地想了好一阵,一道亮光闪过脑门,对了,是“叹”字。他笑吟吟地取下字条,继续往前面看。
“皇帝,打一个字。”他左想右想,猜不出,只好叫道:“晓伟,快来看,这条字谜。”
陶晓伟朝字谜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他不想打击王福贵的信心,提醒他说:“狼有狼王,狮子有狮王。皇帝不就是人中的王吗?”
“人王?”王福贵心里琢磨,“有了,是全。”他高兴地撕下纸条。
“有长有宽,晚上上班。打一日常用品。”这个灯谜猜什么呀?王福贵摇头晃脑,想不出结果。
他看见刘江挤在身边,指着纸条喊他:“刘江,你来猜这道谜语。”
刘江轻声念一遍,说:“我不猜。”
一个穿白衬衣的小伙子,凑过来看谜面,惊异地叫起来:“怎么出这样的灯谜?”
旁边的人听了,好奇地围过来看,默念谜面,猜着谜底,心领神会,得意地笑。
工作人员看到这边有人起哄,走过来,听了他们的议论,批评道:“好好猜谜语,别胡思乱想。”
陶晓伟走近前来,见众人神态怪异,疑惑地看谜语,想一阵,伸手摘纸条。
“你猜出谜底了?”白衬衣挤眉弄眼,怪笑着问。
“告诉你,谜底是生活用品,睡觉用的床!”陶晓伟看不惯他的猥琐样子,生气地对他说,声音很大。
“喔!”众人出乎意料,若有所思地应道。
其他游园项目结束了,最后只剩下这边的猜灯谜活动。人们欲犹未尽,聚集在一道道灯谜前,笑嘻嘻经受一场文化与智慧的考验。他们长年投身生产劳动,身体壮硕,精神却没挂果。今天在灯谜前冥思苦想,时不时闪出思想的火花,感觉非常奇妙……
乡镇街日散得早,下午两点钟,游园活动圆满完成,偌大的游园场变得空荡荡的。村民怀揣奖品和快乐,像充足了电一样,心花怒放地回家,精神劲头更加充足。
王福贵五人溜着自行车,车子在大街上拉成一个蛇阵,一溜烟往回骑。路过派出所门前,一条红布标语被风吹落,斜挂在路上。陶晓伟今天玩得快乐,心花怒放,车速快,冲在前面。他猛刹车,急拐车头,停下来,一脚蹬地,伸手拉起标语看——坚决打击走私贩私买卖活动——心里掠过一丝不祥。
“晓伟,拉到路旁去。我们先走。”王福贵蹬车引着大家拐个弯,蛇阵继续向前。
莲花村一致推举陶晓伟参加陵川县农业技术培训班学习。陶晓伟很高兴,知道这是村民对自己的信任。
他简单收捡两套换洗衣服,兴冲冲赶到培训学习地点陵川县党校报到。
这时,太阳慢慢下坠,把黄橙橙的夕照洒向两层楼高的党校教室,给楼前的一排鸭脚树染上一层蜡,泛着耀眼的光。
学员陆陆续续前来报到。
晚饭后,培训班开班典礼在党校会议室举行。
会场坐满了学员,基本上是青年人。陶晓伟扭头看了看,估计有两百号人。大家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个个显得好奇兴奋。
农业局吴局长陪着负责农村工作的副县长李恒志已经在台上就坐,一旁还坐着三个陌生的人。看看人到齐了,吴局长用手轻拍话筒,介绍台上的三位培训班讲课专家,接着做个简短开场白,就把话筒移到副县长前面。
李恒志环视一周会场,大家鸦雀无声,专注地看他。他满意到点点头,提高声调说道:
“各位学员,大家好!我看了一下,这次参加学习培训的农民朋友都是年轻人。这很好!年轻人是农村的支柱,是现代农业发展的希望,是农业技术的先锋队伍。新的一年已经开始,我代表陵川县政府对全县农业技术培训班顺利举行表示祝贺!向长期在农业生产一线辛勤劳作的农民朋友及你们的家人表示亲切的慰问和衷心的感谢!”
副县长站立,向大家鞠躬。会场立即爆发热烈掌声。
接下来,李恒志讲了改革开放我国农业农村取得的巨大成就,还讲了我们当前的农业技术不高的现状。最后,他给学员提出三个要求:
一要认识到位。参加培训的农民朋友要以主人翁的姿态对待学习,做到尊重老师,虚心求教。严格遵守培训纪律,严格遵守作息时间。
二是认真学习。培训时间虽然只有15天,但内容丰富,有理论知识,有实际操作。农民朋友要珍惜这个学习机会,沉下心来,集中精力,专心听课,认真学习,争取学到更多更好的农业生产新技术。
三是学以致用。农民朋友要把所学的理论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坚持学以致用,紧密结合实际思考问题、发展生产。
李副县长寄希望于农村的青年朋友,希望大家通过这次培训,不断提高农业生产技术,为农业发展和农村建设贡献自己的青春和力量。
会议室爆发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领导讲完话,专家组组长、陵川县农业技术推广首席技术员杨泽民开始培训班第一场讲座。杨技术员一开课,就在黑板书写一行大字: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科技,让以色列农业腾飞。醒目的标题一下子吸引住所有听课的学员。
他讲课的声音雄浑,似有一股磁力,紧紧抓住了陶晓伟。
“马克·吐温,美国著名批评现实主义作家。100多年前,他来到地中海旅游,他行走在地中海东南方向的海岸,看到满眼是荒芜萧索的景象,他以作家独有的眼光,对这片贫瘠的土地写下了‘荒凉、贫瘠和没有希望’的评语。我们新中国成立的前夜,以色列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建国。这个弹丸小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耕地面积稀少。全国国土三分之二的面积全是沙漠,大部分领土属于典型的干旱和半干旱气候地区,水资源尤其贫乏。这样的国家,很不适合发展农业生产。所以,才有了马克·吐温这样的判断。”
“可是,科学技术力量,完全颠倒了人们的认识。短短几十年,以色列就令人不可思议地创造了农业神话,大片的沙漠变成良田沃土,荒凉的戈壁盛产粮食果蔬,成为世界闻名遐迩的农业大国,不但靠狭窄贫瘠的土地养活了本国的人民,还奇迹般地出口大量农业产品,被人誉为‘欧洲果篮’。”
“以色列的农业奇迹,给我们一个深刻的启示:科技是农业发展的出路。我们中国历来是农业大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但是,几千年来,我们农业技术没有得到发展,很多农村还是一如既往地拉牛使耙,挑水浇灌。这个农耕技术,从秦朝一直沿用到今天,足足用了两千年。”
“我们中华民族是勤劳的民族,是智慧的民族。但是在农业发展上,我们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被人家甩得很远!”
“年轻人,要追赶世界发达农业生产,就靠你们了。”
杨老师的话在低沉中突然爆发,变得亢奋。会场中的两百多人站了起来,神情激烈,拼命地鼓掌。陶晓伟觉得两颊潮热,激动得泪水在眼眶打转。他感到身上的紧迫使命,看到了努力前行的方向。
第九十四章 农业技术培训班(二)
第二天,培训班开始理论学习,技术员介绍我国农业发展历史,现代农业发展新技术。特别是从本地农业种植实际入手,详细讲解水稻大田种植科学管理、果树种植技术、特种养殖技术和甘蔗种植管理技术等农业生产科学知识。
陶晓伟第一次参加农业技术培训班学习,他虽然从小就看着村里老辈人开展农业生产,长大以后一直没有离开过农田活动,但是他没有想到,农业生产还有这么高深丰富的学问。他专心地听老师讲课,写满一页又一页的笔记。他好像回到了以前读书的年代,孜孜不倦地汲取鲜活有用的农业生产技术以及相关的科学知识。
一下课,陶晓伟喜欢和一群好学的学员拥上讲台,围着老师请教问题。
“老师,水稻品种很关键,袁隆平和谢华安研究出了哪些新的杂交水稻品种?最高亩产是多少?”陶晓伟捧着几笔本,诚恳地问。
杨老师扬起头,看一眼这个勤奋的青年人,耐心地说:
“袁隆平和谢华安都是我国顶尖级别的农业科学家,他们的研究团队新近推出了高产的水稻品种,全国种植最广泛的有汕优63号、南优2号、威优6号、冈优22号、五优308号和天优华占号六个著名品种。管理得好,这些水稻品种亩产都超过六百公斤。云南的农民种植天优华占,每亩产量达到七百多公斤。”
“哇!亩产七百多公斤!”学员们惊呼起来。
“可是,我们这里种植双桂1号和桂朝2号,亩产五百公斤都收不到,差距怎么会那么大呢?”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年轻人问。
杨老师笑着说:“农业生产是一门学问,有了好的品种还不够,还需要科学高效的农田管理。你们很多人都是遵循上辈人的耕种方法,灌溉、施肥、预防虫害各个环节处理不当,影响了优良品种的产量。现在你们来参加培训学习,这很好。大家努力学习半个月,就基本了解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学到很多科学种养的知识,大幅度提高农作物亩产产量,改进农村种养方法,扩大种养规模。农村是一片广阔的田地,你们拥有了技术,就可以大显身手,发展现代农业。”
“啪啪啪啪!”旁边一群人听了,不由自主鼓掌起来。
“杨老师,很多农村喜欢种植谢华安培育的汕优63号,大家都说颗粒好,口感香。我们这里为什么不引进这个品种?”
“学员们,我们国家地域辽阔,各地的土质气候情况不一样,各省市根据自己的条件引种最合适的水稻品种。目前,我们正在根据陵川县的土质气候特点,做好研究,准备引进汕优63号、南优2号这两个优良杂交水稻品种。”
学员们听得入迷,很多人低头做笔记。
吃晚饭的时候,陶晓伟看到,蓝衣青年就坐在自己对面。他拿起饭碗走过去,坐蓝衣青年旁边。大家经常挤在老师身边问问题,彼此都熟悉。蓝衣冲他笑笑,问道:
“他们说,你是莲花村的,叫什么名字?”
陶晓伟扒着饭,回答说:“我叫陶晓伟。你呢?叫什么?哪个村的?”
蓝衣说:“我在你们北山镇东边上,叫朱少雄,住在远华村。”
陶晓伟高兴地说:“哦,那是丰宁镇了,我读书的时候去那里玩过。”
两人愉快地谈论着杂交水稻新品种。朱少雄对他说:“田间管理出产量。桂朝2号在云南种植,产量很高,亩产超过一千公斤,是目前全国水稻单产最高的记录。我们这里也是种这个优良品种,但是产量出不了,基本上就是每亩四五百公斤。看来,我们的管理技术跟不上。”
陶晓伟说:“杨老师不是讲吗?田间管理技术很重要。我们跟外地的农业生产技术有差距。”
朱少雄眼里闪着光,说:“我最敬佩袁隆平,他为水稻研究一往直前,矢志不移。那年,秧圃被毁了,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后来,他偶然发现,旁边的井里还漂浮着一两株秧苗,他奋不顾身,跳进井里把秧苗捧起来,继续精心培植。”
陶晓伟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懂得那么多东西?”
朱少雄抿嘴一笑,说:“我舅舅在丰宁镇农业技术推广站工作,我经常去他那里看杂志。你如果有兴趣,以后我看到好的杂志,就带给你看。”
两人谈得很投缘,还交流了不少田间管理的经验。因为培训时间紧,老师晚上还要讲课,两人谈得不尽兴,各自匆匆赶回宿舍洗衣服,准备上课。
一天晚上,杨老师讲授现代农业新技术内容。他告诉学员们说:
“长江一带地区,人们开始实验一种新的水稻播秧技术,叫抛秧。他们大胆改革水稻种植的方式,不再沿袭几千年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弯腰插秧的传统方式,他们连稻田都不用走进去,直接站在田边地埂,把水稻秧苗连同营养土一起撒抛到稻田里……”
杨老师没说完,就有好奇的学员举手提问:“杨老师,不走进稻田,怎么插秧定植?”
杨老师高兴地说:“新技术就在新,你们没见过,难以理解。你们不要急,听好课。那里的农民就在水田边,把秧苗抛到稻田的空中,让秧苗自由落入,靠秧苗根部的重力定植入土……”
不少学员听了,不解的议论起来:“不用插秧,就靠抛洒秧苗,这能保证秧苗入土,保证禾苗成活吗?”
杨老师看见学员们兴趣盎然,提高音量,说:“这种技术很好,容易获得高产。抛秧栽培,秧苗虽然参差不齐,但是因为它入泥浅,光照充足,根须发达,低位分蘖快,返青期缩短,促进禾苗尽快生长,有利于水稻高产、稳产。”
大家听了,还是不理解。
杨老师看看学员们茫然的表情,说:“现在,这种抛秧技术还不是很成熟,秧托成本比较大,没有普及到我们这里。我预测,随着科技发展进步,过两三年,抛秧技术更成熟,成本降低,那时,我们大家采用抛秧技术,插秧效率就提高了……抛秧,可以手工抛秧,还可以机器抛秧……我们要掌握新的科学生产技术,做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新型农民。”
后面几天,技术专家带领学员深入田间地头,实地指导学员掌握农业生产技术。
短短半个月,陶晓伟开拓眼界,学习了丰富的农业生产新技术,还认识了一批新朋友,他觉得浑身是劲,精神焕发,眼前充满希望。
第九十五章 三月三
春天的田野,铺着一块一块的新绿。村旁的树上,吐出崭新的叶子。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花香。
陶晓伟张开双臂,仰头看,蔚蓝的天空,宽阔辽远,漂浮着丝丝白云。燕子在头顶掠过,叽叽欢叫,迎接那春天。这就是我可爱的家乡。回到家乡,脚踩沃土,他才有一种自由踏实的感觉,生出一种真实的快乐。
此时,眼前的田野,已经不仅仅是以前谋生扒食的地方,而是具有无限希望拥有无限生机的沃土。他轻快地哼着曲子,行进在田头地埂,心里编织着种种梦想。
几场春雨过后,莲花村村头村后,春意更浓。布谷鸟整天啼唱,催促人们珍惜美好的春光,抓紧耕田犁地,播种秋天的希望。
莲花村的人们脸上含笑,他们拥有这么优美的环境,他们赶上这么美好的时光,在远离喧闹的宁静乡村,在远隔红尘的优美田园,他们在自由酣畅地挥洒庄稼人的激情和热血,了无牵挂,无所束缚地尽享田野山林的自由空气和灿烂阳光。
早上,人们追逐在蜜蜂花蝶的身后,架犁把耙,趟过露水,追赶太阳。晚上,人们落在满天繁星的后面,挑箩背筐,披着星光,追逐梦想。一个春天,大家忙忙碌碌,像无数不知疲倦的蜜蜂,散落在田野中辛勤耕耘,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一个瓜果飘香的希望。
浅水插秧、寸水返青、薄水分蘖,陶晓伟每天奔走在莲花村的田头地脚,帮助大家把握准庄稼的田间管理。乡亲们哈哈逗笑说,自己种了一辈子田地,想不到如今却要拜一个毛头小伙子做师傅,这个世道真罕见。
陶晓伟严肃告诉他们,农业生产同样用脑,埋头苦干没有出路,科学技术才是法宝。他悉心把在培训班学来的技术传给乡亲们。
王福贵的梦想比别人更加切近,别人想的是春天播种夏天耕耘秋天收获,他就盼望着每周接到一回四叔的电话,这样,他就可以和伙伴不间断地跨越雷区过境提货。每次出一次货,他们就可以赚上一笔不小的收入。可是,四叔的电话迟迟不来,有时候整个月都没有机会提货。一个月出一次货也行,总比村里人一年收成一次好多了,王福贵安慰着自己。
心怀盼望的日子就是过得快,转眼,村头的田野已经插上不少歪歪扭扭的秧苗,那是一些早行的村民赶在时间前面种下的希望。村边的树叶绿油油的,阳光每天在叶面上跳舞。村后,莲花山上的树木枝叶变得稠密了,远望一片碧绿。
王福贵猛然想到,清明一过,三月三就快到了。
卫强托本村人带话回来,四叔三月三回老家扫墓,叫王福贵第二天陪他一起回母校参观。
王福贵听到消息,心里异常高兴,他想,四叔常年漂泊在外,如今衣锦荣归,心情一定特别高兴,到时候会给母校捐赠一笔款,留下他的美名。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好好做些沟通工作,稳固四叔这条生意路线,特别是加快出货频次,趁行情好多赚一笔。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境外出货,这种生意艰险。以后买卖难做了,自己积累有了本钱,就可以找其他买卖门路,做别的生意。于是,他怀着热切的希望,数着日子,就等三月三快点到来。
三月三,是莲花村村民重大的节日。张学问常年坐着编织竹筐竹篮,背显得有些驼,但是身子骨还是一样硬朗,只是声音变得低沉苍老。他说,三月三,必须备好五色糯米饭,敬供我们壮家先人。实际上,不用他老人家提醒,公婆山一带的村民,每到三月三,都少不了提前采摘枫叶、红花草等材料,烹制五色糯米饭,迎接节日,祭扫祖坟。
三月初二那天,很多人家就不出工了。这就是庄稼人的自由和快乐。田地是自家的,活儿是自己的,哪时干活,哪时停工,全凭自己说了算。上午,大家吃过早饭,就磨好刀,捡好箩筐,准备上山采集制作五色糯米饭的植物。动作快的人家在村后竹林等候,他们兴奋地打着哨音,大声招呼呐喊。不多一会儿,各户人家扶老携幼,纷纷走出家门,朝山上汇集。一时间,村民前呼后应,相拥着攀上莲花山。
莲花山从半山腰一路到山顶,长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枫树。枫树顶梢,浅紫色的嫩叶迎风招展,像顶着一只花帽。人们兴高采烈,说说笑笑。有的人在山下寻找红花草,有的人往山上砍取枫叶。年轻人敏捷地爬上高大的枫树,得意地吹响口哨,伸出长臂砍折枫树嫩条。如果是低矮的枫树,就用力压弯树枝,折取嫩叶。有的人家把嫩枝捆成一把把,背回家里再处理。有的就在树根下检出嫩枝,开心地把嫩叶摘下。孩子们分散在各处,自顾自开心玩闹,摘野花,嚼草芽,捉蜻蜓,捕蝴蝶,抓虫子……每个孩子快乐地追逐嬉笑,叫声笑声在莲花山回荡。
“回家喽!”王福贵大声呼唤。一帮孩子手持各自喜爱的花草虫蝶,一蹦三跳,追在大人后面,很快赶超背枝条的大人。
陶晓伟背一满筐枫叶,赶上刘江身边,高兴地说:“今年枫树长得最茂盛,你看这嫩叶,多柔软,飘着诱人清香。闻到它,就想吃黑色糯米饭了。”
刘江开心地说:“那是,张爷爷说,我们莲花山的枫叶远近闻名,最香醇。”
“阿贵,今年你砍这么多枫叶?”覃光明看他肩上的一大捆枝条,问道。
王福贵乐哈哈道:“今年年景好,多做些五色糯米饭。”他已经捎话给镇上烤卤店的梁老板,叫他烤一只乳猪,三月初三做供品扫墓。
莲花村的人们把香醇的春天,连同快乐与希望背回家。
制作五色糯米饭不复杂,他们把枫叶、花草熬成浓汁,用来浸泡糯米。洁白透亮的糯米吸收植物色泽,也吸进花草树木特有的芳香,蒸出黑、红、黄、紫、白五种颜色的糯米饭,在香醇的糯米味中飘溢各种草木的清香,最诱人。五色糯米饭象征着壮乡人家最美好的心愿——五谷丰登,是壮族人民特有的绝佳美食,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是三月三祭祀祖先的必备供品。
公婆山一带的村寨有一个习俗,凡是在外面工作上班的人,三月三那天一律请假回村参加扫墓,谁要是不回老家拜山,就被村民视为另类,家里人被大家看不起。三月初三那天,天没亮,莲花村的人们就忙碌起来。家家户户蒸煮五色糯米饭,杀鸡杀鹅,村寨飘来阵阵糯米的芳香。
太阳升高了,人们提篮带筐,携带供品上自家祖坟扫墓。拜山扫墓,条件好的家庭暗中较劲,借机会展示自家的实力。条件最优越的人家扛上一条烤乳猪,富裕的家庭摆供一只肥鹅和一挂猪头皮,普通农户的标配是杀一只鸡配上一块猪肉。
王福贵扛着烤猪,冲在家族扫墓队伍前面。王家几个叔伯提着阉鸡供品,指着他对一路跟随的孩子们说:“看见了吗?阿贵哥多神奇,好好学学阿贵哥。”
扫墓结束,大家都饿了,整个家族扫墓的人员集中在一处祖坟前面的空旷地方吃东西。大家把祭祀供品摆开来,任所有人品尝。大人们心情庄重,在各户供品里郑重地抓食五色糯米饭、肉块,缅怀先人的恩德。孩子们顾不上这些,他们盼望已久的美食大餐终于等到了,一个个孩子兴奋地撕下大片肉块,掰下鸡腿鸡翅,津津有味地嚼着啃着,满嘴流油,一脸傻笑。
王福贵的烤猪最抢手,他赶紧用砍刀切出一块块烤肉。大人孩子争拥在他的筐前,伸手抓取,肉块一下就被抢光了。
“别急,别急,等我切好了再拿,还有很多。”王福贵小心护着刀口,连忙喊道。
大人口中嚼着烤肉,对孩子们说:“阿贵有多出息,让大家吃上香喷喷的烤猪肉。”
“你们要学好,向阿贵哥学习。”
王福贵听了,乐滋滋的,心里说:这算啥?这才是开头呢。
第九十六章 母校
王福贵在三月三扫墓活动中过足风头,凭着一只焦黄的烤猪供品让自家成为莲花村首富。可是王福贵的心远不仅于此。省城的遍地黄金让他辗转难眠,境外的满地特产让他无法安坐。买卖生财,生意赚钱。他满脑子里尽想着怎样把买卖做大做强。
改革开放就像一夜的春雷唤醒大地,到处是勃发的生机,到处有发家致富的机会。
村里人只知道遵循老辈人代代相传的思维方式,延续千百年来不变的劳作方法,局限在狭小地方,靠体力来致富。这怎么行?
条条道路通北京,全凭胆量和智慧。我王福贵虽然不像陶晓杰那么幸运学习金融,但是我也知道思路决定出路的道理。晓杰不是说吗?凡是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社会就是这么残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王福贵不会就满足在金三角那里赚些小钱。
他在心里谋划着第二天赔四叔回母校参观的事情,只要跟四叔混熟了,自己就可以在境外开辟更多的买卖机会。
听说在国外经商的卫忠老板回母校参观,陵川县高中蓝校长高兴地向教育局长汇报。局长一听,乐了,他在电话里说:“我们现在办学条件还很困难,有爱国华侨回来,太好了。什么到学校?我要抽出时间陪同卫老板参观校园。”
蓝校长也不客气,大声对着话筒喊:“就在三月初四上午。局长,我们学校第一次迎接爱国华侨参观母校,要不要搞一个隆重的仪式?”教育局长是他早年教过的学生。
局长在电话那头说:“改革开放好些年了,祖国日益强大,社会日新月异,华侨华人以后还会不断回国参观。我的意见就不用搞形式,让他们看到我们真实的面貌。这样吧,到时候我找报社记者跟随采访,好好报道这件有意义的新闻。”
放下电话,蓝校长按局长的意思,把会议室布置成一个简朴的座谈会地方。
早晨,太阳跃出山头,一轮浑圆的红宝石徐徐上升,把东边的天际染红一大片。王福贵看一眼迷人的太阳,叫上李构,两人骑上自行车,赶往北山镇路口乘坐上县城的首趟班车。
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两人在陵川高中大门外等候。王福贵拉拉李构衣袖,指向门口的蓝校长:“那是我读书时候的教导主任,现在升校长了。”
蓝校长站在大门一边,身旁立着四五个穿戴整齐的领导,他们一起迎接卫老板。
“嘀嘀!”一辆桑塔纳轿车慢慢开进校门。王福贵知道是卫老板到了,连忙跟在车后。
轿车一停下,校门的几个人围上前,热情地与卫老板握手,说着欢迎的话。王福贵两人微笑着,站在一旁看。
“阿贵,过来!”卫忠看到他了,招手喊道,向校长介绍这位满意的师弟。
“你是哪一届毕业的学生?”蓝校长握住他的手,问。
王福贵很不习惯,他着着以前的主任,回答说:“我是八零届毕业的学生。主任,不,校长,那时你经常跟我们投篮打球呢。”
卫忠在一旁笑哈哈地说:“蓝校长怎么记得你?老师一年培养那么多学生,桃李满天下。”
蓝校长谦虚地说:“哪里哪里!青出于蓝胜于蓝,学生要比老师强。”他指指在前面走的局长,高兴地说:“局长以前就是我的学生,你看,现在他进步了,比老师强了。”
“对。青出于蓝胜于蓝,后生迟早都要超过先生。”卫忠开心地说,他一路好奇地观看校园的崭新面貌。
“我们的教室呢?校园全变了样,整齐漂亮,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富丽堂皇。我们那时候的教室在哪儿了?”
蓝校长陪着笑说:“卫老板,你读书的时候,这里还在使用民国县立高中的旧校舍,后来扩建,全推掉了,换上整齐大气的楼房。”
卫忠有些失落,说:“沧海桑田,时间都过了二十年。学校面貌全改变了,变得更加美丽。”
局长介绍道:“卫老板,你出去这么多年,祖国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古人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如今,我们祖国各行各业发展突飞猛进,你以后就常回来看看。”
卫忠连连称是:“出外面的人才懂,远离故乡,举目无亲。那个苦,你们不理解。”
突然,他放慢脚步,鼻子连连嗅着,惊喜地说:“是白玉兰的花香,真的,是白玉兰花香。”
蓝校长见他激动,知道他也喜欢白玉兰,连忙说:“球场还是在山脚那边,白玉兰长得更高大了,一年四季花香不断。学生最喜欢了。”
大家边看边说,转入教学楼后面的操场。卫忠眼睛一亮,盯着前面的一排高大的白玉兰,兴奋地说:“还在,白玉兰还在。”他快步走过去,用手抚摸着树干紧致的树皮,微闭眼睛,嗅着空气中幽幽的花香。
记者忙不迭地选角度拍照。
卫忠愉快地回忆着:“那时,我爱打篮球,每天早上别人没起,我就起来投篮。教室屋檐的路灯,射过来一片昏黄的光线,篮板的球圈还看不清……”
王福贵连忙插话:“卫老板毕业前选入县篮球队,他们的球队夺得全地区篮球比赛第二名。”
“哦,卫老板年轻时候是篮球明星,难怪身体精神都这么好。令人敬佩!敬佩!”局长称赞道。
卫忠笑笑,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了。”
从操场出来,一行人走到教学楼前。这时是上课时间,教室处处传来老师洪亮的讲课声,时不时有学生鼓掌。楼上有学生在集体唱歌,歌声清亮悦耳。卫忠侧耳听了片刻,想进一楼教室看看学生上课的情景。
蓝校长犹豫地说:“卫老板时间宝贵,我们还是到会议室座谈吧。”
卫忠还不愿走,伸头朝教室里望。
局长见他心切,说:“卫老板高兴,那就进教室看看。”
这是一堂数学课,老师在讲解函数方程。卫忠站在教室后面,静静地听课。记者忙前忙后,又拍下几张照片。
卫忠看一阵,皱起眉头。蓝校长站他身边,看他神情,轻声问:“卫老板不舒服吗?”
卫忠脸色严肃,低声说:“怎么?学生还用这么陈旧的桌椅?”
蓝校长急忙解释:“我们办学条件还很艰苦。”
座谈会上,局长介绍陵川县教育取得的成就,蓝校长汇报学校的辉煌业绩,大家交流了很多情况。卫忠站起来,脸色沉重,说:“学校教育发展很快,学生成绩连年提高,取得丰硕成果,让人高兴。我想说的是,我看到学生还在使用破旧课桌椅,心里难过。校长说,学校条件困难。我决定,给母校捐献十万元人民币,帮助学校购买课桌,添置教学用具。”
大家激动地热烈鼓掌。记者连忙蹲下身子选镜头,“咔嚓!咔嚓!”连摁快门,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王福贵脑海里,一个人的财富决定了他的高度。
第九十七章 社会是一个聚宝盆
王福贵两人陪同卫忠老板参观完母校,又被他留下,说要跟随他在县城游玩一天。
上午,卫忠让两人和另一个侄儿跟他一起逛大街,四个人一起走到农贸市场。
没进市场,一阵喧杂声像热浪般扑面而来。农贸市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讨价还价声,猪叫鸭喊声……嘈杂喧闹,买卖非常热闹。几排货行挤满大筐小篮,卖鸡鸭卖玉米红薯卖甘蔗瓜果……各种农家特产什么都有。
卫忠被阵阵吆喝声吸引,他兴奋地来回观看农家特产,不停地询问摊主货品行情价格,好像不相信这是真实的。
他回过头对陪同的几个人说: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祖国面貌全改变了。想当年,我还没有出去,大学上不了了,在镇里熬过几年,终于处上一个对象。可是家里穷,东西不是被没收就是变卖了,只剩下两只老母鸡。我连一件完好的裤子都没有,旧裤子坐久了,屁股磨破一个大洞,怎么去见人家姑娘?我一狠心,抓一只母鸡和十来个鸡蛋出来买,换钱买裤子。”
他指指另一边的平房,继续说道:
“看,就在那排旧房子前面。我提心吊胆等人家来买东西,时刻警惕工作组来驱赶抓人,哪里敢光明正大地叫卖?我把母鸡和蛋搁屋檐下,可能心里太紧张,不留意身后跑来几个干部,两个人把我反手扭住,一个人没收我的东西。我挣扎着跟他们辩理,用力过度,臀部的裤子挣裂,屁股漏出来,旁边人掩着嘴笑。我出尽了丑,哪里还有人敢嫁给我?没办法,人要活命,只好往南边跑。”
一行人从农贸市场出来,王福贵带着大家往交易场大楼走。一楼是家具类,二楼是衣服鞋帽行,三楼是五金电子产品。卫忠上到三楼,仔细观看各种电子货品,高兴地说:“这里的货品很丰富,什么都不缺。就是价格不便宜。”
他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往事:“我开始不敢往南方跑太远,总牵挂着家里的情况。可是,离开家,要生活很不容易,我什么苦都吃过,帮人家砍树、打砖、收稻,什么活有饭吃就干什么活。后来辗转到海边城市。每天,渔民从海里打鱼回来,我们就在港口帮他们挑运上集市去卖。熟悉行情以后,我们就从渔民手里低价卖下海鲜,贩卖到街上,慢慢学做买卖。后来,有人从香港、台湾运来各种货品,价格比市面上便宜得多。我们就从他们那里盘下来,卖到各个地方。”
卫忠停下来,喝一口水,看着王福贵他们,说:“人啊,就是这么奇怪,没钱的时候,奔一口饭吃都难。一旦看准时机,赚上了钱,运气也就好转了。社会是一个聚宝盆。你胆量足,能力够,拼力闯,就可以在这个聚宝盆里拿到你要的财富。等到你手上拥有本钱,社会处处都有挣钱的机会。我在海边城市打拼几年,有了自己的积蓄,日子好起来,很快娶上老婆,定居下来。”
王福贵问道:“四叔,您在那边成家以后,就没有回过老家了吗?”
卫忠看看天上的太阳。南方的春天,天空湛蓝湛蓝的,飘浮一缕缕白云,白云薄得透明。阳光明媚,天气很热,就像街市的买卖一样火热。
他接着说,声音沉重:
“有一年,家里人捎话说,我父亲的胃病越来越严重,在镇卫生院治不好,送到县医院也没有效果,人很瘦弱,吃不下东西,让我在那边想想办法。我托人在香港买了一种特效药,悄悄带回家给父亲服用。”
几个人静静听着他说伤心事,不愿打断他。停了片刻,他换了语气:
“子不嫌母贫。我们在外面的人都知道,离开了国家,就像天上漂浮的白云,没有定准,没有依靠,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散。那个滋味,苦,你们不懂。”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睛模糊,声音有些哽咽。
王福贵见他动容,连忙宽慰道:“四叔,现在一切都好了。就像眼前这季节一样,我们国家走过了迷茫的冬天,走进了明媚的春天。”
卫忠听了,回转愉快的心情,笑着说:“是呀,现在国家越来越好了。家乡处处焕发无限生机,聚宝盆蕴藏无尽的财富。年轻人,是你们大展雄图的时候了。”
卫忠回那边前夕,对王福贵说:“这次回来,看到国内面貌焕然一新,非常高兴。特别是能够帮助母校更换桌椅,终于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还是阿贵有心,让我唤起青年时期的一段美好回忆,有缘为母校出一点微薄之力。”
卫忠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阿贵,你是一个好青年。现在,境外那边民间开始学习我们的改革开放,南方涌来不少商客,我们的生意深受影响。我那边缺少得力人手,想不想跟四叔过那边闯荡闯荡?”
王福贵一听,心里暗暗高兴,他痛快地说:“好!四叔是成功的爱国老板,我正愁没有机会向您学习呢。四叔信任我,我一定听四叔的。”
卫忠开心地说:“小伙子爽快,好样的。我那边什么时候需要人手,我会通知你。”
两天陪着这位回国华侨,王福贵心里更加坚定,社会就是一个聚宝盆,到处储藏着取之不尽的财富。获取财富不仅仅靠人的体力,靠本钱,还要靠人的观念,靠脑力。
于是,他信心十足,等候着卫忠的电话。
那天,他在碾房替村民碾完稻米,出屋外掏出一支烟,点上,坐在条凳上慢慢地品着。
“叮铃铃!”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他一看,是卫强,心里一喜:卫老板来电话了?
卫强骑在车上,远远看到王福贵,冲他喊道:“阿贵,四叔来电话了。”
第九十八 章 幻灭
他连忙站起来,掐掉烟头,兴奋地问:“是四叔来通知了?”
卫强骑车溜到他跟前:“四叔来通知。”
王福贵表情失望:“四叔只让我们去?”
卫强觉得奇怪:“对呀。”王福贵苦笑。
下午,王福贵三人照旧踩车上卫强家。刚到他家门前,见卫强慌乱推车出门,见他们,紧张地说:“完了,刘丽梅刚打电话来,遇上大麻烦了。”
王福贵连忙问道:“金三角出什么事了?”
卫强焦急地说:“晚饭没吃完,刘丽梅打来紧急电话,一队公安说接到举报。”
三人一听,心凉了半截。几个人把车子往门口一扔,急匆匆进屋打电话要问情况。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通了半晌,就是没有人接听。三人焦灼地盯着橙色的电话,卫强握着听筒,头上冒着汗。
“我来。”王福贵一把夺过电话,贴在耳边。叮铃铃!电话通着,就是没有人接。
大家慌张不已,面面相觑,哪里还有心思过境取货?
“刘丽梅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她是怎么说的?”王福贵着急地问卫强。
卫强慌忙回答:“就半个钟之前,店里很嘈杂,她语气很急,就说货被没收,黎海东被押走了。”
“那怎么现在没人接听电话呢?”王福贵不解的问。
“是不是连她也被抓走了?”卫强紧张地说。
王福贵再连拨几次电话,对方还是没有人接听。
“现在怎么办?”农易阳急忙问。
“估计事情很严重。我们先弄清楚情况,不能冒冒失失。”王福贵看看伙伴,忧虑地说。
“可电话打进去没人接呀?”卫强脸色发白。
农易阳紧张地看着王福贵,说:“看来我们得赶去省城看看情况……”
“对,我们连夜上省城。现在来往的班车频,我们四个马上走。”王福贵果断地说道。
四个人忐忑不安奔往县城,乘坐上省城的夜班车。下了车,已是深夜,四下里路灯明晃晃,行人稀少。他们急惶惶跑到金三角,一看,吓一跳,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公安派出所的封条。四个人不敢怠慢,不顾夜深,赶往黎海东他们租住的民房。
刘丽梅披着外衣惊恐开门,见是他们,眼睛一红,潮润潮润的。
一行人进屋,王福贵心里焦急,嘴里安慰她说:“阿梅,你别怕。公安带黎海东了解情况,明天就会回来了。”停了一会,才问她道:“金三角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会被查封呢?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丽梅用手背搓眼睛,过一会才说:“我听朋友说,就是那个广东佬黎伍使坏。两个月前,广东佬就派手下来我们金三角找麻烦。表哥说,我们不惹他们,也不用怕他们。几天前,他两个手下来店里,恶狠狠地说什么金三角抢他们饭碗,要砸掉我们的生意。表哥跟他们论理,被他们恶言恶语骂一通。那个狗腿威胁说,敢跟黎总抢生意,就是跟黎总作对,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表哥知道他们这伙人蛮不讲理,处处提防。没想到,今天下午下班前,一伙公安冲到店里,到处翻找。说什么搜到赃物,连表哥也被他们押走了,店铺被封了。”
四个人听了,大惊失色,想不到金三角的买卖刚渐入佳境,就遇到这么可怕的变故。
“我看姓黎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拿我们的货款放高利贷,阴险狡诈。早该提防他了,没想到还是着了他的道。这个该杀千刀的东西!”农易阳恼怒道。
王福贵气愤地说:“我就知道广东佬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
李构咬牙切齿,怒道:“不说那么多,找到这个姓黎的,把他的腿给废了。”
当晚,五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屋外,偶尔响起一两声汽车鸣叫,城市从喧闹中安静下来。王福贵望着窗外,夜是静下来了,可是他们的心里却激起狂风巨浪。他看看刘丽梅红红的眼,不能叫一个女人为这事担惊受怕,于是,他镇定地说:“阿梅,你不要急,有我们在,天塌下来我们扛。你就不要担心了。”
刘丽梅听了他的话,点点头,说:“我知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四个人连夜找旅馆住下,但是,个个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第二天,王福贵让刘丽梅去派出所打听。所长是山东人,长得浓眉大眼,讲话很快。刘丽梅仔细地听,才明白他说什么。
“金三角的黎海东涉嫌走私贩卖手表,违反国家经济政策,扰乱正常贸易活动。按法规没收所有非法产品,加倍处罚罚金。”
刘丽梅战战兢兢,好言好语跟他解释,按王福贵告诉她的方法,他们讲的普通话很憋足,半天听不懂一句,就借助打手势比划,在纸上定价格。刚送来还没买出几个就被没收了。她恳切要求所长让她见表哥一面,跟表哥拿里屋的钥匙。
所长见她态度诚恳,配合工作,允许他们两人见面。
刘丽梅委婉地告诉表哥,货是境外的人拿来的,我们不知情,还暗示他,冤有头债有主,叫他记住两个地点。黎海东让她放心,他不会出卖朋友,也不会放过加害自己的人。
离开派出所的时候,所长教育她说:“你要好好劝说你表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他如实供出同伙,对他的惩罚可以从轻处理。”
黎海东关押在拘留所,他每天认真列队出操,积极配合公安调查,口供具体详细,时间地点一清二楚,调查案件的公安对他很满意。说完自己的问题以后,他主动检举揭发,按照刘丽梅告诉他的两个地方,供出黎伍藏货的地点。
公安同志得到他口供的情报。
一天,黎海东在学习室看报纸,省报头版上,一则粗体醒目的新闻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急忙一口气看完,紧张的心松下来。心里憋着的恶气终于舒出来了,可恨的广东佬终于难逃厄运,落入法网。
几天后,派出所所长把他叫到审讯室,告诉他,因为他检举揭发一个重大的走私案件,立了大功,政府减掉了对他的刑罚。但是,按照国家政策,要对他走私普通货品处于一倍的罚金。让他通知家里人准备两万元罚款,什么时候交齐,什么时候放人。
黎海东听完,愣在那里,心里像过山车似的,又喜又忧,半天没有反应。过了好一阵,他才醒悟过来,立即扑到办公室,跟公安请求打电话,让家里人送胃疼药。他拨通房东的电话。那边刘丽梅听了,也是喜忧掺杂,既为表哥不受刑罚高兴,又替他筹备两万多块罚金忧愁。金三角的生意是赚钱,但是买卖买卖,到处欠债。哪个生意人不扯一身的三角债?一万块钱,还勉强拿得出。要一下子拿出两万多块,她束手无策了。
怎么办?她想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福贵。
第九十九章 鸡飞蛋打
“只要人没事,出来就好。”王福贵舒一口气,说,“黎海东真够朋友!阿梅,你有一个好表哥!”
“可是,派出所说,要交两万多块罚金才能放人。去哪里拿这笔钱?”刘丽梅愁眉不展。
身旁三四个人也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束手无策。
王福贵看看大家,毅然地说:“这样,我们合伙人一起出钱,凑够罚金,尽快让黎海东出来。”
“什么?我们大家替他出钱交罚金?”农易阳三人几乎同时惊讶地问。
“对!”王福贵站起身,手往下一压,像下一个重大决定,“金三角分销是我们的主意,有钱大家一起赚,被罚大家共同担。再说,黎海东在里面关押久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故呢?”
“黎海东不是帮助公安破了一个大案吗?立大功的人怎么罚这么重的罚款?”农易阳不满地说。
李构卫强两人气鼓鼓往门口走去,又折回来,反复走。
刘丽梅叹气地说:“人家公安说,就是因为立大功,才从宽处理,不然,还不放人呢?要放人,得先叫齐罚金。哎!”
王福贵问她:“阿梅,你们店铺能够拿出多少钱?”
刘丽梅皱着眉头说:“我们金三角账目还有些钱,可是尽是三角债,你欠我,我欠他,这些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真正在手上的钱顶多一万块,还差一万块钱呢?去哪里找呀?”
“那我们大家就凑齐一万块钱,让黎海东快点出来。”王福贵果决地说。
卫强嘟着嘴,生气地说:“这么多钱,怎么能够凑得齐?我没有钱,早花光了。”
“嘭!”大家吓一跳,只见李构脸色难堪,嘴歪着,一拳打在桌面上,气恼地说:“公安罚黎海东的钱,为什么替他交?我不干。”
农易阳板着脸,看向一边,不出声。
王福贵见自己的主意伙伴不接受,心里很失望。他想发火,但又想,越急越乱,老家那边还有六个合伙人呢,一定要想办法说服大家。
他取出一支烟,点上,再掏出几根,递给李构他们。李构沉着脸接过,不吭声。农易阳卫强摆手不要。
王福贵吐出一口烟,缓缓地说:“伙计们,我知道,大家做这份生意不容易。平日,我们天天苦盼着有货出境。那边有货了,我们千辛万苦,一路颠簸,挤住旅馆,经常饱一餐饿一餐。我们为什么要受这份苦,还不就是想赚钱吗……”
没等他说完,卫强就气愤愤地打断他的话:“可是,我们刚赚一点钱,你又要大家把钱退出来,这不是让我们鸡飞蛋打白瞎忙吗?”
李构猛呼出一口烟:“就是,白瞎忙一场。都是这个黎伍干得好事!让我撞见他,我让他好看!”
农易阳看着他,赞同地点点头。
王福贵也不生气,继续说:“你们三个先别急。生意生意,最关键的是人。我们先前跟黎总做生意,货款被他放高利贷,买卖做不下去。后来,我们才找到黎海东的金三角,合伙分销。一年来,黎海东诚信,从不拖欠我们,有钱大家一起痛快地赚。算起来,我们从金三角赚了不少钱,本钱已经拿回来了。出社会来混,就当作交些学费,我们大家就少赚点吧。你们别忘了,自打我们接上这份买卖,大家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绑在一起,谁也脱不开谁。人家黎海东讲义气,没有把我们拉下水。这种时候,我们能够只顾自己吗?黎海东要是栽在里面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其他三个人光顾着心疼钱,听王福贵分析利害关系,知道事情严重,不敢反对。四个人决定赶紧坐车回去动员大家凑钱。
陶晓伟听完王福贵讲完事态,脸色沉重地说:“我就担心这事。毕竟是水货,我们自己越境出货贩卖,不合政策。现在真跑不掉了,鸡飞蛋打白欢喜一场。”
覃光亮气鼓鼓地骂道:“这算什么生意呐?做不到两年时间,就搞得一塌糊涂。生意本钱打水漂就算了,还要替黎海东交罚款。这是什么道理?我没有钱了。”
刘江等几个人也是一脸愁容,不满地看着王福贵。
王福贵又把道理和危险给伙伴们讲一遍。
覃光亮还是气愤愤地说:“我就不懂了。货在他店里被没收的,我们只是卖东西给他,罚金就应该是他的事,我们用得着替他交罚款吗?”
他心里愤愤不平嘀咕着:好不容易赚点钱,现在本钱没了,还让自己替别人交罚金,像割自己的肉一样难受。
刘江赚来的钱也花光了,他愁苦地说:“公安罚他,又不是罚我们,犯得着帮他交罚款吗?”
王福贵见众人不服,大怒,骂道:“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我们今天有买卖做,赚了钱,大家兴高采烈。你们不想想?钱是怎么赚来的?还不是靠大家合伙人一起赚的吗?如今生意砸了,你们只顾自己口袋里的钱,不顾合伙人处境,看不到自己面临的凶险。都傻了?做人能这么犯糊涂吗?”
“你们心疼钱,谁不心疼?我和李构农易阳过境提货,出生入死,难道比你们轻松?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做人不能太自私。就是只管自己,也不能只看眼前的脚拇指,要看长远。黎海东不出来,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悬挂一把剑。什么都不要说了,赶快回家取钱。”
李构覃光亮气还是难消,几乎同时骂道:“靠,都是广东佬害的……”
大家见王福贵的盛怒,也不敢跟他顶嘴。当下,王福贵按出资比例计算每个人的赔钱份额,他们垂头丧气回家拿钱。半个小时后,又一个跟一个耷拉着脑袋回来,把钱筹集给王福贵统一管理。
李构阴沉着脸,把他那杆自制猎枪也提来了。
王福贵不解地问他:“我们上省城,又不是上山,你带猎枪干什么?”
“我出门就喜欢带着。”李构喷一口烟,尔后接着说,“冤有头债有主……”
“你别莽撞,这里已经够麻烦了,不要再给大家添乱了。”王福贵冲他喊。
覃光亮臭着脸说:“我的钱花完了,就剩下这些。”说完,把钱扔到王福贵手里。
王福贵一看,他要出六百,只丢过来四百块钱。这小子不痛快,算了,不跟他计较了,不够的数自己来补。
王宗良听说买卖出事了,气急败坏地寻到陶晓伟屋后的树下,怒汹汹地骂道:
“你们这些臭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一千块本钱,是我多年积攒的血汗钱。我平日省着花,一斤咸鱼不敢买足秤,就买八两。好不容易省下来,相信你们,投给你们做买卖。如今,一千块钱,血本无归,就这么完啦?王福贵,你小子这不是要你爹的命吗?”一阵杂七杂八骂得唾沫横飞,“还有你哥,你姐的血汗钱,一下子就不见几千块。你就是剥了你的皮,卖了你肉,都补不回全家人的损失!”
村里人知道王福贵他们的生意砸了锅,投本钱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主事的人气愤找王福贵讨要本钱。没有投进本钱的人家暗暗庆幸,在房檐屋角看热闹。
开始,他们一伙人还躲在陶家小树林里,后来找麻烦的人多了,他们无处藏身,只好跑到覃光明的棚屋躲藏。
村里不少人家因为王福贵他们的买卖蛋打鸡飞,折本赔钱,家人争吵打架,孩子啼哭,鸡飞狗叫,……村里乱得像一锅粥。
第一百章 吃一堑长一智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我不让你掏钱,你竟敢偷偷把家里钱投给他们,现在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全没有了。我看你以后拿什么卖油盐酱醋?想想让人伤透心!我以后不干活了,多少钱够你这样折腾?”九娘知道真相,把张广德臭骂得狗血喷头。
张广德愤怒地把一张矮凳砸出门口,无力地吼道:“谁知道这么个结果?当初赚钱赚得好好的……”
他气冲冲跑到王福贵碾房,大声喊:“王福贵……你小子在哪里?你们这帮败事臭小子躲到哪里去了?你们给我出来。”
屋里没有人,他气愤地臭骂几句,怏怏往回走。
张旺在县城店铺接到伙伴电话就赶回村,买卖折本亏空,他知道父母亲不会饶他,连家也不敢回,随大家一起躲进覃光明的棚屋。
王福贵像被霜打蔫一样,坐在稻秆上,双手抱头。陶晓伟用肘推推他,他抬眼表情复杂地看过来。陶晓伟苦笑一下,说:
“你说的,商场如战场。打仗嘛,哪里有天天打胜仗的道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是领头羊,千万被气馁。”
王福贵终于听到一句鼓励的活,他难过地说:“我不怕买卖失败,我是害怕看到他们,他们每分钱都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可是……就这么被我们打水漂了!”
停一会,他痛心地说:“我爸,我妈,我哥我姐,一家人所有的钱都投给我!还有这么多乡亲们信任我,投钱给我们……可是,今天全没了……”他说不下去,眼睛润涩。
陶晓伟低沉地说:“阿贵,我原先心里有过不详的预感,但是,我们都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利益大,风险也就大。我们大家都失去了警惕。不是我说你,你的确太冒险了。老人经常说,不要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全家人的钱都投进来了,要是买卖搞砸了,就全完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能这样了,要多长点心眼。”
“哎!哎!”王福贵后悔不跌,连连叹气。其他伙伴无计可施,个个垂头丧气。
过一会,王福贵抬起头,咬住嘴唇快速思考眼前的难题,毕竟他的骨子里有一根天不怕地不怕的弦。
张旺也趋近上来,双手抱住膝盖,撞了撞他,轻声说:“凡事有**,就有低谷;有低谷,就一定有**,就像大海的波浪一样。我们现在就是低谷,无论如何得挺过去。”他是伙伴中第一个成家的人,责任的意识比谁都强烈。
“那是自然。”王福贵昂头环视大家,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事,我们一定要谋划好,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吃一堑长一智。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他找回了先前的自己。
“眼下,我们马上凑齐钱,尽快把黎海东放出来。其他事以后再说。现在天没黑,等天黑了,我们再回村……”他如此这般地说自己的打算。
七个人像做贼一样,窝在棚屋不敢出来,怕被村民撞见。终于熬到天灰蒙蒙暗下来,他们悄悄潜回莲花村家里,不敢声张,趁月黑风高夜,推出车急急骑上去就往镇里跑。
农易阳三发已经在卫强家等候多时,十个人胡乱吃点饼干杂食,急匆匆赶坐路过的夜班车,惴惴不安直奔省城。
城里白昼不分,日夜不辨,后半夜,大街小巷还是路灯通明。一伙人没有心情观看,心事重重赶到刘丽梅的租房。
“黎海东那边有什么情况吗?”一见面,王福贵连忙问,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才来?急死人了。”刘丽梅焦急的说,“今天我又去派出所磨好话,公安没说别的,就让我们快点交罚款。”
大家听了,松一口气。
“那就好。”王福贵低声地说,“反正过半夜了,我们大家谁也没有心思睡觉,不如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三发想了想,说:“我们在境外提来的货全放在金三角,太集中,目标大,招人眼红,这样做买卖太冒险。”
刘江眨眨眼,说:“还是像当初这样,我们自己提货自己兜售,卖完就走,不留后患。”
覃光亮说:“黎海东出来我们是放心了,可是,我们怎么回莲花村?乡亲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要是没钱退还乡亲们,真不敢回村里。”
“最怕回家,家里人肯定劈头盖脸地骂死人。”
刘丽梅见大家忧心忡忡,直率地说:“你们境外的生意我不懂。但是,两个月来,广东佬叫人经常吓唬我们,搞得我们心神不定。我和表哥都想过,你们的利润高,很赚钱,这是事实,但是你们没有正规进货渠道,属于走私贩卖,让人心里不踏实。我们做生意靠合法经营,稳定发展,这样生意才做得长久。这件事,我们就是贪图利润大,赚钱快,麻痹了。”
“可是,让我们怎么做买卖好呢?”王福贵矛盾地说,“他们讲,办证过海关,就得交一笔钱。这是他们公司老板们才能做的事。我们只是小本生意的边民,小打小闹,哪里经得起这么闹腾?”
刘丽梅不满地说:“所以,你们就私底下过境取货,没有经过海关,就是违法了。这种生意是不合法的经营,很难做下去。遇到公安打击走私活动,结果就惨了。”
农易阳不屑地说:“我们边境的人都是在边线来往做买卖,就做一点小本钱的生意,谁愿意去海关办什么证这么麻烦?也没有这笔钱来交国家。”
王福贵恨恨地说:“都是黎伍这个广东佬搞鬼!要是没有他从中破坏,我们的买卖照样做得好好的。”
刘丽梅见他钻牛角尖,耐心地说:“走私贩卖的生意不合法,这种买卖全靠侥幸,国家不允许这么做。你们过境外提货提心吊胆,一路送货上省城兜售,也是忐忑不安。这哪里是合法经营的生意?这种买卖全是私底下进行,侥幸的话,买卖赚大钱。不侥幸的话,谁都逃不掉。”
张旺不解地说:“我们边境的庄稼人家只会倒卖一点小生意,怎么有本事办公司?那是人家大老板的事。我们就眼睁睁看他们做大生意赚钱?做点小买卖都不行?”
王福贵不死心,说道:“财富险中求,胆大有钱赚。”
“你怎么就不明白生财有道的道理呢?”刘丽梅无助地说。
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
第二天,一伙人急急把罚金送到派出所,将蓬头散发的黎海东接回处所。
“阿贵,你们真够兄弟!危难时刻见真情。阿梅都跟我说了,谢谢你们!”黎海东真诚地说。过一阵,他咬牙切齿道:“这个黎伍广东佬,你把我害惨了,我不会放过你。”
一旁的李构气愤道:“黎海东,为了你的事,我们大家一样受苦。都是这个广东佬搞的鬼,被我撞见,我打断他的腿!”说完,扬扬手中的那杆猎枪。
第一百零一章 猎枪
“想不到这个广东佬人模人样,背后下手这么黑。”
“各人做各人的买卖,谁犯到谁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广东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让他安生。”
一帮人七嘴八舌,把愤怒全洒在可恨的黎伍身上。
王福贵说:“听人家说,广东佬的货被公安端掉了,全是进口的名烟名酒。恶人有恶报,这话一点不假。”
黎海东理理凌乱的头发,说:“我在看守所跟公安打听了,他们说,就是我们提供的情报发挥作用,走私进口名贵烟酒大案顺利破获,犯人和赃物一起被逮住,走私团伙的头目是一个广东佬,叫郭智……”
“怎么是郭智?不是黎伍吗?”三发奇怪地问,“那姓郭的只是他的助手。”
王福贵想想,说:“黎伍老奸巨猾,他肯定谋划好了,找个替罪羊,把所有罪行推给郭智。这个老狐狸还真狠。”
黎海东气愤道:“我就知道,这个姓黎的狡猾,没想到他这么快对我们下手。听人说,黎伍没有离开省城,他找人替他顶罪,继续在这里耀武扬威。他敢背后对我使坏,我也让他没有好果子吃。”
“表哥,你们先不说这些。我们大家都饿了,吃完东西我们再商量。”刘丽梅安慰他道。
奔忙一个上午,大家这才想起来没有吃早餐,肚子饿得难受。刘丽梅三下五除二马上煮一大锅粥,简单炒几个便菜,一屋人狼吞虎咽吃起来。
饭后,黎海东梳洗一遍,大家继续商量。
“阿贵,不怕你笑话,我们金三角经营几年下来,是赚了些钱,但都是三角债,钱取不出来。这次遭难,多亏你们兄弟们鼎力相助,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你们一伙兄弟真够义气,我黎海东认识你们算三生有幸。”黎海东说得动情,不由自主学起电影抱拳打拱。
“你们放心,金三角的罚金是我黎海东的事,我有钱交罚款,不用连累你们兄弟们。你们兄弟有这份心意,我就心满意足了。等这事处理好,我把在外面的欠债收回来,就把你们的钱全退还给大家。”他真诚地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王福贵见他说得激动,轻松地笑笑,说:“海东,你说到哪里去了?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要记心上。再说,我们是生意合伙人,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谁离得开谁?金三角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有赚大家一起赚,有亏,大家一起挑。你今天落难,我们怎么能束手旁观呢?”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李构他们几个人。
李构三人尴尬地低下头,不吱声。
黎海东激动地说:“阿贵,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虽说金三角为大家赚钱,但是毕竟是我的地盘,我这里出的事不能连累大家。不然我黎海东怎么出社会来混?这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王福贵还想说,话被张旺打断。
“这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先谋划谋划,下一步怎么办?”张旺见黎海东决心已定,知道他有财力,就替自己一班伙计打圆场。
刘丽梅经过这番磨练,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坚持说:“表哥,我看这种没有把握的生意,我们以后就不做了。”
黎海东点点头,说:“阿贵,我知道你们够兄弟。但是现在正是风头上,公安查获广东佬的走私案件以后,巡查很紧。我们不能再冒险,等风头过了,我们再说。”
“表哥,经过这件事,你怎么还想继续冒险呢?”
“我想过了,生意生意,要多种门路。像那黎伍,在省城纵横十几年,账面上的,账面下的,门路多着呢。是阿贵说的吧,财富险中求,有道理。”
陶晓伟见他们固执,劝说道:“生意不能再这么做了,要做就做合法的买卖,不要担这种违法买卖的风险。”
三发说:“合法就要过海关办证,我们这种小本钱生意怎么做得来?要这么做的话,不但白瞎忙,连本钱就得搭进去。”
王福贵说:“不做生意靠什么谋出路?我们就是小本生意,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是眼下正处风头上,我们以后再计议。”
大家遭受这次惊吓,不敢冒险,赞同从长计议。
傍晚,刘丽梅整理金三角欠账,黎海东找朋友了解情况,其他人逛夜市。
到了夜晚,省城进入不夜天模式。条条大街灯火辉煌,高高低低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宛如进入仙境。可是,今晚的夜市对他们来说,显得古怪生硬,像一只不断变化的猛兽,吞噬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行人来到一处夜总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夜总会装扮五彩缤纷,大门一侧的大幅招贴画一闪一跳,霓虹灯斑斓耀眼。
一辆轿车驶近门口,一个壮硕的身影走下车,大摇大摆往里走。
王福贵眼尖,急忙叫道:
“你们看,是黎伍。”
大家连忙朝他手指方向看,只见花衣黎伍朝这边路灯看一眼,扭头进入门厅。
“这肯定是他的花天酒地的老窝。”王福贵气愤地说。
李构回头看看方向,暗暗记下地点。
黎伍进了夜总会,对跟来的三个手下说:“刚才在门外好像是边境的三发,你们盯紧点,不要让他们打扰我和朋友打牌。”
狗腿连连点点头,两人留在门厅把守,一个跟上二楼,守候在包厢门外。
王福贵一行人无心多看,逛了几条大街,就转回旅馆。他看对面刘丽梅的租屋亮着灯,隐隐约约传来争吵的声音。
“你们先回房间,我去看看刘丽梅记账情况。”王福贵对他们说。
李构看了看他,跟在他身后。
“你也先回房吧。黎海东回来了,好像在吵架。我一个人去看就行。”
“时间还早,反正睡不着,陪你走一下。”
两人走到租屋门前。
“表哥……如果你还收他们的水货,我就回陵川,你自己另外找人……”刘丽梅显然在赌气。
“阿梅,我看你就是被吓怕了……”
王福贵轻声咳嗽,推开门。
黎海东见是王福贵,高兴道:“我正要找你们。朋友说了,姓黎的照样天天在红艳艳泡酒吧。走,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三人怒气冲冲出门。
“李构,上旅馆多叫几个人。”王福贵推他。
李构一边跑一边说:“你们在前面等我。”
王福贵两人刚到街口,就见他提着那杆猎枪追上来。
“你拿这个东西做什么?怎么不叫上他们?”王福贵疑惑地问。
“他们秀才就讲理。打架,这就够了。”李构扬扬手中猎枪。
“教训教训就行,别往死里打。”王福贵提醒他。
三人快步赶往红艳艳夜总会。
黎伍的两个打手也真敬业,一晚上瞪着夜总会大门。三个人一闯进门厅就被他们看到了。打手急忙拔出牛角刀,挡在前面,威胁道:“想要命快滚,不要命的送上来。”牛角刀闪烁光亮,锋利无比。
黎海东冲在前面,迟疑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 避难回乡
“吭啷吭啷!”李构拉动枪栓,直指对方,怒视着吼道:“别动!认识老子这东西吗?一动,叫你脑袋开花。”
打手一看是真家伙,脸色大变,吓得腿哆嗦。
李构枪口指定他们,三个人警惕地移步到打手身后。
王福贵手一挥,喝到:“快滚出大门,否则一枪崩了他们。”
打手吓得屁滚尿流跑出门外,在门边伸头张望,不敢靠近。
三人疾步奔上二楼。“左拐,2888号包厢。”黎海东知道黎伍常来的地方,他喊道,在前面小跑。三个人一阵风似的跑到2888包间前。
留在包厢门外的打手见状,拔刀过来阻拦。李构举枪抵近他,命令道:“快滚,不然崩了你!”
打手看到黑乎乎枪口,腿一软,牛角刀当啷一声落地上,吓得忘记逃跑。
“叫你快滚!”王福贵踢一脚,他才连滚带爬跑掉。
李构冲到包厢门前,“嘣!”起脚就踹。门没动。
“往外拉。”黎海东奔过来,抓起拉手向外扯。
一阵声浪扑面而来,一伙人在昏暗的旋转灯下扯着喉咙唱歌,灯光闪烁,忽明忽暗。几个女人穿着短衣,扭腰摆臀,嗲声嗲气跟着破铜锣男歌声哼唱。他们唱得开心,没有发现门口多出三个怒气冲冲的人。
李构好一阵才适应包厢的光线,他看到花衣黎伍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手捧话筒盯着字幕唱得忘神,声音就像破铜锣。
李构挺直猎枪急步冲到他身后,枪口抵住他脖子,愤怒喊道:“黎伍,你狗日的整天害人。我看你躲到哪里?你给我跪下,你末日到了!”
旋转灯一明一暗闪烁下,李构像一尊雕像,手持猎枪,威武恐怖,不可抗拒,猎枪程亮反光,闪着寒意。
周围的男女猛然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逃窜。
黎伍被对方的气势镇住,感到脖子上冷冰冰的枪口,不敢妄动,也不敢转头看。
黎海东冲到他身边,指着他怒骂:“黎伍,你这个混蛋,吃肉不吐骨头。这么多年来,你到处敲诈钱财。你为什么害我?老实说。”
黎伍这才知道,是黎海东找自己的麻烦来了。吓得腿一软,趴地上。
“是小黎老板啊……本家兄弟,误会误会……快叫你兄弟把枪移走……都是误会。”
“误会?谁跟你是本家兄弟?”黎海东冷笑说,“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老实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黎伍迫于枪口的恐怖寒意,不顾面子,连连告饶:
“没有的事,是郭智误会,搞乱了……求求你,让你兄弟把枪拿开……求求你了,快把枪口拿开。”
王福贵摁开包厢里的灯。黎伍肥胖的身躯窝在前面,半跪半趴,浑身哆嗦,狼狈不堪,完全没有往日的威风。王福贵走到他前面,推他肩膀,骂道:
“黎伍,你这害人的东西,你也有今天,平日仗着有几个臭钱,到处欺压敲诈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天你就知道作恶多端的下场。”
黎海东继续怒斥:“你几次三番窜到我店铺,威胁敲诈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害我?”
“都是郭智搞的鬼……小黎兄弟,本家兄弟,求求你,快叫你兄弟把枪口移开。”黎伍惊慌失措地喊着。
李构越想越气,怒骂:“你还想狡辩,狗都不如。我今天崩了你。”说着把枪伸直。
王福贵怕他冲动,打死人,急忙叫他:“别打头……”
黎伍听了,吓得全身剧烈颤抖,彻底崩溃,趴下身,带着哭腔求饶,声音发抖:
“求求你们,放过我,是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熊包!”李构骂道,话音未落,“嘣!”一声巨响。
“嗷呦!”黎伍惨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地上,呜呜痛哭起来。
“熊包,没用的东西!不求饶还放你一马。敢在老子前面狡辩,还求饶,不给你留一点教训,以后你记不住老子。”李构最看不起软包熊样求饶的人,看准他大腿,扣响扳机,枪口徐徐冒出一阵青烟。
枪声很大,比邻包厢的人惊慌奔出来看。
“不好了!杀人了!这里杀人了!”
“这里出事了,有人被杀了。快跑。”
“有人开枪杀人,快逃跑。”
酒吧的人们大喊大叫,慌慌张张跑出包厢,争先恐后奔向大门。门厅里,人们惊恐万状,四处逃窜。总台服务员紧张地操起电话给派出所报警。
王福贵着急看向李构:“真开枪了?打到哪里?”
李构镇定地说:“狗日的,不给一点教训,以后还会害人。死不了,就打大腿。”他扯过一块桌布,把猎枪包起来。
黎海东看黎伍倒在地上杀猪一样哭嚎,怒骂一声:“活该有今天。”他回头拉一把李构,招呼两人:“快,我们走。”三人混入逃窜的人群,匆匆忙忙往门外跑。
跑到街上,三人不敢马上回旅馆和租屋。
黎海东解气地说:
“李构,打得好,出了一口恶气。我们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再说。有个朋友去深圳进货,租的房子空着,我有钥匙。”
进了朋友的租房,三个人开心地笑。
“对这种恶人,早就应该动手。”李构笑够了,愤愤地说。
王福贵担心地问:“我们把姓黎的打趴了,他会报公安来找我们麻烦吗?”
黎海东不屑地说:“他敢?他没有这个胆。进口烟酒走私案郭智替他顶罪,现在还没有了结请楚。他敢报公安?他这只老狐狸,不会自投罗网。”
红艳艳夜总会一片混乱,两名保安手持电棍急匆匆循着哭喊声跑进2888包间,看到黎伍躺在地上哭嚎,屁股流出一滩血。
“出什么事了?”
“快送我上医院?我大腿受伤了。”
“我们报警了,公安很快就到。”
“先送我上医院,痛死我了。”黎伍撕牙咧嘴地哭叫道。
“公安来了再说。让他忍一忍吧。”两个保安商量着。
“混蛋。你们有没有人性?我都痛得要死了。”黎伍恐慌起来,怕止不住血丢掉性命,没命地喊,“救命!要死人了,救命。”
保安见情急,马上叫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抢救。
“滴呜……滴呜……”救护车开走不久,一阵警铃声驶入红艳艳,公安听说伤者送往医院,迅速给现场拍照取证,警笛又一路驶往医院。
“谁把你打伤的?你认识人吗?”黎伍刚从急诊室出来,公安趋近病床追问。
黎伍痛得歪着嘴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走火……哎呦……谢谢你们……哎呦……”
“乱弹琴,那你们报什么警呀?”公安生气地训斥。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自己走火呢……”保安委屈地说。
“这个胖子神经病……”公安同志扬长而去。
公安走远了,三个狗腿子低头靠上前来,小声问:“黎总,为什么不报公安抓他们?”
黎伍还在痛得倒抽着气,瞪他们一眼,骂道:“猪脑,你们懂什么?”
天亮了,黎海东拿起房东的电话:
“喂,阿梅,昨晚有公安来找过我们吗?”
“表哥,你去哪里?昨晚一晚不回来。”
“我们几个人昨晚喝酒喝醉了,住在朋友家。”
“没有人来找我们呀,公安还要录口供吗?”
“没有就好,我们准备回家了。”
放下话筒,黎海东看向王福贵李构两人,得意地笑:“我就说嘛,姓黎的不敢给自己添麻烦。但是我们动了他,他这只老狐狸不会善罢甘休。我想过了,省城生意也难做下去,我还是回咱们陵川,那里的生意现在也很兴旺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另辟蹊径
“怎么?要把金三角卖掉?”刘丽梅不相信,以为自己听错。
“我们把金三角转让出来,回陵川再继续开店。”黎海东说得很轻松。
“为什么?我们在省城好不容易扎下根,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为什么要把店铺转让掉?”刘丽梅不解地问。
“这里生意好,但是离家太远,我们来回一趟跑得麻烦。”黎海东耐心解释说,“回陵川开店,家人朋友相互有个照应,方便。”
“是县城哪个姑娘勾住你的魂了吧?”刘丽梅逗他。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先立业再成家。阿梅,这些天,我们抓紧把欠账收回来,退还王福贵他们的钱。我们的罚款我们能应付,不连累朋友。”
“嗯,表哥,我知道你,你不会欠朋友的。”
金三角不再进货,两人计划着尽快把存货卖完就打道回府。
王福贵两人回到旅馆,一帮伙计已经早早洗漱完毕,在焦急地等他们。
三发看看他们,不见有什么异样,放心地问道:“你们上哪儿啦?昨晚一整晚不见回来,我们以为出什么事,去问刘丽梅,她也不知道你们去哪里。”
“真解恨,那黎胖子趴在地上,像杀猪一样痛哭嚎叫,真痛快。”李构得意地说。
“你们动他了?为什么不叫上我们?”
王福贵解释道:“这里是省城,不是我们乡下,动静太大不好。”
农易阳接过李构的枪,惊讶地问:“你开枪了?这是城里呢,那狗日的怎么样?”
李构咧嘴笑:“死不了,就大腿上开几个窟窿,够他一辈子的教训了,以后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那太好了,姓黎的该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打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大家见恶人终于被惩处,高兴起来。
王福贵一屁股坐床沿上,舒一口气,说:
“解恨是解恨了,以后,我们的买卖也没办法做了。黎伍吃了亏,肯定不会放过我们。黎海东在这里遭了秧,也不愿继续开店,以后我们的生意怎么办?”
刘江心直口快,想都不想就说:“阿梅不是跟我们说吗?我们这种买卖不合法,尽让人提心吊胆,不做就不做呗。”
王福贵剜他一眼:“话是这么说,不做生意,以后去哪里找钱花?”
覃光明说:“你不是说城里遍地是黄金,还怕没有生意做?我们看准点,有哪些合法的买卖,我们就放心做。”他见王福贵点子胆识够,越来越信任他。
三发皱眉说:“我们就是捣鼓一些小本钱的买卖,要中规中矩做贸易,就得租房办证交税……我们做得来吗?”
大家听了,陷入沉思,忘记了刚刚惩处过恶人的快乐。
王福贵想起了陶晓杰的话,眼睛回转精神,闪着亮光:
“省城的买卖做不下去,我们再另谋出路。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现在改革开放方兴未艾,城市工业生产机器轰鸣,新产品源源不断出产出来,物资丰富,货品充足,哪里都有赚钱的生意可做。我们不要在这里唉声叹气,胡乱发愁。”
一伙人被这番生意折腾闹怕了,想到违法买卖就心虚,不敢接腔。
陶晓伟看大家沉默不语,说:
“其实,改革开放的政策好了,哪里都有发展创业的机会。城市有城市的阳关大道,乡村有乡村的锦绣前程。我倒是觉得,城市里的阳关大道暗藏荆棘陷阱,一不留神就落入人家的圈套。在这里做生意,时时警惕,步步小心,心里忐忑不安,很疲惫。我们乡村碧水蓝天,青山绿树,那里照样有光明的前程,那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们在城里的买卖遭挫折,不要紧,我们另辟蹊径,回我们乡村发展创业,回我们农村发家致富。只要我们善于学习,科学种植科学养殖,发展现代农业,发展农村产业,一样赚大钱。”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书,滔滔不绝说起来。
听完他的话,一伙人心情矛盾。正是因为在乡村劳动太苦累,收效低,一年忙忙碌碌奔到头,挣不到几个钱,大家才想方设法跑出来寻找赚钱的门路。好不容易做起一些买卖,刚刚尝到甜头,如今又叫大伙退回农村耕田锄地,确实让人无法接受。一班人愣在那里,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王福贵冷笑说:
“说得容易,乡村好挣钱的话,我们就没必要出来折腾受罪了。在村里,我们大伙家家就是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的田地,种什么能有做买卖那么大的收成?说是政策变好了,这不假。但是,我们的生产劳作有什么变化吗?水稻还是那样的水稻,甘蔗还是那样的甘蔗。耕牛还是老样的耕牛,犁耙还是老样的犁耙。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千百年来,我们的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耕种过来。年复一年,岁过一岁,繁重的劳动,低效的收入,到现在,我们有什么改变吗?”
王福贵说的是事实,大家听了,心情更加沉重。
“可是,我们可以学习呀……农业有很多新品种可以引进,有很多先进技术可以学习……”面对残酷的事实,陶晓伟也觉得自己的说辞苍白无力,他看到大家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他们。
王福贵大手一挥:“我们的买卖是遇到困难,但是我们万万不可回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们另找出路,生意照做。”
他的话振奋了大家的精神,几个人同时鼓起手掌、
“好!买卖不能停下。”
“对,要发财,生意来。”
陶晓伟不解地问:“可是……你们这么快就忘了金三角的教训?生意可以做,但不是像我们这么做。要做买卖就要做到正正当当……”
一班人摇摆不定,不知听谁的话好。
张旺见大家陷入僵局,说:
“万里长征我们只走出了第一步,未来的路子还长,现在我们不要下结论太早。当前,我们的生意遭遇困境,大家先想办法度过难关。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回到莲花村,我们怎么向父老乡亲们交代?”
“当初我们信誓旦旦地劝家里人投钱给我们,如今买卖搞砸,没有钱还给他们。我们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家里人肯定在焦急地等我们答复。”覃光亮忧心忡忡地说。
刘江神情很难过:“没有钱退还给父老乡亲,我真没有脸面回莲花村。”
李构气呼呼地说:“黎海东财大气粗,哪里用得着我们替他付罚款?王福贵,你就不应该拒绝他还我们的钱。”
覃光亮语气坚定:“对,让黎海东退还我们的钱。他在城里经营买卖,挣钱比我们来得快。再说,这个罚款就是他的事。”
大家把矛头指向王福贵,坚持要黎海东还钱。
王福贵眼睛一瞪,不满地说:“你们尽管放心,我就是看到他人落在里面,罚金凑不齐,才决定帮他度过难关。以我对黎海东的了解,他跟我一样,亏欠自己不要紧,绝不会亏欠自家兄弟一分钱。人家都表态了,一旦收回欠债,就把钱退还我们。现在还不是想着要黎海东还钱的事,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旺疑惑地问。
第一百零四章 阳关道 独木桥
王福贵看一眼身边的伙伴,像下定了决心,说:“黎海东过两天就会把我们的钱退回来。我想,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不要?”覃光亮打断他的话,不满地说,“这是我们替他交付的罚金,是我们的钱,为什么不能要?”
“你先听我说……”王福贵皱眉道。
“我不想听你的。别的话我们都听,这事不能听你的。”李构抢着说,“你脑子进水,黎海东退还我们的钱,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王福贵见大家误会,急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前一阵的买卖大家都赚回不少钱,这次黎海东退来的钱,我们就拿来归还乡亲们的本钱,算是对他们有一个交代。”
“可是,这是我们大家伙的钱呀?怎么……”覃光亮想极力反对,但又怕犯众怒,只好咬着牙在心里谋划。
王福贵的意见太突然,大家一下陷入沉默。这个主意好,理由高大上,谁都不好反驳。李构卫强心有不甘,但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异议。
刘江口快,高兴地说:“我看行,我们正愁无脸见江东父老。反正这个钱原本就是替黎海东交罚款的,现在正好拿来还给村民的本钱。”
陶晓伟张旺几户同时说:“这个主意好,同意。”
其他人犹犹豫豫,勉强点头。
王福贵高兴地说:“那就这么决定了,黎海东退回来的这款全部用来退还出资本钱。不够的部分我王福贵补足。我就知道,我们兄弟都是识大体的人,两年来,大家同风雨共患难,一路走来,我们就是靠兄弟情义,靠团结克服一个个困难。莲花村的乡亲们信任我们,把血汗钱拿出来交给我们,我们不能辜负他们。我这个主意提得太迟,但是大家都同意,太好了。我们大家少拿一点,把乡亲们的本钱还清,这样,我们就可以挺起腰杆,大大方方回村寨。”
张旺陶晓伟表态,一起承担补齐生意本钱的缺额。
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王福贵一伙人暂时忘掉了所有的不快。
他们回到村头,就有人把消息传开了。
自从这批年轻人说生意折本买卖搞砸以后,人就失踪了。几天来,投入本钱的人家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原本他们信任这帮小伙子,见他们买卖利润高,赚钱快,就把压在箱底积攒多年的家当取出来,交给他们做买卖。如今血汗本钱打水漂收不回来,谁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少家庭家人争吵不休,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大家都在埋怨王福贵做头,败了大家的辛苦钱。
王宗良、张广德和覃东建听说这班破财的小家伙回到村里,当即丢下锄头铁铲,一路追寻过来,把他们堵在村头碾米房那里。
“你们这班败财的毛头,败了钱还有心思躲到哪里?我们的血汗本钱呢?什么时候还给我们?”
“那是我家几年的积蓄呀,拿给你们做本钱,不管怎么,都得还给我。”
“还我们的血汗钱!”
还没有听他们的解释,村民不由分说,杂七杂八,一顿斥骂。
王宗良虎着脸,从屋角抽出一根扁担,没头没脑朝王福贵身上打,边打边骂:
“不争气的东西!败了家里那么多钱财,还连累这么多乡里邻居。我不打死你才怪!”
王福贵不敢顶嘴,扭转身子躲避。陶晓伟刘江忙着拉住王宗良,把两人隔开。
“别拉我。都是你们一群没有用的愣小子怂恿,才败了大家的钱财。”王宗良怒道。
“哎呦!”混乱中,个子高大的刘江被王宗良一扁担抽在头上,痛得捂住脑袋叫起来,鲜血从手指缝里渗出。
陶晓伟生气地喊道:“宗良伯,你打伤人了,还不住手!”
“我打我家阿贵,你们来绊什么手脚?败家财的东西,还不该打吗?”王宗良气呼呼地骂道。
张旺大声叫道:“刘江出血了,别打了。”
王宗良看到刘江脑袋血淋淋,才把扁担一丢,不解恨地骂:“真是气死人!败了那么多钱财,伤了那么多人家,我这老脸没地方搁呀!”他愁苦万分,蹲在地上,抱着头。
王福贵挣扎着跳出人群,气愤地说:
“你们先听我说,乡亲们的本钱过两天就到,我们不会对不起大家,你们急什么……”
“你还敢哄我们……就是听信你的鬼话,乡亲们才废了那么多钱财……”王宗良又操起扁担,想要追打儿子。
身边的张旺,把他拉住:
“宗良叔,你先听阿贵说完。我们一定把大家的本钱还清。”
“你们急什么?黎海东正在收回资金,两天后,一定把钱全部退还给大家,你们放心好了。我王福贵说道做到,绝不拖欠乡亲们一分血汗钱。”
大家见他说得恳切,半信半疑,停下手来。
张旺终于放心回家,张兴看到他,连忙探问他们买卖的真实情况。
“别说了,生意不合政策,全砸了……”张旺没有一点心情。
“买卖真的亏完了吗?我们的钱还能不能退回来?”
他最担心的是投给他们的本钱。两个孩子长大了,弟媳都美也有了孩子,一家人老老小小住一起,很拥挤。自从投钱给张旺他们,陆陆续续分到好些红利。大青受他们做买卖影响,硬是学会了骑自行车,农闲时候,她搭载晓伟妈上北山镇集市收些本地特产,拿到县城贩卖,也贴补不少家用。现在手上存有一笔款子,正筹划在村首找个地方建新房。
“买卖是亏了,但是大家的本钱少不了,会全部退给大家的,大哥你放心好了。”
“大哥不是不相信你们,我要急用钱。你看,向荣向华大了,大哥准备另起房子……”
“好啊,大哥起新房,钱要是不够,我手上还有一些,你先应急。”
“好弟弟,到了李家还念着我们兄弟情,大哥记住了。”
“说哪里话?不管我张旺去到哪里,我们都是亲兄弟。兄弟有困难,就要吱一声,不然就生分了。”
“好好!”张兴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弟弟出门在外,长见识了。”
第三天,黎海东果然让刘丽梅把钱送到莲花村。
“王福贵,你不是说莲花村有一座公婆山,景色很奇异吗?表哥想要把钱汇过来去你们,我告诉他,反正金三角生意不忙,我就想跑一趟,看看公婆山的神奇状貌。”
“阿梅,你来得太好了。乡亲们的钱一天不还,我额头就多一道皱纹。”说着,极力蹙眉给刘丽梅看。
“你就喜欢逗……”刘丽梅嘴上没好气地说,心里却很开心。
“阿梅大驾光临莲花村,我一定全程陪护,做好五星级导游服务,上公婆山游玩,保管你开心满意。”
“你不吓唬我就好……”
王福贵叫来乡亲们,把本钱一分不少地退还给他们。大家高兴地取过钱款,满意地夸赞说,这帮年轻人有良心,有担当。
王福贵叫上一伙同学,六个人兴冲冲游玩公婆山。
刘丽梅登上山顶,惊讶地看着一公一婆两座山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山婆山,一雄一雌,形状逼真,神态活现,就像人工雕凿一样,不可思议。
再细看,公婆山就像一对恩爱夫妇,一前一后自然端坐,神态凝重,表情端庄,目光如炬,眺望北方。
刘丽梅被公婆山神奇的景象震撼,惊骇得连声赞叹:“太不可思议,造化神奇,自然伟大。”
一行人就在公婆山雌雄山头下端坐。刘丽梅心情激动,久久平静不下来:
“公婆山神奇。你们这里啊环境真秀丽。我喜欢这里。”
她的话引起陶晓伟的共鸣,他感叹地说:“我喜欢我家乡,这里有无限的希望,我要把我一生的青春和热血,洒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上。”
王福贵见他诗兴顿起,问他:“晓伟,你不跟我们大家闯江湖打天下了?”
陶晓伟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你的阳关道,我就想走独木桥……”
大家以为他中了邪,奇怪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