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货款(一)
卫强接到四叔从那边打来的国际电话,他们在海上运来一批货物,有电子手表,计算器,录音磁带,还有录音机。他们那边几位老板说,这边还拖欠不少货款,他们不让赊账了,带来多少货款,就给多少东西。
卫强听完电话,也没有主意。他原本就是一个半拉花花公子,不务正业,就喜欢玩闹。三发他们见他四叔生意做得大,通过他可以赊账拿货,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这回不给赊账,没钱取货,买卖怎么做?当下,卫强急匆匆找到农易阳,把情况告诉了他。
“四叔他们当真不让赊账了?不赊账,我们拿什么去接货?一次过境的货款该有一万多块吧,这笔钱我们拿不出。”农易阳慌忙起来。一个多月来,他们跑那么多趟省城却赚不上几个钱,他已经焦急了。这次眼睁睁看有生意却做不了,他急火攻心,第二天就病倒了,忽而发冷,忽而发热,见风不得,只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找三发和他的同学阿贵,阿贵胆识够,兴许有方法。”农易阳全身虚软无力,卧在床上,盖上两张被子,他不甘心,撑起半边身子,叮嘱卫强道。
三发听了卫强的介绍,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以前生意做得顺,赚来的钱全添置家具家电。后来生意不赚钱,如今手上正紧,去哪里拿钱来支付货款?家里靠种菜买维持生活,这笔生意货款对他来说,就是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
他盯着卫强,焦急地说:“再跟四叔说说,先赊账,这回的货款一定按时付给他。我打包票。”
卫强无奈地说:“四叔说,货款欠得太多,已经无法再赊账。保证也没用,他叫我们准备货款去提货,有多少货款,就给多少货物。哎,不赊账,我们怎么办?”
三发沮丧地摇摇头,说:“不给赊账,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这趟生意恐怕难做了。我们尽快追黎总要回原先拖欠的货款,还清四叔的货钱,这样就可以继续赊账了。以后我们要小心点,千万不要再让黎总拖着货款。”
卫强担心地说:“这趟生意做不了的话,就怕四叔那边对我们没有信心,以后买卖就不好做下去了。”
三发听罢,也是一脸忧戚:“对,这条买卖的线我们已经做熟了,千万不能坏掉。再想想办法。对,我们找王福贵他们看看,或许人多办法就多。”
两个人连忙骑上自行车,直奔莲花村找王福贵和李构商量。
“四叔在那边从香港进来一批新货,但是这回不让我们赊账。不赊账,就得一下交付一万多块的货款,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不敢过境去拿货。阿贵,你们兄弟们有没有办法?能不能筹到货款?要是行,我就告诉四叔,我们过去接他的单。”一见面,卫强三发两人交替着跟王福贵他们摆明情况。
“四叔真有新货来了?这太好了。”听说有生意,王福贵就来精神,他兴奋地说,“你四叔不是一直给赊账的吗?这回,怎么不让我们赊账了呢?”
卫强发牢骚道:“四叔知道我们小本生意,没有多少本钱,照顾我们大家,历来都给我们赊账,相信我们兄弟。以前,我们也没有拖欠过他的货款。这次就是黎老板拖着我们的货款,我们没能及时把货钱还给四叔,搞得他们买卖的资金周转不过来,才不让我们赊账。”
三发也后悔地说:“我们大家都缺了心眼,所有买卖全靠黎老板一条路,这不行的。这个月他拖欠我们的货款,大家都该警惕了,要开辟新路子。可是我们不行动,死守这棵树,太大意,这回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王福贵听了他们的牢骚话,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示意大家靠上前来,小声地说:“黎老板财大气粗,傲气,我们真的不能全指望他。这次,我们自己筹款,筹得到多少本钱就取多少货品。我们带自己的货上省城,绕过黎老板,找其他老板分销货物,就是直接找摊主兜售货品也行。我想,只要咱们保证货物质量过硬,就不愁找不到买家。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卫强听了,骇得嘴巴张大:“什么?我们自己去兜售?不找黎老板,我们自己直接兜售电子手表行吗?”
李构也满眼疑虑地看向王福贵,说道:“就我们自己拿货上省城兜售?嗯,这个办法还真没想过。但是,省城那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人家敢要我们的货吗?”
张旺直接表示反对:“这怎么行?那是人家的地盘,我们外乡人去人家地盘兜售东西,撞上他们怎么办?被他们刁难怎么办?”
覃光明转着眼珠,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个主意好。我们在省城不是看到了吗?条条大街生意红红火火,店铺也好,夜市摆摊也好,到处是买卖电子手表的老板,他们做生意难道不要货吗?我们就直接找他们买家,送货上门,省掉了中间环节,赚多少都是我们的,这不是更好吗?”
李构还是不放心:“我看,这事急不等。四叔不给我们赊账,我们连拿货的本钱都没有,靠什么过那边去取货?再说,我们自己硬生生就往省城送货销货,销不出怎么办?还是等等再说吧。”
王福贵不以为然地说:“做生意就是不能等,机会一来赶紧抓住。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我们大家还是抓紧商量商量,尽快筹集资金。朋友多路子多,人多力量大。这两年来,大家都没有大的开销,相信手上有些存钱。按照晓杰说的话,钱放着存着,是一种浪费;钱用起来跑起来才是机会。钱不够,我们可以发动家里人亲戚们,让大家把钱集中起来,凑齐货款。我们就按出钱的数额算给利润,有钱大家一起赚。”
王福贵说完,让张旺叫来陶晓伟刘江覃光亮三人一起谋划。
三人来了,听完王福贵说的情况,个个迟疑不决。陶晓伟历来谨慎,沉吟半晌,说道:“人家说,商场如战场,有钱赚,就有风险。你们想过没有?这趟生意,从进货、送货到销货一路下来,每个环节有没有意外?”说完,他环视一遍众人。
刘江听了,急忙说:“那边老板不让赊账,提货就要自己掏本钱。我们几个人怎么有那么多钱去拿货?这个生意先别急。”
大家听了,眉头紧蹙,疑虑重重,沉默不语。
第七十六章 货款(二)
“你们这是小农意识,就会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田。”王福贵见大家徘徊不定,语气慷慨激昂地说,“你们既然知道商场如战场,怎么就忘记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中央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财富从哪里来?能坐在家里等来吗?人家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现在,机会来了,赚钱的机会来了。我们就要看准时机,抓住这个机会。目前的问题就是没有货款。我们大家一起行动起来,把闲钱拿出来,让钱痛快跑起来,一起赚大钱。”
一番话,说得大家激动起来,纷纷议论。
“机会不等人,等人没机会。再等下去,人家先动手干了,我们就没有机会赚钱了。”
“老话就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是不是我们胆子太小了?”
“不赊账,我们也没有多少本钱。没有本钱,怎么做生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折本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有人热血奔涌,跃跃欲试。有人犹豫不决,迟疑不定。
刘江小心地问道:“福贵,那边不赊账,全靠我们自己筹款提货,我们需要筹集多少钱?才够过那边去取货。”
王福贵看一眼李构,说:“按李构以往拿货的经验,至少需要筹集一万块以上。没有这个数,我们就带不了多少货,赚不了多少钱。”
“天啊!一万块?”陶晓伟、覃光明和刘江惊叫起来,他们是第一次参与进来,不知道跑一趟生意需要那么大的流动货款。
刘江为难地说:“我们大伙都是庄稼人家,家里能存有几个钱?这一万块钱,去哪里找?”
王福贵不满地朝他们看,语调不客气:“瞧你们就这点出息?一万块钱就吓怕了?做生意本大利就大,本小利就小。你们该懂这个道理呀!你们忘了?人多力量大,只要我们几户人家团结起来,再发动亲戚朋友,把钱投进来,一万块本钱难在哪里呢?”
陶晓伟想了想,又提出一个疑问:“福贵,我们这趟生意本钱大,到底买卖可不可靠?这是大家最担心的问题。这些钱,都是大家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买卖有没有风险?万一折本了,我们拿什么还大家?”
王福贵信心十足地说:“我知道,大家的钱来之不易。没有把握,我是不敢冒风险的。我们大伙都知道,货是卫强四叔从那边批过来的,质量上不用担心。我们把货取回来,自己送到省城,转手买给店铺老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给摊主赊账,直接收回资金,不留下任何风险。现在,我们想方设法发动大家,让大家看到有钱赚,乐意把钱拿出来,凑够货款。”
陶晓伟还是不放心:“利益和风险共存,做买卖少不了风险。利益大,风险也一样大。我们大家再好好谋划谋划,看看哪个环节容易出意外?”
张旺看着李构:“那边进货可靠吗?有没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
李构信心很足:“这个尽管放心,我和农易阳多次出入边线,对路径非常熟悉,保证如数取回货物。”
张旺皱起眉头:“可是,这回农易阳病倒了,他过不了那边,你一个人怎么办?”
王福贵果断地说道:“这趟生意,我和卫强李构三个人进去拿货。路径方面,李构最熟。买卖双方,卫强很熟。货款方面,我来负责。你们就放心吧。”
李构听了,脸露犹豫,欲言又止。卫强对王福贵说:“四叔讲诚信,只要货款到,拿货肯定没问题。我就不过那边了。”
王福贵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你不过那边?你去最稳妥啊。”
卫强一时语塞,过一会才回答:“那边我和李构走多了,有李构去就够了。”
王福贵追问道:“有你在,找你四叔最方便。你怎么就不去呢?”
李构见他无言,对王福贵说:“我和你两个人过去取货就好,不必三人过境,卫强不用去了。”
大家继续低头沉思,考虑着这趟买卖各个环节的种种可能。
“要是赶往省城的班车遭遇车祸怎么办?”刘江耿直,想到就问。
王福贵生气地骂他:“乌鸦嘴。好事不想,尽想倒霉事。班车每天都跑省城,什么事都没有出过,怎么轮到你坐车就有意外呢?没有那么巧,别杞人忧天了。”
王福贵见大家无语,继续说:“大家不要太顾虑,这趟买卖风险不大,我们尽可以放手一搏。我们大伙把闲钱筹集起来,等货款筹齐了,我们就过境拿货。一句话,有钱兄弟们一起赚,有利兄弟们一起分。”
望着卫强骑车离去的身影,王福贵轻声问李构:“卫强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惧怕过境外,这是怎么回事?”
李构不屑地说:“他呀,什么都好,就是贪色。去年在那边,戏弄人家姑娘,被人追打,差点打残。”
王福贵若有所思,想起在录像厅卫强吃耳光的情景,点头应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话不假。”王福贵通过李构了解到,四叔年轻时候在本地县高中读书很有名气,成绩好,球技佳。就是家庭成分高,失去上大学的机会。
筹集货款还算顺利。王宗良早就知道儿子经常往省城跑生意,赚了不少钱,这回听王福贵在家里一说,痛快地把一千块家当全部拿出来,加上大哥大嫂存有的闲钱,王福贵自己积攒的钱,母亲私房钱,两个姐姐听说小舅做生意赚钱,也把钱送回娘家投给他,一家人就筹到了三千多元货钱。
张旺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跟家里人说起筹钱做买卖的事。张家历来是九娘管钱,她不见兔子不撒鹰,抢白儿子说,天下哪有掉下的馅饼?城里遍地都是做生意的人,哪里会有钱让你一个乡下人去赚?好好开拖拉机攒钱娶媳妇。要是不动用本钱,任你折腾。拿本钱去冒险,一个子都没有。父亲、大哥二哥见张旺讲得有板有眼,心动了,悄悄把手上的闲钱全交给他,加上张旺自己的钱,筹到一千五百块货款。
陶晓伟心里没底,不敢贸然押上全家家当,只筹集了六百元钱。刘江凡事喜欢看晓伟,家里确实困难,只筹到五百元。
村里其他几个伙伴也各筹到一千元不等的货款。村里有几户人家,听这几个小青年说做买卖有钱赚,欣然投入本钱。连带卫强、三发和农易阳三人报来的货款,就这样,一万多元的货款很快就筹齐了。
看着堆满床铺的钱款,王福贵异常兴奋,眼里闪着光亮。原以为买卖本钱遥不可及,这不就解决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只要有了本钱,就可以钱生钱,买卖就会越做越大。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铺设一条通向富裕的金光大道。
第七十七章 雷区
筹齐了货款,王福贵李构马不停蹄,骑上自行车,飞驰镇上集市,叫卫强打国际电话联系四叔,告诉他,今天就带货款过境提货。
卫强说,四叔还是那句话,货源充足,货品质量保证,就是不赊账,带多少货款过来,就提多少货物回去。
两人听完,欣慰地笑了。只要把货款送到四叔那里,就可以换取一批热销货品,赚他一把了。
李构告诉王福贵,出境有三条路,最近的一条是山路,但要经过雷区,就是怕危险。另两条路都是村路,比较稳妥。
“那就走山路,一来路途近,二来过雷区,最保险。”王福贵不假思索说道。
“什么意思?走山路过雷区最不好走,你还说保险?”李构不解地问道。
王福贵语气很有把握:“这个道理你就不懂了。山路崎岖难走,行人就不多。加上要穿过雷区,肯定少有人从那里过境。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是最保险的地方。”
李构点点头,半懂不懂,加快脚步,超过王福贵,走在前面。两人在崎岖山路走了一个多钟头,来到一个山谷。穿越山谷的一派灌木丛,前面是一片大块小块的庄稼地。他们一前一后沿着一条横向地埂来到一个陡坎前。李构停下脚,对王福贵说:
“看好了,越过这道地埂,就踏入那边地界了。”
王福贵放慢脚步,一脚踩在地埂上,另一只脚迈入另一道交叉的纵向地埂,好奇地说:“这么说,我现在就是脚踏两国国土了。”
李构笑着对他说:“对,你后脚一收就进入外方国土了。没想到吧?出国就是这么简单。”
王福贵还不收脚,感叹道:“国与国之间就是一个概念,是人为设置的管理。一条边境线,只能限制人,它能管住两边的飞禽走兽吗?它能挡住两边的空气流水吗?”
李构催促他:“我们过境了,行动快点。前面就是雷区。”
下午,太阳钻进厚厚的云层。起风了,天阴暗下来。
王福贵仔细查看一下四周环境。这里前后都是一片难分你我的庄稼地块,前方不远是一道往下走的山坡,一条崎岖山路向前延伸,直到坡底。周围长满灌木丛,藤蔓密布,随风摇摆,四下没有一棵高大的树。他好奇地问:
“李构,这儿好奇怪,附近怎么不见一棵大树?”
李构只顾赶路,淡淡地说:“这里原先布满地雷,大树被炸掉了。我们那边的灌木丛已经排过雷。快点跟上来,前面的坡底就要小心了。”
王福贵紧张地问:“那边的地雷排掉了吗?有没有危险?”
李构停下脚步,看着他认真地说:“别怕,我们只管沿着路径走,不要乱踩路边的泥土。到了坡下,有一道之字形陡坎,你跟在我身后,慢慢走就行。”
王福贵慌了,连忙问道:“怎么?这山路旁边还有地雷吗?”
李构又笑了,说:“你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保险吗?怎么?害怕了?告诉你,人家这边没有排雷,你小心跟着我就好了。”
王福贵紧张起来,疾走几步,靠到李构身后。一阵风吹过,身边的野藤随风摇晃。王福贵身上漫过一股寒意。一条垂蔓拂到他的脖颈,吓他一跳,全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王福贵紧跟李构脚步:“现在路边还有地雷吗?”
李构专注看路:“你别去踩它,它就不会爆炸。”
“啊?”王福贵惊讶道。
靠近坡底,山路变得陡峭,一条之字形歪仄小路跨过坡底水沟,小路被人踏出一个一个孤立的足迹,脚印没有连接。李构立住脚,回头看王福贵,轻声说:“跟上,看着我,只能踩足迹走,看仔细点,千万不要乱踩旁边的泥土。”说完,猫腰,小心翼翼地踏准足迹,一步一步向前走。
王福贵见状,知道这里就是危险雷区,不敢大意,两眼盯准前方脚迹,沿之字形险道,一步一步迈开腿,轻轻落脚,准准踏入前面的足迹。到了坡底,一条水沟流水很细,没有一点声息。王福贵稳稳跨过沟,停下脚,擦一把脸上的汗,抬头看一眼四周。
“啊?那是什么?”他心头一紧,惊骇叫道。左手不远处,一棵手腕粗的枯树被拦腰炸断,断痕灰暗,犬牙突兀,下方焦黑的树枝上缠着一截衣袖,像半截手臂,样子恐怖。
李构驻足,回头看他。王福贵急忙伸手朝那里指了指。
李构提醒他:“看好脚下,踩准我的脚印。”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喔,那是年初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刚要经过这里的之字形脚迹路,后面传来一阵猎犬叫声,一队这边的公安喊叫着追上来。我们大家加紧脚步,稳稳踏着足迹走。一个外地商客沉不住气,不想走之字形拐弯,就想直走抄近路,踩到旁边的地雷,引发几个雷爆炸。我们全吓坏了,蹲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任尘土血迹扑满头脸。等爆炸过后,我们才敢遁着足迹跑。那个倒霉的商客全身炸开,身体和衣服碎片飞挂四下的灌木。一截手臂被炸飞,就挂在那边树枝,风把衣袖缠绕枝上,一直到现在。走,快跟上。”
王福贵听罢,头皮发麻,腿不由自主打起战来。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然后仔细看路,屏住息,踩准小径上的每一个足迹,一步一步朝前走。
小径前方是一个缓坡,两旁全是野生灌木,周围杂草丛生,藤蔓蔓延,一片荒芜。看来,这里除了偶尔有人从小路经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敢踏进来。穿越了这片荒凉的灌木丛,山路变得平缓,脚迹开始连成一片,路清晰了。
李构停下脚步,回头看王福贵:“好了,我们穿过最危险的雷区,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王福贵呼出一口气,抹一把脸上的汗,环视一周,说道:“这么说,我们没事了?”
李构打量他一眼,说:“腿没颤吧,你还真行。我第一次过雷区,腿直打颤,到这里还一直哆嗦。这里已经过了灌木丛,没事了。”
王福贵一脸轻松,说道:“原以为雷区非常可怕。不走不知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李构见他得意,说:“你别小看这道雷区,我们走的那条之字形脚迹,不知道有多少人用血肉生命铺出来的呢?以前,两边村民从这里踏过,不少人炸断了脚,他们还算幸运,硬拖着残腿出了雷区。有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全身炸碎,长眠于此,尸身喂了虫蚁。我们现在踏着他们留下的足迹走,安全多了。”
李构说完,快步往前走:“路平稳了,我们快点,天黑前赶到谷龙村。”
王福贵朝西周看看,这里荒无人烟,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奇怪地问:“李构,这路平时走人吗?怎么没看到一个人呢?”
第七十八章 域外
李构神态有点怪异,他仰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天色愈加阴沉,风变大起来,呼呼地响,看样子要下雨了。他回头张望一下坡底雷区,灌木林被吹得摇来晃去,飒飒地响,垂挂的藤蔓剧烈摇摆。
“快点走!变天了,难怪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走,我们快点。”李构行色匆匆,拔腿疾走。
王福贵见状,越发不解,紧追几步,靠近他身后,问道:“你快说呀,你不是说这条山路路途最近,可怎么没有一个行人?”
李构加快脚步,急急说道:“你不看到吗?天快要下雨了,这种天气,谁还敢从这里经过?”
王福贵觉得奇怪,疾跑几步,赶到他前面,扭头问他:“为什么?下雨天为什么不敢从这里路过?”
李构不出声,低头赶路,两个人你追我,我超你,走出了老远。这时,李构才放慢脚步,大口呼吸,说道:“他们说,平时,这条山路什么事都没有。但是,每逢遇到刮风下雨天,这个地方好吓人。天阴沉昏暗,远近灰蒙蒙一片,在雷区里赶路的人,经常听到风雨声里夹杂着阵阵啼哭声,茫茫雨帘中,时不时闪出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的人,在摇摆的灌木林里忽隐忽现,他们断臂缺腿,眼斜鼻歪,形状恐怖。大家一传十,十传百,非常害怕。后来,只要天气不好,人们就不敢从这条路经过。我们赶时间,一心只想着赶路,没有留意天气变化。要是在雷区那儿碰上打雷下雨,那就麻烦了。还好,雨没下来到,我们就穿过了雷区。”
王福贵一听,连忙转头看来路。风更大了,呼呼直响,路边的芒草被刮得东歪西倒。路尽头的灌木丛淹没在一片烟雾中,灰蒙蒙一片,难分天地。雷区那里,依稀传来隐隐约约厮杀叫喊声。王福贵浑身一颤,赶紧加快步伐,追上大步赶路的李构。
他拉拉李构衣袖,问道:“这里出过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现象?你以前没有给我们说过呢。”
李构头也不回:“这种怪异的事想起来都怕,谁爱唠叨?听附近民兵说,那年打仗,双方在这里打起拉锯战,南边的人想从山谷突破前进,被解放军的炮火压在坡坎的水沟那里。双方投入很多部队,仗打得异常激烈。南边士兵死伤惨重,死人就丢在坡底,很久拉不走。后来,附近的百姓就发现,阴雨天的时候,伴着雷鸣闪电,坡底雷区厮杀声叫喊声大作,吓得人们惊慌逃窜。从此以后。就没有人敢到这里来了。”
王福贵听了,惊讶地问道:“这里还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呀!那山路是什么人开出来的?谁还敢往这里走?”
李构越走越快,王福贵追不上了,只好跑起来。等他跑上前来,李构才说:“这条山路,自古就有。他们说,没有打仗之前,南北两边的人就是走这条路来往的,大家走亲访友,来去便利,什么事都没有。自从打仗以后,才出现这种离奇的怪事,从此,就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了。开始,有些胆大的人从这里贩运东西回我们那边变卖,他们为了避开这边的公安,才硬着头皮抄近路,从雷区经过,一来二去,大家就跟着从这里进进出出了。但是他们说,逢初一十五,特别是刮风下雨天,他们就不敢从这里经过了。”
王福贵听了,沉吟半晌,说:“这条山路还真传奇!原来只听你说这里是雷区,如果还附带有这种怪事,我们以后走这里就更加可靠了。”
李构知道他的意思:“你是说,越危险就越可靠吧。”
“嗯,李构,你这人有悟性。这里是雷区,加上怪事连连,人们避之不及,我们偏偏从这里经过,不会有人注意,那不就少了很多麻烦吗?”
王福贵话音刚落,东边一个耀眼闪电,紧跟着“轰隆!”一声雷鸣巨响。两人吓一跳,下意识回头朝身后望。东北方向乌云黑压压低下来,风强劲地刮着,在耳边呼啸。路边的树剧烈地摇晃,飒飒作响。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雷声阵阵,山摇地动,一场暴雨就到了。
“雨脚到那边了,我们跑不及了。”王福贵指着身后远处的雷区,那里乌云低垂,白茫茫一片,看样子已经下起大雨。
“快找个地方躲躲雨。”李构朝四下张望,右边有一片丛林,是高大粗壮的龙眼树。
“福贵,我们就到龙眼树底下避雨。”说完快步奔过去。
王福贵急忙叫住他:“打雷呢,傻呀?不能躲到树底下。”
“为什么?”李构头也不回。
“树木高大,招引雷电,不能避雨。”王福贵转头四处观望,前面道路旁孤零零立着一角小茅屋,估计是瓜棚。他急忙举手一指,大声叫李构:“那里,那里可以躲雨。”直跑过去。
李构见他先跑,也急急忙忙追上来。
这真是一间瓜棚,后面就是一块两亩见方的西瓜田。两人跑到屋前看,里面没人,就躲进棚屋。“轰隆隆!”闪电一亮,雷声追着人撵进棚屋,雨点在后面哗啦啦扑上来。
“还好,有这个瓜棚,不然我们都变成落汤鸡了。”李构喘着粗气。
王福贵侧耳细听,扭头看门外。急切的雨点哗啦啦一过,四下怎么静悄悄的没有了声音。他走到门边张望,雷鸣闪电还在雷区那儿盘旋,扑过来的雨点又匆匆地退回去了。
“这雨还不如程咬金的三板斧,只落一斧就撤了,连地面都浇不湿。”他往南边天上看了看,天空漂浮着一片一片乌云,被风急急地吹向北边,露出一角蔚蓝的天边。
他朝棚屋里的李构说:“雨不到这里,不用慌。我们继续赶路。”
“嗨,一场虚惊。走,天黑前要赶到谷龙村。”李构起身拍拍屁股,出门就走。
走了一段村路,过一座桥,前面是一条平坦的公路。公路两边全是稻田,秧苗长得就要封行。太阳刚从乌云钻出来,洒下一片染黄的阳光,慢慢地向西山迫近。田里有零零星星的村民在低头除草。
李构停下脚步,从挎包取出水壶,喝了一口,递给王福贵:“渴死人了,你来一口吧。”
王福贵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谷龙村还远吗?”说完,接过水壶,猛汲一口,全身凉爽,非常惬意。
“先沿着公路走半个小时,再转入一条村道,大概一个钟头的路,太阳落山前肯定能到达。”李构看看浑圆的太阳,说道。
王福贵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向四周张望,忙不迭追赶在李构身后。
“李构,快看,那里有一座城市。”王福贵用手指着公路左侧。那里是一片开阔的田野,不远处,树木掩映中,露出一座座色彩艳丽的低矮建筑,别墅楼阁,亭台轩榭,雕门拱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是乡下农村,到处的农田,哪里来的城市?”李构不解地问道。
“难道是海市蜃楼?”王福贵兴奋地叫起来。
第七十九章 小人国
他指着那片建筑群,大声叫道:“不对,这里是乡村,没有海市蜃楼。你看,那里的楼房鳞次栉比,雕梁画栋,拱门斗顶,金碧辉煌,整片建筑鲜艳豪华,真真切切的建筑群落,不是城市是什么?”
他嘴上虽然说着,心里终究还是纳闷,一座城市没有那么低矮的呀?他疑惑地问李构:“这里的人长得很矮小吗?怎么楼房那么小?难道我们来到了小人国?”
李构被逗乐了:“小人国?阿贵,你是说童话故事里的小人国?”
王福贵一本正经地说:“对呀,就是《格列佛游记》中的小人国,陶晓伟经常说的童话故事。”
李构哈哈笑道:“记得记得,那我们真进入童话世界的小人国了。”
王福贵认真道:“我正问你呢,那一座城市怎么这样矮小?城里住着什么人?”
“你是说那一片楼房呀!”李构笑得弯下腰,眼睛一转,买起关子来,“远看还真是一座城市,楼房层层叠叠,雕龙画凤,对,就是一座小人国的城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王福贵没几天,他就有样学样学会逗乐了。
王福贵惊讶地睁大眼睛,好奇地朝城堡张望,那里楼阁密集,错落有致,色彩鲜艳,真的是一座城堡。他下意识往四周眺望,忽然惊叫起来:
“公路右边还有一座小城市!对了,前面远处还有!你看你看,那里还有很多!”他连忙转身朝四下看了一周,天哪!自己竟然不留意,身后,公路两边,也像前方一样,到处是一座一座的小矮城。这些小矮城,红红绿绿,色彩鲜明,就坐落在公路两旁的田地里,紧连着村庄,掩映在一片片绿树中。
要不是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王福贵真疑心自己走进了小人国,撞上了小矮人。莲花村有电以后,很多人家里买起电视机,大家看了不少动画片,什么白雪公主,青蛙王子,神灯小人国……大家记忆犹新。王福贵看着这些低矮的城市,仿佛置身一个亦幻亦真的童话世界。他看看天色还早,拉住李构衣袖,说:“走,那座小矮城不远,我们去看看,莫非里面住着小矮人?”
李构见他认真,逗他道:“你只想看小矮人?莫不是想看白雪公主吧?”说完,掩嘴笑。
王福贵正色道:“笑什么?这些小矮城楼阁那么矮小,不是给小矮人住的,难道正常人住得下?”说着,往道旁寻找通向小矮城的路。
李构止住笑,说:“别去了,逗你乐的。告诉你吧,那不是小矮城,那是本地人埋葬祖先的墓场。”
王福贵听了,惊讶道:“什么?是坟墓?这里的人把坟墓修得这么精美?还建在自家旁边的庄稼地里?我不信。”
李构说:“谁骗你?那就是一座座小坟墓。”
“真是坟墓?那我更得过去看看,天下竟然有这么特别的坟墓。”王福贵在路边找到一条田埂,跳上去,“李构,天还不算晚,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构见扭他不过,只好跟在后面,两人沿着田埂七拐八拐,走到一片小矮城前面。猛一看,这里真是一座缩微型的城市,城里建筑鳞次栉比,宫殿,雕楼,阁楼,塔楼……凤楼龙阙,应有尽有。走近细看,这些微型楼房一座连着一座,向两旁延伸,密密层层。楼宇之间,开通小径,凿有台阶,就像一条条相互贯通的街道。王福贵小心地走进小矮城,仿佛一个巨人来到小人国的城堡。有的搂馆宽大,有的楼舍窄小;有的楼台横躺,有的阁楼矗立;低的楼房平膝盖,高的宫殿齐眉间。这些楼房建筑精美,漆上鲜艳色彩,在阳光下金碧辉煌,与古代宫城无异。
王福贵惊骇不已,张大嘴巴,屏住呼吸,仔细观看。
“我就跟你说,这里就是本地人修建的墓地。你不信,见了吧。坟墓有什么稀奇的?非要来看不可。”李构埋怨道。
“真想不到,这里的人把祖先的坟墓修得这么精致小巧,简直是一件件艺术品。”王福贵用手抚摸着雕刻着花纹饰物的楼宇,赞叹道。
李构想想,说:“这里的人跟我们一样,孝敬先人,缅怀祖宗,对祖先深怀敬畏,所以把先人的墓地建得这么好。”
王福贵望一眼金碧辉煌的建筑群,语带羡慕:“这边的人死了以后真幸福,住的是金灿灿的皇宫,过的是皇帝一般的日子。”
他抬头四处张望,问李构:“这边的人都是这样修建祖坟的吗?”
李构不假思索:“那肯定是呀。”他用手环指一圈,“你看,每个村落旁边都有他们村民修建的墓地,每座坟场基本一样,建筑漂亮,色彩鲜艳,比他们自家居住的房子还豪华。”
王福贵听了,迷惑地问:“这里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属于汉民族文化圈。你看有些古坟还刻着繁体汉字,镌刻着对联。可见,崇敬祖先的习俗是相同的。可是,我们那边习惯选一处山上的风水宝地,把先祖的坟墓建山上。这里的人偏僻相反,坟墓不建在山上,反而建在山下,修在田地里,起在村寨旁。”
李构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怎么才说得明白,他干脆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烟,说:“你自己看吧。我在这里等你。”
王福贵沿着一条街道,一路观望。他走到一座宫殿般的塔楼前面,细看拱顶装饰,上面雕刻菊花图案,绘上艳丽色彩,旁边刻有依稀难辨的字,像是汉字,但年代久远,看不清。王福贵正在仔细辨认,冷不防听到身边一声“咔啦”响,像有人踩碎断瓦的声音。他吓得急忙抬起头,身旁不远处,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站立在一排矮楼前,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王福贵头皮一紧,不是说这里是墓地吗?怎么有一个小人国的人?难道是……一股寒意袭来,他全身一激灵,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谁?”他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嗓门干涩变调,心在胸膛突突跳。
孩子没有反应,眼睛瞪得更圆更大,带着一种恐怖。
“快说!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王福贵逼视着他,大声问道,声音发颤。
孩子突然扭头就跑,口里喊叫着:“咩姆……”
王福贵听不清他叫什么,慌忙跟上去,想看个究竟,又担心有什么意外,回头冲着进来的方向喊李构名字。
前面疾跑的孩子看到王福贵追他,吓得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听不明白的话。
王福贵怕吓着他,连忙喊道:“你别跑呀!我叫你别跑!”
这边李构发觉小矮城有动静,听到王福贵唤他,呼一口烟,急急赶进来。
孩子隐入一个拐弯的街角,那里传来咪咪咩咩听不懂意思的说话声。王福贵看看四周艳丽的楼阁亭台,在西斜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咚咚咚咚!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出了胸外,头上冒着汗,吓得蹲靠在一座矮楼前,不敢跟上去。
“王福贵!王福贵!”猛一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王福贵腿一软,差点瘫坐下来。仔细听,是李构的声音,都怪自己太紧张了。
“李构,快来!我在这里!”他急忙叫道。
李构转过一个弯角,看到他:“你跑进里面来干什么?”
王福贵不出声,用手指指孩子隐入的街角,努努嘴,示意那里有东西。
第八十章 会飞的袋子
李构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他:“你说什么……”
王福贵见状,急忙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一声,叫他别出声,然后指指左拐的街角,蹑手蹑脚,猫着腰,以密密匝匝的小楼房作掩护,慢慢往那边挪动。
李构明白了,神情紧张起来,轻手轻脚跟在后面。两人警惕地注视前方,一步一步朝前移。
“妮妮喃喃……”
“咪咪濛濛……”
街角深处传来孩子和大人嘤嘤嗡嗡的对话声。
“里面有人,好像在上香扫墓。”李构仔细听一阵,说道。
王福贵环视一周,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有人家扫墓?我看很离奇。是不是这座小矮城真的住有什么东西?”继续猫腰往里面探望。
李构侧耳再细听一会,松一口气,说:“是有人在扫墓。我听懂他们的对话。女人骂小孩不要乱跑。男人说收完供品就回去。”说完直起身,大大方方往前走。
王福贵见他这样,也跳到街中央,跟着走上去。
转过街角,前面是一条弯形街道。一对青年夫妇带着一个孩子给先人敬酒。王福贵仔细看那孩子,就是先前跑进来的小孩。
扫墓的夫妇见有人来,合掌作礼,用本地话问好。孩子躲到母亲身后,探出脑袋看。
王福贵听不懂,但从神态知道她们的意思。李构友好地回礼,用本地话跟他们交流。他多次出入边境,能简单跟当地人对话。
李构翻译说,今天是她们母亲周年忌日,她们带着孩子来给先人上香。
王福贵看得仔细,夫妇俩上香的是一座三层矮楼,油彩崭新,并排的一座三层矮楼模样陈旧,没有插上香柱。他自作聪明,对李构说:“这夫妇俩不懂礼数,只给母亲的坟墓上供,旁边的父亲连香也不上。”
李构见他好奇,想让他弄个明白,继续跟她们讲起本地话来。
夫妇俩一听,神态一愣,呱啦呱啦讲了一窜话。王福贵呆立一边,一句也听不懂。
夫妇俩走到他面前,合掌点头,非常友善。
王福贵连忙看向李构。李构给他翻译道,那座旧楼不是她们父亲的坟墓,她们父亲在南方打仗阵亡,供在烈士陵园。
王福贵见他们友好,也热情起来,转身拉孩子的袖口,抬手想摸他的头顶,表示友爱。夫妇倆见状,慌忙向他摆手,嘴里呱呱叫着,脸露怒色。
王福贵疑惑,不解地看她们,手举在半空,没有落下来。李构反应快,一步跨过来,把孩子夺过去,不让他摸头顶。
“这边的人不兴摸孩子头顶,尤其在墓地,摸孩子的头不吉利。”
王福贵尴尬地笑笑,学她们的样,合掌对他俩点头。
离开当地人的墓地,王福贵心里还想着小矮城的事。
“猛一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我以为在小人国呢?后来想起是坟场,更吓死人了,以为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福贵,你想多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李构想起了什么,提醒说:“对了,福贵,在这边,有很多习惯跟我们不一样。”李构一边赶路,一边给王福贵介绍当地人的禁忌。
天黑前,两人赶到了谷龙村,找到了阿光的家。阿光是四叔的伙计,三十多岁,个子瘦小。他见李构两人如期赶来,热情地用当地话跟李构攀谈起来。王福贵听不懂他们的话,抬眼打量阿光的屋子。这是一间宽敞的泥瓦房,地板平滑,扫得干干净净。他正在专心看着,阿光走到他面前,双手抓住他的手掌,使劲地摇,满脸堆笑,说着不熟练的中国话,表示欢迎。王福贵也用力摇着他的手,友好地笑,连声说感谢。当晚,两人就在阿光家落脚。李构吸了半盒烟,说睡不着,让王福贵先睡,自己找另一个朋友阿力打牌。半夜的时候,他才回来。
第二天,两人坐班车到省城。下了车,李构让王福贵在候车室等候,自己捂着肚子上厕所。
候车室低矮,屋顶盖着厚实的红瓦,光线昏暗,屋子中央拱顶,留有一排出气口。屋里有不少人在等车。屋后是一棵大榕树,很多枝丫挨靠在屋顶上。王福贵没事做,瞅着屋顶的排气口想心事。他发觉,屋顶的红瓦响动,警惕起来,朝西周看。对面不远的一张排椅上,有三个人坐成一堆,脑袋凑在一块,算着本子上的东西,脚下摆着两个大袋子。拿本子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中等身材,理着短发,时不时扫一眼周边,目光犀利。
王福贵见没有异样,轻轻闭上眼睛养神。突然,他感到头顶有窸窸窣窣响动,动静轻微。如果不是闭眼睛,在嘈杂的候车室,谁都不会听到声响。王福贵微张眼睛,发现排气口伸进一根钓竿,慢慢递向对面的两个大袋子。他想看是什么贼胆敢在候车室下手,不动声色,半闭着眼,盯着钓鞭。等到钓竿勾住袋绳的时候,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钓竿,大声喊道:“抓贼!”。睁眼看地上,奇怪,两只大袋子,怎么仅剩下一只了?忙抬眼一看,另一头的排气口有一根钓竿勾起另一只袋子,正急速往回收。
那三个人惊醒过来,看到袋子在空中飞,呜呜哇哇地叫起来。这里一喊叫,候车室的人全看过来,个个一脸惊讶,袋子像耍魔术似的在空中飞舞。人们明白是怎么回事,齐声叫喊着。那只会飞的袋子很快不见踪影。这头的贼见王福贵扯住钓竿,扔下鞭子就跑。短发人急了,吼叫着让两个手下出去追窃贼,自己捡起王福贵钓竿下的袋子,紧紧护着。王福贵细看钓竿,钓竿经过加工特制,换了一根粗绳,末端装铁钩。看来贼人经验丰富,已经多次得手。
李构回来了,看到了狼狈的短发人,惊喜地叫道:“四叔,你在这里呀!”
四叔见是李构,手指门外,用中国话说:“快,帮阿伟阿雄他们追回袋子。”
李构一听,拔腿追出大门。
王福贵一愣,这位短发人就是四叔?他走近四叔身边,连忙作自我介绍。
“就是你和李构一起过来提货?那太好了!今天多亏了你!年轻人智勇双全,好样!”四叔大喜过望,连连叫好。
车站公安发现情况,迅速堵住车站出口,一伙贼人一个也跑不掉。阿伟提着袋子,在一队公安护送下,回到候车室。
公安和四叔交流着什么,然后一齐向王福贵敬礼。王福贵只顾傻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围观人群鼓起手掌,纷纷朝王福贵竖起大拇指。
四叔紧紧握着公安的手,叽里呱啦说着当地的话,样子很感激。
走出候车室,四叔好奇地问:“阿贵,你是怎么发现屋顶有窃贼?”
王福贵谦虚地笑笑,说:“我在闭目养神,听到瓦顶有动静,果然发现贼人向您的袋子下钓竿。”
四叔痛快地说:“年轻人,有勇有谋,我喜欢。怎么样?这回过来,想拿什么?尽管说。”
王福贵一听,心里暗暗高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第八十一章 提货
王福贵想了想,说:“四叔,您精神矍铄,斗志昂扬,身先士卒,难怪生意做得兴旺。今天被窃贼侵扰,坏了兴致。中午也准备到了,我和李构从那边过来,叨扰四叔。李构,找个饭馆坐坐,我们请客,让四叔休息休息。”
四叔笑哈哈:“客气什么?我的地盘,我来请客。”说完用本地话交代阿雄。
王福贵诚恳地说:“四叔,我们过来麻烦您,第一次认识四叔,请四叔给阿贵一个面子,让我们有机会敬四叔一杯酒。怎么敢让四叔请客呢?”说完,真诚地看着四叔。
四叔见他真心实意,朗声笑道:“好!好!阿贵有心了,就随你。”
李构找间干净宽敞的饭馆,点了几个好菜,热情地给四叔三人坐上座。
王福贵知道四叔讲究养生,一落座,自己动手给四叔三人打饭舀汤,让李构给每个人斟满酒。
他以手示意道:“折腾了一个上午,大家都饿了。四叔,您几个先喝一碗汤,吃点饭,我们再喝酒。”
四叔满意地看他一眼,开心地说:“喝汤喝汤!这样好!”大家埋下头喝汤。
王福贵见四叔心情好,一边吃饭,一边有意无意讲起家乡的变化。四叔听得仔细,突然问道:“这么说,我们那里每天都有街日可以赶了?”
王福贵说:“是呀!我们那里的买卖红火着,各个乡镇轮流着赶集,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四叔感慨地说:“这里事情多,好些年没有回老家了。得找个时间带孩子回去看看。”
王福贵看到四叔吃完一碗饭,端起酒杯真诚地说:“这酒杯,我敬四叔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四叔笑得皱纹舒展,高兴地说:“好!生意兴隆!大家都有钱赚。”仰头一饮而尽。李构跟着给他敬酒,四叔开心,来者不拒。一桌五个人,杯来盏往,喝得尽兴。阿雄阿伟跟随四叔多年,耳听目染,也半生不熟地说起中国话。席间谈笑风生,气氛热闹。
王福贵暗暗提醒自己,不要酒后张狂,乱说话。几杯酒下肚,他喝得兴起,跟酒量大的阿雄划起拳来,两人斗得难解难分,谁也不甘示弱。
一旁的四叔拉拉阿雄衣袖:“阿雄,别喝高了,还有工作要做。”
王福贵见状,不满地说:“四叔,阿雄就快喝不下了,你别偏心,袒护他。”
阿雄不服,用生涩的中国话说:“谁喝不下了?谁是公谁是母还不懂咧。”
两人继续比拼,斗得脸红耳赤,喝得满头大汗。王福贵初来乍到,又刚刚做捉贼的英雄,气势高出一筹,划拳数指,信心十足,连连得胜。阿雄虽然酒量好,但被王福贵气势震慑,最终拱手求饶。
王福贵乘着酒兴,频频给四叔敬酒。四叔酒底深厚,心情舒畅,有呼必应,举杯就喝。
王福贵抹一把脸上的汗珠,不由自主神侃起来,神龟,牛大力,引水,发电,遍地黄金……吹得天花乱坠。
“四叔,我在咱们陵口高中看到您的集体照片……您抱着一个篮球……是地区篮球比赛奖状,您是穿几号球服了呀……哎,想不起来了……”
“是7号球衣……”四叔异常高兴,眼睛充满了回忆,“那时,我们代表陵口县参加全地区篮球比赛,就输冠军三分球……”
话没说完,举着酒杯:“小伙子,好样的,陪四叔喝一杯。”仰脖又一饮而尽,喝完,他快乐地回忆起高中时候的情景。阿雄阿伟第一次听他讲以前的故事,神情惊喜,手撑桌面,捧着脑袋认真地听。
“就是因为我家是地主,他们不让我考大学。”四叔声音低沉,舒出心中压抑多年的苦楚。
大学上不了,老婆娶不了。四叔在乡里呆不去,只好跟随一伙人往南边逃。在这边,没有人控诉他的剥削罪行,没有人给他砸臭鸡蛋,他才安下心来,从零开始,跑起生意。后来娶当地一名女子做老婆,定居下来。
“不说这些了,年轻人,你们赶上好日子,你们想干什么都自由了。喝了这一杯。”四叔站起身,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喝酒。四个人连忙立起,仰头就喝。
出了饭店,四叔吩咐阿雄阿伟按计划给下面分销货品。他对王福贵两人说:
“今天看到家乡来的人,特别高兴,很长时间没有喝这么多酒了。你们年轻人先找个地方住下,在省城这里看一看,多玩几天。今晚八点准时在货点见面。”说完,自己回旅馆歇息。
李构轻车熟路,在货点附近找家旅社开好房,然后带着王福贵到旧城商业街看新奇。这里的大街也开始兴办大批店铺,人们热热闹闹做起买卖。沿街商铺摆满东南亚热带特产,红木工艺品最多,有生肖木雕,肥猪圆象、手链佛珠、笔筒筷条……此外,牛角梳、锥顶帽、橡胶鞋、沙滩裤和绿豆糕、榴莲饼、椰子糖、咖啡糖等各色美食堆满店面。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家都忙着选购商品,讨价还价,嘈杂热闹。两人一连走了好几条街。王福贵好奇地看了又看,艰难地比划着询问价格,要不是李构时不时帮他做翻译,半天走不出一条街。
“福贵,你又不需要买这些东西,干什么样样都去打听价格?”李构不耐烦地问。
王福贵反问道:“生意就是这样呀,你不了解清楚,怎么知道买卖什么东西好赚钱?”
“我看你到哪儿都这样,见了商铺就像见了金库,眼睛都变直了。”
“难道不是吗?街市就靠商铺,商铺就是金库。懂得经营,钱财就会滚滚而来。”
两人在商业街一路细细巡看。李构一包烟都抽完了。不知不觉,路边的街灯亮起来。李构看看时间不早了,催促他快点赶往四叔存货地方。王福贵依依不舍地离开商业街。
四叔已经在库房喝茶等候,见王福贵两人进来,爽朗地笑起来,关切地问:
“住下了吧。你们要的货被耽误几天时间,今晚全到了,现在就可以提货。那边的货品还好分销吗?”
王福贵连忙回答:“多谢四叔关心!那边省城的买**这头红火热闹,东西很好销。怪就怪黎老板是外省人,不熟我们民情习俗,买卖被动。四叔,我和农易阳三发他们摸清路子了,保证尽快帮助您把原先欠着的货钱拿回来。今天提的这批货,我们有办法很快就销出去。”
“卫老板,所有货物清点好了,全部到齐。”阿伟从里间出来,走到四叔跟前,恭敬地说。
四叔朝他挥下手:“好!”然后冲王福贵说道:“卫强说,你们就带了一万多块的货款来,只打算拿电子手表?”
王福贵样子惭愧:“四叔见笑了,我们只是小本买卖,就这么多本钱了。四叔这里的生意也不容易,不敢麻烦四叔先派货给我们,只好先提五百只手表吧。我保证,不出三天就可以销完。一卖完手表,我们再过来取货。下回我就想拿些计算器,录音磁带,种类多点,分销的面大,生意好做。”
四叔坐直身,问他:“你有信心三天就分销完?”
王福贵果决地说:“那当然。我们计划了各种分销办法,保证三天内把五百只手表买出去。我和李构还要赶紧过来跟四叔您再次提货呢。”
“啪!”四叔手一拍茶桌,站了起来。
王福贵见状,紧张地看向李构。
第八十二章 老婆养老公
李构脸色惊讶,不解地看着四叔。
“哈哈哈!”“四叔放声大笑:“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胆魄!”说完,回头吩咐阿伟:“阿伟,记好账,除了点足阿贵货款的电子手表,我再赊给一万块的货品,由阿贵选要货仓里面的东西。”
王福贵李构一听,喜出望外,连连向四叔合掌感谢。
四叔摆摆手,说道:“不用客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明年三月三,我要回老家扫墓。顺便到母校看看,捐点钱建设学校。到时候你来当向导。”
王福贵高兴应道:“好!好!四叔衣锦还乡,我一定给您当向导,提供最佳服务。”
“哈哈哈!”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王福贵把挎包的货款掏出来,整齐地码在茶桌上。四叔示意阿伟点数,他和王福贵继续开心地谈起老家的事。阿伟点完货钱,带他俩进入货仓提货。
屋里灯光霍亮,屋角堆着一些纸箱。阿伟把两人带到一张桌子前,指着两个大提袋,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这是按卫强报来钱款数额备好的电子手表,跟你带来的货款吻合,一共五百五十只手表,你们再数数。”
然后,搬出另外两个纸箱,说:“这里是电子计算器,录音磁带。电子手表还有一些,在屋角那儿。卫老板赊给你们的一万块钱,你们打算取什么货?他交代了,任你们挑选。”
最后,王福贵选取一部分计算器和录音带。阿伟帮他们装好袋子,拉好链条,袋子挂上一把小锁,把钥匙递给李构:“装把锁,免得路上行人好奇,过来乱翻。”
两人满心欢喜,提着沉甸甸的四个袋子出到外间。一个在沏茶的中年人见他们出来,放下手中东西,合掌垂首道:“卫老板有事出去了,他祝你们路途顺利,生意兴隆。”两人连忙放下提袋,还礼称好。
出了门,阿伟帮他们叫来一辆三轮摩托车。两人谢过阿伟,兴冲冲坐车直驶旅店。回到旅馆房间,王福贵兴奋地打开袋子,各抓出一把货品,眼里盛满了笑,喜滋滋地把玩不已。
这一趟提货,李构对王福贵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这小子用什么魔法,竟然让四叔主动赊一万元账的货给他们。他看着喜形于色的王福贵,不解地问:
“福贵,真的好奇怪,没见你央求四叔赊账给我们呀,他为什么主动给我们赊账呢?”
“这是心理学中的学问了,叫欲擒故纵。像四叔这种年轻时候遭过苦的暴发户,现在有了钱,迫切需要把心中的压抑释放出来。我做了铺垫,帮他找到美好的回忆,为他打开一个窗口。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你不是看到了吗?不用你求他,他自会主动给你赊账。”王福贵说得条条是道,李构听得奥妙,连连称赞,对他佩服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各提两只袋子,挤上班车,先到谷龙村阿光家等候。他们按说好的时间,要等到傍晚时分再过境。
到了阿光家,时间已是上午九点钟。阿光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了他俩,操着不熟的中国话说道:“怎么这么久才到呀?快,先放屋里,我们去喝茶。”
王福贵奇怪地问他:“早上大好时间,你不用上工吗?怎么有闲工夫喝茶?”
阿光笑了笑,说:“我们这里都是老婆做工,老公喝茶。”他帮着两人把四个大袋子放进里屋,锁上门,拉着他们就往外走。三人相跟着拐过几个屋角,来到一个鱼塘边。这里并排着几户人家,门口都一律连着一个院子。好些人在院子里闲聊说笑,很热闹。
王福贵仔细看,院子挨着鱼塘,靠塘边这头的院角一律搭起瓜棚,上面爬满不知名的藤条。藤条郁郁葱葱,长得非常茂盛,垂挂着一个个比鸡蛋大的圆溜溜的果,有的果实颜色青绿,有的泛着紫色,看样子快熟了。
瓜棚的人看到阿光来了,热情地招手。阿光点头微笑着应答,带着两人到最里的瓜棚下。这里布置和前面几个瓜棚一样,摆着一方石质茶桌,周围散放几个石墩。有一个人已经在侍弄茶水,见阿光三人进来,微笑着给他们热杯上茶,示意他们落座。
坐好后,那人叽里呱啦说着什么,一手示意喝茶。
阿光用中国话介绍说,他叫啊力,是好朋友,他天天来阿力家喝茶谈天。
阿力听说王福贵第一次过这边来,改用中国话说:“茶早就泡好,等你们久了,快趁热喝。”他的中国话比阿光说得顺。
王福贵好奇地问:“你们个个人都懂说我们那边的话吗?”
“我们住近边境,多少懂些你们的话。”
王福贵抬眼望了一圈,没看到一个女人,他用手指指那一排喝茶的男人,奇怪地问:
“你们男人都不干农活吗?天天上午在这里喝茶?”
阿力给他续茶,说:“干活的是老婆,是女孩。”
王福贵惊奇地叫起来:“你们男人这么幸福,竟然不用干活!”
阿力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解地看他,然后点点头。
“你们中国北京上海,去玩过吗?”
“那是我们最大的城市,很远,要花很多钱。我们没有去过。”
“我们这里的胡志明市也很大,很远。我们就是没钱去玩。”
四个人天南海北扯开来聊。正在他们说笑正浓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跑过来,对阿力叽里咕噜说什么。阿力神情严厉,不容商量地搭话。女孩样子委屈,哭着脸跑了。阿力回转笑脸,给壶里换茶。李构轻声告诉王福贵,那是阿力的女儿,跟母亲下田施肥,肥料用光了,叫父亲帮她挑肥料送到田里给母亲。阿力不理,女孩只好回去自己挑。王福贵听了,不可思议。阿力快活地说着笑话,四个人继续开心地闲聊。
时间过得很快,看看将近中午,一个穿着长衫的女子一脸不满地走进来,冲着阿力大声嚷嚷。阿力站立身,不客气地回话。两人争执了好一阵,阿力生气起来,指着她鼻子骂。女人这才不理他,转身出去。
阿力冲客人摇摇头,换成了笑脸,继续给他们热茶,抱歉地说:“见笑了。女孩挑肥料给她妈,连人带筐掉水沟,老婆生气了。没事,今晚吃完晚饭就好。”
回到阿光家,他老婆收工回来,见男人带客人进门,为表示友好,也用中国话笑嘻嘻对他说:“光,我今早把荔枝根那块地锄好了,开完垄,下午你帮我一起种红薯苗。”
阿光只顾高兴,说:“我跟人约好了,要打牌。你下午种不完,明天再种。”
他老婆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开心地说道:“你喜欢吃紫薯,那我就全部种上紫薯喽。我做好中饭了,叫中国的兄弟一起吃饭。”
阿光算好时间,下午五点半出门,他骑一辆摩托车,把袋子捆绑好,搭着王福贵李构两人一路快驶。车子在一段村道颠簸,驶上公路,穿过那片特别的墓地,最后来到雷区前的灌木丛。阿光把袋子卸下,说:“下去,就靠你们自己了。祝你们一路顺利!”
走入灌木丛的小径,王福贵好奇地问李构:“这里的男人怎么这么清闲?地里家里的活全是女人包完了。”
李构说道:“你见多就不怪了。这边的人就兴这样,男人口袋空,老婆养老公。”
王福贵还是不解地问:“这边的男人真幸福,每个男人都是这样整天喝茶打牌吗?”
李构一边走,一边说:“这里大部分男人就是这样过日子,当然,有些男人能力强,有技术,他们坐不住,也出来挣钱谋职位。”
王福贵羡慕地说:“这里的男人就是好!”两人一手一只袋子,匆匆赶路,准备越过雷区。
第八十三章 碰瓷
农易阳病好了,他按约好的时间,叫三发通知大家明天早上在北山镇集中,自己和卫强踩车到雷区那儿的山谷前接应。
太阳收敛了一天的强光和热气,浑黄浑黄的,慢慢逼近山头。王福贵两人来到雷区,看看四下里一片静谧,路上还是没有一个人。王福贵心里有些紧张,疾步走到之字形拐路下。傍晚,起风了,周围的藤蔓呼呼摇晃着。李构让王福贵走前面,自己殿后,两人不敢大意,趁早看准前方的足迹,一步一个脚印,小心通过。
太阳触到山头的时候,他们终于登上了陡坡,走上了分界的田埂。
等候在灌木丛边的农易阳看到两人,高兴地说:“出来了,出来了。”
王福贵跨过了边界,一身轻松,打趣地说:“我回国了。”他在前面一路小跑,李构加快脚步,追在后面。
“这里,这里。”农易阳召唤着。王福贵奔到他俩身旁,放下袋子,大口呼气。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四个人拉着货物兴冲冲回到卫强的家。
“这回我们收获大,四叔意外给我们赊一万块的货,我就带了一批计算器录音带回来,这几样省城最好卖。”王福贵坐床沿上,高兴地说。
李构把王福贵车站捉贼和欲擒故纵的计谋添油加醋说一遍,农易阳卫强笑得前翻后仰。
笑够了,农易阳说:“王福贵这次立了大功。等大家赚钱了,我们要重赏功臣。”
王福贵谦虚地说:“本钱是大家一起出的,大家都立了功,有赏钱,大家就一起分。”
农易阳说:“这回本钱是我们大家出的,我已经通知他们了,一共十个人一起上省城分销。”
他点点头,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了给大家信心,让大家都到城里看看人家怎么做生意,好好学学人家。”
天刚麻麻亮,张旺等人就敲开卫强的大门。一班伙计看到四大袋崭新的货品,想到马上可以赚到白花花的钞票,个个喜不自禁,呵呵笑。
大家商量分工,定好分销价格,每个人就带一个挎包的货,五个人一组找店铺摊主销售。
王福贵对大家说:“我们了解清楚了,个体摊铺老板从黎老板那里批一只手表40元,零售卖到50块,最低底线也要卖45块。我们这次就优惠批给他们35块,抢占市场。计算器每只出价20元,录音带每盒10元,便宜点不要紧,先结下人缘,以后买卖的日子还长。”
大家记好价格和要求以后,一伙人在北山镇路口坐班车到县城,然后转长途汽车上省城。
从汽车站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王福贵三发带着张旺晓伟刘江做一组,其余五人由农易阳领着做一组。王福贵再三言明要求,领着大家朝商业大街出发。
大街上,车笛声“嘀嘀!”“嘟嘟!”不绝于耳,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尤其是潮水涌流一般的自行车,让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得不被城市涌动的活力和快速的节奏所震撼。人行道上,人们提着大袋,挂着大包,行色匆匆。城市的商业果然生意兴旺,买卖火红。每个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走路,赶车,快节奏。
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只不过是一句空洞的宣传口号。这一回,他们每个人都信服了。
农易阳这组分销很顺利,很多摊主都是识货的人,当场检验货品质量,知道这批新货品质好,价格优惠,一次二十只三十只跟他们拿货,当即点足数交钱。到天黑的时候,五个人的货物大部分卖出去了。夜市摆起来了,他们沿着摊位一路兜售,后面的摊主还想要货,他们都卖完了。
王福贵这边遇到了麻烦。有个店主是黎老板的人,他撺掇其他人说,王福贵的货来路不明,质量不保证。整条街的店主听信他的话,不敢要王福贵的货。亮灯后,五个人匆匆进入夜市,找地摊摊主推销货品。最终还有一半的货品没有销得出去。
第二天,一行人又来到商业街,继续分销货品。五个人的货品集中到王福贵三发两个挎包,他们两人在前头忙着跟店主推销。
陶晓伟和刘江被街市情景吸引,落在后面。陶晓伟再次被眼前红红火火的热闹情景感动,偏爱静处的他也感到一种力量在身体里奔涌。大街人流涌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商铺货品繁多,顾客盈门,生意繁荣,令他们有一种坐井观天成烂柯人的落伍感觉。
前方店铺的门外,有零零散散的商客在道路上摆放东西出卖。陶晓伟随意扫一眼,这些商客前面摆放一些盒子、瓶子、罐子的货品,他们专注地看着过往行人,等待着招徕顾客。
“晓伟,你看,人行道上都摆卖东西了!城里人真会赚钱,见缝插针,什么机会都不放过。”刘江指着他们对晓伟感叹道。
“应该是城里太好挣钱了,到处都有做买卖的机会……”陶晓伟极力按自己的理解说,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叫道:
“你给我站住!你踢到我的东西了。”
陶晓伟以为不关他的事,不留意,继续朝前走,想着问题。
“我说你站住!你踢坏我的东西了!”后面的声音很刺耳,好像就是冲着自己喊的。陶晓伟纳闷地转过身。身边围上来两个青年人,一个中年人站在几步外,指着地上破碎的几个瓶子,生气地冲他喊,看样子,围上来的人是他的伙计。
中年人见他转身,抖着手指向碎瓶子,大声地叫嚷:“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睛?你知道我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
陶晓伟不解地问:“你是说我吗?”
中年人快步趋近他身旁,厉声说:“你踢烂了我的东西,我不说你说谁?”
陶晓伟惊奇地问:“我踢烂你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踢到你东西了?奇怪!我好好从这里走过,什么都没碰到。”
“你敢不承认?你踢烂我们的东西就要赔!”一个青年叉着腰帮腔说。
“赔钱!你不赔钱就报公安!”另一青年指着他威胁道。
刘江发现陶晓伟没跟上来,转身见一伙人拦着他争吵,连忙跑过来。中年人对他说:“你朋友踢坏了我们的东西,想跑。”
刘江老实,看看地上两只拇指大的烂瓶子,心想不值几毛钱,不愿在这里弄出麻烦,趋近晓伟身边,小声说:“真碰烂了,不值几毛钱,陪他算了,走。”
中年人拦着他们:“不说清楚怎么走?踢烂我们的东西必须赔!”
陶晓伟生气地说:“我好好走路,什么都没碰,怎么踢破你的瓶子?不是我,我不赔!”
中年人声音大起来:“你不承认?我就看见你踢中了,倒下两个瓶子,全破了。”
旁边的两个青年纷纷嚷着:“就是你,我们坐那儿卖东西,亲眼看见。”
刘江见他们难缠,抬眼看看前面的伙伴,他们已经走远了,他不想纠缠,痛快地说:“两个小瓶子,值多少毛钱呢?我们赔。”
中年人听了,叫起来:“什么几毛钱?这是我们祖传的宫廷秘药,有钱都买不到。我们专门卖给香港老板。”
刘江惊呆了,慌忙问:“那你说,两个小瓶子能值多少钱?”
第八十四章 处处陷阱
中年人伸出一个手掌,叉开五指。
刘江冲口而出:“五毛!”中年人摇摇头。
“五块?”刘江惊讶地问,简直不相信。
中年人一眼盯住他,还是摇摇头。
“什么?”刘江害怕了,紧张地看着他。
“五十块!一瓶宫廷秘药五十块!”中年人大声叫道。
刘江脑袋一嗡,下意识叫起来:“什么?”他万万想不到事情变得这么严重,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陶晓伟见他们荒唐耍横,愤怒地说:“我就走我的路,我没有踢到什么瓶子,不关我事。”
中年人见他这样,咬着牙说:“你敢耍赖!我们明明看见你踢坏瓶子。踢坏东西就要赔钱,去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一个青年假意对另一人说:“他耍赖,是流氓,马上报公安,抓人,罚他赔双倍。”
另一人也叫嚣着:“对,罚他赔双倍钱。”
三人围住陶晓伟,怒视着他。
陶晓伟坚信自己走路好好的,什么碰到任何东西,听到公安两字,心里有了底,很快冷静下来。
“公安来更好,叫公安来查,我没有踢中东西,凭什么赔你钱?”他坚决地说。
中年人厉声吓唬道:“你不承认,敢耍赖,公安来你就死了,罚你赔两倍。”
陶晓伟挺着胸:“叫公安来,我不怕。不是我踢烂的,我不赔。”
那三人见他耗到底,相互对视一眼,沉默一阵。过一会,一个青年怒气冲冲地说:“大哥,这小子看来没钱赔,我们白亏了。不行,打死他。”说完,举拳过来假意要打陶晓伟。
刘江一见,提着拳头冲过来,挡在前面。他身体粗壮,那青年不敢下手。
刘江见两人对三人,怕吃亏,大声叫起来:“老板打人,过来看呀。”赶路的行人纷纷驻足,围上来看。
中年人见围看的人多,气焰变低了,假装对陶晓伟诉苦:“你怎么就不长眼呢?踢坏我药瓶。没那么多钱赔我,算我倒霉。你赔一点本也行,一瓶药水赔十块钱。”
陶晓伟正色道:“我没有踢到你的东西,为什么陪你钱?我不赔!让公安来查。”
陶晓伟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看向他们。两个青年人见状,神色紧张,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人群里有人叫起来:“那是一伙骗子,别相信他们。”
那三人听了,面色大变,忙乱抓起地上的袋子,慌慌张张要逃走。
人们见了,纷纷议论:
“昨天还在东大街行骗,今天又跑到西大街来了。这三个可恶的骗子。”
“这几个骗子专门在路边下套,看行人不留意,讹诈他人。怎么没有人抓他们?”
陶晓伟听了大家的话,才知道自己遇上骗子设局诈骗。他心里冒起一股怒气,要捉拿这三个歹徒,忙转头看三人逃跑的方向。骗子遁入人群,没有了踪影。陶晓伟愤愤地砸了下拳头,怒道:“便宜了这三个骗子!”拉上刘江,丢下一群看热闹的人们,去追自己的伙伴。
“你遭人碰瓷了?在哪儿?怎么没有缠住他们?”王福贵听陶晓伟说起刚才的事,急切地问道。
“就在后面那排芒果树那里,两个烂瓶子,竟敢讹诈我赔他们一百块钱。有群众认出他们是骗子,给他们逃掉了。”
“你给他们钱了?”张旺焦急地问。
“谁那么傻呀?我好好走我的路,啥都没有碰到,凭什么要赔他们钱?”
王福贵向身后张望了一阵,回过头说:“这些骗子,成天在街边候着,专检老实人下手,找机会碰瓷。还好,你没有上当。骗子毕竟是骗子,躲在人少的地方行骗,一怕人多,二怕你跟他较真。遇到他们,一定不能慌,要冷静,不要忙着跟他们论理,要明白无误告诉他们,报公安,等公安来处理。骗子见骗不过,就蔫了。”
其他人听说陶晓伟被碰瓷讹诈,唏嘘不已。一行人继续往前面个体店铺集中的商业街行进,心情复杂。每进到一间店铺,王福贵他们都一脸堆笑,耐心介绍自己的货品。三发手拿手表,王福贵攥着计算器,在店主眼前仔细演示怎么使用。农易阳手上拿着磁带盒,极力推荐流行曲。店主基本是行家,看到他们手上确实是新货,乐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班人转入第二条大街的时候,货品兜售了一半多。
一行人走进前面一间装修醒目的店铺,几个货架布置成回字形,货品种类很多,摆得密密麻麻。王福贵看一眼,来了兴趣。迎门一面货架上摆着不少红木雕塑的工艺品,夹杂一些图案精美的瓷瓶。他回想在境外看到的满大街红木物件,不由自主地趋近货架,仔细观看。木雕可能摆放时间久了,样子显得陈旧。
“老板,你们这里的红木木雕是新品吗?我想看一看。”
“先生,你要买哪一款?我们店里的木雕都是刚从边境那里进来的,正宗红木,质量保证,都是新货。”店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个子,穿着t恤,皮肤白皙,眼睛很大。他走近来,对王福贵说,侧身轻轻摆正货架上的红木雕塑品,看客人一眼,又慢慢踱到一边招徕其他客人。
王福贵看到一尊红木大象很眼熟,想看仔细点,伸手轻轻地拿起来。
“吭啷!”一响,声音清脆,什么东西掉落地上,破碎了。
王福贵低头一看,脚边一个花瓶摔成碎片,散落一地,有几块碎片还弹到他的鞋面上。他一脸惊骇,定住脚,不敢乱动。
“你怎么不小心点呢?”t恤老板连忙转身,快步走来,责怪道,“我就担心你们人多,手乱动,结果还是……”
他蹲下身,惊讶地说:“是青花瓷呢!你这样就不好了,让我白做半个月的生意。”
老板娘走过来,问道:“什么东西掉了?没有摔坏吧。”
t恤举着一块碎片,为难地说:“你看,花瓶全碎了。”
老板娘惊讶道:“什么?青花瓷花瓶?全破碎了?”样子显得很夸张。
王福贵紧张地思索着,没有做声。几个伙伴发现意外,也围过来看。
t恤老板样子难过:“这可怎么好?是青花瓷呀。你干嘛不小心点?”
王福贵冷静下来,对他说:“我只拿大象,没有碰花瓶……”
t恤连忙接过他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这是青花瓷呀!你是怎么碰它掉下来的?你让我们白干半个月的活了。”
王福贵心想,我没碰他的花瓶,是不是他们搞鬼?但是货架前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听说城里人善使诈,于是,平静地说:“可是,我真的没有碰花瓶,我怎么知道它是怎样掉下来呢?”
“我要看看这只花瓶是多少钱了?”老板娘走到货架前,拿起牌价叫起来:“这只花瓶是清朝年间的物品,贵着呢!你得赔!”
三发靠得近,连忙觑一眼,惊叫起来:“五百元?天啊!怎么那么贵?”
第八十五章 古董
老板娘变了一副脸,尖声叫起来:“清朝乾隆时代的古董,你懂吗?”她指着王福贵说:“你这人真会挑,尽选最贵的东西来看。货架下面这一格是仿制的,模样和真品青花瓷差不多,但底座没有年号印记和落款,价格就便宜多了,每只花瓶只卖五十块。你说,你碰坏了我的古董,怎么办?”
王福贵听到是古董,紧张起来,他知道古董价格没有上限。可是自己只看红木,只拿大象木雕,根本没有触碰花瓶。
“我就拿红木大象,没有碰任何东西。”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不碰,他会自己掉下来吗?你们大家都来看看——刚才货架前就你一个人,不是你是谁?”
王福贵见她泼辣,生气道:“我就没有碰到它,更没有拿它,谁知道它怎么掉下来?”
t恤老板站起身,拍拍王福贵肩膀说:“哎!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个牌价是标给客户看的,其实没有那么贵。”
老板娘怒气冲冲地说:“古董怎么不贵?我们就按这个价格卖给外国人的,他弄破了就得照这个价钱赔。”
t恤老板走到她跟前,说:“人家年轻人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外国人,赔本钱就行了。只要赔本钱,我们也不亏,何必为难人家呢?你过那边去招徕其他客人,不要理这事。”
三发焦急问他:“本钱是多少?”
t恤不看他,转身靠近王福贵,说:“小兄弟,我看你斯斯文文,是讲理的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但是,货架前只有你一个,青花瓷都破碎了,你总不能让我们店白干十多天的活吧。就给我本钱,一百块。”说完,死死地看着王福贵。
老板娘边走边转回身,气汹汹地骂道:“那是古董,至少赔两百块。”
王福贵犹豫起来,难道真是自己无意碰落花瓶吗?他实在无法确定。五百块钱的古董,只赔一百块的本钱?他心里有点松动,就算这趟生意少赚点吧……他迟疑不决……
三发看过来,王福贵知道他眼神的意思:钱,大家帮你赔!就赔人家一百元本钱,多也不给。
“可是……”王福贵犹犹豫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t恤老板见他迟疑,连忙打断他,说:“我知道你来做买卖也不容易。这只青花瓷我摆放了几个月卖不出,外国人买,我要卖五百元。我懂,你不是故意的,现在就拿你本钱,一百块。大家理解理解,你不能让我白干活呀。”
王福贵心软了,人家都理解自己辛苦了,自己不能让人家太亏。他把红木大象放回原处,正想要低头打开挎包……
“慢,让我看看大象。”陶晓伟走过来,拿起红木大象仔细查看。刚才老板娘说花瓶卖给外国人,他听起来很耳熟,老板反复强调卖给外国人很高价,对了,刚才在路边,骗子也说卖给香港人很贵。原来,这是一个相同的套路。他警觉起来。货架前面只有王福贵,那么,说不定红木大象有诈。他把大象木雕慢慢翻转过来,细细地检查。突然,他睁大眼睛,发现大象后腿绑着一根很细的丝线,要是不注意,谁也看不出。他轻轻地拉着丝线,将近一尺长,像一条隐形尾巴。
“阿贵,快过来看,这是什么?”陶晓伟警惕地示意他。
王福贵连忙近前,仔细看,真是一条不容易发现的丝线,他用手缓缓撸着线头,急速地想着。
t恤老板发现他们的举动,神情慌张,急忙插身上来,责备陶晓伟说:“你又不买东西,别再乱拿货架上的货品,免得又碰落其他东西。”说着,用后背拱开王福贵,伸手过来取晓伟手中的木雕。
陶晓伟见状,抓牢木雕,用胳膊肘顶住他,侧身护着王福贵,怒视t恤老板。
王福贵正在细看线头,被他干扰,气愤地说:“你别动!”他一手护住木雕,一手拉出丝线,质问t恤:“你说,这是什么东西?木雕绑着丝线干什么?”
张旺见此情景,意识到花瓶有什么奥秘,立即蹲下身,在地板上细细检查青花瓷碎块。在一块瓶口的碎片上,他发现了一个线套。他小心地拿起套着碎块的线结,大声地说:“在这里,青花瓷瓶颈绑着一个结。”
王福贵看着张旺手上的套结,心里一下明白过来。他听人家说过,车站、码头和旅游景点附近,有黑心店家知道来往的客户赶时间,来去匆匆,便将货架上的货品用细丝拴在一起,客户拿起一件物品就会带落另一件,由此讹诈人。多数客户担心误时辰,自认倒霉,赔钱了事,让这些黑心骗子屡屡得手。想不到这里的大街店铺也出现这种骗子,差点上他的当。
王福贵愤怒起来,用手指着t恤,责骂道:“你这个骗子,竟敢使诈来陷害我!伙计们,抓住他,让他坦白,他是怎么下套的?”
t恤一听,脸色惨白,急忙分辨道:“我……我……用线……固定货物,怕它掉落,关你什么事?你碰砸了我的花瓶就要赔!”因为心虚,话说得有气无力。
柜台边的老板娘见情况发生逆转,疾步走过来,推开众人,假意生气地嚷着:“我们用丝线固定货架上的货物,免得被客户毛手毛脚碰落。好了,好了,算我们倒霉。走走走,我们不要你赔钱了。”边说边推搡大家出店门。
王福贵正在气头上,闪身躲开她,气愤地说:“你别推我,你们使套讹诈我,没有讲清楚,我不走。”
t恤老板缓过神来,脸上带笑:“兄弟,误会误会!我们小店文明经商,诚信买卖。店里的东西贵重,怕进店顾客杂,人多手乱,有闪失,就用线把货物固定起来,没有别的意思,都是误会!”一边说,一边轻拍王福贵肩膀。
王福贵愤愤不平地对他说:“你要想讹诈我,骗我赔钱,我就不服……”
“没有的事,都是误会,误会。我不要你赔钱。误会而已。”t恤一边解释着,一边顺势拥推他到店门。
出了店门,大家窝着一肚子火,嘟着嘴,愤愤不平。陶晓伟往左右看了看,街上行人来去匆匆,熙熙攘攘,还是一样的繁华景象。他不满地说:“城里怎么到处是骗子?难道他们就不怕被公安抓走吗?”
第八十六章 境由心造
刘江耿直,生气地喊道:“我们人多,还等什么?抓住他们这些骗子,送去公安局。”
王福贵摸摸挎包里的手表、计算器,说:“我们还有任务,东西没有买完。算了,我们的时间宝贵,不要再跟他们耗费了。再说,以后我们还要在这里做买卖,搞出事情对我们也不好。”
陶晓伟想起买药的骗子,心里气恼,他快走几步,趋近王福贵身边,语带揶揄,说:“你还说,城里到处有挣钱的机会,遍地是黄金。今天见了吗?依我看,城里到处在使诈,处处有陷阱。”
王福贵一时无语,过一阵,他想起张学问爷爷说的一句话,这才笑起来,回应道:“晓伟,你也看到了,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活力无限,做起生意来红红火火,哪里是我们乡镇能比的?就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问题了,你看到买卖的好机会,这里遍地是黄金。你看到歹人的凶险,这里处处有陷阱。凡事都是这样,境由心造,事在人为。这不是张爷爷常教育我们的道理吗?”
一班人见他说得在理,个个点头呵呵笑。毕竟是年轻人,他们很快把刚才的不愉快丢到脑后,一行人又说说笑笑起来,快乐地憧憬着赚钱发财,继续一路往前方大街分销货品。
转进另一条街,他们一路与商家洽谈买卖,最后来到一个转角铺面。王福贵仰头看一眼店牌——金三角,觉得很有意思,他带头走进店里。柜台没人,他走近货架,细细看各种货品和价格。
“哎呀!对不起!”有人跟他撞一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福贵抬头一看,一个穿裙子的姑娘,向他点头赔礼,她手持纸盒,眉毛清秀,好像在哪里见过。
姑娘看他一眼,惊讶叫道:“是你?”
王福贵疑惑地看看她,不认识,不解地问:“你是哪一位?我们认识吗?”
姑娘转着眼珠想了想,笑着说:“韭菜饺子,你还记得吗?”
王福贵一脸茫然。这时,张旺走近来,那姑娘看见他,高兴地冲他说:“是你点的韭菜饺子,你忘了吗?”
张旺想起来了:“是你?”他转头对王福贵说,“那时,我们在县城饭店点了三碗饺子,就是他们拿错了,还跟服务员争吵。一年半了吧,你想不起来了?”
王福贵终于想起来了,点点头,说:“哦,难怪看你眼熟。”他望望姑娘的装扮,问道:“你在这里当老板?”
姑娘朗声笑起来:“没有。这间店铺是我表哥开的,我在这里帮他卖东西。”
王福贵环顾一周,高兴地说:“你表哥这家店铺位置好,店名起得特别,生意很好吧?”
姑娘仍然笑,声音清脆:“买卖不错,每天忙不过来。你看,表哥去取中饭了,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还撞到了你。”
王福贵想了想,问她道:“你们原来不是在我们县城做生意吗?什么时候转到省城里来了?”
姑娘见到同一县份的老乡,很开心:“跟你们换饺子吃的那年吧,秋天,表哥说县城买卖远不如省城生意火爆,转让了那里的铺面,就来这里开店了。”
“阿梅,你要的牛腩粉来了。”一个青年人快步进来,手里提着两个饭盒。
“哥,来了几个我们陵川县的老乡。”姑娘高兴地向表哥介绍。
王福贵仔细看,想起他瓮声瓮气嚷着退饺子的样子,冲他微微一笑,说:“老板好!我记得你,一年前一起在县城饭店吃饺子。我叫王福贵,他是张旺。还有印象吗?”
青年人连忙放下饭盒,拍拍脑门,高兴叫起来:“哦,对对,是你们两人呀。我叫黎海东,她是表妹,叫刘丽梅。”他指着姑娘,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他转眼看看王福贵同行的几个人,问:“你们今天上城里来,不像买东西……是路过的吧。”
王福贵客气地说:“黎老板眼力好,够精明,一眼就看出我们不是买东西的人。”
黎海东笑起来说:“哪里哪里!叫我海东就行,出来找一碗吃,不敢称老板。我见你们进来兴趣不在看货,只在找人,就知道你们不是为买东西来的。”
王福贵笑了笑,说:“打扰你们吃东西了,你们吃,我们在店里先看看。”
黎海东拉过几把凳子,热情地说:“坐,坐。我们还不饿,米粉滚烫着,不急吃。”
王福贵也不推辞,和张旺坐凳上,其他几个人在店铺货架前看货品。黎海东从烟盒取出数根香烟,分给客人。王福贵摆摆手,说:“我们就李构三发两人抽,其他人不吸烟。”
黎海东听了,把烟递给他们两人,对王福贵说:“福贵,你也来一支,出门在外,不抽烟哪行?”王福贵见他为人坦诚,就接过他的烟,点上,猛吸一口,呛得眉头皱起来。
“别急,吸烟要体会,要品,才有滋味。”黎海东徐徐呼出一口烟,样子很享受。几个人愉快地谈论起来。刘丽梅带大家走一遍货柜,让他们自己看,她回到三人旁边,一起谈笑。王福贵见这表兄妹两人热心,大家谈得投机,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海东,你们要往佛山进货不容易咧,得坐长途班车。”
“就是嘛,坐车久了,腿发麻。我们这里有个广东来的老板,说是我本家。但是,他价格抠得太紧,自以为包完了市场,狂,我们都不喜欢要他的货。”
王福贵点头道:“我们自己人,知根知底,生意才好做。海东,跟你实话说,今天我们来城里,有一批新货,你帮我们看看,要是质量硬,我们有货源,价格好说。”
黎海东高兴地问:“你们有什么新货?来,让我看看。”
王福贵把挎包摆到柜台,取出几种货品,让他试用。他摸弄好一阵,兴奋地说:“是新品,质量非常好。价格怎么样?还有多少货?”
王福贵看着他眼睛,真诚地说:“我们不是外人,价格由你说,合适的话,我们有充足的货源。”
黎海东沉吟一会,说:“广东佬死抠价格,手表四十块一只,一分不少。你看,三十八块一只,你能出手吗?”
王福贵听了心里一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一旁的张旺冲口而出,声音惊讶:“三十八块一只?”
黎海东以为他们嫌价格低,表情失望,说:“就这个价了,再高我们也难以承受。”
“就这样,三十五块一只!”王福贵欣喜地看着他,说:“我们有货,保证源源不断供给你们。”
“什么?”黎海东听了眼睛瞪大,白皙的脸尽是茫然,惊异地叫道,以为自己听错,“你每只电子手表只收三十五快?”
第八十七章 金三角
王福贵点点头,高兴地说:“对,我们每只手表只收三十五。”
黎海东心里犯迷糊了,我给他三十八块一只,他只收三十五元?天下哪有这么傻的买卖人?是不是这里面有诈?他警惕起来,再拿过手表仔细地旋转按钮,打开盖壳,端详着。是新货,质量非常好!他疑惑地看着王福贵,不解地问:“我给你三十八元出价,你就只收三十五……”
“对,我们只收三十五元。”王福贵肯定地点头。
黎海东很不理解,眼带疑虑地看向身边的张旺和刘丽梅。
王福贵胸有成竹地说:“海东,我们有的是新货,质量保证跟你手中的货样一样。”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黎海东听了,面露犹豫,说:“我们只是做小本生意,进多少货,就赚多少钱。真要做成分销批发的买卖,我还真没想过。你说一下子给我囤那么多的货,我也没有本钱拿下来。”
王福贵推诚置腹地说:“海东,你做了多年的生意,你是知道的,做生意贵在一个时机。现在电子产品买卖销路最好,我们抓住这个机会,零售也好批发也行,只要有钱挣,那就大胆做,你还犹豫什么呢?过几年,百姓买够了这些东西,市场饱和,机会就没有了。你不要担心,我们不用你预付本钱,我们送来货品,你就在店里负责分销,销出去多少货,就结给我们多少钱。你看,你还担心什么呀?”
黎海东还是不放心:“我再想想,下午再答复你。”
王福贵理解他的忧虑,缓缓地说:“不要紧,你慢慢考虑。我就跟你说,做好了,不到两年时间,我们大家准发财。财富险中求,别错失良机。”他看一眼刘丽梅,冲她笑笑,“你们吃午饭吧。下午什么时候我们再过来一起商量?”
“下午五点前,那时没下班,客人少,你们准时过我店里来。”黎海东想着心事,随口说。
“那位王福贵,还真有意思。”刘丽梅一边吃米粉,一边甜甜地回忆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跟他做买卖,让人放心。”
“你是放心了,我可不放心。”黎海东心里像投进一块巨石,很久平静不下来。他想,这是一个机会,生意做顺了,有大把钱赚了。可要是搞不好,麻烦就惹上身来了。他心事重重,端起饭盒,看也不看地吃起来。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负责拿货来,我们只管销出去,不用预先支付货款。我看没问题。”刘丽梅说得轻松。
“你不当家,你当然不用考虑前前后后的事情。”黎海东不悦地说,他还在往深处思考。那小子说,财富险中求。对,做生意就是要有风险,天下没有四平八稳赚钱的买卖。他想到这里,心里一敞亮,人就轻松起来,对表妹说:“啊梅,你说,我们就管批发销货,不用出本钱。货由他们直接送到店里来,每只电子手表只收三十五元,我们即使三十八元批出去,也有钱赚。”两人合计了一个下午,想出种种促销批发的方法。
下午还不到五点钟,王福贵一行人就提前来了。黎海东热情地把大家迎进里间,刘丽梅给每个人倒上一杯热茶,然后手捧茶壶,站在王福贵身旁,看着他笑。
“王福贵,你说的方法,我想过了,我看可行。说定了,我们就按你说好的价格,每只电子手表付给你三十五块。你有多少货,尽管进来,我包分销。”
“黎海东,我就看好你的金三角,店铺宽敞,位置醒目。店里货架足,五金电子产品货物齐全。我们手中除了电子手表、计算器和录音磁带这三种货品,还有其他新出的货物。你摸准哪类货品畅销,马上告诉我们,我们就送最畅销的新货上来。价格方面,你尽管放心,就按最优惠价格批给你。”
黎海东听了,心里异常高兴,脸因兴奋微微泛红。他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连连劝茶:“我们丑话说在先,我是没有这笔本钱预支给你们的,只能销出多少货,就结多少货款给你们。”
王福贵痛快地说:“就是这个意思,你就不用多担心了。你尽管放开手脚,利用你在这里做生意的人脉资源,多找渠道,广开门路,分销得多,赚钱就多。到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发财了。”
黎海东放下心来:“那我们就说定了,一个月给你们结一次货款。”
刘丽梅提着茶壶,给大家续茶。表哥跟客户谈业务,她从来不插嘴。即使今天来的是老乡,也没有例外,刘丽梅始终不打扰它们洽谈生意,就在一边热情伺候,冲着王福贵笑,笑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双方谈定了主要问题,一屋人心理轻松愉快,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大家把想到的情况都抛出来一起讨论,开诚布公,业务洽谈很热烈。
这次进城赶买卖,王福贵一班人没想到有如此巨大的收获,他精神焕发,看看外面的天色暗淡下来,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也亮了。他高兴地说:“我们今天谈妥新的买卖,开启一段崭新的业务。为了庆祝我们合作愉快,生意兴隆,走,一起上饭店祝贺。”
一行十二人,坐了满满一大桌子。黎海东高兴,点足了菜。王福贵兴奋,上了不少好酒。大家兴高采烈,吃饱喝足,划拳猜码,非常尽兴。一直到夜深了,旁边的客人走光了,店老板再三催促打烊关门,一伙人才恋恋不舍退出饭店。
告别了黎海东两人,王福贵他们高高兴兴回到旅馆,他们乘着酒兴,带着赚大钱的梦想,兴奋地议论不停,无法入眠。大家簇拥到王福贵房间,合计着此行的收获。经过一番合算,王福贵兴奋地宣布:
“万事不求人,这次我们靠自己出本,赚得让人振奋。除掉我们一路的旅差费,再扣除我们每个人应得的辛苦钱,此次买卖,我们赚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就是说,出一千块本钱,就可以拿到二百块的赚头。”
“哇!我们赚了!”
“我们发财了!”
大家一听,个个惊喜地叫起来。
“伙伴们,先别激动,这次上省城,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黎海东的金三角分销经营得好,以后我们这些合伙人就源源不断有更大的钱赚了。”
大家听了,一个个欣喜若狂,抑制不住激动,把伙伴拦腰抱起来,重重地杵地上,屋顶几乎被他们兴奋的气浪掀翻。
第二天早晨,按计划,王福贵、三发、农易阳、张旺四人首先行动,把拖欠货款的黎总堵在酒店。他们已经了解到,这个可恶的家伙喜欢豪赌,还放高利贷,估计把四叔的货款拿来用了。
第八十八章 追债
黎总拉开房门,见是他们,一脸厌烦,嘟嘟嚷嚷地说:“你们要相信我,东西一出手,我把货钱收齐就立马通知你们。你们一大早找我要钱,这就困难了。”他还是穿一件印花短袖,以前大家看他一身港味很神气,现在看起来却很恶心。
农易阳忍不住,骂起来:“你他妈的说话不算话,当初说得好好的不会拖欠大家的钱,现在两个多月过去,货钱没付。你想干什么?”
黎总见他说话粗鲁,也不客气:“你们懂不懂做生意的规矩?买卖买卖,有赚有亏。过年以来,买卖行情很不好,货积压在手上,钱周转不过来。你急有什么用呀?”
王福贵知道跟他论理没有用,干脆把身上的背包取下来,扔床上,说:“伙计们,我们冒险过境取货,跨越雷区,出生入死,别说要赚钱,现在连货款都收不回来,尽让人家发财。实话实说,我们大家身无分文了,吃住也没有着落。黎总早就给我们承若,有钱大家赚,有难大家担。今天我们大伙就跟随黎总,他吃啥我们就吃啥,他住哪我们就跟着住哪。”说完,挑衅地看着他。
“你……”黎总理短,一时不便发作,他看到这帮边民有备而来,估计赖不下去。他换上一副笑脸,虚情假意地说:“我们是彼此信任的生意伙伴,以后买卖还要长久做下去。我知道欠着你们的货款,你们很被动。我心里也很着急呀,大家都是靠买卖赚钱过日子的,谁不知道这个道理?”
三发呵呵冷笑,说:“知道这个道理就不要拖欠我们两个月的本钱。我看你就是想拖一天算一天,只顾自己。货款拿不回,我们什么买卖都做不成,你让我们大家喝西北风吗?今天,你不还我们货款,我们就不走了。”说罢,一屁股坐床沿上。
黎总看四人虎视眈眈看他,知道躲不过,打电话叫手下查看拖欠数额。过一阵,一个长头发的男子过来说:“黎总,还有四千多只手表的货钱未付,大部分手表还没有销出去。”
黎总嘴角浮起笑意,解脱似的地说:“听到了吗?大部分手表还在手上,没有卖出去。我们是多年的生意伙伴,不骗你的。一旦手表买完,一分钱都不拖,全部付清。”
王福贵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知道他老奸巨猾,干脆把话挑明,耗到底。他往床上一躺,说:“黎总,反正你欠着我们十万块的货钱,我们没办法过那边交差,生意做不去了。我们十个兄弟就是把自己全卖了,也不够还人家老板。我们被逼得没有活路,买卖也没办法做下去。还是那句话,我们大伙没地方去,只能跟你一起住一起吃了。”
黎总假意犯难,手一摊,说:“那你们说怎么办?货没卖完,我手上真的没有钱。”
王福贵痛快地说:“不怎么样。货款拖欠太久了,今天我们就要取回来。我们一共十个兄弟,身家性命全捏在你手里。今天你拿不出我们的货款,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你吃什么,我们就一起吃什么。”
黎总扭扭花衣里的臃肿腰身,向左右看了看,回过头对王福贵说:“生意,就靠信任。你们也别急,给我一点时间。这样好不好?我需要时间准备,下午你们再过来。”
王福贵知道他耍滑头,要溜,示意农易阳堵住门口,说:“黎总,你也明白,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哪里都去不了。今天取不回我们货钱,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黎总突然生气起来,大声骂人:“你们太过分了!这么多年来,你们从我这里赚了不少钱。生意生意,没有信任,还怎么做买卖?我不就是遇到困难吗?你们的货没卖完,我手上已经没有流转资金,拿什么给你们货钱?再这样下去,我们没有办法做买卖了。”
王福贵见他动怒,也不惧他,冷静地说:“我们做生意,自由自愿,我们赚,你也赚,谁都没有必要摆救世主的谱。当初大家说好,买卖买卖,互不相欠。几年来,我们也看到,你做得很好。可是,两个多月来,你就不是这样了,一拖就拖了我们十万块的货款,搞得我们很麻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农易阳横在门口,气愤地说:“我们的货钱全被你赖着,要活路都困难,还怎么跟你做生意?”屋里几个伙伴见姓黎的恶人嚣张,一个个怒气汹汹,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黎总见软硬都不行,掏出手帕擦额头上的汗。他还想继续耍赖,四人围住他舌枪唇剑,毫不留情。最终,他无可奈何,狼狈地拿起客房的电话,叫另一个管钱的手下提着一个公文包进来。
他又换上一张笑脸:“生意还要继续做。不做生意,我们靠什么发财?实话跟你们说,这半年来,倒霉事不断。我这里还要养着一帮兄弟,手头不宽展。风声也比以前紧,我不敢大意。这里只勉强备了大半的货款,你们先救急。给我一点时间,下个月一定把货款付清。你们看看,近期还有什么新货,尽管拿来,我们一起赚钱。”
王福贵心想,狡猾的狐狸,死磨烂打,还是给他留一手。不过,收得大部分货款,也不错了。四叔那边的危机基本可以缓解。他舒一口气,说:
“好说,黎总确实有困难,我们就不急着一时拿完欠款。有这笔货款还四叔,以后的生意就好做了。黎总,我们以后提货来,你就不能再拖欠货钱了。”
“那是,和气生财,生意长长久久。”黎总嘴巴笑着,但样子尴尬。
这趟生意,大获丰收,一行人喜出望外。张旺在商业街服饰行兴高采烈地给李爽买了几身漂亮的裙子。陶晓伟摸摸特意留给廖佳艳的一款精致电子手表,想了想,又买了一本精美的相册送给女朋友。其他人各自心满意足采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还买上不少礼物带给家人。
回到莲花村,几家出本钱的村民兴奋地接过买卖赚来的钱,大喜过望。钱跑才有用,生意赚大钱。莲花村的人们茶余饭后,纷纷热议买卖的事,半年都没有改变话题。
四叔收到拖欠已久的货钱,非常高兴,尽夸王福贵办事得力。王福贵经历从出货到销货全过程,明白这种买卖的艰险,不敢再接收村民拿来的本钱,只维持原来那笔货款继续等着做买卖。四叔那里一出新货,就马上通知他们。王福贵和李构农易阳三人跨越雷区,过境外提货,然后一行人送到黎海东的金三角批发分销,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一个月后,王福贵趁热打铁,软硬兼施,终于把黎总赖着的本钱收齐了。四叔又是一番夸赞,说来年三月三回老家,一定找王福贵玩几天。
第八十九章 人面子
经历穷苦的人一旦手里握有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亲密的人。陶晓伟也不例外,他回到莲花村,心里就想着怎么给廖佳艳捎话,一起跑一趟县城玩玩,把礼物送给她。
正好,刘江说,他随母亲回外婆家奔酒席。陶晓伟高兴地让他捎话给女朋友,街天在陵川电影院门前相会。
那天,陶晓伟特意穿一件最喜欢的新衣服,对着镜子梳一遍头发,满意地对自己笑了笑,才推车出门。山里的早晨清新凉爽,他深吸一口,空气里带着各种花草的清香。太阳爬有一竹杆高了,黄灿灿的阳光斜射过来,照到哪里热到哪里。山里的雾气慢慢消散,远近的庄稼、山峰在缭绕的云雾中忽隐忽现,就像一幅大师的山水画。陶晓伟心里喜滋滋,飞快地踩着踏板,自行车在一阵阵鸟的欢唱中向前奔驰。
到了电影院,陶晓伟看看时间,自己心太急,早来半个多钟头。电影院大门紧闭着,门口也没有人,一般要到中午才放映电影。他浏览宣传海报,打发时间。海报看两遍了,时间过得很慢,他干脆坐在台阶上,从挎包掏出一本书看。
“叮铃铃!”一辆自行车滑到他面前停下,“你早就到了?”廖佳艳摆腿下车,笑着问他,见晓伟看书的情景,她心里就喜欢。
“就到一阵,正等你呢。”陶晓伟连忙把书塞进挎包,走到自己车旁,从后架取下一个纸包,转身递给她,含着笑说:“这是送给你的。”
廖佳艳架好车,高兴地接过纸包,小心打开,是一本紫色相册,她娇声地说:“谢谢你。”脸上飞过一道红晕。
陶晓伟欣喜地说道:“阿艳,你先闭上眼睛。”廖佳艳听话地把眼睛轻轻闭上,抿着嘴笑。陶晓伟看她温柔迷人的脸,恨不得亲上一口。可大白天大街上,即使周边没有一个人,他也没有这个胆量。他迅速从挎包掏出那只精心挑选的手表,拉过她的手,小心地给她戴上。她还是温顺地任她摆布。末了,陶晓伟快乐地说:“可以睁眼了。”
廖佳艳把手举到眼前,兴奋地叫起来:“漂亮的手表!太高兴了。晓伟,你真好!”一会儿,她嘟起嘴,说:“你干嘛买这么贵的东西?花了你多少钱?”
“你喜欢的东西,多少钱都值得。如今,我有钱了,我们在省城卖东西,赚了点钱。”陶晓伟嘴上高兴,但是心里不踏实,“城里做生意的人家虚假,不可靠,总让人提心吊胆,不像我们庄户人家自然淳朴。”
“有没有钱不要紧,你人好就行,我就喜欢你好!”廖佳艳羞涩地说,不敢看他。
陶晓伟看她娇美的样子,心里甜蜜蜜的,对她说:“你看,带上手表,你更漂亮了。”他想不到自己这么大胆,说起殷勤的话,脸不由自主红起来。
廖佳艳见他羞赧,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靠上一步,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说完,她好像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听了她的表白,陶晓伟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眼睛**辣的。廖佳艳感到他灼人的目光,努力地给自己鼓气,娇羞地抬起眼,迎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觉得他多么英俊可爱。
陶晓伟在她的瞳仁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心里像灌进了蜜一样幸福。他胆子陡然增大,情不自禁在她额上快速地亲了一口。
“你坏!”廖佳艳娇羞地叫起来,一把把他推开,紧张地看向四周。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街对面树上的知了在尽情地欢唱,声音酣畅悠扬,一声紧似一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爬上那排道旁树的树梢,明晃晃的阳光射过来,热烈地洒在她们身上。她抬眼望望头上蔚蓝洁净的天空,一股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从心底漫起,身上开始热起来。
“我们只顾着看礼物,太阳照身上了,快到树底下避荫。”廖佳艳拉过他的手,一起跑进一旁的树荫里。
这是一棵高大的树,树干异常粗大,树根突兀盘曲,非常醒目。抬头看,树梢枝叶茂密,树叶排列有序整齐,绿油油的,闪着亮光。整棵树就像一把巨大的伞。树身挂一块牌,陶晓伟趋近一看,不由得笑了,这棵漂亮的常绿树有一个特别的名字。
“快看,这叫人面子。树根盘虬卧龙,苍劲有力。树叶碧绿清亮,充满朝气,好像大地深处泄露出的一股生命活力。”陶晓伟凝望着它,一脸敬佩。
廖佳艳看了看,对他说:“晓伟,他还别说,这棵树太特别了,像给人一种力量。”
陶晓伟说:“对,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生机勃发的力量。”
廖佳艳看看树,又看看他,说:“晓伟,你就像这棵树,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力量。”
陶晓伟听了,感动地握紧她的手:“啊艳,你真好!我要像这棵人面子一样,给你档烈日,给你遮风雨,一辈子保护你,让你过得快乐幸福。”他久久凝视着她端庄秀丽的脸,这张脸称不上白嫩,但透露着一股青春活力,让人感受到太阳在地平线跃起的那一刹那。
在晓伟注视下,廖佳艳眼睛温润快乐,泛着亮光。但不久,脸蒙上了一丝忧戚。
“为什么?”陶晓伟焦急地问。
廖佳艳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陶晓伟抓紧她的手掌,盯着她的眼睛,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你不高兴?”
廖佳艳轻声地说:“他又来我家了?是我妈让六婶带他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陶晓伟头一翁,急忙问:“他是谁?为什么上你家?”
“妈说,他在邮政所上班,顶他爸的岗。我妈就是唠叨,说他是国家正式职工,有固定工作,跟了他,以后就不用在庄稼地里日晒雨淋。可是我就不喜欢他,看他一脸神气的样子,一点不贴心。”
陶晓伟听了,紧张起来:“他是哪个地方的人?什么时候看上你了?”
廖佳艳见他吃醋,嗔怪地说:“你慌什么?谁说给他看上了?他就是六婶老家的人,谁稀罕他那份工作。我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又不是要他的工作。”
陶晓伟眉头不展,没有吭声,心里还是很担心。廖佳艳看看他,说:“他送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全扔给他拿回去。”过一会,她拉住晓伟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说:“这辈子,我就跟你,谁都不跟。”
陶晓伟心头一热,搂住她的肩膀,紧紧往自己身上靠。廖佳艳温顺如一只羔羊,紧紧贴在他身边。
“哐啷!”电影院大门拉开了,工作人员出来贴当天的海报。两人看完一场中场电影,就一起兴高采烈地逛百货大楼。廖佳艳坚持用自己的钱买了一捆毛线,说要把她的心意织进他的毛衣,跟随他一起体味生活的风霜冷暖。陶晓伟找到了一个最疼爱自己的人,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