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双狮拜年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震耳欲聋,年的气息充溢了整个天空。炮声一停,人的耳朵还嗡嗡鸣响。好一会,耳鸣停下来了,“咚咚咚咚恰恰恰恰!”远处又传来锣鼓的喧闹声。那是邻村舞狮队在舞狮拜年。
王福贵听着隐隐约约的锣鼓声,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那时,生产队还在,舞狮队走村串寨,表演舞狮,给大家拜年。每到一处,群众追随着舞狮队,场面火爆热烈,欢呼声此起彼落。大家备足鞭炮,一个劲地轰炸舞狮的人。舞狮者双手举着狮子头,配合锣鼓节奏,一边表演舞狮技艺,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反应敏捷,迅速躲闪,同时觑机把点燃引线嘶嘶作响的鞭炮反弹回来,轰炸人群。人们兴奋不已,四处躲让,激起阵阵尖叫。随着集体解散,舞狮表演消失了多年。如今,大家生活一年好似一年,舞狮队又开始表演了。
王福贵突然想起,有邻村朋友告诉过他,时下有舞狮队串村拜年,收费也不贵,十块红包就行。他心里寻思,今年大家发财高兴,何不请舞狮队来莲花村拜年表演,给新的一年带来好兆头?
他找齐了这班伙伴,说:“你们还记得小时候观看舞狮表演的情景吗?过年时候,舞狮最热闹,群众最激烈。今年我们花钱请舞狮队来莲花村表演,拜年一家,收费十元,不贵呀。”
张旺听了,连声说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两年,舞狮表演又兴起来了。陶晓伟,你家今年建房,更要请舞狮队来家里提振提振瑞气。”
大家都赞成,他们把对生活的美好希望寄托在锣鼓喧天的舞狮拜年表演中。
王福贵自告奋勇,负责联系邀请舞狮队。队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身子清瘦,留着短头寸发,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让人疑心他的实际年龄。他对王福贵说:“大过年的,舞狮队很忙。大年初一,从早上到晚上已经排满任务。大年初二上午和晚上也不行,只有下午有一段时间。”王福贵连忙说:“那就定初二下午,请舞狮队到莲花村表演,暂定六户人家要求舞狮拜年。”
队长爽快地说:“好,一言为定,我们初二下午两点正准时到莲花村开始拜年。”
初二那天,天公作美,一层薄云过滤了太阳,阳光比往日温柔得多,暖暖地照在人们身上,非常惬意。这是露天表演最好的时候。下午时分,舞狮队人人穿着戏服,长袍马褂,一路敲锣打鼓,咚咚恰恰,来到莲花村。
第一个到张旺家给村长拜年。在一阵热烈欢快的锣鼓声中,舞狮队队员列着长队,缓缓进入张家大门。周围群众被咚咚恰恰的锣鼓声吸引,跟随着舞狮队围拢在张家院子里,把舞狮队圈在中央。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鼓声之后,鼓点骤然停下,锣声突起,节奏急促,恰恰恰恰恰恰,气氛马上热烈起来。气氛活了之后,很快地,锣声鼓声交替跳跃着,敲击着一曲欢乐的歌。然后,一声咚恰!马上寂静下来。
舞狮队员迅速列成方阵,锣鼓手摆开一旁,两队雄雌舞狮手披挂狮头狮身出阵,挥舞狮头,跳跃狮身,挪移跳动,上前表演。咚!咚!咚!咚!鼓声缓缓而起,恰!恰!恰!恰!配合清脆的锣声。两只狮子雄雌配合,紧跟锣鼓节奏,变换身姿,一下探头,一下回眸,一下跃起,一下蹲踞,狮眼闪烁有神,狮嘴一开一合,神态逼真,惟妙惟肖。四周的群众屏住息,津津有味地观看。
忽而,鼓声急点,锣声紧凑。雄雌双狮动作加快,举狮头的人出手迅猛,披狮身的人配合密切,狮子脚步腾挪跳动,变换迅速,探头回眸,一送一收,皆在瞬间。
锣鼓声快慢转换,时而急切,时而悠扬。狮子手紧紧贴合锣鼓节奏,表演出各种传神动作。
围观的群众融入到忽紧忽慢的锣鼓声中,兴致高涨,笑着合不拢嘴,目不转睛观看舞狮表演。有的人抱着孩子,有的人让小孩骑坐肩膀上,大家乐呵呵围追在舞狮手身边。
不少青年人手持鞭炮,口叼香烟,追着舞狮手,机会一来,点燃炮仗,把嘶嘶冒烟的炮仗掷到舞狮手身上脚下,随着一阵阵爆响,人群爆出阵阵欢叫声。民间习俗,舞狮队拜年表演,群众用炮竹轮番轰炸,这叫做炸狮子,炮竹炸得越热烈,主家的财运越旺盛。舞狮手个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反应敏捷,看到有人投掷炮竹进来,迅速以肘、脚和狮子头反击,把燃烧着的炮仗反弹回来,在投手身边爆炸,众人急速躲闪,引起一阵阵欢叫,气氛异常激烈。
终于,锣鼓声暴风骤雨般急切喧闹起来,咚咚鼓声震动着每个人的心胸,恰恰锣声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让人喘不过气来。狮子手身体快捷,腾挪跳跃,甩头摆身,如闪电一般。狮头左右急速摆动,狮眼熠熠生辉,好像与观众交换眼神。舞狮表演达到**。
咚!鼓响骤停,锣声轻敲,节奏趋向缓慢,声音轻柔悦耳,像在水中跳跃的青蛙,显得非常欢乐。狮子表演的动作渐渐放慢下来。
大家知道,舞狮队准备摘取红包,这是舞狮表演的第二次**。张旺把备好的红包挂在一根长长的晒衣杆上,晒竿用砖块固定,立在大门前方。雄雌双狮踏着锣声鼓点,配合节奏,变换身姿,探头摆尾,围着竹竿欢快地舞动一圈。咚!一声鼓点,预示着情景变换。紧接着,咚咚咚咚咚!密集的鼓声擂动所有人的神经,恰恰锣声敲击着均匀的节拍。气氛骤紧,场面变得热烈。雄雌双狮舞手紧跟锣鼓节奏,动作迅猛,脚步快速,挥舞狮头,不断变换舞姿。
双狮在竹竿四周舞动了几个回合之后,锣鼓声由紧变缓。舞狮队队员快速在竹竿下方搭起人塔,雌狮在一旁踏着鼓点舞动,时不时观看雄狮攀登人塔。雄狮敏捷地攀爬人塔,在锣鼓声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向上攀升,越来越靠近晒竿顶端的红包。
鼓声节奏突然变快,咚咚咚咚咚咚!鼓点密集如雨,衬托着急切的锣声。雄狮舞手的两个人配合着爬上人塔最高处,狮子头已经抵近红包。在一阵急如雨点的锣鼓声中,舞狮手舞动狮头,张大狮口,一下子摘取了红包。锣鼓声继续加快,人群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狮子口再度一张,一副条幅随即打开:
吉祥如意!
咚!鼓手狠劲一擂,鼓声停下,只剩下欢快跳跃的锣声。舞狮队拜年表演结束。
舞狮队在张家稍作休息,张兴张旺热情款待,开封最酥的沙糕,斟上最香的热茶,递上最好的香烟。张旺跟领队说,陶晓伟今年建房,第二个拜年就去他家。舞狮队继续敲起锣鼓,踏着鼓点锣声,缓缓前往下一家陶晓伟家。
锣声鼓声交织成一片,激烈欢快,敲醒了沉睡的山寨。人们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中,开启了新的一年。
一直到傍晚时分,舞狮队才给莲花村这六户青年人家里拜完年。
鼓声点点,锣声恰恰,舞狮队还像来的时候一样,锣鼓声欢乐地在山间回荡,渐行渐远,把希望和快乐留在了莲花村。
第三十二章 春雨
今年的春节天气最好,年前年后,阳光明媚,气温宜人。大过年的日子,莲花村的孩子们禁不住灿烂阳光的诱惑,一个个变得异常活跃兴奋。每天,一群孩子聚在莲花村晒场上不知疲倦的追逐奔跑,嬉戏玩乐,玩得最多的是放风筝。
这天下午,阳光灿烂。一班孩子在晒场玩风筝。张向荣手牵一根长长的细线,兴奋地放飞一只雄赳赳的老鹰风筝,从晒场东侧跑向西侧,来回转圈,口中哦哦欢叫不停。后面跟着一群孩子,放着各式各样用报纸糊成的风筝。可是他们的风筝不争气,有的风筝翅膀打折,有的风筝尾巴脱落。还是我老爷爷做的老鹰最神气,张向荣心里非常骄傲,他高兴地时不时回转头冲大家喊:“追上来呀。看呀,你们的风筝断翅了。”因为只顾看天上,他踩中一块砖头,身体一扑倒下来。孩子们见状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趁机追上来,天上,燕子、蝴蝶、蜻蜓……向老鹰包围过来。张向荣反应很快,手一撑地面,起身就跑。孩子们紧紧地追在后面,手里牵动着天空中的风筝。晒场上空回荡着一阵阵欢笑……
老鹰拍打着两个大翅膀,扑扇扑扇地向前冲,鹰嘴挂着的竹哨子发出凌厉的啡啡声音。鹰眼一眨一眨,好像在寻找猎物。燕子、蜻蜓、蝴蝶毫无畏惧,一步一步靠上前来……
“我的老鹰肚子饿了,你们来得正好……”
“老鹰转身了,快躲开……”
“我的蝴蝶从老鹰肚子下飞过去,我飞在前面了……”
“王立军,你的燕子尾巴折了,你跑快点,松开手,不然就掉下来了。”
“叔叔做的风筝不好,玩两天就坏了。”王立军一边加紧跑,一边喘气说。他是王福富的儿子,比张向荣小六个月。风筝是王福贵做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立军不停地埋怨王福贵:“啊荣老爷爷做的风筝最好,从去年玩到现在还是好好的。叔叔,你就不能做结实点吗?风筝是舞狮那天做的,刚玩几天就坏了,燕子尾巴掉了。”
王福贵见侄儿委屈,说:“啊军,过两天叔叔帮你买一个铁架做的漂亮风筝,包管你玩得最久。你喜欢哪一种风筝?告诉叔叔。”
王立军闪了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我要一只铁老鹰,样子最凶的,一定要打赢啊荣的老鹰。”
吃完饭,奶奶夸孙子,说:“啊军眼力好,每次都是他帮奶奶穿针线。奶奶眼花了穿不进就算,一屋里的大人都这样,穿半天都穿不过针眼。还是啊军眼力最好。”
媳妇莉莉听了,不满地说:“晚上家里灯光暗,都是点煤油灯,光线昏黄不清。我娘家早几年就拉上电了。什么时候我们莲花村也拉通电线,电灯明亮,个个人都穿得过针线。”
坐在一旁的老奶奶听了孙媳的话,说:“你们就喜欢找借口,上一趟街半天不回,就借口没有车骑。煤油灯怎么啦?我们这辈人就是点煤油灯过的日子。我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就着油灯穿针线呢……”
“奶奶,时代不同了,现在就讲时尚。没有水没有电就落伍了。”王福贵对奶奶说。
“我不懂石上还是水上?我就知道你们娇惯了。”老奶奶说。
王妈还要缝补一堆衣服,不敢耽误时间,唤上孙子到里间穿针线。王立军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老奶奶说:“老奶奶眼力最好,从来不要军军帮穿针线。”
老奶奶笑着说:“军军都说我眼力好呢,听到了吗?”
等王立军穿好针线,王福富对他说:“昨天背的唐诗记住了吗?背给爸爸听听。”
“早记住了。”王立军快活地答道,随即背起书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王福贵满意地点着头,说:“好!军军真聪明!早些时候背诵的唐诗呢?都记住了吗?”
王立军见父亲表扬,更加高兴,声音提高了几分:“《悯农》: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白的《朝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在旁边加固泥箕绑绳的爷爷听了,高兴地说:“我们家的军军最聪明,期期考试都拿了第一名奖状回来。”他开心地看向墙壁,那里粘贴一排整齐的奖状,是他亲手帮孙子贴上去的。奖状在油灯下闪着亮光,映出一条条跳跃的火苗,像一把把火炬。
王立军听到爷爷夸他,跳着跑过来,跨坐在爷爷腿上,高兴地说:“爷爷,我还会好多唐诗呢。”说完,就想背给爷爷听。王宗良放下手中的活,把孙子抱紧,拉碴胡子脸贴在孙子脸上,幸福地说:“军军乖!爷爷最疼军军!”
“扎人!爷爷胡子扎人!”
“军军,到我们房间,爸爸给你讲故事,讲完故事学新的唐诗。别妨碍爷爷干活。”
王立军挣脱下地,蹦蹦跳跳跟着爸爸进了房间。
夜深了,屋里的油灯还亮着,昏黄一片。王宗良夫妇做完各自的活儿,两人听着屋里时不时传来的儿子孙子的笑声,听着孙子嫩稚的读书声,高兴地收捡工具,嘴挂着笑休息。
半夜,王宗良被呼呼的风声惊醒。起风了,风大,吹得附近的门窗吱呀吱呀作响。他推亮手电披衣起床。“啪啦!”一声霹雳,把他吓一跳。刚过完年呀,怎么打起雷啦?今年的雷声来得太早了。他急忙穿上鞋,逐个查看一遍门窗。
风吹得呼呼直响,树枝噼噼啪啪地抽打着。窗外,一道道亮光闪个不停。紧接着,雷声一声紧似一声,在低空中炸响,整个天地都动摇起来。王宗良经历了多少雷鸣闪电,见此阵势也吃惊不小。他裹紧外衣,还觉得冷。
“起雷了?”老伴也被惊醒了。里屋还有人在说话。看来,滚滚春雷把一家人全吓醒了。
屋里白光一闪,“啪啦!”一声巨响,雷声就像在窗外炸开。很快,哗啦啦!急促的雨点纷乱地敲打在屋瓦上,一场罕见的大雨骤然而来。风呼呼地刮,雨哗哗地下。雷声隐去了,只剩下闪电在忽闪忽亮。雨越下越大,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屋顶屋外,到处是哗哗哗的雨声。
这场春雨来得早,下得大,像积蓄已久,足足下了四五天。
早春,鱼塘的排水口还堵着,没有人开堤取水。连续几天大雨,村前村后到处是淙淙的流水,田里地块都被雨水浸泡。雨水一股脑儿注入村头低洼的鱼塘,水面浸上堤坝,漫上古井井台。赶早的鱼虾、泥鳅、黄鳝在井台上爬跳。春江水暖鸭先知。鱼塘里,几只孤鸭机灵地跨上井台,伸着长长的脖子夹食鱼虾。那是一些人家过年后遗留下来的鸭子,它们侥幸躲过了年关。鸭子历经一个寒冬,毛色灰暗。一场春雨,让鸭子抖掉一身的寒气,毛羽间透露一丝新冒出来的异彩。
经历一场春雨洗涤,大地焕然一新。
第三十三章 伤骨
张兴在大队领到任务,镇里新建的糖厂今年开榨,要发动莲花村的村民大量种植甘蔗,把没有水利保障的旱田全部变成甘蔗地,旱地不再种玉米黄豆红薯木薯了,全部用来种甘蔗,大幅度扩大甘蔗种植面积。
老村长犹豫地说:“村寨里家家户户少不了饲养猪鸡鸭,不种点玉米红薯,大家缺乏饲料,没有东西喂养家禽家畜呀。”
张兴对他说:“镇领导说,今年新糖厂开工,甘蔗提价,种植甘蔗收益大,我们村民手里有了钱,什么都可以买呀,还愁什么饲料呢?”
旁边的群众纷纷议论起来:
“喂猪就靠红薯木薯,连红薯藤都少不了。喂鸡鸭就要玉米,没有玉米,全年拿稻谷喂养鸡鸭,粮食就不够人吃了。”
“不种些玉米红薯,鸡鸭养不了,过年过节怎么办?”
“种植甘蔗好,我娘家全是蔗农,一年种植,三年收成,比种稻谷玉米省力多了。”
“哪里?甘蔗护理最难啦,甘蔗叶子锋利,刺脖子割手,施一次肥,除一次草,周身受伤。”
“我们村道窄,拉运甘蔗的车没法通过,种植甘蔗拉不出去呀。”
张兴听到大家的议论,把村民召集过来,大声说:“乡亲们,你们讨论的问题很现实。我们公婆山山区村寨传统就是种植稻谷玉米,成习惯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多少年来,我们大家收益低,收入跟不上,在我们县拖后腿了。县里镇里领导为我们大家着想,改变种植种类,增加大家收入。今年正好甘蔗价格提升,领导要我们大家多种植甘蔗,就是为了提高我们的收入。”
陶军红听了,不放心地说:“种稻谷玉米,一年有几次收成,街日担点东西上街,可以换点钱花。种植甘蔗就不同了,一年到头就砍一次,平时去哪里找钱用?”
有人又提出一个疑问:“种植甘蔗,需要投入成本多,肥料农药用量大。”
张兴见大家有疑虑,耐心地说:“你们担心的问题,镇领导都考虑到了。领导说,今年种植甘蔗的农户,政府预先提供肥料农药和蔗种,年底砍收甘蔗后才在甘蔗款中扣除本钱,种植甘蔗的成本不用大家费心。至于道路方面,领导保证,夏收前,工程队进入山里修筑道路,榨季一到就通车,保证把大家的甘蔗拉出去。”
张兴看到还有人不放心,叫王福富找来一本簿子,蹲下来,用笔在纸上给村民计算种植甘蔗的收入。看着本子上列出的数字,他高兴地说:“只要我们每户人家全力种植甘蔗,不要像往年那样零零散散眉毛胡子什么东西都种,大家一年的收入肯定翻一番,田地多的人家收入还更多。”说完,他真诚地望向大家,眼里闪着兴奋的亮光。
事实胜于雄辩。几家思想顽固的村民看到本子上列出的成倍增长的收入,不再犹豫,纷纷点头说:“听你的。这是好事!我们大伙按你说的全种上甘蔗,年终收成翻一番。这样,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人人眼里闪烁着希望。
张兴坚定地说:“对,听党组织的话,一定错不了。大家甩开膀子干,一定错不了。”
大地经过春雨浇灌,处处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莲花村村民带着美好的憧憬,在希望的田野上散播汗水。家家户户行动起来,人人忙忙碌碌,他们在自家的庄稼地里翻泥,碎土,平整,开沟,砌垄……
燕子来了,在天空中斜斜地掠过,叽叽叽叽,忙着建造自己的生活。布谷鸟从田间水边窜向树梢,一声声“布谷布谷”,奏起了春天的歌。
陶晓伟和父亲一人一把犁头,在山脚一块一亩半见方的旱地里犁地。陶军红左手牵绳使唤耕牛,右手把犁,动作娴熟,犁一圈就翻起一道整齐的新泥。陶晓伟学着父亲的样子,可是牛不听他使唤,时走时停,甚至闪向一边。陶军红见了,说:“不是教你两年了?怎么还是老样子?右手把犁的力要足,提犁深浅要准,稳住方向。这样牛才会听话拉起犁。”陶晓伟牢记父亲说的要领,咬紧嘴唇,右手下力把住犁柄,定住深浅,把稳方向,左手配合牵拉牛绳,使劲唤住耕牛。这回,耕牛配合多,乖乖地沿着犁道走。最难就是地角转弯了,地块一角是一个牛角样的尖角,陶晓伟扶着犁把犁到了这里,手一慌,牛就不听话了,左右挣扎乱闯,踩坏父亲码好的地垄,还踏入旁边人家的秧地,糟蹋了不少秧苗。陶晓伟越急,牛的动作越乱,破坏越大。陶军红骂了一句粗话,让他在地块肚里转弯耕地,自己翻犁田地边角。也许是心理作用,每次陶晓伟使牛耕地,都不敢犁进边角,只犁完田地腹心,把边角留给父亲加工。
这天下午,陶晓伟自己一人把犁在一块半亩多的梯田上翻土,地块小,他不想给父亲留下麻烦。犁到田角的时候,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用绳子牵拉吆喝耕牛,转过田角。倒霉!越担心越出错。犁尖吃土过深,牛一挣扎,陶晓伟慌了,使劲扯牛绳,勒痛牛鼻。牛受惊吓,奋力往外逃窜,牛枙拽着犁头和人翻过田埂,跌入底下的梯田。哐啷!陶晓伟摔了个狗吃屎。牛还是没有停下,继续拽着犁头和人往前滑。哎呦!陶晓伟大叫一声,手上一股钻心痛,犁头扎入他的手腕,献血很快模糊了整个手掌。
“哎呦!痛死人了!你这个畜生!”陶晓伟恼怒的骂起来。
耕牛通人性,听到主人怒骂,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晓伟,满眼委屈。
陶晓伟痛得直咧嘴,呻吟着。
“干嘛干嘛啦?”
张广德挑一担泥箕土肥从旁边经过,见有人摔倒在田里,停住脚问道。他一看是陶晓伟,关切地问:
“是晓伟呀,跌痛哪里了吗?”
陶晓伟痛得说不出话,右手指指左手腕,脸扭曲着。张广德一看不好,撂下担子,跑下梯田,搬开犁头,把他扶起来。陶晓伟还是痛得直摇头,手腕豁开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手掌歪向一侧,汩汩地滴着血。
“手受伤了!”
“犁尖扎中了。”
“看样子蛮严重,快,先止住血。”张广德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找到几株止血草叶,一把扯过来,塞嘴里嚼几下,敷在伤口上——山里庄稼人常年干体力活,多少都认识些草药——然后搀着陶晓伟攀上田边,急急往村里走。
下午,阳光明媚。覃大凤在门外摊晒草药。张广德搀扶陶晓伟疾步进来,见了她急切地说:“大凤,晓伟的手伤得很深,你快点看看。”
覃大凤走过来,看一眼陶晓伟沾满污泥血痕模糊的手掌,问道:“伤到骨了吗?”
陶晓伟痛得不愿说话,脸扭曲着。张广德替他说:“耕牛受惊,绊倒了晓伟,犁尖扎中他的手腕,不知道伤到筋骨了没有?”
覃大凤把陶晓伟让进屋里,坐椅子上,她拉着晓伟手掌,轻轻地揉。
“啊哟!痛!”
“左手掌骨折了。豁口这么长呀?你敷的是止血药,要加敷杀菌接骨长肉的草药才行。”说完,到屋檐下捡药准备。
陶晓伟左手**辣痛得钻心,整条手臂变得麻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还是痛,疼痛向全身漫开,他身体禁不住有些抽搐起来。
张广德见他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嘴咧着,变得狰狞,知道他疼痛厉害,轻声地说道:
“晓伟,晓伟,忍一会了。等下大凤大娘换药就好。”
陶晓伟闭着眼点点头。
覃大凤取来一簸箕药材,一边在盅里捣药,一边说:“这副药材给你敷上,保管你掌骨一天立马接好。现在是春天,骨头接得更快,二十四小时就要撤掉,换上新药。不然,骨头就会长过头,没地方长了,就像竹节一样在接口处长出节来。”
张广德听了,对她笑了笑,说:“这就是你的祖传秘药神通散啦,用什么药材会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覃大凤轻描淡写地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常规用药当归、川芎、红花、怀牛膝、桑寄生、川断、穿山甲、蜈蚣、自然铜、全蝎、血竭、生**,关键是生蚂蟥、山螃蟹、雏公鸡和正产卵的蟑螂。当然,药材齐全还不算,巧妙就在合药起敷。合药嫩了效果不出,合药老了药效就冲淡。”
张广德帮不上忙,只好在一边看稀奇。
覃大凤捣碎药材合好药,急急转身回里屋,端来半盆暗褐色的药水,药水冒着热气。她把陶晓伟手腕上的止血药洗掉,抬头定睛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四点二十五分,然后,动作迅速给陶晓伟的手腕手背重新敷上一层厚厚的草药,又用两块夹板固定手指,说:“年轻人长肉快。明天这个时候准时来换药,记住啊。还有,一周之内不要触水。一周后,解开敷药就好了。”
陶晓伟谢了覃大凤和张广德,独自回家。张广德摇摇头,自去干他的活儿。到家里,陶晓伟告诉父亲自己手受伤了,叫他去找回耕牛。陶军红问了他的伤势,见敷好药,又心疼又生气,忍不住唠叨起来。
陶晓伟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听了父亲的唠叨,恨恨地说:“庄稼地为什么要划分一小块一小块呢?一点都不好耕作。”
第三十四章 甜蜜的事业
天黑时候,二嫂回到家,知道陶晓伟自己拉犁伤了手,唠唠叨叨地责怪一番,说丈夫不应该让身子骨弱的儿子独自把犁翻地,又唤大女儿煮一碗鸡蛋汤给晓伟吃下。
陶晓伟昏昏沉沉,一直睡着,半睡半醒中,只感觉整个左手手掌疼痛要命,像有千百只锥子直刺心窝,好几次痛醒过来。睡到第二天傍晚时分,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他以为是做梦,但叫声很急切。他推开被子坐起身,夕阳黄灿灿地斜射进屋里。他知道,那是太阳下山前的夕照。
“晓伟?晓伟?你不在屋里吗?”
他听真切了,那是莲花村土医覃大凤的声音。
“我在家,就开门。”陶晓伟想大声回答,但是没有力气,嗓音干涩含糊,院子外的覃大凤听不见。
陶晓伟忍住疼痛,小心披上外衣,推开房门去开院子的竹门。覃大凤看到他,焦急地说:“你怎么睡到这个时候?昨天不是跟你说好了吗?二十四小时就要换新药。你看看,现在太阳落山了,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再不快点撤掉旧药,骨头就长过头,会长出骨节来。”说完,扶住晓伟的胳膊就往外走。
“太阳快下山了,我爸我妈怎么还没回家?我刚睡醒,哪里懂时间超过了。”陶晓伟加快了脚步,两人匆匆赶往覃大凤家。
洗掉昨天敷上的药,覃大凤端详一遍晓伟的手掌手背,又用手指仔细按揉,责怪他说:“你看看,手背这里起了一道棱,骨头合口了就没地方长,只会往外溢,起节。还好,时间短,手背刚刚长出一点骨节,很薄。手掌肉厚,骨节不明显。等我换完新药,再给你开两天口服药剂,帮助消炎止痛,巩固效果。骨节还嫩,也会慢慢吸收,消掉。要是超过两个时辰以上,骨节一熟,想让它消掉就难了。”
俗话说,伤皮伤肉一星期,伤筋伤骨三个月。因为伤到骨头,二嫂坚决不让儿子下地帮忙干活。一个星期后,陶晓伟撤掉了敷药,在家里帮助收拾家务,加固锄铲木柄,绑牢泥箕箩筐绳带。又过一个星期,他再也坐不住了,扛着铁铲跟在家人后面,二嫂怎么劝他都不听,他就说手早好了,还左右手交替着旋转铁铲,像孙悟空舞动金箍棒一样。二嫂怕他用力过猛,扭伤手,就让他做些轻微活儿,碎土平整封土,再三叮嘱他小心,万万不可用重力。
陶晓伟没想到,自己半个月时间不下耕地,眼前全变了样。田野一片开阔,各户人家清掉了庄稼地里过冬遗留下来的庄稼、豆架和棚屋,清一色种上了甘蔗。地里的甘蔗刚刚冒出嫩芽,有的长得快,高高地举着四五片叶子,倔强地迎接春天的暖阳。有的长得慢,小心翼翼地钻出土层,窥探着这个清亮的世界。他惊喜地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捧着甘蔗的嫩叶,心里想:这一片片小小的叶子,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够把满天的阳光转化成甜蜜的世界。
陶晓伟听二姐说,村里其他人家都种完甘蔗了,家里晓杰上学,自己手受伤,全家就父亲一个男人犁地,开畦赶不上,落下村北几块耕地没有种完甘蔗。
中午吃饭后,陶晓伟跟父亲说:“爸,我的手全好了,没有一点妨碍。下午我和你去北坡使牛拉犁,我来开畦,让妈和姐姐快点种上甘蔗。”
陶军红抬起头,脸上满是皱纹,说:“你手刚好,拉犁我来做。你就跟他们下肥封土就行。”语气坚定,不容商量。说完,自己一人牵出耕牛背着犁头先出发了。
陶晓伟只好跟随母亲和姐姐挑肥料往北坡去。
陶军红大声吆喝耕牛,牛拉犁的脚步很快,来回几轮就开出几道畦沟。
大姐说:“晓伟,我们分好工,流水作业,这样种植速度快。妈妈入基肥,你左手刚好,不便利,就下甘蔗种,我和二妹封土。”
“大姐,我的左手早好了,爸爸就是瞎担心,不让我把犁。封土费力,我是男人我来做。你和二姐下甘蔗种吧。”
“不,你没有种植过甘蔗,没有经验,不懂封土深浅。土要封深了,影响甘蔗生长;封浅了,水分不保障,遇到天旱就干枯了。”
“想不到,种植甘蔗还有这么多学问呀。”
“就是嘛,张学问爷爷就说呀,学问学问,做哪一行都需要学需要问。”
“姐,用读书人的话是这样说,知识就是财富。”
“我们庄稼人就知道,谁耕种的庄稼多,花费的力气大,谁就有更多财富。”
姐弟一边谈论,一边工作,效率很快。
陶晓伟把砍好的甘蔗种平放到畦沟,他做的很仔细,在他的眼里,每一截甘蔗种就是一段跳跃的生命,是一片碧绿的甘蔗林,是一份甜蜜的世界。他播种的不是甘蔗,而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是一份甜蜜的事业。
下蔗种这个工作容易,陶晓伟年轻力盛,他下完整块耕地的蔗种,两个姐姐还没有封上一半土。他抡起铁铲,从另一端开始给下好的蔗种封土。新翻的泥土暗褐色,散发一股沃土的幽香。父亲说,这片山地砂质土壤,土肉深,肥力强,庄稼一着泥,就附着了生命,疯长起来。他一铲一铲把泥土填进畦沟,封住了蔗种,就像封住一个甜美的梦。这个春天的梦,吸收一年的阳光雨露,等到了冬天,梦就圆了,成为这个世界最甜蜜的结晶。
有陶晓伟这个新生力量加入,陶家仅用两天时间,就把落下的旱地全部种上了甘蔗。
这天午饭后,刘江找到陶家,问陶晓伟:“陶叔天天赶着种植甘蔗,没有时间去拉肥料。我家也刚种完蔗种。下午我们一起去镇里拉化肥,怎么样?”
陶晓伟家没有自行车,平时买化肥就靠父亲带两个姐姐挑担子挑回来,很费劲。这回,他学会骑自行车了,正好表现表现,他欣喜地说:“好,我们用自行车拉运。我跟张旺借车。”
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飞一样的行驶在山路上。刘江踩着车,很有感触地说:“以前没有自行车,全靠步行,上一趟镇赶集,来回就要一天时间。现在好了,骑车跑一阵就到街上,一天可以来回几趟。这叫做进步。”
陶晓伟也很开心,哈哈笑着:“社会总在进步,学习的人跳跃着大步前进,不学习的人原地碎步缓慢前行。我们是村里的读书人,就要走在前面,大跨步前行。王福贵就想着给咱村拉上电呢。等我们手头宽裕点,就给莲花村拉起电。没有电,太落后了。”
两人开心骑着车,快速行驶,满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非常过瘾。
在农资公司,他们遇到王福贵。王福贵干农活心不在焉,使不上劲,总拖家里人后腿。王宗良让他到镇上拉肥料。三个人各自在车后架绑上两包共两百斤尿素,小心翼翼地骑出街道,驶上公路。自行车搭人容易,人会根据车子行驶状况调整姿势,配合车手,骑车的人就感到轻松。自行车载重物就不容易了。两包化肥沉沉的,像有一股力拽住车尾,车速稍微慢点就摇摇晃晃,让骑车的人不敢大意。遇到上坡路就更加麻烦了,车后沉甸甸的,车头被后架压得快要翘起来,车手必须用大力稳住车把,还得拼全力推动车身,才能艰难地缓缓爬上坡。
前面又是一个山坡。陶晓伟咬紧牙关,倾着身子,脚蹬路面,拼出全力,车子一摇一晃艰难爬上陡坡。
上得坡顶,他两手尽是汗,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他举头一看,刘江和王福贵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也是大汗淋漓,喘着气,扶住车,立在公路边等他。三人继续放飞车子,一路飞驰下坡。呼呼凉风扑面而来,惬意极了。
公路岔入山道的地方有一个转弯斜坡,王福贵贪图车速快身上凉爽,飞一般驶入山道。山路与公路不同,路面凹凸歪仄,车子剧烈震动起来,左右摇晃。刘江在后面见了,急忙喊道:“慢点!刹车!”王福贵手忙脚乱,哪里慢得下来?车后两百斤肥料加重车身摇晃,车子急急向一旁撞去。
“小心!刹车!刹车!”刘江见他惊险,刹停自己的车,焦急地叫唤。
来不及了,哐啷一声,自行车连带王福贵撞入路边的一条沟溪,他在水里挣扎着,车身和车后的两麻袋肥料没入水中。
“晓伟,快停车,王福贵掉入沟溪啦。”刘江急忙架好车,焦急喊道。
陶晓伟艰难地架好车身,跟他跑向沟边,想也不想地跳入水中捞人。王福贵被车身绊住,呛了几口污水。刘江动作快,一把将他拉住站起来,立在水里。陶晓伟见人没事,就去捞起自行车。可是,车子捆绑肥料,陷入烂泥,泡上水,重得拉不动。
“过来,抬车身。”他大声喊。王福贵狼狈地抹一把脸上的泥水,三人一起费力地把车身连两包肥料扯上岸边。麻袋被水泡浸,嗒嗒地淌着水。
“完了,尿素一泡水就溶了。”
第三十五章 拖拉机
王福贵回到家,正遇全家人神情疲惫,提锄扛铲收工回来。
莉莉眼尖,一眼看到王福贵狼狈的模样,再一看,车身粘着泥污,车后架的麻袋上,“尿素”两个黑体大字赫然醒目,可是麻袋瘪了一半。莉莉神态惊讶地问他:“啊贵,爸爸叫你上街拉肥料,你怎么了?”一家人听见莉莉问声,好奇地朝王福贵看过来。
王福贵没好气地说:“不说了,倒尽了霉。我踩车拉肥料一路都好好的,谁知刚骑进我们山路,就在岔路口跌了一跤,摔进溪沟里,尿素泡水了。”
王宗良一见,气就来了:“你看你这个样子,什么活儿都干不好。种甘蔗下蔗种最省力了,可是你的心飞去哪里啦?蔗种下得歪歪扭扭,让人家怎么给你封土?轮到你去封土吧,深一铲浅一铲的,甘蔗怎么长呀?今天让你拉肥料,你偏偏拉到沟溪里去。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福贵见父亲骂得凶,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就是想快点嘛,自行车拉两包肥料两百斤呢,容易吗?我愿意掉进沟溪妈?”
王福富快步过来帮弟弟架起车子,对父亲说:“爸,就不要说了。阿贵拉一车肥料就等于两个人挑一回担子,不容易。尿素泡水就溶,要赶紧用掉。妈在家煮饭,我和莉莉马上把它拉到蔗地连夜施肥入土。”
说完,叫莉莉取出手电备用,自己奔进厨房舀一瓢冷水喝下,急急调转车头,跨上自行车就往门外骑去,一边踩着车,一边回头冲媳妇说:“莉莉,你也骑车,往野牛冲月牙地那里,趁天没黑,我们做快点。”
王福贵知道是自己的错,叫大嫂等候,他快速进屋里换上干衣服,推出车,搭乘莉莉,一溜烟飞驰出了村口。
尿素沾水湿漉漉,施肥难度大。直到晚上九点多钟,三个人才施完肥,疲惫不堪地踩着车,在一束手电光下,慢慢骑回家。
“哥,我们莲花村太落后了,全村没有一辆拖拉机。三发说,他们新竹村就有五辆拖拉机了,他家今年就准备买一辆呢。我们也买一辆拖拉机吧,这样拉东西上街,运肥料水泥回村就方便多了。”
“王福富,你弟掉水里掉怕了。”
“大嫂,事实就是这样嘛,你看咱们村不是很落后吗?没有拖拉机,没有电,没有电视机,跟不上社会了。”
“说到电,也真是的,我们村落伍了。我娘家早些年就自己发电,用上电灯了。村里一有电,就有人家买电视机,晚上一伙人挤着看电视。过年我回娘家住了两天,跟一班姐妹看《济公》,疯和尚,笑死人了。”
王福富听了,说:“电嘛,我们还拉不了。但是,买拖拉机的事,我也想过,就是钱不够。我这边攒有一些钱。福贵,你哪里还有多少钱?如果差得不多,我们再借点钱。”
“哥,我还有钱,我支持买拖拉机,我把所有钱都拿出来。”
“好。我再筹办筹办,我们决定买拖拉机。”
张兴听说王福富要买拖拉机,心也动了。现在种植甘蔗,肥料蔗种运输量大,靠肩挑手扛跟不上了,再说以后砍伐甘蔗,更需要拖拉机拉运。吃晚饭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
张广德瑶瑶头:“买拖拉机?不便宜吧,我们去哪里要这一大笔钱?”
大青说:“爸,一台拖拉机五百块吧。要买拖拉机我赞成。现在尽种甘蔗,没有拖拉机,全靠肩膀挑做不来。”
九娘勤俭惯了,心痛钱,说:“好容易赶上几天好日子,手上攒有一点钱,这点钱哪里够买拖拉机呢?要买什么拖拉机,还得去借钱,一借钱,日子就苦啦。”
张旺老早就想让家里买一辆拖拉机了,但是知道全家没有什么钱,迟迟不敢说。现在见大哥主动提议买拖拉机,非常高兴。他对母亲说:“妈,钱不就是挣来用的吗?要是我们家买了拖拉机,收稻谷,砍甘蔗,就帮很多力了。卖大米,买肥料,也不用人力挑担了。平时我们还可以用拖拉机替人家拉运东西赚钱。一句话,要用钱来生钱,咱家要是有拖拉机,赚钱更快。”
九娘见张旺说有拖拉机赚钱快,心里就高兴了,可是,一想到买拖拉机这么贵,脸又忧愁起来,说:“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买拖拉机呀?要借钱买,家里就不剩一分钱了,手上没有钱,心里就慌乱,这种日子我过怕了。”
张旺说:“妈,你不用急,我这里还有一笔钱,一百多块。大哥、二哥、咱爸,大家把手上的钱攒起来,也不会差多少了。”
张宏点点头:“我们一起攒钱买。”
张兴看到这么多家人支持他,高兴地说:“好,就这么定了。”
大队民兵训练的时候,张兴拉着王福富找战友学开拖拉机。战友告诉他,拖拉机特好开,比学自行车容易。他和王福富试开两遍,就会了,稳稳地驾驶着拖拉机开上公路。战友在一旁竖着拇指,夸他俩悟性高。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进入六月,稻穗弯下了头,沉甸甸黄灿灿的谷穗,让人看了,满心欢喜。
稻谷成熟了,可以收割了。可是,老天爷不通人情,每天天气变幻不定。早上,天空一片蔚蓝,阳光灿烂。可是不到一个时辰,一团乌云飘来,飘飘洒洒就下起雨。地面刚积起雨水,浑浊地打着旋,还冲刷不掉灰尘。天上的云就飘走了,雨停了。这叫做过**。有时,太阳没被遮住,阳光下,雨点飘飞,这叫做太阳雨。一天之间,阳光、雨水,几番轮换,让人措手不及。
王福富和张兴商量,要赶在夏收前买拖拉机。张学问说,买车是重大事情,一定要选个吉祥日子。他仔细翻看日历,对张兴说,明天就是好日子。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王福富和张兴带上王福贵和张旺,四人赶往县城选购拖拉机。
下午,两台拖拉机嘟嘟嘟轰鸣着出现在村头,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是张兴,村长买拖拉机了!”有人高兴地喊道。
“后面那辆是王福富。”又一个人叫起来。
两辆拖拉机车头的烟囱吐着白烟,嘟嘟嘟驶进王福富碾房前面空阔的地方,发动机嘟嘟嘟轰鸣声震天响,好像把空气都搅动起来。周围的人好奇地围住看,扯大嗓门议论着,说话声被机器的轰鸣声盖住。
两个司机跳下驾驶室,熄掉火,周围安静下来。
“王富贵,以后就开拖拉机拉运肥料,不愁掉水里了。”有人冲王富贵说。众人跟着哈哈笑起来。
王富贵迎着大家的笑声,大方地说:“不说我掉水里,要是给你们骑车拉两百斤东西,保管你们连陡坡都爬不上。这回好了,咱村也有拖拉机了,以后大家不用担风险了,往后,咱村里谁要是拉运什么重物,就用我们的拖拉机。”
“好!以后我们就让王富贵张旺帮我们拉运粮食,拉运肥料,不用肩膀挑运了。”
“王富贵,能让拖拉机拉运柴火吗?”
“对,收割时候,能让拖拉机代替挑担稻禾吗?”
张兴一边满意地检查拖拉机车身,一边笑眯眯听听大家的议论,听到这里,说:“傻呀?有什么拖拉机拉运不了的呢?只要道路够宽,拖拉机驶得过,都可以拉运。不然,还叫什么拖拉机呀?拖拉机,就是农村跑山路的车。”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笑起来,个个都笑得很开心。
莲花村开始收稻谷了,张家又是第一个收割,一家的妇女劳力全部下田割稻,男人把割出的稻把堆放到田埂。张旺驾驶拖拉机,大展身手,来回两三趟就把整块田里的稻把拉走完了。张广德嘴巴咧着,满意地点点头,说:“还是机器好,拖拉机三两趟就干完了全家男人担挑一天的工作。嗯,好!”
那边,王福富亲自驾驶拖拉机,他怕弟弟手生莽撞,让王富贵多练几天以后再放手给他开。
村里不少人家见拖拉机拉运稻把效率高,省力,争着让张旺王福富开拖拉机帮助拉运稻把。张兴告诉两个司机,按最低运费收燃油钱就行。整个夏收时节,莲花村两台拖拉机嘟嘟嘟地忙碌着,每天从早到晚都是机器的轰鸣声,拖拉机不停地在山路奔忙,把村民收割的稻把拉运回村里的晒场。各户村民基本集中在晒场上,把稻把卸下车,堆叠起来。晒场到处码起一堆堆整齐的稻把,空中弥漫着浓郁的稻香。人人喜滋滋瞧着自家收获的粮食,个个嘴上咧着笑。
太阳偏西了,阳光白花花地照着。往常这个时候,各户人家还在争分夺秒挑运稻把。如今,拖拉机发挥神力作用,工作效率高,村民的肩膀也解放了。趁着时间早,大家不怕太阳大,纷纷忙碌地在晒场自家位置摊开稻把,开始牵牛踏踩稻粒。晒场上,笑声不断。天没全黑,多数人家完成脱粒工作,一家人安安心心地收工回家,吃一顿安稳晚饭,从从容容睡个好觉,迎接第二天的朝阳。
多少年来,莲花村村民夏收时节,整日忙乱,起早贪黑,连一顿晚饭都吃不安稳的历史被终结了。
第三十六章 拼图田野
陶晓伟家有三个女劳力割稻,收割速度快。这天下午,她们收割完一天脱粒的量,就等拖拉机来拉运稻把。陶军红一边把稻把提到田头的路边,一边让陶晓伟叫张旺快点来拉运。晓伟等了一会,嘟嘟嘟的拖拉机声就传来了。
陶晓伟站在一处高坡,朝驾驶拖拉机的张旺招手:“张旺,我家的稻禾收割完了,过来帮我们拉。”
张旺哪里听得见,拖拉机嘟嘟嘟从前面的岔道开往另一边。晓伟急忙追上前,打着手势让他停下,大声叫他。张旺拉空挡,稳住车,探出头来听清了。
“李广兴大叔也收割完了,刚叫我去帮他拉稻把呢。你家收完了,那我先帮你家拉吧,让你家赶在天黑前脱完稻粒。”说完,挂入档,调转车头。
陶晓伟大声对他说:“不掉头了,先拉李广兴家的吧,他家人力少。”声音淹没在拖拉机嘟嘟嘟的轰鸣声里。
“什么?”张旺听不清,伸出脑袋问他。陶晓伟又大声喊一遍。
“哦,那我就先开去李广兴稻田,拉完他家的稻把,就来拉你家的。”
陶晓伟朝他点点头。
回到自家田头,陶军红不解地问:“你不是去喊张旺了吗?他怎么往那边开呀?”
“李广兴家也收割完了,先拉他家的吧。”
“你们不是好伙伴吗?怎么不先拉我们家稻把?”
“他家人力少,天黑不好做工,先帮他们家拉。”
“傻小子,我们家就不怕天黑呀?”
陶晓伟憨厚地笑笑,不再说什么。
有拖拉机的助力,时间就没有这么匆忙,陶晓伟一家人收割脱粒的工作就比以往轻松很多。大姐二姐帮忙把晒场上堆垛起来的稻把摊开在自家晒位,陶军红去牵牛。
晒场上,家家户户都在自家晒位忙碌地脱粒。晒场成了村民最热闹最快乐的地方。人们看着半年来自己一家人的汗水变成黄灿灿金子般的稻谷,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完的喜悦。张学问永远有讲不完的故事,逗得晒场众人哄笑不停。笑声唤醒人们的记忆,激活人们的想象,他们一个个都活跃起来,有的讲历史故事,有的讲坊间趣闻。晒场稻香弥漫,笑声经久回荡。
陶晓伟从父亲手中接过牛绳,吆喝牛群转着圈踏上稻把脱粒。陶军红拿着木桶泥箕在一旁等候接牛粪牛尿。二嫂擦擦汗,回家弄家务,做晚饭。大姐二姐这会儿还没有活,跑到一边跟其他人说笑。
“大妞,人家不是说好来帮你家挑稻把吗?人呢?怎么不见人啊?”
“谁稀罕他呀?如今有拖拉机拉运稻把,天黑前就能脱完稻粒,谁还稀罕挑稻把?”
大青在另一头自家晒位脱稻粒,听到大妞的话,为她打报不平:“龙家那小子讲话不算话,说好要来帮大妞收稻挑担子的,怎么又不来了?”
刘江也在牵牛踏稻脱粒,刘妈和丈夫正在翻稻禾,听了大青的话,压低声音说:“大青,你不懂。我听表嫂说,龙家儿子对大妞很中意,就是他母亲不同意,嫌大妞家穷,一家人挤住两个屋,两个弟弟一个有病,一个读书,说拖油瓶拖不起。我表嫂也是河湾村的,她的话准。”
大青生气地说:“他龙家是想娶媳妇还是娶钱啊?陶大叔家的孩子个个勤劳忠厚,他还嫌弃什么?要我说,我还嫌弃他龙家狗眼看人低呢?”
刘妈颇有感触地说:“世道就是这样,人人都穷不起,穷怕了。我托人为刘江说了几房亲,还不是嫌弃我们刘家没有钱吗?”
刘江手持鞭子,轻抽牛背,驱使牛走快点。他见母亲扯到自己,不满地说:
“妈,说这些干什么?”
这时,表妹和好友廖佳艳手拉手来到晒场,廖佳艳兴奋地看着晒场上忙忙碌碌的情景,不禁说:“真热闹!”
“表哥这里收割季节就是这里。”她看到姑丈姑妈在忙,紧走几步过来,说:“姑妈,我们也来翻稻禾。”
“啊兰,别过来,翻稻禾扬起很多禾屑,你俩刚换过衣服,不要再弄脏了,我和姑丈翻就行。”
“没事。翻稻禾不累人,我们一起做快些。”两人手持禾叉就来翻动稻禾。
“大嫂,快点,牛拉粪了。”张家那边牵牛的张宏焦急地喊。
“喔,来了。”大青连忙跑过去,抓起泥箕,递到牛屁股后。耕牛立住身,拱起后臀,“啪啪啪!”一连拉了一大堆牛粪。大青把牛粪倒入场边一小堆粪中,留作农机肥。她又回到刘家晒位边,跟刘妈谈天。
“刘大妈,你家劳力少,刘江年纪也不小了,讨一房媳妇进门,你就没有这么辛苦了。”
“可不是吗?说了几户人家,就是嫌我们家劳力少,怕干活累,没有钱,怕受苦。”
“刘妈,你家刘江多懂事呀,咱莲花村青年堆里数他最勤快了,你还愁什么讨不到好媳妇呢?你看啊兰女友多好了,标致!我来帮他们撮合撮合。”
“大青,讨媳妇要看缘分。刘江和艳艳说不到一处,没有缘。你娘家村子大,女孩多,帮刘江物色物色一个姑娘。大妈要求不高,人懂道理,手脚勤快就行。”
大青见刘妈真诚托她,一种责任感涌起,她说:“刘妈,你放心。我帮你留意,一定为刘江讨一房好媳妇。”
晒场这边,陶晓伟在稻把上牵牛,耕牛悠闲地踏着均匀的脚步,半闭眼睛,嘴巴不停地反刍,挂着满口的白沫。他看见廖佳艳来到晒场,精神一振,拿起鞭子抽在牛背上,“驾!”一声吆喝。耕牛睁开大眼,加快步伐。今天廖佳艳穿一件粉色花格上衣,在刘江晒位那头非常醒目。陶晓伟两眼不离地看着她,她动作缓慢,禾叉起禾时深时浅,样子很吃力,看来不善使用禾叉。陶晓伟环视一周,见二姐在另一边逗笑,冲她喊换人牵牛。二姐来了,他把牛绳塞到她手中,立刻往刘江晒位跑。
“你来了?”陶晓伟朝廖佳艳笑,手拿一把铁叉加入一旁帮刘江翻稻禾。
廖佳艳一见是陶晓伟,脸一下蹭红了,嗯一声,忙乱地点头。
刘江见了,打趣说:“廖佳艳,你身上带磁铁呀,你一到,陶晓伟就来帮我翻稻禾啦。”
“还不是见你家忙不过来吗?就你嘴贫。”
翻完稻禾,廖佳艳恢复常态,她接连向陶晓伟打听公婆山的奇异风景。
“陶晓伟,哪天你有空了,带我们上公婆山玩玩。说不定还能看到神龟出现呢。”
“那是自然,公婆山山顶两座山头太逼真了,连神态都像。”
“真的是人变成的吗?”
“带你去看了就知道。”
“陶晓伟,人家都说你是养鸭王子,怎么现在不养鸭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我们公婆山有天鹅湖,我这只黑天鹅了哪里都不想飞,就喜欢这里。”
陶晓伟告诉她,家里本来男丁劳力就少,重活全靠父亲一人扛,现在莲花村大量种植甘蔗,劳动量大,他不能自顾一人放鸭当自由王子了。
两人越说越有劲,沿晒场边躲开众人,到一棵树底下坐着说笑。廖佳艳跟陶晓伟在一起,觉得很快乐,心里充满诗意。
二妞牵牛,陶军红和大妞两人翻稻禾。二妞朝远处坐树下的陶晓伟看了看,想大声喊他。陶军红摆手止住她,说:“时间不忙,我们翻稻禾就行。”天黑前,陶家脱好稻粒。二妞喊回陶晓伟,廖佳艳找到阿兰。陶家人把稻谷收拢成堆,覆盖稻草,收拾工具,一路说说笑笑回家。
夏收连着夏种,农村进入双抢最繁忙的时候。今年双抢,莲花村的人家最快活。不知不觉间,村前延伸到桂花山脚的一大片稻田插上了不少秧苗。莲花村是山区,保水的稻田基本集中在这里田野。村庄东侧和村后还有一小片狭窄的稻田,水坝的溪水穿过水利,能够灌溉到,也属于保水稻田。
田野里,远远看去,有的稻田插秧早,稻禾飙长快,绿油油的一片;有的稻田插秧迟,秧行歪扭,秧苗淡黄。各家稻田参差不齐,形状各异,就像一幅藏着梦想的拼图。莲花村其他不保水的旱田和山腰的梯田全部种上甘蔗。如今,甘蔗已经长得一人多高,绿油油的。风一吹,翻起层层绿浪。除了村前这一道稻田豁口,莲花村三面全被甘蔗林包围,藏在甜蜜的世界里。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节以后,稻田的秧苗已经茁壮成长,密密麻麻,封住了秧行。连续几天阳光灿烂,秧苗开始进行第二轮分蘖。
农忙一过,张兴动员全家人,把通往村口的道路拓宽,让拖拉机直接开到家门口。张兴把门前平整好,铺上水泥,显得平坦宽阔。张家老房子多,张兴打通了前排的两间旧房,在村里代销起肥料来。
九娘看到儿子办起化肥代销店,想起了张旺的话,有了拖拉机,赚钱更快,终日笑眯眯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九娘心里快活,脸上就含笑;脸上带笑,心就容易生善意。她见孩子们放学从门口经过,总喜欢友好地逗笑一阵;看到人们收工穿过家门,也少不了友善的攀谈几句。大青笑她说:“妈,以前你就爱愁眉苦脸的,现在大家都说你变个人似的。”
“你就会笑话妈,以前愁没有钱,心里没底,整日发慌,怎么不愁眉苦脸?现在不一样了,日子好了,自然快乐。”
李广兴听说张兴新进货一批化肥,就让儿子李构去赊一包尿素,趁田水干涸正好给秧苗催催肥,好尽快分蘖。李构不理睬,顾自个取一杆气枪上山林打猎。李广兴见儿子不听话,摇摇头,抱怨儿子不孝,只好催老婆去代销店赊尿素下田,他自己先到田里查看查看。他家的稻田在村前那片田野的中央。他在田边等半天,才看到老婆挑着化肥姗姗而来。
“怎么磨磨蹭蹭的?半天不出了门,等太阳落山呀?”他没好气的唠叨。
“就你行?那你干嘛不去赊肥料?人家先弄给付现钱的。我要赊账,只能等到最后了。”老婆两头受气,也不服。
“李构上山疯玩去了。我早说,孩子不打不骂不行。你就是喜欢护着。现在见了吧,养出一个懒人。都是你宠出来的。”
“什么都是你行,得了吧?自己一事无成,就会赖我。儿子女儿我都护,你看玉莲不听话吗?周末回到家,样样抢着做。要我说,玉莲随我,听话勤快。李构像你,一身倔脾气。”
两个人各自取半袋肥料,一边用手抓取化肥往秧田撒,一边不停地相互拌嘴埋怨。一直忙到太阳就快落山,两人才撒完肥料。
这天,陶军红家晚饭吃得早。他看大妞二妞收拾饭桌,还没有上灯,就对陶晓伟说:“晓伟,三角田这两天快干了,趁天还全黑,你就去给它赶点田水。”
“好的!”陶晓伟扛一把铁铲就出门。太阳已经落山,西天一片灰蓝,远近散布一些云团,镶着一道金边,像是静静地守候着什么。天空深邃,显得非常神秘。
第三十七章 过水
陶晓伟匆匆出村口,迎面遇到李广兴夫妇往回走。
“广兴叔,收工啦?”晓伟打招呼。
李广兴心里还窝火,鼻子“嗯”一声,不再搭理。他老婆也不吭声,两人急急赶路回家。回到家,李构还没回来。夫妇两人疲劳加生气,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牢骚和抱怨。
陶家的三角田也是在田野中央,名副其实,呈三角形,一边紧贴李广兴的稻田。此时,天快黑了,到处灰蒙蒙的。远处的山,竖立着高大的阴影。陶晓伟沿田埂走到自家田边,朦胧中,依稀看出,自家稻田已经干涸,没有积水。要赶水入田,就需要到另一侧的水渠放水,水经过李广兴的稻田,再流入三角田。陶晓伟紧走几步到水渠边,掘开一个小堤口,水淙淙注入李家的田。他折转身,回到这头两家共用的田埂,挖开一个小决口,让水漫过李家的水田后,注入自家的田里。陶晓伟判断,自己开的排水口小,要让三角田注满水,至少到明天早晨。他放心地回家休息,等第二天早晨再封排水口。
“哦哦——哦!”“哦哦——哦!”
不知谁家的公鸡一个劲在窗外蹄叫,李广兴醒来,他探头一看,天麻麻亮了。他披衣起床,胡乱洗漱一把,看到老婆在厨房煮粥,扛一把铁铲就出门看田。他先在村边最近的一块稻田查看秧苗长势,晨风中,禾苗叶尖粘着露水,亮晶晶的。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昨晚刚撒肥料的稻田走。走近田边,水流淙淙响。他奇怪了,昨晚刚下肥,没有放水入田呀?他加快脚步,到水渠边一看,水渠开一个小口,水淙淙淙淙响着流入他的田。
“谁干的?”一股怒火升起来,他厉声问。四下没有一个人。他铲一把泥封住排水口,仔细看田里,水已经注满他家的田,漫过禾根,看来不知道是谁昨晚就放的水。他一路沿田埂查看,终于在另一端看到过水口,泡满尿素的肥水淙淙地流入陶军红的三角田。
“陶军红,你这个伪君子,我昨晚刚下的化肥,你这么缺德,整晚在我田里过水。”他气愤地破口大骂,使劲地挖起两铲泥土,堵住了出水口,
附近起早看田水的几个村民听到骂声,走过来看。
“你们看看,陶军红平日装得挺像,满嘴道理,可是昨晚趁我刚施肥,偷偷过水,把我田里的肥力全冲跑了。”
陶军保在附近看田,听见有人骂他哥,跑过来问究竟。
“我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趁你家刚下肥就过水呢?你弄错了。”
“我弄错?你睁开眼睛看看,排水口就在这里,我刚堵上,还淌着水呢?你们都来看看,是不是陶军红偷过水?帮我做个证。”
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不会是陶军红吧,陶家都是讲善心的人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是什么人干了?”
“哎,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连陶军红都起贼心了,不道义。”
李广兴见骂不解恨,越想越气,化肥还是赊账来的呢,不能就白白让陶军红给过水冲走了。他一路骂骂咧咧往村里走,要找陶军红算账。经过村头自家门前,老婆正在晒衣服,见他气鼓鼓在骂什么,冲他说:“颠佬一大早就在外面骂人,嗑错西北风了?”
“你缩在家里懂什么?昨晚咱家刚施肥,陶军红就偷偷过水给冲走了,你知道吗?人家尽欺负我们,今天又骑到头上来了,我找他算账。”他生气地一路骂着,急急赶往陶军红家。
“陶军红,你这人怎么这样缺德?我刚刚下肥料,你就过水冲走了。”看到陶军红在屋檐下绑畚箕绳带,李广兴怒骂道。
“你胡说什么?我过水冲走你家肥料?”陶军红无端被骂,莫名其妙,停下手,拿眼瞪着他看。
“平日你假装说什么这要讲理,那要谦让,都是虚伪的。你坏心眼,我昨晚刚给稻田施肥,你就趁天黑偷偷过水。今早被我撞见,看你还怎么说?”李广兴冲到他面前,指着他骂。
陶军红见他撒野到自家门口,来势汹汹,愤怒了。他怒视李广兴狰狞的脸,声音大起来:“你一大早就来我家撒什么野?谁过水你家的稻田了?不安好心,赖我头上来了?”
“就是你!平日假仁假义,暗地里就做损人缺德事。”李广兴声音很大,声声刺耳。邻居听到吵架声,围拢过来看,人越聚越多。
陶军红见围观的人多了,怒火被激起来,他愤怒地吼道:“你疯狗啊?儿子不成器,管不好,尽发疯!今天跑来我家门前乱吠乱咬,我就怕你?”
李广兴老婆怕自己男人吃亏,回厨房熄掉柴火,连忙循声追上来。她听见陶军红诬她男人是疯狗,还骂到自己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横在陶军红面前,翻着手指向他鼻子,骂道:
“陶军红,你这个该千刀的,你骂我男人是疯狗?你才是疯狗呢。你不看看你这个狗窝,一家人挤在狗窝里,男男女女分不清,你说,你有什么能耐?”
陶军红被骂到痛处,一股无名怒火从心间腾起,他脸气歪了,不顾一切地大骂:
“我草你老母!我家住什么干你什么事?抢你房子住啦?”
李广兴老婆被他辱骂,气得横下心来,用肩膀撞击陶军红,挺着身子,挑衅道:
“你草我老母?来呀?来呀?我就在你面前,你厉害你来草呀?”
陶军红气炸了,脑袋嗡嗡直响,他揪住她肩上的衣服,想把这母老虎推开。干农活的女人力气可不小,李广兴老婆奋力扭住陶军红胳膊,口里不住地骂:“畜生!畜生!想草我老娘?我不打死你?”两人拉拉扯扯扭打一处。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李广兴见陶军红欺辱老婆,还敢对老婆动手,怒火中烧,提着拳头冲过来:
“缺德的东西!偷过水我稻田的肥料,还欺辱我老婆,今天我就打死你。”
这里骂骂咧咧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村长张兴。这时,张兴奔跑过来,见状大声喝住:“住手!谁都不要动!”说着两手一伸,拦在李广兴身前,“同一条村邻里邻居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这么打动干戈?”
“陶军红畜生,敢欺辱我老婆。”李广兴想推开张兴,举着拳头朝向陶军红。张兴前后被推,脚步不稳,趔趔趄趄,现场乱作一团。
二嫂和晓杰、两个女儿在屋后翻弄农机肥,起初听见屋前争吵不在意,二嫂告诉孩子们说,父辈争吵,小辈不要掺和。后来听到争斗激烈,好像要动手打起来,急忙扔下工具跑过来。
“干嘛?干嘛?李广兴,你带老婆打上我家门来了?”二嫂看见四人扭在一起,骂道。
张兴一连大声喊住:“不要动手,不要动手。”他挣扎脱身出来,厉声喝道,“谁敢动手!我跟他没完!”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也上前一起架开他们。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用得着要打要杀的吗?有什么深仇大恨?”张兴冲他们三人厉声批评。
李广兴不解气地说:“还不是陶军红缺德?我家昨晚天黑时候刚下肥,就全被他连夜过水给冲走了。做人能这么坏心眼吗?”
陶军红怒气又起:“我跟你说了,我没有放水过你的田。你尽赖我,还污言污语,气死人啦。村长你要讲公道。”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张兴不解地问。
李广兴气鼓鼓地说:“有什么误会?水泡完我家田里的尿素,注满了他家的田,我亲自堵住田埂决口。没有误会。”
两人还在争辩,陶晓伟背一把铁铲巡看完田水回到家,他听了李广兴的话,又问争吵的原因,知道错在自己。他向众人说完事情经过,对李广兴和张兴说:“广兴叔,水是我放的,那时天都快黑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家刚撒过化肥,全是我的错。张兴哥,广兴叔赊的肥料钱我来出。大家都在一个村生活了几辈子,有什么事都要相互帮忙。团结力量大。有句话说,五人团结一只虎,十人团结一条龙,百人团结像泰山。我们莲花村的人要团结,就不要为一点小事大吵大闹了,好不好?”
二嫂见儿子揽下肥料账,焦急地说:“尿素又不是你赊的,干你什么事?”
陶晓伟止住她,说:“妈,不要说了。是我的不是,肥料钱我肯定要出。我们原先还打算,广兴和卫财叔挑水不方便,全村就他们两家没接通水,秋收前我们帮广兴叔和卫财叔接上。”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
“嗯,陶晓伟这青年人有肚量,仗义。”
“读书人说话中听,好样的。”
第三十八章 天地君师亲
一天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庄稼无精打采地卷曲着叶子,连树叶也耷拉着脑袋,失去了往日的神气。陶军红吃过中饭,见太阳太大,不敢立即下地,挑两箩筐早稻谷去碾米。碾房里,柴油机轰隆隆震天响,王福贵在忙碌,一旁摆满箩筐,不少村民在排队碾米。
门外有一人推着自行车在大声问道:“村长家住哪里?”
“是梁老师呀!你来我们莲花村家访的吧?”有人认出,来的人是镇中学的老师。
“不家访,今天送录取通知书来莲花村。有两个学生考上中专了。”
“谁家的孩子考上中专啦?是陶家的晓杰考上了吧?”
“一个是男生陶晓杰,一个是女生李玉莲。还有三个学生考上县高中。我要把通知书送到村长家,他家住哪?”
有人主动给老师带路,梁老师跨上自行车,慢慢踩着跟在后面。
“陶军红,你家晓杰考上中专啦。还有李广兴家的玉莲。”有人大声朝碾房里的陶军红喊。
“是吗?我家晓杰考上中专啦!”隆隆发动机声音盖不住陶军红的喜悦,他不知说什么好,嘴巴咧着笑,半天才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老师送通知书到张兴家了,你还不快点过去取?”一个村民大声提醒他。
“对!对!”他回转身大声告诉王福贵替他碾好米,他去拿晓杰的中专通知书。
“陶叔叔,祝贺你!你快去吧,我帮你碾好米,有空再来担回去。”
晓杰玉莲考上中专的消息像长腿似的很快传遍了全村,村里人见了陶军红,个个点头祝贺。
“陶军红家两个孩子就是会读书,一个比一个聪明。”
“我就看中陶晓杰这孩子,跟他哥一个样,赶鸭放牛都离不开书本。有天中午他骑在牛背上看书入迷了,牛燥热难耐,驮着他直直踏进池塘屈腿蹲下泡凉,弄得他一身泥水,书本全湿了。”
“还是李玉莲这女孩乖。哥哥不争气,一身懒性。妹妹把所有优点占完了。”
“玉莲这孩子真能吃苦,从小就学挑水,扁担挂肩上,两只水桶拖着地面呢。他家的水缸尽是她包了。”
“玉莲读初中以后,就是李广兴挑水了。李狗只会游山玩水,什么事都不会做。”
“咱村就广兴卫财两户人家没有接通水,也难为他们两家了。要不,就让陶晓伟他们帮这两家接自来水吧。”
“怎么行?那些水管都是我们大家出钱买的,他们家一分钱都不舍得出。”
“操什么心?水是这班青年人接的,还是让他们决定吧。”
“陶晓杰上中专了,陶家的苦也熬到头了。”
“对对!陶军红平时尽讲公道,熬到年老,终于盼到希望了。”
在张兴家,陶军红拿过红艳艳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得一脸是笑,堆积的皱纹像无数的眼睛眨动着,抖落出满心的快乐。他一个劲感谢老师,感谢学校,双手微微颤着,频频斟满茶杯,尽劝老师喝茶。
梁老师高兴地说:“陶晓杰以全县第五名的成绩考上银行学校,学金融专业。陶家两个孩子聪明,在学校成绩一直很优秀,我们老师都很喜欢他们。还是家庭好,孩子才好。”
陶军红连忙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是老师教育得好!学校管理得好!”
“最主要是陶晓伟争气,学习勤奋,有刻苦精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完,梁老师哈哈地笑。
哈哈哈哈!旁边围看的人们一齐笑起来。
除了陶晓杰和李玉莲考上中专,莲花村还有陶晓华、覃芳和覃鹏三个孩子考上县高中。
离开村长家,陶军红手持通知书,折回王福贵碾房。一路上,村民一个劲地给他道喜。他一直笑,乐得合不拢嘴。
“陶叔叔,这是录取通知书呀?好羡慕人!给我拿一拿,我也要沾沾喜气。”王福贵调好发动机转速,走过来大声说。机器声嘟嘟嘟嘟作响,声音匀速悦耳,也在为陶军红欢唱。
王福贵取过红红的本子,看一眼:“是银行学校。”他把通知书扬起来,对碾房里的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这本录取通知书,美好日子就有了……”
“小心,别弄坏了通知书。”陶军红连忙提醒道。
其他人也高兴地拥过来,个个都抓一下红艳艳的通知书,仿佛要抓住一副幸福成功的方子,笑呵呵的,眼里闪着亮光。幸福远吗?不远!幸福就在自己的身边。所有人心里都涌起一股甜蜜。
考上中考,按惯例要办几桌谢师宴,自然也要请亲朋好友祝贺祝贺。李广兴见女儿考上护士学校,非常高兴,逢人就说:“我就知道这闺女懂事,争气,前途大着。小时候吃苦多了,读书就不怕苦。她考上中专,我放心了。”
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孩子就要开学了。为了不和陶军红家撞在一天请客,他厚着脸皮来找陶军红。
“老陶家的,晓杰是个好孩子呀,全县第五名呢,考上银行学校,真好啊!”
“广兴,你家玉莲也是好样的,考上护士学校啦。祝贺你。”
“同贺同贺!孩子懂学习,考上中专,以后我们就不要为他们操心了。你看你家晓杰哪一天请谢师宴啊?”
“他妈妈说,定在后天,已经通知她娘家亲戚了。下午我收工早些,上镇初中通知老师。本家亲戚到那天再告诉他们。你呢?玉莲定在哪一天请谢师宴?”
“这不是担心同撞一天才来找你商量吗?你家定在后天,我就定大后天吧。听大家伙说,要请学校领导和科任老师。我不认识学校里的领导,怎么通知他们呢?”
“我问过人家了,就邀请班主任和科任老师,让班主任帮我们请学校领导。”
“哦,这样好。你下午就去学校?那好,我就跟你一起去,有伴。”
“好,我们就在村口一齐出发。”
庄稼人家朴实,为了孩子的事情,两人抛弃前嫌,走到了一起。
请宴那天,下厨的人早早到了,大家喜气洋洋,洗菜切菜,砧板笃笃笃响个不停,人们兴奋地说笑着,一浪高过一浪。陶家热闹非凡,像操办婚宴喜酒,就缺新郎新娘了。
校长和老师们来了,人人脸上挂着幸福骄傲的微笑。陶军红和晓杰一起热情地把老师迎进堂屋让坐。晓杰身上穿一件白色短袖,配咖啡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回力牌球鞋,显得很有朝气。晓伟认识几位老师,也热情招呼着,忙着递香烟和热茶。亲朋好友到齐了,不少人围着老师们看。很多人多少当过几年学生,对老师充满敬畏。这些平日孩子们惧怕的老师,今天同样也是谈笑风生,和蔼可亲呀!
陶军红叫人端上最好的饭菜,把校长让到贵宾席上,老师们围坐一桌。他自己和张兴、老村长和本村小学罗善生老师作陪。这一桌坐了十五人,在堂屋中央,显得超大豪华。
校长笑着对陶军红说:“虎父无犬子,优秀的学生必有一个优秀的家庭,优秀的家庭定有优秀的家长,第一杯酒就敬学生家长。大家举杯,干杯!”
陶军保连忙站起来,慌乱地说:“不不不!老师辛苦!校长辛苦!是我们家长敬老师!敬领导!”
大家乐哈哈哈地笑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张兴站起来,拿一瓶酒,亲自给大家把酒满上,说:“校长,老师,今年我们莲花村中考连中两人,全靠老师栽培。老师是天底下最值得尊敬的人,这一杯酒,我代表莲花村父老乡亲,敬老师,祝老师们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罗善生老师笑着说:“陶晓杰从小就好学,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我一直看好他。咱村就他和李玉莲这两个孩子会读书。”
班主任很高兴,对他说:“罗老师慧眼识英才,干杯。”
喝过几轮酒,张兴给陶军红斟满杯,对他说:“你是家长,你更要好好感谢老师!”
陶军红两杯酒下肚,大脑活跃起来,他举着酒杯站立着,搜刮满脑子的好话,说:“老师肚子装满书,一身都是字。没有老师的教育,我们的孩子就像我们这班粗人一样,只会耕田刨地。孩子们能有今天,都是靠老师的教育。在老师教育下,孩子们就像小鸭长出翅膀,不,像老鹰长出翅膀,飞出老远的地方了。敬老师,干杯!”
哈哈哈,满座的人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干杯。
又是一连杯盏声,主客间喝了不少个回合。其间,陶晓杰过来给老师敬酒。他把衬衣塞进腰间,喝得脸红红的,泛着亮光,像太阳碎在他的头上。
班主任也喝了不少酒,看到陶晓伟英气十足,充满活力,越看越喜爱,笑着对他说:
“陶晓杰,你家最善养鸭,现在你丑小鸭变天鹅了,要飞走了。是父母养育了你,不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家呀。我就相信,只要是天鹅蛋,即使生在养鸭场也没有关系,最终都要孵出天鹅,飞走天下。我们老师就像养鸭场的师傅,做最平凡的工作。”
校长也喝上了头,他喝酒脸不红,但泛着青,他听了班主任的话,缓缓地说:“老师工作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正是我们老师,为共和国建设者筑起梦想,撑起共和国美好的蓝天。”
说着,他端起酒杯,跟大家碰杯喝尽,对大家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当一辈子老师不改行吗?我大学同学有一半改行了,我就不改。你们不知道,小时候,我爷爷是老师,阁楼间藏有他一块牌匾,上面刻有五个遒劲大字:天地君师亲,这五个字让我铭记一辈子。对一个国家来说,对一个民族来说,老师比所有人都重要。为老师,干杯!”
“干杯!”桌间回荡着豪壮的笑语。
第二天,同样的欢笑和豪迈移到村头的李广兴家里。
连续两天,莲花村欢声笑语,热闹非凡。特别是一班老师翩然加入,更增添了无穷乐趣和无限的希望。
第三十九章 我要建洋楼
陶晓杰上学了,不用交学费,不用交伙食费,陶军红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他毅然决定,马上动手加盖新房子。
泥砖是自己打,横条椽子也是自己备,砌砖架梁都是请亲戚朋友帮忙,建两间新房真正算起来也不花多少钱。陶军红迟迟不想建房,就是要留备一笔钱,让晓杰上学,万万不能再像晓伟那样因为没钱耽误了读书。如今,晓杰上中专,费用全免,让人放心了。他不能再耽搁建房的事。再说,张旺王福贵有拖拉机,拉运砖块横条等材料非常便利。
起房是重大事情,他花五块钱让张学问帮助选个吉祥日子。张学问选了半天,迟疑不定,对他说:“今年不利北南朝向,要不,明年再动土吧?”
陶军红不愿再拖下去,想了想,说:“选一个中等日子就行,不一定要上好吉日。我想在年前把房子建好。”
张学问翻了翻一本破旧的古书。说:“我说方向不利,你就不要勉强。这样不好,有什么问题我可担负不起。”
陶军红再三恳求他找个近一些的日子。
张学问拗不过,只好掰着手指,推算半天,才说:“既然这样,我就为你挑一个月份、日期、时辰合适的日子。这只能算中等时日啦,今年的确找不到上好吉日。”他迟疑一会,说:“那就下个月初九,重阳节是好日,可以动土。重阳重阳,吉运久旺。今年就算这一天是好日子了。”
还有近一个月时间做准备,那段日子,陶军红和孩子们一边下地给庄稼打药除草,回到家还要再认真平整一遍宅基,夯实地基,自家能做的活儿就做到周全。
泥砖和横条椽子也让张旺用拖拉机拉来,堆放一旁,就等着重阳节动工。
一天中午,陶晓伟和大姐二姐正在宅基夯土。叮铃铃!一辆自行车溜到大门前。二妞看得快,推推大姐说:“姐,是那姓龙的来了。”
大妞回转身看,果然是龙峰,她心里很矛盾,最终还是狠下心,不好气地对他说:“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龙峰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说:“大妞,听说你弟晓杰上中专去了?”看到没有人搭理,他硬着头皮说:“这里备有这么多材料,你们家要起房子呀?”
二妞抢白道:“是呀!起房子,干你家什么事吗?”
龙峰连忙说:“啊,不,不。起房子好啊。大妞,你过来,我跟你说。”
大妞语气硬生生地说:“你不是全听家人做主吗?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就在这,你爱说就说。”
龙峰欲言又止,看了看晓伟和二妞。晓伟看看他那熊样,懒得跟他说话,继续夯土。二妞气不过,冲他说:“你说什么就说呀,我捂耳朵。”说完,两手堵住双耳。
龙峰见状,尴尬地说:“大妞,对不起。”说着,从挎包掏出一个报纸包裹,递过去,“这是你送给我的毛线衣,我还给你。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大妞见了,气得脸一阵紫一阵红,半晌,才大声叫起来,声音走了样:“走开走开,别妨碍我做工!你家不是嫌我没有房子住吗,我告诉你,我家要起洋楼。”
龙峰一愣,样子很沮丧,连忙把纸包放在砖垛上,垂下头,不知怎么办才好。陶晓伟看他那副呆样,忍不住了,说:“龙峰,你小子太没有用了,真让人失望。”
龙峰无地自容,急急踩上车,逃一样地跑了。
大妞两手捂住脸,任泪水直淌,她想哭,可是家里连一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晓伟见姐姐抽噎欲哭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都怪家里太穷。他借故要喝水,逃跑似的溜进家门。
二妞揽住姐姐的臂膀,她知道,姐姐跟龙峰交往两年了,姐喜欢他,就是气他软弱,没有主见。她对大姐说:“姐,这种人不值得伤心。他们龙家人狗眼看人低,个个都不是好人。”
大妞取过报纸包,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哭腔含糊不清:“这件毛线……我……织了足足三个月……每一针一线……都编进我的真心……他穿了快一年了,为什么还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二妞一听眼泪夺眶而出,眼前一片模糊,她咬住嘴唇,狠狠地看向远方。
重阳节到了,陶军红起得特别早。太阳还没升起来,霞光从山那边射出,染黄了天边。陶军红心里有些不安,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莫非今天要下雨?要是下起雨,动土切砖可就麻烦了。他在两旁宅基转了几圈,看看没有什么活儿落下,就转身进厨房,取出昨天腌好的碎肉,让二嫂煮一大锅的猪肉粥,给过来帮工的亲戚备好早点。
“二哥,早啊,今天吉日,恭喜顺利!”陶军保第一个到。
“军保,来得好,一会儿二嫂娘家的人来,你帮我多招呼亲家兄弟。我看东边天那里拥着一片朝霞,担心今天要下雨。”
“好说!二哥,等两旁的房子建起来了,五间房屋一字摆开,后面两排大树,好气派。”
“哎,这么多年来,一家挤在两个小房间里,苦了孩子们了。今天终于动工了,辛苦你们兄弟们了。”
说话间,陶晓伟和大妞二妞也起来了,她们忙着把借来的工具搬到宅基前面。本村亲朋陆续到了。陶军保连忙招呼大家进厨房吃早餐。大家手捧饭碗,散开在宅基周围一边吃肉粥,一边开心地谈笑,陶家活跃起来。
不久,亲家兄弟也到了。陶军保热情地倒满几碗酒,陪着他们吃早餐,客气地劝酒,陪着说笑。陶家门前集中一大批人,热闹得很,大家高兴地谈论着,就等吉时到来。
“噼啪噼啪……”
钟点到了,陶晓伟点燃一封长长鞭炮,炮竹在阵阵噼啪声中跳跃,腾起一股烟雾,宣告动土建房正式开始。
亲朋好友涌进工地,下红线,挖地基,搬砖头,拌泥浆,砌墙砖……懂行的下线挖地基,年纪大的熟练工砌砖,年轻人和妇女有的拌泥浆,有的搬运材料。工地上人来人往,喧哗逗笑,热火朝天,大家做得有条不紊,配合默契。
太阳升上来以后,阳光灿烂,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不知什么时候,它躲进了云层,天变得阴暗起来。陶军红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不久,天噼里啪啦下起雨。大家有的连忙取稻草盖墙头,有的躲雨,忙乱起来。
陶军红焦急地说:“怎么就下起雨来了呢?多麻烦呀。”
张学问见了,笑着对他说:“军红,你就不懂啦,这叫做风调雨顺,大好事。有句话说,建房起房,风送平安,雨送吉祥,求之不得呀。”
覃木工听了,也说道:“对,我常常帮主家打门窗,懂这道理。人家常说,建房下雨好,乐坏了屋主,愁死了师傅。屋主偷偷乐,只有做工的师傅麻烦了。”
陶军红听了他们的话,脸舒展起来,堆着笑,跑这跑那,提醒大家要注意安全,做工细心。
第四十章 飞顶
覃木工正在专心地开凿刨木,给新房子打门窗。他熟练的推着木刨,每推一下,刨子就飞出一片刨花,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张学问在旁边打木楔,看见满地的刨花,问覃木工:“木工,你为人家打过多少门窗呀?”
覃木工躬着身推刨,头也不回:“我这辈子打的门窗可多了。公婆山一带十里八村,谁家建新房不是我打的新门窗?”
王福贵挑运泥砖从旁边经过,听了打趣说:“覃木工打的门窗该可以铺成一座桥,通到月亮了。”
张学问哈哈笑道:“你可别说,地上通向月亮就有一座桥……”
“张爷爷,我知道,那不就是月亮上的鹊桥吗?”覃光明抢着说。
陶晓伟正在学开凿,他看看覃木工身旁飘飞的刨花,说:“要我说,覃木工打出的刨花肯定比天下的喜鹊多,让刨花铺成一座桥,不就可以通向月亮了?”
张学问听了,笑得更爽朗:“陶晓伟心可真大呢,梦想上月亮了!”
王福贵笑着说:“广寒宫里住着嫦娥,谁不梦想上月亮?”
张学问歪着头看他:“你就不怕吴刚一斧头劈了你?”
众人哈哈大笑,干劲更足。
到了第五天,砌砖就砌到飞顶。这是最关键的活儿,要砌出墙垛,收好水准,为架横梁做准备。陶军红一直和几个老泥水工仔细吊线,调方向,抹泥浆,保证飞顶的水平和垂直。两侧的飞顶都建好了,像两只高举的手掌,直插蓝天。陶军红在墙下来回走,不停地仰头看那高高的飞顶,那里藏有多少难以言说的委屈,藏着盼了不知多少年的梦。
第六天,上横梁。覃木工对陶军红说:“你年纪大了,就让晓伟爬上飞顶挂红布吧。”陶军红坚持自己亲自挂红布,他一手扶梯子,一手拿布块,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爬上那高高矗立的飞顶。
墙外的覃木工仰头望他艰难的样子,提醒道:“小心一些,脚下要踏稳,不要急。”
陶军红终于攀上飞顶,他跨坐在最顶的墙头上,把红布展开,用转头压住。屋顶高,风大,红布歪向一边。
覃木工喊道:“好了,快点下来了。”
陶军红不满意:“风吹歪了,我挪正点。”他倾着身子,探出手尽力拉红布,因为飞顶没有东西可以扶,他的脚扣在墙面上直打颤。
覃木工担心地说:“歪点不要紧的,挂住就行。快下来。”
“就好就好!”陶军红答道。红布被砖角挂住,一时拉不正。他加大力气,上身倾得厉害。
“哎呀!”一声,随着啪啦一响,陶军红从屋顶翻身飞落,被阁楼的木梁拌一下,嘭!掉到地面。
“不好!陶军红掉下来了。”覃木工第一个看见,他大声喊,冲进屋里。
“哪里?哪里?”旁边忙活的人见他又跑又叫,连忙问。
四五个反应快的人跟着跑进屋去。
“啊哟!啊哟!”陶军红趴在地上,痛得皱眉歪嘴,呻吟着。
“伤到哪里啦?先别动,让我看看!”覃木工蹲下身,扶着他,“哪里痛?”
“腿,动不了啦。手也痛得厉害。”陶军红痛得咧嘴吸气。
“是不是骨头断了?痛在哪儿?”覃木工焦急地问。
“爸,你摔痛哪里了?”陶晓伟奔过来,急得满脸是汗。
“啧!啊哟!哪里都痛!手脚动不了。”陶军红痛得倒吸着气,直摇头。
张学问也赶进来了,他一连声叫着让让让,拨开众人,凑近前来:“先不要动,看哪里的骨头断,要小心移到门板。外面人抬门板进来,送陶军红去上药。”他仔细摸摸陶军红的脚腿和双手,说:“看来,摔断大腿的骨了,手臂也断了。”他指挥众人一点一点地把陶军红挪到门板上,让几个年轻人抬着送到覃大凤家治疗。
覃大凤检查一遍,说:“骨折严重,骨头错位。你们先送医院矫正骨头,我才能下药医治。”
陶军红痛得撕牙咧嘴,脸部狰狞,不停地呻吟。陶晓伟焦急地喊:“张旺呢?王福贵呢?哪个动作快?快开拖拉机过来。”
张旺在门外大声应道:“我开拖拉机就来。”说完,拔腿就往家里跑。
二嫂听说丈夫从屋顶跌落下列,急忙追到大凤家。她扑到床榻前,见陶军红痛得面目狰狞,呻吟着,眼泪就漱漱下来,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说:“要紧吗?伤哪里了?”大家告诉她,手臂和腿骨都骨折了。她伤心地说:“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小心点吗?怎么就从那么高的屋顶摔下来呢?”
覃木工说一下大概经过。二嫂哭着声音说:“这回怎么办?新房还没有建好呢?人就残了,怎么办啊?早知道这样,就不要建什么新房了。”
张学问安慰她说:“二侄媳,不要慌。新房我们一起帮你家建好,你不要着急。老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二嫂不听还好,听了张学问的话,生气地说:“不是你帮助选的吉日吗?你怎么就找这么个倒霉的日子?”
张学问见二嫂责怪,忙辩解说:“哎,我就跟军红说,今年不利南北朝向,让他过年再动土。军红就是不听,缠着要我挑个近期日子,这不就……哎!”
旁边有人说:“陶军红掉下来绊住阁楼木梁,不然直接摔到地面,就危险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嘟嘟嘟!门口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
“快点,拖拉机来了,快把陶军红抬出来。”门外的人催促道。
几个年轻人抬着门板急急往外走。陶军红疼痛难忍,只会皱着眉头,话也说不出,用另一只手向二嫂摆了摆。
覃木工对二嫂说:“军红意思是让晓伟去医院就行,你留在家里看头看尾,帮助军保安排大家继续做工,不要耽误了建房工作。”
二嫂焦急地哭道:“人都残啦,还建什么房子?医治人再说……”
张兴刚才在村边组织搬运横梁,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大声问:“摔伤哪里啦?人不要紧吧?”
覃木工大声答道:“人没事,就是手脚骨折,右脚右手都断了。”声音淹没在发动机的隆隆声中。
“人没事就好。”他趋近拖拉机后卡,抓住陶军红的左手,说:“老哥,你放心上医院,这里有我们,不用担心,上梁盖瓦的工作不停。”
陶军红苦皱着脸,点点头。拖拉机嘟嘟嘟像带着哭腔,驶往村外。
这边,众人一起努力,用绳子绑牢横梁,“一、二、三……”喊着口号,把一根根粗大的木梁架上屋顶。张兴在一旁指挥,不停地提醒:“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到傍晚,全部横梁都架好了。
覃大凤再三交待陶晓伟,等医生矫正好骨头,立马把人送回来,保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敷药。医生从下午就开始给陶军红矫正错位的断骨,一直到天黑才完成。外科主任让陶晓伟办理住院手续,说要观察病人情况。陶晓伟一再央求,必须回去接敷中药,不能耽误时辰。主任摇摇头,开出一大推消炎止痛药给他,叮嘱他一定按要求给病人服用。
架好屋顶横梁,接下来就是钉椽子。这项工作轻松省力,技术含量不高。因为在房顶操作,张兴一再强调大家注意安全。村里的青年人纷纷爬上屋顶,叮叮当当地敲打锤子,就像在蓝天上奏着音乐。
第四十一章 落井
陶军红在覃大凤家敷上药,已经是深夜了。覃大凤说,陶军红年纪大,不便来回折腾,就让陶晓伟伺候父亲在客房休息,等二十四小时后换好药再回家静养。
在止痛药的作用下,陶军红矫正断骨,又敷上中药,疼痛消失了很多。痛感一降,心事就来。他辗转难眠,到下半夜,止痛药过了,伤口又**辣地疼痛厉害。实在太累了,在一阵阵疼痛袭来中,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艰难地挪动着坐起身,扭头看向窗外。一声鸡啼,声音嘹亮,接着引起了一片鸡鸣,声音喧杂热闹,那是群鸡早起后在快乐地觅食。不知道家里那两间新房做得怎么样了?他心里越想越不踏实。疼痛袭来,他皱着眉头。回头看一旁沉睡的儿子,一头乱发露在被子外,呼吸匀速。“让他多睡一会吧,他受的苦也不比自己少。”陶军红想着,静静地闭上眼睛。
“爸,我给你送早餐来了。”二妞提着一个竹篮进来,“今早起来,听他们说,你在覃大凤家,妈就让我拿早餐过来了。晓伟呢,没起来呀?睡得像猪。晓伟?”
“二妞,不要吵醒晓伟。昨天跑一天,半夜才歇息,让他再睡一会。”
“二妞,你过来啦?工地的人开始做工了?”覃大凤在厢房弄药材,听见二妞的声音,走过来问,手上还拿着一把草药。
“覃大妈,辛苦您了!我爸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
“傻孩子,我这里是给病人治病呢,还怕麻烦吗?就希望你爸恢复完好,不要落下什么后遗症。”
“有覃大妈的神通散,什么都不用愁。爸,你说是吗?”
有人陪在一旁说话,疼痛就少了很多。陶军红点点头,然后急切地问女儿:
“二妞,家里的新房开始盖瓦了吗?有什么工作被耽误吗?”
“爸,你就放心养伤吧,家里什么活都没有停下。妈说,今天就盖好瓦顶。我们女人都开始打夯地面和墙根了。”
陶晓伟听到有人说话,也醒了。陶军红催他快点回家看看,叫大家把泥瓦盖密一点,好防水,留二妞在这里就行。
陶晓伟匆匆赶回家。大家吃过早餐,开始给新房盖泥瓦,正在干得起劲。地上的人把一叠叠瓦抛上屋顶,上面的人稳稳接住,往一旁传递。一伙人排在屋顶,小心翼翼地码放泥瓦。张兴在屋下一边使劲往屋顶抛送新瓦,一边不停地提醒:“脚要踏稳,小心一点,安全第一。”
陶晓伟沿着梯子爬上屋顶,告诉大伙把瓦盖紧密些,材料备得很充足。
盖瓦是建房收尾工作,大家心里快乐,做起活来非常轻快。小半天功夫,屋顶就铺上了新瓦。最后一片瓦收尾,按惯例由主人家亲手来做,要把祝福的心愿封进屋顶,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可以天天在屋子底下接受美好的祝福。
屋顶最后下来的是王宗良,他退到梯子上,把挑出的簇新完好的泥瓦放置一旁,备好最后一块蕴含陶家全家人幸福心愿的新瓦。
“陶军红来不了,陶晓伟呢?过来封瓦!这片新瓦就由你来封进屋顶啦。”
王宗良说着,溜下梯子。陶晓伟攀爬上去,每一步都很沉稳,他知道,一家人的幸福都系在他身上。他稳稳攀上梯顶,两脚并排站牢,双手握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新瓦片,使出所有的力,把瓦封进屋顶,连同一家人美好的心望。
“鸣炮!”门口的人看到他封好最后一块瓦,下令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炮声欢笑着,跳跃着,最后融进人们的欢笑声中。
晚上十点钟,覃大凤说,已经够二十四小时了,要马上撤掉旧药,换上新药,不然骨头就在合口处长节,影响活动。敷好新药,陶军红不顾深夜,嚷着要回家。陶晓伟只好让张旺驾驶拖拉机,把他送到家门。两人一人一边搀扶着他下了车,他非要看一看新盖的房子。手电光下,两旁刚建的房子刷新整齐,在夜空下静默,散发着砖瓦和横梁的幽香。陶军红忘记伤口的疼痛,满意地点点头,心踏实了。这么多年来,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李玉莲上学去了,李构整天不沾家,李广兴两夫妇一天到晚在田地忙活,回到家又忙着伺候猪鸡,两人累得不想拾掇家什,家里变得凌乱。
一天,老两口在地里下甘蔗叶,回家的时候,天黑了,天边挂着一弯新月,月光暗淡。回到家,李广兴忙着备料喂猪鸡,他老婆挑起水桶到村口担水。因为家离古井近,就隔几户人家的路,家里筹不出水管的钱,就没有和大家一起接通自来水。那几年是玉莲挑水,玉莲上初中就少挑了,现在到外面上中专,连礼拜天也没法帮家里挑水了。
李广兴老婆就着昏暗的月光,轻车熟路,一步一步小心踏下古井台阶,倾桶取水,再慢慢拾阶而上,几分钟就到家。一担水不够用,再挑一担。这次她想走快点,取满两桶水,起身,抬腿就迈上石阶。谁知脚底一滑,一个趔趄,身子哪里稳得住,啪啦一声跌入井中。农村女人没有玩过水,不识水性。她落井之后,慌乱一团,手脚乱舞,连呛几口水。开始嘴里还含糊带水喊出几声,后来呛得呼吸困难,出不了声,只剩下双手在水里胡乱拍打。
张广德收工回来,经过村口井边,听到井里有动静,好奇地凑近上来。暗淡的月光下,井里浮着水桶,一个模糊的人影卧在水面。
“不好,有人落井啦!有人落井啦!快来人呀!快来人呀!”他大声叫喊起来,丢下扁担泥箕,下石阶捞人。
王福富在家吃晚饭,听到叫声,撂下饭碗奔出来,跑向古井。
张广德拉着李广兴老婆衣袖,井边滑溜溜的,空间窄,一人使不上劲,捞不上来,急得大声叫唤:“快来人啦!有人掉井里了!”。
“谁落井啦?”王福富疾步下石阶,探手捞过李广兴老婆的衣领,两人齐力把她拉上井沿。
深秋,晚风劲吹,王福富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忙问道:“看看还有没有呼吸?”月光暗淡,看不清她的脸。王福富急忙把手探近鼻孔,好像没有气息。他救过人,有经验,立马蹲下身,“快,把她横抱过来,脚给我。”
王福富把李广兴老婆倒背身上,站立,使劲抖,再往前疾走。李广兴老婆喉咙啯啯一阵响,哗啦哗啦淌出水来。王福富感觉她吐水了,立住,抓稳她的脚,轻轻抖。一会儿,“咳,咳……”李广兴老婆嘴里含糊咳出水声。
“来,帮忙把她放下来。”张广德紧走几步,上前一起把李广兴老婆横放下来。
李广兴不见老婆挑水回来,倒听见井台那儿有人呼救,人声吵杂,也急急赶来。趋近一看,竟是自己老婆落井。他气得骂起来:“你傻呀?没有挑过水吗?怎么就掉进井里了?”
他老婆还干咳厉害,哪里有力气说话。
“广兴叔,别说了,广兴婶衣服湿透了,身上冷,快点扶她回家。”
这时,井台围上来不少人。几个女儿上前帮助李广兴搀扶他老婆,一步一步走回家。
月牙静静地悬挂空中,星星一闪一闪眨着眼,月光比刚才明亮了。很多人家吃过晚饭,村里没有电影电视看,在家里孤闷,都不想散去,乐意拥在这淡淡的月色下闲谈。
有人说:“这口井历来善,以前从来没有人落过井呀?广兴婶怎么会掉下去的呢?”
“是不是我们大家不喝井水了,冷落它啦?”
张旺手持手电,往井口探照。两只木桶歪浮水面,晃动着。有人捞上来,拿回李广兴家。
“这口井作怪了?竟然想淹人?”张旺自言自语,拿手电在井里来回照,像探个究竟。
第四十二章 警 示
李广兴老婆竟然落井了,这事惊动莲花村半条村寨。在人们记忆中,村头这口古井通灵性,水质特好,夏天汲取井水随便就喝,清凉甘甜。特别让人难忘的是,井水喝过以后,满嘴回甘,很久还在。喝别处的水,这种感觉就找不到。千百年来,古井养育莲花村世世代代的村民,人们对它感情笃厚,从来没有听说过古井祸害村民的事。
村民越聚越多,大家散开在井台周围,仰望星空新月,遥看突兀的公婆山,在淡淡的月光下热烈地谈论着。
“嫦娥呆广寒宫久了,也该想家了吧。”
“当了神仙就不一样呢,要六根清净。撇不掉七情六欲,就当不了神仙。”
“你说吴刚天天砍伐月亮上那棵桂树,他不是神仙有神力吗?亿万年来,就砍不倒那桂树?”
“我们村那边的桂花山尽是桂树,莫不是月亮上桂花撒下的花种?”
“要这样,我们莲花村就跟月亮攀上亲戚了,这里有月亮的一块基地呢。”
覃光亮听了,想到一本书上的介绍,就说道:“有人说,月亮是地球逃逸出去的一个版块,在太平洋南美洲边上逃出去的。”
陶晓伟突发奇想,问他道:“老辈人说,咱这口古井连通大海,难道也跟月亮有什么关系?是它的基地不成?”
张旺见他们说的离奇,也忍不住说道:“我爷爷说,他就看到这古井的泉水会变浊黄颜色呢,莫非今天水也变色啦?你们一起来看看?”
有人打趣说:“张旺,手电光定住,莫不是井水变黄色了?”大家定睛朝古井水面看。
王福贵喜欢逗乐,他手指井口:“你看,你看,有一股青烟冒出来啦?”表情惊骇,很夸张。
井台的人慌乱起来,有几个胆小的躲在别人后面,其他人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往井边靠,警惕地盯着井口水面。张旺举着手电沿井沿转一圈,水面微动,光亮闪烁,像一个圆月破碎成千百万细块,每一碎片就像一个眼睛,闪着冷冷的青光。大家屏住气息,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哈哈哈!”王福富忍不住笑起来,“看你们那么胆小,我诈你们的。”
“吓死我啦,我还以为真有什么怪东西在井里呢。”
“古井以前不是传说有蛙灵出现吗?若不是巫师封住,蛙灵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覃光亮拿拳头擂王福贵:“叫你诈,吓坏好多人。”
张旺把手电转过来,照一轮众人的脸,看到不少人脸上还留着惊愕。他说道:“蛙灵,巫师,那是旧社会的传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别自己吓自己了。”
“那张旺你说,蛙灵巫师是传说,神龟也是传说,为什么你们就亲眼看到神龟出现?”有人不解地问他。
“要我说,公婆山就是不一般,你不看看,山顶的公婆两人有眼有鼻,多逼真呀!谁能刻出这副模样来?”
“对,公婆山灵验着呢!千百年来,谁敢污损过它?”
“还说,我们那时大炼钢铁,公婆山周围的大树都砍光,结果怎么样?你们还记得吗?足足挨饿了几年啊!”
“就是大炼钢铁,也没有人敢上公婆山山顶伐树呀?”
“你们还别说,如今庄稼田地分归个人,公婆山四周的山林到处遭砍伐,大树都不剩多少棵了。”
“对,就剩公婆山顶那片林场的林地还完整,其他就像狗剃头,没有一片像样的山林了。”
“两年前,公婆山周边遍地开垦,四邻八乡人们开始种植甘蔗。以前公婆山茂密的山林,现在全变成各家各户的甘蔗林了。”
“也真是,缓坡种甘蔗还行,陡坡怎么种甘蔗?每次大雨,甘蔗连根带泥被雨水冲到山底,芽叶被土埋,根须朝向天,惨不忍睹。”
“咱村就是去年才开始种植甘蔗,你看看,莲花村周围,全开垦了,除了桂花山,哪里还有什么树林呀?”
“对了,村旁那棵老荷树,几百年树龄了,两个人合抱都难。就因为长在覃老五地头,遮挡他家的甘蔗,开春时候不是被覃老五砍掉了吗?”
“一个村寨,一棵大树。多少年来,老荷树就是咱莲花村的标志。这么一棵大树说砍就砍了。集体解散了,有什么办法呀?谁去管得着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树有灵呢,特别是上百年的老树,万万伤它不得。”
“山林没了,土滑坡了,怕不是古井也灵验,警示我们什么吧?”
“咱莲花村有公婆山庇佑,怕什么呢?”
繁星点点,月光下,村民自由畅谈,很多人开始忧心。
陶晓伟深有感慨地说:“公婆山自然造化,鬼斧神刀,不知有什么神力?我们只有敬畏,不能破坏!”
张旺问大家道:“古井是不是真的连通公婆山呢?看来,我们大家确实冷落这口古井了,年关时节,大伙还来这里刷洗东西,平时就只剩李广兴王卫财两家来挑水了。”
陶晓伟想起自来水的事,对大家说:“对,李广兴王卫财两户人家已经挑了几年井水,如今李玉莲上学,李构少回村,家里就剩李广兴夫妇俩。王卫财两个女儿都出嫁了,两个老人年纪大,不便挑水。今天大伙在这儿,一起议一议,就让他们卖两根小管,我们替他们接通自来水吧。”
王宗良听了,说:“这不好,大管是我们大家出钱买的,他们两家没有份,怎么能接水呢?”
有人接过话:“蓄水池的材料他们也没出一分钱呢,这样坐享其成也不好呀。”
覃木工也说:“李狗不本分,带人在桂花山寻鸟兽,常掰我不少玉米来解馋,又不肯好好掰,毁坏一片。好好跟他说,反被他呛。这种人家,不让他接我们的水。”
有人说:“李狗不懂礼貌,在村里村外遇着,招呼他,他就是闷着嘴,拿眼狠狠看你。”
不少村民列举李狗的种种不是,不同意让他们两家接水。
张旺听见大家的话,心里急了,说:“可是,李狗有几天在家呀?都是他爸他妈用水呢。”
王福贵和刘江也同意让他两家接水。大家商量不出一个结果,都把目光看向陶晓伟。
陶晓伟想了想,说:“谁没有困难的时候?我们莲花村的人共同生活在一处,喜事一起乐,难事一起担。谁能离得开谁?如今李广兴和王卫财家明摆着有困难,还差点出人命,我们能袖手旁观吗?再说我们的蓄水池足够全村人共用。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谁保管以后自己没有困苦的一天,有困难还是靠大家一起帮助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不能失了这个美德。”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默许。
第二天晚上,六个小青年找到王卫财和李广兴,跟他们说要给他们家接水的事。王卫财乐坏了。李广兴怕花钱,还犹豫着。张旺说:“两根小管,不到六块钱。明天我上镇里拉肥料,趁便帮你们买回来。”他见花不了几个钱,高兴地点点头。
下午,张旺买回了水管,他和陶晓伟、刘江三个人动手替王卫财李广兴两家接通自来水。
王卫财拉着张旺、陶晓伟的手说:“大伯年纪大,挑水不方便,真感谢你们年轻人,帮了老伯大忙。”说完,忙给三人递糖果。
李广兴真诚对陶晓伟说:“好小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有肚量,叔服你。”
“当!当当!”那边小学钟声响了,学校叽叽喳喳沸腾起来,孩子们往村头这边跑。
王卫财笑眯眯,手拿盒子,等着孩子们来分糖果,
第四十二章 喊魂
张向荣和一班孩子跑进村头,在井台周围开阔的地方玩耍。
王卫财冲孩子们笑着喊道:“孩子们,放晚学啦?过爷爷这边来拿糖吃。”
冲在前面的王立军从没见过王卫财这么友好地逗小孩,犹豫着立住脚,满眼疑惑朝王卫财看。身边的人奔过去围住王卫财取糖,他也跑上前,可是,糖分完了。好朋友张向荣津津有味地含着糖,不解地问:“你在前面,干嘛停下脚步?”
王立军沮丧地说:“就慢一步,谁知没有糖了?”
一班孩子嘴含糖,哈哈笑着跑到一丛芒草旁,踮起脚跟拉扯芒花,用来做弓箭,把坚韧的老茎弯起来,用藤条绑牢,芒花嫩茎就做箭头。弄好后,一班孩子学部队打仗的模样,在鱼塘边一字排开,一二三喊口号,一齐向水面射箭,嘴里不住地喊着:
“啊,敌人来啦,快射箭啊!”
“哈!我射得最远,那根箭头就是我的。”
“你怎么射到我位置来啦?”
“看看,那支断箭是谁射的?不到一半就入水了。”
孩子们模拟打仗情景,玩得入迷。
三五个没上学的小班孩子原本在碾房旁边玩,听到井台喧闹,跑过来加入他们,一起玩打仗。
枪声,炮声,冲杀声,中弹哭叫声,缴枪不杀声,求救声,求饶声……喧闹不已,乱作一团。
张向荣突然想起,昨晚爷爷说,村口有人掉落井里,奶奶还说井里有蛙灵。他灵感突起,举着弓箭冲到井边,像模像样地射向井里,大声命令:“蛙灵出来!快快投降!你跑不了了。”
旁边几个胆小的孩子也耳闻过大人议论什么古井蛙灵的事,现在看见张向荣的模样,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边喊:“蛙灵来啦!蛙灵来啦!”一帮孩子听了,惊恐万状,纷纷慌乱地朝碾房方向逃。
张向华混在小班孩子中,被撞得东倒西歪,一个趔趄倒入水沟,吓得哇哇大哭。
张向荣起初还得意洋洋往井里射箭,突然发觉身后的孩子惊恐逃窜,也紧张起来。特别是听到大家惊慌喊叫蛙灵来啦,一股莫名恐惧袭来,漫上头顶。他慌忙丢下弓箭,没命地尾追众人逃窜。刚跑几步,就看到弟弟滚落水沟拼命地哭,急忙奔过来,拉起弟弟飞快地逃跑。张向华一身污水,边跑边哭叫,声音凄厉恐怖。
张旺三人刚回到半路,听到村头小孩一片哭喊惊叫,不知道出什么事,急忙转身奔跑过来。远远看到一班孩子乱跑,忙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孩子们惊恐地说:
“有蛙灵!”
“蛙灵出来啦!”
“哪里有蛙灵?谁吓唬你们的?”
“是真的,张兴荣用弓箭猛射它呢,你去问他。”
孩子们看到有成年人,减慢脚步,但是惊惧不已,躲到碾房屋檐下的风柜后面。
张兴荣拉着弟弟落在后面,一脸惊骇地飞跑。
张旺一把拉住他,问道:“向荣,你看见蛙灵出来啦?干嘛吓唬大家?”
“我没有吓唬,是他们看见蛙灵先喊的。”
“是你先喊道蛙灵出来,我们才跑的。”
陶晓伟蹲下来,抱起向华,对他说:“向华男子汉,勇敢,没有蛙灵,不哭。”
张旺摸摸向华的头,说道:“向华摔跤摔怕的,没有蛙灵,好了,不哭了。”
张向华这才止住了哭声,但是还抽噎着,胸膛起伏厉害,看样子受惊吓不小。
回到家,张向华还抽噎着,张旺进大哥房里给他找换洗衣服。此时,一家人刚收工回来,都美第一个进门,她看到张向华手上脸上沾满污泥,站在哥哥身边抽噎,连忙走过来,问道:“向华干什么了?哥哥欺负你了?”拉着他的小手到水龙头下帮他擦。张向华见了二婶,又委屈地哭起来。九娘挑着工具进家门,听到哭声,看到孙子一身脏泥,丢下泥箕,心疼地紧走几步上前来,从都美手里夺过向华的手,没好气地说:“华华,刚摔的?疼吗?是二婶碰你摔的?”张向华看到奶奶,哭得更加凄苦。
九娘搂住孙子,心疼地说:“华华不哭,华华不哭……”
“妈,妈,我也是刚进门呀,就见向华这模样了。”
“不中用,早上叫你喂鸡,鸡舍门都关不牢,让鸡跑出来。平时叫你怎么做家务的?要用上心思…”婆婆九娘杂七杂八,唠叨一通。
都美知道,婆婆对她不满,怪她嫁来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给张家生个孩子。可是,这能怪她吗?医生说是男方精子量不够,缺乏活力。但是男人都是死要面子呀,两人对谁都不说实情。
张宏知道媳妇委屈,也想尽了办法,熬了很多中药服用,就是不见效果。
有次,婆婆又借机指桑骂魁责怪都美,唠叨半天不肯收嘴。张宏心疼媳妇,愤怒地冲母亲大声喊:“整天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这不关都美的事!”九娘一听,惊愕半天才明白过来。她私下到处找中医,抓了不少土方,煲药让张宏喝。都美还是没有见变化。
后来,她开始怂恿都美说:“媳妇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一男半女,将来谁来给你传宗接代?到了晚年,没有一个孩子,晚境就惨了。”
说多了,都美心也动了,叫婆婆帮助去找,要抱养一个孩子。谁知,婆婆说不是这样,还讲了一串例子,让都美羞得面红耳赤,说什么都不答应。从此,婆婆对媳妇又恢复以前的冷脸色,喋喋不休地埋怨。
张旺拿着向华的换洗衣服出来,看到母亲抱怨二嫂,对她说:“妈,你怎么能胡乱就怪二嫂呢?向华自己在井台那里摔进水沟。”
哥哥向荣跟奶奶说下午的事。九娘唏嘘不已,说:“谁说没有蛙灵?老辈人说,以前蛙灵就是从井口出来的。”
张向荣惊异地问道:“水井真的有蛙灵呀?长得怎么样?”
九娘取过向华的干净衣服,帮他换上,对孙子说:“老辈人说,蛙灵善良,尽帮穷人,不祸害人,”
吃晚饭前,张向华捂着脑袋喊头痛。大青过来摸下额头,惊叫起来:“怎么这么烫人?发烧啦?”
九娘赶过来用手探探孙子的脸,点点头说:“烫手,一定是吓坏了。”然后,她顾不上吃晚饭,去鸡窝取一枚鸡蛋,下锅里煮熟,敲掉蛋壳,挑出蛋黄,蛋白里藏一块银币,捏紧,用一角毛巾裹好,敷在孙子额头上,给向华降体温。蛋黄就让哥哥向荣吃掉。做完这些,九娘才想起吃晚饭。这时,家里人都吃饱饭了,饭菜变冷。大青说要给她热下饭菜,被她止住,说照看向华要紧,自己扒两口饭就行。
九娘快快吃过晚饭,又跑进床榻看孙子。向华迷迷糊糊地睡着,呼吸紧促,脸蛋烧得红扑扑的。大青轻挪鸡蛋包,来回在儿子额头脖颈降体温。九娘拿手去脸上试探:“怎么还是滚烫?看来,华华受惊不小。大青,你看着华华,我去井台给孙子喊魂。”
说完,九娘疾步走进里间,找出向华一件衣服,别上一枚穿红线的针,再拿一只碗盛满米,点三支香,出门一路往井台走,口里不停地喊着:“向华,快回家呦!向华,快回家呦!”走到井台水沟附近,她把三支香插地上,将孙子衣服小心放置在香柱后面,手抓起米往四下撒,然后虔诚地站立在香炷前,嘴里不住地喊魂:“观音菩萨保佑!土地公公保佑!列祖列宗保佑!向华,你在哪里?快回家呦!快跟奶奶回家呦!向华,你在哪里?快回家呦!快跟奶奶回家呦!”
喊一阵魂,蹲下身,抱起孙子衣服,塞进怀里,拔起燃得正旺的那三支香,一手拿香,一手持碗,一路不停地喊魂,往回走:“向华,快回家呦!向华,快回家呦!”
到了自家大门,把香插一旁,再撒几把米,仍不停地喊魂,最后冲屋里大声喊道:“向华回来了没有?”
大青在里屋大声回答:“向华回来啦!”
九娘快步走进里间,把衣服抖一抖,往向华身上盖去,笑着说:“向华回家啦!好了好了。”
第四十三章 香甜空气
张向华动弹一下身体,轻咳几声,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九娘拉一把凳子靠着大青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孙子。大青伸手拉住婆婆的手,感激地说:“妈,外面冷,你看,手冷冰冰的,辛苦你了。”
九娘苦笑一下,说:“没事,只要向华好就行。白天向华好端端的,怎么一回家就发烧了呢?哎,真急人!”
大青打个哈欠,说:“妈,你给华华烫鸡蛋,又喊魂,你看,他睡得多沉,你放心,没事了。”
九娘握牢媳妇的手,说:“转眼,向华已经四年了,向荣都上一年级了。哎,都美像你这样就好了。”
张广德走进来看孙子,用手探了探向华的额头:“体温还没下呢。”向荣跟在后面,问道:“弟弟起来了吗?”
大青对他说:“弟弟睡觉呢,快好了。”
九娘拉过向荣坐在腿上,说:“向荣最勇敢,他们说,弟弟摔倒了,是你把弟弟拉起来。”
“嗯。”张兴荣想了想,对奶奶说:“奶奶,很奇怪耶,村头王爷爷下午发糖给我们吃了,平时我们没见他笑过,个个小孩看到他都怕,今天他对我们笑呢。”
“是嘛?听你小叔说,今天他们帮助王爷爷接通自来水水管,王爷爷以后就不用挑水了,高兴呗。”
“哦,我知道了,原来人一高兴,就买糖发给大家吃。晓杰叔叔上学最高兴,买糖给我们吃。覃叔叔当新郎最高兴,买糖分给我们吃。奶奶,你什么时候最高兴?,也要买糖分给我们大家吃。”
九娘一听,开心地用头顶着孙子的胸膛,说:“向荣这么聪明可爱,奶奶最高兴了。”孙子被她顶得咯咯笑个不停。
一会儿,九娘有感触地说:“二婶要是也有一个弟弟,像向华一样,你高兴吗?”
孙子挺着小胸脯说:“高兴!我有两个弟弟最高兴,我要买糖分给小朋友们吃。”
九娘点点头,说:“对,荣荣最乖。二婶真有小弟弟了,奶奶最高兴,一定买很多很多的糖,给村里的小朋友吃个够。”
张广德听了老婆的话,勾起了心事,他对老婆说:“也真是的,都美嫁进我们张家五六年了,怎么这么不争气呀?愣是没有给张家生出个孙子来。”
九娘看着他说:“我看呀,不能这样白等下去了,得想一个办法才行。以前,我娘家有个表亲嫁到大山那边,多年没有生养,后来听说靠兄弟帮助,也生了个胖小子……”
大青见公公婆婆焦急,对他们说:“爸,妈,你们急什么?张宏都美年纪轻,身体壮,只是时间没到嘛,时间一到就自然有娃娃啦。我有个姐妹就是结婚五年以后才生娃。”
九娘急着说:“大青,你不懂……”
大青抢过话,说:“妈,我懂,生娃的事急不得。”
九娘有苦难言,手拍两腿,叹着气:“哎……”
“妈,我饿。”不知什么时候,向华坐起身,揉着眼睛喊饿。
大青急忙探身抱起儿子,说:“好!妈带你去吃饭。”说着,她用手背探探向华的额头,再移到脸上,高兴地说:“向华的烧退啦,头不烫手了。”
一家人提着的心落下去了,露出宽慰的微笑。“华华肚子饿咯,奶奶帮华华煎两个荷包蛋。”九娘一边说着,一边忙动手起火。
“咋——”鸡蛋下锅,爆出一声欢笑,屋里随即飘来一股蛋香。向华咽了下口水,用鼻子深吸几下,高兴地说:“真香,连空气都香甜。”
婆媳两人看着向华津津有味地吃东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镇里下通知了,新糖厂就要开榨。今年是莲花村第一年砍甘蔗,糖厂技术人员连天下来指导村民开展收蔗生产。村民眼看一年的劳动终于有了收获,人人脸上挂着笑。
那几天,村民集中在村后竹林那里开始砍竹削篾,备好捆绑甘蔗的篾条。
张家人多地广,甘蔗护理得好,长势最优,根根甘蔗像竹子似的,看着喜人。张广德非常高兴,他手持利刃轻快地削着竹篾,嘴咧着,脸上藏不住笑。他看见李广兴在一边笨拙地削篾条,冲他说:“广兴,第一次削竹篾吧。削竹篾用力要足,方向要准,这样才能保证篾条削得薄,均匀柔软,捆绑甘蔗才牢。像你这样可不行,厚薄不一,一扭就断。”
“吹牛!难道你不是第一年收甘蔗?就比我手巧?”
“这个就难不倒我了,早些年在九娘娘家帮助外家兄弟收砍甘蔗,我有经验。”
“难怪你们家的甘蔗长得那么好,根根像竹竿,又高又大。”
“不瞒你们说,甘蔗一次种,三年收,全靠伺候。下肥看时机,除草看时候,打虫看天气。每一样工作都不能大意。”
旁边人见他讲得有道理,纷纷围靠过来。
“广德,你家甘蔗长势最好,三十多亩地全部种植甘蔗,今年大丰收发财了。这么多甘蔗,怎么砍得完啊?”
“傻瓜,收甘蔗不像收稻谷,不是一下子就全部砍完运进糖厂。要凭糖厂发放甘蔗票才能砍的,要分批砍。”
“对了,张兴不是叫我们大家合作收砍甘蔗组成小组吗?砍甘蔗工作量大,单家单户干干不来。”
“甘蔗要削砍,要捆绑,要搬运,要装车,都要靠人多力大,单户干不了的。”
“张兴说,糖厂已经开榨,要我们大家尽快分好组呢。”
“是新糖厂开榨了,你闻闻,空中飘着蔗糖味。”
众人听了,纷纷吸鼻,果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甜甜的香气。大家贪婪地深吸鼻子,脸洋溢着笑,带着种种憧憬,让香甜充溢自己的心胸。
“是糖厂开榨了,连空气都香甜!”
“对,空气变香甜了!”
集体解散了,人们已经习惯单户单干。现在再组成合作生产小组,大家心里都没底。张兴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晚饭后,不少当家人聚到张兴的代销店前探情况。人越拢越多,张兴对大伙说:“还是上晒场吧,重大事情咱们都是在晒场商量讨论。”于是,大家一窝蜂涌向晒场,女人们也来了,一村人集中晒场,嘴上寒暄着,心里各自打着主意。孩子们到哪里都是主角,他们兴高采烈地追逐奔跑,呼喊欢叫,全然不理会大人们的心事。
老村长担心地问张兴:“你看怎么分组好呢?有的人家劳力多,有的劳力少。特别是有的家庭甘蔗地多,有的家庭甘蔗地少。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张兴取出一支烟,递给老村长,帮他点上。然后自己深吸一口烟,徐徐喷出,烟雾在脸前盘旋。一年来,大家手头宽裕了,他也开始吸上香烟。
“劳力多的人家在一起,劳力少的人家合一块,这不是很好吗?”
“劳力少,不见得甘蔗少,就像李广兴家,劳力少呀,可他们老两口没日没夜耕作,甘蔗可不少。按劳力分组不中。”
“不管轮到谁家砍伐甘蔗,小组里每户出一个劳力去帮助,你们看,行不行?”
“这更糟,我家就两车甘蔗,你家八车,我天天帮你白干那么多活呀?”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找不到一个行得通的方法。
张兴见大家默不作声,说道:“大队党总支部的意见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是能干的勤干的群众要带动大家。我看地多地少人多人少的人家要相互兼顾。这才叫合作。”
“这样就不好分组了,不是说自由组合吗?我们自己组合就好。”有人说道。
李广兴、王卫财和几个孤老的村民紧张地站起来,看向村长张兴。
老村长听了,焦急地问:“都自由组合了,困难户跟谁组合?哪个村寨没有困难的人家?合作生产,合作生产,我们不能丢下困难群众呀。”
“集体解散了,分田到户了,都是各干各的,谁还管那么多呀?”有人嘟囔着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怎么合作分组呢?不分了,自己砍自己的甘蔗。”有人不耐烦地嚷道。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张兴。
第四十四章 蔗糖世界
张兴听了大家的议论,觉得合作砍甘蔗看起来像稀松小事,真做起来还挺棘手。他左想右想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到大家都看着自己,就把烟头一扔,用鞋尖碾碎,说:“按照一两天就要砍伐一车甘蔗的进度,我们每个合作小组要保证有十五十六个劳动力。莲花村现在五十六户人家,就分成五个小组。这样吧,按各家位置分组,村头一个组,村中部和村尾各两个组,兼顾田地多少再做调整。我拟了一个计划,你们过来看……”
“这怎么行?这还是自由组合吗?说好自由合作的,怎么变成组织安排了?我不同意。”秦老四生气地说道。他家劳动力多,不愿替困难户白干。
看到有人开了头,不少村民附和着说不赞成。
张兴急了,又抽出一根烟,点上,带着烟雾说道:“过明天就轮到咱村发放甘蔗票了,我们还迟迟分不成合作小组,到时候怎么完成砍伐任务?”
罗善生老师批改完学生作业才来到,他看到众人皱着眉头,知道没有分好合作小组,说:“为什么不用抽签的办法呢?我们体育课分组打球就抽签。”
“抽签?”老村长一听,很快就摇头,“抽签也没有自由组合呀,再说,找不准带动小组的火车头。”
大家僵持不下,一个个闷着头不出声,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初冬的半月斜斜地挂在空中,月光冷冷的。孩子们还在兴奋不已地追逐嬉戏,叫声笑声连成一片。
陶晓伟六个小青年抱着手分立一旁,一边听着众人的讨论,一边小声谈论他们年轻人的事。看到大家沉默不语,陶晓伟走到张兴前面,说道:
“张兴哥,大家就是担心人多人少不公平,地多地少不公道。我想了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张兴连忙说:“你小子有好主意就快点说呀。后天就要砍伐甘蔗了,合作组还分不出,你不看见我们大家都焦急吗?”
陶晓伟点点头,说:“我们就学习足球世界杯比赛的方法,全村分五个小组,每个小组定出一两户蔗多人多的人家作火车头带动,每一组十一户,有一组十二户。各户自由选择加入其中一组。大家不是担心劳动力有多有少不公平吗?这样,各户按自家田亩出劳力,每十亩出一个劳动力,四舍五入计算。这样既可以让庄稼多的人家带动庄稼少的人家,又做到公平。你们大家看看,好不好?”
陶晓伟这个方法说得太复杂,很多村民低头想着对自己是不是有利,没有人做声。
过一会,有人拍腿叫起来:“这个方法好呀!好方法!”
“对,对,这个方法好!这样对谁都不失公允。”罗老师连声赞同。
张兴一拍双手,高兴地说:“这个办法太好了!我怎么就想不出呢?”
老村长笑对他说:“等你读的书和陶晓伟一样多,你也会想出好办法。”
张兴笑笑,说:“读书不读书就是不一样。”
“我同意这个方法。”
“这个方法行,我们赞成。”
“好,就按照这个方法分合作小组。”
越来越多的村民表示同意。
月亮从云朵钻出来,在繁星中显得格外明亮。
陶晓伟觉得一身轻松,他走到罗善生老师身边,说:“罗老师,《青春万岁》我看完了,明天拿去还你。”
罗善生三句不离本行,告诉他:“晓伟,不用急着还我,《青春万岁》有很多精彩的语句片段,你尽可以抄下来。我从同事那里借来一本《简·爱》,我还没看,明天你先拿来看吧。”
听到又有新书,陶晓伟很高兴,说:“太好了!我知道这部英国小说,就是没有看过。”
张兴兴奋说:“方法有了,接下来我们确定火车头,大家就等着选择合作小组了。”
张兴王福富等村民小组当众遴选出各组火车头,村民当场选择自己中意的合作小组。
难题解决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晒场热闹起来,人们热烈谈论今年的收成,憧憬着甜蜜的甘蔗换成白花花的十元钞票。
全村五十六户村民家家愿意合作生产,组成五个收砍甘蔗的生产小组,各组人马心满意足,摩拳擦掌,就等着奔赴蔗地。
轮到莲花村收砍甘蔗了。那天下午,糖厂联络员把甘蔗砍伐证发到莲花村。全村人像迎来重大节日,家家户户兴高采烈,老老小小喜上眉梢,他们劳作了一年的甜蜜事业终于要收成了。
第一组火车头是张旺家和秦老四家。张旺提建议,他们一伙人不分开,大家都赞成,这样,六个一起读高中的青年都在这一组。王卫财和李广兴见村里两辆拖拉机都在第一组,抢着加入。张兴握着两人的手,高兴地说:“好,好,我们一起合作,今年的收成一定比往年强。”
很多年没有一起开展集体生产了,这次村民合作砍甘蔗,大家感觉既新鲜又兴奋,人人奋勇争先,都想在众人面前展示能耐。团结就是力量。大家散开在甘蔗地里,挥舞镰刀,谈笑风生,一边砍削甘蔗,一边海阔天空地聊侃,快乐收获一年的劳动成果。
王福贵砍累了,削一截甘蔗啃嚼着:“张旺,你家的甘蔗就是甜,根根都比我家的粗壮。”
一旁收捡甘蔗尾叶的张学问开心地说:“甘蔗通人性呢,全身都是宝,连叶子都要喂牛,不能丢。谁要像宠物一样疼它,伺候好它,它就长得特粗壮特甜。”
王福贵嚼了半截甘蔗,精神来了,削一段沉沉的甘蔗递给陶晓伟:“晓伟,你也来一根,特甜。”然后,他挥动镰刀,一刀一刀认真地砍向蔗根,仿佛每一刀都砍出甜蜜来。
陶晓伟咬了一口,笑道:“真的,那么甜啊!以前我们生产稻米,填饱肚子。现在我们生产甘蔗,造出甜蜜。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来好了。以后我们会生产什么呢?”他的思路总喜欢走在前面。
王福贵笑呵呵地答道:“以后呀,我们就肿摇钱树,生产钱啊。”
大家哈哈笑起来。很多人累了,就地坐在捆扎成把的甘蔗上歇息,削一截最中意的甘蔗,津津有味地嚼着,甜蜜的甘蔗汁从嘴里甜到心里,人人脸上挂着笑,感觉日子都是甜了啦。
拖拉机嘟嘟嘟奔忙着,把蔗地里的甘蔗搬运到路边,堆积成堆,等候货车来拉运。
一根根结实粗壮的甘蔗,抖落身上的尘土枯叶,把浑身的甜蜜奉献出来,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些热爱土地的奋斗者。茂密的甘蔗林,转眼变成一车车沉甸甸的甘蔗,运往糖厂。在糖厂经过几番作业,甘蔗退去身上的枷锁,化作一袋袋洁白晶莹的白糖,造出一个甜蜜的蔗糖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