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里的红房子
他几个箭步,毫不犹豫地蹿到红房子半开的门边。不管里面的人到底和蕾娜有无关联,先揪他出去审问一番再说。
脚下的速度一快,张丰毅的鞋底难免发出点动静。里面的人反应颇快,马上动手准备合上屋门。
张丰毅顺势冲撞过去,身体霍然撞在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上。破门上累积的灰尘,刷刷地掉落。
但是张丰毅的肩膀和大臂一触及破门,就受到了等力度的阻力,再难寸进。他艰难地把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举到胸前。
沙漠之鹰的枪口,就冲着门沿和门框间的黑暗。要是里面的人胆敢探头探脑,张丰毅当下就能控制住他。
他把双脚深深地踩进农田的泥土里,全身的劲道和重量都压在了大臂和肩膀上。而他与破门接触的地方,正传来挤压**的疼痛。
两边的人彼此连个照面都没打过,却都在用尽力气往对方的方向推。
里面的人保持着和张丰毅一样的姿势,也用后背抵住了破门。目前的情况并不是他的极限,他又增强了推门的力度。
此时的张丰毅越来越吃力了,阻挡他的力量如同不可摇撼的山峰。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后,脚掌不受控制地踩进土里。就算如此,门沿也几乎和门框边缘合到了一起。
两人围绕红房子的屋门僵持着。在相互的推压下,破门时退时进,门沿和门框的距离时大时小。但总的来说,门缝的宽度始终没有超过半英寸。
“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被阻隔在门外的张丰毅疾言厉色道。
刚刚提问,里面的人就似是突然暴怒。仿佛山峰倒塌般不可阻挡,里面的人即刻发力将破门合住,也将张丰毅推了出去。
张丰毅踉跄退后一步,稳住身形。他双手持握沙漠之鹰,试着利用狙击感应寻找敌人在屋内的位置。
很快他又放下枪来。要让狙击感应发挥作用,他首先要使敌人在他的视野里出现。否则是没有效果的。
他在红房子前的空地上来回地踱步,凝视着红房子肮脏的朱红墙壁和锁死的破门。焦急的同时,他在心里思量着敌人的漏洞,和可能的谈判。
“你是不是杀人了,”张丰毅高声质问,“你杀的人是一个穿布裙的女孩。”
然而过了约摸十分钟,红房子内仍然毫无反应。既无回答也无反击。
张丰毅遂提起枪来,准备找缺口强闯。他各处看了看,正面的房门紧闭,虽然陈旧,但很结实。他绕过房门和屋角,打算从别的方位攻进去。
张丰毅眼前的整座红房子长不足二十英尺,高不过五英尺。它简直像是覆盖在常年积攒的灰尘里似的。
在满地的塑料空瓶和焚烧发黑的布制物旁,隔着约一英尺左右的坚实地面。红房子的侧面墙壁当中,有一扇玻璃残缺的窗户。
墙壁的颜色并非是纯正的红,有被其它颜色的染料污染过的痕迹。可即便忽略异色的污迹,上面也全部都是厚厚一层尘埃。
斟酌已定,张丰毅把枪对准窗框里仅余的半块玻璃。他计划击碎玻璃,翻窗进屋。
玻璃后的旧报纸没等张丰毅有所动作,便意想不到地爆裂开来。一根手臂粗细的铁管刺破泛黄发脆的报纸,从玻璃和窗框间的空当里穿出,直朝张丰毅面部捅来。
张丰毅眼神恍惚,铁管坚硬的一端在他面部上方数英寸的区域左右晃动,有一次甚至差点捅到他的眼睛。他一边急忙闪避,一边抬起沙漠之鹰用金属枪身格挡舞动的铁管。
里面的人显然不愿意张丰毅接近窗户,他明白窗户才是红房子最薄弱的部分。
保险起见,张丰毅仍旧撤退了两步,确保身体完全离开铁管的攻击范围。因为玻璃和窗框里的空间狭小,粗大的铁管不能自如地施展。
所以它只能在半英寸的活动范围内摆动,威力不足。张丰毅一旦退出其攻击距离,铁管便不再具有威胁性。
伸出窗外的铁管嗖地收回,里面的人正在试图将铁管抽出来。张丰毅瞅准时机,旋即举枪瞄准。
子弹脱离枪管,砰地使原本残破的窗玻璃彻底破碎。飞翔的子弹也把遮在窗户后的报纸,干净利落地撕扯了下来。
屋里这边。枪声一响起,铁管收回的速度便顿时加快,眨眼间便没了踪迹。玻璃哗啦地碎裂,伴有子弹头清脆的落地声。
少了玻璃和旧报纸的阻挡,下午耀眼的太阳光得以照进神秘的红房子内部。
外围的张丰毅于是看清了红房子里,潮湿的地面上有一块明亮的光斑。
但即便他使用全息瞄准,让视线穿过废旧报纸的弹洞,他也难以目睹屋内的全貌。因为房内的遮蔽物委实太多了。
这时一直藏匿在阴暗里的铁管霍然从张丰毅刚刚打破的窗口里钻出,如蛟龙出水般急速捅向张丰毅的腹心。张丰毅瞳孔放大,来不及思考便侧身闪过。
沉重的铁管刁钻地从他的腰边伸出。光铁管露在外面的部分就有十多英尺,难以想象现在的敌人是怎样挥舞它,进行攻击的。
通过全息瞄准的放大,张丰毅清晰地见到了铁管光滑的表面上,密密麻麻的擦痕和闪耀的太阳光芒。他本能地倒吸一口冷气,提着沙漠之鹰疾步走开。
但里面的人仿佛能望见张丰毅的一举一动。张丰毅一避退,硕大无朋的铁管旋即平挥过来,重重地撞击窗户当中的老旧窗框。它竟一举击碎了木质窗框,当场碎裂的木屑和断木四散横飞。
张丰毅举枪射击,沙漠之鹰强有力的子弹砰地射中铁管一侧。
沙漠之鹰看似纤巧的子弹,却蕴含着巨大的冲击力。这种冲击力源自,其特殊型号子弹内填充的火药。
张丰毅的一击,使得敌人挥舞着的庞大铁管为之一顿。张丰毅趁便朝红房子后面撤退。
铁管上明白可见一个浅形弹坑,正是由张丰毅的子弹留下的。
敌人的铁管势大力沉,只是并未能打中张丰毅。看起来,里面的人力量很强。单扛起整根钢管就需要使用者强健的肌肉素质,更别谈要把钢管当作武器攻击敌人了。
张丰毅警惕着感知世界里的所有异常,暗自分析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敌人完全隐匿进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敌人的近身能力反在其次。
因为遮蔽物的掩护,他的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根本派不上用处。而寻找不到敌人的准确位置就盲目开枪,相当于给他蒙上眼睛射击。
他垂下手枪,静静地站立在红房子的屋角附近。
尽管敌人的隐蔽物较多,但张丰毅也不是一点优势不占。至少他此刻的站位就极为有利。
它有两方面的长处,又远离窗户又靠近屋后。所以他既能及时躲避铁管的扫荡,又能时刻观察敌人的动作。只能说,张丰毅的优势在防御,而敌人的优势在进攻。
挥出的铁管没有打到柔软的**,使用者当即暴怒。
势极威猛的铁管疯狂地在一英尺见方的窗口里舞动起来,时上时下,时左时右,风卷残云般扫荡了脆弱不堪的窗框。伴随着飞扬的木屑和木渣,铁管打碎了剩余的玻璃和窗框,窗台上满目狼籍。
屋内,张丰毅的可见范围一下子扩大了。阳光毫无阻碍地射进室内,到处都是漂浮的尘埃,到处都是棉被之类的杂物。
张丰毅抓住机会。虽然敌人尚未显露身形,但他当即冲窗口中心开了一枪。
“崩”
滚烫的子弹脱膛,枪口阵阵青烟弥散。由他射出的子弹穿越浮动的尘埃,沉入阴影中没了踪影。
张丰毅知道,他刚才的一发并未起到任何实质性的效果。
可子弹引发的枪声,却使他的敌人发现了他的处所。
那根触目惊心的钢管稳稳地悬在半空中。约摸一两秒的时间,里面的人突然动作,钢管瞬间加速,以无坚不摧之势朝张丰毅挥舞而来。张丰毅倒握枪柄,专注地注视着袭来的钢管。
待钢管距面前仅不足半英尺时,张丰毅立马抬手,将精钢制成的坚固枪身狠命地挡在了钢管必经之路上。
“当。”
不出所料的金属撞击声悠长地响起。钢管内蕴的能量霎那间传递至与它碰撞的枪身,沙漠之鹰和钢管以相同的频率极速振动着。张丰毅握枪的虎口微微发麻,脚下坚硬的土地已被踩碎成粉尘。
张丰毅伸掌前推。掌心奋力击在停泄的钢管上,将其远远地荡开。当张丰毅成功阻碍铁管时,他的敌人也通过铁管突然的剧烈颤抖,意识到张丰毅挡住了他的攻击。他将铁管略微后撤以蓄势,然后迅猛前冲,钢管前端笔直捅向张丰毅的脖颈和面部。
但张丰毅驻立的位置有利而且巧妙,钢管攻击他时必须从窗口边缘探出。
故而张丰毅避开了,钢管可以自由施展的区域。而正是由于武器移动空间的限制,如果使用者未能一次性劈中张丰毅,若想再次攻击,他要么后撤钢管,采取刺击的方式,要么重新再来。
第二种的命中率太低,使用者无疑是个聪明的暴力狂。
他的破绽源于钢管的长度。采取刺击就意味着,钢管前端需要伸展的长度,须远大于张丰毅到窗口的距离。
一截能放入红房子的钢管当然是不够的。为了弥补钢管短缺的长度,他可以说是无意识地将他的手臂进入了阳光可照射到的区域。
全息瞄准保持开启的张丰毅不仅见到了前冲的钢管,而且发现了金黄光斑里的灰色异物。他毅然半蹲下来,以降低身体的高度。
硕大无比的钢管掠过他的头顶,带着破空之声刺进虚空中。张丰毅小心前移一步,然后起身。
端枪,瞄准,击发,成串的连续动作一气呵成。张丰毅的目标,恰是敌人无意中暴露在外的手臂。
两件奇怪的东西
“崩”
携带强大推力的子弹,瞬间由沙漠之鹰的枪口飞出。它越过洒满阳光的尘埃和空气,钻进包裹灰色旧棉衣的手臂。
霎时间一大泼鲜血呈放射状,从空洞洞的窗户里溅射开来。无数的血滴聚集起来就像一阵汹涌的喷泉,血雨纷纷扬扬地滴落在干燥的泥土和成堆的废弃物上。
听到屋内凄厉的哀嚎,张丰毅垂下枪,快步从屋角走到窗台边检查情况。
一团黑影正蜷缩在与窗台相对的墙壁旁。他裹进大堆的旧棉被和旧衣物里,痛苦地嚎叫着。他好像在不停地打着滚,有衣物摩擦地面的嘶拉声。
可由于光线的原因,张丰毅依旧不能清楚地发现他的身形。
在光线明亮的区域,有缕缕细如发丝的血河顺地势从漆黑的阴影里,流淌到窗户下的墙角。沙漠之鹰的子弹只要击中敌人,就绝对能致成致命的伤害。
但子弹并未击中敌人的要害,仅仅伤到了他的手臂。要知道,从形成破坏到失血过多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无法忽略。
也就是说,屋内的人尽管到了必死无疑的境地,却尚有拼死一搏的余力。张丰毅不敢冒险进去,万一估计错形势,被反杀的就是自己。
他反复思索,最终决定离开红房子,转而在墙壁周围查看起来。
他提着枪柄,沿散发尘土味的红色墙壁慢慢地走到后面,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扫视刚刚待过的窗台。张丰毅暗自担心着,敌人从里面的黑暗中突然蹿出。
此刻西方的太阳,约摸下降了一半的高度。阳光略显昏黄,斜射在张丰毅和红房子身上,将它们的影子拉得分外的长。
秋风瑟瑟,荒野的温度不高。即便遍地阳光,也没有丝毫温暖可言。而红房子后的阴影处,则更为寒冷。张丰毅走在其间,阴湿的寒气由脚底、头顶和手指直涌上来。寒气刺入骨髓,使张丰毅的大脑保持着清醒。
他霍然止步,面前的土地上有一样奇怪的物件。
张丰毅在车厢里远望时,由于红房子阻挡了视线,所以未曾发现它。等他到了窗台时,又因为激烈的战斗没能分心注意到它。
原来是一只米黄色的半筒靴,正随意地横躺在冻结的泥土上。它静静地放置在红房子背面的影子里,本身所处的地方就比较隐蔽,并且很不起眼。
张丰毅谨慎地捡拾起半筒靴来,放到眼睛下近距离观察。它上面沾染了很多灰尘。
靴面是皮革,内里带有短短的绒毛。灰尘遮盖了靴面本来的颜色,使半筒靴更偏于稍些的棕黄。靴底附近,还沾有星星点点的泥土粒。
张丰毅回头望了一眼。大量的塑料制品、铁制家具和食品包装袋被陈积在红房子后,像一座微缩版的模型山脉,不过是用褪色的废弃物做成的。
屋里的人仍在喘息和哀嚎,时断时续的。每一次呼吸和哀叫事实上都在消耗他的生命,但他就是不肯断气。
张丰毅把突兀出现的半筒靴,拿到旁边的墙壁边磕了磕尘土。
磕打时他是用了力的,但是靴子只掉落下一些泥土粒,靴面依然十分肮脏。张丰毅觉得除非进水清洗,否则是难以恢复靴子本来的样子的。
张丰毅用另一只手接过捡起的靴子,无意识地抬起头。随后,他忽然怔住了。
他惊讶地见到前面呈灰白色的垃圾堆里,有一块网格状的杂色呢绒布。它从各种废弃物的粉末里露出来,后端似乎被颜色各异的粉末所掩埋。露到外面的部分大概比张丰毅的手掌略大些,然而被掩埋的就难以估计了。
呢绒布和靴子其实令张丰毅本能地感到别扭。要是详细说明,它们的奇怪之处便在于,都不像是屋主人所应该拥有的。
它们的颜色很鲜艳,更偏女士些。如果对它们加以清洗,寻常人一眼就能发现。虽说与周围的垃圾同样肮脏无比,但是半筒靴和呢绒布显得更加接近如今的时代特色。
张丰毅猜测,红房子应当是被原主人遗弃的,后来才被和张丰毅交手的敌人所临时占据。旁边的垃圾可能就是由他,在长久的岁月里丢弃下来的。
张丰毅俯下身子,伸手抓住垃圾堆中的呢绒布,往外拉了拉。本以为呢绒布应该只是边缘埋进了里面,一用力试探,张丰毅才觉出里面埋得极深。
不顾眼前的污浊,他把手指插进垃圾堆的废墟里,将上方的空瓶和粉末大把大把地拨拢开。然后他再动作缓慢地,将压着的废物全拢到两边去。
由近及远,连刨带挖,张丰毅最终将上方的东西全部移走了。显露出来的网格状布料面积愈来愈大,虽然表面满是尘土和废物的粉末,但是依旧能够将它从其它垃圾中辩别出来。
张丰毅不知道它是什么,它也许是捡来的一床旧被单。
等挖到了尽头,张丰毅的手上已全是苍白的尘土。他攥紧衣料末梢,先往上揪了揪,让压着边缘的粉末和空瓶顺势滚落。然后他后退一步,双手发力,在拉力的作用下布料瞬间绷展如一面战鼓。
张丰毅把里面的东西整个儿地,从乱七八糟的垃圾里一举拔了出来。
它埋得很深,故而张丰毅用了很大的力气。拔出来的时候他险些没有站稳。
原以为只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布片,等它露出全貌,张丰毅才发现它是一整套成人的连衣裙。只不过裙子的好多地方被撕破了,有扯烂的布条和撕裂的毛边。
打量着裙子的式样,张丰毅眼神顿时陷入迷茫,他略带疑惑地回转身体,望向地上的半筒靴。他分明记得,这些好像是蕾娜身上的衣物。
在他曾经仔细浏览的监控视频里,蕾娜确实是穿着一套美观而偏保守的布裙,另外又搭配一双米黄色的靴子。其实监控视频的清晰度不高,不过足以令张丰毅辨清蕾娜所着衣物的色彩。
如果一样东西偶然出现,尚能牵强地解释为巧合,又或许是一定程度的相似。可两样就使人不由得怀疑起来。尤其是埋在垃圾堆里的连衣裙,它就藏在离半筒靴不远的地方。
张丰毅内心的理智告诉他,恐怕蕾娜已然遭遇不幸。而凶手就是他刚才开枪打伤的人,死亡地点便是农场里的红房子。
一念及此,张丰毅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把蕾娜的裙子举到面前,细细打量着上面的纹理和图案。他摸索着,不可思议地触碰到了柔软衣料上的硬块。将其放至眼前细看,竟然是红中透黑的几块血痂。浸透衣料的血液已经凝固,牢牢地固结起来。
端详着手里的裙子,张丰毅的眉峰越蹙越紧。他谨慎地又找了一遍,有意的寻找使他发现了更多的血迹。
因为裙子的破损和长期灰尘的污染,许多细小的斑点未能清楚地保留。但凭借来回的观察和想象,张丰毅通过裙子上或呈线状、或呈粗点状的血迹,仍能估量出大致的情况。
当血液洒在裙子上时,它并没有穿在死者身上。可是裙子距死者又不会太远。只能是死者动脉涌出的鲜血,溅到了裙子上。
因而留存的血迹大多呈细线状,仅偶尔有大滴的血液结痂。张丰毅至此可以断定,不管屋里的人是谁,不管他念叨的安德烈是何方神圣,他必定与蕾娜的意外有紧密的关联。
因此张丰毅没有开错枪,如果屋里的人没有同伴,那他就是杀害蕾娜的最终凶手。
张丰毅将手里的裙子折叠起来,拢了拢垂下的布条,抓起地上的米黄色靴子。
他抱着裙子和布靴,大踏步朝原来的位置走去。虽说他的想法基本可以被证实,但他仍旧希望从杀人凶手口中得到确凿无误的答案。
当然,杀人凶手总之要死的,乌普霍夫最初就声明过。只是张丰毅想要知道,杀害蕾娜的人是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有没有同伴。曾被他提及的安德森,与蕾娜的死有无牵涉。假若安德森也是凶手之一,张丰毅便需要把他作为下一个目标,针对他继续进行追查。
张丰毅左手抱着蕾娜的衣物,右手提枪,走近红房子空荡的窗台。他把简陋窗台上面的玻璃碎渣和木屑用衣袖扫下去,双手支在窗台上,蕾娜裹满尘土的裙子和布靴就放到他的身旁。
窗台下的血河已渐渐干涸,形成了如河网般纵横交错的血迹,有新的暗红血液在阳光里流淌。里面的人这时仅剩下微弱的喘息,和时断时续的求救。
但他的求救声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一是“水”,二是“疼”。
“水。”他拖长了声调朝窗台的光明呼喊,声音苍老得就像是垂垂老矣的老朽。
从开枪的一刻算起,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故而,张丰毅并不用再担忧敌人的反击。
他现在侥幸留有一口气,心脏停跳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张丰毅想要从他嘴里套取自己急需了解的真相,就必须抓紧时间,抢在他死前得到答案。
他斟酌好措辞,冲阴影里如蛆虫般挣扎、扭动的黑影说道:“你要是想要水,就老实交代蕾娜的事。”
克鲁克的同情
墙角的黑影嗬嗬地喘着粗气,他现在连出声回答张丰毅都做不到。他的生命之火在加速燃烧,恰似寒夜里摇曳不定的一束小火苗。
“你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给我水。”趴在地上的他,拼尽全力地仰起脖子来。他含混不清地说道,声音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
“没有名字,我该叫你什么。”张丰毅无奈地摊手。
“水,水。”他低声又嘶吼了两遍。
见他实在是难受,张丰毅于是退出窗台,回身为他寻找他所渴求的水。
他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些捏瘪的啤酒罐和矿泉水瓶。略微翻找了一通,张丰毅拿着一瓶尚有半瓶水的塑料瓶站起来,走到窗台边。
塑料瓶的水不是特别透明,有些浓稠,可能放置了有段日子了。不过张丰毅想屋里的人活不了多久了,即便给他纯净水,怕也撑不到一刻钟。
张丰毅把矿泉水瓶扔进空荡荡的窗口。伴随塑料水瓶落地的声音,阴暗里的嘶吼暂时停止了。
那个没有名字的人取走了矿泉水瓶。他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用青紫的嘴唇吮吸着涌出的水。
张丰毅不知道他喝的是水,还是手上的血,抑或两者都有。
他一手握枪,一手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蕾娜生前的连衣裙。如果蕾娜依旧活着,她想必是个美丽的姑娘。她的身材不会太性感,但是很苗条。她会像所有的法国淑女那样温柔体贴,是最理想的妻子。
正是乌普霍夫所期望的啊,张丰毅唏嘘不已。
“那好,水你也喝了。告诉我安德森是谁,他为什么要安排你到这里。”
“安德森,他,”说话的人不时停顿一下,仿佛在缓解身体的疼痛,“他是我的恩人,他给我吃的和水。”
“你和安德森什么关系,是他派你杀蕾娜的吗。”张丰毅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其实留给张丰毅的时间本不多,但是他不能让敌人发现他的急切。他必须始终处在审问的制高点上。
“这房子,这地,都是他的。”黑影疲惫不堪地说。
张丰毅略一思量,试探性地讲出他的猜测:“所以,他是这里的农场主。”
黑影猛地痛苦翻滚身体,仰面朝天。他夹带着身周被血液染红的棉被,动作幅度很大地痉挛起来。他拖长声调,仿佛即将死亡一般嚎叫着。
张丰毅的面色不由得为之一变,他不能再拖延了。看样子,屋里的人快撑不住了。张丰毅必须马上让他交代蕾娜的事。
张丰毅加重语气恐吓他:“我再问你一遍,三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到这里来。如果有,你是不是杀了她。”
张丰毅的问题如泥牛入海,消失无影。屋里的黑影仍在不断地扭曲着,间或传出几声微弱的哀号。
“你不要说谎。张丰毅厉声道。他知道阴影里的黑影听清了他的问话,黑影只是因为伤口的痛楚,不能立马作出回答而已。
“你刚刚说你没有见过她,可这是什么。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着,张丰毅便果决地抓起身旁的半筒靴,把它举到阳光下。他想要看看,证据面前,凶手有什么值得抵赖的。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的末梢越来越趋近于黑影所处的角落。太阳光照亮了地上的道道血河,照亮了屋内昏暗阴沉的空气,显露出阴暗空间模糊的样貌。
墙角满脸灰尘的他,费力地微抬起头。他望见了耀眼光芒中,原被他随手丢弃的靴子。
刚勉强扬起头,手臂肌肉和筋脉相互拉扯的剧痛又旋即产生。他疼得直咧嘴,再次低头栽在臂弯里。
窗台边的张丰毅忿忿然放下靴子,最后一次怒喝道:“你没有可以狡辩的了吧,还有没有和你一样的人。”
“是我杀的,但是求你让我多活一会儿。”屋里人竭力说出了他目前为止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他的口气卑微得近乎哀求。
张丰毅本来也没有就地解决凶手的意思,他不会冲动到径直了结了凶手的性命。因为某些关键点依旧掌握在他的手上。
张丰毅未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凶手很可能许多年没有和外界沟通交流过了,要他短时间内回答全部问题是很困难的。
“安德森参与了你的龌龊行径吗。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安德森他不知道,他是个好人,他给我吃的。”屋里的人虚弱异常,说话有气无力。
“临时起意,为钱为色。你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女孩。”
“我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他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喃喃低语。
“为色吧。”张丰毅看了看手边的连衣裙,平静地下结论。
他也不愿和凶手再多废话,既然没了用处,拖下去也只是给他徒增苦楚。他环视一圈,越过杂色的垃圾废墟,无边无垠的深褐土地向远方连绵不绝。
他暗自攥紧了手边的裙子,抿起嘴唇。冲着深处的阴暗,他毅然举枪射击。
震耳欲聋的枪响如鞭炮般,接连回荡在红房子阴湿、狭窄的空间里。闪耀的火光中,子弹一粒接一粒地从枪口飞进红房子里。
呛人的青烟从枪膛里吐出,由袭来的秋风吹散。
张丰毅仅需连续不断地开枪,直到弹匣里的子弹全部用尽为止。总有一粒子弹会打中凶手的要害,使他当场结束生命。
他毫不犹豫,毫不后悔,毫不留情。稳稳站立于窗口外,他嗅见了屋内浓郁的尘土味,难闻的鲜血味和扑鼻的阵阵火药味。尘土是红房子经年累月陈积下的,鲜血是从黑影被打得
枪匣里的子弹比预想的要少,张丰毅扣动扳机,沙漠之鹰毫无动静,没有枪响。他垂下枪,温度能灼伤皮肤的枪端拉出一道青烟。子弹用光了,里面的人也死透了。
他收起手枪,犹豫片刻,仍是拿起了窗台上的裙子和半筒靴。
张丰毅抬头望向林肯车的方位,他望见了克鲁克。似乎是主人的命令,体型雄壮的克鲁克驻立在农田边的路上,正朝红房子的方向张望着。克鲁克和乌普霍夫在车上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难免要派人下来查看情况。
张丰毅抱着蕾娜的衣物,举手向克鲁克致意。他大步流星地朝林肯车停放的位置前进,由于天气的寒冷,农田的泥土已经冻得比较结实了。因此他走在上面,并不影响行进的速度。
怀中是柔软的连衣裙,和坚韧的皮革靴子。到垃圾堆里去了一趟,张丰毅遍身是尘土和细菌。
可相对于身体的肮脏,他反而更在意乌普霍夫的感受。当乌普霍夫听闻蕾娜的死讯时,一直对妻子念念不忘的他不知该有怎样的悲伤。
张丰毅不擅长劝解别人,要是面对乌普霍夫的哀痛,他必定会茫然无措。想安慰他的雇主一番,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所以越接近乌普霍夫的坐驾,张丰毅的步伐就越是缓慢。
但他最终仍旧没有任何意外地,到了克鲁克面前。张丰毅郑重地把蕾娜的裙子和半筒靴,交给一脸不明就里的克鲁克。
他贴近克鲁克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蕾娜遇害了,帮我安慰安慰你的主人。”
向来稳重的克鲁克听到蕾娜的死询,竟少见地表露出同情。以往他总是一幅威武如军人的神色与姿态。
遵命行事、坚决服丛命令,就是他的本职。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摘下墨镜,趁他的主人不在,摇头叹息了一阵。他冲张丰毅点点头,戴好墨镜,准备报告乌普霍夫。
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张丰毅突然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又叫住了他。
“我需要处理一下现场,这种善后工作我想就不必麻烦本部了。我们不能让来到这里的人,发现凶手的尸体。”
“凶手。”克鲁克疑惑重复道。
“死在那座红房子里了。”张丰毅对着克鲁克往红房子的方位指了指。
克鲁克愰然明悟,原来张丰毅是完成任务归来。身为多年保镖的他,也没有再问。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即便有些细节不清楚,但凶手是谁,杀人动机是什么,这些都是雇主乌普霍夫才有权提问的。
他只要按照张丰毅的指示,把该汇报的汇报完毕就可以。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分外之事,尽可能宽慰他的主人。
“后备箱里有备用汽油,可以把现场伪造成失火的场景。”克鲁克曾服务于多位富商和黑帮元老,自然明白此种状况应当怎样处理。
他走回车内,取下点烟器,意味深长地递给张丰毅。
克鲁克的建议很是实用,可行性非常强。张丰毅二话不说,马上跑去车身后面,拉开后备箱。
林肯的后备箱里,搁置着备用的橙红色小瓶灭火瓶、工具箱和数瓶清洁剂等物。张丰毅从里面搬出一大桶汽油。
汽油用备用油箱盛装,可能根本没有用过,分量极重。
当张丰毅提着油箱朝红房子走去时,克鲁克已然进了车内,并合上了车门。张丰毅望不见车内的景象。
也许乌普霍夫在痛哭,也许会迅速接受现实。不过雇主的秘密,他不应过多窥探。他只是负责杀人的,解决别人并做好收尾,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将刺鼻的汽油,通过窗口抛洒进屋内。抛洒时不断谨慎地旋转身体,以更换方向。他要确保屋里的每一处,都能被汽油洒到。
等油箱差不多倒光以后,张丰毅摸出了点烟器。视野里的红房子离他愈来愈远,他一边后退,一边摁亮点烟器。
扔出的圆柱状点烟器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红热的电热丝立即浸没在液体汽油中。电热丝的高温,霎时间就点燃了汽油蒸气。
蓝色的火焰摇曳着火舌从点烟器的落地点蹿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妖异的蓝色火焰飘动着,由红房子的地面铺展,延伸到满是血污的墙面。
最后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整栋房子都燃着熊熊烈火。
张丰毅站立在林肯车边,望着仿佛从农田里生长出来,穿透苍穹的黑烟。
黑烟像是一株贯穿天地的巨大罂粟花。而张丰毅脚下的土地,便是黑色罂粟的埋根之地。
晚餐与流浪汉
晚上7:35,纽约的一家街边小餐馆里,一群头戴棉帽、裹棉大衣的流浪者聚集在餐厅中央的一张餐桌上。他们头顶的廉价水晶吊灯,散发出一圈圈的黄晕。
餐馆里没有暖气,夜晚降临,室温比起户外只稍高一点。挤在人群里啃牛排的戈麦斯老头,他的座位面朝餐馆的推拉门。一有客人进入或是离开,他就能最先感受到从门口溜进的寒风。
寒风能从棉大衣的每一处空隙钻进他的毛孔,带走他身体的热量。他哆嗦着拿起扎进牛排的叉子,张嘴咬了一口牛肉。
聚拢在戈麦斯身边的流浪汉里有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伸手推了老头一把。戈麦斯手里的叉子一抖,险些没有扎到喉咙。
他放下已然冰冷的牛排,回头看推他的年轻人,神情有些不太满意。达里奥眨了眨眼睛,用眼角余光快速和他的同伴交流了一下。他探询地问戈麦斯道:
“老头,你上次嗑的药从哪里来的,给我们介绍一下呗。就你嗑剩下的那指甲盖大小的,我嗨了好几天。哥几个还有点钱,大不了都给你。谁卖你的,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戈麦斯咧咧嘴,他以为身后的年轻人们围起来是想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拿棉袄袖子擦抹去腮边的焦黑肉粒,拉过达里奥。
他轻声把毒贩的姓名,贴着耳朵告诉一脸迫切的达里奥。
达里奥微不可见地轻轻颔首,然后又追问道:“他在哪儿跟你们接头,也在这家餐厅。”
戈麦斯点了点头:“他一般是星期日的晚上来,你看见他以后只要和他谈好价钱,就能取到。他的存货很多,质量也不错。”
“有秘密的交货方式吗,我可能需要很大的量。”
“哪用啊,你想多了。”满脸皱纹的戈麦斯笑了笑,不以为意。“像这儿这种下三滥餐厅,体面人谁会来,连警察都懒得看。”
点好菜的张丰毅,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餐桌。他恰巧能望见戈麦斯佝偻的背影,和戈麦斯身旁不修边幅的大群流浪者。
张丰毅观察着他们。只见流浪者当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凑在老头的耳朵附近,仿佛在说着什么。
没有多少值得注意的地方。
张丰毅将盘子里的沙拉酱和生菜、洋葱搅拌起来,用叉子铲起蔬菜送到嘴边。
他确实是在享受晚餐,因为任务圆满结束,唯一的凶手已被他除掉。遗憾的是,直到他被克鲁克送回公寓,乌普霍夫也没有提及酬金的话题。
张丰毅的雇主一直在用蓝牙耳机通话,表情严峻。虽然未曾流露过多的悲伤,可他失去伴侣的慌乱仍然能从脸上读出来。
没有拿到应有的酬劳,张丰毅心里像被老板拖欠工资的员工那样不是滋味。然而听到乌普霍夫沉重的语气,他又打消了索要的念头。毕竟该哀痛的是乌普霍夫,并不是他。
张丰毅一共点了三份汉堡和一份沙拉,他正在吃由生洋葱和生菜拌起的沙拉。
他面前的桌子上已放了两个空空如也的纸盒,里面原来放着比张丰毅的脸都大的两个汉堡。最后一份他合住了纸盖,打算带回公寓。
他眼下所在的小餐馆,地处曼哈顿的街头闹市。张丰毅有意选择此处,他吸取了之前被伊万诺夫跟踪的教训。
此地人流量大,龙蛇混杂,可以有效地为他的身份作掩护。但是餐馆的服务质量委实一般,汉堡端上来的时候就只是微热。待他吃完两份,剩下的一份已经变得冰冷了。
他慢吞吞地吃着沙拉,思索着晚上回去的计划。即便回去他又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像以前一样打游戏。恐怕又要早早地睡觉,然后蒙头大睡至天明。
他盘算着第二天应该去哥伦比亚大学咨询一下,看他有没有需要上的课程。之后他再想方设法从雇主或者本部的财务处,领取份内的酬金。
和张丰毅相隔两张餐桌的达里奥,听完戈麦斯老头的回答,依旧不急于走开。即便到了餐点,他也没有表现出像张丰毅一样的食欲。
其实晚餐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物。只要有新的毒品到来,就意味着噩梦般的一天。能够在药物刺激所产生的愉悦里,尽快结束。
达里奥注视着椅子上的戈麦斯老头。戈麦斯把牛肉放到嘴边,马上又放下来,他好像是察觉了达里奥的观察。他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硬是腆着脸皮,把沾了口水的牛肉从餐盘上提起,送到达里奥嘴边。
达里奥急忙避开叉子上的冷牛排,冲戈麦斯连连摆手。
戈麦斯和他置气道:“你能不能别看我了,我捡来的钱就够买一块肉。我想请客还没余钱呢,多好的一块肉叫你们拖到现在。”
“瞧瞧,”戈麦斯朝达里奥抖抖叉子上的牛肉,“都冷了。我饿了一天了,再来三块都能吃得下。”
“臭老头,你怎么说话呢。”戈麦斯后面的一个青年看样子和达里奥私交不错,挽起袖子忍不住出声道。
“我怎么了,我就这样。”戈麦斯转身面向他,底气十足、理直气壮,“你们有种打我老头子啊。”
达里奥伸手拍了拍他朋友的手臂,提示他不敢意气用事。
他赶紧向朋友使眼色,暗示老头戈麦斯是有靠山的。在餐厅里,达里奥曾经屡次三番见过戈麦斯。
戈麦斯的后台绝对实力非凡,才没人敢动他。不然一个须发皆白、涎皮涏脸的老汉,能有胆量来黑市交易点吃饭。达里奥自己,就会把戈麦斯身上的值钱物件勒索干净。
“老头,以前我见你好几次了,和你经常见面的还有一个漂亮姑娘。谁啊她。”为了给朋友下台的机会,达里奥像平常闲聊般转移话题道。
“你小心着点,可别瞎说,人家才是大哥。人家给我钱,托我帮忙,我就是来送东西的。”达里奥好心转移话题,戈麦斯却意想不到地拉下脸来。
他扭过头去,不愿意再向达里奥透露半点内容。他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一时半会竟然令旁边的达里奥摸不着头脑。
“你的钱都是她给的吗。这么好的差使,算上我一份儿怎么样。”
“不行,人家一早就跟我提了,不让我跟外人说。”
“老头啊,我还是外人。你高贵,你和我半斤八两差不多吧。”见向来卑贱的戈麦斯,竟向他摆起谱来。哪怕心里清楚规矩,达里奥也仍然揶揄了戈麦斯几句。
“差不多就差不多,不就是嗑药嘛。我老了,打也打不过你们。你们怎么说都对。”
戈麦斯忽地放下刀叉,拧腰面朝达里奥。他又是严肃又是认真地说:
“等会儿你们趁早散开,千万别叫她看见。我建议你们就在一边看着,啥也别说。”
“那她来了再说嘛。”达里奥懒洋洋道。
“那你们还是现在走吧,离我远点,离这家餐厅也远点。”戈麦斯旋即改口道。
“为什么,我没吸,你不是警察怎么叫我出去。”
“要是我得罪了人家,不仅我收不上钱,你们也没好果子吃。”戈麦斯疾言厉色,用食指愤怒地指了指达里奥。
“想活命就走开,难听的话我说够了。”
张丰毅坐在他的位子上,望见前面的人群好像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面貌较老的流浪者火冒三丈地指责身旁的人,似乎是对他无甚所谓的态度感到恼火。恼火的原由,大概是事情的后果远非他们能承受起的。
张丰毅收回目光,他并不是特别好事的人。他的眼睛转动着,视线在桌上的菜单和盛放汉堡的纸盒来回地扫视。
他有些犹疑不定,他是该再要一份汉堡,还是把剩下的冷汉堡吃掉。再要一份显得浪费,吃掉冷汉堡又害怕半夜腹泻。
所幸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面临的困难上继续斟酌。
前面,围在人群里的戈麦斯说完以后,便伸手作驱散状。他年迈的身体挥舞着手臂,像驱赶苍蝇一样驱使达里奥他们。
挡在最前面的达里奥,匆匆避退到另一张桌子边。他迷惑不解地嘟嚷:“她真有那么厉害,连看看也不行。”
戈麦斯老头朝他摆手,意思是让达里奥立刻离开。凭达里奥的无知,怕他连观看的资格都不能获取。
围住戈麦斯老头的流浪者本来就是为寻找毒贩而来,见老头如此举动顿觉无趣。于是他们便纷纷作鸟兽散,有的到餐桌上准备点餐,有的则结伴出门。
达里奥也和朋友并肩而行,悻悻地走出了餐馆。
人群刚刚从戈麦斯的眼皮底下散开,餐厅里刚刚恢复冷清的状态,戈麦斯就觉得一阵砭骨的凉气浸透脊背。
寒风从门外的漆黑街道涌进来,穿越空旷的餐厅,直灌入戈麦斯的衣领内。嘘见推拉门内进来的客人,才与无关人士闲聊过的他登时魂飞魄散。
戈麦斯手足无措地松开叉子,任凭刀叉咣当撞在地上。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体的寒冷变得更甚,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在心里拼命向上帝祈祷,他期望着出现的人万万不要目睹达里奥和他的交谈。
戈麦斯交货
戈麦斯正前方,一个身材清瘦的美国女孩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脑后的黑金双色长辫,随着身体的转向自然而然地在空中飞扬,而后又轻轻地垂下。
她踩着高跟鞋,御寒的毛衣外是敞开的黑色皮夹克。
竹竿腿套牛仔裤,天生的双色头发被绾成一根及腰长辫。长辫一半油亮如漆,一半则成太阳般的金色。她的辫子就像女生常戴的双色手链,由两种颜色的细绳拧结而成。
戈麦斯没来由地生发出恐惧,他不自觉地往后靠。假若女孩真的目睹了他和达里奥的聊天,女孩会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毕竟有错在先,心里非常恐慌。
戈麦斯战战兢兢地看着她缓缓走来,女孩到了桌边,盛气凌人地伸手向他要东西。戈麦斯慌张地解开棉袄,从棉袄里面拿出了一个又厚又重的自封式塑料袋,忙不迭地递给女孩。
女孩一得了东西,就痛快地把一沓美钞甩到桌上。
戈麦斯像得了宝贝似的把钱拢了拢,两眼放光地收到一起。
“杰奎琳你是个好姑娘,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杰奎琳抓着沉甸甸的自封袋,斜眼思索一阵,不放心地照例说道:“你没被人看见吧。”
戈麦斯连声否认,他把钱揣进棉袄的衣兜里。
杰奎琳两手紧了紧皮夹克的衣襟,回转身体即欲离开。她的神情如被猎人盯上的野兔,眼神充满警觉。反而是撒谎的戈麦斯比她显得更加稳重。
杰奎琳刚迈出一步,脚下便有微不可闻的哗啦响声,张丰毅见到一串金属制的小物品从她牛仔裤的腰臀上霍然掉落。他把桌上的汉堡拿在手里,调用全息瞄准望向老旧木地板上的金属物件。
杰奎琳看起来心情急迫,无意中遗落了她随身的钥匙串。钥匙串上还有些女性喜受的饰物和小手工艺品。
张丰毅从位子上站起来,几个箭步蹿到戈麦斯的桌边。
在戈麦斯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夹着汉堡的张丰毅拾起钥匙串,赶到门边把她遗落的东西递给她。
杵在门口的杰奎琳,迟疑地抬手。正要把钥匙接过来时,她发觉张丰毅在好奇地打量着,她从戈麦斯处得来的大麻。
张丰毅瞥见杰奎琳的手里拿着一样物品,用特殊场合下才能见到的封口式包装袋盛放。
封口袋特意避人眼目地包裹起来,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捆住。张丰毅并未发现它的紧要之处,只是觉得它的分量不轻,包装袋也比较奇怪。
即便已在纽约居住了近一个月,他仍然未曾了解纽约毒品流通的普遍性。
注视着一脸迷惑的张丰毅,杰奎琳的五指暗自攥紧了封口袋,立即打消了取回钥匙串的念头。
她果决地抽落张丰毅手里的钥匙,把封口袋麻利地塞进皮夹克内。像所有的毒瘾者暴露的时候那样,杰奎琳拔腿就跑,高跟鞋嗒嗒地踏在灯火映照的路面。
她头也不回地跑进路边的巷子。霎时钻入黑暗,消失于张丰毅不知所措的视线里。
张丰毅又是彷徨又是疑惑,他最终仍旧捡起了地上的钥匙串。他不明白女孩为什么要跑呢,是他身上有异味,还是她有意要丢弃钥匙。
抑或两者都有。张丰毅甩了甩钥匙串,举步朝公寓前行。
回到公寓的张丰毅愉快地脱衣、洗澡、整理床铺,打算睡觉。
可是一阵奇怪的电话铃声,出乎意料地响起。张丰毅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声音的来源,像是在自己周围。
但是按理说,怎么会有人给他打电话呢。他时而怀疑是精神错乱导致的幻听,时而觉得是隔壁的房间传出来的。
单调的电话铃声,一直回荡在张丰毅的耳边。苦恼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竟然是公寓里早已安装的固定电话,每间公寓都有相同的设备,是运营人员专门安装的。公寓的主人照理通常不会使用,因为无论是谁,都能够成为它的主人,保密性和安全性低。
张丰毅缓缓拿起话筒,侧着耳朵专注地捕捉里面的声音。
谁会在晚上给他打电话呢,而且是通过公寓配置的固定电话。是公寓的维护人员吗,可他又没有破坏家具,为什么要找他呢。
如果不是与公寓相关的人员,他是怎么得到固定电话的通系方式的。连公寓现如今的主人张丰毅,都不清楚它的号码。
张丰毅念头闪烁里,拨通电话的人出声了。
“你没有睡吧。”原来是乌普霍夫。
“刚上床,你…”张丰毅蹙紧眉头。他把最后一个字的音调,拖得特别长。虽说是熟悉的雇主,但任务结束,乌普霍夫有什么非提不可的急事呢。
“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办法联系我的。”把多余的疑问抛到脑后,张丰毅率先发问。
“本部提供给我的。如果有打扰到你,我表示道歉。”
张丰毅很反感乌普霍夫毫无用处的繁琐礼节和客套,他切入正题道:“晚上联系我,你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蕾娜的遇害有了新的进展。”
乌普霍夫否认道:“我妻子的事我觉得你已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你完成得很好。”
张丰毅哦了一声。他在等着乌普霍夫提出此次的来意。
“你的酬金我已经托本部,打到了你的账户里。我这次,是想请你帮忙。”
“你说说看,要是价钱合适,我可以考虑。”
“蕾娜死于不测,她死亡的原因涉及到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不打算和别人透露了。但是蕾娜的葬礼还是要举行,我会请教区最好的神父为她的灵魂祈祷。蕾娜的母亲死得很早,她的亲属现在还有联系的几乎没有了。你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蕾娜死因的人,我希望你能到场,替我掩盖蕾娜的真实死因。”
“明天吗,明天的话就不行。”张丰毅事先声明。他明天必须去哥伦比亚大学,乌普霍夫如今和他已毫无关系,他完全能够拒绝乌普霍夫的请求。
“计划是五天以后,舒嘉也会去。无论我的同事和朋友怎样提问,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把蕾娜凄惨的死相告诉他们,这太骇人听闻了。更不能把我的委托告诉他们。”
“嗯,那咱们就说好了。这笔酬金就在五天后打过来,我会尽我所能地,为蕾娜的死掩护。”张丰毅诚心诚意地许诺。
记得拉上我
达里奥嘘见泥渍满地的巷道里,蜷缩着打鼾的戈麦斯。
他几步上前大力拍打戈麦斯弓起的后背。达里奥现在很着急,他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戈麦斯。
好不容易在夜晚的寒风中睡着的戈麦斯,霍然把裹住头的大衣领子掀开。伏在他身旁熟睡的流浪猫,噌地跑开了。
“别睡了,戈麦斯,你怎么没跟你的主子在一起。她不是给了你好多钱吗,怎么还睡这儿。”
戈麦斯使劲睁开衰老的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闲得慌啊,天还没暖起来就来搅我。”
“有要急事,我也是好心,你主子被警察局关起来了。”
戈麦斯变色说:“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是因为那点玩意儿吗。”
“朋友传给我的,”戈麦斯的变化在达里奥预料之中,“那姑娘去哪儿嗨不好,就着路灯在街上就抽开了。刚好叫巡逻的警察撞个正着,现在正在戒毒所等家属来领呢。”
“哎呦,坏了。”戈麦斯一拍脑门。
“她有经验吗,不会又是个花天酒地的富二代吧。”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家人,她从来没回过家。”戈麦斯一脑苦闷。
“你担心她干啥,你得想明白,你的买卖做不成了。”达里奥惊异于戈麦斯对杰奎琳的关心。
戈麦斯露出担忧的神色,自顾自地嗫嚅说:“她没有家人,进去了估计就出不来了。”
“我原来指望你把这买卖分我一半呢,你主子那么有钱就没点后手。”
“要说后手,她有,她后头的人厉害着嘞。但那伙人,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戈麦斯苦恼地垂下头。
“老头你这人真奇怪,好人不好人跟你有关系吗。有人愿意救她就成,人老了婆婆妈妈的。”达里奥小声嘀咕着。
“我大早上找你来就为这事,你能救救。不能救,就指望她身后的人,管他是情人还是拉皮条的。”
“老头,我走啦。”达里奥大大咧咧地朝戈麦斯招手。
戈麦斯心不在焉地哦了两声。
“下回有好买卖,,我是不会怕警察的。”达里奥临走又补充道。
张丰毅带着笔记本等学习用品,混进赶去上学的纽约初、高中生的人群里。他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等候着去往哥伦比亚大学的公交车。
站牌边,有两个冻得两颊发红如苹果般的初中生热切地聊着天。其中一个伸手指了指前面,说:“来了。”
空旷的街道驶来一辆满载学生的红色巴士,车站的人群在巴士的入口前排队。两个女孩无疑是人群中最为急躁的,她们朝巴士的入口不住地张望着。
虽说张丰毅没有赶上早高峰,但眼下学生乘车的很多。所以车厢里,也算是人满为患了。年纪在十岁到十八岁的清秀女孩,有的怀里抱着课本,有的踮起脚尖从后面远望着前方的路况,有的又是冰冷又是焦急地在车里跺着脚。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后一排车座上的两个年轻人。
一位耳聋眼花的美国老奶奶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有心无心地朝窗外瞭望。
一个年轻人紧张地左右盼顾,偷悄悄地对他的同伴说:
“咋天半夜警察又抓回来个女的,我碰巧从巷子里望见了。本来以为半夜了,警察没道理出来,我就准备去那条巷子里凑合一宿。结果他们半夜还抓人,吓得我赶忙就往出跑。”
“是不是警察拿到了什么线索,谁告诉他们的。”
“我猜不是。一整夜,他们就抓回来一个。”
“警察这么着急,那女孩是黑道的厉害人物吗。他们非得连夜抓不可。”
“夜深了,那女孩的长相我看不清,不过她后脑勺上有一根特别长的,好像是辫子似的东西。她被抓回来的时候,看样子虚弱的很,两个警察搀着扶回来的。”
“我看,她多半抽的挺多。”
“白粉吗。”
“叶子,粉末状的叶子。”
“谁卖给她的叶子,要是她供出来卖家,卖家可跟着倒霉。不是你吧。”另一个年轻人神色惊慌。
“不是我,纽约大小毒贩那么多,说不定哪个就摊上她了。我养活自己还成问题,怎么能入了警察的眼。”
“你可别掉以轻心,小心点,可别叫他们逮住。那些大毒贩还好,咱们这些小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人像苍蝇似的嗡嗡嘀咕着,车厢里的张丰毅默数着尚未经过的站点。公交车很快便哧地停下,他揣着简单的笔记本和圆珠笔走到后面。
两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照旧激烈地小声争吵,三英尺外的张丰毅扶着扶手下了车。
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在校内住宿。他们来自美国的不同州、不同地区,远及加利福尼亚和德克萨斯。像张丰毅这种,基本属于旁听生。尽管他上课的时间不固定,但是凭借本部的支持,也能够取得合法的学位。
张丰毅找到了大学的前台接待,他讲明了他的来意。接待小姐耐心地向他提问。
在询问了张丰毅所在的班级和导师后,笑容僵直如人皮面具的接待小姐伸手在接待桌上的文件翻找起来。最后她抬起头,给了张丰毅一张课程表。
脸上的笑容依旧,声音听来却是无比的淡漠。
“7:30正式开课,507教室的阿拉伯语课,讲师是伊萨克女士。”
张丰毅默默地记下了她所说的,然后张丰毅礼貌地向她表达了谢意,旋即准备前去上课。
始终挂着和煦笑容的接待小姐,面色微不可见地闪烁。未等铃声响起,她便突然拿起了接待桌上的电话。她一脸严肃地点头答应,然后放下电话。她措不及防地出声,叫住了张丰毅。
“请问您是张丰毅先生吗。”
张丰毅回过身来,含蓄地微笑。
“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在课程结束后,去华莱士主任的办公室一趟。他是对你们负责的教务主任。”
张丰毅嗯了一声,又问:“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祝您好运。”接待小姐微笑着说。
本部的状况
女警官领着已换上了囚服的杰奎琳,她们穿行在纽约戒毒所幽深的走廊里。清晨的微光透过狭小的监狱窗,照得冰冷的囚室一片阴晦。
女警带杰奎琳来到一间待客室,待客室内的光线比囚室更加充足。
杰奎琳把手从兜里掏出来。
不管女警的命令,就自作主张地站在高傲如玫瑰花的女人面前。女人的脸上爬满了细长的皱纹,但眼神依然和年轻时一样阴险狠辣。
在圈椅上等候了半个小时的琼缓缓说道:
“我救你,我给你饭吃,我让你拥有花不完的钱。我允诺你的,都已完成。一切已经就绪,你做好准备了吗。”
杰奎琳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
“我的态度很认真,你会跟我走的。”
杰奎琳懒散地站着,她把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与琼附耳低语了一阵。
半老徐娘的琼从杰奎琳的嘴边移开,抬手一指门口的女警。
“叫看守她的狱警过来。”
杰奎琳仿佛早就见识到了琼的能量,一脸平淡地站直身子,期待着之后的好事。
一个体型肥胖,挺着大肥腩的男警察走进门来,琼注视着他朝自己的位子靠近。
男警突然痛苦地扭曲面目,捂着肚子连声哀嚎。
琼意想不到地挥脚,高跟鞋的鞋尖狠狠地踹进了男警皮球似的肚腩。身为同事的女警在门口冷眼旁观,甚至压根没有看他一眼。
“知道为什么吗,是你强迫她的吗。”
肥头大耳的男警疼得说不出来话。
“把他带出去,叫我的人收拾他一顿。”琼冷声命令门口假扮的女警。
女警揪着衣领,面无表情地把地上的男警拖了出去。
“他有对你动手动脚吗。”琼问杰奎琳。
“暂时还没有,我想是因为没有时间。他可能要预备好避孕套,你又刚好来了。”
琼沉着脸,聆听着外面的哀嚎。她在椅子上交叉双手,跷起二郎腿,用高跟鞋的鞋底“嗒嗒”地打着节拍。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无声地拍了拍杰奎琳的肩膀。杰奎琳潇洒地一甩辫子,和琼并肩而行。
阴暗的大厅里,曾要求杰奎琳为他无偿服务的男警,卧倒在仅有的阳光下。人高马大的保镖们围着他,沉重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男警捂着脑袋,不时爆发撕心裂肺的嚎叫。保镖出手根本没有留丝毫余地。
他们的主人不怕出事。既然没有额外的提醒,就说明琼的意思是把他彻底清除掉。
琼不失优雅地款步离开。杰奎琳如同取代了保镖的位置一样,始终与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讲台上鬓角斑白的讲师关掉投影仪,张丰毅打点物品起身走出教室。
夹杂着生面孔的学生,陆陆续续地散场。张丰毅在延伸至空荡窗户的走廊上,瞥见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他背着手,灰色西服整理得柔顺笔挺,像丝绸一样光亮。
有学生从他前面走过,弗兰克回身面向张丰毅和离散的一众学生。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张丰毅,因为张丰毅是班级里唯一的中国学生。
他露出真诚而和蔼的微笑,招呼张丰毅:“跟我来吧,我有一些事要和你聊聊。”
张丰毅迟疑着不肯接近他。班级的学生不知不觉地都已离开,楼层里人去楼空。
“过来。”弗兰克朝他挥手。
张丰毅仍然一动不动。谨慎起见,在他没有表明来由前,张丰毅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
“我不是教务主任,我只是通过他,以你的家人身份联系到了你。”
“一个中国人,为什么会有纯血纯的美国亲属。”
“可以是领养的孩子嘛。”弗兰克一脸见多不怪,“你的教务主任还对你表达了他的欣赏,尤其在他得知了你无依无靠,唯有养父可以供你读书后。”
“你是本部的人,像伊万诺夫那样的吗。”
“伊万诺夫和你,是长期合作的关系。相比她,我最多算个临时演员。我不过是扮演你的养父而已,给你付款,顺带处理你在学校的麻烦。”
“突然曝出你的身份肯定有原因吧,你本来不用告诉我这些的。”
弗兰克耸了耸肩:“我要开始说了,嗯,本部的情况有些棘手,它丢了点东西。”
“只是一点吗,我看很重要吧。”
弗兰克表情尴尬:“那东西…是很重要。”
“天知道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咱们先不谈这个,”弗兰克匆忙遮掩,“你还记得雷蒙德吧,就是先跟你一块儿执行任务,后来由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变成怪物的那个。你不会不记得,那次任务的档案上,执行者是你的名字。”
张丰毅微不可见地颔首。
“本部把他的身体送往专属的医学实验室,供直接隶属于本部老板的一群科学家们研究。事情其实挺简单,这群医学和军事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失窃了。他们的具体研究成果是什么,我的上级也没有说明。”
“本部研究活人的身体,不会触犯法律吗。即使那是一个怪物,可他原来是正常人。”
“这不是你该有的质疑。”弗兰克马上反驳。
“你们让我做什么。”
“本部召集了尽可能多的杀手,去追回丢失的物品。这是你们的共同任务,但具体到人,还要等待后续的调查和任务分派。”
“伊万诺夫虽然是你的直接负责人,但这方面的你跟我讨论会更有用些。有事没事可以多来找我,既是工作需要,又能增进友谊。”
“就这些。”
“当然就这些,今天召集已经够快的了,你还想要多少。本部提前通知你们,是担心你们在应该到场的时候,”
“却不在场。你可能不会随便外出远行,可其他的老牌杀手就不一定啦。他们也许会去大洋远航,也许会泡在赌场里,有的甚至会回老家种田,享受一番田园生活的乐趣。本部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嘛。”
“那等本部有任务了,你再通知我呗。”一听事情并不紧迫,张丰毅紧绷的神经立即放松下来。
反观弗兰克,既不悲也不怒,没有一点轻松的样子。
“但是我,以及我的上级,”弗兰克缓缓开口,一脸凝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根据已有的线索,制定出行动计划。我们完全茫无头绪。”
本部的实验室
普尔维教授和阿里教授站在实验室厚达五英尺的钢门外,静静地观看着。他们原本负责主持实验,现如今也一样。
十数个全副武装的本部特战人员,正在用电锯、喷火器等各式武器对钢门实施破坏。
厚重的钢门光滑得能映出特战人员的倒影。在本部修筑它时,据说可以应付核爆。普尔维教授和阿里教授无论怎样也始料未及,钢门竟从里面被锁住了。这充分说明咋夜,有人入侵实验室。
本部紧急抽调的特战人员,已经在实验室的钢门外消耗了近一整晚。
普尔维凝视着远方的忙碌景象,一脸严峻。
“他们会不会带走我们的实验材料。”
“肯定会的,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带走我们所有的研究资料和研究成果。”
“可即便把实验生物给了他们,他们有能力继续研究吗。”
“他们有能力潜入实验室,怎么会没有能力继续下去。我们应当作好最坏的打算,老板的怒火是一定要降临到我们头上的。”阿里黑着脸驳斥他的伙伴。
普尔维伸手握住阿里的肩膀,“往后退,他们要用炸药了。”
全身裹进防辐射服的普尔维和阿里连彼此的容貌都见不到,像是两个身高八英尺的白色怪物嘟哝着唯有他们才懂得的语言,在交谈着。
特战人员将可粘连的tnt炸药放置于钢门上,队长一声令下,队员们齐刷刷地撤退到安全区域。
炸药沉闷而响亮的爆炸声挟带着烟尘,回荡在楼内。躁动的空气震得人大脑嗡嗡作响。
烟雾散尽,原本坚不可摧的完整钢门现出一个直径约六英尺的大洞,大洞的边缘像被野兽撕裂的伤口一样触目惊心。眼神充满戒备的特战队员端着枪,整齐有序地从洞口跳了进去。
本部的特战人员在实验室内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反复侦察和确认后,两个队员到洞口边迎接普尔维和阿里。
普尔维急匆匆地与本部的特战人员分开,他穿行在实验台和半人高的大型实验仪器间。实验台摆满了盛装五颜六色液体的试剂瓶,液体有的浑浊,有的澄澈,有的浓烈,有的近乎透明。
他匆匆地略过了它们,径直来到实验室一处封装防腐剂的玻璃罐前。
瞭见绿色液体里的奇怪生物依然安静地漂浮着,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普尔维情不自禁地绽出欣慰的笑容,扭头一看。
他瞥见自己的同伴阿里教授,也在欣喜地注视着罐内宛如巨蜥尸体的动物。普尔维和他相视一笑。整座实验室最能牵动他们心弦的物品,莫过于眼前的密封罐和其中的生物了。
“我们的实验还能继续,老板不会中断他的资金援助的。”普尔维一脸欣慰。
“这副身躯有太多值得研究的奥秘了,”阿里发自肺腑地赞叹,“哪怕失去了提取的血清,有他在,就能再复制一个出来。”
“失去了血清,我们的血清不在了吗。”普尔维惊呼。
阿里冷漠地转头,向着实验室的窗口扬了扬下巴。
阿里所指的方向遍地狼籍,到处是玻璃器皿碎裂形成的碎屑。阿里和他曾用过的镊子、铁钳和输液管散落一地。一个敞开的手提箱搁在地板上,箱内空空如也。
“他们把血清带走了。”
“可实验的原料还在,我们能造出更好的。”阿里一脸自负。
“那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心血,本来可以投入真人实验的。”普尔维无法释怀。
“知足吧,看来他们主子心情很急切,连等我们把血清完善好的心思都没有。光血清本身产生的反噬,就够他们好受的。”
普尔维和阿里从不同的方向凝视着罐中漂浮的生物,暂时性地忘却了他们遭受的损失。
戴着白口罩的医生和护士推着空荡荡的病床出入于手术室内,病床的床单有显眼的殷红血迹。杰奎琳悄无声息地移步,让开了满头大汗的医生。
“委屈你了,资金有限,只能在这种低等的私人医院里进行了。院方起码不会询问病人的身份,和家属的身份。”
“我只是担心会不会很疼。”杰奎琳咬着指甲,脑后的长辫晃悠着。
“要是真像做个面部护理那么轻松,是个人都会愿意来的。”
“就是说我会很疼。”
琼微微颔首:“不是一般的疼呢,也许会让你怀疑人生。论效果,我想也是远比不上肌肤护理的。”
“我可以申请打麻药吗。”
“当然可以,你想打就打。并且不打麻药,我有这么不人道吗。”琼微倾着身子,一脸风淡云轻。
“感谢你了。”杰奎琳向琼致意。
“不用感谢,像你这样的实验者我们有很多。你要是死了,你的感谢真的会令我愧疚的。”
一位医生龙行虎步地朝她们走来,一言不发便牵起杰奎琳的手。他拉着杰奎琳走了几步路。
杰奎琳本能地对他感到抗拒,她从医生的手里挣脱了。
“都要当婊子的人啦,那么在意贞洁干嘛。女孩,你这种心理素质是撑不到结束的。”琼像是真诚又像是打趣地说。
杰奎琳沉默不语,扯开嘴,咬了咬大拇指盖。男医生例行公事地进入略显潮湿阴暗的手术室内,表情既懒散也漠然。杰奎琳像听话的孩子一样跟随着他,房间有些年头的门霍然合起。
望着亮起手术灯光的房间,琼的嘴角掠过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她喃喃自语:
“只要你死不了,我们愿意把全部库存的麻醉药,都打进你的血管中。最好死了也别发出尖叫。可就是怕,即便那样,你的感受也一样不会美好。”
整栋楼内一如往常地繁忙。
琼所委托的医院仅是一家勉强取得从业证书的私人医院。院方不仅会接收她们,而且会收留大量的普通病人。
护士们推着放满药品的推车,步履蹒跚的病人们穿着病服。仿佛因为楼上楼下的吵闹,反而突显出琼眼前这间病房的安静。从杰奎琳进入到现在,里面一点响声也没有。
进去救人
张丰毅打开公寓的有线电视,穿扮整齐。
他像此刻所有的居家美国那样,观看着傍晚的新闻。他的衬衣里多添了一件不易发觉的防弹背心。
床上的行李箱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冲锋枪。电视的屏幕闪动着,电视前的他没有穿外套。
“下午5:20许,纽约皇后区的一家诊疗中心发生爆炸。警方已调出全部警力赶往现场,并将该所诊疗中心包围。目前伤亡人数尚未得到统计,我们来看记者现场发回的报道。”
屏幕倏然一片漆黑。
张丰毅关掉电视,拿起外套,合住行李箱,扭身出了房间。论消息灵通,本部一点儿不比纽约电视台的记者差。
早在一刻钟前,弗兰克就通过公寓的固定电话,告知了他下午的爆炸实际与本部的事故有关。并且口风不严的弗兰克透露,本部将纽约市内所有的力量,都以明面或暗面的方式抽调到了那家医院。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付钱的同时出示了他的警徽。既然是警察局的便衣,司机也没有了多余的顾虑。
一脸沧桑的琼坐在直升机的座椅上,她仿佛若有所思地斜倚直升机的舷窗,望着天边的霞光出神。体型彪悍的保镖走到她身旁,为她把机门合上。
旋桨飞快地转动,直升机略微歪斜便腾空而起。
“我们要去接应她吗。”保镖一脸恭顺地询问。
“她的数据采集到了吗。”
“采集完毕。”
琼疲倦地叹了口气:“她不够稳定啊,虽然扛住了第一次,但之后可就难说了。与其留着这颗烫手山芋,不如把定时炸弹扔出去。数据就是一切,我们总有一天会研究透它所有的秘密的。”
“可是她的能力那么强大,她会是一柄利刃的。”保镖有些迟疑,墨镜下的脸庞看不出情绪。
“强大归强大,那终究不是她的东西。神的赐予不是谁都能享有的,像她这样的,一定会被她的能力撑爆。”
“我们难道要放弃她,她是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啊。”
“我有说过我要放弃她吗,”琼捻着保镖瘦削的下巴,慢慢地把他拉到自己嘴边,“在她死之前,她会受到我们的监视。”
张丰毅手脚利落地离开出租车。他特意避开了警察聚集、喧嚣吵闹的区域,从医院大楼背面的公园里进入。
到公园和医院的栏杆旁,他驾轻就熟地将行李箱扔进去。然后助跑几步,翻了进去。
诊疗中心的规模不大,以一栋数十层高的住院楼为主。整齐的铁栏杆划分出病人可活动的范围,外面围绕着公园干枯的灌木。
张丰毅提着行李箱,看看四下无人。保险起见,他便把沙漠之鹰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里面的情况对张丰毅而言,一片未知。诊疗中心内部空无一人,唯有仿佛是由护士丢弃的医药用品散落一地。
张丰毅尽目力遥望远方,楼房间浓郁的黑烟翻滚着冒出,偶尔蹿起一英尺至二十英尺高的火舌。
张丰毅一边向着火点的方向前进,一边在诊疗中心的内部仔细搜寻起来。他想要寻找医院幸存的医护人员,或者住院的病人,总之是能够解释清释爆炸发生经过的人。
杰奎琳踉跄地行走在,医院枯黄的绿化带间。她举着颤抖的双手,满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的手掌。
从正面看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但当她把手指屈起,就能看到她经常啃咬的指甲盖呈现如墨的黑色,浓得像化不开,像深入骨髓。指甲从里到外都是一样的黑色。
她泪花闪闪地不断搓动着指头。
身后三十英尺的小路上,横躺着男医生口吐白沫的尸体。男医生的一只眼睛,被生生刺破。他的眼眶边是狰狞的猩红,和点点泛白的脑髓。
张丰毅快速扫视着两旁的景观,搜寻着任何出现的人影。不管是谁,哪怕他们是始作俑者,张丰毅也愿意向他审问个大概。
卡莉警官在胸前交叉双手,肩膀上别着标配的对讲机。她靠在警车的车门上,对面站着微胖的同事。
相比于她的冷淡,同事对工作显得颇为积极。他举着对讲机,不停地冲对讲机大喊大叫,神情激动地手舞足蹈。数辆涂红色的消防车喷洒着汹涌的水柱,对准火焰和烟雾的中心。
“快点把火熄了,等下我们就要派人进里面援救被困者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要救人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卡莉警官有些奇怪。
“万一火焰引燃某些化学用品怎么办,咱们一冲进去不等于找死嘛。”
“你倒是想得全,”尽管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况,卡莉照旧懒洋洋的,“怕是今天晚上又得晚点回了。”
“能吃上晚饭就不错了。”同事一脸淡然。
“上头为什么要派文职人员出来,让我们看热闹吗。”卡莉抱怨。
“一来是事态严重,纽约多少年没有发生过,时间集中的枪击案和爆炸案了。二来,今早有个抽大烟的女鬼从戒毒所里跑出来了。”
“那种地方的警察不都是很会管人的吗,雁过拔毛的营生他们做多了。怎么,还有不要命的黑道打晕他们了。”
“死了个警察,叫群殴了,活活打死的。”卡莉的同事一脸闻所未闻,“法医验伤时,发现了六十多处骨折。”
“越狱啊,遇见厉害角色了吧。”卡莉老练地猜测。
“听说没证据,有内部的奸细把戒毒所的监控录像带,给删除了。”
消防车陆续地启动。协助警察的消防员移动车辆的位置,并收回了消防水枪。
医院的地面上遍地水渍,火焰熄灭的白烟仍然在袅袅地升腾,直朝卡莉她们所在的方位弥漫而来。
卡莉敏感地捂住鼻子,挥手拍散弥散的烟雾。
“你这文职人员终究是有好处,不用上场。我得了,再危险也不能不去。不过我估计炸弹都爆炸了,里面的人可就不好说了。”他扯了扯袖子,举步向医院前行。
持黑伞的人影
望着前面小路上的人影,张丰毅倏地端起枪来。在他望见梳长辫的杰奎琳时,杰奎琳也望见了他。
张丰毅保持着警惕。
杰奎琳则一脸茫然,她刚把指甲变色的手插到兜里。
锁定她身躯的沙漠之鹰,枪身威武霸气,骇人的枪口充满令人畏惧的味道。相比于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手枪,杰奎琳显得弱不禁风。
她果断从衣兜里掏出手,举手投降。张丰毅端着枪,迅速向她接近。
“你被困了吗。”张丰毅审视着杰奎琳的表情。
杰奎琳嗯了一声:“你能带我离开吗。”
张丰毅走过她身旁,又确认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见没有异常,他收起沙漠之鹰,将警徽出示给杰奎琳。纽约警察表明身份时,通常会使用警员证或者警徽。警员证涉及到警察的真实照片,容易暴露。一枚高仿的警徽是更好的选择。
杰奎琳把警徽接过去,略微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张丰毅。张丰毅正要接过来时,一眼瞥见了她拖曵的双色长辫。
“我见过你。”张丰毅如梦初醒,“你当时丢了一串钥匙。”
杰奎琳心神一恍惚,接着手指微微颤动。
张丰毅一提醒,她便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她感到恐惧,如果她没有记错。张丰毅和她见面时,她仍然拿着戈麦斯老头给她的大麻。
“你怎么会在这儿,偶然路过吗。”
“我来取药,但是半路发生了爆炸,入口和出口都被封了。”杰奎琳牵强地解释。
“你有一起过来的同伴吗。”
杰奎琳晃着辫子,摇了摇头。
张丰毅思索了一阵,如果她没有同伴,看来就没有其它的麻烦。自己就可以伪装警察带她出去,并维护住掩饰的身份。
“受伤了吗。”
“没有,爆炸时我离得很远。”
杰奎琳垂下的手,微不可见地做着细微的动作。她恐惧着揭晓真相的一刻。她的身份不知何时,便会被眼前的便衣警察戳破。
她是个瘾君子,是个刚从戒毒所逃跑的犯人。东亚人面貌的警察见过她携带的大麻,他掌握有充分的证据。
“你可以先跟着我,等下找到出口再离开。”张丰毅安慰她。
杰奎琳又是放松又是谨慎地轻轻颔首。
罗伊告别车门旁的卡莉警官,他握起配枪,和众多的同事从烧焦了的入口冲进诊疗中心。早已历经千百次实战考验的他们,分工明确。
他们由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入诊疗中心的绿化园林区域,手脚麻利地展开了工作。
罗伊在左边的一组,他成为了长队的一员。
为保护幸存者的安全,警察们的前进速度被刻意放缓,他们几乎是走几步路便要停下来侦察一番。不仅为了搜寻幸存者,更是为了寻找可能的敌情,也就是埋设炸弹的人。
罗伊弯腰匍匐前进,可是前面的同事忽然止步,他也只好停步。偌大的警察长队仿佛静止了一般,停滞在干枯的绿化林间。
罗伊疑惑地向前远望,在枯木的缝隙间他见到了一把伞。
更准确地说,是一把合住的黑伞,伞尖抵在地上。弧形伞柄握在一位全身笼罩黑袍的人手中。
小组全体警员霎时进入警戒状态。包括罗伊在内的所有警察出奇一致地蹲下身子来,以蹲射的姿势将手枪瞄准黑袍中的人影。
人影从容地撑开伞,阳光下的影子顿时出现了一个半椭圆状的圆形阴影。
木岛良辅手臂一动,膝盖一弯,马上降低重心,并将伞面挡在了自己前面。伞面刚勉强遮住他的身影,来自数十名警察的子弹便如暴雨般倾泄而来。
呛人的烟雾夹杂火药味弥散,“突突”的子弹声不断。
由于手枪是单发的,警察的火力时大时小,他们需要间歇地更换弹匣。
高速飞行的弹头不费吹灰之力地刺破了脆弱的伞面,短时间内无数的弹洞立即连缀在一起。黑伞球状面的破洞越来越多,破碎的尼龙布到处横飞。
当罗伊他们停止射击时,伞面已全然没了踪影。横七竖八的伞骨间只有灰白的地面。
即便是金属伞骨也未能承受住攻击,几根被打断的伞骨和细碎的尼龙布躺在一块。
木岛良辅不见了。他只是在用伞面起障眼法的作用,使他能及时加以躲避。
罗伊移开视线,他和一些同事刚看见林梢的黑袍人影。站立于树叉间的黑袍人影便一踩脚下的树干,翩然降落至松软的泥土上。
半截树干在他身后倒地,他一个箭步蹿到为首的警察面前,身态如林间蹦跳的蚱蜢。只是轻轻地出手,握住脖颈一拧便结束了一个警员的生命。
其他警察立马起身战斗,近处的直接肉搏,远处的则准备瞄准射击。
木岛良辅左臂卡住一个警察的脖子,右臂果决地荡开打来的拳头。左腿向后一摆,踢中了一名想要乘机偷袭的警察。他敏锐地察觉到远处的枪口,于是右手一掌击出,打退了缠斗的警察。
然后他猛地拧腰,将掐住敌人脖子的左臂重重下压。把警员作为替死鬼挡到了身前,见到警员眼神中的迟疑,木岛良辅邪异地一笑。
他立马下蹲,故意隐藏进了警察围起的人堆里。围住他缠斗的警察见敌人如此举动,皆面面相觑。半刻才醒悟他的用意,可惜已晚。
一名警员仰头朝天,大叫一声。他的膝盖如枯枝般向里折断,整幅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中心倒下。
在降低了身体高度之后,木岛良辅不断地出拳偷袭警察的下盘,拳拳迅猛如疾风。远处的同伴只能在人墙间窥见呼啸的拳影闪烁。
他们明明手里握着枪柄,却愣在原地,暂时没了主意。敌人躲进同伴当中,他们如果贸然开枪就可能引起误伤。
张丰毅一脸沉重地朝枪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杰奎琳双手插进牛仔裤的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杰奎琳已然习惯了她的指甲,时不时地像往常那样咬咬指甲盖。
上面的黑色是褪不了的,即便咬下一片来也是通体漆黑,看得渗人。
一个不值得留下名字的男人
两边是萧瑟的绿化林。
纤细的枯枝,密密层层地叠加起来。张丰毅的沙漠之鹰一直紧紧地握在手里,他担心如此有利的地形会有人埋伏。
一个头顶钢盔,全身穿防弹衣的男人从林间缓步走出,面向张丰毅他们。男人的装束有些像专业的特警,但他防弹衣的标志不属于任何国家。
他姿态傲慢地扛着一柄冲锋枪,直接挡住了张丰毅的路。
“两位要去哪里啊,不如大家一起。”
张丰毅打手势让杰奎琳停下,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枪柄。
“我们只是想要出去,你是援助的警察吗。如果不是,就请投降并且让路。”张丰毅伪装成警察的口吻。
埃尔维森一脸悠闲地捻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和杰奎琳。
“你后面的女孩是谁,把她交给我。”
“她是谁不重要,她是无辜的。请你走开,我不想对不认识的同伴动手。”张丰毅迅速出示了他的警徽。
“你是警察,需要保护人员生命安全。可我又不是,我有义务让你们活下来吗。”埃尔维森兴味盎然地把玩起肩上的冲锋枪来。
张丰毅悄声命令杰奎琳退后,他的脂肚已暗暗扣上了扳机。
“你是制造爆炸的人吗,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我来的时间和你差不多,不过你身后的姑娘可能会早些。”埃尔维斯端起枪来,冲着杰奎琳躲避的方向“突突”地射出一束子弹。
“精度真差,要是换作丹尼尔会强不少呢。”
杰奎琳连连躲避,即便枪声已然消失,她也依旧又跑出了数十英尺。她周围的路面现出杂乱无章的弹洞,像散落一地的豆粒。
埃尔维斯一口气吹散枪口的烟雾,他把冲锋枪拿到眼前端详着,眼神失望。
“咱们能不能不用枪。”他表情无奈。
枪声一响,张丰毅就立马开启了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他坚定地举枪,冷声道:“你说呢。”
沙漠之鹰的枪膛喷吐出耀眼的火焰花朵,一枚子弹螺旋着飞出。弹尖沿张丰毅感应到的路线落下。
埃尔维斯摸了摸胸口破的破洞,子弹将他的防弹衣撕扯出一个小口子。埃尔维斯有些惊奇,他用手指丈量着破洞的尺寸。
“幸好我的衣服够结实,我穿了两层防弹衣呢。”
明知自身的弱点,埃尔维斯做足了防护。他的钢盔、防暴装甲都是经过改造的,只要把脖子缩一缩,就能造就完美的防御。
他摸出最后的防弹面罩戴上,在面罩后翁声翁气地说:“丹尼尔,麻烦你给点火力支援。”
话音刚落,寂寥的绿化林里便凭空蹿起一群受惊的美国白鸽。
“突突”的枪响连续不断,张丰毅立时感应到敌人的弹道。滚烫感遍布躯干的每一英寸血肉,他根本不知道敌人究竟要瞄准哪里。
他的脚掌疾速离开地面,朝旁边一跃,旋即一个翻滚躲避。
密集的弹雨像锁定了张丰毅原来的站位似的,它毫无例外地倾泻进张丰毅本该站立的土地。
伴随着飞扬的碎屑和尘雾,无数的弹洞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有的弹头陷进了弹洞里,有的则“叮当”一响弹射开来。
“嘿,埃尔维森,他的战斗力不弱于我们啊。”
丹尼尔抱着水桶粗的加特林机枪,从远处的林子里走了出来。机枪密密麻麻的枪口,像是蜂巢的圆形切面。
“很强啊,你真是警察。”正对张丰毅的埃尔维斯一脸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国际刑警。”装备略显薄弱的丹尼尔走到埃尔维斯身旁,平静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们看着张丰毅从地上站起来,并抖了抖衣服的尘土。
张丰毅重新举枪对准埃尔维斯的面罩,虽然一枪爆头是不可能的。但张丰毅可以先击碎他的面罩,再结束他的生命。
木岛良辅在警察的包围中屡屡下狠手伤人肢体,或是夺人性命。
他甚至不需要看准再打,因为警察的数量实在太多。木岛良辅只要出拳即可,他的拳头没有打不中的时候。警察的身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导致木岛良辅的视野满是黑暗,间或有狭隙透过来的光。
相比于勇力过人的木岛良辅,警察唯有依靠人海战术。他们有的压在木岛良辅身上,有的扯住他的手臂,有的抱住他的大腿,有的趁机暗中打拳。
木岛良铺后背一顶,左臂拖着警员朝里一拉,右臂往上一抬。将四面八方牵制他的警察全部用强力,蛮横地扫荡开来。
头顶终于现出青天白日的光明,然后他加速出拳,直接将围住他的警察纷纷打退。
一些警察倒地不省人事,竟已经魂归冥漠。另一些则捂着重创后的腹心,或骨折的四肢阵阵嘶嚎。
短短不过几分钟,木岛良辅居然将警察一个小组大都打倒在地。远离战场的警察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也放弃了进攻,而是警觉地步步退后。
罗伊忍住手臂的剧痛,将后背靠在林子里一棵较粗的树木上。
他仅仅是近前,试图把被生生踩断脊柱的一名警员从人群里拉出来,便受了木岛良辅的一记劈拳。拳背的力道之大,使他的手腕几近断裂。
他拿起草地上的配枪,有气无力地瞄准木岛良辅的背影。
披着黑袍的木岛良辅捡拾起地上的一根伞骨,看都不看便顺势飞出。
如利箭般的伞骨从侧面刺入枪管,令罗伊当时便松开了扳机。罗伊满脸惊愕地注视着,贯通枪管的一截伞骨。
由摩擦发热,伞骨微微发红。两者的材质是类似的,很难说哪个坚硬哪个脆弱,也许枪管的材料要比伞骨更加耐受些。
“你究竟是谁。”罗伊深受震撼。
“。”木岛良辅声音低沉。他一脚踢开前面的雨伞骨架,拖曳着黑袍,缓步朝警察的反方向离去。
他脚下一动,在树梢间留下几个残影便消失无影。
一时间枪声四起,他原来短暂驻足的地方,被浓烟笼罩。弹道在青烟里交错,子弹的反光时时可见。
剩余的警察疾速将手枪里的子弹,一举打空了。
防弹面罩上的弹头
“丹尼尔,我牵制住他,你有把握解决他吗。”埃尔维斯暂时忽略了张丰毅的存在。
“你把子弹扣出来没。”丹尼尔手指探进他胸前的弹洞,一脸不屑。
埃尔维斯赶紧避开丹尼尔的手,大敌当前,丹尼尔居然有打趣他的兴味。
张丰毅自动拉远与他们的距离,不时用眼角余光瞅着脚下的落步和埃尔维斯的位置。他估计接近理想状况,便举枪射击。
埃尔维斯瞥见张丰毅有所动作,想都不想便纵身跳开。“崩”惊天动地的一声,子弹与他擦肩而过,钻透后面的一根秃树干。虽说埃尔维斯的枪法不能恭维,但他的身手是绝对一流的。
膀大腰圆的丹尼尔见他们同伴如此狼狈,顿时无话可说。丹尼尔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埃尔维斯,你就不能做出点反击吗。明明是我们先挑衅的,你倒被打得落花流水。”
“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让他三分而已。”林子里的埃尔维斯不屑一顾。
“你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护她周全。你把她交给我,我就能马上走。”埃尔维斯试着和张丰毅谈判。
张丰毅估算了一下弹匣里所剩的子弹,刚才他一共开了两枪,仍有三发子弹未被击发。他有三次射击埃尔维斯的机会。
可因为埃尔维斯坚固的防护,他至少要两发子弹命中。并且子弹的弹洞必须完全重合,方能使第二枚子弹穿透第一枚子弹产生的弹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唐曾经用过此种方法,张丰毅的记忆至今也非常清晰。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带她走。”
“我又不会对你有别的想法,只是要她一个。我的目的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埃尔维斯又是疑惑又是无奈,“你就不觉得她很奇怪吗,为什么她一个毫无战斗力的普通人,会出现在我们当中。”
“没有人才奇怪吧。”张丰毅嘀咕,他竭力放大枯黄树林里的异色部分,感应着埃尔维斯的站位。
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让子弹射中埃尔维斯胸口处的弹孔。如果实在不行,起码也要打中要害,要使埃尔维斯感受到来自他的威胁。
“咱们能不能商量,老耗着也起不到作用啊。”埃尔维斯从树杈和树枝后走到张丰毅视线正中,语气充满妥协。
张丰毅立马开枪,他的狙击感应无比的精准,无比的强烈。一枚小小的金属物极速远离,不停地旋转着,破空而去。
埃尔维斯瞳孔一缩。他的防弹面罩上赫然出现尖锐的弹头,细小得几乎发现不了。
他咬牙骂了句娘,匆忙逃跑几步,不忘招呼毫无用处的丹尼尔。
“快跑吧,我近不了他的身。一次没有报酬的任务,可不值得我拿命去搏。”
“怕什么。”丹尼尔翘起脖子,望着树林里奔逃的埃尔维斯。
埃尔维斯依旧健步如飞,丹尼尔最终仍是撇下了张丰毅和杰奎琳,几个纵跃也跟了上去。
张丰毅凝望着远方,一直注视到他们彻底消失在绿化林深处。
倚靠在树上的罗伊,把受伤的手腕伸给赶来的急救医生。剩余的警察扛起一副副担架往诊疗中心外走去,担架上是他们受伤的同事。
时断时续的低声哀嚎,回荡在狼籍一片的小路上。一个被打断胫骨的警察由两名医生扛在担架上,经过罗伊时,他“唉呦”了一声。
诊疗中心入口处的警车数量不减反增,新的特警和武警荷枪实弹地驻守在附近。罗伊他们一旦被全部运出,新来的警察就会闯进诊疗中心。
当局似乎已经坚信,此次诊疗中心发生的爆炸是恐怖袭击无疑。
张丰毅握着发烫的枪管,缓慢地收回枪。他迄今只有两枚子弹了,假若不必要,也尽量不要开枪。既容易惊动真正的警察,也容易断了自己的后路。
原来的着火点好像被扑灭了,冲天的浓烟和大火消散了,只有几辆消防车的救援梯矗立云层。
张丰毅记住了着火点周围的一些特殊的景物,依然按照既定路线前进。杰奎琳一脸置身事外地扣着指甲,见张丰毅走远,也便追了上去。
卡莉警官站在车门旁,一脸茫然失措地注视着一副又一副担架从诊疗中心抬出。她和一些警察负责留守,却没想到里面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之前进了多少人,现在就有多少伤员鱼贯而行。她心头一动,在由诊疗中心的入口延伸至救护车的长队中,看见了手绑绷带的罗伊。
她抱着观望的态度,走到罗伊身边,探问了罗伊的伤势。
“我算好的了,有的同事简直连动都不能动了,怕是要做手术。”罗伊心态乐观。
“要紧吗,是不是疼得厉害。你要不先回去。”
“一点儿也不疼,我伤到神经了。”罗伊苦笑着,“我一时感受不到疼痛。打伤我和打伤他们的,是同一个人。我们面对的敌人连枪都没带,就干倒了我们一大片警察。”
“上级没有命令吗,他们怎么看。”卡莉警官比较仰赖于上司的指挥。虽说敌人强大,但只要指挥得当,哪怕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也不至于造成今天的惨烈局面。
“时间来不及,他总共没用半个小时。”
“他是什么人。”
“我们目前仍然一无所知。”罗伊摇摇头,又一队担架长队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你这里呢,看样子动静挺大。”
“听说是接到通知赶过来的,人来了不少,武器装备相当精良。不过上级可能会有更大的举动。”
“真是难以置信啊,”罗伊唏嘘不已,“先是充满恐怖性质的爆炸,后是以一己之力单挑众多警察的陌生人。要是上级有更大的行动,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卡莉警官轻轻颔首,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有种预感,里面说不定有别人。不只你们遇到的,像他那样战力恐怖的人多半很多。”
“会有多少。”
“像那种人的话,有五六个就算多了。”
汇报情况
木岛良辅和埃尔维斯他们汇合了。
“埃尔维斯,你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丹尼尔没有掩护你吗。”
“木岛你怎么也来了。”面罩受损的埃尔维斯反问。
“此次任务事态严重,上面可能将全部可调用的人手都调了来。”黑袍下的木岛良辅声音低沉,“我奇怪的是,怎么只有你们,没有别人了吗。”
“不是有你吗,木岛。”埃尔维斯语调轻松。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都是埃尔维斯,他也太不小心了,真丢人现眼。”丹尼尔戳了戳埃尔维斯面罩的弹洞。
“我们碰到两个人,男的枪法很好,我身上的两个弹洞都是他打的。女的看起来毫无战斗力,我们发生争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
“爆炸发生后,为什么会有女平民留下来。”
“疑点就在这里,她实在可疑。我想检查一下她,可男的死活不让。”
“你们就交上手了。”木岛良辅顺势猜测。
埃尔维斯把脸上的防弹面罩摘掉,一脸愁闷地撬出弹头。
“要不是装备齐全,加上我跑得快,说不定真能让人家反杀。”埃尔维斯埋怨同伴,“都是丹尼尔,他没有掩护我,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丹尼尔撇撇嘴,没再理会埃尔维斯的苦水。
“我也碰到了敌人,不过是一群警察。战力一般吧,我大概花了三十五分钟打倒他们。而且是他们先开的枪,我只是为保证安全罢了。”木岛良辅一脸风淡云轻。
“他们是警察,你就不怕他们调来更多的人,甚至是特种部队。”埃尔维斯满脸震惊,身为职业杀手,木岛良辅应该懂得分析后果。
空气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三名职业杀手,一名狼狈败逃,一名空耗弹药,还有一名竟然引来了警局的虎狼之师。其实以上的现象,足以说明,他们三个在本部的职业杀手里算不得精英。也因此,他们得以率先脱身,赶赴此地。
伊万诺夫懒懒地躺在床上,她刚起床不久,被窝尚未叠齐。粉红色洋溢少女情调的卧室里气温闷热,她烦躁地撩起睡裙,操纵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她往床头一靠,从床上找到指头大小的蓝牙耳机按开,打了个哈欠。
“麻烦调用一下军事卫星的权限。”
蓝牙耳机里一阵杂音。
“已自动转入五角大楼的系统,你有五分钟的时间。”伊万诺夫把耳机别进耳朵里,遵照指示查看起纽约的卫星云图。
她“嗒嗒”地轻敲键盘,指尖在键盘的触摸板上滑动。屏幕中的城区不断地放大,虽说成像仅是平面,但依赖于清晰度,可以见到成片的公园和楼顶。
放大至最高级别后,伊万诺夫不禁失望地叹息。她又在触摸板上左右拨了拨,再次查看了一番。
“哪有啊,他们早就跑了。”
伊万诺夫马上给本部作汇报:“抽调的杀手不必赶去了,目标已经离开。建议你尽快联系进入的杀手,诊疗中心外围有大量警察。”
“好的,我们会继续追踪目标的下落。”话未说完,伊万诺夫便将蓝牙耳机关闭了。
罗伊的伤势在众多警员中间算是较轻的,但也耽误不得。待他登上救护车,卡莉警官环顾四周,起身离去。
未经汇报,她便自作主张地进入了诊疗中心。
此时负伤的警察大都被运走,总共六十三人。新增援的特警和武警不知有多少,光车辆就有十二辆。其它的消防车和救护车将诊疗中心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缤纷炫目的警灯闪烁着,卡莉警官的耳中全是混乱的警笛声。
她虽然是文职人员,但也能凭个人意愿参与战斗。
卡莉警官插着兜,将配枪放进兜里。她明白里面的危险,但是她想亲眼目睹罗伊口中的黑袍人。假如不是有许多目击者,她几乎要将黑袍人看作某种灵异现象了。
她朝着警察支援的方向前进,防暴服的一众身影却霍然蹲下。为首的举着手枪,使劲给他们打手势,不明就里的卡莉也便照做。
张丰毅绕过一片林子,拐入另一条小路。
他两眼一愣,心中骇然。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特警,都以蹲姿持枪,饿狼一般凝视着他。
在数十道目光的锁定下,张丰毅的一呼一吸仿佛皆变得滞缓。距他仅十英尺的杰奎琳望见此番景象,也像见了天敌似的茫然失措。
张丰毅急忙取出警徽,给警察们左右示意。
为首的立马转过头去,和他旁边的同伴快速交流了一下。卡莉警官谨慎地审视着出现的东亚男人,她回想了一会儿,她是见过张丰毅的。
“你是暗中潜入的吗,我们没有得到上级的任何通知。”特警小组组长迷惑不解地问。
张丰毅点头称是,他从容地将警微收回兜中。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她是爆炸后的幸存者之一。”张丰毅立马回答。
组长朝他们招手,叫他们过来:“安全起见,我们统一行动。”
张丰毅离得越近,卡莉警官就愈发肯定,曾经找她调取监控的便衣警探和出现在爆炸现场的中国男人,完完全全是一个人。但是是巧合吗。
便衣警探通常是由警局派出执行特殊任务的,除了最终的收网行动,他们很少会露面。和卡莉等一般的警察相见,更是难上加难。为什么眼下的中国男人,却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多次露头。
此次的爆炸震动全市,假若要派便衣调查为何不多派一些。
来来回回就是他,难道联邦警察没有人手可用了吗。
卡莉警官不能确定,她毕竟是极少外出的文职人员。但她有必要将她所知的情况,报告上级,或者特警小组的组长。
全组倏然行动,张丰毅和杰奎琳也混入了持枪戒备的警员中。卡莉警官着意看了杰奎琳一眼,杰奎琳的双色长辫令她印象深刻。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张丰毅他们的视野,在人群里穿梭,将张丰毅的情况一一告知了特警组长信任的几位下属。
一个有毒瘾的美国姑娘
得知了卡莉警官提供的消息,特警组长侧着脸扫了张丰毅一眼。他小声地命令几个得力下属:
“他们有可疑之处,等下你们摸过去,先把他们控制住再说。”
他身旁的特警于是遵命行事,悄然无声地分散。数十名警察组成的人群里,几个身影偷偷地窥视着张丰毅,以及与张丰毅并肩而行的杰奎琳。
他们的速度比其他人稍慢些,实际上是在接近张丰毅。
本部大楼地下五十英尺的会议室里,用迷彩帽遮住脸的唐,把长腿搭在会议桌上。
古老的会议桌长达六十多英尺,硬木制成,有两列长椅搁置两旁。会议室里阴暗无比,只有桌子顶端长椅后的壁灯散发出些许光亮。
会议桌旁落座的人有男有女,或高或低,有的强壮有的瘦削。由于光线的昏暗,他们的面貌漆黑一片。
一位体型壮硕、身穿军装的高大军人,踱步至会议桌最前端的长椅。他把拳头撑在桌上,声音雄浑而富有雄性魅力地说:
“各位,我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想动员你们追回本部遗失的重要物品。”
“什么东西啊,用得着罗德将军亲自出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您老不安心在家颐养天年,出来干嘛。”
“迪昂,注意言辞,罗德将军是第一批组建本部的人。老板不在,他有权命令我们所有人,他值得教仰和尊重。”
“执行任务过程中临时终止委托,也是他这样的伟人做出来的吗。”迪奥言辞锋利。
“突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实在是本部的无奈之举。你们的损失本部可以全权负责,此次大规模行动也会按照合理的价钱支付给大家。”一脸沧桑的罗德郑重承诺。
“罗德,既然事关本部的生死存亡,你就尽早说明状况吧。时间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宝贵的。”
“恕我冒昧,本部失窃的物品暂且保密。我只能像往常那样,告诉大家目标人物和任务地点。”
“我倒想听听,究竟是哪件重要的机密让老板寢食难安。”迪奥有意针对年岁颇长的罗德。
罗德的思路一时间被打断了,他苦思着,面色阴沉。托在桌上的手掌又加了几分力道。
“迪奥你过分了。”唐冷声道。
其他人虽然沉默不语,但都抱着各自的心思。有的在心里支持着唐和罗德,有的迫不及待地想看一向持重的罗德出丑,有的则作壁上观,一脸漠然。
“迪奥你莫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本部有本部的规矩。”一个阴柔的男声响起,语含讥刺之意,“你犯了你妈妈的规矩,都要当心回家挨收拾。现如今,反不如当年的孩童了。”
“用你操心。”迪奥没好气道。
罗德将军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敌人将偷走的实验成品,冒险打在了平民身上。实验用的平民,基本是无家可归的穷人。他们用重金厚赂,竟然有了成果。”
“他们一共取走七支样品,”罗德将军在灯光的映照下,比划出数字“7”的手势。
“第五次实验时,实验品成功存活。一个有毒瘾的美国流浪女孩,成为了他们的最终产品。”
“大家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成品杀死。本部不能允许超出其控制范围的实验品,存活并进入人类社会。”罗德将军重重地用拳头捶桌。
“本部怎么不追究,偷走它东西的人呢。”不知谁幽幽地问了一句。
“肯定要追究,”罗德将军语气坚决,“但时机未到。我们当前要集中精力,清除他们的实验成品。因为实验成品的风险性,根本无法预估。她也许能够毁掉在座的各位。”
罗德将军从会议桌下方抽出一份文件,布满皱纹的手指翻开一页。
“她叫杰奎琳,本来是俄亥俄州人,后来高中时她染上了毒瘾。”介绍完大致经历,罗德将军开始引入正题。
“大约五天前,她流浪到了纽约曼哈顿。一伙神秘组织找到了她,想要利用她进行实验。她当时没有同意,但最后的结果,看来是她接受了。她被从戒毒所带离,并去外发生爆炸的诊疗中心。”
“以上均是纽约街头混混,对她描述的汇集,可信度足够高。”
罗德将军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精心策划的组织目前已经逃离了爆炸现场,我们暂时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所谓的爆炸,应该也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是用爆炸搅乱局面,并掩护撤离。这伙人下落不明,本部决定将目标转移至实验品身上。之所以没有让大家去现场,也正在于此。我们很可能会扑空,还将引起警方的注意。”
“总的来说,我们要用尽一切手段寻找到杰奎琳的处所,并干脆利落地做掉她。”将军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
张丰毅跟随着特警小组的步伐,在诊疗中心的大片绿化林里前进着。
杰奎琳和他,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杰奎琳的行走速度被有意调控,距离从头到尾几乎不变。重重的枯木不停地连绵着,张丰毅惊奇于它的面积之大。
他们的位置约摸在长队的中间,前面约有二十多个特警,后面约有三十余。
前进的过程中,不时有几个特警从队伍里离开,结伴跑进绿化林深处。警察的主要目的是搜寻幸存的病人和医护人员,一旦确认没有危险后,便会自动分开寻找市民。
三位形迹可疑的特警分别落在了张丰毅的左后方、正后方和右手边。张丰毅一早就察觉到他们的异状,他们看似在随队伍行进,实际一直在悄悄地后退。
比如右手边的,原本在队伍最前方,此刻竟落到了与张丰毅一排的地方。
他考虑着,要不要先发制人把他们三个干掉。如果率先开枪,尽管能够取得先机,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特警应该是怀疑到了他,他的某些方面绝对引起了注意。才会有人故意抄到他背后。
救援市民
张丰毅后背心一凉,一阵疾风袭来。准备已久的三名特警快如闪电,转瞬间就到了他身旁。
张丰毅不由得心头剧震,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的手指旋即摸上了腰间的突起,衣襟下是他的沙漠之鹰。
强悍如锁链的臂膊缠绕上张丰毅的身体,张丰毅立时就有了极度的受困感。右手边的警察控住了他曲起的手肘,正后方的则直接卡住了他的脖子,左后方的伸腿去绊张丰毅的小腿。
张丰毅的肌肉刚刚鼓涨,待欲反抗,念及后果便松弛下来。他没有单挑所有人的实力,一旦反抗,反而坐实了自己别有用心的罪名。
三名特警将张丰毅围在当中,张丰毅透过警服和脑袋的间隙,艰难地给杰奎琳递过一个眼神。
警员们的信任要挽回,他也要使杰奎琳放心才是。
张丰毅附近一片喧哗,领头的特警组长回头观看,他的下属将张丰毅反手束缚起来。特警的纪律严格,组长一停下,整条长队就都静止了,像诊疗中心里的枯树一样。
组长向他们打手势,命令他们看护张丰毅。队伍于是再次前进,完全没有被张丰毅的小插曲所影响。
杰奎琳也由一个特警贴身环卫着,他们俩的存在均引发了特警组长的留意。
假若特警组长怀疑到他,就表示张丰毅哪些地方露出了马脚。毕竟一枚警徽的说服力仍然太低,要是组长足够谨慎,就断不会轻信张丰毅。
可也不至于贸然制服他。
张丰毅想要脱身,他必须要想尽办法获得特警们的信任。要使警察们相信他的掩护身份,以及手中的警徽。
他的罪名应当没有坐实,张丰毅凭伏击他的人手上的力道,便知晓了此点。要是遇上真正的敌人,警察们会粗暴地将他打倒,之后用手铐将他安置在固定的地点。
针对有作战能力的张丰毅,组长给予了他额外的关照。
两个特警左右出击,将张丰毅的胳膊死死地钳制。正后方的特警松开张丰毅的脖子,提起冲锋枪抵着他的背心。
张丰毅能感受到枪口的冰凉,后面的警察人性化地给了他一句:“兄弟,组长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劳烦你配合。要是你真是由上级秘密派出的,组长会释放你的。”
张丰毅这下知道了,能否释放他,其关键在于他们所谓的上级,能不能提供对他身份的证明。要张丰毅搞来一份如假包换的证明,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而张丰毅必需联系到本部,让本部去处置此事。
杰奎琳大约在张丰毅前方十英尺的位置,她气定神闲地双手插兜,脑后半金半黑的双色长辫垂下。一名女特警负责护卫她,也是一柄冲锋枪的枪口对着杰奎琳的腰背。
一干特警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一些警察已经从诊疗中心发现并救出了无辜的市民。或是白大褂、白口罩的医生护士,或是病号服的住院病人,通通由两个警员合力搬运。一个揪住肩头,一个扶着脚踝。
深陷诊疗中心的市民似乎全是昏迷休克状态,双目紧闭,被抬走的时候耷拉着脑袋,嘴角有白沫溢出。
唯独杰奎琳是例外,张丰毅初次见她,她便是一幅平静淡然的样子。不仅毫发无伤,连心情好像都未受到一丝影响。
她是来买药的吗。以她的性情,真的是那种能耐住性子,主动独自寻找救援人员的女孩吗。
特警长队在门口分成两列,两三个警员如履薄冰般提枪上前。组长领头跃步进入幽暗的住院楼内,地上的瓷砖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不省人事的病人和医生。
进去的队员先四散查看了一番,走廊和大厅里幽静如水,墙壁能映出人的倒影。组长一边警戒,一边向楼外挥手。
蹲守的数十名警察立即会意,火速展开救援,如群蚁四散而去。一部分冲上楼,继续侦察;一部分留在一楼将昏迷的市民抬出;剩下一部分则在楼外承担警戒任务。整个救援过程悄无声息,只有靴跟踏地的“嗒嗒”轻响。
张丰毅被三名警察押着站在一僻静处,眼前一片繁忙,尽是抬着市民出入的特警。他左思右想,决心尝试和看押他的人沟通。
他的生命虽然重要,但市民的救援耽误不得。看样子里面的人不少,抬出去的一个接一个。
“要不你们先救人吧,有一人守着我就可以了。市民的生命安全要紧,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发生爆炸的原因。如果知道,一定给你们汇报。”
“你比我们早进入,怎么不知道。”一名特警在张丰毅面前踱着步,沉着脸反问。
张丰毅一脸苦笑,索性不再辨解。他和杰奎琳默默地站立,几乎对他们的处境束手无策。
“他们这是吸入了麻醉性的毒气。”又是之前和张丰毅搭话的警察,他专业地审视着脚下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张丰毅顺势问。
“简单,”警察略微下蹲,亲自给张丰毅演示,“你看,他们的呼吸尚存。”
他把手指放到昏迷者的鼻尖。
“两眼瞳孔发散,并吐白沫。”他先拉开昏迷者的上下眼皮,再指了指嘴角残余的唾沫。
“没有外伤,而且人数很多。最大的可能就是大范围的使用麻醉性毒气,既能起到效果,省时省力,又不会夺人性命。”警察收回手,似乎觉得他和张丰毅这样的可疑分子分析案情,有些瓜田李下的味道。
“你和他说有什么用,组长说了,他的身份可疑。”站在张丰毅左手边的警察忍不住嘟哝。
“就是,站好了。”蹲着的警察摆出官威来,厉声呵斥。
张丰毅暗暗记住了他的分析,装作顺从地站得笔直。如果对方采用了麻醉性毒气,必然要有获取的渠道。
此类物品极难交易,只要摸查到他们的渠道,便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本部最初表示,有重要物品失窍,难道就是他们所用的毒气。
就算本部有此类东西,张丰毅也丝毫不觉奇怪。谁能知道本部有什么藏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