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障的监控
张丰毅的发问可谓是鞭辟入里。乌普霍夫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他沉着脸站起来,驻立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
俄顷,他踱步到办公桌后,拨通了公司的内部电话。
“叫克鲁克去地下停车场等我,有位先生要去我家做客。”
张丰毅轻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乌普霍夫最终选择了和他继续合作。
他估计乌普霍夫并不清楚他的实际水平。身为纽约家上市公司的老板,乌普霍夫并不缺钱。于他而言,让一个新人履行他的委托,既不划算又不保险。
合理的解释是,本部赶鸭子上架地把他一个新人派出去,乌普霍夫其实是完全不知情的。个中原由与他无关,只是本部因势所迫擅自作出的举措。
所以张丰毅刚才的表现算是色厉内荏。毕竟,他可不想让好不容易到手的买卖,由于雇主的怀疑就泡汤。
乌普霍夫放下电话,引着张丰毅出去。
伴随着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他们乘电梯下到了地下一层。
电梯门向两边滑开。张丰毅和乌普霍夫并肩而行,前行在地下停车场幽暗的灯光中。
很快,乌普霍夫带领他在众多的越野和超跑中,找到了一辆显眼的加长版林肯。
乌普霍夫的座驾一看,就知道是美国上层阶级的大手笔。车身长八米,极为霸道地占据了四个停车位,表面漆黑近墨,甚至能映出张丰毅拉长的倒影。
张丰毅打开车门进入车厢,却突然被吓了一跳。他右手下意识地就往衣襟内侧摸去,想要掏出藏于胸前的沙漠之鹰。
车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着仪表盘显示的微光,张丰毅依稀看到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一位戴墨镜的彪形大汉。
紧随其后上车的乌普霍夫,在车内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不以为意地介绍道:
“克鲁克,我的贴身保镖兼私人司机。”
“你不必对他有什么顾忌。他非常专业,对雇主也很负责,不该知道的他不会多嘴的。”
听到乌普霍夫的介绍,张丰毅便放下了戒心。
看来,克鲁克的办事效率很高,行动非常迅速。乌普霍夫几分钟前临时通知了他。张丰毅他们下楼的空当,克鲁克就已在车上守候了。
克鲁克满是老茧的大手转动着方向盘。他熟稔地操纵汽车退后,出了幽暗的地下停车场。
借着明亮的天光,张丰毅辨明了车内的环境。
浅棕色的真皮座椅柔软而光滑,如客厅沙发般横着置放。狭长的车窗中是纽约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街景。车厢内部,车载电视、茶水、威士忌一应俱全。
张丰毅看着一身黑衣的司机驾驶汽车,在心里估摸乌普霍夫的经济能力。
从乌普霍夫的私人座驾上看,乌普霍夫的年收入不错。既然能坐得起价格数百万的豪车,张丰毅想,给他的报酬应该不会少。
约摸半个钟头的车程,他们进入了纽约郊区的一片富人居住区中。
外围是满目深秋萧索景象的绿化林,里面则星罗棋布地分布着成栋的联排别墅。联排别墅上下共五层,装修大气。
“很高端呢。”张丰毅望着居住区里的建筑,啧啧赞叹道。
乌普霍夫不置可否。进入居住区,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林肯车在望不到头的联排别墅间穿行,到靠里些的一栋别墅门前了“嗤”地停下。
汽车停了下来,随后就毫无动静。
车上的三人谁也没有移动。
克鲁克是因为职责所在,需要随时等候乌普霍夫的命令。张丰毅则是看到雇主不动,他作为与蕾娜毫无干系的外人,当然就更懒得下车了。
乌普霍夫闷闷地静坐在座椅上,神色越发的悲哀,目光悠长。许久,他嗫嚅道:
“蕾娜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我就特意选择了这里,把它当成我和蕾娜的家。”
张丰毅闻声便挺身坐了起来,心里无奈地想:
又来了,他呵斥我和属下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嘛。
张丰毅一边暗自唏嘘,多少男人为情所困,一边急忙岔开话题。他怕乌普霍夫深陷记忆之中,结果耽误了正事。
“蕾娜出走之时,没有留下有关她的监控录像吗。按理说,应该有吧,警察办案时调取过没有。”
张丰毅仅是凭空的猜测,可能留存了蕾娜出走时的监控录像带。
蕾娜和乌普霍夫所居住的地方,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奢侈。
联排别墅的外表极其讲究。停车场和路边停放的车辆也都是些奔驰、宝马和雷克萨斯之类的高档车。绿化林里看起来也经常被人打扫,没有几片落叶。
从这些表现来看,张丰毅觉得,这里一不像少人管理,二不像秩序混乱,三不像犯罪频发。整体感觉井然有序,如果监控设施完好,并且有人经常巡逻,就更加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蕾娜是怎么不留痕迹就离开的。如果她住在监管不到位的贫民区,悄然离去也许能讲得通,可这里是设施完备的富人区。
乌普霍夫嗓音沙哑道:
“那几天,路上的好几处监控摄像头,因为质量问题短路烧坏了。警察想调也没法调。”
“而且不只是我们家门前的,”乌普霍夫补充道,“其他住户也有类似的情况。”
“警察调出来的监控录像都是分断的、不连贯的,根本判断不了蕾娜出走的方向。”
“两起意外太巧合了吧。”张丰毅当场就下了判断,“为什么偏偏在蕾娜失踪的那段时期,监控摄像头发生了故障。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破坏,然后伪造成了质量问题。”
“监控摄像头早在蕾娜失踪前半个月,就无法工作了。”乌普霍夫很快就否定了张丰毅的猜测。
他试着给张丰毅详细阐明道:
“我的家处于一片大型社区内,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是由物业负责维护的,而不由警察局管理。更换摄像头的事务,社区物业拖了很长时间。所以一直到蕾娜失踪,别墅门前的监控仍处于瘫痪状态。”
“蕾娜失踪,他们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乌普霍夫固执地说道。
“有质量问题的监控摄像头,是在同一时间出现故障的,还是陆陆续续发生异常的。”张丰毅紧接着追问道。
假如监控摄像头是被人为破坏掉的,这些所谓的故障必然发生在较短的时间段内。而假如社区的监控摄像头,真的存在某种质量问题。它们总不可能在社区电路没有问题的条件下,一夜之间就全体报废。
要是属于乌普霍夫所说的情况,它们肯定是在使用过程中,因不断的损耗而逐一退休。
这并非是说,它们同时报废完全不可能。而是此种情形概率太小且不合常理。
“我不清楚。”乌普霍夫诚实地摇头道。
“你的问题应当由社区物业来解答。我怎么会了解我家门前监控系统的相关事宜呢。”乌普霍夫向张丰毅摊摊手,不胜其烦道。
乌普霍夫一指出,张丰毅就意识到了他的错误。
他没有作声,捻着下巴,沉下心来,仔细回想细节。他努力地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乌普霍夫这时开口,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虽然详细情况我讲不出来,但是我记得,社区物业最初就处理过一批摄像头。”
乌普霍夫眉头蹙紧,露出竭力回忆的样子,接着说道:
“我想大概是在夏天吧。那时候,我家门前的监控仍是照常工作。”
张丰毅心头猛地一沉。乌普霍夫的话彻底排除了绑架人有意破坏监控的可能。他只好在心里彻底抹去了随之而来的其它揣测。
形似线索的漏洞或许很多。但是无论怎样,张丰毅想,破解谜局的关键,仍然要回到蕾娜为何偷偷外出,她出门后到底去了哪里,绑架人又是在哪里对她实施攻击的,这三个问题上来。
可张丰毅百思不得其解。蕾娜为什么要外出,没有理由啊。他左思右想,也得不出半点有用的结论。
这个看似简单的疑点,他到现在也根本没有思路。
张丰毅以手掩面,遮挡住面前的光线。他把脑海放进深邃的黑暗里。
不知为何,他越是想平静下来就越是难以平静。越是想寻找线索,就越是觉得整件事情一团乱麻。
时间仿佛按下了静止键,车厢里顿时陷入了气氛尴尬的寂静中。
车里的人一动不动,宛若没有生命的雕像。炽烈的阳光穿过车窗照到他们的衣领、膝盖和皮鞋上。
乌普霍夫满脸疲惫地倚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双眼空洞地注视远方裸露的树林。忠实听命的司机,粗糙大手搭到方向盘上,神色如常。
由于时间的推移,张丰毅感觉射到额头的阳光变得炙热起来。
先开始温度适宜,给人很温暖的感觉。而后逐步升高,由温和转变为强烈的炙烤感。最后则是令人极端不适的滚烫。
张丰毅的感受并不是很好。
最初他以为是快到中午了,日头自然毒辣辣的。
而身体之后传来的变化,却令他心头剧震。
他的额头突变冰凉,而且是刺骨的冰冷。他的额头上由高温快速转为低温,仿佛从沸水中捞出以后,瞬间就贴在了冻得结实的冰块上。
张丰毅很快就惊醒过来。这根本不是阳光的作用。深秋的日头也本不会像刚才那般灼热、晒人。
这是他的狙击感应在给予他提示:有人把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反应过来的霎那间,张丰毅浑身寒毛直竖,情绪立即绷紧起来。
他咽了口涶沫,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万一被狙击手发现,狙击手即刻就有可能开枪。谁能想到,蕾娜都已经失踪,竟然还会有人埋伏在乌普霍夫家附近。
他微不可见地探手过去,悄悄拉了拉乌普霍夫的西服衣襟,同时嘴唇微动,轻声道:
“身为你的合作人我提醒你一句,有人想要狙击我们。你注意安全,我要下车查看。”
狙击手
离乌普霍夫家不过数百英尺的荒树林里,在密密层层的裸露树干下有一栋尚未装修完毕的独栋别墅。其庄严轮廓或隐或现,令人难以察觉。
乌普霍夫家所处的富人居住区,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联排别墅群,也有一些散布在林中的独栋别墅。
特伦斯·杨埋伏的地方就是一座无主的独栋别墅。他已经在窗口后的阴影中隐匿了足有半天的时间。
巴雷特狙击枪的枪管极其隐蔽地从窗口角伸出。
屋里空空如也。上午灿烂的橘黄色光芒在杨背对着的墙壁上,切割出方形的亮块。
因为正午光线明亮,屋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变得更加阴暗。
死寂的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灰尘的味道。虚空中飘浮的尘埃如洁白米粒般熠熠闪光。
杨把全身都隐匿在窗口下的死角里。他警惕地迷起眼睛,从狙击镜里窥视着乌普霍夫家的方向。
这时,屋子的另一边轻轻地响起了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
“杨,你说头儿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他一定就能算准乌普霍夫的行动吗。”
“我就不太信他。”哈里·d·米尔斯老老实实地说道。
蹲伏在窗边的杨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他比谁都知道,狙击是需要平稳的心境的。
杨压低声音,赶忙回应道:“急什么,他不是已经来了吗。”
“可头儿没说他身边,跟了个莫名其妙的中国人啊。”米尔斯疑惑地说道。
米尔斯刚从陆军退伍没多久,对暗杀这类任务还是缺乏耐心。现在,因长时间的埋伏,浑身酸痛的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再等等。”被米尔斯这么一搅合,杨难免分心。他换了换持枪的姿势,随口劝慰米尔斯道,“乌普霍夫身边的中国人说不定是他请来的专家。”
“既然是专家,肯定是需要四处查看的。”杨嗫嚅着揣测道。
略一沉吟,他便吩咐队友道:
“一会儿,要是他们分开了,咱们就按原来的计划走。要是他们一直待在一起,我解决乌普霍夫,你干掉他旁边的中国人。最后,车前面的保镖就交给施密特。”
杨转过头,把线条刚硬的脸颊朝向他右手边,同样以蹲姿持枪的米尔斯和施密特。冲着队员们,他再次强调道。
“听懂了吗。”
施密特凝视着狙击镜里的林肯车,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他没有接杨的话,神情专注地目视前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年青面庞的米尔斯放下枪来,一脸愁闷地坐到地上去。他身上的迷彩服松松垮垮的,现出几分倦态。
对着杨坚毅的侧脸,他自顾自地抱怨道:
“还要等啊,天没亮我们就蹲守在这里了。我以前在部队里也没遭过这罪。”
“在部队里。”杨颇为轻蔑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直刺他的要害道,“可是你上过战场吗。有没有立过军功。手里的人命又有几条。”
米尔斯无话可说。
他在部队里白白浪费了四年的光阴,每天除了对着靶纸射空包弹以外就没别的能做。杨的话虽说不近人情,但确实点中了事实。
米尔斯只能悻悻然回过身子来,重新把枪放回原处,做好射击前的准备。
米尔斯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他的话,没好气地提醒道:
“说好了,如果我打不中的话,你们可要帮忙补上几枪。”
行事沉稳的施密特这时忽然举起手来,示意有情况发生。
房间另一边的杨立即收到了他的预警。杨把头贴近狙击镜,观察林肯车周遭的情形。
“那个中国人下车了。”施密特沉声汇报道。
……
张丰毅脸色如常。他叮嘱完乌普霍夫,就小心地打开车门,不急不缓地跳下了车。
举目四望,皆是衰朽的枯木和夹杂其中、富丽堂皇的高端别墅。不时有几辆豪车从面前的公路疾驰而去。路边,寂寥的树林照旧沉寂着。别墅的窗台上,忙碌的佣人似在弯腰打扫地板。
看起来,张丰毅所处的居住区里平静安详,似乎没有任何危险。
然而他额头处的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着的。而且,它仍未有丝毫减轻。这充分说明敌人的枪口对准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张丰毅。
张丰毅琢磨着,不知道乌普霍夫是否也是同样的状况。
如果的目标不仅是他,而且包括乌普霍夫,甚至乌普霍夫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标。张丰毅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他千万不能使察觉,他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他的性命倒在其次,首先要考虑到的是雇主的生命安全。既是出于他的某种职业责任感,更是出于对事后的盘算。
雇主要是被一枪打死,酬金谁来付。
当前最糟糕的处境在于,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里。抛开对方的意图不谈,他们有多少人,有怎样的武器装备,可以产生多大的战斗力。而他们又是否具备,将张丰毅和乌普霍夫瞬间击杀的能力。
对张丰毅来说,一切都是未知。
保险起见,他决定试试仅有的办法。他要试着欺骗敌人,要给敌人一种目标人物完全进入圈套中的假象。
只有这样,方能使他们麻痹大意下来,不至于即刻开枪。
感观世界里,狙击感应不断地带给他忽冷忽热的感受。它正时刻提醒着他,也许在某个不可见的隐秘之处,就有他所发现不了的敌人。
张丰毅面带轻松的微笑,闲庭信步般地游走在乌普霍夫家门前。他时而低头,时而思索,时而疾走,时而停步,时而仰望头顶蔚蓝的天空,时而驻足遥望地平线上一座式样古朴的建筑。
看似是在闲逛,是在欣赏美景,其实是在心里反复斟酌对策。
或许有些奇怪,但这么说并不算错。事实上,他在给演戏。
可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因此迟迟没有开枪。否则的话,既然弹道都对准了他的脑袋,他如果是目标人物,没有理由不开枪。
但是张丰毅能保证,假如他露出一点逃跑或者示警的意向。埋伏在暗处的十有**会提前行动。
会想,先毙了这个可疑的中国人再去理会别的。
张丰毅的主意是,他如果伪装成是被乌普霍夫邀来做客的客人。那么客人来朋友家周围欣赏欣赏景色,闲聊几句,顺便点评一二。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装作悠闲散步的同时,张丰毅也在集中起注意力,仔细审视着居住区里的每一栋建筑。他试图找出的隐蔽位置。
狙击感应内的弹道方向,是从西面的树林里而来。
循着感觉中的方向望去,张丰毅隐约可见,其中似乎有一座不算太新的独栋别墅。
他于是漫不经心地扫视过西面的树林,然后毫不停顿,迅速转移视线。仿佛西面树林平庸至极,根本对他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似的。
他转而望向另一边,并在另一边的联排别墅上凝视了很久。另外,他还赏识般装模作样地微微点头。
张丰毅心里有了底。
就在他视线停留于西面树林的短暂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果断地启用了全息瞄准。将树林里的全貌放大后,林中那幢无人居住的独栋别墅显得更为突出。
虽然仅凭粗略的一瞥,张丰毅未能发现和狙击枪的影子。但他觉得必定就藏匿于,那幢散发阴森气息的独栋别墅。
张丰毅如此猜测的缘故,便是埋伏的条件并不很有利。
林中的树木,落叶后地面空旷无比,缺少遮蔽物。再加上园工的勤于打扫,薄薄的枯草层下就是褐色的泥土,里面根本藏不住人。即便能藏住,换作是他,绝不会冒这种风险。
就算另辟蹊径,特意利用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心理,躲到了枯草层下。他的伪装也不可能完美,细看的话绝对能发现其间的区别。
而在那粗略的一瞥中,张丰毅并没有发现地面有什么明显的不对劲。
对比独栋别墅和树林的环境,就使他更加确定,埋伏他的一定藏在独栋别墅里。
张丰毅于是悠然踱步到林肯车旁。他一面由车前走过,向车后散步,神色淡然。一面低声嘱咐乌普霍夫和驾驶座的克鲁克,用车内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等下我一旦从后视镜里的视野内消失,克鲁克你马上就开车离开。时间很紧,不要多想,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
“有盯上我们了。”张丰毅加重语气道。
“看到西边的枯树林了吧,张丰毅试探性地问车里的人,“朝着它的反方向开。”
“把油门踩到底,能有多快就开多快。逃跑的时候记得多移动,留意不要被子弹打到。”
“乌普霍夫就干脆躲到车门后头去。”张丰毅又一次叮嘱真皮座椅上的乌普霍夫道。
话刚说完,张丰毅便踱步走尽了八米长的林肯车车身。
在与车内端坐的乌普霍夫擦肩而过之时,张丰毅用眼角余光观察到了,车窗后的乌普霍夫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和遵命。
张丰毅既不转向,也不停步。他安心地收回目光,立即开始准备施行他脑海中的计划。
很快,他云淡风轻地迈步,脚步从容不迫。步子状似随意,实则目的明确。在杨的狙击镜里,他只是以平常的走路速度前行着。
杨想,他也许是要去路尽头的公共厕所解个手。
等到了联排别墅的末端,张丰毅忽地停下步伐,身形骤然一动。
他的身影在路的尽头一闪即逝,速度飞快,几乎是瞬间便闪进了联排别墅,背对西面树林的一侧。
飞奔入联排别墅后的张丰毅,与豪华的联排别墅隔着约七八英尺的距离。它们中间是唯余衰草的绿化带。
他紧张地在联排别墅后隐蔽起来,伸手撩开衣服,从胸前掏出沙漠之鹰。虽然如此,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耐心等待着。
没多久,加长版林肯漆黑发亮的车身便匆忙地后退,全速启动,离开了张丰毅的视野。
见到雇主脱离战场,张丰毅遂不再犹豫。他快速后退几步,双腿骤然发力,加速助跑,于半人高的栅栏上纵身一跃。
轻微的“扑通”一声。
着地的部位传来实打实的疼痛,他的身体在褐色泥土上翻滚了几下。张丰毅咬牙忍住,挺身站起。
接近敌人
张丰毅突然跳进绿化带的奇怪举动,事实上,也不是没有人发现。此刻,许多在自家阳台上,或发呆、或晒太阳、或扫地的佣人都侧过头来,又是好奇又是讶异地打量着绿化带里的张丰毅
张丰毅颇为紧张地眨了眨眼。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在周围数十栋联排别墅,近百观众的围观之下。
他谨慎地把沙漠之鹰重新揣回怀中。
它刚被掏出来的时候,因为上面刺眼的银色反光,大多数围观的人都没能看清张丰毅从衣服内侧取出了什么。
由于挡在前面的建筑物,所起到的掩护作用,张丰毅脑袋上的异样感觉已逐渐消失,归于平静。
如果没有刚才狙击感应产生的疼痛感,张丰毅打死也不会相信。他明明身处治安良好、设施完备的富人居住区中,可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还有某位看不见的狙击手想要一枪打爆他的头。
他背靠着墙壁站立,全身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有一栋别墅上的女佣惊讶地从窗口伸出头来,竟然试图跟他挥手致意。
张丰毅无奈地垂下眼睛,感叹了一句美国女性的活泼大方,就把女佣的小插曲抛到脑后。
很快,他的全副精力就又投入到眼前的困境上来。
他屏气凝神地从墙壁后探出头去,利用全息瞄准眺望树林里的那幢无主别墅。一来是为察看敌人的动静,二来他想借助狙击感应对敌人的应变作一个大体的判断。
正午的太阳悬挂在东方的高空之上,以淡蓝色的苍穹和漂浮的云朵作背景。它虽白得耀眼,却传递不给地上的人以些许温度。
飒飒的秋风穿街过巷,吹动衰草,拂面而去。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
看到张丰毅,于阳台上围观的人们,只是感到疑惑。他们不知道这个中国男人,为什么如临大敌般地靠在建筑外墙上。
经过此处的豪车也多有停下来观看的。可以想见,里面穿戴整齐、准备上班的司机正眯缝着眼睛,观察着张丰毅的状况。
张丰毅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别人眼里,一定是个举止失常的精神病人。
望着树林里平坦的土地和别墅空荡的窗口,张丰毅寻找着藏匿的狙击手。狙击手的配枪、服装和未被遮掩的皮肤与周围的环境必定有着差异之处,张丰毅要找的便是其中的不同。
但是狙击手没留给他充足的时间。
没过多久,他便闪电般地从墙壁外抽回头去。
就在刚刚,因被人瞄准而产生的灼热感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感知中。这一次发生的异状集中于头顶,清晰异常。
张丰毅初以为他兴许骗过了狙击手,结果却事与愿违。
对方的狙击手应变能力很强,而且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张丰毅在心里揣测着,狙击手来到此地的根本原因。难道是来杀他的。可是他无家无室,除了本部的杀手身份,没有什么值得被人盯上。
要是算上他的能力,又得另当别论。但张丰毅能够保证,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秘密。除非狙击手是由为他实施改造的人派出的。
况且,狙击手既然在张丰毅未下车时,便瞄准了他。那为何当时不下手。
那时张丰毅是没有完全意识到的。他没有作任何的防备。如果他是狙击手的目标,狙击手曾有过无数次绝好的机会一举击毙他。
同行三人中,乌普霍夫就成为了最有可能是他们目标的人。因为他很有钱,掌握着一家上市公司的运转。并且不久前,他才经历了妻子被绑票的意外。乌普霍夫被实施绑架的同一伙人再次锁定,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也许见乌普霍夫不愿意合作,达不成他们的目的,便欲除之而后快。
但是,如果乌普霍夫是他们的目标,那克鲁克已然带着乌普霍夫逃离了现场。乌普霍夫一跑路,他们现在就等于是失去了目标。
目标人物都逃走了,可狙击感应仍有作用。用来暗杀乌普霍夫的狙击手,为什么仍要揪着他张丰毅不放。
蓦然,他从遮蔽物后一步踏出。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旋即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
张丰毅望着西面密密丛丛的光秃树干,深吸几口气,便朝确定下来的狙击手的位置加速狂奔起来。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接近过去。要想从狙击手的暗杀中活下来,唯有抢先别人一步杀了暗杀者。既然雇主已离开了战场,他就更没什么可值得分心的事物了。
张丰毅拼命奔跑,大口喘气以维持肺部需求。他一边双腿用力,健步如飞,一边留神注意着狙击手的子弹。
他的狙击感应和全息瞄准都开到了最大限度,张丰毅能一直毫无阻碍地望见独栋别墅的屋檐和门上的转轴。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一切都无比地明晰。脚每一次着地的触感,风每一次拂过的震动,枯草每一次折断的响声,照进别墅里的光线每一次的变幻。所有的信息转瞬之间便传送到了他的中枢神经。
张丰毅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感知里一旦出现了预示着被人瞄准的灼热感,他就将立即改换位置。
对面的狙击手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人。他之前肯定发觉了张丰毅的奇怪举措。
张丰毅是主动从隐蔽物后跑了出来的。
他主动由安全地带进入了狙击枪的射击范围。在狙击手的眼里,这十分反常。
从狙击手觉察,到他选定方向射击,至多不过短短几秒钟。
对埋伏的狙击手而言,他所需的仅是找寻合适的时机和精确的弹道。而张丰毅却要困难得多。他急需接近过去,还要闪避随时可能发射的子弹。
接近之后,才是翻盘的时刻。
只是张丰毅有点不明白狙击手的心思。狙击手为什么要选择在居民区狙杀目标。
在居民区完成暗杀,必定会惊动普通民众和纽约警察。
即便狙击手给枪管装上消声器,也无济于事。
因为消声器吸收的是子弹出膛时的噪音,不是子弹射入目标体内或者尸体砸落地面的声音。后者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只要人们被吸引过来,只要人们目睹倒下的尸体和尸体上的弹洞,人们就会立刻明悟这是怎么一回事。
故而,目标若是被击毙,狙击手要如何想办法逃出来。
他参与的暗杀行动于公众眼前暴露无遗,警察局也不会不管。
标示敌方子弹弹道的疼痛,从无到有地产生于张丰毅的面颊。它时而灼人,时而寒冷。
张丰毅不由得难看地咧了咧嘴。虽然狙击感应事先给予了预警,但是他没有立即改换位置,而是选择作笔直冲刺状。
此刻,由狙击感应带来的疼痛并不算如何剧烈,但它又确实存在着。只能说,它暂时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级别上。
疼痛的程度既说明狙击手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也说明了狙击手已有的动作还没有到,能直接威胁张丰毅生命的地步。
对方的狙击手可能正在犹豫。毕竟他唯有一次机会,使用过后就要当场暴露,需要即刻撤退,以防叫赶来的警察抓住尾巴。所以他预估出了张丰毅的移动轨迹并瞄准以后,并没有即刻开枪。
也许一枪打不中,他可以再多打几次。但那意味着留给他用于逃跑的时间就要随之减少。
覆盖干枯荒草的绿化带,位于联排别墅约周边八英尺的区域,由铁栅栏围出。唯独空出两道台阶。台阶通往联排别墅的保险门。
这栋联排别墅总共住两户人家,就住满了。它们的门口正对着乌普霍夫家。
前行的张丰毅瞳孔骤然放大,狙击手终究还是开枪了。
张丰毅的感知世界里,由狙击感应引发的烧灼感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猛增强。片刻之间,它便变得如炭火炙烤般难以忍受。
身随意动,张丰毅的步伐猛地停滞、变缓。不顾肺部的干渴和肌肉的疲劳,他强迫他的身体克服前冲的惯性,瞬间减速直到彻底静止。
“咻”
一颗从独栋别墅的阴影里激射而出的子弹,斜射进了张丰毅脚前的松软泥土中。
幸亏张丰毅的狙击感应及时给予了提示,他方能避开狙击手手段老练而狠辣的致命一击。
侥幸躲过飞来的子弹后,张丰毅步伐稍作变换,换了个方向继续朝狙击手藏身的别墅前进。等到了栅栏边,他奔跑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张丰毅双手紧握栏杆,纵身起跳,用手作支撑,眨眼间便翻过了并不算矮的障碍物。
这时,第二枚子弹“咻”地而来。跳下栅栏的张丰毅没跑出几步,就连忙弯腰、转头、闪避。
疾速射出的子弹与他擦肩而过。
保险起见,他避开子弹后就收回即欲迈出的左脚。转为左脚落地,右脚向前踏出。张丰毅稳住呼吸,迅速改换前行的方向,意欲通过前面的建筑物作掩护。
子弹长距离破空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子弹射入地面时四处溅射的泥土,如雨点般纷散,令人为之惊疑不定。
阳台上,穿着围裙的女佣们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她们有的凝眸观望着,有的聚到一起议论纷纷,有的则惶恐不安地匆忙报警。男佣当中更有甚者,一些人拿着猎枪就出了门。
张丰毅和狙击手的身份有异,已成了昭然若揭的事实。
……
“施密特,你为什么要开枪。”杨不无愤怒地扔下他的狙击枪,语气激烈地质问道。
施密特语带遗憾地回答道:“乌普霍夫逃跑了。此次行动,我们失败无疑。”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能有幸杀掉他身边的中国人,我们起码就不会无功而返。”施密特声音低沉地着重说道。
“他身边的中国人是谁,是怎么察觉到我们的。”米尔斯狐疑地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其实米尔斯的疑问也是他们三人心里共同的问题。他们均是军营出身,中国人为何能发现他们。
而更关键的问题,他又是怎样以违反人类常识的方式闪避过子弹的。
“施密特,我现在认为,我们可以先杀了他。”杨凝望着左闪右避、如有神助的张丰毅,又坚决又有力地说道。
施密特用自身的行动表示了对杨的遵从。
计划路线
一排排子弹夹带着尖利的啸声呼啸而来。弹头敲击路面、建筑外墙和铁栅栏,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撞击声。
杨和施密特的狙击枪在张丰毅所经之处,留下了密集的弹洞。
既是为了接近他们,又由于对自身安全的顾虑。张丰毅采取了奔袭外加不断更换掩护物的策略。
让张丰毅始终待在安全区域内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可以保证他一时的安全,但是他想要的结果是,他能从狙击手身上发现些什么。
他和乌普霍夫正处于毫无线索的困境中。狙击手的出现恰是难能可贵的契机。
狙击手暗杀乌普霍夫,其中必有内幕。如果能活捉狙击手,并从狙击手口中套取情报,也许他们就能知晓指使者的身份。
他从一座建筑物马不停蹄地跑向另一座建筑物。
仿佛无处不在的弹雨,突如其来地激射进张丰毅脚旁的路面。
张丰毅试着尽量通过居民建筑来掩护自己。这样不仅可以快速接近狙击手的藏身之地,而且可以降低曝光于敌人射击范围的时间,从而尽可能避免被击中。
但是就算采取了再多的防护措施,张丰毅现今的处境也依旧危险。
从乌普霍夫家到枯树林中的独栋别墅约有三百英尺。也许还要更多些。因为三百英尺是乌普霍夫家与独栋别墅的连线长度,忽略了必需转弯和绕道的地方。
居住区里,包括乌普霍夫家在内的联排别墅是成整排分布的。每排每栋都有固定的间隔。
他脑海中计划的前进路线便是把联排别墅间的空隙作为停留点。继而将从出发点到独栋别墅的整段路程分为五截,每截平均七十英尺。
因为别墅会直接挡在狙击手的弹道上,起到绝对的掩护作用。所以张丰毅到了休息点,就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会儿。既能恢复体力,也能打乱狙击手的节奏。
之后他再沿另一个方向行进,抵达下一个休息点。
就这样,他每跑一段路程就会在到达的掩护物后躲藏一阵子。他将会反复重复着奔跑、躲藏的过程。
直到把狙击手吸引出来、或者他到达独栋别墅,张丰毅方会停止,考虑随后的行动。
在张丰毅逐渐靠近狙击手的过程中,狙击手的瞄准难度会随目标距离的减小而加大。
到时候,在他举枪寻找目标的时候,张丰毅完全能够以灵活的走位与他周旋。
距离一变近,枪的作用就微乎其微,尤其是枪身较长、适合单发点射的狙击枪。
近战的话,也许手枪尚可使用。但狙击枪万万不能。何况单发射击本就在浪费近战中宝贵的时间。
狙击手移动相对笨重的枪身,可要比张丰毅跑向他的处所难得多。凡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的人就会知道,双方的距离拉近后,合适的作战方式是手枪射击和肉搏,而绝不是拿着一人高的枪去乱瞄乱打。
而狙击手如果以暴露位置为代价,放弃狙击,转之选择逃跑或者正面迎击。属于他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若是狙击手能看出张丰毅的意图,选择立即出现以阻止他的靠近。而他一旦露出马脚,从张丰毅的视野里现出身形。张丰毅就有了击毙甚至活捉他的机会。
张丰毅首先就能够使用他的全息瞄准能力,用沙漠之鹰干净利落地击毙他。
而且等张丰毅靠近过来,恐怕暴露自己的位置,将成为他仅有的选择余地。
计划看似完美,实际上也有难掩的漏洞。
最合适在人口众多的居住区,制服敌人的方法自然是肉搏,不仅没有明显的动静,而且能保住狙击手的性命。而使用枪的话,无疑会对后续的处理带来诸多不便。
他并不是什么能光天化日、携枪出行的纽约警察,也没有持枪证,更没有公然肆意开枪的权利。如果警察赶来,他就有陷入麻烦的可能。
可是不使用枪的话,就同时意味着张丰毅无法发挥他的长处。
而且,狙击手若是发现了目标与他距离过近,他会采取的下一步行动,也是个未知数。狙击手的盘算中,是不会有张丰毅的狙击感应,这种能预知敌人弹道,并借此避开子弹的诡异能力的存在的。
狙击手此后是会用手枪战斗,还是近身格斗,或者是调头逃跑。三种危难间他作出的抉择,可能会将事件导向不同的结局。
张丰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预计中的休息点。肌肉绷紧,其内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他朝着之前选定的终点,如运动员百米冲刺般逃亡奔命。
狙击手的子弹慑人心魂的音爆,时不时在他的耳边、迈出收回的脚下和腹前响起。
遗留于路面的弹孔连缀成数串毫无规律可循的曲线。
张丰毅的身周如同被金属摩擦产生的高温和充满火药味的烟雾所笼罩,他经常能在全息瞄准里的视野内,瞥见子弹旋转着急速飞行的影子。
要想完成计划的一切,前提是张丰毅得从狙击手的弹雨中逃脱。
即使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由张丰毅现在的位置进入到狙击手所在的西边树林,也共需要经过五个休息点。而休息点与休息点间的路程,基本都完完全全地处在敌人的射击范围里。
在落脚点与落脚点间的七十英尺路程里,无论他跑到哪里,如影随形般的弹雨就会跟着他出现在哪里。而他原来匆忙待过的地方,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已布满了弥散白烟的弹洞。
时候快到正午了。阳光依旧炽烈,但萧瑟秋风中的温度仍然没有回升的迹象。
奔跑至倒数第二栋联排别墅,张丰毅环视一圈,确认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胸前剧烈地起伏着。连续不断的奔跑与闪避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
相比体力的消耗,狙击手时断时续的攻击,以及那些几乎是贴着身体掠过的飞弹才是对他更为严重的,精神上的折磨。
张丰毅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在乌普霍夫逃走后,狙击手为什么依然决定继续留在独栋别墅里。他为什么要不惜付出把警察惊动的代价,也要去击毙张丰毅。
……
居住区里围观的佣人们,刚刚都亲睁睁目睹了张丰毅被枪弹追逐的一幕。霎那间,他们明白了眼前的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枪战。
想到这一点,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在阳台上凑热闹,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湿衣服、未织完的毛衣和准备晾晒的蚕丝被。佣人们一脸恐慌地扔下东西,跑进了房间,随手就把房门紧锁上了。
攥紧猎枪出来的男佣也不敢近前,只敢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东张西望。
……
“杨,杨。”米尔斯又是慌张又是恐惧地呼喊道,他手中端着的枪都快要颤抖得握不住了。“他是人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与米尔斯截然不同,杨神色专注地目视前方。
巴雷特狙击枪作好充分伪装的枪管,正随着张丰毅的逃奔而作顺时针移动。
米尔斯感觉,杨的眼珠子都要从深棕的眼眶中瞪出来了。杨没有理会米尔斯,而是小心翼翼地冲地上开了一枪。
片刻之后。
一瞭见地面的景象,以蹲姿持枪的杨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心有不甘道:“又没打中。”
“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是怎么做到的。”伏在地上的米尔斯扭头,执拗地追问道。
杨应声转过头来,遇到张丰毅这种无法用物理常识解释的对手。他的心情同样难以平静。
“我怎么知道,”杨朝他低吼道,“我玩枪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种人。”
略过米尔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杨冲最后面窗口埋伏着的施密特说道:
“施密特,你能找出他的破绽吗。”
施密特安静地蹲伏在窗口下的角落里,如雕塑般静止不动,简直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旧仔细审视着狙击镜里的场景。
过了良久,他方才声音沉稳地应道:
“不管怎样,真要是他跑到这里来,咱们的胜算就不大了。没等咱们打中他,我担心,他就能先把我们制服了。”
施密特脸色凝重。他动作缓慢地放下狙击枪,如待欲捕食的饿狼般蹑手蹑脚、手脚并用地靠近窗台。
离满是尘埃的窗台仅有一步之远时,他奋力起跳。着迷彩服的身体随即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此刻躲避在建筑物后的张丰毅,只见到一团模糊的黑影从别墅空荡的窗口中蓦地落下。色块斑驳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砸落地面。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落地的黑影才缓缓站立起来、舒展开来,现出一个昂首挺立、全副武装的士兵身影。
亲眼看到施密特跳下去,准备直接迎击张丰毅。杨咬牙骂了句脏话。他收起枪来,转身就往外跑去。
留在原地的米尔斯,望着草地上施密特的背影有些发愣。
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杨已然在他未加注意时撇下队友,独自偷偷溜走了。
掏出沙漠之鹰
张丰毅乏力地把手撑在膝盖上,警惕地窥望着挺立于三层别墅前的身影。
士兵模样的人站在影影绰绰的枯木间,以孤寂的别墅作为陪衬。他的衣服是浓淡分明的丛林迷彩色军服,两边肩头裹着乱糟糟的迷彩防护网。
张丰毅在心里反复斟酌。他在用枪这件事上仍是犹豫不决。
他要不要用枪,要不要冒被警察纠缠的风险。对付他,到底值不值得用枪。
张丰毅审视着别墅前的挺拨身影。他的身上,包括他的腰带、后背和手中,似乎都没有枪的黑色影子。
狙击手都不准备用枪的话,张丰毅就想试一试,能不能把他徒手制服。张丰毅便把怀中的沙漠之鹰,又重新放回衣服内侧的口袋里。
他抬头眺望。在全息瞄准的放大视野内,仿佛荒废已久的独栋别墅,窗台上有一颗略显年轻的脑袋正在向他们这边俯瞰。
张丰毅当前所见的狙击手共两位,都已处在完全暴露的状态下。一名站立楼下,一名伏在窗口附近。
看样子,他们当中站立楼下的狙击手是由于张丰毅的接近,被迫选择了主动迎击。他摆出了和张丰毅近身战的架势。
而另一名要年轻得多,年纪和张丰毅相近。
虽然在他的身边,张丰毅隐约能窥见狙击枪的半截枪管,但楼上的狙击手似乎并没有开枪的打算。与此相印证,张丰毅的狙击感应中也迟迟没有出现标志出弹道的烧灼感。
张丰毅觉得年轻狙击手,应该不会参与他和年老狙击手的战斗。他的态度更多的表现为一种猎奇般的观望。
张丰毅遂壮起胆子来,大踏步走出联排别墅后的安全区域。
到路面中央止步,他回身直面向林子里的敌人。
施密特稳稳地站在山坡上。见到张丰毅有所行动,他的左腿向前跨出一步,身体摆出起跑的姿势。
这时,张丰毅也动了。他手肘往后,身体前倾,脚掌蹬地,极速狂奔。
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行动起来。裹在迷彩防护网和迷彩服里的施密特,几步就从山坡上的林子里跃下,朝张丰毅快速前行过来。
路面上偶尔可见的豪车皆如丧家之犬般,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逃离了战场。两侧的联排别墅门窗紧闭。所有原先在此处围观的佣人见势不妙,早早地就躲进了家中的地窖。
张丰毅和施密特之间,唯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减的距离,和毫无温暖可言、刺眼夺目的太阳光芒。
不过区区几秒钟,如斗牛的公牛般冲刺过来的两人,就猛烈地碰撞在了一起。他们的肩膀和侧腹均遭受了巨大的力道,瞬间就向两边反弹开来。
施密特止住身形,向前水平挥出生猛的一记摆拳。张丰毅敏锐察觉,身体后倾,仰面闪过。
发觉自己的攻击被张丰毅避开了,施密特的拳头于半空中骤然静止。他的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握指成拳,霍然下拉,闪电般斜劈向张丰毅袒露出来的腹心。
张丰毅急忙应变,抬手,一把握住施密特斜向下劈来的拳头。他的四指紧攥住施密特的拳峰,硬生生地承受了他拳头的劲道,也遏止住了拳头向下的趋势。
然而施密特原先挥出的手也不是闲着的。他的手臂转换方向,用力向下,朝张丰毅的腹部砸去。张丰毅赶紧挺身站直,旋即出掌,奋力推开施密特即将砸落的手臂。
眼见着攻击受阻,而双手都有可能受张丰毅制约,难以脱离出来。施密特果断收拳,平置于腰间。
施密特的动作仓促变化。他的突然收拳令张丰毅措不及防。他的下盘本就不稳,手臂肌肉劲道未松,身体于是有些摇晃。
施密特并不出拳。他转而缓慢抬腿,随后腿部猛地加速踢起,正蹬一脚,直冲张丰毅档部。
他这一脚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势大力沉。一脚下去足能踹断肋骨。
所幸张丰毅反应及时。他的左脚急速后撤一步,突地侧身。施密特着军裤、皮靴的腿从张丰毅身体前方,约半公分的地方踏出。
他的脚踩进空无一物的虚空里,扑了个空。
论近身战,张丰毅无论如何是吃亏的。
刚才的战斗,从始至终都是由技法纯熟的施密特主导的。是他在不间断地进攻,而张丰毅则在焦头烂额地防御。
施密特胜在作战经验多。他的攻击是连续的,抓住敌人弱点,一招不成立即改换下一招。
反观张丰毅,他只能通过迅速的反应和全副精力的感知,一次又一次地闪避施密特的攻击。
他不可能总是好运气。一时的疏忽,一时的懈怠,就能使整场战斗全部结束。他急需有效的进攻方式,化被动为主动。
何况他的意图并不是与施密特平分秋色,他要去制服对手。
经过训练,他的肌肉强度足能媲美长年驻扎部队的老兵。在单纯的力量对峙上,并没有劣势。但是他难以采用有效的进攻,像对手施密特一样发出能一招制敌,或者哪怕是能威胁到敌人的攻击。
张丰毅自然想要改变,这种完全由敌人主导的战局。
施密特的正蹬刚刚踢出,张丰毅就从侧面两手出击,紧紧地控住了施密特的脚腕。
他决定试一试。
可没想到,他的攻击对施密特毫无效果。施密特的右腿照旧悬在半空,上身不受影响般出拳。
一记狠辣的左直拳从他腰间挥出,朝张丰毅的侧腹呼啸而来。
张丰毅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腹肌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脊背随之稍稍弓起。他的腹心慌忙闪后了约有半公分的距离,才总算是艰难躲过了施密特的拳头。
与此同时,施密特被张丰毅握住的脚腕,竟开始在张丰毅的手掌里不安分地挣扎起来。
然而移动的方向并不是向他那边。他没有试图直接抽出腿,而是左右轻微摆动着小腿。他想要利用张丰毅从侧面进攻,手臂长度有限的弱势,摆脱张丰毅的双手。
脚腕幅度不大的晃动中,却蕴含着野马脱缰般的能量。张丰毅死命拽住施密特的脚腕,几乎要被他的腿带翻过去,无奈他只能松手。
掣肘施密特的地方一消失,施密特的进攻就出现了短暂的空当。张丰毅的感知里,施密特只是停顿了几近可以忽略不计的数秒钟。
之后迎接张丰毅的,便是施密特更加强劲的拳峰和鞭腿。
他的节奏由慢变快,由缓变急。出招变得更加频繁且阴狠,一招接着一招。
或侧踢,或正蹬,或钩拳,或直拳,或速击,或用肩胛骨撞击。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凌厉的拳风、腿风时刻不离张丰毅的身周,在张丰毅的面前和耳旁呼啸着。
一击被张丰毅闪过,即刻就是下一招。
张丰毅被施密特逼着一步步退后,完全没有还身之力。遇到避无可避的攻击,张丰毅只能选择交叉手臂,尽量护住身体要害,格档住施密特如长鞭挥来般的胫骨,和如攻城锤砸落的拳峰。
鞭腿抽来,拳峰落下,张丰毅立刻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沉。而他被打击到的部位,从骨头到肌肉,都是火辣辣的、令人为之麻木的创痛。
施密特的攻击越来越快,张丰毅后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若是长期消耗下去,张丰毅一旦体力不支。凭借施密特的劲道,施密特只需三下连踢就能踢碎他的颅骨,并结束战斗。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可怕结局,张丰毅就不寒而栗。他当即决心使用衣服内侧一直不敢动用的沙漠之鹰,尽快枪毙施密特。
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枪杀人,也许可能招致不好的后果。但是如果不用枪,照如今的形势发展,他绝对会当场死亡。
趁施密特出招的间隙,张丰毅飞快向后退出几步,瞬间就与施密特拉开了五英尺左右的间隔。
张丰毅此举是为了争取到取枪的时间。与施密特保持合适的距离,可以预防他在自己取枪时偷袭。
但实际能争取到的时间不过几秒。也就是施密特朝他跑过来所需要的时间。因为施密特见到他的举动,很快便会知道面前的中国人将采取出人意料的行动。
五英尺外,张丰毅麻利地掏出了衣服内侧的沙漠之鹰。
烈日当空,沙漠之鹰华丽的表面闪耀着夺目的金光,有些晃眼。
见到张丰毅端着的金黄手枪,施密特马上明白过来。他松开五指作奔跑状,身体极速冲刺,两三个箭步就逼近了张丰毅,
右腿迅猛踢出,刺向张丰毅的左腹。正欲端枪瞄准的张丰毅躲闪不及,身体剧烈地一震,旋即“腾腾”倒退几步,算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着。
施密特并不收腿,他还有后手。他的右腿继续向左微移,偏离过张丰毅的身体正前方。
然后,悬空的右腿突然爆发。施密特以他的胯部为轴心,右腿直接平挥向前,脚后跟奋勇旋转过四分之一的圆形面积。
这赫然是一记,他早已盘算好的回旋踢。回旋踢的目标直指张丰毅手中的沙漠之鹰。
这一下下去,张丰毅的手腕可能就此废掉。他只得暂且垂下手枪,暂停了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急忙避过。
扑空以后,施密特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打算。他的左手直拳全力击出,指向张丰毅的胸膛。
施密特的进攻极为突然,而且连贯。张丰毅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空间中的扭曲弹道上,并没有多作防备。他勉强侧身闪过,结果身体却因重心不稳笔直扑地。
即使摔到地上,样子狼狈不堪,张丰毅手里仍然紧攥着沙漠之鹰的枪柄。沙漠之鹰是他击败对手的最终希望。他知道他的后背心已裸露在敌人的拳头下,随时有丧命的风险。
可就是这一颇为丢脸的失利,让张丰毅不仅闪过了施密特的直拳,还让自己从他的平视视野中消失。
对手眨眼间不见,施密特有片刻的疑惑和呆滞。
地上的张丰毅扭过头来,发现了施密特的异状。他没有多想施密特疑惑的原因,立即抓住时机,手臂贴着路面移近前来。
他迅速开启了狙击感应来瞄准目标。看着虚空中似有若无的扭曲弧线,连接了枪口和施密特太阳穴的弧线,张丰毅知道是时候了。
施密特略显惊愕,下意识地看向倒地的张丰毅。他的手肘蓦地向后曲起,一记绝对能使张丰毅丧命的重拳已在肩头蓄势待发。
“崩”
沙漠之鹰的子弹携带火焰喷出。它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简直是施密特无从发现的角度,由侧后方,斜向上钻入他的太阳穴。
脑浆和血液从弹洞中流淌、喷涌、迸溅出来。施密特双眼霎时涣散,眼白无神地望着天空。
张丰毅用手肘撑地,艰辛地从路面起身。他注视着施密特摇晃着,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死亡的施密特像坨烂泥一样。
站在他旁边的张丰毅暗自感叹此前的困难,缺乏技巧的他在实战中还是要落后于对手。
偌大的路面空旷无比,哪里有半分活人待过的迹象。
而经过此次战斗,他更加认识到了学习格斗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也坚定了他学习格斗术的信念。
雇主的身份 1
张丰毅揪起袖子来,把沙漠之鹰和身上的血迹拭净。
施密特的尸体倒下的地方,此刻全是猩红色的血液。血液正如池水一样缓慢地上涨、扩散。
张丰毅之所以要冒险尝试与施密特近身格斗,是因为他清楚用枪的危险性在哪里。
查理赠送给他的沙漠之鹰,威力巨大,非同一般。寻常人只要被打中,就鲜有能活下来的。
哪怕沙漠之鹰的专属子弹没有打到敌人的要害。由于它极强的穿透性,也会伤及到被命中者肌肉后方的动脉,使其失血过多而死。
因此,他一旦用枪就相当于给狙击手判了死刑。
狙击手的性命对张丰毅是有价值的。张丰毅急切想弄明白,究竟是谁派出了他。他为什么要刺杀乌普霍夫。问题的答案就隐藏在狙击手的内心最深处,他要把它们挖出来。
独栋别墅窗口上的人影突然不见了,年轻狙击手原来待过的位置空空如也。一柄巴雷特狙击枪孤零零地倚着粗糙的窗台放置。
张丰毅提着枪,冲西面树林疾步前行。在心底里,他担心年轻狙击手可能就此逃跑。
他一头扎进了干枯的林木间。
没了杂乱的噪音,林子和别墅都静悄悄的。从独栋别墅旁边继续远望,层层林木间掩映着一座式样和风格都与之非常相似的小型建筑物。
张丰毅跑去独栋别墅西边的空地上查看,而对另一座熟视无睹。居民区里的别墅,想来也是为数众多。不管里面有没有住户,它的出现并不奇怪。
既然长相年轻的狙击手一没有选择交战,二没有试图即刻隐蔽,用枪重新瞄准。那他不是从别墅后门出去,仓惶逃跑了,就是在别墅里面藏了起来。
张丰毅一面握枪,防备着对方的突袭,一面细细地扫视过别墅后的空地。他想看地上有没有比较匆忙的脚印残留下。
但是林子里的地面很平整。由于园丁的时常维护,泥土里连一座蚂蚁窉都看不见。
蓦然,一阵萧瑟的秋风穿林而过。流动的空气冲荡重重的树干,震得干枯的纤细枝桠起伏摇曳。一阵几乎听不清的抖动声过后,是彻底的沉寂,像一池死潭一样的沉寂。
张丰毅握着枪柄,推门进屋。
进门映入眼帘的,应该是一间客厅,约摸六十英尺见方。
从客厅旁的阳台射进来的光芒又暖和又耀眼,在客厅里分割出一块亮橘色的区域。但客厅里被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照旧湿冷、阴暗,透着潮湿的气息。
突然,张丰毅眼前出现了一道漆黑得只能看清轮廓的影子。它不知从何处闪现出来,令张丰毅心内不由得一惊。
短暂的失神。
张丰毅立即意识到影子就是刚刚在楼上窥望的年轻狙击手。他霍然站住步子,抬枪压稳,把枪对准了影子的中心。指肚也已按上了扳机。
反射来的阳光有些刺眼,空寂的房子里大多是深沉的阴暗。
虽然仅和米尔斯相隔约几步,但是张丰毅仍然看不清米尔斯的相貌。张丰毅眼里的米尔斯,就像笼罩在一团青黛色黑暗中的瘦弱身影。
看见张丰毅手中持握的手枪,初出茅庐的米尔斯慌忙倒退一步,马上举起手来表示投降。
张丰毅的视野里,青黛色的黑影举起了两条乌黑的臂膊。看样子,黑影竟放弃了抵抗。
但保险起见,张丰毅没有垂下枪。反而,他牢牢地握住了沙漠之鹰,枪口的位置丝毫未动。
“别开枪,我的脑袋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米尔斯说出了他认为最有用的一句话。因为他一早就懂得,只有对别人有利用利值的俘虏才有保命的资格。
“你是谁。”张丰毅问道。
“米尔斯。”米尔斯很快回应道。
“谁派你来的。”
“你说清楚,你指的是雇主,还是我们的头儿。”米尔斯提示道。盯着胸前两英寸的手枪,他咽了口口水,并小心翼翼地试着把身体挪开。
“都要。”张丰毅简短地回答道。
他的主要目的自然是通过米尔斯获知雇主的身份,并分析出雇主派人谋杀乌普霍夫的原因。但如果能对米尔斯所属的机构和领头人多一些了解,于张丰毅而言也无甚大碍。
看起来,米尔斯和之前死在路上的狙击手隶属于一家机构。他们的目标都是冲乌普霍夫来的,身上的迷彩服也是同一种类型。
要是平常的雇佣兵之类的人。彼此互不从属,遇到能击毙目标的机会,多半会发生争执和内哄。
“如果你说的是头儿,那我实在没法告诉你。”在枪口的逼迫下,米尔斯缓缓退后。他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告诉我你的雇主身份也可以。”张丰毅便退一步说道。
他觉得如果米尔斯不愿意的话,还是先不要勉强他为好。因为张丰毅也不能估计,从居民报警到警察赶来需要的时间。
说不准,纠缠不休的工夫就惹来了纽约的警察。
而且现在也不是和米尔斯纠缠的时候。他必需马上把该问的问题问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就通知乌普霍夫。
雇佣米尔斯的人也许就藏在乌普霍夫身边。他就像个隐藏着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对乌普霍夫不利。张丰毅要提醒乌普霍夫当心这个人。
米尔斯被张丰毅的沙漠之鹰威胁着,一直退至墙根才止步。他的脊背贴在阴湿的墙壁上,颇为紧张地说道:
“我不能跟你透露我们头儿的身份,一句话都不能。我不敢保证头儿料事如神,能算到你的能量。可我真见过他杀人,我也就是背地里能多多嘴。”
张丰毅保持沉默,准备听他讲下去。
过了一会儿,米尔斯好似适应了被人胁迫的感觉。他头往墙壁上一靠,思索着回忆道:
“我们行动前,头儿曾有过一次谈话。跟头儿见面谈事的人叫弗里德曼。他当时给了头儿很多钱,足有几大捆美钞。他把钱提起来就放在头儿的办公桌上,头儿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雇主的身份 2
“弗里德曼除了是你们的雇主,他还有什么其它的身份。他有什么背景,手底下的财力和人力怎么样。”张丰毅一股脑儿地追问道。
“我只是头儿手下一个负责办事的。头儿只告诉了我们行动的地点和时间,涉及雇主的事头儿一般不和我们说。”米尔斯诚恳地说道。
“你不是说,你的脑袋里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吗。如果只是一个名字,对我有什么意义。”
米尔斯的表情忽地凝固了。他有种预感,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要知道,你的雇主完全能够使用化名。”张丰毅说道,他把沙漠之鹰的枪口又前移了一英寸多。
张丰毅注意到,米尔斯刚刚一直没有说到重点。如果他只想拖延时间,甚至是在欺骗张丰毅。张丰毅不介意把米尔斯即刻枪杀。他能做得既简单又彻底。
“哥,冷静点,小心走火。”米尔斯有点慌张,他朝张丰毅连连摆手,“虽然头儿有意隐瞒我们。”
“但是,但是我记住了他的长相和穿的衣服。”墙壁上的米尔斯赶忙高声说道,他的声音因恐慌显得有些结结巴巴。
“他挺胖的,有双下巴。但是胡须剃得很干净,噢,他还有两片厚嘴唇。”
张丰毅继续问道:“除了你说的这些,他还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那种能够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来的。比如奇特的眉毛,比如脸上的痘子和瘊子,又比如一道少年遗留下来的伤疤。”
米尔斯愣了愣,然后他垂下头开始依照张丰毅的引导回想。
想了好半天,米尔斯审慎地说道:“我们的雇主虽然胖。但是看样子,他还是很精干的。他穿得挺像办公楼里面的那些人,就像个有钱的老板。”
米尔斯忽地止住了嘴。他说话的时候,米尔斯发现面前的中国男人居然动了。他的肩窝传来张丰毅手掌的强大力道,令他在水泥墙壁上动弹不得。
张丰毅一只手用力把米尔斯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慢慢地收回枪。
“别杀我,我还没活够呢。”米尔斯随即如惊弓之鸟般惶恐地大叫。他以为张丰毅收起手枪,是准备用手干净利落地掐死他。
“你不要紧张,我并没有恶意。”张丰毅急忙解释道,
“你放松些,把他的着装详细地描述一下。”张丰毅努力地抚慰着他的情绪,语气柔和地说道,“你见到他时,他身上穿的是西服,还是某家公司的制服。他的胸前有铭牌吗。”
张丰毅尽量去安抚米尔斯。毕竟,他可不希望米尔斯因恐惧就遗漏了某些重要的信息。
他把沙漠之鹰藏到身后米尔斯看不见的地方,也是出于对米尔斯心情的顾虑。
论心理素质,米尔斯连他这个半只脚踏进门的新人杀手也比不上。答话答不到重点,讲述也是支支吾吾。张丰毅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他多余的废话。
只有让米尔斯平心静气,他才有可能获得关键性的线索。
但是在心里,他仍然暗自提防着墙根里看似满脸惊骇的米尔斯。事情不会是绝对的,他的提防却是必要的。
“你能再说具体点吗,针对他的着装。”他温和地再次问道。
听到张丰毅的口气缓和了不少,米尔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顿时感觉全身都仿佛轻松了。
他重新平缓地说道:
“他的衣服里面是一件白领的衬衫,外面套一件黑色西服。”
米尔斯露出迷茫的神情道:
“我不明白你说的西服和制服到底有什么区别,我觉得它们应该是差不多的。但他身上的衣服肯定价格昂贵。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布料,全是新的,像刚熨过一样。”
“还有呢。”
见张丰毅追根究底,米尔斯又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答道:“还有,还有,嗯,他手上戴了块腕表。银色表链的,我以前在第十大道的汉弥尔顿钟表店看到过一块,标价特别贵。”
张丰毅打算放弃盘问米尔斯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米尔斯嘴里得到更多的细节了。
米尔斯终究不是职业侦探和警察,对可疑人士的外表还是缺乏一种敏感度。
张丰毅把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放下来,又把身后的沙漠之鹰掖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米尔斯蓦地感到肩头一松。他怔怔地望着张丰毅,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张丰毅给米尔斯让开面前的路,示意米尔斯完全能够离开了。
其实米尔斯说话时,张丰毅始终在观察着他的表现,尤其是他的一些细微之处。无论从米尔斯的表情,还是从他的语气上下结论,张丰毅都能认定米尔斯不会撒谎。
尽管他所能表述出来的的确有限,实际有价值的要素更是少得可怜。但米尔斯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雇主的详尽情况。或者说,他即使知道也表达不出来。
张丰毅感觉,这种窘况对一个像他一样刚踏入社会、没有见识多少世面的年轻人来说,实属正常。
米尔斯留给张丰毅的印象,并不像施密特那样彪悍。他没有反抗张丰毅的实力。既然他能转达给张丰毅的都和盘托出了,他也没必要一直扣押着米尔斯。
何况,米尔斯的表述中已然显示出了一条关键线索:雇佣他的人身家不菲。
张丰毅大可以斗胆估计,雇佣米尔斯的人起码是和乌普霍夫一个级别的富豪。
如此看来,张丰毅更偏向于把策划人锁定在和乌普霍夫有交情的人范围内。也许他是乌普霍夫的同行,也许他是乌普霍夫在公司里的竞争对手。
不管神色惊惶的米尔斯有没有注意听,张丰毅仍是叮嘱了米尔斯几句。他劝米尔斯离他们的机构远些,最好逃出纽约,从此就不要再回来了。
而米尔斯却慌里慌张地跑开,并且越跑越快,头也不回。
待米尔斯踉跄着逃命的背影消失在林子的尽头后,张丰毅旋即动身逃离了乌普霍夫家所在的居住区。为了防止被赶来的警察抓住现行,他不能留在现场
重新汇合
为避人耳目,张丰毅专门绕道,从路旁的林木中上了离乌普霍夫家最近的一条高速公路。他拦住高速公路上的一辆出租车,计划回到曼哈顿市区去。
乌普霍夫现在的位置并没有事先通知他。这也是张丰毅的又一失策,他应当讲明联系地点的。
不过张丰毅想,遇到被人刺杀的突发状况,乌普霍夫可能会干脆报警。
他会到哪里呢。张丰毅觉得他有必要和雇主联系一下。
万一雇主没有回到所任职的公司,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他不是白跑一趟吗。
向司机借来电话,根据舒嘉提供的电话号码,张丰毅拨通了乌普霍夫的私人号码。
意想不到的是,悦耳的电话铃声在响过几遍后,却被突然挂断了。电话另一头是机械般的纯英文提示音。
张丰毅不死心,便又打了一遍。
他不太清楚乌普霍夫那边的情况。道理上,乌普霍夫没有理由能挂断他的电话。结果打的第二次也被直接挂断,而且相隔的时间竟比第一次还短。
这时,张丰毅心里隐隐有点忧虑。他忧虑着他的雇主有没有出现意外。
亏得张丰毅又尝试了第三次,电话才被接起。
乌普霍夫低沉的男音响起,令张丰毅瞬间放宽了心。
乌普霍夫礼貌性地先开口道:“请问您是。”
张丰毅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前面一心一意开车的司机,一边斟酌着措辞。他需要防备外人的地方有很多,例如他的杀手身份,他和乌普霍夫的关系等等。因此,他必须小心司机无意中的偷听。
张丰毅笑盈盈地答道:“您是乌普夫先生吧,我是您的一名雇员。我咋天刚刚由贵公司雇用,我想和您讨论一下我们的工作。”
张丰毅相信,乌普霍夫是能从中读出他的暗语的。因为首先乌普霍夫完全没有招收新员工的安排。而咋天和乌普霍夫确立起雇佣关系的人,明显只有他张丰毅。
乌普霍夫那边,闻声是一阵思索般的沉默。
心思缜密的乌普霍夫很快就明白了。他沉声说道:“我懂你的意思。我现在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你可以过来和我们汇合。”
“我来的时候避开了我在公司的同事,所以不用担心我。克里克一直陪在我身边,他们的人也没有跟上来。”
张丰毅爽快应道:“那好,我马上就去。”
他旋即让出租车司机往纽约金融街的方向前进。
出租车穿过纽约林立的高楼大厦,路经错落有致的精品商铺。最终,司机在乌普霍夫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后面刹车,停了下来。
张丰毅匆忙下了车,站在路旁驻足了一阵子。
状似无意,可事实上是在留意着行人的目光。等没人注意到他,他方才伪装成来这里办事的职员的样子,快步迈进了停车场的幽暗环境里。
慢慢地,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停车场里阴暗的世界。由于是上班时间,停车场虽然对外开放,但张丰毅发现里面其实空无一人。
乌普霍夫的公司估计规模不会小。从停车场的使用情况就能看出来。
停车场几乎所有的停车位都被各式豪车占满。车与车之间狭窄到,只有能容一人通过的空间。
为了躲避可能的追杀,乌普霍夫特意命令克里克,把车停到了停车场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尽管如此,但张丰毅在众多豪车里,仍旧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乌普霍夫的坐驾。
因为说实话,长达三十英尺的庞大车身委实引人注目。即使全停车场的汽车辆辆价格是天文数字,也显得非常突出。
张丰毅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乌普霍夫神色机警地凑近车窗。他注视着正朝他的车子走来的身影。
要是来者不是他雇佣的杀手,而是刚才未能成功的刺杀者,他就马上让克里克驾车离开。如果实在不行,他甚至准备通知警察。
车厢里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来者的模样很模糊。乌普霍夫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自然,他也就辩认不出那道身影是张丰毅。
林肯车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体格健壮的克里克下了车,眼神充满警惕地审视着朝他们走来的人。待他认清是张丰毅,便脸色一松,放下了戒备。
职业保镖的素养要求他记住每一个与主子相关的人和物。张丰毅也在其中。
克鲁克扭动粗壮如水桶的腰肢,艰难地从车间的空隙走出。他猜到张丰毅和乌普霍夫要谈论重要的事情,便自觉地离开了他们,到车子一旁承担起了警戒的职责。
张丰毅也不多话。上车以后,他把事情的前后梗概都毫无保留地交代给了乌普霍夫,从他遭遇枪击,到他杀死施密特和米尔斯向他投降。但其中,他着意隐去了与施密特搏斗的过程。
这里面牵涉到了他的独特能力,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多说半个字。况且他是如何杀死施密特的,与乌普霍夫的委托也没有任何关系。
乌普霍夫略加思索,一脸担忧地问道:“你离开的时候,纽约警察有没有到场。”
张丰毅摇摇头,表示还没有。
“那现场有没有目击者。”
“这个倒有,而且很多。”张丰毅承认道。
于张丰毅而言,现场有许多目击者确实相当棘手。围观的住户和佣人对楼下那个飞奔躲闪子弹,外加当街杀人的中囯男人,很难不留有深刻的印象。
但张丰毅却对此并不太过忧心。
其一,他确信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居民区里是没有人正面见过他的。他们要么是从楼上俯视张丰毅,要么就是站在别墅的门口,只瞥见到了张丰毅的侧脸。
张丰毅断定,仅从俯瞰和侧视的角度,围观者们是难以清晰地保留下他关键的面部特征的。
其二,也是张丰毅最为倚重的一点。他的主动出击是为了雇主的身家性命,属于合同范围内的某种职责。
合同是由本部和雇主双方签订的。既然他的行动与合同有关,本部就必定要参与进去,处理张丰毅留下的烂摊子。
不然,他们要是一味地置身事外。等纽约警察的力量一旦介入,包括乌普霍夫的委托在内,本部全部的地下秘密都会被曝光。
张丰毅以往数次的经验表明,本部只会未卜先知,谋定后动。他们是绝不会自掘坟墓的,伊万诺夫的监听即是例证。
为使雇主安心,张丰毅给乌普霍夫简要地阐明了一下他的倚仗。并且他明确表示,乌普霍夫不用在这点上过分地费心。
事情的后续一定会得到本部妥善的处理。
张丰毅之后,便和乌普霍夫谈起了米尔斯的事。他把米尔斯告知他的内容,也同样转述给了乌普霍夫。
他接着向乌普霍夫问道:“你的印象中,有没有人符合米尔斯的描述。特别是与你有竞争关系、敌对关系的人。”
“奥利弗·史瓦兹。”乌普霍夫简直想都没想就说出了一个名字。他语气十分肯定。
“他和我一样,都是做证券投资和股票交易的商人。他的公司,哪怕不说算是我的最大敌人,最少也在前三名内。”
这么迅速就得到乌普霍夫的答案,有些超乎张丰毅的预期。但抱着谨慎为先的原则,张丰毅确认般地又问他:“你能保证一定是他吗。花大价钱谋杀竞争对手,一般的商人可不会冒险。”
“毕竟谋杀之类的事情,可远远不止违法那么简单。”
“我这么说,是因为史瓦玆在业界的名声非常恶劣。”乌普霍夫不容置疑地说道。
“我认识很多与他共事过的同行,他们都说史瓦兹为人轻易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不少人和他合作,本来想赚一笔,结果被他不打招呼耍手段弄得倾家荡产。”
“我也不敢和他提合作。他这人行事的准则只有一个,就是自身利益至上。连他们公司退休员工的薪资和保险问题,他都不管不问。”
“尽管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有人愿意为他工作,但是他似乎从来不缺钱。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他经常带女模特出入高端会所,出手阔绰,回回一掷千金。”
“就凭他的能量和一贯行事,他完全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乌普霍夫越说越气愤。一想到史瓦兹的卑鄙无耻,他就难以遏制他的愤怒。更令他无法容忍的是,史瓦兹绑架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跟史瓦兹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
张丰毅照旧保持应有的冷静。面前的雇主与他目标一致,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你的感情有些过度了。虽然这样的人让你憎恶,但也许只是巧合。”
张丰毅试探性问道:“会不会,他只是比较像米尔斯所描述的人。”
乌普霍夫立刻摇头否认道:“除他外不可能是别人了。”
“一起意外是巧合,那两起意外你怎么解释。收到绑架蕾娜的短信后,我第一个怀疑的绑架人就是他。两件事结合起来判断,我敢保证就是他没错。”
审问史瓦玆
“如果你能确定米尔斯他们,是受史瓦兹指使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去找史瓦兹问个究竟。”张丰毅建议道。
乌普霍夫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两三秒的思考后,他又向张丰毅强调道:“你要注意,仅仅向史瓦兹问个究竟,对我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你不要忘了你的任务,你还要替我杀了他。”
张丰毅沉默不语,对乌普霍夫的指令不置可否。他不认为史瓦兹就是策划绑架蕾娜的人。
虽说史瓦兹如此行事的动机确实很充分。乌普霍夫的判断从逻辑上,也是完全能讲得通的。但是事实上,他仍然在心里怀疑着乌普霍夫的判断。
因为他们至今缺乏关键的证据。他们缺乏可以证明两件事情都是由史瓦兹所指使的证据。乌普霍夫的说法,严格来说,只能算作是一种合理的猜测。
“史瓦兹平时这个时候会在哪里。你知道,他平常最喜欢去的地方吗。”张丰毅转移话题道。
乌普霍夫沉吟片刻,语气真诚地说道:“我对他不是太了解,因为我不喜欢他的为人。”
“但他的生活习惯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他是纽约帆船俱乐部的终身会员。我有回跟朋友去那里谈生意,正好碰上他。据我朋友说,他是那里的常客,俱乐部里人人都认识他。他很惹人注目,时不时就带些花技招展的女明星、嫩模来俱乐部。”
“史瓦兹很少上班,大部分时间都混在女人堆里。他不是在俱乐部里喝咖啡聊天,就是到哈得河上开帆船。他公司的事务,通常都被交给他的秘书处理。”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就待在你所说的俱乐部里。那这家俱乐部在哪里。”张丰毅急忙插嘴问道。
“我不敢肯定他现在一定在。”乌普霍夫首先声明,“他可能在别的地方。”
“但是他今天一定会去俱乐部。往常他都是这样,只要天气晴朗,就从来不缺席。他这个人,好像对帆船有一种特别的热爱。”
“据我所知,光纽约的哈德逊河上就停泊着三艘他的私人帆船。”
张丰毅再次向乌普霍夫,询问了一遍俱乐部的位置。
他并不关心史瓦兹的日常生活。等抓住史瓦兹,他再加以仔细盘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纽约帆船俱乐部其实名气不小,它在纽约西44大街上。具体地址我记不得了。我忙着工作,一般不去。即使偶尔有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也都是蕾娜替我参加。”
乌普霍夫忽地住口。他意识到他有些偏离话题,一不小心又谈起了蕾娜的事了。
车厢里,顿时又是一阵尴尬外加唏嘘。
张丰毅自顾自地打开车门,出声叫克里克带路开车。他准备到乌普霍夫所提供的俱乐部,找到史瓦兹并确认他的身份。
至于到时候,他从史瓦兹嘴里套取答案的方式。那当然是武力威胁,既简单又可靠。
纽约西44大街的帆船俱乐部历史悠久,享誉世界,是多种世界级帆船赛的举办地点。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奥利弗·史瓦茨,悠然自得地躺在俱乐部里的软皮沙发上。他腆着肥硕的肚腩,肥大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古巴雪茄。
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个玻璃烟灰缸,史瓦兹不时往里面磕磕雪茄的烟灰。
俱乐部里的装饰低调不失奢华,充满了欧式气息。墙壁上有大幅的彩绘壁画,厅里有宏伟的罗马柱和明亮的凸肚窗。
接待台旁,端庄的前台小姐正微笑着,和刚来的客人谈话。
丽莎·格拉迪尼换好束腰礼服,拖着洁白的裙摆,从俱乐部的换衣间袅娜地出来。
看见情人的美丽模样,史瓦兹霎时聚精会神起来。他把雪茄放至唇间,猛吸了一口,从沙发上迅速起身。
接待台旁和前台搭话的客人脸庞消瘦些,听到沙发这边有动静,他便回过身。愣了两秒后,雷夫·约翰森笑了笑,打趣史瓦兹道:
“哎呦,我听说你上一个好友,刚跑到好莱坞拍戏。结果这儿又站了个美人。史瓦兹老板,你的女人缘还真是不错。”
史瓦兹爽朗大笑道:“你过奖了,还行吧。雷夫,不晓得你的赌场生意怎样啊。”
“别提了。没有史瓦兹你的大驾光临,我的赌场那叫一个生意惨淡。”雷夫满脸堆笑。
他知道史瓦兹家财万贯,因此在有意地恭维史瓦兹。
史瓦兹毫不谦虚,哈哈大笑。他挽住身旁丽莎的纤细手臂,就要往俱乐部外走去。
雷夫突然叫住了史瓦兹,他微不可见地朝史瓦兹身旁的丽莎望了一眼。史瓦兹立即会意,他侧过耳朵来,让雷夫贴近他的耳边。
雷夫审慎地问道:“我最近听说有个年轻人在跟你较劲。”
“好像他蛮不容易对付的。你怎么还跟这些个女明星纠缠不清,你不急着应付吗。”
史瓦兹的嘴角瞬间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弧度。他把手掌放到雷夫的耳朵旁,云轻风淡地说道:
“我早有准备,他不会碍我事的。等到那一天,少不了你的那份。”
史瓦兹用力地拍了拍雷夫的肩膀。
然后他便向雷夫告辞:“我不能再和你客套了。帆船新换的发动机,我和丽莎还没试试呢。”
史瓦兹朝满脸懵懂的雷夫,露出一脸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挽着丽莎的手,旋即不慌不忙地出了帆船俱乐部。
他的坐驾就放在俱乐部的专用停车场里,是一辆高档奔驰商务车。因为他有专门的司机事先等待,所以车门一直是敞开的。
史瓦兹叼着足有人大拇指粗的雪茄,缓步带丽莎进入宽敞的车厢里。
他一如既往地说出目的地,命令他的司机开车。他的身体往柔软的座椅靠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耐心等候着汽车发动。
正当他浑身都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感觉他的脖子有点异样的触感。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悄然无声地摸了过来。
刚察觉出来,他的瞳孔便赫然睁大。
随后,史瓦茨的喉咙骤然一紧,之后便是呼吸严重受阻的窒息感。他肺里的空气生生地卡在气管里上不来,感觉像有东西勒紧了他的脖子。
史瓦兹当即变得惊恐万状。他拼命低头,居然发现一条着西服的手臂不知何时,从他坐椅后的黑暗伸了出来。那人的桡骨牢牢地压在了他的喉咙上。
张丰毅从黑暗中探头,随手由衣服内侧口袋掏出沙漠之鹰。
他不露声色地把冰凉的枪口放到史瓦兹的太阳穴上,然后扭头大声呵斥旁边的丽莎道:“下去。”
身段诱人的丽莎慌张地轻点螓首。她缩手缩脚地出了车厢,伸手脱掉高跟鞋,便立刻仓惶地向外逃命。
张丰毅见丽莎跑远了,立即叫驾驶座的克鲁克把车门关上。他必须随时注意史瓦兹,所以一时抽不开手。
依照乌普霍夫提供的大体地址,张丰毅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史瓦兹常去的帆船俱乐部。虽然乌普霍夫不记得俱乐部详细的地址,但纽约帆船俱乐部的装修极其不凡。克鲁克很轻易地就能从西44号大街的建筑物中发现它。
张丰毅不想惊扰到别人,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决定在俱乐部的专属停车场守候。
由乌普霍夫辨认出了史瓦兹的坐驾,他则和克鲁克齐心协力,打晕了奔驰商务车上的司机和贴身保镖。克鲁克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就当作绳索,将他们五花大绑地捆起来。
史瓦茨的保镖和司机,目前都躺在商务车的后备箱里。
张丰毅用手枪的前端敲了敲史瓦兹的太阳穴。他在提醒史瓦兹,他要开始提问了,让史瓦兹留神听着。
“你是不是雇了人,要谋杀你的竞争对手乌普霍夫。”
人高马大的克鲁克这时走过来,一把将奔驰商务车的车门“砰”地关上了。
“你怎么知道。”史瓦兹眼前的世界突地变暗。他下意识地出声道。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说漏嘴了,他不应当发问的。如果现在挟制他的人是乌普霍夫的手下,他们知道了他意图谋害乌普霍夫,他当下就得死。
史瓦兹赶紧闭嘴,不发一言。同时他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使身后的人满意。
“如果你们想要抢劫,那我车里有一些钱,你们全拿走吧。我保证不报警。”史瓦兹主动说道。
生死关头,命最重要。他当前主要想观察一下,挟制他的人是不是乌普霍夫派来的。
他们为什么会问,有关谋杀乌普霍夫的问题呢。
如果他们不是乌普霍夫的人,事情就比较好解决,最多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可要是他们真是乌普霍夫派来报复他的,他极有可能会被干脆枪毙。
张丰毅沉声道:“我们的目的不是钱,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问完了,我们马上离开。可要是你不愿意讲真话,”张丰毅加重语气道,“我随时都能杀你灭口。”
他重回原来的话题:“想要谋害乌普霍夫的人,是你吧。”
史瓦兹犹豫着不敢开口。对方为何会特别重视他对乌普霍夫的谋杀。他的确雇了雇佣兵,想要清除掉乌普霍夫。
因为乌普霍夫挡了他的财路。但对方既然是与乌普霍夫有关的人,他讲清楚就是死。可他要是不说,估计也是死。
史瓦兹这下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见史瓦兹沉默不语,好像不太配合,张丰毅略一思量。他把沙漠之鹰伸到史瓦兹面前晃了晃,他相信史瓦兹绝对会明白他的意思。
审问的结果
史瓦兹眼前的黑暗中,显现出沙漠之鹰闪烁的凛然寒芒。他本能地把脖子往后缩了缩。
张丰毅把枪对准史瓦兹的脑袋。他并不着急,因为他认定史瓦兹贪生怕死,绝对会讲出实话。
历经内心多番的矛盾和挣扎,史瓦兹最终还是点头承认了。
史瓦兹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车厢里的所有人听清。既包括史瓦兹身后的张丰毅,也包括一直藏匿于晦暗中沉默不语的乌普霍夫。
身为雇主,乌普霍夫不能由自己出面审问史瓦兹,但是他还需要尽可能了解任务的全过程。所以审问交给张丰毅来做,他则在史瓦兹发现不了的地方认真旁听。
趁史瓦兹情绪紧绷、无暇其它之时,张丰毅回过头来。他与乌普霍夫快速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双方的主意没有太大的分歧。
张丰毅遂转过身来。他正准备问史瓦兹有关蕾娜的问题,史瓦兹却意想不到地率先出声。
“你能告诉我,你是乌普霍夫的人吗。”史瓦兹犹豫了好久,才最终问道。
虽然他心里更偏向于肯定的答案,但仍旧抑制不住发问的冲动。内心的一种盲目乐观使他极度渴望着,张丰毅说出“不是”的那一刻。
如果张丰毅不是乌普霍夫的人,他存活的机率就会更高。甚至是说,只要他遵照要求讲出张丰毅想要的,并暗自保留一些关键的。史瓦兹就有十成的把握,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
张丰毅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沙漠之鹰的枪柄。
“注意,该提问的是我。”张丰毅的口气很像一般的绑匪。
他用手枪戳了戳史瓦兹的肩膀,力道适中恰能让史瓦兹感到疼痛。张丰毅意在以此显示自身的地位,提醒史瓦兹他才是所谓的绑匪。这能使史瓦兹对他保有一定程度的敬畏。
拿枪威胁史瓦兹的张丰毅,也直观地感受到了史瓦兹的异状。史瓦兹的情绪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而已,他有一种奇怪的忧虑在内。
史瓦兹刚才那么问,必然有他的原因。
既然他有策划谋杀乌普霍夫,当他见到本应死了的敌人竟派人挟制他时,首先就会理所当然地感到害怕。因为乌普霍夫完全可以毫无愧疚地杀了他。
眼下乌普霍夫不仅有了杀他的力量,而且杀人动机充分。毕竟复仇的怒火没有人不懂。
假设史瓦兹猜测到张丰毅是乌普霍夫的人,此刻他的莫名发问就是可以理解的。
先前他之所以不配合张丰毅,恐怕也是因为这种,对乌普霍夫的报复所产生的忧虑。
如果张丰毅是乌普霍夫的手下,史瓦兹一旦把他的计划告诉张丰毅,张丰毅就可能反过来杀掉他。换作是张丰毅,他也不会痛快地说明情况的。
因此张丰毅必须先让史瓦兹平静下来,消除他对乌普霍夫复仇的恐惧。然后张丰毅才能指望,他说出自己想得到的。
他于是半真半假地说道:
“乌普霍夫中午的时候,就被你的雇佣兵打死了。我亲眼见过的,他死亡的消息可能还没传出来。”
“你的人做事不仔细,半路叫我们那位给发现了,我只是被他派来调查的。所以只要你老实交代,没什么不能商量。”
史瓦兹心里的石头,霎时间落了地。既然绑匪不是乌普霍夫遣来的,事情就尚有周旋的余地。
只是他想不到他的秘密策划,竟然因雇佣兵的疏漏,被不相关的第三者察觉到了。能雇人绑架他,再从他嘴里套取真相,想必绑匪口中的雇主也是个凶狠角色。
说不定他是乌普霍夫的又一位敌人。或者他是对乌普霍夫,背地里存有恶意的朋友、兄弟。
但总之,绑匪的雇主应该和乌普霍夫有点关系。否则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乌普霍夫死去。
“在乌普霍夫死前,”张丰毅慎重地开口,尽量不泄露他的真实身份,“他的妻子蕾娜失踪了。这也是你派人做的吧。”
乌普霍夫的判断是正确的。意图谋杀他的人,就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毫无道德底线的史瓦兹。
在事实面前,张丰毅不禁有些动摇了。他不确定他最初的直觉是否符合实际。也许真相正如乌普霍夫所预测的。也许绑架蕾娜,给乌普霍夫发来恐吓短信,和策划谋杀乌普霍夫这三起意外。主导它们的人其实都是史瓦兹。
相比刚才,史瓦兹显然放松了不少。
尽管难免对张丰毅的手枪留有畏惧,但他已然知道对方不是乌普霍夫派来报复他的。最大的危险已经解除,他自然就没有那般忧心忡忡了。
他的厚嘴唇微动,徐徐说道:
“我没有绑架过她。即使是你的雇主,我想也不会采用绑架加勒索的方法。因为危险性实在太大了,时间一长就可能走漏风声。”
说到这里,史瓦兹突地顿了两三秒。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洞察世事般的光芒,然后又消失不见。
“那个,你们别怪我多嘴。”史瓦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张丰毅的表情,试探着说道,“我也想尽快说明情况。”
“你的雇主是想知道,我以前对乌普霍夫做过什么吗。”
“嗯,你猜对了。”张丰毅装模作样道。
当得知他们费尽心思抓到手的史瓦兹,不是背后的绑架人时,张丰毅当然很失望。因为他们以后的调查又要从头开始。他尚且如此,始终在旁聆听的乌普霍夫,其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张丰毅决定顺势让他说下去。他想要看看史瓦兹的嘴里,究竟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史瓦兹的心里也有了底。看起来他没有猜错。
“大概半个月前,我看中了乌普霍夫的公司。他的公司那时很有前景,股价上涨很快。我计划一鼓作气,收购下他的公司。但他的决心超出了我的预计,他展开了针对我的反收购。”
“你懂的。让一块好不容易煮熟的肥肉从我眼前溜走,我是不会干这种亏本差事的。”
“其实之前我们就经常见面,这个年轻人的魄力在业界内是出了名的。但从他聚集资金,一门心思要挡我财路开始,我们才算正式地认识了。”
“投都投了,一大笔钱,我总不能撤资。我在他那边的间谍报告我说,他的妻子几个月前失踪了。我问了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觉得这是个机会,就给他发了条短信,借蕾娜的事让他放弃公司。”
“类似的事情我经常做的,别人也不是没做过。做金融的谁不认识几个黑道,要是不耍点手段,怎么能在纽约混。”
“谈也谈了,吓唬也吓唬了。可是他还不放手呀,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就雇了人在他家附近埋伏着。”史瓦兹很是无奈地说。
他似乎特别希望张丰毅,尤其是张丰毅的雇主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尽管危害到了别人的生命,但他的语气间也毫无负罪感,更像是一种根由牵强的狡辩。
张丰毅面色凝重地望向黑暗里的乌普霍夫。
他从始至终听完了史瓦兹的叙述。先不谈史瓦兹借助乌普霍夫和蕾娜的感情,故意发出恐吓短信的行为。光是此举就足以证明他的厚颜无耻。
单是史瓦茨没有绑架蕾娜这点,就非常值得推敲。这说明蕾娜的失踪与恐吓短信、刺杀行动根本毫无关联。张丰毅他们的追踪等于是白费功夫。
乌普霍夫与张丰毅回望的目光没有任何接触。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呆滞。显然他也没有想到,道德败坏的史瓦兹竟只对他下了狠手,而没有掺和进蕾娜的失踪。
既然不是遭人绑架,那他的妻子当下到底在哪里。
张丰毅收回目光。
他和乌普霍夫接下来的调查和行动,都不能被多余的人知晓。所以他要先处置史瓦兹再说。他马上把由史瓦兹的供述所引发的一连串疑问,抛置到了脑后。
他故意转移史瓦兹的注意力道:“前面。”
史瓦兹应声下意识地抬头。
张丰毅趁机动手,他的手掌悄然抬起。等史瓦兹完全移开视线时,张丰毅的手掌霍然下落,动作干净利落。他猛击史瓦兹的下颚,随即打得史瓦兹两眼泛白。
史瓦兹的脖子一歪,当场昏倒在奔驰商务车的座椅上。
张丰毅缓缓放开史瓦兹坐椅上的身体。史瓦兹的肥硕身体从座椅的靠背上一点点地滑落,直至瘫软下来方一动不动。
张丰毅转而向他的雇主友好地问道:“没事吧。”
乌普霍夫轻声答道:“没事。你有什么打算。”
张丰毅心里,可不觉得他的雇主是在讲真心话。他看出来乌普霍夫,实际上是在强装镇静。他发白的嘴唇表明了他内心的慌张和焦虑。
一直追查的线索至此,突然中断,任谁都会感到范然无措。乌普霍夫的杂乱情绪,就像不泛涟漪的平静水面下游走的鱼群,难以觉察却真实存在。
在先开始的茫无头绪后,张丰毅很快镇定下来。他沉着地向乌普霍夫说出了他的安排:
“虽然你说过,居民区里保存的监控录像都是不连续的,但我还是想再看一眼。保不齐我能找到点警察找不到的线索呢。”
乌普霍夫并未作答,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昏暗里,他满含忧虑地垂下眼睛来。
前面的张丰毅一时看不见他的眼睛。张丰毅只能感受到他的雇主似乎在座椅上缩起来,仿佛变成了一团散发焦躁气息的黑影。
张丰毅抬手摁亮车内的led阅读灯。
望向后车厢黯然不语的乌普霍夫,他又是安慰又是怂恿地说:
“蕾娜还没有找到,再试一次吧。不去的话,也许就会错过找到她的机会。我承诺我会办到的,你得相信我。”
在张丰毅的鼓励下,片刻以后,经历了失望、绝望和无助等消极情绪,乌普霍夫终于强打起精神来。
他立即抬起头,答应了张丰毅的提议。乌普霍夫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衣领,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既严肃又威严的神色。
他蓦然想起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提示张丰毅道:
“可是你还能回去吗。相隔不到半天,那些围观的人会认出你的。还有现在的话,警察可能也到了。”
张丰毅思索了一会儿,答道:
“我可以去向本部请求帮助。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最好现在就去,蕾娜的任务越快越好。我相信因为你的缘故,本部不会见死不救的。”
在他们离开之前,张丰毅把晕过去的司机和保镖从后备厢里拖出来了,免得他们被憋死。他熟门熟路地清除掉车内遗留下的痕迹,旋即下车。
他将要换乘乌普霍夫的座驾,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本部大楼。
料理后事
居民报警以后,张丰毅和狙击手米尔斯他们的枪战在纽约市里,着实起了不小的反响。
在去往本部大楼的途中,张丰毅亲眼目睹了一辆辆风驰电掣的警车,从林肯的狭长车窗旁擦肩而过。它们亮着警灯,正急匆匆地赶往纽约郊区的方向。
张丰毅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猜不准当局对此次枪战的态度。纽约警察局是会将它定性为黑帮内斗,还是恐怖袭击。
两种都不是他所期望的结局,如此定性的负面影响必定很大。身为当事人的他,之后该怎么处置,又该怎样解释。
寻求本部的庇佑,就成为他眼下所急需的。
克鲁克将车停进停车位里。张丰毅和乌普霍夫并肩而行,进了高耸入云的本部大楼。
作为一栋百米以上的高层建筑来讲,在高楼如林的纽约曼哈顿,本部大楼的式样算得上普通。它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特别出彩的地方,难以使人对其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貌不惊人的外观,也对它起到了有效的掩护作用。
或许在夜晚,本部大楼会变得漂亮些。每当深夜职员散尽,它通天彻地的玻璃幕墙遍布晶莹的黑色,上面如水波般荡漾着微光。
但是在白天和职员加班的时间,它较多地表现为平凡和忙碌。
本部内部的职员,绝大多数都是职业炒股、投资的理财人。
张丰毅想要寻找与杀手任务相关联的职员,真的很难。何况在本部里,他只认识唐和伊万诺夫。而唐忙于执行任务,伊万诺夫平时的工作地点,他又根本不知道。
一楼的大厅里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人影。清一色的白衬衣、黑马甲,都在议论着日常的工作。
大厅中央的张丰毅在心内,反复思量着他和乌普霍夫的目的地。
他们到底应该去找谁呢。他们应该去哪里呢。他们明明有了合理的计划,可竟然像无头苍蝇似的寻觅不到前进的地方。
于是乎,张丰毅对本部的运作模式,就不禁迷惑不解起来。本部和杀手之间为什么没有明确的联系方式呢。
没有明确的联系方式,就说明本部和杀手间缺乏经常的联系。甚至可能压根就不联系。那既然他们平常缺少联系,遇到突发状况时他们怎么能维持运作呢。
本部的人大部分都是负责给老板炒股的,这一事实张丰毅勉为其难地能够接受。因为它既能够作为一种为本部的地下生意起掩盖作用的伪装,又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赢利方式。
可所有职员当中,真正维系着杀手交易往来的人有多少。他们在哪里。出现特殊情况时,彼此一般通过何种手段沟通。
张丰毅就是一个对个中事务完全一窍不通的新手。
可本部偏偏不这么看待他,偏偏要把他送上战场。
面对张丰毅的茫无头绪,乌普霍夫显得颇为耐心。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楼上的电梯降至一楼停稳,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电梯门向两边拉开。
张丰毅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大厅。当他的目光扫过电梯时,自然便看到了电梯里的人。
他的神色倏地一变,又是讶异又是困惑地望向,已不算陌生人的不速之客。
“我们又见面了呢,张丰毅。”电梯里的伊万诺夫嫣然一笑,主动向他打招呼。
与张丰毅多次会面的白俄罗斯姑娘,伊万诺夫,身上已经不再是张丰毅前些天见她时所穿的那套,粉红色包臀裙了。
她今天换上了和本部的职员一模一样的工作服,玉手还提着亮白的katespade名牌皮包。她虽然穿着寻常的工作服,但是其傲人的胸脯和曲线优美的长腿,却是无论怎样也遮掩不住的。放在大厅里的女职员里,她简直是鹤立鸡群。
伊万诺夫款步至一脸意想不到的张丰毅面前,一脸做作的假笑。
她冲张丰毅说道:“你这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呀,非要来找我。”
伊万诺夫的嗓音甜美,极具迷惑力。早已熟悉了她的张丰毅,一时竟无言以对。
怎么又是她,张丰毅嘀咕。
见张丰毅并不回应,伊万诺夫大方地说道:
“好吧,我不应该让你单独执行任务的。唐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但是既然你需要,我肯定要听完你的请求。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叫我一个女孩子去打打杀杀,我可不会做。”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伤掉了我的脸可怎么办。”话毕,她竟真的用手装模作样地捂住了一边的脸颊,满脸痛惜地揉了揉。
张丰毅心底里是不愿意和伊万诺夫合作的,尤其在知晓了她监听、跟踪自己后就更加如此。
伊万诺夫本质上就像本部的一只眼睛。她会死死地盯着她手下的杀手。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她怎么了解到张丰毅的行踪的。难不成此次意料之外的碰面,又是一次极其偶然的巧合。
张丰毅暂且压下他对伊万诺夫的憎恶,和对她突然出现的疑惑。解决先前遗留的问题,是他当下最主要的任务。
于是他尽量挑重点,简要地说道:
“有人试图谋害我的雇主,我和他们交了手。战斗中我们都使用了枪支,动静闹得挺大,并且被很多人都看见了。我们的战斗已然惊动纽约警察,所以我需要本部的援助。”
伊万诺夫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偏要推给我。你不会做吗。”
“我要是会,打死也不会来这里。”张丰毅的情绪里,有点对伊万诺夫拖沓做事风格的不满。
“可你到底还是来了啊。”伊万诺夫的口气很是不以为然,“如果是派对和舞会的邀请,我倒是很乐意去。”
“可要是让我收拾你们留下的烂摊子,你休想。”
“给唐处理后事,就够让我劳心费神的了。因为唐,我连皮肤护理都顾不上,这几天肤色暗淡都是工作压力大造成的。你找别人吧。”
伊万诺夫出现得莫名其妙,她回绝得也是直截了当。
张丰毅想了想,继续与伊万诺夫纠缠道:“如果你办不到,我可以找谁呢。你和唐是我在本部里唯一算认识的两个人,除了你我能向谁寻求帮助。”
“我的意外是因为雇主的安全。你们可以任我自生自灭,可你们总不能让我的雇主陷入困境吧。”
张丰毅直接搬出了他的倚仗和后台。本部既是盈利性的机构,杀手的意愿它或许能不考虑,但雇主的安全却是绝对要计算在内的。
“你的雇主。”伊万诺夫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一遍。
张丰毅应声横移一步,让开伊万诺夫的目光。他有意使伊万诺夫见到一直在他身后,保持默然的乌普霍夫。
张丰毅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我的雇主已经来了。”
伊万诺夫努力回想着。忽然她猛地睁开两只狭长的杏眼,像小女孩般惊讶地叫道:“原来是乌普霍夫先生啊。”
她张开双臂,热情地迎了上去。“见到您我太高兴了,您应该早和我通知的。说不定,您以后还会有想杀的人,我们本部是很欢迎老顾客的。”
一脸严肃的乌普霍夫礼貌地避让过她,并没有与她拥抱的意思。伊万诺夫也不觉半分尴尬,她自顾自地和乌普霍夫搭起了话,语气温柔无比。
“乌普霍夫先生,如果是您向我们求助,我们是一定会答应的。如果您愿意听从他的意见,我们也会全力支持呢。”
乌普霍夫正欲替张丰毅发言,张丰毅却先他一步说道:
“我们需要的,就是让本部收拾烂摊子。其它的你们什么都不用做。我不能以一个杀人逃犯、一个危险暴乱分子的身份,继续进行我雇主的任务。”
“除了给我的身份洗白,我还需要雇主家附近的监控录像。你能帮我把它调出来吗。”
“这也是为了雇主的委托。”张丰毅再次声明道。
伊万诺夫耸了耸玉肩,似乎对张丰毅的态度颇感无奈。她懒散地打开她的皮包,动作轻柔地从里面摸出了一枚五角星状的铜制徽章,随手就抛给张丰毅。
张丰毅反应及时,伸手接住。他把徽章翻过来,仔细地打量着。
铜质徽章的正面是一幅古怪的图案,由蹲伏的雄鹰和扭曲的英文字母组成。
伊万诺夫姿态慵懒地介绍道:
“我给你的宝贝,是一枚美国联邦警察的警徽。关键时候你把它拿出来,就足够应付所有好事者、围观者的打听了。你如果想查看监控,也需要用到它。”
张丰毅摩挲着手里的徽章,徽章的边棱非常突出。伊万诺夫给他的警徽是崭新的,不是从别人衣服上扒下来的。
“你要哪个地方的监控,我也不关心。那也不重要。有了警察的警徽,你混进警察局应该不难。”伊万诺夫百无聊赖地说道。
“警察调控监控录像时是用u盘、录像带转录的,所以警察局肯定还留着一份。至于调取监控的理由,回答警员的借口,随你编喽。反正能帮你们的,我是帮了。”
查看监控
张丰毅拈着伊万诺夫扔给他的银白警徽,把它揣进了兜里。
本部交给他的物件不会有假,自有其用途。
张丰毅接着想到,伊万诺夫给他的警徽应当是早就准备好的。先前她也许在故意捉弄张丰毅。否则眨眼的功夫,她怎么可能变戏法似地变出一枚警徽来。
这也说明,哪怕他扔掉了伊万诺夫的微型跟踪器,可他的行踪从头到尾仍处在本部的掌握下。本部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了解到了他和狙击手的战斗。
本部的能量便是如此,它甚至比纽约警察更快。
虽说如今他身上尚没有警服,也没有警员证,但是到时他可以说成自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便衣。伊万诺夫所讲的办法,确实是极为合适的。
伊万诺夫整理好皮包。她朝张丰毅玩味地看了一眼,挑逗般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你的消息吗。”
“我有事,我很忙,我没工夫听你说话。”张丰毅冷冷地回答道。
“即使你想知道,我这次也不会告诉你的。”伊万诺夫探身,狡猾地粲然一笑,“泄露机密给你们,我偶尔玩玩还可以。次数多了可是会出大事的。”
面对伊万诺夫的屡屡耍弄,张丰毅只好装聋作哑。
他用眼神示意乌普霍夫,他们可以尽快离开了。他片刻也不想和伊万诺夫待在一起。
伊万诺夫莲步轻移。她换了一个更能体现她性感身体的站姿。
她用充满魅惑的声音说道:“老忙工作干什么,没情调的男人。多出来和朋友们嗨皮啊。”
“我说过,我很忙。”
伊万诺夫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歪了歪头。她冲张丰毅说道:“没劲。”
“那么再见了,张丰毅,美妙的下班时间又到了。我还要去第五大道逛街呢。”
她欢快地甩甩皮包,毫不顾忌大厅职员的目光,就连蹦带跳地出了本部。
应付完难缠的伊万诺夫,张丰毅和乌普霍夫共同回到了车里。
乌普霍夫的坐驾里,安置有专门的卫星导航系统。依照导航给予的提示,克鲁克带他们驾车抵达了,位于警察1号广场边缘的纽约市警察局总部。
其实打一开始,张丰毅就心里明白,警察的盘问是不可能会少的。因此,当他望见警察局门前别对讲机的警察时,并不感到极度的紧张。
站在门口值班的警察满脸诧异地拦下了,即将进门的张丰毅和乌普霍夫。他拷问了张丰毅的身份和来此地的原由。
张丰毅摸出那枚警徽,把它放到警察的手心。
“我是联邦司法部的一名便衣警察,来这里调查今天8:00到10:45左右发生的枪战。案件的牵涉面比较大,需要你们的配合。”张丰毅一板一眼地说道。
纽约市警察安德鲁·菲舍尔倚在门框上,皱起眉头思索。他脸上的表情又是疑惑又是怀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警徽递还给了张丰毅。
“你的警徽是真的,可上级没给我们指示。以往也会有必需两地警察协调办案的情况,但是一般会事先通知对方。”
安德鲁迟疑地问道:“你的上级是不是搞错了,他临别时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通知你们实属正常。”张丰毅解释道,“这次的枪战性质很恶劣。并且案件发生时间到如今,不过12个小时。”
“实在是情况特殊,我的上级来不及和你们进行沟通。但我的确是来办案的,希望你能体谅。”
安德鲁不置可否。
“他是谁。”他转而扬起下巴,指指张丰毅身旁的乌普霍夫。
“证人,也是一名案件的受害者。”张丰毅沉稳答道。在来警察局的路上,他便为乌普霍夫想好了合适的掩护身份。
安德鲁仍是半信半疑。
他准备拦阻两人,却缺乏充分的理由。安德鲁从对方的身份大体上,挑不出毛病来。而他也没有阻挠同行、耽误办案的必要。两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安德鲁最后照旧放张丰毅他们进去了。
望着张丰毅他们的背影,安德鲁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古怪。
张丰毅径直找到了纽约市警察局的最高负责人。
他委屈雇主乌普霍夫待在外面。自己向纽约警察局局长简要地表明了来意,并提出要重新调阅三个月前的监控录像。
“我的上级认为,三个月前的居民失踪案和本次枪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我必须从头查起。”
局长从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袋里抬起头来。他两眼惺忪地用圆珠笔向外一指,疲惫无力地说道:
“你去找卡莉·帕特森警官。她的电脑里,存有警局一年内调阅过的全部监控录像。她的办公室是三楼右手边数起的,倒数第二间房间。”
张丰毅起身,向埋进文案里的警察局长敬礼致谢。他出门与乌普霍夫结伴,进入卡莉警官的办法室内。
卡莉警官是个已婚的中年妇女,眼角处有明显的鱼尾纹。
既得到了局长的口头命令,卡莉警官也就没有多问。她把有关蕾娜的录像为张丰毅他们,从电脑硬盘浩如烟海的文件夹里找出来,便转身离开了。临出门前,卡莉问他们需不需要盒饭。
可惜无人作答,她自顾自地出去了。
凡是监控画面中有蕾娜出现的片段,都被当时查案的警察截取下来,储存在卡莉警官的电脑硬盘里。卡莉警官打开的文件夹里有十五六个视频录像,毫无规律地放到一块。
张丰毅只能挨个查看,他迅速点开页面中的第一个文件。
身着网格布裙的蕾娜出现在屏幕尽头,由于摄像头的高度限制。张丰毅能看见她美丽的乌黑鬈发,却见不到她的正容。
视频一共三分多钟,蕾娜约摸步行了五十英尺的路程。她走得非常慢,两只米黄色靴子迈出的步子很小。
张丰毅想,那时的她是心情很沉重吗,为什么会走得如此之缓慢。这只是他的一个闪现的念头,也许并不重要。
蕾娜经过一个拐弯后,便消失不见了。
张丰毅顺势打开第二个监控视频。
正如乌普霍夫所言,警察能够调取的录像因为中途摄像头的故障,缺失了极为要紧的一部分。
上一个视频中,蕾娜途经的路口光线较暗,尚处于一大片建筑物的阴影里。而张丰毅打开的第二个视频里,蕾娜竟已到了一条平直的公路旁。她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所经的公路却是向阳的。
有耀眼的阳光在路面和金属路牌间,来回反射。
画面内突地跑过一条高大的牧羊犬,牧羊犬到蕾娜的身旁倏然止步。它围着身材小巧的蕾娜嗅了嗅。
蕾娜驻足了一会儿,中间她伸手摸了摸牧羊犬的皮毛。
牧羊犬慌乱地跑开,恰巧遇上了赶过来的主人。主人大概也是乌普霍夫家周围的住户,她身段高挑,穿及膝长裙和高跟鞋。她把地上的狗绳拾起来。
牧羊犬大概是跑得太用力了。女主人没能抓稳狗绳,导致牧羊犬跑了出来。
牧羊犬的女主人和蕾娜停留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她们就像通常情况下的邻居偶遇那样,在进行一些家庭主妇间的寒暄。
张丰毅凭此猜测,蕾娜多半认识牧羊犬的女主人。而且截止目前为止,蕾娜仍然没有流露出超乎寻常的表现。不然她怎么能安然地与她的邻居聊天呢。
不过她们的关系想必也只是一般,蕾娜很快就与牧羊犬的女主人分开了。
对于监控中出现的女主人,张丰毅反复思量后,决定放弃该条线索。
少数的目击者在居民区里道理上是绝对存在的,但是他们对蕾娜的了解都和女主人一样,十分局限。查案的警察即便对他们加以讯问,也不可能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既然警察已然浏览过全部的监控录像,想来他们也一定目睹了牧羊犬和女主人的途经。警察都问不出来,他再紧咬着不放也是白费劲。
眼下的状况足以说明,女主人本身是不清楚蕾娜的行走路线的。其他偶遇蕾娜的人也是一样的。
办公室里的张丰毅环视一圈。
四下无人,办公室的警察们都跑去吃中饭了。洁白的房间里寂寥又空荡。乌普霍夫端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
张丰毅眨眨眼,表示尚未有所收获。
他从电脑桌上堆起的文件和书本中抽出了一张复印纸。
他取过笔筒里的原子笔在纸上展开绘画。他努力回想着乌普霍夫周边的路况。无论是直路、弯路、岔道口、十字路口,都被他尽量准确地记录下来。
张丰毅用直线和曲线代表公路,用加粗的圆点表示需要转弯的路口。蕾娜出现了的路段,则被他特意标注出来。
张丰毅试图通过画地图的方法,使他最终能对蕾娜前进的方向下定论。遇到他委实记不清楚的地方,他就向乌普霍夫请教。
他细致地观看了卡莉警官电脑硬盘里储存的所有监控视频,一边观看一边作标注。视频共计十六个,张丰毅浏览完耗时近一个半钟头。
当张丰毅在他的粗拟地图上,将最后一个地点标出后,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他往后一靠,举着拟就的地图,在脑海中全神贯注地分析起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卡莉警官推开了。正在分析案情的张丰毅赶紧把草图折了起来,藏进他的内衣口袋里。
原来是虚惊一场。卡莉警官体贴地为张丰毅和乌普霍夫,送来了属于他们的两份盒饭。
张丰毅眼睛一亮,一脸感激地接过来。
向来饮食苛刻的乌普霍夫,自是不会食用此等粗粝之物的。但张丰毅一点都不嫌弃,他独吞了两人的午餐。
而出于上等人的习惯性礼节,乌普霍夫则慷慨地替张丰毅付了午餐钱。
可能的路线
送完饭,卡莉警官便从办公室退出了。
张丰毅有意无意地向门口的位置望了一眼。在他有所动作前,先侦察周围情况,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他忍不住向乌普霍夫好奇地问道:“你不饿吗。”
“我的饮食习惯很规律,一般不吃盒饭。因为不卫生。”
“盒饭很干净啊,我没发现米粒里有什么灰尘、苍蝇之类的脏东西。”
“但是会有细菌。”乌普霍夫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喜欢在家里吃,蕾娜的手艺蛮合我的口味。上班忙的时候,我喜欢就近去华尔街上的一家老餐厅。只可惜,我经常是忙得脱不开身。”
张丰毅也仅是随口一问。
他用配套的勺子,仔细地将快餐盒盒壁粘连的米粒刮下来。他将剩余的烩饭拨到一起,一勺铲起吃干净。
咀嚼完毕,张丰毅把他绘成的草图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乌普霍夫。
待乌普霍夫接住草图,张丰毅尽量直白地阐述了,草图上面各种符号和线条的含义。他想要听取乌普霍夫的看法。
乌普霍夫对蕾娜的了解,毕竟要远胜于他。
表示蕾娜路经的短线,在粗陋的地图上被标记得杂乱无章。草图上就像把轻巧的小物件,完全随意地扔进沙盘所呈现的样子。
然而当张丰毅在脑海里把代表乌普霍夫家的点,和绘出的短线联系到一块时,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蕾娜外出的路线,必定是从乌普霍夫家起始。之后她会由近及远地,依次经过短线表示的路程。
虽说有监控视频片段缺失带来的困扰,但张丰毅可以根据草图,为蕾娜确定几条可能的行进路线。
张丰毅的意图正在于此。如果他们一直按照蕾娜原来的路线行进,他很可能会发现点什么。
“蕾娜出现过的地点中,离你的宅邸最近的有两段路程。它们的方向几乎是相反的。她可以沿一条稍近的路线走,也可以选择稍远些的。”
“你个人感觉,如果是蕾娜,她会选择哪条路线。”
乌普霍夫捻着下巴,凝神思考了一阵子。
最后他指着草图上的某处,严肃地回答道:“她会选择这条远离居民区中心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张丰毅追问。
“因为居民区中心的住户更多。平时那里几乎都是牵着狗散步的贵妇人,和喜爱高谈阔论的上流阶层。用不了多久,蕾娜就会厌烦的。就算她出去散步,她也会陪着我到僻静的公园里。”
张丰毅把乌普霍夫手中的草图拿过来,细细端详起来。
他再次在毫无规律可循的线条里,寻找到了原使他斟酌不定的两条线段。乌普霍夫的判断是令人信服的。
张丰毅旋即排除了另一种可能。他在脑海里把乌普霍夫选定的线段和出发点联接,规划出了数条合情合理的路线。
“也就是说,蕾娜是在沿你说的方向走出一段路程后,才拐回另一条路的。她是偶然地路经那里,并被监控捕捉到了。”
乌普霍夫望向张丰毅的眼神里,并无疑议。
张丰毅顿时松了口气。他把两只空盒子扔进办公桌旁的垃圾桶,冲乌普霍夫提议道:
“走吧,不吃饭怎么行。我们去你经常去的那家餐厅。”
“听你那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期待呢。你点餐的时候,记得别忘了我的一份。只是不知道你的眼光怎样啊。”
乌普霍夫含蓄地笑了笑,与起身的张丰毅并肩而行。
张丰毅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一脸认真地对乌普霍夫说:“可说好了,钱还是你付。”
说罢,张丰毅便自顾自地走出办公室。
原地的乌普霍夫闻言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表情古怪,像受到了欺骗似的。
到华尔街的餐馆用过午餐,乌普霍夫向公司请了一段时期的假。他嘱咐公司事务,暂由他的秘书和副总经理代理。他们的追踪可能需要进行数天。
因而张丰毅让乌普霍夫和克鲁克,事先做足心理准备。他有极强的预感,他能籍此契机一举追踪到蕾娜的下落。
林肯车驶至乌普霍夫家。
来的路上,张丰毅没有忌讳上午的枪战。他们的出行虽不算张扬,但也未作任何隐蔽。
在居民眼里,一辆与上午目击的奇怪车辆完全相同的林肯,竟大摇大摆地出入于案件发生的地点。这在尚未撤离的居民里,再度引发了轩然大波。
张丰毅马上下了车。居民的恐慌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他将伊万诺夫交与他的警徽高高地举过头顶,特意让楼上仍处于警戒状态的居民望见。
鉴于上午的枪战,居民区内人员稀少。一些男佣见有情况,便站在门前谨小慎微地远远望着。他们自是见到了林肯车旁的张丰毅,和他手里的银亮警徽。
张丰毅也把警徽向男佣们出示了一遍,表示他是警察,上午的开枪是他被迫之举。他已当场击毙了歹徒,居民们不必对他的身份有什么质疑。
驻立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张丰毅认为大部分围观者都不会再有疑虑。他于是进入车厢,命令克鲁克从乌普霍夫家启程。
克鲁克驾车沿着张丰毅构思出的路线,以最慢的速度前进。
两旁都是稀疏的花园,和窗台摆放盆栽的联排别墅。上流阶层居住在此地,本来就是相中了它的宁静和安逸。如今既已爆发枪战,路旁的停车位便罕见往常的豪车了。
注视着车窗外缓慢流动的街景,张丰毅有意识地在内心展开幻想。
他把他当成是行走在路边的蕾娜。他想象在一个平凡的清晨,有乌黑鬈发的蕾娜独自一人踏出家门。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她的外表和她的心灵同样美丽。她与众不同,却又热爱生活中的美好。
当她走在这般单调的景色中时,她会想些什么呢。
像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原本是父母的心肝肉,此刻却主动离开她温暖的小窝。她会感到孤独、寂寞和彷徨。
她小巧玲珑的鞋子疲倦地踏在路面。她的步子仿佛被刻意放慢了似的,她内心的伤感拖慢了她纤细的身躯。
张丰毅总共替幻想出的蕾娜,构造了三种路线。三种路线都是由乌普霍夫家开始,均经过了乌普霍夫选定的路途。
追踪需要漫长的时间,为确保万无一失,张丰毅必需一条一条地检查下去。
“在蕾娜离家那天之前,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乌普霍夫正欲开口,张丰毅伸手拦住了他。
张丰毅此前的问题,皆未能得到乌普霍夫有效的解答。故而他需要向他的雇主强调一下。
不管有用没用,不管有关无关,他都希望乌普霍夫讲得再详细点。也许某些重要的线索,反而被乌普霍夫熟视无睹,被他忽略掉了。
“注意,仔细回忆,不要漏掉任何细节。你不要轻易地就说没有。否定的答案对我们没有帮助。”
“我要你把蕾娜失踪前一个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哪怕她打翻一瓶酱油似的琐屑小事,你也要尽可能告知我。”
虎背熊腰的克鲁克旋转强壮的臂膊,使汽车朝左转向。驾驶座的空间于他而言,事实上有些狭窄了。
林肯车进入了一条向阳的岔路。
午后金灿灿的光芒照耀在路面,车外凛冽的秋风依旧呼啸。透过车厢狭长车窗的光线在玻璃上折射,如炽烈的太阳直射般辉映着,十分晃眼。
遵从张丰毅的指令,克鲁克使林肯车维持着不至于熄火的最低时速。
“我没法给你准确的回答,”乌普霍夫诚恳地说,“我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你要求我讲出蕾娜失踪前一个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是做不到的。因为那一个月正是公司股价上涨势头最猛的时期,”
“我为了控制局势,应付股票市场上的各种风险,几乎全天工作。我很少休息,更很少回家。”
“刚开始一段的日子,蕾娜经常给我打电话。她不放心我,有时会问我要不要她带便当去。我说不用,我叫秘书买了风味餐厅的夜宵。”
“当时我手头有好多工作,白天晚上加班也处理不完。我顾不上家里的事情,我安慰她说,没关系,等这几天过了就天天回家,让她不要打来了。”
“她还想安顿我两句,我就挂了。自那天以后,她确实没再给我打电话。”
“在我和认识她的人印象里,蕾娜都是很懂事的。她从不讨人厌。”
“可算起来,那一个月里,我和她能见面的天数只有五六天吧。”
“她失踪的前一天,我特地熬夜把全部积压的工作都处理完。这才有机会回家一趟。”乌普霍夫流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真是想不明白,蕾娜为什么要出去。”
“蕾娜和你通话的过程中,除了你说的这些,还说了什么。她有没有提她自己的事情。”张丰毅着重提问道,“通话中你觉得,她是否隐藏有异样的情绪,比较消极的。”
“蕾娜没有那么自私,她很少想到自己的。但有次好像提到了,我不知道算不算是。那是我和她在一个月内的第一次通话。其实那次她给我打电话时,我根本没想到。她以前从不这么主动的。”
“那时我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边和她说话。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她说我有十三天没回家了。我的回答仍然是公司事多。”
“蕾娜其实是个快乐又健谈的姑娘,那次却出人意料地沉默。”
“她讲完第一句话后,我等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她的第二句话。我光顾着分析数据,要不是她的声音突然响起,差点都忘了这码事了。她问我,我记不记得她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那天话特别地少,就说了这两句就挂断了。我当时是挺奇怪的,但后来她就变回来了。即使打电话来,也总是问我的事。”
曾经的乌普霍夫
乌普霍夫的讲述戛然而止。
察觉到林肯车在减速,张丰毅中断了和乌普霍夫的谈话。他探身查看。
只见驾驶座的克鲁克迷茫地垂下手,原来张丰毅已有许久未替克鲁克指路了。张丰毅取出兜里的草图,展开它并指导克鲁克:
“直行,到第三个路口右拐。”
林肯车顺势转向,继续循着张丰毅构想出的第一条路线前行。
“蕾娜那天表现出的沉默确实反常,你能跟我描述一下,她和你通话时的语气吗。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你通话的。”张丰毅平和地对乌普霍夫说。
乌普霍夫刚才所提及的,引发了他极大的兴趣。
何况他们将要检查的路线,仍有非常远的路程。他有充裕的时间和乌普霍夫交流。即便乌普霍夫的叙述仅是给他们徒增困扰,多了解失踪人的性情也是有益无害。
“我当时忙着分析,和她聊天其实是草草应付几句。她好像不太开心,没有从前的活泼了。”
张丰毅胡乱猜测:“她的情绪是不是比较低落,她有没有表现出伤心。”
“伤不伤心我听不出来,毕竟她只和我说了两句话。”
“问一些不该问的,要是你避讳的话,我就收回我的问题。再往前追溯一段时日,你和她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那种…”张丰毅犹豫着,斟酌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所谓的裂隙。”
“有吧。”乌普霍夫话一出口,却连他自己似乎都怀疑起来。
“吵架吗。”
“没有,没有那么严重。”乌普霍夫连声否认,“蕾娜作为伴侣,当然是很理想的。她温柔、体贴而且有大多数成年人不具备的想象力。”
“但是她实在不适合,做一位金融白领的妻子。”
“因为她过于理想化了吧,她就像在小说里才能出现的完美配偶。”张丰毅接嘴道,他替乌普霍夫讲出了原因。
当张丰毅从舒嘉口中听闻蕾娜的存在时,便有此般别扭的感觉。
蕾娜同样是女人。即便她再善良,她也终有性格的缺陷,以及消极情绪的不时产生。蕾娜绝不会像舒嘉和乌普霍夫描述的那样完美无瑕,必然是有些地方被他们习惯性地忽视了。
乌普霍夫审慎地说道:“一个优秀的金融白领的妻子,首先要有良好的交际能力。”
“她能在任意场合和上流阶层交往自如。其次她应当有属于自身的事业,有独立的人格,不依靠别人生存。再者她应当拥有,和丈夫相匹配的价值观和精神境界。”
“你的意思是,这些蕾娜并不拥有。”张丰毅敏锐反问。
乌普霍夫微微颔首:
“我和蕾娜的生活虽然幸福,但我们的婚姻对我的事业没有多大的益处。我偶尔会受不了她那些孩子气的言语,和幼稚的想法。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该说出的。”
张丰毅座下的林肯车,出现了减速的迹象。
他立刻临时中断谈话,朝狭长车窗外望去。
林肯车拐入的柏油路,这时已走到了尽头。张丰毅他们面前的是被秋风扫荡一空的草坪。再往前,则是由身材雍肿的保安值守着的岗亭。
张丰毅从车前窗远望着黑白两色的岗亭。肥头大耳的保安坐在里面的办公桌前。桌上一片凌乱,摊开的登记册随处乱扔,有一根圆珠笔。
张丰毅的视线稍稍上抬,旋即启用了全息瞄准。周边无关的景物立即退出视野。
岗亭前面便是一条,通往当地小镇中心的冷清街道。为了与居住区的雅致格调相匹配,路旁的路灯柱皆装有白色的圆灯罩。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路灯柱上面出现了闪烁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调头返回,我们得从头再来。”看清楚以后,张丰毅便命令克鲁克道。
一发现路灯柱上的监控摄像头,张丰毅就明白该条路线的正确与否了。前面的区域既然处于监控范围内,假若蕾娜从此处离去,道路旁安装的监控肯定就会捕捉到她的出行。
但是纽约市警察局截取的监控录像,没有她在此通行的记录。
实际表明,张丰毅正在检查的路线是完全错误的。
克鲁克身为职业保镖的敬业精神的确值得钦佩。张丰毅发令,他立即调转车头,朝出发点加速前进。
张丰毅的视线转回车内,他询问乌普霍夫道:
“所以你们之间,看来有隐含的危机。可你跟蕾娜发生过什么吗。就算你们的感情很好,日常的摩擦总会有的吧。”
“如果算有,就不止一次。但都没有特别激烈的争吵。”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们结婚初那次。我有天傍晚回家,她好像是出去了,家里空落落的。我公司事务一大堆,回来还要等她。我索性连灯都不开,就坐在客厅里守着。”
“快天黑的时候蕾娜踩着靴子进门了,”
“我那时埋怨了她几句。可能我话说得有点重,带着些责备的意思在内。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蕾娜肯定伤心了。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包养情人都是常事,我的妻子傍晚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真是小题大做。所以我一直没敢抬头看蕾娜。我低着头的时候,心想蕾娜一定在偷悄悄地抹眼泪。我听见蕾娜换上拖鞋,我听见她踏着地板走路的声音。她进房间的时候,把房门关上了。”
“但是我就是没听到她哭。她当时哭出来多好,她要是哭出来,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屋安慰她了。”
“然而她没有,我以为不过是埋怨她几句。蕾娜也许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张丰毅感到了乌普霍夫内心的愧疚,在蕾娜失踪前乌普霍夫可能觉得没什么。当他珍视的爱人某天从他的生活里突然消失,乌普霍夫才会想起过往的种种遗憾。
不是他缺少婚姻的激情,而是实属人之常情。
张丰毅岔开话题道:“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乌普霍夫语气平缓:“有将近六年了。”
“六年过去了,蕾娜还会记住你的埋怨吗。”张丰毅满腹狐疑,“我想你多虑了,蕾娜的内心不会是很敏感的。”
“对我肯定无所谓,但对蕾娜来说,它会成为终生的伤疤。”乌普霍夫出奇地坚决。
克鲁克将车开得极快,回来的路上毫不拖泥带水。林肯车的车尾退至乌普霍夫家。
张丰毅取出草图,拿到克鲁克面前比划了一下。他把他构思的三条路线加以简要的说明,然后直接把草图交给克鲁克。
张丰毅要求克鲁克,严格依照他所规划的路线前进。虽说他的画技委实不能恭维,但清晰度足以令克鲁克知晓其中的意思。
克鲁克启动汽车,庞大的车身再次在原地旋转,朝张丰毅选定的方向行进。
车厢里,张丰毅转身面向乌普霍夫,继续他与乌普霍夫先前的对话。他直言不讳道:
“看样子,三年前的你还不是今天这样。起码一个会埋怨妻子,一个乐意安慰妻子的人,他只能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而一个普通的丈夫,是不会讲出让别人杀人的话来的。”
乌普霍夫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张丰毅的说法。
他声音低沉地说:“那你还会和我合作吗。”
“当然合作。”张丰毅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我已经查到现在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我答应你,我会杀掉危害你妻子的人。”
“蕾娜那么善良,怎么能有人舍得对她下手。尽管下手的人尚且没有露出马脚来,”
“但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好人的人命不能白送,坏人就无所谓了,死了正好。而且你白送我的钱,我为什么不收。”
“人是会变的。”乌普霍夫莫名其妙道。
张丰毅愣了半响。乌普霍夫此刻讲大道理,在他眼里未免太过突兀。他略微想了想,方明白乌普霍夫是在自我辩解。
“我当初刚从大学博士结业,想做一名值得顾客信任的华尔街理财师。那时我的人脉不广,到哪里都受排挤。”
“我和蕾娜不缺钱,就靠父母的资助我们也能衣食无忧。但我想得到金融界的尊重,我不希望所有的同行都用看待白痴的眼神对我。”
“我慢慢地积累经验,学习专业的理论。不管有怎样的机会,我都会去尝试。结果到今天走下来,我没能成为知名的理财师,却反变成了证券公司的管理高层。”
一旁张丰毅并没在意乌普霍夫,他在观察着路两旁的状况。
第二条路线与第一条有极大程度的重合。凡蕾娜出现过的路段他们都必须重走一遍,哪怕路线的部分片段等于是在绕远路。他们的工作很可能是无用功,故此张丰毅要更加仔细。
“你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左转吗。”乌普霍夫思量着行速缓慢的汽车,猜测道。
望向窗外的张丰毅应声皱着眉头思索。他作成的草图内容复杂,一时间竟忘记了上面的某些地方。他一边注视路边的联排别墅和私人花园,一边快速回想了两三分钟。
你不要出去
许久,记忆中的路线浮出水面。张丰毅仰起头,对乌普霍夫肯定地点点头。
此时林肯的车头已开始向左转弯,前车窗的景观随之转换。
“再直行,到前面的路口右转,然后经过三个十字路口结束。”乌普霍夫举起一根食指,朝车窗指指点点道。
张丰毅发现乌普霍夫所描述的路线,与他们正在检查的完全一致。他不由得讶异起来,难道乌普霍夫的记忆力如此之强,仅读过一次便能记住草图的详细内容。
“这条路通往一家美国农场,走尽以后就是农场里的小路。”乌普霍夫介绍。
张丰毅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蕾娜的失踪发生于三个月前,恰逢金秋烂漫、五谷丰登的晚秋时节。如果她情绪低落,突然想要外出散心,一家麦浪滚滚的美国乡村农场也许是不错的去处。
林肯车沿着既定路线前进。当越过最后的联排别墅和一些乡村建筑后,张丰毅眼前豁然开朗。
他的眼前不再是互相掩映的联排别墅,而是一望无垠的平坦荒野。狭窄的小路如被其团团包围,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地平线上的天空,呈现灰蒙蒙的颜色。
“继续开,保持和原来一样慢的速度。”张丰毅叮嘱克鲁克道。
林肯的引擎无声地振动。车内平稳如故,车窗外的视野开始向后退去。
“你们平时来这里吗。”
“反正我没有来过。”乌普霍夫审慎地回答。
“你不会来,但我想蕾娜可能会喜欢这里。当然,我指它三个月前的景色。”张丰毅在车厢里仔细审视着外面的原野,他觉得可能性是存在的。
蕾娜说不定会从居民区走出来,一直到农场里的公路上。起码张丰毅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假如蕾娜真的经过了此地,希望她不要遭遇意外才好。毕竟时间都过去了三个月,乌普霍夫已然失去了寻找蕾娜的最佳时机。
他的神情变得高度紧张,并开启了全息瞄准。借助极慢的车速,他透过车窗反复扫视着。
因为早过了收获的时令,**的泥土上唯有萧飒的秋风。所以没有任何景物,可以阻挡张丰毅的视线。他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宽广的农田。
本来路经郊区的车辆数量就十分稀少,上午的消息传出来后,飞驰过路面的汽车就更是难以见到了。
张丰毅他们驶出了约摸三百英尺的路程,路边的荒野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红房子。红房子的样式在美国的乡村很常见,低矮、小巧,以淡褐色的农田和朦胧的苍穹作为陪衬。
张丰毅立马让克鲁克停车。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仿佛随时能被大风刮倒的红房子。算起来,如今出现的红房子是方圆数百英尺的农田里,唯一屹立的人造物。
另一位乘客乌普霍夫,也发觉了张丰毅脸上的专注和严峻。他情不自禁地沿着张丰毅所望的方向,扭头看去。
张丰毅的直观感受是,农田里的红房子绝对有古怪。
为验证自己的感受,他的视线从红房子的墙壁和屋顶移开。他启用了全息瞄准,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大片大片的田野疾速从张丰毅的眼角退去,他见到红房子周围其实是有东西的。
焚烧过的旧衣物和破烂、褪色的生活用品被随意堆放在红房子外。因为距离的缘故,乌普霍夫只能望见一座颜色不太分明的小房屋,和外面一圈形状奇怪的黑色异物。
红房子周围的环境,非但没有消除张丰毅心里的疑虑,却反让他的感受又加深了一层。
于张丰毅而言,荒地里的红房子处处透露着非同一般的气息。若是其间有人居住,外面为何如此狼藉。
外面有垃圾,主人为什么不及时清理。假若它早已荒废,有谁会在旁边故意燃烧废弃物。美国居民的素质不允许他们,有焚烧垃圾的习惯。何况荒郊野外,哪来的人力。
既是发自本能,又是出于自身对环境的研判。张丰毅感到,如果他叫乌普霍夫下车,恐怕会有他所防备不了的意外。
“这座房子不对劲。了,就待在车里。”张丰毅语气坚决地对乌普霍夫说。
乌普霍夫缺少自卫能力。关键时刻,张丰毅必须首先确保他的雇主能远离战场。
之后他又安顿了克鲁克几句。
“克鲁克,保护好你的主人。要是遇到状况,马上调头返回。”
克鲁克自是服从。乌普霍夫略一沉吟,也没有对张丰毅突然的反应表露任何的意见。
张丰毅旋即跳下车,以极度警惕的姿态大步跃下纵贯农场的道路。
进入路旁原野的张丰毅在脑海里,把他想象成三个月前的蕾娜。他把他想象成,那个孩子气的、善良的、纯真的蕾娜。
如果他是蕾娜,当漫山遍野的金黄玉米田里突现如此一座袖珍的红房子,她定然会抱着纯粹的观赏态度前去。张丰毅眼里的危险之地对蕾娜来说,却反而是梦幻般的仙境。
时间倒退回三个月前,当成熟的玉米尚未被机器收割时,张丰毅脚下的地方还尽是秋意正浓的农田。
微风习习,玉米的桔杆在风中摇晃。整齐如同森林,密集恰似海涛。
当美丽的玉米田中忽然出现了一座雅致的红房子,喜爱幻想的蕾娜难以不被它吸引。她会认为她步入了世外桃源。
可张丰毅现在却认为,她可能是步入了难以逃脱的绝境。
一路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和张丰毅的衣襟上下摩擦的声音,张丰毅的耳边什么都没有。
视野开阔,无边无际。如小山包矗立的红房子,离张丰毅越来越近了。
它几乎被堆积的垃圾完全环绕,单独空出门前三英尺左右的平地。空地上面,有深浅不一的鞋印。鞋印是因为下雨时泥土湿软被留下来的,足以表明红房子内有人长期居住。
红房子的门满是灰尘,多年的窗框内是残破的玻璃。
张丰毅果断地把胸前的沙漠之鹰掏出来,牢牢握在手中。他将握枪的手背在身后,以防被里面的人发现。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眼睛始终紧盯着门缝。门缝间的黑暗,深邃得简直像望不到底似的。而随着他一步一步地接近,那细线般的黑暗一点点地放大,最终呈现为它实际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门上,但是并没有用力,而是探身将眼睛贴到了门缝外。
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瞬间由他开启至最大限度,轻微的呼吸在他的知觉里清晰如野兽的喘息。张丰毅竭尽全力向屋里望去,可惜里面黑不隆咚的,什么也望不见。
窗框的废玻璃被人从里面,用旧报纸挡住了。午后的光线虽然亮度不低,由于报纸的阻碍难以进入室内。
张丰毅抬起头,放在门上的手压着门,缓缓用力。摇摇欲坠的房门明显尺寸不合门框,木门下沿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诡异声响。张丰毅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推动。
时间不足一秒,红房子的旧门只被推开约一半的位置。它好像卡住了一样。
张丰毅又加了一分力道,旧门只是略微晃动,纹丝未动。像有重物挡在前面,又像有人在里面向外推似的。
张丰毅缩回手,卡住的木门当即令人惊讶地向外移动。当门沿距门框仅余半英寸时,面朝张丰毅的小门静止下来。
“抱歉打扰你了。”张丰毅缩了缩脑袋,立刻饱含歉意道。
他之前的预想在小门推回的霎那间,便被自己推翻了。他可能是太多虑了。如果里面是一位无家可归者,他适才的举动就很是唐突,并且愚蠢。
无家可归者也应有独属的清静,因为面前的红房子就是他的家。
红房子里面归于寂静,半点响动没有。
陈旧的木门像年暮的老人似的,在一个小到难以发觉的扇面里微不可见地旋转。生锈的门栓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张丰毅不放心地再次发问:“有人在吗。”
“你是安德森的人吗。”他反问道。里面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英文的发音含糊不清。他像是好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谁。”
“安德森。”
“你带吃的了吗。”他语速急促地接着问道。
张丰毅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阵子,张丰毅尝试性地问他的来历和身份。
“这是你的房子吗,你住在这里吗。”
“吃的。”里面的人生硬地再次要求。他示威般地用力敲了一下门。
“好的,我会给你吃的。”张丰毅牵强应道,“可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里面的人没有作声,张丰毅便当他同意了。
“你能记起三个月前的事情吗。7月左右,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位年轻的姑娘到你这里来。”
“没有。”他声音粗暴地立刻回答道。他几乎在张丰毅未讲完问题的时候,便迅速出声。
闻言,张丰毅背到后面的手悄然攥紧了沙漠之鹰的枪柄,刚放下的戒心重新从心底里升起。他高度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木门。
虽说得到的是准确答案,张丰毅却变得又是疑惑又是紧张。三个月前的事情没人能记得非常清楚,更没人能脱口而出。要是他回答张丰毅,他记不清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他为什么想都不想就说没有。离张丰毅仅两英尺的红房子,如今看来,顿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