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高危任务TXT下载高危任务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高危任务全文阅读

作者:走投无路的我     高危任务txt下载     高危任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课堂 1

    次日清晨。

    纽约早晨的第一缕霞光划破城市灯火外的漆黑夜幕。

    街道的路灯很快熄灭,变为了静默如雕塑的景物。浓烈的霞光渲染了天边漂浮的、仿佛棉花糖般柔软的云彩,也给房间里的张丰毅投来一抹似可抚人心神的光线。

    张丰毅取过身旁扔满易拉罐的垃圾桶,出去倒了垃圾。他特意处理掉了那件安装微型跟踪器的浅蓝色衬衣。

    简单地收拾一下,他准备乘地铁去往哥伦比亚大学。

    哥伦比亚大学地处晨边高地,与雄伟庄严的联合国总部,流光溢彩的百老汇影城比邻。

    宽敞气派的校园里矗立着红砖铜顶的古老校舍,当中一处大型月晷。枯黄的衰草地上植有稀疏的橡树。大风一吹,立时落叶缤纷。

    张丰毅走进教学楼,找到了属于杰西·罗夫雷多教授的教室。

    杰西教授是一位鬓发斑白,眼窝深陷发黑,看起来有些劳累过度的美国男人。

    见到门外的张丰毅,他一下子变得很不高兴,生气地把脸朝向窗外。过了阵子,他才又扭头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张丰毅。

    他噘起他的厚嘴唇,拿起讲台上的文件夹,敲敲讲台,满脸不情愿冲教室最后面一指,示意张丰毅坐过去。

    虽说美国的中层阶级,早已不流行歧视东亚人的举动。相反,轻视其它国家公民的行为若是被舆论媒体逮住,是会被大加炒作、批判的。

    但杰西教授不乐意张丰毅上课的原因,并不是由于他是个中国人。在哥伦比亚这所举世闻名的常青藤名校里,凡是通过正规途径考进来的学生,都会得到教授的尊重。哪怕旁听生也一视同仁。

    可张丰毅的学生身份,是被本部用钱买来的。

    在杰西教授的一贯印象中,使钱进入大学的学生向来无才无德又无能,顽劣异常。他们中大多都是白天上课睡觉,晚上就去酒吧、俱乐部泡妞吸毒的富二代。

    按理说,美国的家庭教育和中产阶级教育发展得应该是相当成熟了,本不应该出现使钱走后门的现象。

    可偏偏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坏家伙进学校来,败坏校风校纪。杰西教授作为他们中某些人的指导老师,得费尽心力为他们掩护。不仅因为他们的背后都是纽约金融街的寡头老板们,而且因为他需要维护校方的良好名声。

    如果不是校方在经济上有时候受人掣肘,谁愿意让他们进去学校来。

    所以张丰毅的名额一分到杰西教授手里,杰西教授就愁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他原意是期望张丰毅晚点过来。

    这样能让他混在大批前来上课的学生中间。杰西教授再另外给他安排一个靠后的、不起眼的位置,大家就都好蒙混过关。

    可张丰毅倒好,要不是杰西教授来得早,张丰毅就是第一个进教室的人。假如是一般的学生,来这么早,杰西教授绝对会高看他三分。

    但是使钱进来的学生这么做,就令杰西教授很是恼火。他甚至忍不住怀疑,张丰毅是不是另有企图。

    杰西教授转过身,面向黑板,假装写粉笔字备课,其实在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教室最后面的张丰毅。

    别人不尊重他,张丰毅也不是太在乎。一则因为在杰西教授前已经有很多人有意无意地侮辱过他,二是因为他是来学习必要的储备知识的,犯不着把杰西教授的冷落放在心上。

    杰西教授悄悄用余光观察着他,张丰毅把新笔记本和笔放到桌上后,就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又规矩又老实…

    杰西教授收回窥视的目光。他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地写下备用的内容,一边在心里对新来的学生张丰毅作出评定。

    哼,杰西教授暗自冷笑一声,显然是不可能滴。

    使钱进来的富二代,有哪个老实,有哪个守规矩。否则以他们的财力,还怕得不到高端教育资源,考不过托福吗,又怎么会通过违规的途径进入学校。

    一般来说,性子愚劣的富二代,上课时越是表现良好,越是说明他心里多半有鬼。

    他肯定是想给某些女生点深刻的印象。杰西教授心里嘀咕着,凭借他从事高等教育行业二十多年的经验,他非常确定,他的看法不会错。

    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明明一上课就一脸苦大仇深,非要为了某位漂亮的女孩,装出安分守己、中规中矩的样子。

    我敢担保,他不是想泡班里的女生,就是想泡台上的老师。

    杰西教授想到这里,突然手指用力过猛,粉笔头一下子就断裂开来。他书写数学专业语言的手,也霍然停滞在了半空。

    …台上的老师,不就是我嘛。

    门外的几个美国男孩依次走进了教室。杰西教授知道上课的时间要到了,便加快了书写的速度。

    …我嘛,当然不可能,但是其他来上课的年轻女讲师、女教授就难说了。

    ……

    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的美国男孩、女孩们带着预先备好的学习用品,陆续走进教室。

    他们都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异色的曈孔。衣着打扮简单、干练,又不花哨,表情严肃而不失温和亲切,行为举止都很符合基本的礼仪,看上去家教很好。

    这些年轻人与外面充满颓丧、奢靡气息的老酒吧里,坐着喝酒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也和张丰毅大学的同学有很大区别。

    他们眼神坚定,步伐稳健,似乎一早就明确知晓各自的目标,就是在这里学习。

    杰西教授专心讲课,没有多管张丰毅这个新来的学生,也没有把他介绍给其他同学。对严谨治学的杰西教授来说,能允许一个采用不合规手段进入学校的学生,留在他的课堂上听课,就已是他最大的容忍限度。

    美国的课堂并没有中国常见的低头玩手机的学生,显得极为安静而秩序井然。

    但是课堂气氛非常活跃,座中不时有举手发言、表达观点的学生站起来。

    美国大学里,学生在课堂上的参与和表现会被计入他的成绩中。所以每个学生,只要不是太笨,能听得懂课程内容,就会争着回答教授提出的问题。

课堂 2

    后排的张丰毅抬起头,望向口中滔滔不绝的杰西教授,像其他同学一样举起手来。教授现在所讨论的话题,他恰巧曾经研究过,因此想要表达一下他的看法。

    杰西教授其实一眼就发现了后面的张丰毅。

    在一片跃跃欲试的学生中间,东亚人面孔的张丰毅,不是很显眼,但特别孤单。因为那片角落里只有他一个人。教室里的同学没人认识他,再加上杰西教授的故意忽略,就更没人愿意和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同学坐同桌了。

    杰西教授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拉下来,面色非常难看。

    他刚因为同学们的积极配合,而调动起来的工作激情,随着张丰毅的举手,瞬间就跌到低谷。

    …他要干什么,难道想在女生面前露脸吗。

    …张扬为什么不到外面的夜店去一掷千金,偏要来我的课堂上。

    …料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纨绔子弟,能明白博士生的研究内容。他不给所在的小组拉低成绩,我就要感谢上帝了。

    杰西教授微不可见地撇撇嘴。他垂下眼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手掌托着的文件夹合住,又打开,像查找资料似的翻了一下,完全没在意相对空旷角落里的张丰毅。

    张丰毅没有放弃,他以为杰西教授可能没有发现他。

    杰西又是尴尬又是焦虑。他还没有强硬到,在他的众多学生面前,命令一个看起来非常主动、认真的人放下手来。

    他只能略显不自然地仰起头,把视线转移到别处,假装压根没看见张丰毅。然后他面带微笑,状似随意地踱步走到另一边的课堂,试图叫其他学生回答。

    可是当满含期待的杰西教授望向这一边的学生时,迎接他和善目光的却全是茫然。所有学生都不知道杰西刚才提出的课题,到底是什么,该怎么研究分析,从何入手,又该怎样解答。

    杰西教授立马意识到,他提出的课题有点太过冷门了。

    他的学生们当中有谁,会去同时学习数学建模和计算机技术两门课程。而且这两门课程都可以作为博士生的专业研究方向,涉及到的领域知识极多极广。光一门就够研究一辈子了,有谁会把它们结合起来,再去思考。

    杰西教授真想下课后,找个没人的地儿,使劲抽自己一巴掌。

    要是平时,虽说他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但全场坐的都是他的学生。所以没人回答,解答不了,也无甚大碍,最多一笑了之。

    问题是今天的课堂上,坐了位背景深厚的白痴。假如那白痴发觉学生们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他岂不是很丢脸。

    要知道,在座的可都是常青藤名校的高材生。最后没人起来争辩讨论,反被使钱进来的白痴抢了他们的风头。

    杰西教授不敢想象向来清高自傲的他,因学生的不争气,在众多同事前颜面扫地的情景。

    他怎么可能甘心,于是便试着,用罕见的、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他的学生:

    “大家一定想到你们金闪闪的点子了,快分享出来吧。”

    审视着面前绞尽脑汁思索的学子们,他眼神闪烁。

    实在没办法,杰西教授只好又失望又无奈地回头,用手指随意指了一下张丰毅的座位,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张丰毅知道杰西教授对他的态度,从杰西教授的一言一行张丰毅就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蔑视。

    他与教授讨论刚提出的话题,不是想证明他的智慧,也不是为了在学生中间突出他。他的目的非常单纯,他就是想多参与课堂谈论,给期末的成绩单上增添些亮眼的地方。

    “教授,同学们,其实我的学习成绩并不算太过优异,起码在座的各位都要比我强很多。哥伦比亚大学是世界名校,以我的水准,原本是不能进来的。”

    底下的同学应声都抬起头,他们很好奇地望向这个陌生面孔,有些学生甚至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他们头一次见到有高材生肯自曝短处的。也有一些严肃依旧,不苟言笑,只是耐心地聆听。

    “但我既然坐到了今天的课堂上,如果我知道一点,我就要参与,我就要讲出我内心的想法。何况教授提出的问题,恰好与我的大学专业相关。”

    张丰毅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始郑重其事地讲话。

    其实杰西教授一提出他的课题时,张丰毅就在心里详细地打好了腹稿。

    即使身旁坐的都是这所大学的高材生,他也从未惧怕过。虽然他别的什么也不会,虽然他的专业除了能给游戏添加些bug操作,什么用也起不到。

    但他就是很有信心。他的信心,来源于对自身技术实力的自信,来源于对全考场三十名考生抄袭对象的信任。

    “数学建模的过程中,数据的提取和整理尤为关键,是阻碍我们分析问题的瓶颈之一。在科研工作中也是如此,计算机技术的应用,尤其是计算机程序设计的应用…”

    这些唯有高等人才才明白的术语一出口,就起到了不小的反响。

    霎时间,低头玩转笔杆的女学生忘记了指间的动作,笔杆从手中滑脱出去。正凑在一起取笑张丰毅的男同学忽地止住了嘴巴。就连没对张丰毅抱什么期望的杰西教授也瞪大了双眼,满脸难以置信。

    偌大的教室里雅雀无声。

    所有的人,包括讲台上呆立的杰西教授,此刻都在认真地竖起耳朵,倾听张丰毅那些艰涩无比的专业理论和奇奇怪怪的学术名词。所有的学生,不管托福成绩怎样,不管是男是女,都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注视着角落里的张丰毅,看他口若悬河地阐述一些想法。

    他的想法就篇幅而言,简直就是一篇冗长的学术报告。

    此刻几十道望向张丰毅的眼神中,有钦佩,有羡慕,有惊奇。其中杰西教授的眼神尤为变幻莫测。

    “…通过vba的应用,可以快速提升数据处理的能力,为建模工作节省大量时间并提高准确度。”

    杰西教授面色阴晴不定,时而羞愧,时而震惊,时而喜悦。最后,他的眼中竟有了些许泪光。就像文学家读到鲁迅的文字一样,他激动地伸出手止住张丰毅的讲话,声音颤抖地说: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张丰毅咽了下口水。

    杰西教授之前那么蔑视他,无视他。现在却作出举动突然打断了他,令他着实有些慌张。

    “教授,是不是有些学术名词听不大懂,我向您道歉,这是我的失误。”

    杰西教授现在的表情非常奇怪,起码在张丰毅眼里是这样。他的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眶盈满泪水,几乎快要从眼眶中涌出。

    张丰毅担心可能是他的阐述太过专业化,不够通俗易懂,才引发了在场学生、教授的某种困惑。他当然想竭力挽救回来。

    “…我解释一下,vba是visualbasic的一种宏语言,主要能用来扩展windows的应用程序功能,特别是microsoftoffice软件。”

    “不,我的意思是,”杰西教授看出了他的疑虑,开口拦阻他继续讲下去,因为时间不足。

    他轻轻摇头,不断改换审视张丰毅的视线方向,仿佛想重新看待新来的这个中国学生。

    又是感慨又是兴奋,他语气中饱含敬畏地夸赞张丰毅道:

    “你讲的实在太好了。”

    杰西教授情不自禁地率先为最后面的张丰毅鼓起了掌,他的态度比起先前,多了不止一分敬重。如果说让张丰毅进入教室是勉为其难,此刻他的鼓掌就是真的发自肺腑。

    教授都为他喝彩,底下的同学也早有敬佩之意,于是也跟着照做了。

    整个教室掌声雷动,热烈的击掌声夹杂着刺耳的下课铃声,久久回荡在明亮的教室里,整个教学楼里都能听得见。张丰毅如同身处为他一人准备的掌声海洋。

    …下课了吗。可我精心准备的稿子才念了一少半,还有一多半在肚子里存着呢。

    张丰毅懊恼地皱眉,他有点不太满意。

私人诊所

    但无论怎样,能得到别人的认可也确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张丰毅含蓄地笑了起来。

    张丰毅不知道他有多么幸运。向来刻板的杰西教授这次竟然对他的学生示以肯定,这在底下鼓掌的学生眼中,可是不多见。

    杰西教授示意下课,然后回身出了教室,学生们也慢慢散尽。

    唯独张丰毅一人留在空旷的教室里,他看了看四周,打开笔记本,然后在书页的背面写下一句话:

    不要深陷众人的赞誉中,我不是他们的一员。我的下一步,是去找雷蒙德。

    他写下这句话的原因是想提醒自己,学习多国语言和相关知识固然重要,别人的尊重固然难得且可贵。像平常学生一样努力应考、参与课堂讨论似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但这些离他的目标太远了。如果不是本部的训练中含有哥伦比亚大学的课程,张丰毅根本不会来上课。

    张丰毅收拾纸笔,带着来时的随身物品下了教学楼,出了校园,马不停蹄地去往第五大道上的阿朗索。

    阿朗索就是受伤的雷蒙德和伊桑所在的医院,它由数名哈佛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主持。本部据说是其中的第二股东。

    他写下的语句与他之前认真谈论的举动,看起来出入挺大。

    然而,其实这里面并不矛盾。参与讨论可以提高他的成绩,就能尽早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全身心投入自然必要,但不宜投入过多精力。因为他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去做。

    本部一旦对雷蒙德的变化作出反应,极有可能调离雷蒙德,对他进行秘密研究。本部的转移调动,可能就在最近几天。

    去往阿朗索的路上,张丰毅一直在内心忖度。

    我不能在偏离我道路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当前我首先要寻找经改造后,自身身体隐藏的秘密。

    雷蒙德是我目前已知的,唯一与我情况类似的人。兴许,最坏的情况是,我和他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身体改造人。尽管他的状态比我的要混乱得多,但我们之间的相似度仍然要超过其他人。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赶在本部调离雷蒙德前,从他身上获得尽可能多的有用信息。

    心中斟酌已定,张丰毅阔步进入宽敞明亮的阿朗索。经过和护士小姐的沟通,张丰毅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

    当护士小姐警惕地问,他来做什么时,他只回答是本部派来的,和雷蒙德的监护医师有要事相商。

    窗明几净、充斥消毒水气味的重症监护室里,摆放着数十张病床。

    但其中,只有一张病床前,有戴白口罩的主任医师驻立。他背着手,面前身体如干枯橡树皮般的雷蒙德,被病床上的布制约束带捆死手脚。雷蒙德变形似蜥蜴的身体和四肢插满了粗细不等的管子,连通张丰毅叫不出名的各种仪器。

    病床旁的心电图监护仪发出工作时的“滴滴”声,回荡在四下无人的重症监护室。

    雷蒙德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论是于本部还是幕后黑手而言,都是如此。他的身体难以用人类的常识解释,泄露一点儿出去就会引起舆论的轩然大波。因此给他单独安排专业可信任的医生和配套的病房,就是必需的,而且合乎逻辑的。

    但张丰毅不太确定,站在雷蒙德身旁的医生,是本部特意派来的,还是受雇于诊所。

    就在这时,久久凝视雷蒙德身体的医生突然抬头望向刚进门的张丰毅,他的白口罩上露出精悍的眼神。

    他愤怒地指着张丰毅,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你是什么人,趁你的眼睛还在,马上从你后面的门离开,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早知道诊所的人肯定会怀疑他的来访,张丰毅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套措辞。只是临时编就的谎言略显拙劣,不知道医生会不会相信:

    “别紧张,我是本部派过来的,本部想了解一下雷蒙德的状况,他现在…”

    “你撒谎。”医生的语气十分坚定,凌厉的目光直指张丰毅。

    他伸手摘下口罩,竟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中年面孔,古铜色的坚毅脸庞上有被紫外线晒伤的印迹。就他给张丰毅的第一眼印象,他哪里像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反倒像是经常外出历练的士兵。

    …他是本部的人,是故意伪装成监护雷蒙德的医生的。

    张丰毅悄悄从背后摸出那柄沙漠之鹰…本意是从他嘴里套话,但若实在不行,就用枪打伤他再说…张丰毅身体微动,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开启,已摆出全速前冲的姿态

    “本部如果有派人来,会事先就通知我的,本部不会犯无组织无计划的低级错误。”

    他沉稳地开口,同时撩起白大褂的衣襟,宽大的衣襟下面显露出墨黑的裤腿。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前端装消音筒的特工手枪,对准门口的张丰毅就想要射击。

    狙击感应顿时起了作用,张丰毅的胸骨右侧产生了时而冰冷时而灼热的疼痛感。他快速抽身从原来的位置跑开,双腿全力发动,身体灵活地左闪右避,绕数百平米左右的重症监护室逃奔。

    他这么做,为的就是使假扮的医生无法准确瞄准,更无法射击。

    医生持握枪柄的手臂旋即移动,改换方向。双眼紧盯着张丰毅,他的目光锐利如炬,就像一只低空飞行,即将下手捕捉猎物的鹰。

    若把张丰毅奔跑的路线大致看成一个圆,张丰毅是圆上移动的一点,医生却是圆心。圆心是很有利的位置,张丰毅狂奔出一大段距离,而医生却只需要转动转动手臂而已。

    若是长此以往,张丰毅的体力消耗明显比对方更大,就会落入劣势。

    前面有一排病床,挡在张丰毅和医生之间,张丰毅避无可避,并不减速,他利用前冲的惯性原地起跳。他要想办法尽可能地接近医生,并制服他,才能强迫医生说出,本部在雷蒙德身上已有的发现。

    事不凑巧,趁张丰毅起跳时身形一滞的契机,医生压稳枪,果断冲半空中的张丰毅开枪。

    消声筒吸收了子弹出瞠时的大部分噪音,张丰毅和医生又相隔较远。故此,手枪发出的动静几近微不可闻。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唯有烟雾飘散,唯有子弹不时出膛的生死搏杀。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如烈火烧灼的炙热,张丰毅知道子弹必定是射中了他的肩窝。他再也难以维持飞跃病床的姿势,从半空中猛地跌落下来,手臂着地,硬生生地摔落地面。

    张丰毅顾不得多想,一时的停滞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本部的杀手没一个是容易对付的。假如停止移动,于假扮的医生而言,打中他易如反掌。

    落在病床空隙间的张丰毅,遂如圆筒般快速翻滚身躯,穿过了窗外投来的刺目光线和病床下的阴影,一直滚到病床的另一侧才止住。

    张丰毅不敢停留,一手捂住肩窝的伤口,另一手支地突地起身。

    而他刚才摔落的位置现出一孔弹洞,地面的弹洞中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张丰毅放下捂着肩窝的手。肩头处的炙热竟于张丰毅浑然不觉间,消失干净,他手掌捂住的部位摸上去和平日里并无差别。

    原来医生的子弹并没有打中他,只是以极近的距离擦肩而过。

    对现在的张丰毅而言,他完全没有开枪的必要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想使用身上佩带的沙漠之鹰。一是因为沙漠之鹰射击时弄出的噪音太大,足以吸引其他无关人员的注意力。二是医生的性命对他至关重要。医生死了,就只有躺在病床上不能说话的雷蒙德了。而医生又是本部的人,假若受伤,事情后续会很难料理。

    张丰毅心里有他的主意,他知道该怎么干翻眼前的家伙。

    此时此刻,他与假扮的医生间仅剩下约摸二十步的空地。金色阳光洒满瓷砖铺就的光洁地面,照耀得整个重症监护室光辉而圣洁。

    张丰毅估计他能一鼓作气冲过这段距离,便伸手拉过旁边一辆底部装脚轮的病床。

    他不打算赤手空拳和来自本部的杀手作战,那样做的话,生擒对手就太困难了。论近身战,缺乏力量和经验的张丰毅想要对付,无论从技法,还是从熟练度来说,都无可挑剔的专业杀手,简直是毫无可能的事。

    使狙击感应和全息瞄准保持开启状态,张丰毅手臂轻动,摆正病床,身体俯低,做出前冲的姿势。

    那边的医生这时也已端正了枪口,就差指肚摁下,子弹出膛的一刻了。

    …对我而言,实地作战最好的方法仍是扩大我的优势,采用远程攻击。如果他被撞倒后,我能立刻赶到他身边,控制住他的四肢,我就有了充足的胜算。

    病床后的张丰毅双膝弯曲,支撑地面的小腿骤然发力。他动用起了全身的肌肉,尤其是腿部和上臂。他奋力推动病床向前。

    病床离掌而出,四个脚轮“咕噜咕噜”地滚动过地面,携带着巨大的动量撞向对面的医生。

    床的前部轰然冲击到医生的双腿。他双腿一软,持枪的手臂顺势垂下,只在近处打出一个浅洞。

    张丰毅疾步跑过去,一把攥紧被撞倒的医生垂下的手腕。

    张丰毅一边竭力对腿部中招的医生加以控制,一边暗自思索。虽然医生无法起身,但他的挣扎仍然强劲有力,伪装的医生到底是本部的杀手。

    张丰毅手腕不松,他在回想着医生射击时,半空中的自己感受到的疼痛。

    现在想来,那确实违背常理,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张丰毅不能多加思考。

    刚才的疼痛明明真实可感,绝不会有错。

    …如果不是伤口流血带来的疼痛,我想,就是狙击感应产生的效果。可最开始的那次感应,虽然也比较明显,但还没有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而方才的感应尤为剧烈,带给我的感觉就像皮肤直接接触火焰,在高温里炙烤一般。

    张丰毅的手腕并不松劲,他现出豁然开朗的神色,像想到了什么似的。

    由此看来,我的狙击感应并不是仅能粗略地感应到子弹、或抛出物的大概方位。它可以根据危险程度,和子弹与**间的间隔大小,产生相应程度的疼痛感以提醒我。

一笔合作 1

    思索间,医生从张丰毅手腕传导过去的力道陡然增大。张丰毅顿时感觉就像是抓紧了一头狂躁野牛的牛角,他手指握起的虎口即欲绽开,对方的手腕随时能从虎口滑脱出去。

    医生这时已从腿部遭受的撞击中缓了过来。

    熟稔于实战的他选择躺地作战。一面与张丰毅周旋,随时准备把对手弄倒在地,之后贴身肉搏,一面就用未被控制的那只手试图把因倒地,脱手而出的手枪移到面前来。

    张丰毅抛开多余的思绪,专心应付还在拼命反抗的医生。

    发现医生有取枪的意图,他随即抬腿用力踢出一脚,一记生猛的侧踢正中医生探出的手臂。

    假扮的医生可能是腿部遭受重创,肌肉乃至其内骨骼都受到了损伤,一时连起身都做不到。

    对张丰毅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效果。他推动病床助跑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病床的分量,绝对不轻,而且它前端的床头是铁制的。这一下撞上去,张丰毅想想都疼。

    尽管如此,他的双手犹然一刻不能放松,因为医生的体力依旧充沛。可惜医生虽身体强壮,却由于空间和身体条件的制约,无法施展搏斗技法。

    与张丰毅相比差不多,他此刻能使用的,也唯有蛮力而已。两方的手腕掐在一起,倒地医生的力量尤为强大,张丰毅只得全力以赴。彼此之间陷入僵持。

    医生抿紧嘴唇,咬牙使劲。他面部肌肉紧绷,两颊赤红,仿佛血液直接在古铜色肌肤下流淌。

    眼看着形势一点点地向张丰毅那边倾斜,医生没有任何办法。他位置越高,毫发无伤,体力虽弱,却占尽天时地利。

    医生艰难地张开发紫的双唇,冲张丰毅崩出一句话:

    “你如果想带走病床上的人,杀了我也毫无意义。”

    两方的臂膊相互纠缠,都毫不保留地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彼此的巨大力道通过环扣的手掌于筋骨间流转,连结起来的臂膊微微晃动,遒劲的肌肉在衣衫下鼓起。

    张丰毅的能力虽然对身体各方面都有一定提升,但可以自如使用的仅有全息瞄准和狙击感应,剩下的都是在无意识间才能偶尔发挥作用,根本无从捉摸其中的门道。因此他的体能仍维持在经唐训练后的状态,比常人强不了多少。

    长时间的对峙,已使他累得大汗淋漓。

    他情绪激动,毕竟差一步就能让医生放弃抵抗,说出他和雷蒙德共同的秘密。他仿佛拼尽全力才回应医生道:

    “带走雷蒙德对我有什么用,他现在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我来这里,就是想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医生声音嘶哑,他也已濒临极限。在他的感知里,腿部不时的剧痛清楚异常。

    尽管论经验,他要比张丰毅高上好几个档次,但腿部意外的受伤使这场战斗的战力对比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他的结局早就注定,体力耗尽被张丰毅击倒只是时间问题。

    “任谁都能看出来,失控后的雷蒙德从里到外都产生了惊人的改变。他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样貌,乃至人类的身体构造。”

    张丰毅使劲握紧医生的手掌,疑惑发问,“为什么。”

    像是询问面前的医生,又像是自问。

    “负责照护他的医生不可能一点儿发现都没有,我来就是想向他探问具体的情况。既然你不是负责照护雷蒙德的医生,那我要找的人在哪里。”

    医生支撑的双手感到越来越吃力了。他的身体如盛满水的水槽,而其中的能量正从水槽中的缺口不断流失,所剩不多。

    他汗流浃背,汗珠涌出在黧黑脸颊的皱纹上汇成道道溪流。他几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道:

    “只要你的目标不是病人,只要你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只要你许诺不把雷蒙德的事告知外界。答应我说的三个条件,我就可以选择和你谈判,满足你的要求,或者向你投降。”

    张丰毅忽地察觉到由手掌传来的阻力,明显没有最初那么强了。忍住臂膊肌肉的酸痛,他遂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下去。

    这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要确保敌人不会有反扑的余地。

    重压之下,医生的手臂再不能保持挺直的状态,以肘部为中心逐渐弯曲。眼见着制服对方的同时,他又不忘补充说道:

    “谁都会说谎,我会,难道你就不会。你可是本部的人。据我所知,本部的杀手只有诱敌上钩,偷袭敌人,并猎杀对手的时候,还没听说过有向人求饶的时候。你说的是真是假,除了你,有谁能知道。你凭什么保证,我放开你以后,你不会反过来把我杀了。”

    “就像你发觉我并不是本部派来的,当场做出的反应一样。”

    自他知晓眼前的医生是假扮的后,张丰毅从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他。一个可以临危不乱,对危险迅速作出反应的人怎么会待在重症监护室里,去照料一个他并不熟识的、昏迷不醒的病人。

    更为关键的是,他会用枪,而且随身携带着枪,枪口还装上了消音筒。平常人有谁会刻意这样做,他肯定有他必要的职责。

    …他留在雷蒙德身边的目的,是防止雷蒙德被其他势力带走。

    …医生便是极好的伪装身份。

    医生躺在地上,反抗的力度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力不从心。他汗如雨下,头整个涨成猪肝色。

    衣襟被汗水浸湿的医生简直像是拼了命似的,他嗓音沙哑、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凭我不是本部的人,就凭我没亲手杀过一个人。不管怎样,这是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张丰毅稍加思索,知道医生已无多余的反抗之力,便挺身松开手,让地上的医生得以有些微喘息之机。

    医生的这句话,似乎很真诚,从语气上听起来像是可以信任的。

一笔合作 2

    但它与张丰毅此前的推测截然相反,甚至完全不挂钩。

    临末,张丰毅犹然质疑道:

    “就算我愿意相信你,可你身手敏捷,肌肉强度远超常人,怎么会是寻常的医生。特别是你身上的枪,怎么解释。”

    “请给我一个,可以证明你不是来自本部的理由。”

    上方来自张丰毅的压制瞬间消失,医生疲惫地垂下手,瘫倒在地,大口喘气。

    倒在地上的他狼狈至极,气喘如牛,衣服里面全是汗,里外湿透,像被水泡过一样。缓了半响,他方才回答张丰毅:

    “刚才的话也不算全对,我既是本部的人,又不属于本部。”

    “严格意义上讲,我就是雷蒙德的主任医师,同时也是这家诊所的法人。创立诊所前,我是一名部队的军医,参加过01年的阿富汗战争。所以你不用猜疑我,我的青年生涯与本部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是因为当地黑市的一些地下交易,才知道了本部的存在。本部也是除我之外,诊所的最大股权所有人。”

    “但我要向你声明,”他用强调的口气接着说,“我是充分享有各项合法权利的美国公民,本部无权控制我的人身自由。”

    “我和本部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咋天的午夜时分,本部要求我收留这名病人,并挽救他的生命。不仅是本部的指令,更是军医的使命使然,我便接收了他。但我很后悔,病人的情况特殊,前所未有。”

    “为了防止惊动舆论媒体,我只能亲自去监守,诊所内其他的医生和护士我也不敢使用。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个叫杀手本部的专业刺杀组织存在,我相信所有亲眼见过的事,可其他的医生护士假如脑子正常,就不会信。”

    “当他们目睹了病床上的怪物,肯定会疯掉。”

    在他说话时,张丰毅一直细微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和无意识的轻微动作,试图找出常人撒谎时,通常的不自然举动。但没有预想之中的收获,医生看上去只是很累而已,他像坨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后面是正午阳光的金色投影。

    看来之前的僵持,使医生累到将近虚脱。

    他毕竟是军医。虽然防身的本事要比寻常人要强上一些,却终究难以比拟精于杀人此业的杀手和军人。

    观察过后,得出结论,张丰毅觉得可以暂且相信他。如果医生不是由本部亲身培养起来的杀手,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也并没有什么,非要为本部卖命不可的需要。

    然而,出于安全起见,张丰毅还是趁医生喘息之际,闪身过去,弯腰取回了医生脱手而出的手枪。

    医生惊讶地望着把他的枪收到腰间的张丰毅,他显然没料到张丰毅即使这时仍然提防着他。当然,张丰毅也仅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并没有阻止他讲下去。

    医生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缓了口气,他犹豫着说道:

    “既然我表明了我的身份,按照黑道的规矩,以物易物,平等交换,你也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时候快到正午,气温升高,使和煦的阳光变得炙热,暖人的金黄转为灼人的淡白。向阳的重症监护室里,丝丝缕缕、微不可见的蒸汽,伴随灰尘拂起,萦绕空中。

    张丰毅的回答很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声音沉稳且语气强硬。

    “抱歉,我不能。我只能告诉你,我需要什么,以及你不能做什么。我来这里是想了解你所知晓的信息,你们有合格的医学设备和学识渊博的医学人才,即使短暂的时间里,不能探究出雷蒙德身上全部的秘密,也该有所了解,有所发现才是。”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从来没喜欢过杀人,而且也不需要。但你要想活着,就得讲出你从雷蒙德身上找到的,哪怕仅是一些异常的身体数据也好。”

    “如果你能做到,我事后保证不会向外界透露半个字出去,包括本部。而你也要发誓不把我的行踪泄露给本部。我们就当作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良久的沉默,重症监护室里的气温在不知不觉间升高,空气十分闷热。

    “本部是个可怕的组织,杀手是个可怕的职业,作为一名饱经战争考验、在战场最前线救死扶伤无数的部队医生,我很讨厌他们的行事作风。如果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不会和他们打交道。从这一点来讲,我们是一样的。”医生眼中似有精芒闪烁,仿佛遇到了值得珍视的知己。

    张丰毅的话,说真的,在他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那好,如果你的要求仅是要获取我目前已知的信息,我现在就能够全盘托出。因为确实如你所说,提供给我们的研究时间太短,我们所知不多。我能告诉你的,也有限。”

    名叫卡修·贝鲁的部队医生说到这里,忽地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想,我要先说些题外话。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事先知晓的,但你来的,却正是时候。”

    “咋天我连夜对雷蒙德的身体进行了取样、分析、研究,把报告递给本部的负责人,结果他今天就让我们,把尚未脱离危险的雷蒙德扭送到他那里。预计最迟在今天太阳落山前,所以能见到病床上的雷蒙德,是你的运气。”

    贝鲁扭头望了一眼门口,确定没有别人要进来的动静后,方才回转身体,对张丰毅说:

    “你问我们的发现,其实,哪怕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而言,雷蒙德的身体也真是经历了用医学解释不清的、脱胎换骨般的剧变。简单点讲,大概可以概括为三点。”

    “第一,他的脂肪比例降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脂肪层的存在,也就是说,全部由肌肉构成。”

    “第二,血压极高。不论是收缩压,还是舒张压,都是如此。他的血压范围不仅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而且超越了绝大多数哺乳动物的生理极限。就我所知,唯有需供血至数米高头部的非洲长颈鹿才能与之媲美。”

    “第三,他所有的皮肤、骨骼、韧带和血管均出现了硬化的迹象。我这里的硬化不是一般医学意义上的,它是实指。”

一笔交易 3

    “我接下来要着重说明,这三点变化给雷蒙德带来的影响。他之所以变成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憎模样,主要就是因为这三点细微变化的出现。”

    贝鲁医生正欲详细阐述,一直在旁安静倾听的张丰毅却突然插话道:

    “你判断,雷蒙德还能醒过来吗。他目前的状况是属于暂时性的昏迷,还是彻底失去意识,就像通常意义上的植物人一样。”

    张丰毅其实本能够在雷蒙德被本部带走之后,再到雷蒙德待过的私人诊所,找到负责的医生并探听具体的情况的。但是他提前来了,在势必要到达,带走雷蒙德的那批人之前。

    他冒着被伊万诺夫和本部知觉的风险,提前到达阿朗索诊所。为的就是希望能与醒来的雷蒙德交流他们身体共同的隐患和问题。

    因为没有人能比雷蒙德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了。

    假如接受治疗后,雷蒙德就真的能清醒过来,恢复意识。张丰毅就能通过他获取最多的有效信息。

    面对张丰毅突如其来的发问,贝鲁医生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

    “雷蒙德要清醒过来其实很容易,他的肌体修复能力极强。即使是动脉破损,失血过多,凭他的造血能力和血液循环速度,造成的结果也不过是昏迷几天。”

    “可是…”说到此处,贝鲁医生现出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犹豫再三不肯开口,最后喃喃道,“我能确定,清醒以后的他也不会是人类的样子了。”

    “他的大脑由于极高的血压,遭受了严重的、不可逆转的创伤。他如今就像一个天生弱智的孩童,根本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受原始**和兽性支配下所做出的。”

    “若是他一旦清醒,最有可能的是,他将当场发狂,做出种种难以解释的暴力血腥行为。”

    张丰毅没有露出震惊的神情。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贝鲁医生的话事实上对他而言,并不意外。

    在心里,他早就知道雷蒙德是不可能彻底康复的。知道此后的雷蒙德不是像头嗜血的野兽一样地活着,就是像走兽一样地死去。

    既然他第一次见到失控的雷蒙德时,人类的特征就已从雷蒙德的身上消失不见了。只要他稍微思量,就会觉得雷蒙德绝对失去了变回人类的可能。

    当时他见到的雷蒙德,就像夜间出没的爬行动物似的。虽然生命气息旺盛,但行动与动物一般无二。

    张丰毅不过是心存一丝卑微的希望,心存一点可怜的侥幸。

    能和本部搭上关系的私人诊所怎会是泛泛之辈。

    通过医生的治疗,如果雷蒙德能完全康复。而他这时及时赶来,与病床上的雷蒙德交流他们身上这些古怪的,又必须对全世界保密的事情。

    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一举找出幕后黑手。

    如果找不出,他们至少很相像。张丰毅最少可以获得一个可以与之坦诚相待的同伴,一个称不上朋友的朋友,或许叫病友更为合适。

    知道世界上有和他相似的人,他就可以不用独自面对脱离人群的痛苦。尽管自记事起,他便已游离于人群之外,仿佛生性与人疏离,不擅交谈。但当他真的能与人类区别开来时,他又感受到如同世界崩塌般的恐惧。

    “雷蒙德清醒后,你有进一步的治疗措施吗。”

    张丰毅审视着贝鲁医生古铜色的亚裔面孔,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他又补充了一下:“我是说,使雷蒙德变回常人,哪怕仅是外表而已。你有一些关于如何使雷蒙德回归正常的想法吗。”

    没有预料之中的回应。

    贝鲁医生忽地抬起头,表情木然。他怔怔地凝视着张丰毅的双眼,就像一个人被莫名其妙的发问惊到了似的。

    看到贝鲁医生的反应,张丰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预感到,事态的发展,也许超过了他的设想。

    贝鲁慢慢地站起来,行动迟缓如同病入膏肓。他梦游般地跌坐到雷蒙德左侧的一张病床上。

    他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向张丰毅摊摊手说道:

    “老实说,我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过还原他的身体结构。”

    又过半晌,他争辩道:

    “这样的人,既已失去人类的认知,又有什么为他疗治的需要。冒险救活他已是尽到我身为一名军医的使命,放他出去也许还会危害社会。”

    “而且我记得,从雷蒙德被送到这里来算起,本部从始至终就没有提过要使雷蒙德恢复原状的意图。他们要求我的是,尽量维持住雷蒙德的生命活动,采集他身体的各项数据制成报告并送往本部,还有就是提出复制和改善雷蒙德的合适方案。”

    听着贝鲁医生的话,张丰毅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像被人取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对他来说,这件失落的重要之物便是,他光明正大活在人世的希望和未来。

    现在,一切都一笔勾销了,所有挣扎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他所持有的美好幻想转瞬成空。

    虽然得到雷蒙德的一些异常状况可以增进他对改造后身体的了解,但这仅算次要。他目前最急切需要的,正是主任医师临时提出的救治方案。

    如果私人诊所有彻底诊治雷蒙德的想法,在紧急的临时救助后,就会提出专业的诊疗方案。

    按照本部的一贯作风,它与之合作的私人诊所绝对不容小觑。它拥有业界前沿技术、设备和人才。如果无法研究透彻,至少也是值得信赖的。

    可想不到,阿朗索诊所竟没有想过这种方案,本部的态度更是令人细思极恐。

    …我得不到他们的救助,我只能再将我的秘密隐藏下去。

    可问题是,谁能知道,我身上的诡异能力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

    不管怎样,我就算再害怕,也得忍住。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要是泄露出去,我恐怕就是雷蒙德的下场。

    本部根本没有考虑疗治雷蒙德。对本部来说,与其花费难以想象的人力、财力研究这具用常理解释不清的身体,不如把他的优势继承下来。

    所以本部的计划是,把雷蒙德的强悍之处经改良后,复制到有用的人身上去,例如唐那样的杀手。

    张丰毅很是恐惧,不仅是对他渺无希望的未来,更是对本部利益最大化的行事准则。

    雷蒙德这样失败的产品就非常珍贵了,何况是他这样能保持较长时间清醒的试验品。假如他的秘密走漏了风声,叫本部知晓,怕是难逃被当成小白鼠研究的结局。

一笔合作 4

    贝鲁医生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他接着又说:

    “真要说起来,本部的主动反馈确实是在情理之中,雷蒙德的身体的确对他们非常有价值。”

    “若深究其原因,就又需要回到原来的话题。”

    “由于雷蒙德的身体内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导致外部随之而变。肌肉超乎寻常的发达使他拥有了惊人的臂力、弹跳力和移动速度。堪比非洲长颈鹿的血压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血液循环,也就意味着更快的新陈代谢。”

    “多余的废物几乎瞬间就从各处集中起来,能量和氧气供应充足而且迅速。”

    “而皮肤、韧带、血管和骨骼的坚韧,则使他得到了更强的抗击打能力,增强了身体的灵活性。总的来说,雷蒙德作为人类毫无疑问是社会毒瘤,但作为战士或者猎人身边的猎狗,他却是史无前例、举世无双的人形凶兽。”

    贝鲁医生摇头晃脑地赞叹道,他的看法并没有受到自身爱憎的影响,是发自肺腑并且十分客观的。

    “除了这些益处外。”张丰毅试探着说,他不想让贝鲁医生察觉他话语里的异样感情。

    如果他和雷蒙德身上的变化害处极大,自然是不被期望的糟糕后果。但如果真像医生说的,有了这些能大幅提升战斗力的强悍之处,他的处境就更加尴尬而且危机重重了。

    张丰毅心里颇为忐忑地问道:

    “有没有别的,恶劣的、负面的影响。”

    “有的。”贝鲁医生点头回应,“实际上,也正是这些恶劣的影响,使雷蒙德丧失了人类的通常体态。”

    “脂肪占比过小,使他缺乏必需的能量储备。而血液循环快,又导致他的呼吸频率和心跳速率极高,每秒都要消耗掉大量的能量。为填补能量的缺口,他必须时刻不停地消化食物以获取新的热量,一天内必须多次进食。”

    “但这些,勉强还处于能够让他承受的范围。”

    “最严重的、令他无法挽回的代价是,频繁的新陈代谢加快了细胞新老交替的进程。从整体上看,相当于把他的寿命缩短到,约等于正常人类四分之一的程度。”

    虽然可能同样经历过类似的身体改造,但张丰毅没有出现雷蒙德的反常现象。在之前的检查中,体检医生已经明确表明他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常人更加健康。

    纽约医院的医生的话,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否可以这样去解释、去理解这整件事情。如果把我和雷蒙德共同遭遇的改造,称为别人的一场科学试验。只不过试验的对象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体,而是活着的真人。雷蒙德显然便是实验失败的残次品,而我却是幸存下来的合格品。

    进行试验的人定然有他的目标,故此,他想要的人是我,还是雷蒙德。他的目标是最后的合格品吗,或者说,是我吗。

    仔细的考量反而加深了张丰毅内心深处的恐惧。他的背后不仅有来自本部不时的监视窥探,还有对他和雷蒙德实施改造的人,给他布下的一招险棋。

    他当然想破开眼前布满迷雾的困局,可他毕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逃出他的掌控。

    蓦然,门外毫无征兆地回荡起“嗒嗒”的清脆敲击声。

    张丰毅和贝鲁医生都吓了一跳,他们转头望向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方向。

    炽烈的阳光闪耀在宁静而平滑的地面上,金灿灿的,仿佛于虚空中燃烧着无数团细小的金色火球。

    “嗒嗒”的响声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接近张丰毅和贝鲁。将到门口时,它却忽地变了方向,转向医院深处。音量缓慢降低,终于微弱到无法听见的地步。

    张丰毅猛地想起领他过来的美女护士,好像穿着一双鞋跟很高、又时尚又性感的黑亮高跟鞋。

    定是她,没错了。

    贝鲁医生浑身紧绷着,一脸惊慌地凝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他方回转身体。

    他把手指放到唇上,冲张丰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低声说:

    “要到医院的下班时间了,我建议你马上离开,不要被旁人发觉。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了你,我承诺不会向本部报告今天的事情。所以请放过我,我的家人还在等待我回去吃晚饭。”

    “但无论如何,雷蒙德你不能带走。他是本部指定索要的人,他离开这里,我没办法向本部的负责人交代,你也逃不出纽约。”

    在贝鲁医生说话间,张丰毅一边留心着他的举动,一边开始小心地移动脚步,向联接雷蒙德体内的医学仪器接近。

    仪器上放着急救用品,包括一支透明的镇静安眠药。它原是用来诱导狂躁状态病人进入睡眠的,到这里却用来防止雷蒙德提前苏醒。

    即使贝鲁医生的品格百里挑一,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可张丰毅到底和他发生了生死冲突。等到了本部负责人面前,他会不会临时反悔,改口供出自己来,张丰毅猜不准。

    但是他能肯定。贝鲁医生既然参与了与他的讨论,贝鲁又不是习惯于潜伏的特工,他在本部负责人前绝不会表现自然。也许无意中流露出的动作,就会被别人捕捉到。到时候,本部既然察觉,就自有办法让贝鲁招出他来。

    张丰毅尽量面朝贝鲁医生,表现得平静淡然,以防被他发觉。

    贝鲁这时仍在劝说张丰毅尽早离开,张丰毅却谨慎地向后伸手,摸到了钢制手术容器里的针管。

    容器并不冰冷,吸收了太阳的热量,很是温暖。针管表面圆润滑腻,张丰毅知道里面装着意义非凡的强效镇静剂。

    他着意躲避着那边贝鲁的视线,无声地把针管从背后拿下来,悄悄攥紧在手中。

    骄阳似火,太阳升到纽约市的正上空,天地间唯存一片炫目的白,铺满公路、楼顶和玻璃窗。尽管是晚秋,中午仍旧热得令人窒息。

    死寂的重症监护室里,贝鲁医生疑惑地看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张丰毅。

    张丰毅走到他面前,深吸几口气,索性横下一条心。他从背后一下抄出注满镇静剂的针管,干脆利落地把针尖全部刺入了贝鲁的腹部。

    毕竟是专用于安抚重度精神病人的针剂。没过多久,满脸愕然的贝鲁医生身子一软,两眼泛白,就直挺挺地倒在了病床上。

    没有你,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下,不管本部的人有没有足够的观察力,他都少了一个在场的关键人物。

    你醒来以后,可能会忘记今天的讨论,也有可能会认为这是你做的梦。你只不过是,劳累过度在病床上睡着了而已。

    张丰毅小心翼翼地把贝鲁摊平,放在病床上,扶正他的身体。然后他将刚才战斗中,无意间改变位置的病床移回原位,并慎重地用重症监护室里原有的物品,遮掩住了地面和墙壁留下的弹孔。

    他站在重症监护室里,环视一圈,确认过后,他默默无言地走出了重症监护室,离开了人员散尽、寂静一片的阿朗索医院。

又有事情了

    按照一般的逻辑,张丰毅在给现场遗留的痕迹做过掩护后,应该立即跑到纽约市某个管理秩序松散的贫民区躲上一阵子。那里人员众多,便于隐藏。等到贝鲁医生发现现场那些遗留下的弹孔,贝鲁医生连他的人影也寻觅不到了。

    但张丰毅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仅要防备着贝鲁医生,而且要随时当心本部。他必须回去,无论怎样要先应付完下午的课程再说。

    不然,一个初来乍到们学生三天两头不来上课。杰西教授哪怕对他留有不错的印象,也会起疑心的。查西教授一旦察觉,本部紧跟着就会知晓。

    当然,在去上课前,他要把肚子填饱才行。

    他便在所住的公寓附近,就地寻到一家位于路边的中式餐馆。

    餐馆陈设简单,主人兼厨师是位面目间有几分狡猾气息的香港小老头。

    感觉客人像是刚来纽约不久,对此地的物价、人情不甚熟悉,就动起了宰客的心思。

    吃完饭的张丰毅看着点头哈腰的小老头,把账单恭敬无比地放到了他的桌上。

    张丰毅一手就接过来,认真查看起来。

    他霎时便皱起眉头。他的观察力虽不能到达细致入微的地步,但还没有到昏头磕脑的程度,至少也能发现这份帐单的端倪。

    别的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菜价高得离谱,几乎每道菜的价格比平常价格高出一倍不止。如果租金高,生意不好维持,也能勉强体谅。

    但为什么,张丰毅最疑惑的就是这点,一杯“hotwater”后面要标价五十美元。

    张丰毅又反复看了看账单,把钞票和账单直接摔到桌子上。

    他并没有过多理睬老奸巨猾的小老头。

    小老头临走时脸上分明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奸笑。张丰毅就当压根没瞧见,他的银行帐户里现在足有七位数左右的存款,而且是以美元计算。毫不夸张地说,假如张丰毅的存款见得了光,他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没有正式工作的百万富翁。他只是不太注重生活质量,懒得讨价还价,并不是真的穷得叮当响。

    看看时间尚早,回来的张丰毅便在房间里闷声翻阅起了他的配套学业用书,总共厚厚六大本,装订精美,内容翔实。缺点没别的,就是字儿多,翻开一看,书页上满满当当全是连缀成串的字母。这些配套用书,大部分是外语类的语法书籍,张丰毅的课程也主要在多国外语这一方面。

    虽说文科语法都是些干巴巴的干货,念起来真是既枯燥又无味。想当年,张丰毅睡不着时都是靠这些书来催眠的,念着念着瞌睡虫就起来了。

    但是今天张丰毅仍旧不厌其烦地读下去。毕竟,未来他说不定将要去世界地图上的各个角落,执行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务,光靠母语和英语两门语言是万万吃不开的。

    张丰毅早有心理准备。

    学习是极其无聊的事,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给房间里的床罩、丝绸窗帘染上了几分灿烂的金黄。

    张丰毅一把合上书,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从公寓到校园的路程,随即决定动身出发。

    可能是张丰毅的心算能力太强,他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恰是混在同学间进来的。临入座的时候,一如既往专心备课的杰西教授特意走下来,和他友善地打了声招呼。

    可打完招呼,杰西教授仍不肯离去。他捻着下巴,现出些许踌躇的神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

    “他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杰西教授一边着意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边小心地递给张丰毅一张形似名片的卡片。

    张丰毅把名片拿到手中,翻过正面审视。

    名片上面有一串黑色加粗的数字,没有常见的头像和职业职位。看起来,数字的一部分像是时间钟点,另一部分像是街道的门牌号。

    拿到名片的那一刻,张丰毅觉得这个街道的门牌号好像在哪里见过,倏地想起这不正是他和唐见面的那家星巴克咖啡厅吗。

    本部真是会装神秘,干脆打电话给我,几句话通知一下不行吗,非要搞什么奇怪的神秘感,由教授转交给我。张丰毅暗自腹诽。

    虽然本部又有事情,但对张丰毅来说还好,约定时间是在晚上,来得及听完杰西教授的讲课再走。杰西教授是专攻应用数学这一块的,他的下一堂课张丰毅要一直等到下个星期。

    几个小时下来,总体来说,课堂效果照旧令杰西教授非常满意。对张丰毅而言,好处是他不再受到排斥,杰西教授也不再对张丰毅有什么偏见。

    甚至令人意外的是,有两三个长相清秀的美国学生还在课堂上对张丰毅小声说话,邀请张丰毅加入他们的小组。张丰毅自是一口答应下来。这种学习小组可不是什么徒有其表的摆设,往后做实验,作讨论,打报告都要以小组为单位进行。

    事实上,努力朝他们微笑的张丰毅内心并不平静。他的脑海中有时会倏忽闪过他和贝鲁医生搏斗、僵持的画面,以及最后他把镇静剂打进贝鲁医生慢部的一幂。这些画面充满了暴力的争斗、生死间的较量和激烈的交战,与眼前宁静详和的课堂形成极大的反差。

    张丰毅一字一句地听着课,有时会忽然走神,感到一种所处世界的不真实感。愰然间,他竟然很蠢地怀疑起他的身份,他的人生,他目前的生活,仿佛他就是这座学校的学生。

    人前是学生,人后是杀手,偶尔还得扮演另外的角色。那他到底是哥伦比亚大学安心听讲的学生,还是本部下手果断的杀手。

    但是理智告诉他,那些画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尽管情绪上难免有波动,他仍要装作和平常一样的姿态,表现得像是一位腼腆温柔而又态度认真的中国男孩。

    他需要竭力把之前的事抛到脑后,才能全神贯注地听课。稍不留神,某些重要的语法知识点就从耳边溜走了。

第一面

    看得出来,周围的学生对他保持着一种好奇和钦佩为主的观望态度。

    可能是新鲜感的作用。有些性格活泼开朗的美国女生整堂课都在咬着笔杆,凝视着貌似在专心听讲的张丰毅。

    张丰毅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其实一阵脸红心跳,胸前小鹿乱撞。

    她们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张丰毅有些惊恐地想。

    他可没有在美国结婚安家的计划。

    下课以后,张丰毅赶紧匆忙地收拾一下,领头就出了教室。

    有些颇为着急的美国女孩一看到他出去,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走出教室的张丰毅感觉她们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他。直到他出了校园,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异样感觉才算是彻底消失了。

    沉沉夜色无边,路灯光线清柔。

    摩肩接踵的人群,穿行于奢华而靡烂的街道中。古老街道旁,有着洋溢颓废气息的老旧酒吧,酒吧门前的霓虹灯惫懒地流转闪烁。红的妖冶,绿的夺目,紫的沉静。

    窗前坐着几个美国年轻人,姿态慵懒,倚靠窗户。也许是在商量着色情服务的价钱,也许是聚在一起吸食白色颗粒的海洛因。

    张丰毅蓦然止住了前行的步伐。

    他怔怔地望着洁白的医院大楼,医院门前的招牌赫然写着英文的“阿朗索私人诊疗中心”。

    身材高挑的女护士行色匆匆,端着染血的绷带进进出出。医院内一如往常的忙碌,看不出丝毫异常。

    医院的平静反而是个好消息。这恰能说明他和贝鲁在重症监护室的搏斗,暂时没被外人发现。

    假如他运气真的那么好,雷蒙德现在应该正如贝鲁医生预计的那样,已经被本部转移到了别处。如此一来,贝鲁医生暂且便与本部没了联系。

    即便他事后能搬开病床发现张丰毅所隐藏的弹洞,其时也很难再想起击倒他的人,其模样究竟如何。

    张丰毅放下了心,快步离开此地…被人发觉就不好了。

    先搭地铁,后乘公交。感慨城市交通拥挤的同时,张丰毅总算是到了这家星巴克咖啡厅。

    来这里约会的男女朋友渐渐多了起来,安宁的氛围中客人们言笑晏晏。

    张丰毅踏入咖啡厅,循着名片的指引,找到了一张两人桌。

    名片上不仅有星巴克咖啡厅的位置,而且具体到了约定的座位号。

    两人桌前已坐着一位戴白色棒球帽的女生。

    令张丰毅始料未及的是,女生居然和他一样,是纽约不多见的黄肤色面孔。

    一身黑白两色的标准棒球球衣,靛青色学生短裙。筷子似的细腿外套着崭新的白筒袜,整体来看,显得清洁而干练。

    她坐在桌旁,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很细嫩,有玉石一般的质感,却给人极为绵软的感觉。

    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她的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极低,往下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庞。只露出一张仿佛被上天用心雕琢而成的小嘴,和小巧玲珑的尖下巴。

    张丰毅在对面入座,无意地瞥见了女生未被遮挡的嘴唇。他忽地呼吸一滞,心跳霎那间慢了半拍,竟有点心神不定。

    简单而言,女孩的嘴唇就是好看,就是性感。它仅有新熟樱桃般大小,表面色泽亮丽,闪烁微光,让人想起了含苞欲放的鲜嫩玫瑰花,美丽而不妖娆,饱含水色,仿佛有一层薄至透明的胭脂敷在上面。

    然而实际上,这是女生的天生丽质,是没有经任何脂粉污浊加工的芳颜。

    张丰毅没有试图去偷窥女生帽檐下的容颜,因为正事要紧。

    从摆放于她面前的咖啡杯来看,她等了张丰毅好一阵子了。她的咖啡杯上没有氤氲的雾气,显然是放太久变得冰冷了。

    见到来者,她平平常常地朝张丰毅伸出一只宛若细竹枝的纤纤玉手。

    要和我握手,表示合作开始吗。

    张丰毅没有多想,抬手就要握上去。

    却不想,女生轻轻伸出一根玉指,点在了张丰毅的掌心,用力把张丰毅的手移到一边去。

    “劝你老实点,把手放下去。不然后果会非常严重。”

    张丰毅不免有些愣神,明亮的灯光照耀在她光滑的肌肤上。张丰毅不由得呼吸急促。

    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令张丰毅想起了风中摇曳的百合花,纤尘不染,濯清污垢,落得满身芳华。但有不同之处,她比百合花,更加难以接近,有一种抗拒人世之感。

    女生垂下手,把玉臂平放于桌面,双唇翕动,语气生硬地说:

    “给我,你的名片,就是本部交给你的那张。”

    张丰毅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收回手,略带尴尬地嗯了一声,立刻把杰西教授转交给他的名片递了过去。

    张丰毅不太清楚名片的专门用途。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名片似乎是互不相识的杀手和雇主,验证对方身份的实物凭证。它的右下角有一个浅色的黑手掌标志,也许与本部相关。

    自然,本部的东西有本部的用处,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

    而他为什么要相信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女生呢,难道仅凭一面之缘就断定她是自己的雇主吗。张丰毅也不知道,总之,他最后毫无犹豫就听从了女生的话,驯服地照做。

    女生认真地审视着手中的名片。

    张丰毅注意到,在名片右下角,也就是浅色掌印徽记的位置,她来来回回查看了数次。

    当张丰毅抬眼观察女生时,又突地感到有几分说不出来历的慌乱。大概是因为第一次面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竟然有点少年的青涩和羞怯。他根本就是手足无措,呼吸时促时急,心跳时快时慢。

    我这是怎么了。

    杀手执行的任务是要死人的呀,不应该严肃点吗。

    但是为什么竟然有种电影中懵懂初恋的感觉。

    不是本部派遣我过来的吗。既然是委托杀人,我们应该直入正题吧。

    可我为什么有一种头一遭相亲的奇怪感受。

    张丰毅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在心里疑惑。

委托人

    “当然啦,不要太害怕,我只是想让你注意些。”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因为你的眼里没有那些人的杂念。”女生口气忽地一松,变得和缓了些。

    “我想让你们帮我找一个人,她失踪很久了,到现在有将近三个月了。她的亲人和朋友自她失踪起,就非常担心她的安危。”

    女生的话语表面上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实际上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焦急。看样子,失踪的人对她很重要。

    可不知为何,她仍要竭力掩饰。

    “其实,”女生略作停顿,转移了话题,“我并不是合同上的。”

    “负责给你们付款的那位,他事情多得很,可没有半点闲工夫来料理他妻子的事。我只是被他强行派遣来,和你们交代清楚情况的。遇到突发状况记得去找他,别不识相地来叨扰我。”

    “我要上课,写毕业论文,作研究报告,连休息日都没有。”女生不胜其烦般地说道。

    “要是你们没有特殊情况,甚至是说,你们对这件事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也能理解。”女生又强调了一下,“最起码,我是能理解的。”

    “本来我就没对你们抱太大希望。”

    “你们再专业,恐怕也仅适合干些杀人放火的地下勾当。”女生耸了耸肩,“我不明白那个自称蕾娜丈夫的男人,为什么要和你们订立合同。纽约警察局做不到的,你们这些不明就里的局外人怎么能办的到。”

    张丰毅听得出女生对本部的不信任。但她的不信任并不意味着她看不起本部。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警察局和杀手本部之间,都会近乎本能地选择信任前者。

    杀手到底是属于黑道的职业。

    女生凝视着面前变冷的咖啡,沉默了很久。

    “但对他的提议,我最后也没有勇气拒绝。”女生望着咖啡杯出神,口中喃喃道,“可能我就是很害怕,害怕蕾娜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被人凌辱死于非命;害怕她丢下我,让我独自过着一天不如一天的无聊生活。”

    “在学校拼命备考,回家和我老爹怄气。没有蕾娜的生活,于我而言,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明知道女生纯属自言自语,张丰毅仍是耐着性子听她讲下去。

    既然接受了委托,他就要努力完成任务。女生的讲述中,可能包含了失踪人很重要的信息。

    “蕾娜二十多岁的人了,结果老像个小女孩似的。女生扑哧一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来,“她没事儿要么缠着我逛街购物,要么就是去时代广场散步。”

    “而且,她睡觉的时候还要抱着她的布娃娃。不然,她是睡不着的。”女生嘴角上扬,脸上充满幸福感的笑容更甚,“她结婚那天,她丈夫说蕾娜精致得像他的瓷娃娃。”

    “虽说我特别不待见那个死工作狂,后来的意外证明我是对的。”女生的笑容一点点地散去,语气间颇为遗憾,有几分惋惜。

    她突地恶狠狠说道:

    “趁他还在,应该让我老爹千刀万剐了他的。”

    她随后又沉默片刻,语调转向平静。

    “但是我也得认可他的评价是没错。蕾娜那样的女孩子,是个男人都会生出保护她的**,没有人不会为她一见倾心。她的善良、她的童真…”

    “算了算了,我和你提这些干什么。”

    “再说,你又不认识她,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女生撇了撇嘴,身体往后一靠就不再说话。她并没有和张丰毅有多投缘,她似乎只是缺少比张丰毅更好的倾诉对象。

    她心里有话,有很多话。而且藏在她的外壳下,已经很久了。

    张丰毅觉得,其实她露出那种拒绝沟通的样子,还是很迷人的,可能她自己完全没发现。

    穿黑马甲、白衬衣的侍者端着盘子近前来。

    女生坐姿随意,手里抓着杯子,将一口没动的咖啡直接放到盘上。

    侍者神色怪异地看了看她,扭头走开了。

    张丰毅看着面前这个气质出众却难以接近的女孩子。他沉下心又等了一阵子。

    见女生仍躺在那里,没有丝毫预料中的动静,张丰毅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就算你叫我帮忙找人,你不能付款,最少也应该把失踪人的姓名和照片给我吧。没有这些,我哪怕有救人的心思,怎么去救人。

    他暗自嘀咕。

    女生忽地放下二郎腿,挺身坐直,一脸如大梦方醒的样子。她嘴里碎碎念道:

    “记性真不好,忘记把蕾娜的照片给他了。”

    听到她的自语,张丰毅眨了眨眼睛。

    她旋即弯下腰,伸手挽起白色长筒袜的袜腰,从里面抽出一张略有弯折的照片,用手夹着送到张丰毅那边去。

    张丰毅先是面无表情,看到女生的举动,继而是一脸震惊。他愣了愣神,才动作迟缓地接过照片来。

    居然有这种奇特的藏物方式。

    “这是蕾娜失踪前的相片。”女生用回忆的口吻说,“还是我和蕾娜早春出去效游的时候,碰到的一位街头摄影师给我们拍的。”

    “后面有她丈夫的工作地址和联系电话。”

    张丰毅审视着手中的照片。

    对面百合花似的女生也在中间。她牵强地微笑,旁边挽着比她略矮的鹅蛋脸美国姑娘。那大概是她口中的蕾娜,长相讨人喜爱,身着雪白蕾丝边长裙,有孩子般纯洁无暇的眼神。

    “看我长相,你以为,我会是一个比较温柔的女孩子吧。”

    张丰毅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太漂亮的话,在学校是会被欺负的。你可别认为长得漂亮是种福分。”

    “再说,我也没觉得我能漂亮到哪儿去。”她随口补充道。

    侍者这时又端来两杯新的咖啡,并向张丰毅他们弯腰致意。女生默不作声地等待侍者离去。

    然后,她以近似平常聊天的口吻对张丰毅说道:

    “老实说,我想象中来到这里的,应该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铁血壮汉。他来到这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枪摔到桌子上,豪气干云地对我说:小姐,你要杀谁。”

    “结果没想到,”女生的话语间仿佛带着强烈的失望,“来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国男人。”

与蕾娜的感情

    “虽说身子骨不弱,但与我的想象差距太大。我老爹手下你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要是派你办事,还不如动用我老爹手底下的人。”

    女生转而说道:

    “所以我作了个猜测,当然是胡乱的猜测,我没有对你进行过详细调查。我猜你不是真正去行动的人,你可能跟我一样,是被叫来谈这种没多大价值的应酬的吧。”

    张丰毅眼神闪烁。

    杰西教授通知他过去的时候可没有告诉他,他要做女生所说的工作。故而,张丰毅十分中有九分肯定,他绝对是本部派出去杀人的。

    但是,尽管如此,当时他却没有多加思虑一番,而是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见符合她的预测,女生反过来安慰他道:

    “我能体会,被人赶来应酬的感觉确实不好。”

    她嫣然一笑,开朗地说:

    “可是不管怎样,能在美国见到和我一个国家的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既然和我一样,都做些没用的工作,估计你没做过多少坏事。”

    “而且看起来,你也没那本事。”

    “这样一来,也好。你起码不会像我老爹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门里门外站的全是黑衣保镖。”

    女生的情绪陡然一转,变得兴奋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喜事。

    “虽然是个闷葫芦,我想你至少要比我那些大学同学容易沟通。他们一开口就是什么就业问题,产品市场和结业考试,我真觉得和他们聊天,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而且,现在也没人愿意接近我了。”女生说到这里,眼神又黯淡下来。

    “我想找个蕾娜之外的人,说说话,解解闷,真比登天还难。要不是我老爹硬逼着我进了纽约大学,我才懒得搭理他们,不过又是一群见女生就想上床的狗男人。”

    “我原来想学哈佛大学的环境保护专业,未来也当个致力于拯救地球的环境学博士。可惜我老爹没同意。”

    “如果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宁愿带上我老爹的游轮航游世界。然后与我的一切过往说再见,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去。”

    “我很遗憾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肯陪伴我。蕾娜失踪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老爹是没有多少情趣的人,哪会管我那么多。”

    女生垂下眼睛,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一大堆。又过了会儿,她方才抬头看了张丰毅一眼。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说到失踪的蕾娜,她的心情就变得极其沉重。她情绪低落地说:

    “喂,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特别看重吗。”

    张丰毅正欲回应。

    他对女生和失踪人员的交情没有丝毫兴趣。他想提醒一下她,他们现在理所应当回到要紧的话题上去。

    女生却抢先一步开口,她根本没有顾及张丰毅要说什么。

    其实说到底,她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哪怕对面是根柱子她也照样说下去。

    从张丰毅坐到她对面起始,她一直在自顾自地宣泄她深埋心底的情感,从朋友离去之时便长久存在的、饱含悲伤的一种孤独之感。

    女生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的乐观天性支撑着她,度过了以往的岁月。无论是被欺凌的苦难,还是不受人礼遇的卑微,她都能很快乐地看轻她所经历的事情。

    可如果珍贵之物从手中逝去,再乐观的人也难掩其悲伤。她的人生没有几样值得为之喜悦的事物,蕾娜默默的陪伴是仅有的欢乐。

    现在连这份欢乐,也被上帝从手中夺走。

    “我从小到大没几个朋友,主要是因为我老爹的缘故。”

    “你肯定会疑惑,我老爹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自己的事怎么会影响到他女儿的人生呢。”

    “真要算起来,我老爹和你所服务的组织颇有渊源。”

    女生接着话锋一转,避开她父亲不谈,而是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我小时候,蕾娜是唯一乐意陪我的人。她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她父亲比我老爹强不了多少,她丈夫有严重的毒瘾,而且对她的母亲有过家暴之类的行为。他进过好几次强制戒毒所,最后就孤零零地死在那里。”

    “而我老爹那时还只是个纽约的修车工,刚从内地搬来不久,哪里有今天的人脉和地位。”

    女生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久远无比的往事,语气平缓,声音轻柔,没有太多复杂的感情波动。

    这些对她而言,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陈年旧事。如果不是对蕾娜的思念,她宁愿把它们永远地尘封起来。

    “孩子们的人际交往和大人们差不多,也要讲究合适的家庭背景。”

    “因为我们各自的家庭,从我记事起,我们就被同龄的孩子排斥在外。别人对我们的排斥,看起来也无可厚非,我们是社会渣滓的女儿,不针对我们针对谁呢。”

    “但是与我不同,蕾娜很爱她父亲,其实老师和校长也都挺喜欢她。她是整所学校里最乖巧懂事的孩子。”

    女生自嘲般地轻笑一声,讲起了有关她的过去。

    “我就不一样了,我自认没对我老爹有一丁点儿爱意。当时学校里的老师见了蕾娜就笑逐颜开,见了我就头疼得要死。同班的同学见了我就逃得远远的,更别提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了。”

    “唯独蕾娜不避着我,她是我记忆中唯一一个主动和我搭话的孩子。”

    “蕾娜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可要我说,她是无知。她不知道她父亲为什么瘦得皮包骨,不知道他父亲每天偷偷躲在厕所里究竟在做什么,不知道她母亲的身上为什么有淤青。”

    “有时她会拿这些问题来问我。蕾娜是我仅有的朋友,我很喜欢她,我不想让她伤心。”

    女生忽然停顿了几秒钟,岔开一句,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

    “我和你说,蕾娜伤心的样子会令全世界的人为之动容。”

    “她问我,我就找些理由糊弄她。由于我的欺骗,直到她父亲死去的那一天她也没能知晓其中的真相。”

    “学校里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和我一样,也喜欢蕾娜。但是是那种喜欢,想要侵犯她的喜欢。”

    “蕾娜不清楚他们的心思,我可明白得很。”

联系地址

    “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就在蕾娜回家的路上守候着。”女生突然变得有几分自得,“我消息比较灵通,事先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耍了点花招。”

    “我让蕾娜去老师家,我代替她沿着她回家的路走过去。他们有要过来的意向,我就用街上随处可见的石子打他们,冲眼珠,冲裤档,冲脑袋。哪里最能要命我就打哪里。”

    女生的口气斩钉截铁,充满果断和狠辣,毫不后悔。

    “我才不怕出人命,我老爹杀了好多人呢。”

    又是沉默许久,女生需要时间使她自己平静下来,使她脱离那些糟糕的回忆。

    “后来我和蕾娜同时转到寄宿制学校里,情况就变了。宿管老师的拳头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校规、校绩都可怕。”

    “我有了机会,就开始专心学习,在期末成绩单上和那些有歪心思的同学较劲。”

    “美国是金钱的天堂,只要有钱,无论什么短板都能弥补回来。我用功,我老爹也很支持我,谁叫他有钱了呢。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到今天也一样。蕾娜反而成了平常的学生,平淡地毕业,平淡地工作。”

    “但她的丈夫很优秀。”谈起蕾娜的丈夫,女生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他是常春藤博士,又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

    “要是没有这次的意外发生,我相信她从此以后就能过上与我截然不同的幸福生活。”

    女生颇为惋惜地说。她用手支颐,仿佛陷入沉思。

    虽然张丰毅明知道女生说的话与他的任务毫无瓜葛,但是仍然忍住,没有去故意打断她。女生根本就是在讲一件不像发生在她身上的悲惨故事。

    其实张丰毅最初是有这个心思的。

    但越到后来,他就越发不由自主地陷入进去。就像教堂里的神父做弥撒,底下的听众只要不是存心捣乱,哪怕不信教,也不舍得扰乱那份独属于基督徒的宁静与虔诚。

    过了半晌,她重又坐正身子,抬手扶了扶帽檐。

    “时间不早了。我不能再多说了,感觉这辈子都没有和蕾娜以外的人说过这么多话,我还要回学校应付我的课后作业呢。”

    女生稍稍歪着头,颇为无奈地向张丰毅摊摊手:“我说过我是很忙的。”

    “当然,蕾娜和我的经历都不过是些题外话。临走前,哪怕是为了蕾娜,我也要和你多絮叨一些。无论是为雇主着想,还是为你的酬金思虑,你一定要用心办事,尽早找到蕾娜,把她给我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另外,我特意强调一下,在照片的背面。随时可以去那里联系你的雇主。”

    “要是我发现蕾娜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要让我老爹找本部算帐。”女生的口气近乎威胁。

    “再提醒你一点,劝你最好别多嘴,不要把我的过去透露给别人,我们的过往是上不了台面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既然我们只是两个相似的可怜虫,就该互相理解包容才是。”

    “假如你有一天能在街上偶遇到我,记住,我的身份是一名全科成绩为a的纽约大学高材生。”

    女生缄默不言,突然伸手给他。

    张丰毅怔怔地注视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素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这回女生是真的要和他握手了。他急忙探手过去,却不承想女生却只是敷衍地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手掌心,一点儿和他交好的意思都没有。

    “舒嘉”

    她自我介绍道。这么说的时候,她起身从座位下霍然抽出一根约摸一米长的硬木棒球棍,稳稳地拎在手中。

    张丰毅这才知道,原来她戴棒球帽并不是为了好看。那顶棒球帽属于舒嘉货真价实的日常装扮。

    她是打完棒球后,才来找张丰毅会谈的。

    “张丰毅”

    他赶紧说道,生怕惹恼了面前的女生。就好像,他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杀手,女生才是值得敬畏的凶狠角色。

    然而舒嘉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她自顾自地拎着棒球棍,自顾自地抬腿迈步,自顾自径直走出了咖啡厅。

    张丰毅拧腰望去。

    白合花似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咖啡厅的店门绕着转轴不断晃荡着。

    看起来,女生关门用了不小的力道。

    舒嘉不过是雇主般的人物。性格再与众不同,和他也仅是商业关系,倒没有给他的心境带来多少干扰。他很快就离开了咖啡厅。

    回到公寓,张丰毅草草地吃掉晚饭,就躺到床上。

    他一边望着悬挂吊灯的天花板发呆,一边忖度着此次任务的分量。

    按伊万诺夫的话,鉴于他在雷蒙德一事中的表现,本部破格把他提升成了正式的杀手。

    但张丰毅可不觉得,他在任务中的表现是得到了本部上层人士的认可。他这个杀手,即便加上神秘能力的增幅,含金量仍然要远低于唐。

    假如本部的高层脑子没有问题,就断不会做这种降低雇佣杀手整体水平,减少本部获利的蠢事。

    其中的逻辑矛盾自然而然就体现出来了。

    本部为什么短期内就会允许他向上晋升,为什么会反过来扩大他的利益。要知道,本部从佣金中抽取的比例是固定的,减少执行任务的人员数就意味着增大他在佣金中占据的比例。

    结合唐有意无意的叙述,张丰毅猜测,本部很可能人手紧张。

    目前本部内部的情况可能是,像唐一样实力高深莫测的杀手都被派出去了,人员处于空档期。一些难度较低、佣金不多的任务只好交由他们处理。

    张丰毅之类的新人上升成为正式杀手。对本部来说,就意味着多了许多能够单独履行合同的雇员。

    但是唐她们正在做什么。本部为什么要集中起人力,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唐她们所从事的工作又是否对本部的计划,意义重大。张丰毅不得而知,以上也仅仅是他的主观臆断。

    但单就张丰毅而言,仓促之间的提升有利也有弊。

    好处是有了正式的杀手身份,他就不用再和别人平分酬金了。由本部抽取后,酬金本就所剩无几,落到每个人头上就更少了。

蕾娜的丈夫

    虽然一份酬金就足以使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酬金对现在的张丰毅非常重要。他想要调查神秘能力的来源,而大范围的秘密调查是需要巨额资金支持的。

    他估摸着,要寻个合适的时机,暗中雇佣几个专业人士。他们能够自由出入、行走于黑白两道,同时又有丰富的阅历和高超的追踪技巧。

    张丰毅打算让他们帮忙,调查自己第一次任务期间的反常细节。

    假如真到那一步,他们与张丰毅缔结的雇佣合同还不能是短期的。负责调查的人必须为他长期工作,否则很难达到效果。

    张丰毅是这样想的。

    对他和雷蒙德实施改造的人固然行踪隐秘,能把被实施人完全蒙在鼓里。但既然要进行身体改造,他们前期所需的实验用品、仪器都需要从大城市空运过来。

    这些物品保存条件苛刻,又极难取得,从大城市运往国界附近不可能不留痕迹。

    故而,他们调查的大方向要针对于,从中印边界曾经运出运进过哪些特殊货物。

    只要耐心追踪,顺着货物运输的途径一路追查下去,张丰毅认为不可能丝毫结论都得不出。

    除了能赚取更多的酬金,张丰毅单独执行任务还有另外一个好处。他可以由着性子任意使用两种能力,而不用担心被一同派出去的队友发觉,战斗中也就不用有所保留、有所顾忌。

    毕竟他的实力终究不够看,尤其是近身搏击术。若是如此还要束手束脚,分出心思防备队友,就完全是有心无力了。

    张丰毅晋升为正式杀手的好处很明显,害处也同样突出。

    没有唐等人在一旁的指导和帮助,任务的危险系数大大提高。哪怕与同等战力的士兵相比较,张丰毅也缺乏他们所具备的作战经验和战术意识。

    没有同伴的保护和支援,假如遇到他处理不了的特殊情况,由于没有经过严格的战术训练,张丰毅并不懂怎么应对。

    到那时,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了。

    当然,无论是雇佣帮手,还是调查身体异变的原因,一切都是他在完成此次任务后的安排。要想得到酬金,他首先需要解决眼前的困境。

    既然舒嘉给了他失踪人的姓名、照片和家属联系方式,他就想先通过蕾娜的家人了解蕾娜失踪前的一些情况。具体涉及蕾娜的人际关系、失踪时间,以及她丈夫最后见到她的地点。

    如果蕾娜丈夫愿意表露,雷娜失踪前更多的明确细节,他也可以继续追问下去,直到发现线索为止。

    张丰毅如此行动的原由,起于一个对蕾娜失踪的基本判断。

    绑架蕾娜的人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必定事先做过谋划和侦察。详尽的谋划可以最大限度减小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侦察则是为了获取蕾娜的有用信息。

    假如绑架人是蕾娜一家中的熟人。会绑架自己的朋友,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张丰毅就必须在蕾娜的人际圈中寻找他。

    假如绑架人是蕾娜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实施绑架前,绑架人由于对蕾娜一无所知,不管他因何绑架蕾娜,他势必要搜集蕾娜一家的私人信息。以确定下手的方法和可能的时间。

    张丰毅就可以从蕾娜的生活习惯入手,寻找绑架人遗留下的蛛丝马迹。

    而追根究底,有关蕾娜的委托,张丰毅认为危险系数并不算太高。这可能也是本部之所以把这项任务交到他手里的原因。交给他,既能缓解本部人手的紧缺,又能完成雇主的委托,而且不至于损害本部在黑道的信誉。

    也许本部想的是,把此次委托交付张丰毅。不仅不会对本部的业务产生负担,而且张丰毅既然有了吃独食的份,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但张丰毅可不觉得。

    虽然除了要上缴本部的一部分外,剩下的金额都是他自己的。但酬金的总数,也就是蕾娜丈夫到底会给他多少酬金,可就难说了。毕竟任务风险比较低。

    酬金的总量主要取决于,蕾娜在她丈夫心里的分量和地位。

    尽管如此,张丰毅仍旧决定认真完成此次的委托。

    酬金只算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不仅因为此次委托是他第一次独自执行,效果令雇主满意可以增强本部对他的信任度。而且因为舒嘉给他讲的故事。

    老实说,舒嘉所讲述的故事的确吸引到他了。如果蕾娜恰如舒嘉所言,心地善良如同人间天使,哪怕出于同情心,张丰毅也愿意帮上一帮。

    总之,张丰毅想,明天他得去蕾娜丈夫的丈夫的公司一趟。他得像警察审问目击证人那样,把该问的地方向都提一下。

    回答无关人员问话的托辞,他也已经有所准备。

    一个陌生中国人突然间造访,任谁看到都会感觉其中的反常。张丰毅很难不被旁人记住。万一有留心的人,他的杀手身份有可能就因一时的粗心大意而暴露。

    秘密造访蕾娜丈夫又是不可能的,舒嘉给他的是工作地址,不是蕾娜丈夫的家庭住址。

    所以必须要找个合适的借口。张丰毅打定主意,就说他是蕾娜的哥哥,来找他们老板谈一些生意上的事。

    蕾娜丈夫的公司位于纽约金融街,是一座装饰现代的高层办公楼。再往东数千米,就是著名的纽约证券交易所。

    张丰毅向公司的前台小姐请求向他们的老板打电话,要求见面。前台小姐没有为难他,但和蕾娜丈夫直接沟通却颇费了些周折。

    接电话的是一个嗓音清脆的女秘书。

    张丰毅讲过他的诉求后,女秘书硬说没有预约就不能见她们老板。据她所说,今天早上就有三位合作伙伴要来见他们老板,老板根本抽不出身。

    还是张丰毅再三的极力要求下,女秘书才把他是蕾娜哥哥的身份,紧急告知了。

    他很快就被带到古色古香的西式会客室里,一个西装革履、眉头紧锁的西班牙男人等候在此。他不慌不忙地冲待客用的沙发上指了指,随口说道:

    “坐吧。”

绑架案

    待女秘书关上门,张丰毅立刻表明了他的身份。

    男人这时也坐了下来,他向他面前的虚空虚按一下,表示张丰毅不必再说下去。

    他声音沙哑,语气平缓地说:

    “你是本部的人。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来是想了解蕾娜失踪前的情况。我能够回答你的疑问,因为我,邦雅曼?乌普霍夫,是蕾娜的丈夫,同时也是这家证券公司的总经理。

    “今天我拒绝了所有的来访,就是为等待你的到来。”

    “你的到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在我的一贯印象中,舒嘉是不太愿意和黑道的人打交道的,那会使她回忆起她的父亲,自然就会想起她儿时的不幸。你能从她嘴里得知多少信息,要看舒嘉的心情。”

    “所以舒嘉告诉你的信息,是绝对解决不了当前的困境的。”

    “而除了舒嘉,我是你最后可以求助的人。”男人在茶几前的锃亮木地板上来回踱步,特意加重了语气,他早有预料似的说道,“我料定你会来找我。其实也是我有意要避开舒嘉,与你单独约见。”

    他话题一转,重又说道:

    “在谈蕾娜前,我要先声明,舒嘉只是蕾娜的朋友,她有权知道一切。她的嘴长在她的脸上,我没有权利去过多干涉她。”

    “但是不管她对你表明了怎样的态度,甚至下达了怎样的指示,我才是你们合同上的委托人。”

    “蕾娜和我说过,舒嘉遇事从不会多想什么。她是个直率的人,然而遇到敌人轻易地就舍身冲上去,她缺乏冷静,我觉得未免愚蠢。我相信以舒嘉的性情,她肯定会当着你的面把我这个委托人大骂一顿。”

    “我也不想多做什么解释。一来无用,二来我是有罪。工作太忙,平日里我没能给我的妻子太多的关心。”

    “可惜她不清楚我和本部订立的合同,各项条款的真实内容是什么。”

    “也许她只是告诉你,请你帮她和我寻找我的妻子。可如果真要找到蕾娜,雇几个私家侦探就可以了。”

    “我聘请你们的真正原因是,”男人好像故意在此处卖个关子,他默然许久,才重重地说道,“我想让你们替我杀了绑架她的人。”

    乌普霍夫沉着脸,神色不现丝毫波澜,看得出来他内心的坚定。

    张丰毅心里却是凛然一惊,不出所料,乌普霍夫的委托还是要死人的。细想也是,委托给杀手的任务怎么会只是找人那么简单,寻找失踪民众属于纽约警察局的工作。杀人才用得着他们。

    看样子,乌普霍夫对绑架蕾娜一事感到万分愤怒。只有要让绑架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隐藏于他冷峻外表下的滔天怒火方得以平息。

    乌普霍夫的面色依旧阴沉,和张丰毅刚进来时并无二致。他忽地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部外观华丽的iphone手机。

    他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手指快速点亮屏幕,摁着手机一路送到张丰毅面前。

    从手机的屏幕中,张丰毅一眼就瞥见一个女孩的身影,仔细辨认原来是一张储存于图库的图片。

    张丰毅觉得她的相貌和之前在舒嘉给的相片上所见到的人,有几分相似,甚至可以说就是她。但是眼前的这位体形更削瘦些,眼神更灰暗些。

    乌普霍夫沉默了约莫半分多钟,抬头说道:

    “三天前,我的手机上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是绑架蕾娜的人发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我的私人电话号码的,但他们的确发给我了。”

    “短信大意是,要求我将公司持有的自有股票即刻抛出,否则我的妻子就将遭到他们的侮辱。”乌普霍夫顿了一下,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是急促又是激动地说道,“他们所说的侮辱,我明白是什么。”

    “我们刚创业不久,在全体员工的辛勤工作下,公司的股票终于出现了大的涨幅。现在市场前景一片大好,这是千载难遇的绝佳时机,正确的做法是把公司股票尽可能地趁低价买进,等待高价抛出。”

    “绑架人不要钱财,却要干涉公司的运作。”

    “我怀疑是我的竞争对手暗中给我使的绊子。假如我们抛出手中的股票,他们可以采取与之相反的策略,大量买进。一旦达成目标,立即收手,不仅可以为他们带来极其丰厚的实际利益,而且能掌控我们公司的股权,甚至把我的公司全部收入囊中。”

    乌普霍夫的语速极快,他的心情非常着急。

    张丰毅听明白了,委托人乌普霍夫的处境极其尴尬,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乌普霍夫要么照旧工作,看着蕾娜死去,要么换回蕾娜,自己则倾家荡产。

    “我对不起蕾娜,”乌普霍夫低下头,话语间满是深深的羞愧,“她本该快快乐乐地待在我家的花园里,一辈子都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这是我和她结婚时就答应过她的。”

    “可我让她遭受了不必要的痛苦。作为丈夫的我,感到无比的愧疚。丈夫的责任感强迫我应允他们的无理要求,可是对公司上千员工的担当迫使我履行公司总经理的职责。我是他们的主心骨。”

    “我没有抛出股票,相反,出于为公司利益考虑,我仍在大量买进。他们的耐心所剩无几,留给我妻子的时间是有限的。我请求你们尽快找到绑架我妻子的人。一旦找到就做掉他。”

    “我不能允许敢绑架我妻子的人继续活在这世上,他必须死。”

    张丰毅听出了他的急切和深刻入骨的恨意。

    他没有急着提出疑问,而是不厌其烦地等待着乌普霍天的情绪稳定下来。等乌普霍夫冷静下来,能安心听他讲话,他方才开口道:

    “那好,无论绑架人是谁,无论他有怎样的意图。作为合同的履行人,我首先希望你能告知我,你,或者认识蕾娜的人,最后见到蕾娜的时间、地点。”

    “假如绑架人真是受你的竞争对手指使的,那说明他本身是不知道蕾娜的生活习惯的。他就需要事前进行蹲守,调查清楚蕾娜常出入的一些场所,和她常来往的一些朋友,伺机下手。”

    “假如是熟人联合你的竞争对手采取行动,虽然难以发觉,但调查思路就简单多了。也就是说,绑架人可能就隐藏在你和蕾娜的身边。”

    “我必须要了解你所知的,关于蕾娜的所有事情。”

    乌普霍夫手肘置于膝上,交叉双手,凝神思索着。许久,他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睛,回忆般说道:

    “我最后一次见到蕾娜,是在7月23号早上。蕾娜一如往常地为我做好早餐,我吻过她后就去上班了。”

    “我回来以后,管家就告诉我说蕾娜失踪了。此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房间里的衣物,蕾娜的私人物品都摆放得完好如初。”

    “两个星期眨眼间就过去了,我确定她绝不会是和朋友们结伴旅游。蕾娜从未离家这么长时间。她肯定是遭遇意外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但是由于我的犹豫,报警的时间太晚了。”乌普霍夫充满遗憾地说,他仿佛在为自己争辩,“蕾娜平时很听我的话,我以为她不会出事的。”

    “警察并不是毫无所得。据警察挨家挨户调查说,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邻居家的小孩。他的足球被踢进了我们的花园里。管家那时恰巧在打扫花圃里的残花败叶,就帮忙捡起来递给他。男孩站在墙头,伸手接过被弄脏的足球。”

    “就在他接过足球的一瞬间,越过管家的肩头,他说他粗略地瞥见了一个穿布裙的女性身影。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确定那道身影就是失踪的蕾娜无疑。”

    “蕾娜为什么要外出,她的失踪会不会是受了某些人的影响。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是不是就藏在她的朋友中。”张丰毅一股脑儿地将其中的疑点说了出来。

    突然发问,乌普霍天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他低头沉吟一阵。

    “因为我的缘故,蕾娜交往的人大都是我的商业伙伴,或者是他们的妻女。他们都是可以信赖的人,我们经常在我的私人别墅里举行派对和聚会。蕾娜为人和善,会做很多细致的手工活,所以并没有人厌恶她。”

    “我觉得可以排除是熟人所为。蕾娜她就是不太喜欢交际。她不喜欢上流社会虚假的交情,她更喜欢生活中常见的美好的事物,比如鲜花,比如小动物,比如瓷器和绘画。”

    “而据我所知,可以让她表露心迹,在伤心时去寻求依靠的朋友。除我外,算得上她朋友的人,就只有舒嘉一个。”

    “重点不在蕾娜的人际圈。我想通过蕾娜的人际圈知晓,到底是什么促使蕾娜一个人出门。她出门后又去了哪里。”

    “这才是关键。”张丰毅强调道。

    乌普霍夫应声垂下眼睛。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毫无头绪。

外出的原因

    “如果没有动机,蕾娜为什么要外出,总得有个原因吧。”张丰毅疑惑万分地反问道。

    蕾娜不与别墅里的其他佣人说一声,就在躲开所有人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从家中离去。先不谈绑架蕾娜,光考虑蕾娜离家的原因,就很值得揣摩。

    根据舒嘉和乌普霍夫的话语,张丰毅判断蕾娜不是那种性子特别活泼,没事儿就爱东奔西跑的女孩。

    乌普霍夫不断搓着手掌,表现得又是局促不安又是无可奈何。

    张丰毅叹了口气。叹气的同时他又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便向坐回沙发上的乌普霍夫问道:

    “蕾娜会不会是出去散步。她平时经常出门吗。她喜欢没事的时候出去走一走吗,她有到邻居家做客的习惯吗。”

    假若蕾娜失踪当天没有事情发生,一切如故,一如往常。既没有紧急的意外,也没有必须要去应约的邀请。假设她失踪当天只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天,有所不同的不过是在当天,策划绑架的人摸清了蕾娜的日常行踪,决定就在这天动手。

    若以此种思路推断,整件事情也可以讲得通。

    蕾娜出门的起因也许很平常,可能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散步,或者无关紧要的一次做客。却没想到她被早有预谋的绑架人袭击,于是落入了虎口。

    “蕾娜不会一个人散步的。即使有散步的意愿,她也会与我和舒嘉结伴而行。”乌普霍夫否定地摇摇头,解释道,“蕾娜很害怕孤独,没有我的话,平日里她不会与管家、佣人们分开。”

    “应酬、会议和加班对我来说是常事。舒嘉的情况我也知道,纽约大学的课程每门都是重头戏。有时候我们实在抽不出空来陪她。为排解寂寞,她就会与佣人们聊天解闷。”

    “我的管家和厨娘都说,蕾娜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她和佣人们都能相处得很好。”

    乌普霍天总结性地下结论道:

    “以我对蕾娜的了解,如果不是别人的邀请,她是不会主动出去的。”

    “至于你说的,蕾娜是到邻居家做客的。我觉得实际的可能性不大。往常假如不是非去不可,我知道蕾娜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参加交际的。”

    “我记得她说过,舞会上穿皮草和高跟鞋的贵妇人,她们端着装红酒的高脚杯,脚步轻盈,看似优雅可纯粹是在装模作样。蕾娜在背地里评价她们,她们除了会跳几支老掉牙的交际舞,连个好玩的笑话都讲不出来。”

    “真的,她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仿佛是担心张丰毅不肯相信,乌普霍夫郑重其事地说。

    “既不是散步,也不是去做客。”张丰毅满腹狐疑地嘟囔道。

    “可作为普通的家庭主妇,这两样分明是最有可能的吧。”张丰毅试探性地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当然,仔细分析的话,还有许多琐事可能使蕾娜产生出去的念头。”

    “例如门外被汽车碾伤的流浪狗,或者是一朵被丢弃路边的玫瑰花。”

    张丰毅说到此处,却突然打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张丰毅皱紧眉头,又是疑惑又是认真地说:

    “你真的了解蕾娜吗,她是你所描绘的那样吗。你能保证你对蕾娜的了解,已经到了可以判定她所有行动的地步吗。蕾娜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她真实的模样吗。”

    张丰毅的质疑难免太过唐突了。看起来,对面坐着的乌普霍夫神色有些发懵。

    紧跟着,张丰毅来了一个转折。他要把他的观点具体阐述给乌普霍夫。

    “尽管说,把你和舒嘉的叙述相互对照一遍,我确实没有发现任何有出入、反差的地方。”

    “可是我总觉得,你们口中的蕾娜就像个人见人爱的布娃娃。她过分完美了,完美的伴侣,完美的同伴。就好像她身上没有缺点,没有令人厌恶的恶习,也没有现代人常见的负面情绪。”

    “你们口中的蕾娜就像一只你们所共有的布娃娃,她的躯壳中缺少了像我们一样的灵魂。”

    “我想问你,她身上到底有没有惹人厌恶的地方。”张丰毅一字一顿地说。

    “总不能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在一瞬间就喜欢上她吧。”张丰毅特意在最后一句的发问上,加重了语气。

    面对张丰毅接二连三的追问,乌普霍夫坚定地回答道:“没有。”

    “不提外人,起码我是在全身心地爱着我的妻子。我或许有缺点,可我找不出蕾娜身上的毛病。我工作压力大,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冲属下的员工发火,回到家也是怒气冲冲。”

    “我不认为我随意发火有什么错。如果不这样,属下的员工谁会去敬畏你三分。”乌普霍夫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是蕾娜不同,她是很有包容心的人。无论是我在家里,无端责骂佣人,还是百般刁难她,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从来没有和我吵过架。”

    “我希望,”张丰毅插嘴道,“你在回答我的提问时,能够抛开个人的情感因素。”

    “我知道你爱你的妻子,因她的失踪你对她心存愧疚。”张丰毅退一步说道。

    “但是你得就事论事,我需要你妻子的真实情况,而不是你经个人喜好加工过的,那种编造出来的故事。”观察力敏锐的张丰毅提示他道。

    “虽然别人一见面,就喜爱上她是不太符合实际状况的。”乌普霍夫似乎也认同了张丰毅的观点,他接着转折道,“但蕾娜是个极容易相处的善良女孩。”

    “和她一见如故的人和她交流后,会更加喜欢她。因为她的想法往往十分奇特,天马行空,令人叫绝。”

    “而与她初次见面没有多少好感的人,在之后的交往中也能发现蕾娜的可爱之处。”

    “事实上,固然你的看法貌似更贴合实际,更符合一般的逻辑。但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人对蕾娜表现出强烈的恶意,尤其是想对蕾娜不利的恶意。”

    张丰毅这时言辞犀利地追问道:“既然蕾娜容易相处,可为什么,你刚刚又说她缺少朋友。”

    “蕾娜对上流社会的客套非常厌烦,她是个有个性的人。”乌普霍夫高声应道,对张丰毅的怀疑他有点动气了,“一个有个性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上流社会那些俗滥的腔调和作派。”

    “我觉得她的孤单再正常不过。如果她和那些贵妇人毫无差别,我又怎么会爱上她。”乌普霍夫竭力辩白道。

    “你多大,蕾娜多大。”

    “你是不是觉得蕾娜作为成年人显得特别幼稚。”乌普霍夫目光如炬,一针见血地指出,“而我,一个毕业五年的博士生,又显得过分成熟。”

    “我知道你还是不肯轻信我的话。年龄本是个无关轻重的话题。你提及它的原由,我猜你是想从我们的年龄上,推断我和舒嘉所叙述的是真是假。”

    乌普霍夫沉声道:“可我所描绘的蕾娜,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她。我眼中的她就是这样。我没有说谎,舒嘉自然也没有。”

    “无论怎样,你能告诉我吗。”

    “可以。”乌普霍夫异常爽快,语音铿锵,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如果你愿意听,我甚至能把我的全部工作经历都告诉你。”

    一脸针锋相对的乌普霍夫双臂环胸,待欲回答。

    “好了,不必了。”

    张丰毅却拦阻下了他。

    因为他从强烈的语气上,就能完全分辨出来,乌普霍夫所言非虚。

    “你能带我去你的私人别墅吗。”张丰毅决定暂且搁置蕾娜身上的种种疑点,准备要先去寻找绑架人遗留的踪迹,“我需要找出绑架人的蹲守点或者藏身之所。

    “运气好的话,别墅周围也有可能遗留下绑架人的痕迹。虽然警察已经查看过别墅内外,但说不定会漏下些什么。”

    乌普霍夫面带不快,厉声质问道:

    “你能担保,假如我带你回去,你就能发现关键性的线索吗。”

    “要知道,你刚才的表现着实令人失望。我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蕾娜的信息全部告知了你,也耐心一一解答了你的问题。但你看样子和我一样毫无进展。”乌普霍夫微微摇头,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了失望至极的神色。

    “如果你独自处理不了,我可以再派一些私家侦探从旁协助。你毕竟是杀手,不擅长突破案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们的佣金肯定要从你的酬金中抽取。不是我吝啬,我妻子的生命比任何奢侈品都要贵重。”

    “而是我很疑虑,你究竟能完成我的嘱托吗。”乌普霍夫冷冷地直视着张丰毅的双眼。

    “你应该相信我。”张丰毅冷声道。

    他毫不退让,直接就迎上了乌普霍夫睥睨的目光。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退缩。真要让雇主感觉他是个毫无用处的懦夫,他的买卖立时就得黄。

    “即便不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本部的眼光。论杀人打架,我在杀手里面算是最弱的。但用不着刀子的地方,谁都能做,包括我。”

    “如果你把任务交给我,我或许不能让你满意。但如果我们互生嫌隙,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如果你连我要去你家的请求也拒绝,我认为你的妻子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158/ 第一时间欣赏高危任务最新章节! 作者:走投无路的我所写的《高危任务》为转载作品,高危任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高危任务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高危任务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高危任务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高危任务介绍:
被公司开除的员工张丰毅,屡次求职无果。偶然的机会,一个陌生女子的来访改变了他的生活…高危任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危任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危任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