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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危任务全文阅读

作者:走投无路的我     高危任务txt下载     高危任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诡异的视野

    城市主干道两旁大门紧闭的商铺飞快地从车窗外掠过,张丰毅所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景物。

    外面,挂满枯黄树叶的杨树后是被拉下的卷帘门。

    因为市里的恐怖袭击,街道上的路人都散光了,空阔的路面上萧索得只有偶尔被秋风吹起的落叶。

    前面的十字路口上有了些不同的地方,原本应该站着交通督察的岗台,被几个身穿破烂皮夹袄、肩挎ak100突击步枪、面戴可笑面具的恐怖分子占据了。

    张丰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他旋即踩下刹车,让时速达到200多迈的警车慢慢停了下来。

    警车依靠惯性又往前挪动了几米。

    望着反应过来的恐怖分子,他咽下一大口口水,慌忙从腰间摸出手枪。

    恐怖分子们闻声转过头来,把脸上如小丑般的面具朝向张丰毅,他们不慌不忙地取下肩后的ak100突击步枪,看样子是准备举枪射击了。

    张丰毅摇下车窗,把持枪的手伸出窗外,他眯起眼睛,试图瞄准。

    他知道,在恐怖分子射杀他前,最多只有几秒钟的射击时间。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双方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

    张丰毅眯起眼睛,试图找到恐怖分子的要害部位。他估计这会很难,因为张丰毅总共也没摸过几次枪,仅有的几次都是从背后偷袭敌人。

    忽然,他倒吸一口凉气,比刚遇到恐怖分子时还要恐惧。

    因为随着他的瞄准、注视,他的视角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小了,眼睛看到的景物就像把恐怖分子衣衫褴褛的身体进行了局部放大。

    或者说,张丰毅的视野不再是360度全覆盖的,而是仅局限于他集中注意力要瞄准的那一点。把那一点扩大不知多少倍后,他可以清晰无比地看到三百米外,恐怖分子胸前的一小块区域内,衣服上的纽扣和拼接线。

    张丰毅用力甩了甩头,想要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

    快出人命的时候,可千万别出现什么幻觉,他想。

    三百米外,当中的恐怖分子已经缓慢地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正朝张丰毅的方向。

    其他的恐怖分子看样子完全没把张丰毅放在心上,他们不屑一顾地站到旁边观看,姿态懒洋洋的。

    看着缓慢升起来的枪口,张丰毅顿感头皮发麻。

    …不管我tm是得了近视眼,还是远视眼,保命是最要紧的。命都没了,我还做什么全身检查,注意什么健康啊。

    …真是奇怪,就像透过望远镜看到的景象。

    不管怎样,恐怖分子是不会跟我讲人情的,张丰毅脑海中一下闪过新闻中恐怖分子屠杀平民的场景…他是不会放过我的,要想活命,我唯有把他先杀了,才能保证他不会杀掉我。

    张丰毅镇定心神,双手伸出窗外,持握枪柄瞄准。

    随着他的目光逐渐集中到当中恐怖分子的要害,恐怖分子胸前的那一小块质地粗糙的衣襟,随即在他的眼中一点点地放大。其他景物则急速退到脑后,那块区域最终占据了他将近25%的视野。

    张丰毅深吸一口气,把枪口对准恐怖分子胸前的衣襟。他知道,棕褐色、色泽黯淡的衣襟后就是恐怖分子跳动的心脏。

    “扑通扑通”

    张丰毅的心率忽然变得非常快,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街道上的气氛紧张得像要滴下水来似的,一阵寒冷的疾风冲过空寂的街道,夹杂着黄色的尘土,顺带将一粒细小的沙子吹进了张丰毅的眼睛里。

    然而他并不敢眨眼,或是流泪。因为他的缩小视野内,把脸隐藏在小丑面具后的恐怖分子已经把食指扣上了扳机。

    恐怖分子这样做的同时,他也把手指指肚放到了手枪的扳机上。

    狭路相逢勇者胜,比的就是谁下手更快,谁打得更准。

    …我要抢在他前面,不然会被打死的。

    他轻压扳机,然而并没有压到底,他忽地感觉哪里不对劲。

    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枪口指向的方向就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别扭、不适。他的手臂难以控制地产生了一种上移枪柄的冲动,或者叫强烈的**。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枪口对准恐怖分子胸前底襟的正中位置;直觉告诉他,他要把枪口上移至偏离那块区域约半公分的地方,才能打中恐怖分子。

    明明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张丰毅最后一刻却选定了后者。因为他越往下按压扳机,手臂想要上移枪口、微调弹道的冲动就越发显著。

    事实上,到最后,张丰毅自己都不知道是他主观上改变了枪口的朝向,还是持枪的手臂本身移动到了使他感觉舒服的位置。

    子弹“咻”地离膛的一瞬间,张丰毅觉得他肯定完蛋了。

    他的子弹一定打不中对面三百米外的恐怖分子,而戴可笑面具的恐怖分子却已然按下了扳机。

    “乓”

    张丰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枚以超过音速的速度朝他飞过来的子弹,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更加该死的是,诡异的放大视野这时再次起了作用。其他景物不知不觉地退到脑后,唯有恐怖分子的子弹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细致地观察到飞过来的子弹,那尖锐的弹头和流畅的曲线。

    …哪里有这种怪病,我的近视才刚好,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

    他的杂念被别的东西打断了。

    子弹一点点逼近,几乎就要临近眼前,张丰毅的心脏倏然慢了半拍。

    结果却与他的猜测相反,恐怖分子的子弹“砰”地击中了车门的边缘,子弹旋即在金属外壳迸出金星,弹射开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对面身体摇晃的恐怖分子胸前赫然出现一个喷血的弹洞,那正是他的子弹造成的。那个恐怖分子伴随着从体内喷涌而出的血雨,仰面朝天倒地。

    …我的天啊,我竟然打中了,张丰毅真是不敢相信,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持枪的手。

    …看起来,这种怪病也不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起码枪打得准。

    当中的恐怖分子倒地后,其他戴小丑面具的同伴忽然发觉他们的人倒下了,几张相同的丑陋面具脸于是面面相觑。紧接着他们就惊醒过来,一一取下肩上的步枪,动作麻利地准备抬枪射击。

    …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张丰毅在心里提醒他…还有别的恐怖分子,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想杀了我这个入侵者。

    张丰毅不再犹豫,他端枪瞄准,缩小视角,放大要害部位,跟从直觉的指引,举枪就射。

    “乓”

    枪响之下,一个正拉动步枪机簧的恐怖分子应声倒地。

    旁边一个趁张丰毅不注意,举起步枪来,想要射杀他。

    张丰毅感到侧脸略有凉意,顾不得多想,他甩手就是一枪。

    子弹直接穿透了那个恐怖分子面具后的脑袋,鲜红的血液和乳白的脑袋“噗”地从弹洞中飞溅出来。

    最后一个恐怖分子试图借助十字路口处的商铺躲避,他一边谨慎地退后,一边用手上拉机簧,看上去仍然不肯放弃。

    张丰毅于窗外平执手枪枪柄,现在的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

    那个恐怖分子捂着不停流血的腹部,两膝一软,身体向前扑到了路面上。

那个人

    张丰毅垂下枪管发烫的手枪,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仔细环视一周,确定没有潜伏在暗处的恐怖分子后。他把枪扔在副驾驶座上,重新发动汽车,向着督察局办公楼的方向前进。

    从发现恐怖分子的这个十字路口到督察局办公楼,张丰毅估计最多不超过三公里。

    他先前的预感可以说是已经应验了,十字路口上既然发现了的手下,就说明他已经进入到督察局内,那几个戴古怪面具的恐怖分子恐怕是出来警戒的。

    他在督察局的门前把小李的警车停下,督察局门前的大理石三层台阶上,躺着一具穿白衬衫的督察尸体。

    …那么,确凿无疑,进去里面了。

    张丰毅微不可见地点头,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拿起手枪下车。

    缓步走上台阶的他到了死去的督察尸体旁,他俯下身体查看尸体。

    脸部朝下的督察尸体显得很臃肿,正面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死者是位身材肥胖的男性。

    张丰毅把尸体翻过来以后,尸体背面依旧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

    …是的手法,就是他干的。

    张丰毅不再理会眼神涣散的尸体,他提枪进了督察局的办公楼。

    有了这种奇怪的能力,他有一定信心能与恐怖分子正面交战,并且击毙对方。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产生这种能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个疑问的答案张丰毅目前还不得而知,他只能把这个疑问先搁置起来。当前的紧要任务是想方设法从手中救下局长,如果可能的话,张丰毅觉得最好连也击杀掉。

    隐藏的危险是,张丰毅不确定会不会再使出些阴谋诡计。大批督察出警外调,会派多少人过来呢,现在办公楼里的情况充满了不确定性。

    办公楼里一片沉寂,昏暗的天光照在督察们的办公桌上,上面堆满了分散的纸质文件,气氛压抑而沉闷。

    张丰毅的靴跟踏在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瓷砖地面上,“嗒嗒”地在空空荡荡的楼内回荡。

    他没有发现任何有人来过的迹象,这与他的预测不符。

    办公楼里,寂静中透出些许诡异。

    “咔嗒”

    从办公室的墙壁、门后忽然闪出无数戴相同面具的恐怖分子,尽管他们的体型、身高略有差异,但都快速地端起枪来,把几排枪口对准了围在中心的张丰毅。

    刚踏入督察局大厅的张丰毅一边后退,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杀光他们。

    …就算我能一枪干掉一个、弹无虚发,可问题是,这人也太多了。他们一开枪,我会被直接打成碎渣的。

    …投降是没用的,他们又不会遵守国际法律,我猜测多半会为了节省物资杀了我。

    念头闪动间,办公楼的楼梯上无声地出现了一名穿深黑翻领西装、面戴小丑面具的男子,他的步伐缓慢而机械,正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

    他虽然戴着和其他恐怖分子一模一样的面具,但却有一种独特的、忧郁而神秘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他穿着崭新的深色西服和淡灰色的直筒裤,身材瘦硬,短发齐整。

    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个款步下楼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气质比在场的所有恐怖分子更加适合那副面具。那副面具戴在其他恐怖分子脸上就只是面具,戴在他脸上却有了灵魂,仿佛那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面具是用树胶制成的,有极其突出的眉骨和颧骨,尖尖的下巴后缩至戴面具者露出的颈部,嘴角的线条勾勒出夸张的笑容,一直延伸到面具的眼角附近。这样的面具戴在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种真实感,面具上墨色的泪滴宛如要顺着颧骨滴落似的。

    张丰毅都有点疑惑,那到底是不是他的脸。

    根据他身上的气质和出场顺序,张丰毅略加思考便断定,眼前的面具男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

    …如此看来,解决掉他,事情就都结束了。

    张丰毅沉住气,举起手枪,集中注意力于的要害部位。

    他没用多少工夫,便从眼前急速缩小的视角内找到了的胸膛。稍加调整,他旋即压下指肚。

    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张丰毅一脸惊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保持原来的握枪姿势不动,又往下压了压指肚。

    枪口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办公楼里,几十个戴相同面具的恐怖分子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来回按压、抬起扳机,似乎并不准备开枪。

    他急忙晃了晃手里的枪…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是不是枪出状况了…张丰毅把手枪的弹匣拆下,就在几十个恐怖分子面前,专注地查看起手枪的各零部件来。

    手枪没有出问题,不是卡壳,弹匣里的子弹被打空了。

    张丰毅握着没有子弹的手枪,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办公楼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安静地站着,欣赏着张丰毅的窘态。他手下的恐怖分子们则索性把端起的步枪放下,都又挎到肩上去。

    时间在双方的静寂中,飞快地流逝。很快,将近半分钟过去了。

    动作僵硬的张丰毅不知道他是该试着投降呢,还是该像抗日烈士那样、宁死也不屈服,往的面具上啐一口,然后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弹雨打成炮灰。

    不过,不会留给他选择的机会了,面具后的他发出嗤笑的声音,样子轻松似的地耸了耸高挺的肩头。他抬起手来,冲着其他恐怖分子的方向动了动几根手指。

    旋即就有人带了钢制手铐,把毫无反抗之力的张丰毅铐了起来。

    …当下不能和他硬碰,我要是反抗,他即刻就会杀了我的。

    张丰毅自我提示,虽然像犯人一样被铐起来,感觉令人不适,他还是忍住了要站起来做点什么的冲动。

    …希望不会像想象中那般凶残,虽然生存的可能性很小,但投降也许尚可保命。

    似乎根本就懒得说话,他把细长的双手伸进淡灰色圆筒裤的口袋里,自顾自地登上楼梯。他动作从容地一步步上楼,一边轻轻晃荡着身体,一边口中还哼唱着一首张丰毅叫不来名字的、但风格明快而洋溢欢愉之情的德文歌。

    楼梯的窗口外是被浓厚的乌云锁住的天空,虽然是白天,办公楼里阴暗得也只能勉强看得清路。

    张丰毅被几个恐怖分子挟持着,跟随上楼。

    他不清楚的声音为什么显得那么高兴,也不清楚要去哪里。他原来计划要救的局长,说不定现在凶多吉少。

    他心里着实茫然无措,他的手枪被为他戴上手铐的恐怖分子没收了,唐不知去向。既没有武器,又没有援兵。看起来,他可真的算得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到了二楼,张丰毅准备停下,但被身边的恐怖分子拽住了,并没有在此作停留的意思。

    他的双手照旧插着口袋,口里轻挑地哼着歌,忽地于楼梯拐角处,转身面对登上楼梯的张丰毅和两旁挟持他的恐怖分子。

    他动作娴熟地跳起了一段活泼俏皮的探戈舞,脚上的皮鞋“嗒嗒嗒”地敲击瓷砖,节奏宛如音乐般轻快、悦耳。

    他苗条的双腿不停地变幻着舞姿,又瘦又细的两条筷子腿在圆筒裤下明白地显露出来,时而突起,时而隐没。

    那个穿整洁西服的面具男轻盈地跃起,踏上台阶。

    他的舞蹈仍末结束,微弱的歌声似有似无地回荡在空旷的楼梯中。

    他一边优雅地舞动他的手臂,旋转上身,一边蜻蜓点水般地迈步上楼,毫不顾忌后面时停时走的张丰毅和挟持他的恐怖分子。

    如天真的法国农家少女般舞蹈着,灵魂好像出窍一样。他深深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不能自拔,速度时快时慢地跨过一级级台阶,如鬼魂般在漫无目的地楼梯间飘荡。

    老实话,张丰毅还没见过像一样能跳舞跳得如此投入的人。

    最后,登上了督察局办公楼的天台。

    随后登上天台的张丰毅看到和之前的那些受困者一样被捆缚手脚的局长,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庆幸。

    虽然张丰毅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局长,但假如局长能幸存下来,有他主持大局,城市此后就不至于陷入无政府状态的混乱中。

    局长旁边还有几个张丰毅比较眼熟的督察,也和局长一样被绑住手脚。他们并未像大多数督察那样离开督察局,可能是局里的文职人员或秘书之类的。

    荒凉的天台上空旷得只有从高空呼啸而过的大风,轻柔的歌声随即被吹散在风里。

    丝毫未加修整的水泥楼顶上,被黄色胶带捆缚手脚的局长屈膝坐在地上,满面皱纹的老脸涨红,头顶仅存的几绺白发随风乱舞,看上去狼狈之极。

    张丰毅被两旁的恐怖分子拽着胳膊,也被用力扔了过去。措不及防的他,一个趔趄摔在局长身边。张丰毅哀嚎着起身坐起,旁边一脸同病相怜的局长用抚慰的眼神俯视着他。

    …你们搞这么大动作前,能不能给我点预兆。

    张丰毅在心里怒吼,胳膊剧痛的他想起了之前唐给他的两脚,一次让他臀部阵痛,一次差点把他鼻梁撞断。幸亏他第二次流的鼻血少,伤口凝固得也快,没出什么大问题。

    算上今天这次,他是第三次被几乎误伤。

行凶手法

    当然,那个人是听不到张丰毅内心的咆哮的。

    欢快的舞蹈终了,他停顿了几秒钟,斯文地移步迈至天台中心。脸上的面具朝向市中心大厦的巍峨巨影,他忽然激动地张开双臂。

    天台上,狂风大作,猎猎的疾风吹散那个人身上的西装,拂动起他黑色的衣襟。

    …当前的情况,我不能和他发生冲突,张丰毅尽力活动疼痛的胳膊,再次自我提醒。

    他抻了抻背后的手铐,想弄断手铐,其实不过是检验手铐的牢固程度罢了。

    天台上,那个人的手下都已下去,只剩下那个人独自迎风站立。

    张丰毅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先腾出双手来,然后就解决掉那个人。

    但是事实证明,督察局的手铐供应商还是很负责任的,起码被它拷上的犯人绝对无法逃脱。

    那个人的背影虽然很削瘦,却坚挺得像不会倒下似的。

    在这道笔直的背影前面,市中心大厦被云雾环绕、笼罩,雄伟的高楼拨地而起,延伸到浓密的乌云之中,仿佛连接了天地。

    狂风忽地消散,和来时一样突兀。

    令人备感压抑的寂静中,那个顽强的背影伸手从脸上摘下小丑般的树胶面具,一个轻柔的声音随之开口说道:

    “看看吧,这座城市。我在它的下水沟里出生,我熟悉它的气息。我走进它,就像进入母亲的怀抱一样。”

    “对我来说,它不是一片仅由工厂和建筑组成的建筑群,而是养育城市所有人的母亲,包括我,也是它的孩子。虽然每个孩子得到它的恩赐并不相等,它也许更偏爱那些家庭优裕的孩子,但我这个饱受冷落的孩子却始终爱着它。”

    “曾经它无比的荣耀,现在留给它的却只有腐朽。是它所宠爱的孩子--那些只会爬行的肥虫,毁了这座城市的未来。”

    “而他们所毁掉的,必将由我来拯救。上天早已注定,我是改变这座城市的使者。”

    那个人刚才说的一切都像是他的自言自语,他并没有在和谁对话,只是像无人理解的诗人那样在表达着他的内心世界。

    他停顿了片刻,忽地转身,张丰毅于是亲眼见到了他可笑面具后的真实模样。

    高鼻梁,尖下巴,浓密而杂乱的眉毛竟已略微泛白。他的面部丰神俊毅,线条柔和,脸颊匀称,说不出的美感与协调。

    若是配上一头深棕色的鬈发,那简直是一副艺术家的脸庞。

    他姿态优雅地弯下腰,把面具搁到地上,看了看聚在一起的张丰毅和局长他们,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

    “你们的样子让我非常失望,你们为什么要害怕呢,这么狼狈。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因为你们将成为献给这座城市的祭品,你们将作为见证它伟大变革的牺牲者而死去。”

    “你们是幸运的,因为只有你们能与它在同一时刻死去,你们是光荣的祭品。”

    “所以,在死亡之前,像我一样的,微笑吧”

    他嘴角上扬,浮起浅浅的笑容。

    那个人一边微笑,一边挽起西装的袖子,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块镜面碎裂的皮带手表。

    他盯着表盘看了几秒,往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摸了一下,拈着手指对地上的张丰毅他们说:

    “是时候了,我的朋友们。”

    他走向离他最近的那位督察,伸手扯开了警服的衣领,督察显得非常畏惧的样子,身体拼命地往后闪避。

    张丰毅又尝试抻了抻背后的手铐,根本没用,双手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他不是唐,没有厉害的腿功。面对没有武器的恐怖分子,使用拳头加扑打制服对方,对他来说是最稳妥的方法。然而张丰毅手上的手铐牢固得很,他只能亲眼看着那个人动手。

    旁边白发凌乱的局长也望了过去,局长所见的只有那个人把一根食指贴在了督察的脖子上。在他的视野中,那个人的动作虽然奇怪,督察貌似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在有了能自由放缩视角能力的张丰毅眼中,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他看到,那个人并不是简单地用食指贴着督察的脖子。他的食指下赫然藏着一把极细极薄的银白刀片,食指脂肚则抵着几乎没有厚度的刀背。

    从刀的大小、形式上分析,张丰毅觉得这是一把经过特殊加工的手术刀,它细小的刀柄应该就握在那个人屈起的四根手指中。

    那个人全身一动不动,专注地把他的食指贴在瑟瑟发抖的督察脖子上。

    张丰毅很确定他不会朝自己这边看哪怕一眼,那个人眼下要做的事,看起来是需要他全神贯注的。

    尽管在放大后的可视范围内,张丰毅已经发现了那个人手里的手术刀,但这对他来说还不够。

    张丰毅希望目睹那个人是如何具体运用那把手术刀的,他对那个人的杀人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更重要的是,假如他杀人时真的需要全部的注意力,也许张丰毅就可以趁此机会一举除掉他。

    当然,张丰毅不希望看到无辜的督察受害,但他首先要保证他的安全。

    若是他死了,在场的所有俘虏根本没一个能活下来,尤其是事关全局的督察局局长。

    在确保自己能活着的同时,尽量保护局长和其他督察的生命,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凭以往几次,使用放缩视角能力的经验分析,张丰毅觉得当他努力想看清视野里的某样事物时,其视角就会自然而然地缩小。

    视角的放缩范围究竟有多大,他也无法把握。目前没有遇到局限,并不代表这项能力本身毫无限制。

    但张丰毅反复考虑后,认为在使用他的能力过程中,至关重要的因素的是他想要看清目标区域的意愿。

    正是在自我对世界的观察中,无意间产生了想要看清目标区域的强烈意愿,他的眼睛才会按潜意识的意愿放大,或是缩小视角。

    所以,张丰毅推断,能不能把那个人下刀的位置扩大到他想要的清晰度,取决于他能不能产生,足以使这种能力得到有效利用的强烈愿望。

    得出结论后,他旋即开始实践,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那个人对准督察锁骨中央、即将下刀的手,心里不住地默念:清楚点,清楚点,再清楚点。

    伴随着他内心无声的默念,视野中的景物以极其迟缓、远慢于最初使用能力之时的速度,一毫米一毫米地退到脑后。

    与此同时,张丰毅感到他眼眶中的酸楚感、干涩感从无到有、由弱变强,想要闭眼流泪的冲动越来越强。到最后,他的眼睛里简直像进了玻璃渣子似的难受。

    虽然感觉实在不好,但最终那个人握刀的手,和刀刃贴近的颈部皮肤区域清晰到了,足以令张丰毅看清那个人下刀动作的程度。

    张丰毅的眼睛又酸又痛,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这就是他所得到的能力的极限了。

    视野内,督察被烈日晒得黝黑、满是坑洞的肌肤上,分泌出了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细密的汗珠。

    被这样一柄刀比着喉咙,督察只要略微移动就可能命丧黄泉。他动都不敢动。

    那个人指尖微动,小心地压下薄如蝉翼的刀刃。

    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人体肌肤在刀刃的按压下,随即深深地陷进。其实陷下的程度并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由于张丰毅的缩小视角缘故,在他的视野中显得特别突出。

    张丰毅思考着从那个人手中救下督察的办法,不过暂时毫无头绪,他缺少实力。

    那个人下压的动作迟缓到几近看不出来,过好久才能感觉到刀刃位置的显著变化。

    突然,到一定深度后,那个人食指下的刀刃霍然下压,如切蛋糕表皮般地快速割破了督察的皮肤。

    殷红的血滴在切口处涌出,手术刀的刀面随即深入进督察脖子的肌肉之中,。

    到一秒,那个人便电光火石般地抽出了里面的刀尖。雪亮的刀面上有薄薄一层、比手术刀更薄的鲜血,下刀的位置只有凭借上面残存的微小血滴才能发现。

    俯视着督察一下涨成紫色的脸,那个人站起来,露出了奇妙的、唯有他自己才懂的笑容。

    然后他俯低身体,抬起另一只手把西服袖口拉下来,用西服袖子给地上逐渐失去知觉的督察擦拭了伤口,他的动作又轻柔又小心。

    张丰毅坐在地上,心里有些诅丧,感觉他自己真没用。他甚至没来得及起身去跟那个人拼命,督察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尽快扫除掉消极的情绪后,张丰毅的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词:割喉。

    …那个人杀人不是真的不留痕迹,而是他留下的、导致死者死亡的伤口太细太小,容易被血液凝固起来。如果不经由专业法医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而督察局最初接手由他引起的杀人案时,并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等督察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死者的尸体早就被拉去火葬场火化了。

    张丰毅还注意到一个独特的细节,督察脖子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少得出奇。

    按理说,人体颈部的血管很多,大多是血量丰富的动脉,割喉不可能只流这么点血。

    相反,伤口涌出的血液可能如小型喷泉般直接喷出来。

    张丰毅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是,那个人也许对人体结构十分了解。他能以外科手术的精准干脆利落地切断死者颈部的气管,并且避开周边的几根主要动脉。

    这样,死者不会像普通的割喉凶杀案中那样因出血过多而死,真正的死因是气管断裂,大脑缺氧。如此一来,就能够解释死去的督察为什么脸色又青又紫。

    但是督察们找到的尸体并不是像刚死的督察那样的,因为他们发现死者太晚、死亡时间太长。在空气中的微生物作用下,等督察们到了现场、检查尸体时,尸体已经发生很大变化。

    而死者缺氧致死的表征,相应的,就不会明显到能看出来的地步。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掌握有如此娴熟的杀人技术,张丰毅隐隐地担心。所谓熟能生巧,那个人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可能来自亲身实践。也就是说,他恐怕不只亲手解剖过一具尸体…

变数

    …如此推断下来,要是一直追溯到这一切事情的开端,也就是那个人杀害女研究生之时,他所用的方法也是与此类似的。

    所以精神病院里的凶杀现场本就不会遗留血迹。

    但为什么那里连打斗的迹象都没有,遇害的女研究生碰上那个人,她不会呼救吗,不会反抗吗。要知道,其时那个人还只是一个处于医院管控下的精神病人。他没有帮凶,更缺乏致命的凶器。

    作为一个各项行动都受到限制的精神病人,他是从何处得到的手术刀,那柄手术刀又是他在何时获得的。

    张丰毅得承认,那把手术刀若用于割断受害者的喉咙,简直是完美的凶器。它的刀刃薄而细,下刀时不易粘连、波及别的危险部位,产生的伤口也是毫米级别的

    但是,张丰毅想,外科医生常用的手术刀应该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他们在对病人位于气管的病灶进行处理时,用的也是一般的手术刀。

    那个人为他的手术刀进行特殊加工,应该是出于稳妥考虑。

    可假设他当时使用的是普通手术刀,受害者只要稍微进行反抗,尸体完全可能流血如注。

    唯一的可能是,被杀的女研究生当时根本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愿,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爆发任何冲突。

    张丰毅注视着那个人,他把贴在食指上的手术刀往黑色衣袖上擦了擦,不急不缓地拭净了刀面上的血液。

    他忽地抬眼望向张丰毅,发现张丰毅正在侧头观察他。

    他于是皱了皱眉头,放下捉刀的手,手指轻抬,就把手术刀收回西服袖中。

    他缓步走到张丰毅跟前,俯低身体面向张丰毅的脸,然后张开厚厚的嘴唇,用略带沙哑而富有魅力的声音说:

    “我刚才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你猜猜是什么。我发现你在偷看我。如果你还想活命,最好安分点,据我所知,我的手下是不敢这样的,敢这样的人都死了。”

    那个人忽然嗤笑一声,嘴角勾勒出毫不在意般的笑容。

    “你大概以为我会像古往今来的所有反派那样蠢得无可救药,你以为我会失败,以为正义的联军终将到来,随后一切恢复如初,一如既往。”

    他压低声音,白晳的脸庞凑近张丰毅的耳边,说:

    “我告诉你,你们做梦。”

    “我筹划了比那些肥虫们想象的多得多的时间,我的计划缜密,决不会出错,我是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的。”

    “敢于窥视我的年轻人,嗯,你是不是仍旧倔强得不肯认输,你是不愿意放弃你的希望吗,可你们的奋力求生在我眼中不过像河水中的蚂蚁那样。”

    “你不可能不怕死,世上的人都怕死,你想求条活路。”

    那个人说到这里,张丰毅旁边血色上涌、一脸惊慌失措的老局长忽地垂下了头,心虚般地眨了眨眼睛,装作在看皮鞋鞋尖的样子。

    “趁早做好觉悟吧,”那个人转动漆黑的眼珠,打量着面前的张丰毅,“没认识到吗,你们所谓的努力都是徒劳。命运和结局上天早就写好了,只是需要由我代为实行。”

    “哪怕你不相信上天的旨意,也总该相信亲眼见到的一切,这座城市没救了,而且早就没救了。统治它的肥虫们毫无作为,他们全是些只会吃饭的饭桶。

    “现在还有谁能与我对抗,谁能猜出我的计划,有谁能出来阻止最后的毁灭到来。”

    那个人的语气渐渐高昂。

    他直起身子来,挺直胸膛,仰头面向苍天,一脸意气风发地高声咆哮,声音响亮而有力。

    “哈哈哈,我试问这座城市里还有谁,谁能阻挡我的脚步。”

    “我比这座城市里的人都要聪明,与我比起来,他们就像幼稚园里的孩童般愚蠢可笑。明明计划中有那么多漏洞,抓住一个我就会满盘皆输,可从事情最开始算起,”那个人忽地转过头,竖起一根食指,轻蔑地看着地上的张丰毅,”你们一次也没赢过,不是吗。”

    “噢,我忘了。”那个人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眯起眼睛,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何况看你的样子,不过是个普通人,比那些肥虫还要没用、无知十倍的普通人。”

    “普通人,穷人,连肥虫能做到的地步你也做不到,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对抗,你有什么资本让你这么自信,能从我的手中逃脱。”

    那个人的语气变得非常微妙,毫不掩饰他对张丰毅、乃至整个世界的不屑。

    他缓缓半蹲下身体,伸出指甲尖戳了戳张丰毅的额头。

    “你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落进我手中就只有死路一条,连给你赎尸的钱你都没有。作为普通人的你,还有什么可支撑下去的信念呢。”

    那个人特意在“普通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顿了几秒后,以和先前一样不屑的语气说:

    “知道吗,你试图偷看的行为会让你死得很惨,有知识的上等人管你的行为叫无知者无畏。”

    “那好,既然你不懂,我来让你明白什么叫普通人。普通人,就是出身低微、没有任何才能、只配充当机械工作的苦力的人,像你一样,就该活在他该待的地方。”

    “以卑微之身成为伟大变革的见证者,已是你的荣耀,你怎么敢与命运的洪流顽抗呢。”

    张丰毅闪开那个人的指头,抬起头,很认真地凝视那个人的双眼。张丰毅从那个人的眼神中看到的,满是他自诩为高等人才的骄傲和自负。

    张丰毅斟酌了一下语句,徐徐开口道:

    “你真的认为,现在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你了吗。”

    “也许,如果我们没有掺和进这件事,你现在的确可以说是达成了目的、赢得了胜利。可当你自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到来。你的计划中根本就没有我们的位置,你没有预料到徐医生会请杀手介入这件事。”

    “因为身为杀手的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行走在暗夜中的人。”

    “算起来,我们其实是你的同类。”

    “而假若不是我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你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闯进局中的我们成为了你计划中最大的,因为我们的存在,我相信你必定走向与你的愿望迥然不同的道路。”

    “就是说,很遗憾,你做不到了。”

    “我可以很诚实地告诉你,被束缚手脚、毫无抵抗之力的我在两个人中没什么用。那个凭空消失的人才是真正的杀手,她完全能够扭转局面。”

    “虽然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在你心里,对整个计划地位最重要的那个地方,就是她要奔赴的战场。”

    听到张丰毅的话,那个人顿时垂下眼睛来,神情似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抬头朝向虚空,显得既茫然若失又懵懵懂懂。时而看看地上的张丰毅,时而慌乱地左顾右盼。

    继而他变得一脸惊诧,瞪着眼睛,伸手从袖口里摸出那柄难以发现的手术刀。

    张丰毅的话无疑击碎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唤起了他的怒火。

    他横眉怒目,把手术刀抵在了张丰毅脖子上面。

    张丰毅他们破坏、干扰了他的计划,他们毁了全部。

    一想到这点,那个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而且一刀一刀地把你身体的肉像解剖尸体那样剜出来。”那个人的嘴唇后是“吱吱”磨擦着的牙齿,他看起来非常愤怒,“而且你不会像他们那样轻松地死去,你会死得很惨、很痛苦。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爱上那种感觉。”

    张丰毅之所以说出上面的话,并不是因为被自身的气愤冲昏了头脑,尽管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无法原谅。

    他告知那个人他们的身份是有理由的,这样,一来可以借助唐的秘密行动摧毁他长期建立起的自信,影响他的情绪,让他做出违背理智的事;二来也能通过那个人的失败刺激他,使他产生提前杀掉自己的冲动。

    他明白那个人心智如妖,完全无从猜测,所以要想在危局中翻盘,他唯有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冒险一试。

    那个人看起来身体素质不是很强,他的危险之处仅在于他的头脑,近身战张丰毅不用担心。

    只要距离足够近,他有把握干翻那个人。

    之后的事情,就全凭运气和勇力了。

    那个人一脸恼火地凑近张丰毅。他眉间、额头的皱纹紧紧地聚拢起来,牙齿咬合在一起,像是要生吞活剥了面前这个惹他生气的人。

    他把手术刀死死地贴紧张丰毅的脖颈,渴望着目睹他临死前的悔恨和恐惧。

    刀刃一点点逼近柔软的肌肤,张丰毅能感受到刀片传来的透骨的寒冷。

    等两人相隔仅不到十公分时,张丰毅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现在的距离可以说恰到好处,少一分他的攻击威力不足,多一分那个人就有了杀掉他的机会。

    张丰毅曾经是个优柔寡断、对社会几乎毫无用处的胆小鬼,但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事关全市市民的生死存亡大事。由不得他振作起勇气,做出些男子汉该做的事来。

    张丰毅微抿嘴唇,稳定心绪。

    趁那个人靠近过来、目露凶光之际,他悄悄地从地上抬起双腿,身体无声地后仰,伪装成害怕的样子,双手成爪状牢牢支在地上。

    那个人的刀刃已开始有了力道,这时,张丰毅支撑地面的胳膊和弯曲的大腿肌肉突然同时发力,向前猛踢,霍然落下的足跟狠狠地踢进了那个人柔软的腹心。

    那个人旋即被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嘶吼。

    他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张丰毅的这一击,凭借腿部肌肉的配合,加上地面提供的反作用力让这略显粗拙的一击有了巨大的威力。即使不能致死,至少也能让那个人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而在那个人躺倒、喘息、挣扎之际,张丰毅需要做的事是赶紧让他从地上爬起来。

    正常状况下,这易如反掌。

    但张丰毅背在后面的双手已被铐了起来,他只能用脖子支撑着地面才可能站起来,而且还要当心他的脊椎骨。

死路一条

    他狠命地把头支在地上,双腿轮流用力蹬地,颈部肌肉伸缩,强迫戴着手铐的自己起身。

    这个动作累得他满头大汗,头部的缺氧又使他眼前发黑。水泥地面又沙又硬,他头部接触地面的部位传来渐渐强烈的压痛感。

    然而他一点儿也不敢放松,因为那个人的嘶吼声这时忽地戛然而止。张丰毅不知道他是不是已从刚才那一击中缓了过来,或者干脆已经站起身,在一旁冷静地观看,随时准备用手术刀杀了躺倒在地上的他。

    而他正忙于当下的动作,视线被自己的双腿挡住,故而望不见那边的景象。

    奋力挣扎下,张丰毅终于踉踉跄跄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映入他眼帘的是不远处看起来似乎也是刚爬起来,正用手捂着腹心的男人。那个人面色阴沉,手指间捻着那柄不易察觉的手术刀,原本干净的西装沾染了尘埃。

    他杀意弥漫的目光紧盯着张丰毅的脖颈。

    张丰毅踱步退后,背后的手抖了抖手铐的链子…我要是双手活动自由,事情或许会更简单些…他一边留神注意着那个人的动向,一边以那个人的站位为圆心,步子谨慎地绕开了其他俘虏。

    张丰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担心,万一他真要和那个人打了起来,可能会误伤他们。而那个人最后时刻拿俘虏威胁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人命关天他必须深思熟虑后才能行动。

    走出了几步后,现在他们的战场与俘虏的位置相隔约莫十五米。那个人即使想威胁他,也得两三步才能跑过去,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杀他应该不难,他的身体素质说不定比常人的还弱,想来也是,瘦成那样身体素质肯定强不到哪里去。

    唐的训练虽说惨无人道,能折磨死人,但不得不承认,训练还是很有用的。现在的我虽说不会什么基础的武术技巧,但我至少有了蛮力。

    如果不用拳头,打倒他确实很难,可撞翻他对我来说应该不难。

    这么做的过程中,有一点我得注意,我必须要躲开他的刀。我既不能被他的刀刃所刺伤,也不能在采取进攻时直接撞上他的刀尖。

    所以,我最好避开手术刀的直接攻击范围,想办法趁他不注意,从侧面进攻他。

    张丰毅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他面朝手中不停把玩手术刀、笑容邪异的西服男人,神情高度紧张,暗自防备起那个人。

    他缓慢地跟那个人绕起了圈子。

    而他跟那个人周旋的时候,那个人居然也跟着他的脚步旋转身体,握刀、露出奇异微笑的那一面始终朝向张丰毅的方向。

    张丰毅只能稍微加快速度,以更加急促的脚步继续和当中的那个人周旋…不能再磨蹭了,跟他这样周旋纯粹是浪费宝贵的时间,抓住时机就扑上去…张丰毅突然身形一动,脚步一变,以与原来运动方向相反的旋转方向,退后几步,抄到了那个人的侧面。

    张丰毅一看到那个人黑色、刚硬的肩头,就意识到决胜的时机来了。这也许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开始大步助跑,眼前的景物于是摇晃着急速退后,身体如离弦之箭般迅猛前冲。等到了离那个人仅一步之远的地方,张丰毅的速度已达到大约每小时十五千米,接近他目前体质的极限。

    为了克服内心尚存的些许恐惧和犹豫,他索性闭上眼睛,摸黑狂奔起来,毫不停顿,毫不迟疑,任由自己的胸膛砰然撞向那个人的身体。

    那个人传导过来的力量比张丰毅预想中的还要弱,他的身体瘦弱得像没有丝毫重量似的。又由于其本身没有作必要的防备,竟然一下子就被仅是身为新人杀手的张丰毅撞倒在地。

    他倒在地上,干瘦得只剩骨头的脊背如弓般弯曲。黑色的西服紧绷,后面分明地显露出一节一节的椎骨。

    他并没有立刻起来,也许是已经放弃挣扎,也许是张丰毅两次攻击带来的疼痛导致。

    …他根本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么可怕,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或者督察就能单独干倒他。他只是在用面具所带来的神秘感和自身的超高智商,维持着那种令人畏惧的形象。

    张丰毅霍然睁开眼睛,看着身体仍在扭动、挣扎的西装男人。他果断地抬腿,挥腿甩出,用鞋尖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刀片。

    手术刀被抛飞到三米外的地方。

    但张丰毅仍旧不放心,他上前又甩出一脚,把轻巧的刀片彻底抛飞到战场之外,踢到那个人绝对捡不到的位置去。

    那个人伸出枯瘦、简直如木柴般的手掌,试图支撑着地面起身。他脸上满是深深的恨意,阴郁到略显黯然、难以看清的眼眶中投射出不甘心的光亮。

    张丰毅不知道他在双手被束缚的情况下,该如何杀掉面前的男人。要知道,光靠踢、踹这样简单的攻击是造不成足以致死的伤害的。

    他思索了片刻后,旋即半跪身姿,竖着的腿就立在那个人的脖子边缘。

    …如果他死不悔改,不,不是死不悔改,他今天必须死。他杀了这么多人,我本就该杀了他。

    但是我需要他的命,我需要他活着,因为他身上的谜团尚未全部解开。我想要问他一个问题,一个能够判断他到底属不属于人类范畴的问题。

    如果他不愿意告诉我答案,那也并无大碍。我大可跪下另一只小腿,用小腿的胫骨重重地压迫他的气管,直到他窒息而亡为止。我估计,用这种方式是能够杀掉他的。

    张丰毅有时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如此无情地杀死一个人。现在的他,还是当初那个连出租屋里的老鼠都打不过的宅男吗。

    可人就是这样,第一第二次杀人他还会感到恐慌或是自责,然而第三次杀人就会习以为常,他将不再对死者的脸产生任何情感。

    更何况,张丰毅面前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人性。他一心只为实现他完全错误的梦想,他想让这座城市的数百万市民为他的梦想殉葬。

    张丰毅沉淀下思绪,尽量用平静得听不出他心中激动情绪的声音说:

    “你在徐医生的精神病院时,是女研究生主动解开你的拘束衣,并且给你医院大门钥匙的。”

    “我想我没有说错,这是我反复思量后得出的结论。”

    “你不必说话,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你只需要摇头或者点头,表示我的说法对或错就行了。如果你想反抗,不愿意服从,虽然我的确行动受阻,但杀掉你对我来说也不成问题。”

    张丰毅顿了几秒,提醒他道:

    “另外,你迟早会死,我们谁都不会原谅你的,你的死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那个人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注视着张丰毅年轻而不失坚定的脸庞,恍然间竟有些失神。

    他并没有顾及扔在远处的手术刀,也没有顾及身体的疼痛。

    他只是猛然觉得这个长相平凡的普通人有些像他小时候梦想成为的人。

    不管是侦探,还是督察,其实他小时候梦想成为的人就该是那种除暴安良、坚持正义的英雄。他们面对无可救药的坏蛋就该是这样,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地道破他们的阴谋,然后代表正义消灭他们。

    那个人显得颇为狼狈,他费力地抬起头,他的另一侧脸颊被地面的尘埃弄得脏兮兮的。

    他朝着张丰毅呵呵一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嘲。

    但不得不说,他抬起的脸确实耐看,尤其是那对眸子,幽暗而深邃的黑中,透着疯狂、邪异的闪光,令人不自觉地就想沉迷进去。

    “若不提成败得失,你实在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猜出答案的人,看来我看走眼了。”

    “你说的很对,就是那个疯女人解开了我的拘束衣,是她亲手放了我。我自己都要招认,她等于是把恶魔从地狱里释放了出来。”

    “我最初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心里抱着的打算确实是好好养病、按时吃药,争取早日康复。”

    “我想着,康复以后,我就能重新回归人群,回到原来平淡的日子中,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

    “特别是,我心里仍然惦记着我那没什么希望的研究项目。虽然我的博士生导师很早就教训过我,说我的研究目标纯粹是痴人说梦。”

    “而我,也是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被同事发觉我有幻听的。”

    “一般的心理咨询对我没什么用,就干脆被送到那里了。

    “其实我知道进了精神病院以后会是什么情况,说自己是精神病的会被留下来治疗,说自己没病的会被强制留下,接受更高级别的治疗,比如电击什么的。”

    “可我仍旧不肯放弃,我的愿望是,我安心吃药,医生就会放我出去,让我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我的研究项目是涉及能源方面的,清洁能源。我参加研究那几年刚好是全市煤炭、石油产业最兴盛的时期,所以我简直是生不逢时。

    “那时候,全市的学术专家要么忙着勘探新的大型油田、煤田,要么就在研发新一代的石油钻机和采煤机。谁会相信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博士生提出的设想,而且他的设想还可能在一夜之间砸了全市所有矿主、矿工和技术员的饭碗。”

    “我可以给你讲一点,几年来我研究得出的结果。”

    “我发现,学术界之所以称之为学术界,就是因为它把持在一群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中的老年人手里。他们冥顽不化,只相信数据和纯收入,同时掌握大量的人脉。”

    “为了维护他们在学术界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排斥异己,仅允许自己的学生获得荣誉。像我这样没有背景的人进去,唯有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换句话说,。”

独白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满是疲倦的脸放低,枕回地上。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张丰毅据说是准备用来勒死他的那条小腿。

    虽说被人用胫骨压迫气管而死,确实是种奇怪的死法。但对他来说也算不错的结局,反正他很早以前就想自杀了。

    张丰毅心里反而挺忐忑的,他没想到那个人真能被他唬住。

    虽然他的想法在理论上确实是有可能的,但是成功的概率未免太低,而且也没人用过这么奇特的杀人方法。

    他又试着抻了抻背后的手铐,内心又是烦躁又是不安。

    …我的手如果没被铐上,行动起来要方便得多。现今的状况下,他要是真与我拼死拼活,他哪怕身体素质再差,我也难保全身而退。

    “继续讲下去,但尽量说重点,你是怎么杀掉负责照护你的女研究生的。”

    “除此之外,你身上有没有手铐的钥匙,如果有的话就扔出来。”

    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张丰毅的脚边,一阵默然,好似已经放弃抵抗。他没有作回答,他身上并没有手铐的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他用颇为沉重、仿佛回忆久远往事般的口吻回答道:

    “提到负责照护我的女研究生,我估计徐院长当初肯定以为她是个善待病人、乐观而善良的心理咨询师。其实她进来以后,大家都这么认为。”

    “她长得很漂亮,总是一副很温柔、很耐心的样子,待人接物也非常得体、有礼貌,令人不自觉地就想去接触她。我最初也和他们一样,对她特别有好感。”

    “在更换心理咨询师之前,我跟我原来的心理医生谈过好几次,我想请求出院。但他给出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的,所以我就跟她又提了这回事。她竟然笑着同意了,并承诺她离开前就会放我出院。”

    “我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她绝对是全天下最善解人意的精神病医生,心想我终于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结果,后来发生的事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

    “当时和我一起被徐院长交付到她手中的病人还有四个。尽管她对待其他病人时,也是一样认真地在倾听他们的意见,讲话态度亲切而不失涵养。”

    “但我能感觉出来,当她面对我时,却好像有另一种滋味夹杂其中。”

    “当她听到我那些几乎无人能懂的艰深理论和要为城市创造未来的凌云壮志,她竟然嫣然一笑,迫切地要求我说下去。”

    “老实说,她是除我的同事外唯一对这整个项目表现出浓厚兴趣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外行人。”

    “与其他病人不同,他们和我的临时咨询师谈话时,总是一方讲话,而另一方倾听。我们两个在一起时可以谈得很投机。我给她讲我的梦想,她则向我讲述她曾经所经受的伤害。”

    “我听她述说的时候,穿着拘束衣、活像个大型黄色玩偶的我,居然能真切地体会到她的悲伤。”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以前的日子,思考我们为什么会聊得那么投机的原因。那时我才发现,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实在太像了。”

    “虽然她外表阳光,似乎总是积极地在为她的病人排忧解难。可实际上,她根本不快乐,相反,她的心灵和我的一样黑暗。我们完全看不到什么常人所谓的希望、人生、未来。

    “她也有着不幸的过往,曾经被前男友抛弃过。”

    “她家里有一个不懂事的、老爱闯祸的弟弟,和一个极端自私的母亲。”

    “她告诉我,她每天白天要接待不同的病人,解决他们各种棘手的心理问题,夜晚熬夜学习,还要时刻忍受着她的家庭对她的非难。她有时觉得,自己真的活得很累。”

    “我也一样,我的研究项目没有资金扶持,没有前辈指导,展开研究就意味着倒贴。”

    “因为相同的失败经历,所以我们有时能一直聊到深夜,我们之间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

    “当然,她与其他病人也会进行例行公事的谈话。”

    “而能证明她对我的情感远超对其他病人的是,她在和我谈心前,总是会为我解开拘束衣的纽扣。”

    “她说,尘世对我们灵魂的禁锢已经够多的了,怎么能让身体再多一层枷锁。唯有身体自由,灵魂才可能解脱。”

    “看样子,我们都很信任彼此。”

    “直到有一天,也就是她死的那天,她给我分享了她的一个特殊爱好,其实应该算是她的秘密。”

    “那天,在咨询室昏暗的灯光申,她压低声音对我说,声音显得既温婉又柔弱。她说她在忙碌之余喜欢解剖小动物,特别是活的那种。”

    “因为她的专业是心理学,所以我猜她在解剖领域上其实是自学成才。”

    “倒也不用自学多少,她只是喜欢小心翼翼地剖开那些可爱小生命的胸膛,然后把它们的心脏完整地、用小镊子夹着取出来。她说,当剖开它们细小如鱼刺般的肋骨,血红的肌肉下瞬间露出那一颗豆粒大小的心脏时,她会感到一种由衷的轻松感和愉悦感,仿佛所有的重担都被卸下、灵魂离体而去。谁能想到,这些可爱生命的心原来是这般模样,玲珑而巧妙。”

    “从那一天起,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我没想到这样一个心地善良、能和我无话不谈的可怜女孩,竟然有严重的虐待动物倾向。

    要知道,我是以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身份进入徐院长的精神病院的,我来那里是希望解决我的精神问题,重新回归社会的。可我没想到,为我提供咨询的医生本身就有心理问题。”

    “她向我描述那种在她眼中妙不可言的感觉时,面色兴奋,两颊绯红。而站在她对面的我只觉得无比的寒冷,全身如坠冰窟。”

    “我猛然间意识到这世上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其实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些阴暗之处,有些肮脏、恶心、古怪的癖好,而那恰恰正是使他们得以释放压力、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动力。他们从中能够得到别人难以想象的乐趣。”

    “这时,她欣喜地微笑,把她解剖动物时最喜爱的手术刀从白大褂的上衣口袋里摸了出来,递到我面前。她要把她最珍视的物品送给我,用它代表我们之间的情谊。”

    “我记得,我站在她对面,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疯子,我也许才是唯一幸免于难的正常人。”

    “我不是精神病,他们才是。我是所有人中唯一清醒的那个。”

    “我的工作经历使我认识到他们目光的短浅,她的教训教给我他们本就无药可医,也不必去医。”

    “所以我下定决心,为了拯救我深爱的城市,我要先毁了它。只有杀光所有那些自私自利、灵魂无比阴暗而龌龊的人,我视作母亲的城市才能从废墟之中获得拯救。”

    “我不再顾忌我的幻听,从那时起,我相信我脑中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才是存在于我潜意识里的真实愿望。我甚至想,也许它来自不可言说的苍穹之上。”

    “我不再抗拒,开始仔细聆听它,让我的身体真正意义上跟随心的意愿去行动。那个声音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呼唤,他命令我:要杀了你面前的人,她也是你的障碍。”

    “我于是接过她的手术刀,向她询问道:怎么做,才能在杀死一个人的同时,不留下任何痕迹,特别是血迹。”

    “她当时看起来很疑惑,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问她这个问题。她皱了皱眉头,又旋即释然,露出天真到足以迷惑别人的笑容。”

    “她回答我:人的身体结构和小白鼠的差不多,相似度在90%以上。我有时嫌杀死小白鼠弄脏地板,电击致死又实在缺乏趣味,就从小白鼠的锁骨中央下刀,我会用手术刀豁开它的甲状腺垂体,拨离周边的静脉血管,找到它的气管。只要动作轻柔,下手稳一点,仅切断气管并不会流出大量的血液。”

    “之后我就用她总结出的方法,用她送我的手术刀,又稳又准地将刀片插进她的脖子里,把她一刀杀了。”

    “你仅说对了一半,钥匙不是她给我的,事实上是我在她的衣服口袋里找到的。我知道她有时候会从医院外出去市里,故而在她的口袋里找到钥匙对我来说并不是太意外的事。”

    “后面的事情,我想你既然能一路追踪我到这里,肯定也都知道答案了吧。”

    张丰毅微微颔首,表示肯定。

    那个人讲完以后,停顿了一下,语气由平静重又变为异常的认真和激动,他说:

    “你不必动手杀我,常人无比畏惧的死亡对我来说反而是种归宿。被别人杀死的感觉一定不好,时候到了,我会亲手掐死自己的,不劳你费心。若我执意抵抗,你也未必能活下来。”

    张丰毅比他更明白,他尽量忍耐下亲自了断那个人性命的冲动。

    尽管他清楚眼前的男人就是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由他而死的市民或许已经超过了四位数。但是那个人说的对,假若他真的执意抵抗、宁死不屈,手被铐上的张丰毅未必能杀了他,说不定还要搭上他的命。

    那个人束手待毙的主要原因是他的求生**微乎其微,远不及张丰毅之万一。

    或者说,他本身就有求死之心。

    “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们一路调查而来,比谁都更了解我犯下的罪恶。所以别看你表面上镇定自若,你其实比谁都想杀了我。”

    “但我想你们可能忽略了一点,那我就有必要提醒一句,我怎么会亲自毁灭偌大一座一线城市,我的能力毕竟有限。”

计划最后

    那个人仰面望向面色渐渐凝重的张丰毅,他扑哧一笑。

    紧接着,他深色西服下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地起来,他说:

    “好好想想,我的目的怎么会仅是杀掉几个政府官员那么简单。假如我只是想要刺杀政治人物,你们除掉我也就算成功了。”

    “可事实恰好相反,我的目标要更加崇高而且远大。我深知一个人的力量终归弱小,但是有作恶念头的人却千千万万。所以,当我把他们都动员起来时,你们杀得了吗。”

    …他想做什么,难道除了刺杀局长和市长,他另外还准备了别的行动。

    这个疯子,纯粹是毫无人性的魔鬼,难道他嫌死的人仍然不够多吗,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吗。

    张丰毅心中顿时骇然。

    随之而来,是一股顿起的无名之火,如烈火般烧遍他的**。他感到无比的愤怒,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张丰毅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

    从那些混杂着尘雾、火光、鲜血、瓦砾和尸体的画面中,他看到了无数张恐惧异常、哀伤而绝望的面孔,他们当中有老有少,容貌各异,但数千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倒塌的楼板压死了。

    他看到了走在厂房阴影下的自己,荒凉的厂房悄然无声。突然,厂房中间的楼层轰地炸响,深灰色宛若实质般的云雾中,满是叫不出名字的普通市民。他们的尸体被坍塌的墙壁和屋顶彻底覆盖、掩埋。

    他还看到了唯一的那个女幸存者,她坐在空荡的心理咨询室内,蓬头垢面,精神恍惚。

    在张丰毅的心灵世界里,唯有急欲喷发的滔天怒火,一次又一次灼烧着他的大脑,淹没了他的所有感情。

    他感到呼吸急促,急速搏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正如他在训练中意外用拳头砸碎狼狗的头骨之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嗜血的野兽一样。

    哪怕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宅男,当亲眼目睹数千人死去,也会变得不可理喻。

    张丰毅只是想把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只是有一种想掐死面前男人的冲动。

    …我要杀了他,我要掐死他,他早就该死了。

    张丰毅不再顾忌背后的手铐,他忘记了他现在是被铐上的,他什么也感觉不出来,想要掐死倒地男人的愿望压倒了一切。他忘记了那些不可能的事,甚至忘记了科学对人体的限制。

    他下意识地想分开双手,想要伸手到前面去。

    他背后被束缚的双手于是向外骤然发力,“啪”的一声,手铐的钢链竟如富有弹性的橡皮筋般,被他生生扯断。

    链子断成两截,抖动着弹到两边。

    断成半截的链子上,断裂面齐整,仔细审视下略带斜纹,那两段钢链正因惯性而不停地晃荡着。

    指肚传来皮肤的温热触感,张丰毅把戴着铐环的手死死地卡住了那个人的喉咙上。

    当他冷静下来,发现他贴在对方脖子上的双手竟然已经自由,手铐的链子赫然消失不见后,心中自然又是疑惑又是惊奇。

    …奇怪了,这手铐是怎么断的。我试过啊。

    …tm的,刚才紧要关头不发威,千难万险才干倒那个人,现在怎么一下子就能扯断了,我好像也没用多大劲儿啊。

    …难道是它自己断的,督察局难不成收了批假货。

    想法乱闪间,卡住那个人脖子的张丰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一阵嘀咕。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真是不走运,偏偏找上我。

    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张丰毅的胸膛停止了起伏。他放轻了手指按压肌肉的力度,让一脸惊恐的那个人得以缓口气。

    怒火消散殆尽的他,开始冷静地审视自己刚才冲动之下的行为,并分析当前的形势和具体有用的办法。

    …到底有些冲动了,根据当前情势看,他暂且不能死。不管他留有怎样的后手,我得先问清楚他最后的行动。他死了,就真的没人知道那最后一步究竟是什么了。

    只有先了解他计划中最后的行动,我才能见招拆招,制定相应的对策。

    …就是不知道唐在哪里,我想知道唐是否预料到了他的行动。

    张丰毅用戴着铐环的手抓住那个人的西服衣领,把他从地上揪起来。

    那个人干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肌肉经过强化训练的张丰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张丰毅注视着那个人的脸,皱起眉头,露出罕见的严肃神色。

    他高声问道:

    “你想做些什么,你嫌给你陪葬的人不够多是不是。你说你不怕死,可你难道不怕疼吗。”

    张丰毅握指成拳,拳心重砸在那个人的膝盖上。

    张丰毅觉得没必要和面前的男人再讲人情、讲道理,眼下要趁事情未晚,尽快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

    那个人仰面深深地看了张丰毅一眼,忽然呵呵一笑。

    他的笑容令张丰毅想起了轮椅上的男人,那种笑容类似于讥笑,含着绝望的意味。

    他饱含深意地对张丰毅说:

    “我没料到,你这样的普通人原来也有属于你的秘密。”

    “你大可不必威胁我,我不怕死,也不怕疼。疼痛对我来说,不过是一连串神经元的波动罢了。”

    “我乐意告知你我的计划,只是因为当你明白你的能力有多差,你就一定会选择放弃。”

    “而那,正是我乐意看到的。”

    “其实我真正要做的,只是把市民们内心的恶释放出来,使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纵欲和杀戮。束缚他们**的仅是政府、督察、法院,仅是这些压制住了他们心中的恶。”

    “一旦除去坏人作恶的阻碍,我剩下要做的就是摧毁掉象征着全市荣誉、希望和未来的信仰之柱。”

    “这一步,在我的计划中,有很重要的地位。”

    “你也许会疑惑,区区一座建筑物,毁坏它又能怎样。可你不懂它对市民的意义,在市民心目中,它承载着对政府全部的骄傲。有它在,就没人敢为非作歹。”

    “然而,若是它某天忽地从市民的生活中消失,你能想象到时候,他们的不适应吗。”

    “那时候,哪怕没有做过坏事的市民都将怀疑起,原有的社会秩序是否真实存在,他们所信奉的理念和准则又是否真的必要。”

    “因为上面的原因,我的城市将陷入它的子民所造成的厄难深渊,从此永远地沉沦下去,直到获得救赎为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远处的天空中“嘣”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

    仿佛落石击中水面,音爆声猛然打破了云层间的寂静。巨大的响声遥遥地回荡在高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张丰毅闻声向声音的来源眺望,攥紧的双手仍不忘抓着那个人的衣领。

    声音是从虚空中被轻飘的流云萦绕的市中心大厦内部发出的,它傲然挺立的壮伟身躯,这时忽然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它那模糊的轮廊略微动了动。

    接着,稳固如山峰的楼体,竟有了大幅移动的迹象。笔直耸立、直入云霄的方正楼体一点一点地欹斜,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离垂直于地面的方向。

    看样子它是从中间某一部分断开了,其上的钢筋混凝土于是便倒塌下来。

    大厦纵贯天地的玻璃幕墙也有了些异动。光滑的玻璃面承受不了倒塌楼体的重压,发出令人颤栗的“咔嚓”响声,之后竟整体被从中间折断,支离破碎。

    闪光的玻璃碎片如雨滴般刷刷坠落。

    “嘣”

    又是一声巨响响彻云空。

    随着爆炸声的又一次响起,大厦倾倒、坍塌的速度骤然加快,像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似的,突然就整体倾倒而下。

    滚滚尘烟从断裂处翻腾、喷涌而出,直冲天际。

    闪光的玻璃幕墙霎时全部爆碎,晶莹的玻璃碎渣呈扇面状飞溅扩散。

    大厦近旁督察局办公楼的天台竟也被波及到了,张丰毅面前的地上有碎渣散落。

    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座从全市任何地方均可仰望,哪怕是最黑暗的角落也能望见的通天之柱就这样在两次爆炸之后,毁于漫天的混凝土尘埃中。

    张丰毅亲眼看着它庞大如陨石般的残躯,最后呼啸着从远处径直坠落下去。

    数百砘钢筋混凝土与坚定地面的撞击之下,发出沉闷有力、轰天震地的动静。

    张丰毅的手指不自主地加大了抓握西服衣领的力度,指尖甚至产生了些许疼痛之感。

    他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质问面前的男人:

    “你杀了很多无辜的市民,他们安分守己,养家糊口,为那么一丁点儿微薄的工资累死累活地工作。我想问一句,他们做错了什么,你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你说你想拯救这座城市,可你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难以消除的恐惧。”

    “现在你把这座城市的标志也摧毁了,那对它来说独一无二。你一个当地人比我要清楚得多,它对这座城市的意义,正如自由女神像对美国纽约的意义。”

    “你是在完完全全地毁掉这整座城市,你不仅要从地理上抹除你深爱的城市,你还要从文化上让它永无复苏、崛起之日。”

    “我知道,你没疯,你就是个混蛋。”

    张丰毅的语气越来越强烈,话语中掩饰不了他强行压制下去,而此时又涌上心头的愤怒,

    …这样的人,没必要让他继续活下去。他哪怕多活一秒,都会玷污我们世界的空气。

    张丰毅松开一只手,把它掐向那个人的脖子,他用虎口掐死那个人的脖颈。

    张丰毅并不愿注视那个人临死前的眼睛,害怕因为一时的心软就造成难以挽回的结局。他于是便把头扭向一边,仿佛出神般凝视着脚下的地面。

    张丰毅抓握西服衣领的手抬起,又奋力甩下。

    那个人遥望虚空的眼睛骤然瞳孔放大,他的后脑勺砸击到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泊泊涌出,很快就在砸击的部位汇聚成一池血泊。

唐的打算

    张丰毅看了一眼,身旁目光渐渐涣散的尸体,用手指试了试那个人的鼻息。

    鼻尖下并没有空气的流动。

    他走出几步,弯腰捡起那个人的手术刀,又回来为局长和其他俘虏撕开身上的胶带。

    …要是那个人随同几个手下,他也许就不会死。

    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那个人之所以独自留在天台上,是因为他想亲自执行某种类似于献祭的仪式。他想在市中心大厦被炸弹摧毁前,杀光他的俘虏。

    对他而言,别人的存在无疑会破坏过程的仪式感,所以他选择单独和俘虏待在天台上。

    那么,我初来督察局办公楼时见到的恐怖分子,他们应该尚未离开,就待在办公楼里警戒。

    张丰毅手里握着那个人的刀,一边暗自剖析当前的局势,一边就朝局长他们招手,叫他们过来。

    …我当前最大的倚仗是突然获得的神秘能力,它能够使我在未得到专业狙击训练的状况下,就拥有足以媲美顶尖狙击手的战力。

    但是一个狙击手,如果没有枪,他或许连草草武装起来的平民都打不过。

    我现在遭遇的就是这种困境,我可以保证百发百中,手里却只有一柄适合近身战的手术刀。

    …为了发挥我的特长,我需要获得一柄枪。

    …我想可以杀掉一个恐怖分子,然后夺走他的步枪。

    想着,张丰毅带领惶恐不安的局长他们,小心地走下了办公楼的天台。

    督察们和张丰毅一样,在被带到天台前,就叫那个人的手下没收了配枪。平常仅从事文职工作、偶尔帮市民指路的他们,爬到天台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就更提赤手空拳地,去和恐怖分子正面交手了。

    …我根本不指望他们。

    张丰毅在灰暗而幽深的走廊里前行,他谨小慎微地起步、落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他留心着可能出现的恐怖分子,同时空出一半心思考虑唐的主意。

    这对他很重要,他们对那个人的防备十中有九都落空了,行踪诡秘的唐便成为翻盘的唯一希望。

    尽管局长被成功救下,但他们仍旧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下面的楼层内肯定驻满了那个人的手下。哪怕张丰毅能按计划抢到步枪,并击毙全部恐怖分子,难保后面的路上不会遇到危险。

    张丰毅估计,这座城市里起码还隐藏着数万恐怖分子,其中有大约两个师的武装力量。

    …不包括我们,督察局、市政府、毫无动静的支援军队,这是目前可用来对抗市内数量众多的恐怖分子的三股重要势力。唐的想法虽然难以猜透,但我想她就算实力再强,也只能从这三股势力入手。

    …唐会不会和我想到一块去,也准备到督察局救局长。

    但是以唐的思维、以唐的实力,假如她要去督察局救局长,她应该要比我早到。

    又或者,唐由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选择彻底铲除督察局内驻守的恐怖分子后,再进入办公楼中救人。

    再厉害的杀手,杀人也总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若她在我之后才抵达督察局,那么可能是由于办公楼墙壁的隔音效果,导致她在楼下大开杀戒,却没有让我们和那个人察觉。这种推测似乎也是毫无破绽,可以成立的。

    假设唐于我之后,真的已经抵达督察局,凭她的作战风格,难免要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杀,产生的动静绝对不小。但我耳朵里除了我和局长他们的轻微脚步声,连声蚊子响都听不见。

    这是否意味着,她已杀干净办公楼里的恐怖分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运气好的话,我们可能会在半路相遇。

    这当然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有了唐的策应,我们就能直接杀回尚未陷落的城市区域,聚集起离散的督察,组织反抗。

    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唐会不会另有决策。

    …我到底不是她,只能靠推测,不能下主观判断。

    以轻缓的步伐行走的张丰毅猛地停住了,看到前面的景象,张丰毅匆忙退后几步,身体背部撞上了前行的局长。

    张丰毅转过头,皱着眉头,向后打手势,示意局长他们前面有危险,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其实张丰毅以前是搞不懂什么战术手势的,只是跟着唐执行任务,才学会了一些。

    前面的电梯口上出现了一个头戴面具的恐怖分子,他脑后的头发长得像杂毛鸟一样。

    挎着制式ak100突击步枪的他,两手搭在枪上,正绕着电梯门来回地巡逻。

    看他的神情,虽然偌大一层楼几十间办公室只留了他一个人警戒,但他显得悠闲无比,脚步轻松。

    那个人留人警戒的原因显然不是为了防止天台的俘虏逃跑,否则应该在顶层留下大部分手下,不会仅派一个人防卫顶层的电梯门。张丰毅由此猜测,恐怖分子应主要分布在办公楼一楼,并且布署的人数由下往上逐渐减少。

    那个人作如此布置的根本原因,应该是以此防备流散督察的反扑。

    督察们假如发现异状,聚拢起来向办公楼发动进攻。有了那个人的部署,他们光要打上二楼就有很大苦头吃。

    对张丰毅来说,这种由下往上减少人力的布置,真是再有利不过了。

    因为这样一来,对方就缺乏人数上的关键优势。留在顶层的恐怖分子简直就是前来转送枪械的使者。

    张丰毅需要他的枪,非常需要。

    …我得注意,即使他只有一个人,可我们的力量对比依旧悬殊。

    因为他的手里有枪,可以进行远程攻击。

    而那个人的手术刀说实话,用起来就是一把比较锋利的水果刀。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产生的伤口很小,更适宜于秘密谋杀,不适宜于军事实战。

    …但是,那个人的手术刀也不一定非当成近战武器使用。

    …我可以像扔飞镖那样把它朝恐怖分子甩过去。

    …就是不知道那种对射击轨道和精度的特殊感应,能否在近于扔飞镖的动作中,再次发挥作用。

    张丰毅躲在墙壁转角,凭借可自由放缩的视野,警惕着对方的行动。

    戴着面具的他似乎没有丝毫察觉,照旧松散地踱着步。

    …我得试一下,假如感应能力能在所有远程攻击中都起作用,我就有了十分胜算。

    因为这种能力是我所独有的。

    …最好是把扔出手术刀的动作想象成射击,它才更可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若是将飞镖类比于手枪射击,那么飞镖在空中运动的轨迹就像子弹的弹道,而抓握飞镖的手就是发射子弹的手枪。

    张丰毅按照内心的想法,亲身实践起来。

    他从不是个刻板到失去想象力的人,他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而他的想象力往往会在关键时候救他一命。

    例如,有次大学期末考试,他是考场中唯一一个想到,往切开一半的橡皮擦中间塞小抄的考生。

    张丰毅不断地暗自提醒,他现在是在用手枪发射子弹,而不是在甩出一柄普通的刀子。

    四指并拢、刀刃从虎口探出的拳头就是他原来的瓦尔特p99手枪,从拳眼伸出的银白刀片就是手枪待欲击发的子弹。

    张丰毅瞅准电梯门前来回反复的恐怖分子,举刀的手臂随时准备挥出。

    忽然,他心弦一震,混含着强烈欲念的古怪感觉又一次如滚烫血液般流淌过全身,集中到张丰毅想要挥出的手臂上。

    顺着这股欲念的指引,张丰毅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手臂摆起的方向。

    虚空中仿佛有一根细微的无形丝线标记出了手术刀甩出后的抛物线轨迹,张丰毅能看得出,因为这根丝线与周围的空间并不协调,仿佛空间扭曲出的无色裂缝。

    他心中难免有点喜悦,事实证实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沿着虚空中,常人难以发觉的那条丝线找到手术刀的命中点,它处于恐怖分子面具脸的眉心。

    他不再犹豫,全力飞出手中的手术刀。

    “咻”地一声,正在百无聊赖地踱步的恐怖分子仰面倒下。脸上面具的眉心处绽开裂纹,刀刃没入他的头部中。

    张丰毅匆忙跑过去,取下尸体肩头的步枪,招呼后面的局长过来。他摁下电梯门前的按键,打算径直去一楼。

    虽然此前他只用过几次手枪,但手枪和步枪仅在射击范围和射速上存在差别,基本结构是完全一样的。若用手枪能做到弹无虚发,步枪自然也能。

    …所以,接下来,就是荣耀王者的人机游戏时间了。

    办公楼一楼的景象一点点地映入眼帘,张丰毅望着缓缓拉开的电梯门,心里想道。

    局长他们满脸慌张,蜷缩在电梯角落里。为了避开子弹,他们几乎像遇到危险的乌龟一样,快把头缩进竖起的领子了。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大型射靶游戏,一场毫无意外的惨烈屠杀。

    光滑如镜面的瓷砖上,流淌着一道道醒目的血河。

    ……

    关于唐的下落,站在市中心大厦庞大废墟边的张丰毅,已经可以完全确定。

    …既然三个选项中有两个都被排除了,剩下的那个必定是正确的。

    他猜测,局长预计天亮就会到来的军队,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是因为路上遭遇了那个人的布置。

    …根据那个人的一贯作风,他最有可能的部署是,派人炸断从军队驻地到市区的公路。

    公路一旦被毁坏,军队的运兵装甲车就无法继续前行,唯有下车改为步行。可人的速度终究要远慢于装甲车的速度,哪怕全部军人急行军,等到达市区也无济于事了。

    那个人如果想炸断公路,就必定只能是,前去阻止他派出去的手下们。

    张丰毅安静地守候在坍塌的大厦旁,他坚信唐一定会赶来这里。

    远处公路上,突然回响起摩托车引擎的“呜呜”轰鸣。

    由远及近,音量迅速提高。

    漫天尘土飞扬间,一袭黑衣的潇洒女子俯身骑在拉风的军用双轮摩托车上,恶狼般驾驶摩托车冲出了滚动的烟尘。她柔顺的长发在逆向的狂风中飞舞。

    身后的大团黄色尘雾中,隐约露出99式国产坦克,通身丛林迷彩的威武身躯,和炮塔上粗大的炮管,正黑洞洞地指向对面的张丰毅。

检查报告

    关于凭空出现的神秘能力,张丰毅在返回纽约的航班上,一直苦苦思索着与它相关的事。

    就目前来看,他所得到的能力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可张丰毅心中仍是惶恐不安。

    他也曾上网查寻过能力的起因,想找找是否有和自己相似的人,却没有找到想要的结果。

    那么,不存在与他相似的人,是否意味着,他已经不是什么身体健康的正常人。

    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遇到这种古怪的事情,第一想法都应该是去向朋友、家人求助。

    …然而,张丰毅很是犯难,不好意思,他刚好没有。

    要是没有朋友和家人的话,就该去向医生、警察求助。偏偏张丰毅是手上沾了血的杀手,报警等同于自投死路。

    他翻来覆去地想,最终决定还是不要把他获得的能力,告知唐或本部。

    因为本部留给他的印象,绝对是利益至上的黑心公司。如果它知晓了张丰毅的独属能力,是会态度平和地为他解决麻烦,还是会派几个医学教授把他给解剖了,张丰毅可不敢保证。

    但是不管怎样,张丰毅打定主意,一下飞机就去纽约医院做全身检查。

    …这种能力这么强悍,万一带给身体的副作用也同样强悍,那我怎么也算是得不偿失。

    …要是检查半路出了问题,我无论如何,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于神秘能力之手。实在不行的话,就跟医生他们漏个老底,把唐和本部卖给媒体和公众。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是不太仗义。

    下了飞机的张丰毅现在坐在纽约医院的某科室内,对面是位慈眉善目的美国白人老医生,他粗大的手指间,夹着张丰毅的全身单。

    其实张丰毅做完检查,领到报告单就可以离开的。但是他执意让医生过目,毕竟事关他的小命。

    科室大夫眯起他浅蓝色的眼睛,盯着张丰毅厚厚一沓的单,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以揣测、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医生啊,怎么样,我的问题是不是很严重。”张丰毅率先开口,他显得有点局促。

    与美国人对话,当然要用英语。

    使用英语交流对张丰毅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事实上,任何一个合格的中高级程序员都可以做到,因为他们每天要阅读大量英文文件。

    “哎呀,你的身份状况…”

    白色诊断桌对面的白人医生凑近张丰毅,他拈着报告单的手不住地颤动,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见到医生的神情,张丰毅的心霎时就悬了起来。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他仍旧不敢相信,难道他张丰毅的一生就要落幕了吗。

    仿佛癌症患者接受就诊时的情景,他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医生的回答。

    “真是…”

    …非常糟糕吗,难道获得能力的代价是寿命,那我是不是只剩下几个月可活了。

    张丰毅此刻真是感到无比的绝望,好像被提前下了死亡通知书。他竭力压下心头的迫切情绪,紧张地望向神色凝重的科室医生。

    …我早该知道这准不是什么好事,哪有天上白掉馅饼的美差。

    …想来也对,正如一般的药物,疗效越强,见效越快,副作用反而越大。我估计,我的能力与此类似,肯定会有对应的恶劣后果。

    张丰毅已经默默地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怎样,哪怕医生告诉他,他活不过今天,哪怕恢复的手术价格昂贵,他也要尽力去争取那一线希望。

    “非常健康。”医生赞许般地点点头,一口咬定结论。

    他放下手中的报告单,又是纳闷又是震惊地对张丰毅说:

    “你的体质简直是完美,没有一点儿毛病,没有一点儿瑕疵,各方面身体指标完全符合标准。有的地方甚至远超普通人的水平,比如你的视力。我只在国家队的运动员身上,见到过如此强健的身体。”

    张丰毅愣了一愣,医生的话跟他的预期有很大出入。他轻咳一声,掩饰下他的心情起伏。

    他不希望医生发觉他刚才的失落,更不想让别的人知晓他的秘密。

    镇定下来的他揉揉鼻尖,语气平静地说道:

    “那样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了。美国医院的检查费用虽高,但谁不渴望健康呢。”

    医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扫了眼桌上的报告单,忽地降低音量,小心地对张丰毅说道:

    “既然身体素质这么强,你有没有参军或是报名国家体育队、nba联赛什么的…意愿。虽然你是外国人,但来自中国的篮球运动员也有相当了不起的。”

    医生的口气充满诱惑,仿佛是在引诱张丰毅。他脸上的表情如同在说:我们美利坚合众国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国家将会给予你上升的机会。

    说实话,张丰毅竟然有点动心。

    杀手到底是苦差事,万一他某天成了乔丹、科比、奥尼尔那样的人物。他从此就能奔跑在职业篮球赛场上,享受荣誉和掌声,不用再干杀手那种一不留神就要掉脑袋的营生了。

    但张丰毅照旧明确地向医生表示,他不会去参军,更不会去打篮球,虽然医生也只是随口一提。

    尽管美国社会缺少中国人惯赏的人情味儿,但张丰毅面前的科室大夫似乎非常看重他。

    老实说,这位经验老到的白人医生以前从未见过,有张丰毅这样身体素质的人。

    面前的中国人看起来很平凡,而且不是一般的平凡,那股庸俗的气息简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

    而张丰毅之所以拒绝医生的建议,一是因为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想让更多的无关人士知道他;二是因为他仍旧想找到他身上诡异能力的产因。

    既然身体指标一切正常,说明能力产生的同时并未带来预期中的副作用。尽管算是好消息,可这也就阻断了张丰毅向社会寻求帮助的道路。他总不至于未到最后时刻,就暴露他的身份,以此吸引别人帮他解决问题吧。

    虽然社会的力量到底强大,但杀手的身份一旦暴露,他恐怕也得去纽约州监狱关个终身监禁。

    …我身上古怪能力的产生绝对就在最近,而且是在身体出现一系列反常现象后,突然爆发的。食量大增、头部不时抽痛相当于是我能力爆发的前奏。

    …我在执行任务前,身体是没有异状的,最多就是熬夜刷屏导致的眼睛酸痛。

    所以事件的开端至少要追溯到,从我跟唐上了直升机,到能力出现的一刻之间的时期。我要想想这段时期内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件,是可能使我产生异变的。

    …也许是我接触了什么能量巨大的物质,比如泄露的核物质。

    也许是有别有用心的人趁我睡觉,给我的身体动了手脚。

    张丰毅觉得他一定要找出个因为所以然来。谁能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有什么目的,他的目的对于张丰毅又是好是坏。

    即使现在这种能力,对体质只有增强没有危害,难以保证以后也没有。万一幕后黑手试图控制、利用张丰毅,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他到时就只能乖乖地充当别人的仆从。

    张丰毅走出铺满棕色瓷砖、周边是敞亮凸肚窗的纽约医院,搭公交车去往中央公园北面街区内的一家小咖啡馆。

    他要去见唐。

    唐咋天晚上给他打过电话。这是返回纽约后,唐三天里唯一联系他的一次。

    别看纽约是世界闻名的金融中心和国际大都市,其实光是表面风光。早、晚高峰的路况与北京相比毫不逊色,堵车能堵半个小时以上。

    它的公共交通也糟糕至极,很多公交车的小站点连像样的站牌都没有。公交司机的服务也一般,行驶至站点时并不会提醒乘客。

    此时纽约的时节已快到冬天,平坦的路面上不时可见裹着粗陋棉袄的流浪汉,随意地躺在路边。落魄的小提琴手、手风琴手对着寒冷的空气,弹奏一首又一首无人欣赏的乐曲。

    被漆成蓝白色的公交车猛地“吃”一声,站住了。

    张丰毅透过车窗看着路边的咖啡馆,嘴角微微抽动。他还以为,唐约定的地方是什么不得了的小资咖啡厅。

    他让过一个手挎菜篮子的美国老奶奶,下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

    唐约定的咖啡馆原来是一家星巴克咖啡厅。在咖啡品牌星巴克的故乡,这样颇具情调的咖啡厅随处可见。

    咖啡厅里灯光昏暗,有股浓郁的炒熟的咖啡豆香味。简约时尚的吊灯垂下,吧台前狭窄的过道里摆着与灯光契合的木质桌椅。

    咖啡厅整体透着落日黄昏的哀伤气氛,让进来的张丰毅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散尽思绪。

    唐的黑色身影尽显其冷酷,与咖啡厅的风格格格不入。

    张丰毅一眼就发现了坐在窗边的她,他于是便走过去,坐到小圆桌的对面。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她,招手叫穿白衬衣、黑马甲的男侍者过来,声音冷冷地说:

    “一杯卡布奇诺给我,一杯拿铁给他,都不放糖。”

    等待者走了以后,唐把被紧身衣包裹的手肘,撑在有深色木纹的小圆桌上。她交叠洁白如玉的手掌,郑重其事地对张丰毅说:

    “雷蒙德,和我们执行任务的雷蒙德,回来以后出了大问题。他的神智变得狂乱,并且实力突然大增,和他一起投身战场的队友只能放他离开。”

    “我们不知道,他是以何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从斐济飞抵纽约的。但据我们派出去的线人说,纽约黑手党中有人在一栋废弃的别墅内发现了他。除斐济外,他只随同我们去过中印边界,所以事情定然因我们而起,本部正在着手处理。”

    …雷蒙德嘛,就是那个活下来的雇佣兵,我记得他向来沉默寡言。我和他唯一的一次共事,他也仅是承当处理尸体工作。

    善后工作又没什么风险,他的身上怎么会出问题。

废弃别墅

    而且,张丰毅又联想到,雷蒙德失控的阶段,和他身上特殊能力的出现,恰好处于同一时期。

    两者本来就都很不同寻常,却又如此巧合地重合在一起。

    它们之间是否有一定联系,还是说,毫无干葛的两件事,只是偶然地发生在了相近的时间内。

    侍者为他们端来两杯浓香四溢、冒着热气的咖啡,用纸杯装着。

    唐随即沉默下来,以免被旁人听到。

    陷入沉思的张丰毅则低头装作注视纸杯的样子,他不想让唐看出他心里的疑惑。

    …雷蒙德是在中印边界执行完任务后,回来就出现异状的。

    假设我身上古怪能力的产因,与促使雷蒙德失控的因素相同,我就能把事件的开端前推到执行第一次任务期间。可如果具体要看,我和雷蒙德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是否由同一因素引发的,最好是进行详细调查。

    …要是调查的话,无论如何,由本部经手可要比我单独调查强得多。

    张丰毅接着考虑了一下,本部处理完毕进行调查的可能性。他认为既然事情由本部的任务引发,本部就不可能仅仅简单了事,所以它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等待侍者走开以后,唐继续原来的话题,语调依旧急促而不显任何波澜。

    “本部和新成立的纽约黑手党老板经过洽谈,我们决定借助黑手党军团的力量。”

    “一名指挥官已经带人包围了,线人发现的那栋乡村别墅。据传回的消息称,雷蒙德就在别墅。但指挥官派进去搜寻的人毫无例外地都没能出来。”

    “根据情况,本部认为,雷蒙德的危险等级非常高,计划调派两名杀手过去。伊桑是最了解雷蒙德的杀手,人也是他雇佣的,所以伊桑自然在其列。剩下一个就是你。”

    “你不用自以为本部有多么重视你,派你去的主要原因是其他杀手要么常年隐匿,要么就像我一样任务缠身。实在找不到别人,就只能让你去。”

    唐端起盛装咖啡的纸杯,姿态优雅地浅浅地啜饮一口,顿了一下,又说:

    “伊桑预计今天晚上趁夜色潜入进去,你必须在那之前抵达任务现场。记住,来自黑手党的军团指挥官叫拉吉·瑞迪,你的职责是侦察、及时发出警报、射击中为伊桑填充子弹。除了这些,什么都不要管,尤其注意不要去招惹瑞迪的人,不到必要,不要试图和他们交流。”

    张丰毅专注地听完唐的嘱托,默默在心里记忆了一遍。

    按照过往经验,唐的话一旦出口就不会白说,自然有她的道理。故此,该注意的他自会注意,该保留的他也会保留。

    “那幢废弃的乡村别墅在哪里,我至少要在几点到达。”

    对于张丰毅来说,主动发问或许有些奇怪。但经历两次任务,特别是意外获得的能力,让张丰毅增强了不少信心和勇气。

    如果一个徒弟跟着师傅旁观了几个月的手艺,他却仍旧没有胆量亲自上手,做师傅的又有什么教授的价值。

    …更何况,现在不是退缩和慌张的时候。

    “你需要去纽约州南部郊区一个叫长岛的著名旅游小镇,别墅的地理坐标储存在你的gps中。建议你最好是将近黄昏时抵达。”

    “那样的话,没人会注意,就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观察。”

    …今天晚上,将近黄昏。

    张丰毅嘀咕了一句,匆忙向咖啡厅的钟表瞄了一眼。

    时针指向数字四到数字五间的间隔,约莫四点一刻的样子。

    …唐怎么不早说,要是碰上晚高峰十点也到不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即刻动身。

    他于是一口气把纸杯里的咖啡喝干净,舔了舔发苦的嘴唇,扭身出了客人寥寥的咖啡厅。

    唐默许了他的离开,她也有很多事要做,明白时间的紧迫。

    张丰毅火速乘公交车返回租赁的公寓,从柜子里取出鼓囊囊的战术背包,通过gps上的标记,打的去往任务所在地。

    雷蒙德所在的位于一片萧瑟的橡树林中。

    人工种植的橡木整齐划一地排开,仿佛士兵列成的方队。软糯的深黑泥土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枯黄、轻脆的树叶,像毯子一样。

    粗壮的树干横生枝桠,叶子业已掉光。

    下了长岛快速公路的张丰毅,亦步亦趋地走进这片空旷而冷落的树林。

    靴子踩在地上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尽橡树林,是一大片覆满落叶的空地,被堆放的沙袋包围。

    有几个穿迷彩服、军人模样的外国人,卧在有常人膝盖高的沙袋掩体后,把装狙击镜的温彻斯特m70步枪放到掩体上。他们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低声聊天。

    沙袋掩体形成的包围圈中,当中一座二层山地别墅,寂寥的阳台和房顶上满是泛黄的橡树叶片。

    躺卧地上的军人中有伊桑强壮的背影,张丰毅便知道他找对地方了。

    听到身后的张丰毅发出了动静,军人模样的人中有一个率先起身,随手拿起沙袋上的温彻斯特m70步枪,扭头朝橡树林里望去。

    吸引他目光的不是一步步地朝他们走来的张丰毅,而是他垂下的那把金黄色沙漠之鹰。

    庞大的枪身,流畅的曲线,硬朗的金属枪体。刺目的反光如同岩浆流淌,堪比小臂长度的枪管垂下,仿佛击出就能把底下的泥土打个深洞。

    这绝对是一柄好枪,而且是无比珍贵、威力非凡的好枪。

    可谁能想到,握着这把凶器的人竟然是个长相平凡的年轻人。

    他背着装备齐全的战术背包,一脸认真地朝看上去是指挥官的青年白人打招呼。

    张丰毅走着,准备去和伊桑汇合。

    站起来的白人指挥官拉吉·瑞迪突然走过来,伸手,一把拦住了他。

    张丰毅看着挡在胸前的臂膊,只得站住。

    拦住他的指挥官鼻梁挺直,轮廓清晰,淡蓝色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张丰毅手里的枪。他深邃的眼眶里显露出剧烈的感情变化。

    指挥官抬手就要去夺张丰毅的枪,亏得张丰毅反应及时,把手缩到了背后。

    没有夺到枪,指挥官顿时抿起嘴唇来,满脸不悦的样子。

    他指指张丰毅握枪的手,以白种人惯有的高傲腔调说道:

    “那是你的枪吗,拿过来。”

    张丰毅反而把枪藏得更紧了。

    唐说过,这把枪的形制非常卓殊,根本不像为人类所配制的。她的原意是要带回本部详查,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就留在了张丰毅手里。

    说到底,这把枪是查理送他的,他理应拥有自由携带的意愿。本部也只能检查一下,无权没收,更别提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美国佬。

    见张丰毅杵在原地,好像压根没听见一样,白人指挥官拉吉·瑞迪恼怒地冲他吼道:

    “你的上峰没有教育过你吗,要坚决服从长官的命令。本部的长官不在,我就是你们的临时长官。”

    “老板和本部的合作也是双方都认可的事。在这里,除伊桑外,我的等级最高,我有权检查队员的武器。”

    张丰毅没法开口。

    他明知道指挥官是发现了那把沙漠之鹰的不凡之处,想知晓唐和他共同保守的秘密,但张丰毅就是想不出措辞来反驳他。指挥官的话貌似底气十足,实则是无理取闹。

    可他张丰毅要是能言善辩,可以几句话顶回去的话,他就不至于在以前的公司里当个小透明了。

    …不能被他夺走枪,不管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是想夺枪充作私人收藏,还是想检验出枪的非凡之处。查理作为我们的雇主,他的秘密不能叫外人知晓。

    实在不行,就当遇了歹徒,跟他翻脸。

    张丰毅固执地把枪收到腰后,他脑海中已在快速分析起假如动起手来,双方的实力对比。

    …我的能力对狙击准度方面有极大提升,自身实力也主要在远程攻击上。论射击,我自信平时仅从事杀人越货的黑帮中没人能超过现在的我。

    但论近战,就有些棘手,这还是经过本部的魔鬼式训练以后的情况。

    …要想胜过他,我得做出远快于他上膛速度的行动,和他迅速拉开距离,以增强我的优势。

    正当张丰毅想挪动脚步时,伊桑不知从哪儿出来,他忽然走近张丰毅和指挥官,让瑞迪放下手来。他声音沉稳地劝解道:

    “本部的新手,不懂规矩。

    “他是不是对黑手党的前辈不太尊重,你才阻拦他的。纽约黑手党成立不久,他要是冒犯了你,你多体谅。”

    瑞迪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不知好歹的新手不太满意。

    虽说纽约黑手党和原来震动世界的旧黑手党并不是同一个组织,甚至没有丝毫关联。

    事实上,本部才算是旧黑手党真正的继承者,因为它是由黑手党家族残余建立起来的。

    但他们纽约黑手党的规模一点儿也不小,否则也不会狂妄到起这个名字。纽约80%的海洛因、大麻生意都要由他们经手,组织结构也完全采用旧黑手党的模式。只不过,资助他们的财团是几个不太出名的家族罢了。

    瑞迪傲气十足地交叉双臂,眼神倨傲,但仍是不情愿地让开了道路。

    伊桑的说情的确值得正视,伊桑有很强的实力和背景。他在进入本部前,是美国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的一名上尉,不仅领导力了得,枪法也是极准。

    瑞迪说心里话,纯粹是怕惹恼了伊桑和背后的本部。

    而这次的任务,伊桑是绝对的主力。

    “伊桑,你们如果有所保留,我们以后可怎么合作。难道连一把枪也不肯给我鉴赏一下吗。”

    “不过,既然你的人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只是我想说明,但愿本部的新手,不要拖了你的后腿。你的实力,我是绝对信任的,可他嘛,我就不敢保证。”

失控的雷蒙德

    可能是以前被别人忽视惯了,张丰毅并未理会指挥官瑞迪话语中明显的讥刺之意。

    瑞迪摆明了他就是在针对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子张丰毅,却用了一种刻薄的语调质疑他的实力。

    似是感到气氛尴尬,谈话难以继续。瑞迪撇开话题,微笑着向体型壮硕的伊桑说:

    “伊桑,为了本部的嘱托,我可是死了十多个弟兄。”

    “精英杀手虽然难得,我的弟兄们也都是从普通成员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死了,我总得用钱安抚他们的家人。”

    “钱都是拿命搏来的,我非常希望你们能一举成功,我也好回去复命。我的三十万报酬,和弟兄们的性命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相信,就算别墅里的人再厉害,以你的枪法,活捉他,也应该不难。”

    伊桑嘿然而笑,也不谦虚。

    瑞迪对于伊桑这样的强者向来尊崇有加、极力攀附,没用多久就和刚来的伊桑混得很熟。而张丰毅这样没立过些微功劳的新人,放在哪里,也是难以得到同伴的尊重的。

    “你放心好了,不必太过担心。本部缺人手,他也只是为我填充子弹、打打下手罢了,不会拖累我太多。等下天全黑了,我们就进去。要是出了意外…”

    “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瑞迪好像已经放下了张丰毅的事,呵呵一笑道,“在我的印象中,伊桑你可不是爱说笑的人。从绿色贝雷帽到本部杀手,你经历了多少千难万险,不照样把上峰的命令落实得很到位吗。”

    一旁的张丰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犯嘀咕:

    他们有什么聊的呢,真有点像公司领导谈话,一个使劲奉承,另一个竭力伪装谦虚,打死也不接受。

    最后,大家还都很开心地散场。

    人际交往的门道,张丰毅委实是不懂的。

    纽约秋天的夜晚,来得快而漫长。夕阳已完全沉到西边的地平线下,天色快速变得昏黑,橡树林里幽暗如阴天,多了些清冷的味道。

    张丰毅将沉重的战术背包扔在地上,准备轻装上阵,只带手枪、弹匣和夜视仪等物。

    深邃的黑暗很快笼罩了苍茫的橡树林,几千米外长岛快速公路上的车灯投射在漆黑的夜幕上,汽车驶过的噪声清晰可闻。

    为了防止惊扰到附近的居民,瑞迪命他的人不准打开手电筒。

    荒凉的废弃别墅便就此陷入黑暗中,显得分外阴森恐怖,像小时候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屋。

    伊桑警惕地弓起身子,提着他的ak47,迈步走向废弃的乡村别墅。张丰毅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别墅的双开红木大门因雨水冲蚀,表面漆皮剥落,十分斑驳。门前是厚如毛毯的落叶。

    伊桑忽地端起枪来,用手一推,门栓生锈的大门“吱呀”向内打开一条缝。

    与院外相比,院内的光线更为黯淡。透过窄如细线的门缝,只能瞭见青黛色的虚空,地面根本什么也望不见。

    好大一阵子,院里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诡异得连风声都听不见。

    伊桑把门推开,动作麻利地进了院内。

    张丰毅走进别墅的庭院中,熟练地掏出夜视仪,通过绿色的反光观察到地面上有数行明显的脚印,

    他能发现脚印,是因为干净的落叶层上沾有外面褐色的泥土。

    泥土痕迹连成线,直通二层别墅。而别人落脚的地方,树叶全被踩得粉碎。

    就在这时,二层别墅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手掌拍击墙壁的奇怪声音。它仅是响了一下,别墅又旋即回归死寂。

    张丰毅又仔细听了听,整栋别墅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耳朵里只有靴底碾压枯叶的响声。他都要怀疑刚才听到的是不是幻觉,那种奇怪的声音到底是否存在过。

    在夜视仪所呈现的绿色视野中,张丰毅发现他的能力仍然能起作用。

    借助微弱的反光,枯叶表面细腻的纹理明白地进入他的大脑。

    他举着夜视仪,环视一圈,竟然发觉他的周围少了些什么。

    这片沉寂的衰败小院空无一物,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伊桑呢。

    这么一个体型壮硕的壮汉,居然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身边消失了,而他竟毫无察觉。

    张丰毅不禁责怪起他的失策,应该和伊桑共同进退的。因为唐吩咐给他的职责就是协助和配合伊桑,伊桑才是负责逮捕或击杀雷蒙德的人。

    我没发觉,伊桑也没察觉吗。张丰毅腹诽一句,难道我在团队的存在感这么弱吗。

    他端着夜视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庭院里的光景看了个遍,最终决定干脆进去别墅里。

    虽说不一定能恰巧遇见伊桑,但雷蒙德肯定就在里面。既然他们来到此地的最终目标是对付,那么不管谁碰上雷蒙德,只要能达成目标,就可以尽早回本部领赏金。

    张丰毅一边防备着可能的异常,一边弯腰走进人去楼空的二层别墅。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夜视仪里的景象显示,别墅里荒废了很久。墙壁上的石灰业已剥落殆尽,粗糙的水泥裸露在外,残破的薄木门随意地靠在堆起的碎砖头堆上。

    张丰毅小心地绕开别墅里的障碍物,往一楼的更深处走去。他通过夜视仪审视着一楼的景象,不时回头、转身,防备敌人的偷袭。

    突然,张丰毅瞳孔猛地一缩。

    夜视仪提供给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异状。

    一个形似爬行动物、身体紧贴天花板的奇特生物一闪而过。它的移动速度出奇地快,几乎就在张丰毅意识到它出现了的同时,它已闪电般地从张丰毅的眼前溜走。

    张丰毅用眼角余光,稍微瞥见了它的形体。

    它体形消瘦,形似晒干的壁虎,却足有一顶军用帐篷那么大,干瘦的亮色身影附着在暗色的天花板上,四肢急速运动,几下就逃到了张丰毅所见范围之外。

    遇到这种古怪的东西,张丰毅着实吃了一惊,手里的夜视仪差点就没抓稳。

    他匆忙稳定心神,举稳手中的夜视仪,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几步退回到一根立柱边,用背部靠紧屋柱站立。

    假如那怪异的生物有攻击他的**,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承受攻击的面积。

    他默默握紧沙漠之鹰光滑触感的手柄,随时准备击发子弹。

    …我确信我没有看错,刚刚的确有怪异的生物从我的头顶上经过。

    可本部通知我们的是,别墅藏匿着,并没通知我们有这种闻所未闻的生物居住此地。

    这里是它的巢穴,还是它捕捉猎物的地点。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是误打误撞闯入的,是被敌人故意放进来的,还是一直就在废弃别墅里生活着。

    张丰毅忽然觉得他遗漏了一点,在他们进入别墅之前,别墅一直被指挥官瑞迪围着,若是有状况会提前知会他们的。而更早之前,线人报回的消息,也并末提及怪异生物的存在。

    唯一的可能是,要么指挥官瑞迪和神秘不可知的敌人串通一气,想对张丰毅他们有所危害,因此隐瞒了怪异生物的存在。

    要么就是刚才一闪即逝的怪异生物,本就是别墅内唯一的**生命,据说已。

    …我艹,活人变成那样,线人所用词汇也太不准确了。

    假若他真的是雷蒙德,那他哪里是失控而已,分明是某种彻底改造身体结构的基因突变。

    张丰毅顿感崩溃无语,细想之下,任务背后有本部撑腰,量他瑞迪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从中作梗。所以怪异生物定然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雷蒙德。

    思路忽地被别的事物打断,张丰毅挺直脊背,身体不由自主地绷起,他感觉头顶的温度似与身边不同,仿佛有呼出的热气喷到他的头发上。

    …雷蒙德爬到我头上了。

    张丰毅头皮阵阵发麻,手中的沙漠之鹰已缓缓提起。

    他脑中的思路陡然情晰起来,他正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像平常那样先瞄准再射击肯定不行,就算能力加身也不行。夜视仪提供的视野终究有限,我手臂转动夜视仪的速度再快,也根本快不过雷蒙德那如追风逐电般的移动速度。

    要想打中他,唯有在发现他位置的瞬间,就立马开枪射击。

    时间对于现在的张丰毅,真的就像生命一样。他不再做多余的犹豫,左手抬高夜视仪,握枪的右手骤然朝向头顶的天花板。

    雷蒙德瘦弱如干尸的身躯出现在视野正中,张丰毅按下扳机,雷蒙德也立时爬行躲避。张丰毅手中的沙漠之鹰喷吐火红的花朵,子弹“崩”地从中心飞出,钻进空无一人的天花板中。

    拇指粗的弹洞冒着青烟,周边没有发现张丰毅期待的血迹。

    这一枪,打空了。

    呼…张丰毅轻舒一口气,以缓解情绪的紧绷。

    雷蒙德目前的身体状况类似于爬行的壁虎,若要尽力维持他的优势,他必须要从高处进攻我。

    所以降低身体高度,以蹲姿开枪能更好地扩大我的有效视野。

    张丰毅于是谨慎地半蹲下身体,把夜视仪的物镜移向上方。一旦物镜内出现了雷蒙德的身影,就马上开枪防御。

    警备雷蒙德之时,他又分出一半心思琢磨致胜的方法。

    天知道雷蒙德是怎么变得如此强悍、迅捷而诡异的,他现在就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攻我,是希望抓住关键时机,一击必杀。而他的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我不熟悉环境,黑夜里难以作战。他却恰好相反,我要想解决掉他,我就先得控制住他,使他失去速度这一绝对优势。

    但控制住他太难了,就像射杀一头鹿一样,光凭手里的枪,怎么能使其失去行动速度呢。

    在他眼里,我是猎物,而我要是猎人会怎么办,当然是设下陷阱埋伏它。

    所以我要先拿出能招引来他的东西,比如枪声,虽然不能让它靠近,但可以让他主动远离。之后,我再预估出他的逃窜方向,开枪,或者射伤他,或者直接射杀他。

    张丰毅屏气凝神,寻找到了墙角一处合适的位置,他快速计算着对方可能的逃跑方向,和需要的逃跑时间。

    计算完毕,他索性丢弃夜视仪,抬枪就冲更深处的黑暗“崩”地开了一枪。

    暗夜中传来一阵和先前相同的,如手掌轻拍墙壁的微弱响动。

    “崩”

    又是一枪。

    这次张丰毅使用了他对弹道的感应能力,但扭曲丝线的命中点不在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雷蒙德上,而是在墙角的位置。事实上,张丰毅的第一枪是用来威慑雷蒙德的。枪声迫使他逃离空旷的天花板,进入空间狭小、行动受限的墙角处。

    而第二枪,就是决胜之枪。

    “扑通”

    有沉重物体坠落地面,坚硬物相互碰撞之声响起。

不可能

    第二枪过后,张丰毅丝毫不敢懈怠,反而变得更加谨慎。

    他能确定雷蒙德的大体逃窜方向,但子弹的命中点就无法掌握。

    如果子弹直接射进心脏,雷蒙德必定当场死亡。可如果子弹只是打中了他的躯干部分,最多也就是使他丧失爬行能力,他仍有进攻的可能性。

    张丰毅边窥察着深处黑暗的动静,边用靴子把扔到地上的夜视仪挪到近旁。

    他左手握枪,右手抓起夜视仪,透过夜视仪提供的绿色视野,向雷蒙德那里望去。

    浅色的地面有一大滩模糊的亮色物质,望不清细节。

    张丰毅便调节了一下他的眼球。

    浅色部分飞快掠过,他单独放大了亮色物质的区域。

    一道干瘪得几乎仅余皮囊和骨架的身影,伏卧在亮得刺目的绿色液体上,身上有普通作训服的轮廓。

    张丰毅走近过去,小心地俯低身体,把枪口压到干瘦身影的脖子后,伸手试了试他的动脉。

    动脉依然温热,跳动有力。

    张丰毅猜测,子弹应该是在他想要逃离时,射中了他的大腿动脉。他身体下通过夜视仪观察到的绿色物质,则应该是尚有温度的血液。

    其实光打中大腿是不会致命的,可以说,现在的雷蒙德本应尚有反抗的余地。

    但他显然是已经陷入休克状态,原因想来便是动脉断裂导致的失血过多。

    …我从打中他,到靠近他,至多也就是几秒钟的空当。

    …几秒钟的失血就让他彻底昏过去了,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可一瞬间,张丰毅产生的疑问又旋即消散。

    假若以人的身体来衡量,几秒钟就休克的确是速度过快。

    但现在的雷蒙德明显不能以常人来看待,他更像一头野兽,血液循环的速率想必要远快于人类。

    张丰毅好奇地抚摸雷蒙德伏卧地面的身体,从它的颈部缓缓往下。

    张丰毅猜想,既然异变的雷蒙德,其血液循环速率出现了变化。雷蒙德的其它身体部位是否也会发生改变。

    忽然,他由上往下抚摸雷蒙德脊柱的手掌顿了一下。

    他心里陡然一惊,指肚传来锋利物体的刺痛感,仿佛摸到了一柄匕首上锐利的刀刃。

    但细抚之下,又略有不同。张丰毅摸到的东站周边质地粗糙,有古怪坑洞及圆滑小突起。

    张丰毅急忙移动夜视仪,朝手掌受阻之处看去。

    仔细审视之下,只见雷蒙德的脊柱上赫然呈现出一排锋利而诡异的锥状骨刺。每个约有人拳头大小,它们似是一节一节地直接从脊椎骨生长而出,刺破了雷蒙德满是血污的作训服。

    而张丰毅刚刚抚摸过的躯干部分,竟也十分奇怪。他的感觉中,没有察觉丝毫柔软的脂肪层,仿佛几毫米厚的作训服和皮肤下,就是坚硬的骨骼与强健的筋脉。

    张丰毅收回手,反复作深呼吸以平稳心情。

    …不管怎样,我估计他应该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了,他身体的异状还要由本部的专家具体察看、分析。

    …并且,光靠我一个人是解释不了雷蒙德和我的异常的。

    身体同样出现了解释不清的变化,为什么我的能力能让我增强战斗力。而为什么他的变化就使他完全丧失理智和人性,甚至包括原有的身体结构。

    张丰毅暂且把他的疑问搁置一旁,起身,利用夜视仪在废弃别墅里寻找起伊桑来。

    当前,把尚有一丝气息的雷蒙德带回本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漫无边际的浅色地面,孤零零的水泥屋柱,倾倒的废旧薄木门,和斑驳的石灰墙壁。

    张丰毅举着夜视仪,在别墅内环视一圈,没费多大力气就在靠近墙壁的楼梯口发现了亮色的健壮人影。

    他倒在楼梯台阶上,像是已经昏迷。

    张丰毅大踏步前行,到人影跟前站住。

    体格健壮的伊桑伏卧在层层阶梯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右手边放着他的ak47。

    他可能连举枪还击都未能做到,便被雷蒙德突如其来、从天而至的攻击打倒在地。

    他的作训服被某种尖利物以极快的速度撕开,留下几道纵贯背部、由肩胛骨延伸至腰腹的触目惊心的爪痕。爪痕内血肉模糊,被涌出的鲜血溢满。

    张丰毅知道事不宜迟,以伊桑的伤势,再拖延下去,怕是有生命危险。并且,雷蒙德已被制服,再无危险可以威胁到他,他可以径直离去。

    他把沙漠之鹰收到腰间,抬手,用力扛起毫无知觉的伊桑,让他的重量全部压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拉着伊桑绕过他脖子的胳膊,防止伊桑从背上滑脱,另一只手举起夜视仪,他艰辛地举步、下脚,走出了别墅。

    别墅外一直焦急等候的指挥官瑞迪听到别墅里有枪声响,就觉得伊桑肯定是和雷蒙德交上手了。

    他便撇开他的手下们,端着夜视仪独自守候在老旧红木门外的沙袋掩体后。

    在他的预计中,制服雷蒙德虽然需要时间,但伊桑经验老到,实力更是有目共睹。黄毛小子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结局必定是行事稳重、阅历丰富的伊桑沉稳地走出大门,而黄毛小子则费力地抬着受伤的雷蒙德跟在后面。

    任务一旦圆满结束,他瑞迪就能领取全部的赏金。

    至于黄毛小子拒不交枪一事,瑞迪事后也自有他的方法。

    本部固然强大、无法动摇,可黄毛小子就是个刚入门的新手,想来也不会得到本部过多的重视。只要趁他空闲之时,动用自己在纽约黑手党中的人脉。

    黄毛小子总有他在意的人,控制住他们,就不愁挖掘不出那把枪的秘密。

    虽说他瑞迪是黑手党军团的指挥官,行事作风与军队的教官相近,向来给人正直、刚毅的印象。

    可他到底也是从纽约的臭水沟街头成长起来的,是从普通的打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若没有点城府,没有几分狠毒的心思,恐怕早就死于纽约黑道间的地下征伐了。

    破旧的红木大门被从里面打开,瑞迪透过夜视仪的物镜,观察到门隙的墨黑中现出两个人的明亮身影。

    等候在外已久的瑞迪先是嘴角上扬,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继而他仔细察看起来,突然面色陡变,心头仿佛有惊雷炸响。

    的,他自言自语道。

    他又慌忙抬起夜视仪,审慎地打量起对面搀扶着伊桑的张丰毅来,怀疑他刚才看错了。

    然而,夜视仪中的景象证明他没有看错。

    瑞迪都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那个身体沉重,两腿无力地拖曳到覆满落叶泥土上的,不正是他竭力攀附的精英杀手,伊桑吗。

    而他所不看好、乃至瞧不起的黄毛小子此刻却搀扶着伊桑,步伐艰难,却方向无比坚定地朝他们走来。

    此时别墅出口外的景象,已完完全全颠覆了瑞迪的想象。

    他自认阅人无数,绝不会看走眼。

    在他眼中,张丰毅不过是个没有经历过世事、缺乏历练的黄毛小子,拒不交枪只能证明他的固执,以及不懂见机行事的愚蠢。这样的人,别说在杀手一道,或是黑道,就算守本分上班,也是决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可为什么伊桑都居然被打到昏迷不醒、失去知觉,而他却扛着伊桑平安无恙地出来了。

    出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场景,是否意味着本部的任务已彻底失败了。

    或者,假如黄毛小子比想象中的强悍得多…

    瑞迪心头不自觉地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的猜测给他带来的震撼,远超他在纽约街头摸爬滚打的前十年,和在纽约黑帮内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的后十年中所遇见的所有意外。这个猜测绝对是他一辈子中想到的最匪夷所思、超乎寻常的可能。

    伊桑显然是丧失了战斗力。

    那么,伊桑口中的新人是不是只身降服了别墅里的雷蒙德。他是不是一个人就完成了任务。

    瑞迪把手指伸入他夹杂白发的头发中,苦恼地挠头,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惊讶。

    为什么我的人去了几十个,也没能制服雷蒙德,他们有的甚至随身携带足以炸毁整栋别墅的重型武器。

    可是他们连呼救声都没能喊出,就全军覆没了。

    …我的人和伊桑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伊桑口中的新人杀手却能做到。

    张丰毅费劲地把后背流血不止的伊桑,拖拽到沙袋掩体附近。

    快到满脸愕然的瑞迪眼前时,他连头都没抬就转身跑进别墅里。

    别墅里还躺着身受重伤的雷蒙德,那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张丰毅此刻的步伐说不出的轻快,他心里正有一个饱含期待的愿望。

    他希望他的奇怪能力,与雷蒙德的失控真的有些关系。他希望把雷蒙德带回本部后,本部能想出解决办法,既能让雷蒙德恢复正常,又能使他解除掉这种古怪的能力的办法。

    说实在的,他并不习惯于自身的强大。他本质上仍旧是那个一无是处、胆小如鼠、没事就爱瞎吐槽的宅男。

    习惯生死也许很容易,可使他这样一个弱者,去以强者的姿态继续生存下去,就非常困难。因为他早已习惯于别人的无视,习惯于自身薄弱如氧气般的存在感。

    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那让他觉得他不是和周围一样的人,仿佛他就是应该被抹除掉的异类。

    张丰毅拖着血流如注的雷蒙德,出了别墅。

    在他夜视仪的物镜里出现了呆若木鸡的指挥官维迪,看着他难以形容的眼神,张丰毅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腰间的沙漠之鹰。

    他默默警惕着对面的维迪,想了一下,还是勉强向他请求道:

    “你能派人带我们回本部吗,雷蒙德和伊桑都受伤了。”

赠送的面包

    瑞迪自是不敢再怠慢张丰毅,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派人连夜把张丰毅他们送出了长岛郡。

    深度昏迷中的雷蒙德和伊桑,被转送给曼哈顿区一家可靠的私人医院,而张丰毅则被恭敬地送回他在本部附近租赁的高级公寓。

    回到公寓的张丰毅把他的战术背包扔回房间。不管怎样,毕竟任务已经结束,他浑身轻松无比地走出了装饰奢华的高档公寓。

    他肚子有点饿,想出去吃宵夜,顺带着也去享受一下纽约的繁华夜生活。

    他很少出门,更很少深夜出门。故而,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纽约的大街小巷灯火辉煌,街面明亮得晃如白昼。

    望不到头的笔直公路上车水马龙。

    巨幅的彩色流动广告屏,灯火通明的办公高楼,轮流变换色彩的炫目霓虹灯,照耀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与车流。

    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肉汤,把原来的声音都遮掩下去。其中操纯正美语腔、嗓音充满诱惑的明星小姐介绍商品的声音,汽车启动引擎的嗡鸣,和衣着时尚靓丽、挎着手提包的女郎们互相谈论的声音是最主要的几种。

    长得像个路人甲的张丰毅漫步在裸露大腿、身材妖娆的美国女郎中,一如往常地没被任何人注意到。

    他找到了路边之前留意到的一家法国餐厅,走了进去。

    餐厅地处街边相对僻静的角落,里面静谧无声,装修得很气派,颇有小资的艺术气息。

    典雅的红地毯覆盖地面,简单的几排两人桌,端着圆盘的黑马甲侍者穿行其中。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叫了份牛排。

    侍者走开后,他一边眺望纽约如梦似幻的繁华夜景,一边自顾自地发呆。

    其实他要是住在纽约的唐人街,平时生活会更方便一些。

    那里的居民、广告牌使用的都是中文,满大街都是华人开的中式餐馆。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碰见几个同乡,和以前在国内生活也差不多了太多。

    但是他仍旧选择了,现在所租赁的这所陌生的公寓。

    他可能就是喜欢身边没有朋友、没有熟人的感觉,虽然偶尔会感到如潮水般袭来的孤独感。

    在这漫漫城市里,他孑然一身,仿佛匆匆过客一般在这里驻足停留。

    他知道他不会和这里遇见的人发生什么,没人认识他,也没人有试图结识他的**。他们每个人都以同样陌生人般冰冷的目光瞥过他的身影。

    他喜欢这种不被人重视,普通到没有丝毫特点的感觉。说实在的,那让他感到舒适,那给予他一种如同婴儿熟睡母亲怀抱之中的安全感。

    他之所以选择这家法国餐厅,也不是因为查理的宴请使他爱上了法餐。而是因为这里每卖出一份牛排,就会赠送给客人一份廉价的吐司面包。

    吐司面包才是他想要的,味道跟国内蛋糕房卖的简直一模一样。

    餐厅入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粉红包臀裙、黑色马尾辫翘起的性感女郎。

    她轻提着名贵品牌的手提袋,似在欣赏窗外的夜景。那曲线优美的后背,恰好朝向张丰毅这边。

    侍者这时端来了张丰毅的牛排和属于他的、海绵般的大吐司面包。

    张丰毅拈起盘子边的刀叉就准备开动,可正欲切割牛排的手又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忽地觉得入口处亭亭玉立的背影有几分熟悉,于是便蹙起眉峰思索。

    记忆中的人影渐渐浮出水面,张丰毅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得十分苦涩。

    他享受纽约夜生活的、难得的好兴致,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名叫伊万诺夫的白俄罗斯美女缓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如既往的兴奋笑容。

    她步伐轻快、像小姑娘一样连蹦带跳地跑向了张丰毅的桌子。

    “你叫张丰毅,是吧。”伊万诺夫调皮地冲他一指,欢快地、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张丰毅对面的座位上。“我记得,你的材料上是这么写的。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预先祝贺你。”

    张丰毅放下刀叉,应付似的嘿嘿一笑。他勉强露出尴尬的微笑,假如那还能称得上笑的话。

    老实说,虽然伊万诺夫待人是特别热情。

    但张丰毅对她的印象的确一般,尤其在她对唐的态度上,张丰毅自认完全理解不了她。

    …你抱她的时候,不会被她拿刀架在脖子上恐吓吗。

    张丰毅心里默默地想着。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语速平缓地对满面春风的伊万诺夫说道:

    “我猜,你和我应该不是偶遇,你找我有事吗。”

    伊万诺夫显得非常惊讶,她睁大亮晶晶的褐色眼睛,探身向前问询。她红润的鹅蛋脸颊凑近张丰毅的鼻梁。

    这一姿势显得她更加丰姿绰约了,全餐厅的男人都扭头注视着她的性感身躯,眼神炙热。

    她玩味地看着新人身份的张丰毅,轻轻地笑了笑。

    在这之后,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很多,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又坐回了位置上。

    “想知道,我是怎么追踪到你的吗。”

    “很简单,我是用gps定位找到你的,我们在你的衬衣上动了点手脚。”

    “可我实在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深夜出来。你既不是为了和朋友逛街购物,也不是去和纽约的街头女郎乱搞。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出来为什么呢,你就是想吃一份卖相平常的法国牛排,不能叫外卖吗。

    “又或者,你认为这家餐厅的牛排很有特色,问题是我听都没听说过这家餐厅的名字。”

    张丰毅低下头,边仔细把牛排用小刀割成条状,边轻声回应:

    “和你一样,我也不喜欢这家餐厅的牛排,我好像比较适应于中式泡面。我来,是想吃到餐厅,管饱而且耐消化。”

    伊万诺夫撇撇嘴,和张丰毅这样不懂情趣的人谈话真的是很折磨她的一件事。她侧过身,翘起两条皮肤细腻光滑的长腿。

    事不宜迟,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讲正事。

秘密

    “尽管本部的意思是让你配合伊桑作战,并没有对你抱太大期望。”

    “但你的确在任务完成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你不仅救回了伊桑,而且击伤了雷蒙德,并把他带了回来。”

    “有鉴于此,本部决定正式承认你的杀手身份。”

    “当然,你的训练并不会因一次中断就从此终止,我们仍会对你进行身体素质和精神上的全面提升。

    “但不再是由唐主导你的训练,我们已经在哥伦比亚大学安排了专门的课程,主要是语言学方面的,涉及日语、德语、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在内的十三门语言。其它领域,例如天体物理和应用数学,当然也有。

    “你的射击训练则安排在长岛的一家靶场里。我估计,你过去也没能摸几次枪。”

    “假如学习射击过程中,有任何疑问,可以请教靶场的专业教练。虽然他不是我们的人,但为前来的客人解疑答惑是他的职责所在,相信也不会为难你。”

    “具体的,就这些。”

    “既然你已成为了正式的杀手,依照黑手党时代传下来的规矩,通过上峰,你就能自主接受雇主的委托了。”

    “如果学习、训练阶段有任务委派给你,你的训练就将和先前一样,临时中断,直到任务结束为止。”

    伊万诺夫一口气说完这些,脸上好不容易才出现一次的严肃神情又旋即荡然无存。

    她微微侧过脸来,像是好奇又像是挑逗似地,贴近过来,开口发问道:

    “张丰毅,我很奇怪。能允许我问一下,你是怎么击伤雷蒙德的吗。”

    “由本部资助的私人医院报告给我们的可是,雷蒙德的头脑现在已完全丧失了理智。”

    “可以说,他已不再是他了,就连人也称不上。现在的雷蒙德像电影中的怪兽一样,他的皮肤韧性极强,几毫米薄薄一层却如皮革一般坚韧。皮肤下全是硬度堪比花岗岩的骨骼,和没有丝毫脂肪的肌肉。这样的怪物,老板做了二十多年杀手,也从未遇到过。

    “你接受训练不久,是怎么打伤他的。”

    张丰毅忽然觉得,他的心跳不受控制般地加快了。他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拼命逃避着伊万诺夫看似荒诞可笑,实则洞若观火的眼神。

    事情的真相,他其实隐约能猜出来,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去面对。他宁愿把希望寄托在本部上,也不能相信,他和雷蒙德事实上是同一类生物。

    我要告诉她吗。

    …我估计,我和雷蒙德可能是被人用同一种古怪伎俩改造了。

    …改造后的我们,还能称之为人类吗。

    …雷蒙德不走运,变成那幅鬼样子,我以后也会吗。

    …我到底该不该和她透露。

    她的背后是本部,本部到底是个怎样的机构。我能信任它吗,并把猜想的一切和盘托出吗。

    “嗬”,年轻的伊万诺夫突然惊呼出声。

    她伸手,牢牢地捂住脸。一下子花容失色,仿佛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她…她的模样看上去,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是不是和我一样,猜到了事情的某些真相。

    张丰毅的情绪如拉起的弓弦般瞬间紧绷。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餐厅里议论伊万诺夫娇好身材的男人们、女人们嫉妒的嘀咕之声和侍者经过时酒瓶晃荡的水声,这些声音都被掩盖而过。他的耳中唯有那“砰砰的”心脏搏动声。

    “圣母在上啊,瞧瞧我说了些什么。”伊万诺夫垂下苗条的手腕,伸手轻拍丰满而高鼓的胸脯。她娇喘几声,似在平复激动的心情。“我干嘛要告诉你呢。差点就把老板和本部的泄露出去了。

    “要是老板知道,我可就没命了。”

    张丰毅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他的被别人知晓。

    本部的老板,他见都没见过,想来也只有唐那种等级的杀手才能偶尔见一面吧。老板的过往、本部的机要,他如今并不关心。

    因为以他的实力,谈这些还太早。

    如受惊小动物般的伊万诺夫,倏然又沉下脸来。

    她俊俏如尤物般的面庞眯起眼睛来,审视着近在咫尺的张丰毅。

    “注意哦,别光顾着吃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击伤雷蒙德的。”

    张丰毅怔了一怔。他没想到狡猾如狐狸的伊万诺夫,绕了一圈,竟又把话题转到,他是如何击伤战斗力远高于自己的雷蒙德上来。

    沉默良久,张丰毅表面上一言不发,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已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决不能把他的能力告知与本部相关的一切人等,特别是他和雷蒙德都被暗中用同一种方法改造过的猜测。

    如果本部知晓他与雷蒙德的情况相同,很可能会为了抹除风险,把他做掉。换句话说,就算本部不杀他,也决不能再收留他。

    而手上沾血的他,除了本部,又能去哪里呢。

    要是他的能力曝光,证实改造身体后有稳定的可能性,别说杀手本部有利用他的想法,整个人类社会都会把他控制起来,供科学家详细研究。

    他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他只是一般的实力提升,才能在人类**交织、排斥异类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伊万诺夫嘴角重新勾勒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恰能衬托出她迷人的魅力,和对男性来说致命的甜蜜诱惑。

    餐厅里的美国佬都在窃窃私语,口气里满是垂诞之意,望向张丰毅的目光饱含艳羡。一个普通的中国男人,居然和她聊了这么长时间。

    伊万诺夫随意地倚靠在椅子靠背上,样子又慵懒又妩媚。

    “难怪唐没敢对你下定论,你是个有趣的人呢。”椅子上的伊万诺夫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张丰毅一眼,“既然你不想说,可能是没准备好措辞,我也就不追问了。”

    “因为若是追问下去,是会破坏美好的艺术气氛的。”

    她停顿了几秒钟,抬手提起她的手提袋,以与来时一样的欢快脚步走出了喧嚣角落里的僻静餐厅。

    临走时,她留下一句:

    “千万不要忘记,明天的课是从9:00开始的,课是由杰西·罗夫雷多教授讲授的。”

    “对了,也不要睡过头哦。”

    体态风骚的伊万诺夫,款步走出餐厅的时候,全餐厅的男人都在翘首观望。一个胡子拉碴的美国大叔气愤地把叉子扎进盘中的牛肉,恨恨地低声骂娘:

    “**,那个可恶的中国男人肯定是她包养的姘头,她的审美观真是奇怪。”

两种能力

    张丰毅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男人们,嫉妒得想要杀人的目光。他装出腼腆微笑的样子,目送着身材火爆的伊万诺夫,扭动腰肢,袅娜地离开。

    即使伊万诺夫从视线里消失,他的心脏仍是紧张地狂跳不停。

    他把刀叉匆忙搁到桌上,取出足够数额的大把美钞,再没有什么享用面包的兴趣了。

    张丰毅疾步跑回公寓,关上房门,挂上防盗链,就伸手脱下外面的外套和衬衣。

    他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他那件浅蓝色的衬衣。最后在衬衣的一枚厚度异常的纽扣上,发现了约有硬币大小的gps定位微型跟踪器。

    它的大小约等于、略小于衬衣纽扣的大小,与黑纽扣同色。

    如果不是有意寻找,张丰毅根本发现不了这么细小的物件,他很容易就会忽略它。

    他没有拆除跟踪器,而是索性把衬衣扔进垃圾桶,准备明天一早把它丢到公寓外的垃圾箱里。

    然后他坐在床上,低头沉吟起来。

    伊万诺夫那个婊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我的衬衣上做手脚的。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来。

    …先是在我公寓里安监听器,后又给我身上装什么gps定位跟踪器,鬼知道他们还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如果他们另外安装了其它的监听设备,只是我没有找到。那就岂不是说明,我的一举一动现在都在本部的审视之中。

    想到这里,张丰毅不禁略显恐惧地环视房间一圈。

    他立马觉得,在明亮的灯光下,惬意舒适的房间里,不知有多少双隐形的眼睛,正在无声地观察着他。

    他努力想推护住的、作为普通人生活着的安全感,霎那间就被狡诈的伊万诺夫摧毁殆尽。

    他根本不是什么不被人注意的平凡小人物。

    他以为别人不会知道他,可现实与他的想法竟完全相悖,那些经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秘密。

    他们匆匆瞥过傻子一样的张丰毅,扭转过来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

    毎天早晨,他按规律起床、穿衣、洗脸、出门,晚上回家脱衣睡觉。他的一切活动像一部电视剧被人记录下来。

    而伊万诺夫站在他所看不见的幕后。她环抱玉臂,像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他在泡沫塑料做成的树上爬上、爬下。

    他犹如笼中困兽,只在方寸狭地逡巡反复,却不自知。

    而本部才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掌控一切的造物主。他的生活,不过是造物主允许下的喘息。

    他的胸口如小鹿乱撞,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在他的世界观中,哪怕他身份信息泄露,甚至是说,就算他脱光衣服到大街上裸奔,也不会有人拦阻,或是多看他一眼。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不需要得到过多关注的路人甲。

    他总是在他人的爱情故事里做那毫无意义的陪衬,永远是在他人铸就的不朽传奇间路过。他很适应于这种平凡到极点的生活,如同丑陋的蝙蝠适应于漆黑一片的夜晚。

    他很习惯路人甲的身份。虽然得不到太多,可也没什么值得失去的。

    已经习惯的事,再想改变,真的很难。

    他抬手按下吊灯的开关,房间里顿时陷入了黑暗,窗外纽约光怪陆离的灯火交织进宁静的房间里。

    幽暗处的张丰毅起身,去写字桌,拉开了抽屉。

    他拿出一本大学时用于记录程序语言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进入靠里的一间卧室里。

    笔记本的封皮是用硬纸包裹的,侧面磨损得很厉害。

    他翻开笔记本,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质感,禁不住回忆起当年偷带它入场考试的情景。

    张丰毅想要借笔记本整理一下他的思绪,他现在有一种出奇强烈的渴望。

    这种渴望需要他用笔和纸记录下来,就像直接刻进他心里似的。刻进心里的话,以后就不会随时间一同流逝。

    他害怕因为以后琐事多,就忘掉了什么,尤其是他的初衷。他不敢想象他有一天忘记了他的执念,在上流社会的舞会和派对中流连的情景。

    也许某天,他身上的秘密就会被人发掘出来,结果只能惨死在阴沟里。

    他渴望脱离伊万诺夫和本部的监控,他渴望破局,渴望从危险的任务、危险的变态和疯子当中逃脱出来,他渴望着让他的人生如打碎的瓷瓶般恢复原状,他渴望一切如常,回归到所谓的岁月静好中去。

    这种渴望,成为了他做出行动、做出改变的动力所在。

    笔记本的纸张,正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要在背面具体整理他现在的情况、想法和思路,以及作出的种种假想。

    为了躲避本部可能的监听和监控,他采用了手写的办法,并关闭了公寓里所有的光源,拉上了窗帘。笔记本里原有的内容也能遮掩他写下的文字。

    毕竟谁能想到,他会在已经用过的笔记本上书写这些关键信息。

    虽然摸黑写字确实很难,但他又不是学习练字。字迹潦草无关紧要,不受影响,只要事后能认出来就行。

    …我的能力出现于2017年的秋天十月份,具体的能力可分开描述为两种。

    一种表现为可自由放缩视角的能力。它能自动对我内心想要看清的事物进行局部放大。放大与缩小的范围大致在正常视野,和使用六倍瞄准镜的镜内视野之间。

    张丰毅觉得,最好给他的能力起一个可以恰当地概括其特点的名称。

    因为能力主要对射击中的瞄准过程产生有效的强化作用,所以我称之为“全息瞄准”。

    另一种能力则表现为,我能主动感应到远程攻击抛出物的曲线和命中点,并相应产生调整姿势和力度的神经冲动。此外,也能感应到大体方位上,即将射中我的敌人。

    这种能力,我称之为“狙击感应”。

    我的猜想是,在我去中印边界执行第一次任务期间,有人对我和雷蒙德的身体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特殊改造。

    实施者是谁,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进行改造,又是如何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完成改造的。由于接触的人很多,且都有合适的动机。我目前得不到答案,也没有头绪。

    但就当前而言,就是这种改造彻底改变了雷蒙德的身体结构。这种改造是他失控的根本原因。

    而它对我却似乎只有好处。它使我在无意间,能发挥出远超实际水平的战斗力。并在此后,历经食量剧增、头部阵痛的阶段,最终产生了以上描述的。

    至于为什么雷蒙德最后失控,而我产生了不凡的能力。实施改造者为什么要选中我们,以及我怎样才能恢复如初。针对这三个问题,我也是一头雾水,没有任何思路。

    但无论本部和人类社会对我的能力持怎样的态度,是利用为主,还是抹除为上,我都决不能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切记,我必须要一直保守自身的秘密,伪装得像一般的杀手一样。训练也要学着循序渐进,切不可暴露全部实力。虽然可以对获得的能力进行适当的利用,但无论如何,不能叫无关者发现,包括唐和伊万诺夫。

    我要注意,在以后的任务中,不仅要增强自身实力,防备本部和其他敌人,更要随时留心,多加调查,想方设法找出幕后作崇的实施改造者。

    因为我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我要使自己恢复如初,重新成为人类社会的一员。

    写完以后,张丰毅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虽然伊万诺夫奸诈狡滑,本部更是来历神秘、背景强大,但写下这些,起码能让他脆弱不堪的内在得到些许宽慰。

    他没有忘记伊万诺夫临走前的话,他明天早上9:00有一堂重要的课程,估计之后会一直如此进行下去。

    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是种奇怪的感觉。自负的人会因此感到高人一等,爱炫耀的人会不时把它拿出来显摆,有经济头脑的人会挖空心思用它谋取暴利。

    假如是这些人拥有张丰毅的能力,政府和人类社会绝对不会因他们的能力,就把他们囚禁、或是下狠手除去。因为他们沉迷于俗世的金钱、名誉,贪图眼前利益,目光短浅,脑子里除去钱,再没有其它的东西。

    所以,假如是他们,得到了能力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浪来。

    可张丰毅不一样,他是个杀手。虽然经验不足,但是杀手就是负责杀人的职业。张丰毅现在发现他能力的唯一价值,也是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提高杀人的成功率,使其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如果公众知晓,整个人类社会不会放过他。如果本部知晓,本部也不会放过他。

    而且以张丰毅的性格,他得到超乎寻常的能力后,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它再还回去,好让他重归原来平凡,却无比安适的生活状态中去。对于张丰毅来说,除掉他身上的能力,得天时,合地利,顺人意。假如能实现,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拉开窗帘,就着外面街道透过来的灯光,把笔记本和圆珠笔放回原处。

    他隐约记起冰箱里,好像还冷冻着一排没人喝过的百威罐装啤酒。

    张丰毅平常是不喝酒的。实际上,由于他从未参加学校和公司的应酬,他几乎就没喝过酒。但是今天,他就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

    他想象着,倒出去的啤酒冒出像海浪一样的雪白泡沫,又绵软又纯净,霎时间溢满干涩的咽喉。二氧化碳携带着微小的酒滴轻轻碰撞到口腔的前鄂,像喝汽水似的,但又有很大区别。

    他并没有开灯,就趿拉着拖鞋,向冰箱的轮廓接近过去。

    屋里只有微弱的昏暗光线,他取出一瓶美国百威啤酒,手感微冰。一边撕开拉环,往嘴里倒进一口,他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

    张丰毅啊,照这样下去,你以后,一定会变成老酒鬼的蠢样子的。

    长夜漫漫,灯火阑珊。

    张丰毅随意地坐在阴影里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廉价啤酒,彻夜未眠。

    奇怪的是,即使他整夜不睡,张丰毅也感受不到通常熬夜时头昏脑胀的感觉。

    他甚至完全不困。

    原本想用啤酒灌醉自己,一觉睡到天亮的。结果身旁的垃圾桶扔进去约莫二十多个白锡皮空易拉罐,他竟然仍没有感受到丝毫醉意,脑袋清醒得像刚睡过一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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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危任务介绍:
被公司开除的员工张丰毅,屡次求职无果。偶然的机会,一个陌生女子的来访改变了他的生活…高危任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高危任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高危任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