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夜间杀人案
手掌向前一刺,四指并拢,手臂推前捅进后背心。那人奔跑的动作瞬间迟滞,他睁大眼睛,眼睛里充满痛苦。
三号的手指完全处于一个平面,像捅破层窗户纸那样穿入了他的肌肉,黧黑的皮肤,猩红的**,溅射的血液。
三号干脆捅穿了他的胸膛。沾满血液的指头从胸膛里露出,黏稠的血液涌出胸腔沿着手指流到地上。
其他两人一见此情景,唬得是倒抽凉气,然后大惊失色地抬腿要跑。三号把手从尸体的胸腔里抽出来,尸体轰然倒地,而后尚染猩红的掌尖反手一划,在一人的脖子上割开了一道粗粗的伤口。最后伸手拽住一人的衣领,拉着他摔到地上,抬手一劈,掌刃重重地打中他的脖子,旋即两眼一翻,冒出白沫。
三人有的死了,有的还吊着一口气。三号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们,然后蹲下身子,在脚边的尸体摸索起来。他掀开死人的衣襟,露出里面丑陋的胸毛,五指挖进他的胸口,立时有泊泊的鲜血流出。稍微一用力,就有手指穿进其中。两三秒的捣弄,他缓缓抬起手臂,喷涌的血液从指间洒落。
掌心赫然躺着一颗温热的心脏,突出的血管在其上蔓延。而死人胸口的大洞清晰无比,深得让人望不清。
三号把心脏凑到嘴边,张大嘴咬了下去。新鲜的心脏极富弹性,牙齿深入心尖,他像原始的食肉动物那样从心脏上撕下了一块。
动脉喷出的血把他的手和他的面颊,染得十分凄惨,颔骨缓缓嚼动。他的眼眸现出一抹狠厉的红色,不知是血丝,还是瞳孔的颜色。嘴里溢出人血,他吮吸了几下指头,表情满足。
他的脸上、手上此时全是血,然后蹲在那里吃东西的他无意中瞥了一眼街角。只见短裙女表情惊恐,套着黑色丝袜的长腿瑟瑟发抖,背靠着商铺的外墙,从眼神中可以读出,她现在非常想远离半分钟前还是救人英雄的人。
“留着别动,就算你叫了,也不会有人管你的。”
三号其实是有语言能力的,只不过愿意动用的时间比较少而已。他嘲讽般地说道,而后低下头,慢慢地就着鲜血把那颗心脏吃光。细细咀嚼、品尝的过程很长,对短裙女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食用过后,他方才用死人身上的衣襟擦了擦唇边的鲜血。擦干抹净,姿态优雅地起身,脚上的皮鞋和衣领都是原先的干净整洁。
他来是为了寻找美味的食物,特别是活物。坚韧的肌肉、散发血腥味的血液令他迷恋,他的举动也不是见义勇为。别人兴许会充当绅士,把受惊的短裙女送到附近的警察局。但他是精神混乱的实验品,一切行动听凭本能。
他走到短裙女面前,阴鸷的目光逼着她退到墙上,然后开始动手撕她的衣服。短裙女吓得快哭了,三号搂着她的身体的时候,感觉她在不住地颤抖,只是胆怯得不敢拒绝。
船上的保利亚斯夜晚起床,估计时候将近四点,便睁开眼睛,望了望舱室外面。船顶的大灯照耀着窗玻璃,舱里舱外漆黑一片,已有一艘渔船悄然无声地,乘着夜色离开。
保利亚斯准备去叫三号,但一摸身边的被褥,空荡荡的没有人。扭头一看门口,有一人在拖拽船角的湿渔网。他便知道是三号起来做事,心中有了一丝暖意。
穿好衣服下床,盛放皮裤的壁橱向外打开。里面只有一套,原本属于他儿子的那套已经被人取走了。
他去到渔船的甲板,夜晚风很冷,彻入骨髓。冷风习习,保利亚斯看见三号把渔网拖了过来,他转身回了舱室,打开灯启动渔船。
渔船驶进大海时,他看了看旁边墙上的挂钟,刚好四点。舱门敞开,方便通话,渔船前行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海上波涛汹涌,渔船上下颠簸。他随口吩咐三号:“找一下渔网上挂着的漂流物,我喊放你就扔进水里。”
三号依然是默不作声的样子,但已对三号有一定了解的保利亚斯知道他听清了。日常的捕鱼工作于是在宁静中展开,低低的天幕悬在海平线上,一望无垠的海面仿佛墨色的镜面。天边有一条亮白色的光带,云层依旧呈现出压抑的青灰色。
三号把渔网上装备的浮子一一扔下去,渔网在船底下几十英尺处铺展开来。他望着渐渐发白的天空,停下了手中的舵。
天明以后,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在码头所在的区域迅速传递:有人在街角发现了三具尸体,并有一女子向警察局报案。凶杀、强奸、食人,这些罪孽一时之间成为当地的新闻。
三具尸体皆死状凄惨,一人的胸口被挖出了大洞,场面血淋淋的。来检查尸体的警察说,三个人都是一击致命,是用某种钝器造成伤口的。
报案的女子是港口附近的妓女,本来是要经港口去客人的家里的,半路却有人骚扰。反而是救了她的人,事后又侵犯了她。警察局派人去港口办案,查到港口的渔民时,三号刚好和保利亚斯外出打渔。
戴着兜帽、面色阴沉的木岛良辅独自在电梯里守候,微弱的失重感凭空产生,电梯倏然上升。他的肩头裸露着,是特意撕掉的,约摸一英寸长的刀伤依然留着,周围已经愈合,未愈合的是肉红色的。
木岛良辅一脸平静地走进藤田町的房间,藤田町此时正站在桌边挥毫泼墨。这是他的书房,充满了传统的日式气息,窗前焚着香,桌上铺着一张极大的宣纸,垂悬的毛笔笔尖浸透墨汁。他在写平假名,这时转过身来,看着门外的木岛良辅。
他问:“休息得怎么样,可以执行任务了吗。”
木岛良辅沉着脸,弯腰行礼,只答:“还可以,能够执行了。”
“话说回来,你的伤,”藤田町扫了他眼,“我觉得似乎还没好完全呢。”
“大概一多半吧。”
被本部盯上
“难道一多半就是你能执行任务的底气,”藤田町忽然拉下了面孔,质问他:“要是剩下的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拖累了你,而且使你失败了,你该怎么办。你带伤来见我,只是想证明你的能力吗。”
“我感觉我的状态非常好,这点轻伤不会连累我太多。”
藤田町看着他的眼睛说:“利器贯穿了你的肩膀,怎么能叫轻伤呢。里面的肉还没长好,要你去我怕你送死。”
木岛良辅断然道:“不会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藤田町反问:“事实上有这个可能吧。”
木岛良辅默然。
藤田町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去书房里取下一把朱红刀鞘的武士刀,举在手中对他说:“你用那条受伤的胳膊试着挥刀,如果状态比起先前差不太多,我就让你去。否则就以负罪之身待在病房里,等什么时候伤好再去执行任务。”
他把武士刀扔到木岛良辅的面前,让他捡起来试一下。
木岛良辅有些犹豫,但仍然是半蹲下来,探出手要抓那柄刀的刀柄。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胳膊抬起来时微微颤抖,很艰辛的样子。他把刀柄握住,一用力,胳膊的震动就更加明显起来。
空气仿佛凝滞,刀柄随着臂膊的肌肉而颤动着,发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他猛然扣合刀柄,咬牙起身,将藤田町祖传的武士刀拿在了空中。
即使这样,武士刀依然时不时地战栗一下,他的伤口使他感到吃力。然后慢慢地控制战栗的频率,木岛良辅汗如雨下,眼眶边全是汗水,面颊泛红。
藤田町大声问他:“能行吗。”
他把刀柄握定,低吼道:“能的。”另一只手攀上刀鞘,速度极快地抽出刀来。刀鞘往地上一掷,旋即飞快地舞动刀刃,雪白的银光缭绕、飞舞,在眼前不停闪烁。然后忽地收至腰间。再拾起刀鞘,往里一收,面色如常,
藤田町端详了他几分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事去问伊万诺夫,她的业务比较熟练,不要老是让池田成彬为你补空子。这次行动,你才是主官。”
木岛良辅点了一下头,沉声道:“是。”
今天早上,张丰毅收到了来自印度孟买吉福德侦探的消息。他们在一家旅馆住下,目前在找寻可去往边境地区的汽车。
“情况怎么样,有本地人愿意载你们去吗。”
“有两三家提出了,”从电话里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们所处的环境非常嘈杂,印式的叫卖声时时可闻,“价钱有点贵,主要是考虑到没有值得信任的保镖。我和本特商量要雇一些人手,作自卫用。”
“这个想法很好,”张丰毅赞同道,“你们在印度办事,又是局势复杂的边境地区,治安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带着人总是可靠些。路途的花销由我负责,不要在意钱的事情。”
吉福德侦探和本特并肩而行,走在孟买的集货市场上。烈烈的太阳照耀着又干又硬的沙地,热闹的集市上满是整车贩卖的热带水果。他用雄浑的男声说道:“计划是今天启程,沿线摸排线索,如果遇到甘比诺家族的人,还需要您出来证明一下。我们可能会用到他们。”
张丰毅嗯了一声,“我的电话会一直开着,不管是有什么问题,还是有什么进展,多向我汇报。”
吉福德侦探答应了几声,便放下了手机。路旁有一间租车的小店,屋里很是阴暗,都是汽车的一些零配件。吉福德侦探拉住一旁的本特,带他进了这间面积狭小的店面。
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云彩淡淡的,阳光温暖明媚。张丰毅把窗帘拉开,又跟他师傅交流了一次。
他问:“今天本部有没有通知你。”
“本部的职员都相当懒的,他们有的人可能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尤其是那些新进来的。”埃尔维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在我身上花费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要是他们愿意帮我交房租水电,让我干什么都行。”
“所以说,本部把你放出来以后,就再没有其它动作了。”张丰毅感到颇为费解。
“没有更好,不会得到利益起码也不会失去什么。”
“可本部要是真想查我,依师傅你看,”张丰毅顿了一下,“还会做什么。本部那么多人,怎么会就此放弃、不了了之呢。”
“调查你的住所,装监听、监控,搜集你的帐户信息。根据多个方面,弄清楚你的人际关系网,再找到与你有异常交往的人,审问一番。本部这都是例行公事,一贯如此。”埃尔维斯显得对本部十分了解,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师傅你觉得我能挺过去吗。”
埃尔维斯沉吟一阵,“能不能挺得过去,得看老板的态度。”
“我这件事情算严重吗,按理说也没有危及到他的利益。”
“老板在乎的不只是他的利益那么简单,唯我独尊的地位、本部的发展、武士的荣誉,诱使他作出应变的原因许许多多。你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得考虑到这些,如果他觉得你非常可恶,对他的价值也不大,就会痛下杀手。”埃尔维斯言之凿凿。
“我最近能出门吗。他们是不是已经盯上我了。”
“早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埃尔维斯不容置疑道:“他们就已盯上你了,因此才会找到我,对我加以审问。现在你完全可以认为,他们掌握了你做过的所有计划,就等老板的态度了。要是暂时准备留你一条命,你出去买菜什么的,应该没事。这毕竟跟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但是有关你职业的行动都得搁置起来,万一被发现就是雪上加霜。”
“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张丰毅问。
“发生过。事实上,大概每隔十年就会有一名杀手被本部暗中清除。这些人被杀掉的原因很多,有些是任务没完成就跑回来的,有些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还有些是为了金钱出卖本部。”
依次盘问
“我这种属于什么,”张丰毅急切地问,“只是背后的动作有点大,花了很多钱,请了不少人而已。”
“他不在乎你花了多少,”埃尔维斯断然判断,“数量再多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数字而已。老板的家底不是你我能想象到的,他担心的,是你的擅自行动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我俩差距这么大,他怎么会忧虑呢。”张丰毅疑惑不解。
“你想,如果有人得知你在纠集自己的力量,等于是在本部开了先例。身为驾驭半个世界杀手的老板,怎么会容忍他的手下有自己的能量,并且能避开他单独调集呢。要知道,能用在别人身上的能量,也能用在他身上。故而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他一定会下狠心的。”
“我就是那个开了先例,想动摇老板的杀手。”张丰毅心中涌上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
“是啊,你现在的处境危险。”埃尔维斯验证了他的想法。
张丰毅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一下蹿出许多烦乱的念头。他焦急地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信任我。”
“什么都不用,”埃尔维斯十分肯定地说,“安稳待在家里,像往常一样,别接触你认识而与本部无关的人。他们会安心的,只要你别有任何异常的表现。”
“现在是早上十点,”张丰毅往墙上的挂钟望了一眼,“照这个时间我该打开电脑打游戏了。”
“你还喜欢打游戏,”埃尔维斯心想如今的美国孩子才成天上网打游戏,但是他果断对张丰毅说道:“那就马上坐到你桌前,该怎么做就怎么来。你的一举一动,包括这次我和你的通话,只要他想要,他就能知道。”
“我还得装得像样一些。”张丰毅坐到椅子上,边翻开笔记本电脑边聊道。
“怎么平常,就怎么装样子。”埃尔维斯耐心吩咐,“你就当是上司来检查,你为了掩饰开小差的事实,故意装一会儿。”
“这哪里是一会儿,今后几天都得处在这种被人监视的奇怪状态下。”张丰毅不满地抱怨,“既然这通电话可能被本部监听,我就挂了吧。”
“徒弟你就不回报一下师傅。”埃尔维斯试探他。
“要回报的话,等下次有任务了,我把报酬分你一点。现在钱都在别的地方,”张丰毅直截了当道,“也不要问钱在哪里,我眼下必须防着你,以防又被本部抓到把柄。”
埃尔维斯还想絮叨几句,张丰毅却干脆挂断了。
三号和保利亚斯出海归来,就见岸边有一位女警拿着笔记本,在对早些时候拢岸的船只做登记。船只顺着海浪缓缓接近,当船头撞到岸边时,女警的声音由弱变强,渐渐清晰可闻。
“船上有几个人,咋天晚上都在吗。”女警一板一眼地问。
“船上一共三个人,就我和两个水手,咋晚都在船上睡觉。”面相苍老的船长回答。
保利亚斯满腹狐疑地望着他们,他身边的三号也是背着头。随意扫视,左右顾盼,保利亚斯一眼瞥见旁边的船上有一位老熟人。他探过头去问询:“什么情况啊,怎么有警察来查案。”
“听说咋天半夜死了人,就死在离码头不远的街口。”他的老熟人急忙道,神色里是难言的慌张。
“这么大的事,还好我咋天傍晚早早地回来了。”保利亚斯颇为庆幸地拍了拍胸脯。
“女警在登记船上的人,他们怀疑凶手可能是我们中的一员。”那人解释说,“你咋晚船上有别人吗,你回来时好像不是一个人。”
他向后指了指身后的三号,“这是一傻子,走丢了跑到我船上来。我给了他衣服,然后让他跟着我出海。别看一句话都不说,做事手脚利索,学起来很快。”
他的朋友朝船上望了望,看见袒露臂膊的三号大汗淋漓,肌肉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不禁有些羡慕地说道:“凭这副身板,能帮你不少忙呢。让他在这艘船上,你和你儿子去新的那艘。”
保利亚斯正好被说中了,便呵呵一笑,想找借口转移话题。这时却见岸上的女警做完笔录,走了过来。
他跑到船头,伸手要扶警官上船,又招了招手让三号过来。只见岸上的女警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例行公事道:“就在这里吧,等下还要对其他船只进行查访呢。人是半夜一点死亡的。报告我,船上的人,案发十二小时内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不要着急回答,仔细想好再说。”
保利亚斯收回手来,满脸堆笑,“船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咋天傍晚上岸吃过一顿饭,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
“他是你的什么人,员工吗。”女警疲惫地垂着眼帘问。
“应该算是员工,”保利亚斯有些不确定,“他咋天才来。”
“咋天才来,”女警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抬起眼睛看保利亚斯后面的三号,“让他过来,我要好好问清楚。”
“警官,”保利亚斯犹豫着开口道:“他脑子有病,我问他话他不说的,让我来吧。”
女警官黛眉一蹙,停下笔把本子背到身后,然后侧目注视着保利亚斯。她用了很严厉的语气:“脑子有病怎么会来你这儿做事呢,他的家人呢。我不要你答话,叫他站到我面前,现在是非常时期,凶手至今仍未找到,不像是以前查偷猎那么简单的。”
保利亚斯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然后朝三号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到警官跟前。
三号表现出很顺从的样子,低着头走到船头。
女警拿着笔记本,一字一顿地叮嘱他:“现在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答案是肯定,你就点头。否则就摇头,这大概很容易吧。”
三号仍然低着头,被海水打湿的鬈发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体型健壮,硕大的肌肉构成流畅的曲线,只是神情有些阴郁,眉间有一团阴云似的。他的手掌沾着剥落的鱼鳞。
重磅消息
“你咋晚是否如他所说,一直待在船上。”女警端着笔记本,郑重其事。
三号摇了摇头。
女警重又确认:“你是说,你出去过。”
三号点头。
女警把笔记本抱在怀里,面色凝重地问他:“是在死亡时间十二小时内吗,这样讲吧,在咋天晚上七点到今天上午七点,中间你有没有上过岸。”
三号默然,而后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女警的袖子。这动作如此突如其来,令女警一时间有些发懵。
直到他手臂用劲,将女警拽动。警察这才醒悟,拼命稳定步伐站在岸边,急忙要去腰间掏出手枪。
三号的力气大到惊人,另一只手也攀上她的胳膊。抓着衣服往已方这边一拉,扯着她扔到船板上,身体重重地摔落,三号俯身在她脸颊上方。握起拳头,毫不留情地落下,拳峰砸进她细腻的脖颈里。只一下便使她两眼泛白,失去知觉。
两艘船上站着的保利亚斯和他的朋友皆是倒吸凉气,满脸惊骇,不可方状。他两腿好似灌了铅似的迈也迈不动,颤颤巍巍地扶住墙想要坐下来。
三号比他更快,眼神凶恶地望过去,然后几个箭步蹿到近前。一手摸上保利亚斯略显花白的短头,揪着头发就动作迅速地拧断他的脖子。脸上已全无刚才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他俯视着脚下的那具尸体,然后移开视线望向旁边的那艘船。船的主人、水手都吓得坐在地上,两腿筛糠一样地发抖。
他一脸平静地走至船舷边,几乎每向他们迈近一步,他们脸上的惊惧就又增加一分。
沿着船舷步至船尾,舱室上方招摇的风帆鼓荡着。他迈上船舷,然后一把拉住了另一艘船的铁链。这铁链伸进水里,与水底的铁锚相接,脚下借以支撑的舷边至多不过三分之一英寸宽。
三号看着船板上瘫软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将空中的那根铁链握紧。手指轻微地搓动,细微的铁屑如尘土般落下。而后那根铁链砰然断裂,他笑容更甚,在船主人恐惧的目光里放开了铁链。
失去锚的固定,船身立刻向三号的相反方向欹斜过去。船上的人霎时爆发了一阵尖叫,然而尚未来得及拯救,整艘船便扑进了水里,扬起了漫天的水花。三号站在船舷上,好整以暇地目睹了全过程。水花泼溅到他的衣襟上,他背着手,稳稳地在船边行走,上衣系在腰间。
旁边那条船的主人,也就是保利亚斯的老熟人。他匆忙跑进了渔船的驾驶室,满面惶恐地拧动方向盘,想要逃跑。
三号走得从从容容、坦坦荡荡,越过了船头的女警尸体。
渔船趁着此时赶紧逃离,马达加到最大,哗哗地旋转,船尾立即翻出无数的水花,推着渔船驶进大海。三号遥望了半分钟多,便跳下船舷,从女警的尸体里翻找出她的配枪,在落日残照里冲着仓皇逃奔的渔船开了一枪。
一声枪响,枪口冒出袅袅的青烟。他很快地收起枪,望着那渔船沿着奇怪的轨迹,顺水漂流,时而向左时而向右。驾驶室里的驾驶员已经死了,他满是鲜血的脸颊摔到渔船的方向盘上,舱室的玻璃上有一孔极其精巧的弹洞。
渔船的马达依旧运转,驶向更远的地方。
后面的三号又望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解开腰上的衣服袖子,然后大步朝舱室走去。
舱室很是凉爽,空气潮湿,没有外面的闷热。他到落地镜前整了整衣服,系好腰带,打算出去。临走的时候,他带上了女警的配枪。于他而言,这种武器非常好用,能够从几百英尺外打击敌人,就免去了跑步的功夫。
这天绝对是当地的警察分局历史上最恐慌的一天,他们派去调查的警察被杀人案的凶手杀掉了。连同接受调查的三名渔民,还有一人下落不明。且此人至今仍未归案。
通缉令在天明前发布。
张丰毅躺进被窝里闭目假寐,偶尔睁开眼小心地瞥一下墙上的挂钟,就又把头栽进枕头里。窗外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暖和了白色的被子,他想起又不敢起,因为这个时候以往他还在睡觉。
窗头柜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了铃声,张丰毅心头狂喜,赶忙探出手接起。不管是谁打来的,公寓的房东还是吉福德侦探,只要能借机被吵醒,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床了。
一接通,就是伊万诺夫略带惊喜的声音:“张丰毅,早上的纽约新闻你看了吗,有很重磅的消息哦。”
“让我看新闻干什么,”张丰毅反问,“美国总统要选举了,可我也不是什么合法公民呀。”
“这可能是继得克萨斯电锯狂魔以后,最有意思的杀人案了。”电话那边的伊万诺夫激动到声音微微颤抖,“一个半夜出行的魔鬼,两天之内杀了十多个人。死相凄惨,除了一个用枪打死的以外,其余的全是用手弄死的。”
“死了人,你还这么激动。”张丰毅一阵讶异。
“听起来刺激呀,”伊万诺夫理所当然道,“而且我跟你透露一下,老板下的命令,要你去做掉那个杀人凶手。马上就起行。”
“雇主是谁。”
“你管那做什么,总之事成之后会有一大笔钱拿。”伊万诺夫诱惑他。
“他不会是与本部有关的人吧,”张丰毅莫名地猜测,“比如本部旗下的杀手,抑或是别的什么。”
伊万诺夫有些尴尬,只好夸赞一句:“我就知道我们的张丰毅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的。他确实是从本部逃出来的,老板想秘密解决掉他。”
张丰毅暗暗颔首,他还想旁敲侧击地问出关于自己的事情来,便斟酌道:“只有这些吗,除了这次的任务,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送你过去的安排。他的位置我们如今也不知道。你得独自去找。”
“是这次任务以外的特殊安排,只针对我的。”张丰毅审慎地试探。
食人的场面
“难道还要我安抚你的情绪,替本部照顾你多吃药什么的。”伊万诺夫冷声道,“本部又不缺你一个,老板为什么要特殊关照你。”
“不是特殊关照,”张丰毅嘿然而笑,“是其他的。”
“张丰毅,我只是本部手下办事的,想讨好人你可以去找财务部的经理,他除了给钱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恭维他一番,然后要求他给你多发些奖金什么。”
“也不需要奖金。”张丰毅拒绝。
伊万诺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讶然:“你进本部有些日子了,没事就别来浪费我的时间。如果你愿意每小时付我两百美元,我大可以陪你聊到天黑。”
张丰毅心想钱都在吉福德侦探手里,他的帐户已经清空,哪有闲钱来付伊万诺夫。何况他是想从伊万诺夫嘴里套出情报来,又不是要和她谈情说爱。
他犹豫了一下,仍然是:“本部要是没有别的安排,我就去准备了,杀掉他以后就向你汇报。”
伊万诺夫轻轻地颔首,玉指一拨,摁断了电话。她嘴角勾勒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对着手机屏幕,悠悠然自语:“你的秘密是要掖多久啊,屡次死里逃生还能活得四肢健全,从未习武却能次次生还。本部把你当新手看,可你居然能做掉李同恨,你在杀他时,一定没想过他在你的家乡学习过半辈子的古武术。你的小秘密,我觉得这下是藏不住了呢。”
她呵呵一笑,叫来身后的店员,表情是罕见的满面春风。
张丰毅收拾一下,在网上发现了那篇通缉令,是根据监控摄像头捕捉的人物头像来确定的。但只有长相,案发地点、时间,他的身份信息并未显露一点儿出来。
张丰毅并不感到如何奇怪,能本部看中作为目标的人,想来也该有些特殊性。他把上面的信息大体上记了一遍,发现尸体的地点有两个,一个在靠近码头的街区,一个就是码头。假如凶手没有帮凶,他眼下应该还在那片区域,当地所有的居民都知晓了他的面部特征,不会有人愿意搭他去别的地方的。步行太明显,想离开,起码得等夜深人静之时。
纽约灯光璀璨的夜晚很快降临,张丰毅背着行军包默默无言地走在笔直的大道上。道旁栽种着树叶稀少的林木,从大厦林立的纽约市中心蔓延而出,头顶只有间或的路灯。越远离出发点,天色就越黑,甚至能望见耀眼的星辰闪烁。
走进码头边的小镇,房屋要低矮得多,也低调很多。张丰毅挽起袖子,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立马决定进入小镇。
路上一辆汽车缓慢地碾着路面驶过张丰毅身边,他顺手从背后抄出一把冲锋枪。汽车的大灯在面前的路口移过,这多半是今晚进镇的最后一辆汽车。时候将近十一点,街上只有他一人,拖曳于地的影子飘摇着行进。
抽出口袋里卷起的地图,展开略微看了看,他心中对这个镇子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座小镇住着约摸五百户人家,街道很窄,经行的人也少。在这么晚的时候,所有的商铺都关闭休息,幽深的橱窗里一片黑暗。
转过一个街角,张丰毅在阴影中的巷子里前行。
一股疾风从巷尾的街道吹了过去,张丰毅猛然止步。杀手的直觉告诉他,这股风有问题,是一股邪风。轻轻地把冲锋枪夹到臂中。步伐轻柔,蹑手蹑脚,一步步地接近。
耳听得一阵古怪的咀嚼声,像动物园里的狮子在进食,而这食物中有肌肉、有筋膜,好像还有骨头。因为经常有咔擦的细碎声音混杂其中,他谨慎地迈至阴影的边缘,好奇地望了望。
漆黑的夜幕,明亮的路灯,一个人蹲在尸体边,抱了一根肋骨仔细地啃咬。他的方向正好背对着张丰毅,无法看到其脸上的表情。他的衣服是极其干净的海员服,衣襟被拉开,方便进食时血不会滴到衣服上。
张丰毅先是心头一凉,感到难以置信。简直是要他观看活生生的恐怖电影,那人是扑倒了猎物,再利落地咬断脖子,然后才以外科手术般的精确,剥开他的胸膛。而死者恰是小镇最晚回来的那名司机,他的车停在街道尽头,张丰毅对照了一下,完全一模一样。这人刚刚才与他擦肩而过。
端好枪,张丰毅一如往常地拨枪栓上膛。可能是枪栓上移的机械声音,惊动了一心一意啃咬骨头上的三号,他的感觉相当敏锐。举着根半英寸宽的肋骨,俯在尸体上的三号眼神凶厉地转过头来。
张丰毅的目光与他的在虚空中接触了一下,几乎就在子弹出膛的同一瞬间,半蹲着的三号突然从地上蹿起来,一个虎扑以近乎不可能的弹跳力朝张丰毅袭来。
张丰毅只觉头顶一黑,有东西挡住了街道路灯的光线。他急忙脚步一移,放弃了开枪的打算,身形飞快闪进巷内的阴影里。三号重重地撞进墙内,破碎的砖石齐齐掉落,张丰毅看着烟雾弥漫的那里,谨慎地退后,手指虽一直摁着扳机,却始终没有按下。
忽然,烟雾中有了异动。三号疾风般地冲出来,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弥漫的尘埃被扯出来,形成残破的尾迹。张丰毅稍微一避,便听身边的墙里轰然巨响,三号又一次撞入了里面,以一种极其蛮横的姿态。
张丰毅侧过身,背贴着巷子边的墙壁,肩头顿时刺痛起来。他向着痛处瞥了一眼,五道猩红的血痕浮现在上面,流血不止,如同血槽般盈满了猩红的血液。保护用的防弹衣齐整地撕裂,
睁眼一看,三号就扒在对面的墙上,两手扣进背后的砖石内,瞪着泛白的眼睛,眼神极富压迫感。
他嘴角上扬诡异地笑了笑,仿佛在观看着手掌心的玩物。那一瞬间,张丰毅知道他不过是把自己当作好玩的猎物,准备先玩弄一会儿,再杀掉进食。
烟雾弹
屏气凝神,集中注意力,张丰毅迈步前冲,立即摁下扳机。伴随飞射的子弹,张丰毅把枪管捅进他的腹心。
子弹毫无例外地射进了三号的腹部,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身后的墙壁。但是唇边溢出猩红的三号仍然笑着,甚至笑容的幅度比先前更大了。
他双拳缓缓地一握,便有金属子弹掉落,敲击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他生生地从体内逼出来的,张丰毅满脸震惊,然后就被力大无穷的三号捏住了脖子。窒息感涌上的同时,张丰毅手里的枪随即被夺去,咣当扔到一旁。
在张丰毅的印象里,他绝对是力量最大的一位。
三号用手捏着张丰毅,脚踩进墙里足有几公分来借力,轻而易举把他举离地面,而后随便一扔,摔进旁边的墙里。
张丰毅只见到深暗的墙壁离他越来越近,而后头顶一股剧痛,仿佛裂帛般,他竭力想挣扎出来,手扳着三号的拳头。
三号把他从墙里取出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中是**裸的蔑视。他揪着张丰毅的脖子,张丰毅暗暗咽了口口水,然后控制着意念控物施加到脖颈边的那几根铁索。
三号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他感到来自张丰毅的反抗有些加强,不如先前那么轻松了。张丰毅凝神聚气,好不容易松出一丝空隙,又用力扳开一点,立即跳到地上,拔腿就往巷外跑。三号一眼瞥见,匆匆从墙上下来,朝地面狠命一踩。
张丰毅这时从身后的背包里又抽出一把冲锋枪,背着手就开始开火。子弹乒乒地打到巷子里的墙角,三号凌空飞跃。难以想象,一个强壮的男人身形竟可轻灵到这样的程度。
张丰毅一手拉着冲锋枪,枪口的火光不时闪烁,急速前冲。就在刚才的交手中,他已判断清楚两人的战斗力完全不在同一量级上。与其冒死去搏,不如和他打消耗战。
头顶上空的黑影如流星般砸进面前的地里,张丰毅想都不想,拿枪托砸过去,三号恰好于此时显露出身形,抬手挡住。
手一松,索性丢掉了那把冲锋枪。张丰毅快速转向,向另一边跑去,然后从背包摸出一颗手榴弹,沉甸甸,抛了出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奔向灯光尽处的漆黑。
轰然炸响的火光照亮了张丰毅的脸庞,滚动的气浪把炸裂的碎石与沙尘扔到他的背上。烟雾散尽,街上现出一个大坑,边缘焦黑,身上燃着火焰的三号站在大坑的中央,两手**着,交叉挡在头顶。他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让肩头的灰尘落下去,然后摆出跃步前冲的姿势,一个鱼跃就扑了上去。
张丰毅猛然感受到了危险,反身对准身形矫健的三号就是一阵射击。灼热的光芒不停绽放,他的身体依旧向后冲着,三号绽开了几朵血花,可速度丝毫未减,直逼近张丰毅的脸上。
急切间,张丰毅用另一只手握住滚烫的枪管,反手挥舞起来,用坚硬的枪托打中三号的面门。之后疾速退后几步,矢矫地翻滚跳跃,才与如猛兽般行进的三号拉开了些距离。
一手倒提枪管,匆匆拐进小镇的绿化带。去年的落叶遭踩踏,发出清脆的响声。张丰毅握好枪柄,抓握枪管的掌心留下了一块红印。细而密的枝干在眼前辅展,三号穷追不舍,嘴角挂着嘲讽般的笑容。
仿佛进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林,重重叠叠的树干没有穷尽,张丰毅和他兜着圈子。
此时的三号虽狼狈不堪,但内里仍精力充沛,海员服并同全部的衬衫、内衣被烧得一干二净,就连头发也有焦糊之处。爆炸的威力没能对他造成一点实质性的伤害,即使手榴弹就在他面前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引爆。
张丰毅在心里细数了一下他目前的装备,两支装满弹药的冲锋枪,五颗手榴弹,还有最常使用的沙漠之鹰。他觉得没带冷兵器来实在是个错误,子弹对他根本没用,恐怕有某种强大的修复能力。
就在此时,三号突然停止了奔跑,望着张丰毅远去的背影,他从背后掏出从女警那儿得来的配枪。手臂、枪口、与张丰毅的后背心刚一连成直线,就冷笑一声,让子弹出膛。
张丰毅惊骇地感到一股热量从脊椎上升起来,急忙跳开却已有些晚了。剧烈的疼痛旋即传来,子弹打中他的侧背,立时流血不止。张丰毅扑倒在落叶上,涌出的鲜血沾染了身下的枯叶。
三号站在远处阴森地笑着,单手持枪,拨上机簧,把弹道略微降了一降。张丰毅看到那漆黑的枪口缓缓下移,他赶紧回手从背包里又掏出一枚手榴弹,拉开吊环就扔了出去。
树林里霎时爆发出向外扩散的烟尘气浪,弥散的尘埃挡住了张丰毅的视线。一颗子弹从尘雾中咻地钻出,打到张丰毅旁边的树干上。
张丰毅看了看树上的弹洞,心头微凉,急忙爬起来往树林的深处跑,他已然能望见环绕树林的栅栏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张丰毅的枪伤被扯得生疼,一路留下猩红的血迹。
张丰毅简直是在用手榴弹当烟雾弹使用,这些热武器对三号毫无效果。以张丰毅的估算,起码需要五六个像他一样的杀手来围攻,即便是唐,也难以独自应对。本部怎么会让他来做这种事情,张丰毅困惑不已,按他表现出来的能力,足够本部信任他吗。
好容易冲到栅栏边,林中的尘埃渐渐飘散,三号阴沉着脸,抬起头来时笑了一笑,他把枪口瞄准,集中心思要翻过去的张丰毅。
张丰毅心一横,忍痛跨过一条腿,却又是三号的一枪。
大腿一股剧痛,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张丰毅倒抽一口冷气,顺着重力的作用摔到了地上。脊背触到了结结实实的路面,这里满是清幽的路光,精致的二层小楼依然漆黑一片。
张丰毅屏息忍痛,把背包脱掉,翻找出一颗手榴弹。其余的两颗滚出了背包。
紧急求助
张丰毅一边抱着枪射击,一边取出手榴弹,拨掉吊环磕了一下。火光在深黑的树林里乍现,前所未有的激烈枪声于枪膛中喷发。
三号目光坚定地朝着张丰毅跑来,射中的子弹非但不能使他停滞,反而让他露出了狰狞的狂笑。张丰毅大手一挥,把手里的手榴弹抛了出去。那枚手榴弹沿着抛物线飞向三号,在刚抵他的胸膛时爆炸,刺目的血液与浓雾飞溅。
张丰毅快速爬起来,大腿的疼痛感好转了一点便扶着栅栏往前走。刚走了两步,捡起脚边的手榴弹,咬咬牙就再次扔出去,于是又是一股浓烟滚滚在三号的脚边弥漫,飞射的弹片在阴风中穿透空气,插进旁边的树干。
夜幕深沉得厉害,漫天不见星光,连云彩也好似融进了这无边无际的背景。张丰毅把冲锋枪架到栅栏上,用一条胳膊压住枪身,烟雾刚一消散就摁下扳机,口中大吼一声,将所有的子弹倾泻在落叶上的那个怪物。
鲜血染满了他的全身,他的脑袋上也开了花。可即使这样,依然是不屈不挠地向着张丰毅的方向前进。嘴角因血液的存在而使得那笑容恐怖异常,他把女警的配枪远远地丢进了林里,顿时一阵树叶摇落的声音。
张丰毅扶着栅栏,扔掉打光子弹的冲锋枪,又往前走了几步。他心里第一次感到,这回哪怕是有能力加成,也完全阻止不了三号。
手里握着最后一枚手榴弹,张丰毅耳听得那沉重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狠下心来,把吊环拉了出来,正此时,一道明晃晃的灯光闪过他的眼睛,他急忙用手捂住眼睛,瞥见有人来了,便赶紧一瘸一拐地进到旁边的胡同里。
手榴弹依旧被握在手心,吊环已经拉开但没来得及扔出。巷头有一个垃圾桶,他就摸索着坐到垃圾桶旁边的角落里小心地窥望。胡同内相当潮湿,地上黏黏糊糊的,血顺着侧腹和大腿的曲线流淌。
胸腹上下起伏,进来的是几辆警车,他们是被这么大的动静吸引来的。白蓝相间的警车停在路旁,路面上立即被缭绕变幻的警灯光芒所笼罩,车上下来几个肥胖的警察,端着枪大叫:“里面的人趁早放弃抵抗,丢下枪出来。”
警车络绎不绝,鱼贯而入将那片树林团团包围了起来。张丰毅敛声屏气,蜷缩在垃圾桶旁边,抬头观望,见夜空中有一架直升机悬在离房顶不远的地方。
黑色的机身几乎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直升机的舷窗反射着微弱的光。此刻以三号所在树林为中心的区域,五六架军用直升机将装载机枪的机头,一齐朝向了林里的那个怪物。
张丰毅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警察局做好了准备,就算那家伙战斗力惊人,起码也能维持一阵子。张丰毅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鲜血立刻泊泊而出,疼得他倒吸凉气。然后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沙漠之鹰,紧攥着,要是有警察过来,就杀了他。
三号抹了抹额上的血,定晴看了看赶到的警察。这些警察依次下车,有些在正面牵制,有些就偷偷地进了林子。虽然脚步很轻,但他们踩踏落叶的杂音还是被三号听到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张丰毅的方向,张丰毅就躲在墙角后面。而后身形一动,兔子般矫健地蹿出去,聚拢的警察开始喊叫、威胁。三号竟放弃了他的猎物,干净利落地拆卸掉挡路的栅栏,旋即把拆掉的栅栏当作武器,朝堵路的警察挥去。
张丰毅听得外面一片嘈杂,心想这是三号和他们交上火了。借着噪音,他取出手机,屏幕上有好多血,拿袖子擦了几遍才擦干净。
他想找个人把自己带出去,一会儿警察从现场离开,他照目前的伤势肯定不能独自行动。得找个人,带一位私人医生过来,为他简单包扎一下,再谈别的。
张丰毅把音量调得很小,然后给伊万诺夫打了一通。听着外面的动静,有枪响,有直升机的嗡呜,还有明显是遭受重创的惨叫。这些声音把小镇的夜晚渲染得分外恐怖,张丰毅望着天空,云朵缓缓地移动,月亮露出了头。
他心里对本部的办事效率很是信任,但是电话一直不接,便又茫然起来。两处枪伤始终流着血,新涌出来的鲜血印染了旧结的血痂。他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只好拨通了舒嘉的号码。
时间是凌晨一点,待在某个同学家里的舒嘉恼火地拍亮床头灯,然后把手机放到嘴边:“干嘛。”
“是我。”张丰毅的语气好像很温柔,实则是因为失血过多,说话有气无力的。他直截了当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现在才几点,明天再说不可以吗。我明天要上课的,特别缺睡眠。”舒嘉一个劲儿地跟他抱怨,“凌晨一点啊,临终遗言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再说下去,就真成临终遗言了。”
“到底什么事。”
“我遇上了强敌,中了两枪。警察现在包围了现场,得拜托你把我带回去。”
“打在哪儿了,严重吗。”
“一枪在腹部,一枪在大腿,”张丰毅赶紧抢声道:“你别管我伤到哪里了,总之很严重就是了。你不用过来,只要派个合格点的医生抢救一下我,你就算对我仁至义尽了。”
“还需要抢救,你不会不能活了吧。”
张丰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还能活多久这类的问题感兴趣吗。现在拜托快点去叫人,不管是你的朋友,还是你老爹的人,叫来个医生救我啊。”
舒嘉这回听懂了,她哦了一声,然后说:“你的位置在哪儿,我去给你叫救护车。”
张丰毅有一瞬间被雷劈的感觉,“我中的是枪伤,叫救护车来完事之后,他们会把我押到警察局的。你最好是请个私人医生,能保护我的**。”
“就是既能接受你是个杀手的事实,也会跟警察保密的人。”
一通电话
张丰毅焦急道:“快点啊,就是要私人医生。”
“你觉得那可能吗,伤口里的弹头怎么解释,”事到临头,舒嘉反倒比他多了一层思考,“我去给你叫我们家的家庭医生,他是个部队退伍的军医。”
“如果能的话,让他接一下电话,教我怎么临时包扎。”
“不能,”舒嘉的语气颇为惋惜,“我现在在一个同学家里,得先通知我老爹,然后再让他派车来接你。”
“又不在家,舒大小姐,你成天流浪啊。”
“也不是啊,上个星期才搬过来。”
“原来在哪儿啊。”
“另一个同学家。”
“不是说你人缘很差劲吗。”张丰毅讶异道。
“人缘是不太好,但受欢迎呀。”
“那看来你一定是把时间都用在勤奋学习上了。”张丰毅揣测道,“不管怎样,去跟你老爹联系吧,人命关天的事啊。”
“我正跟你聊着呢,怎么打啊。”
张丰毅马上说:“把电话挂了吧。”可正要摁下挂断键时,他犹豫了一下,而后匆忙接起来,拦住舒嘉道:“别挂别挂,还是先打着吧,万一我半路死了,也有个人知道。”
“问题是我一直跟你聊,我怎么叫医生。”舒嘉认真道。
“只好,”张丰毅勉强道:“去借别人的了。你放心,我事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只要我活下来,要求随便你提。”
“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好了,”舒嘉显得很仗义,“千万别说话不算话,医生马上就到,你撑住。”
张丰毅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巷口。
三号横扫倒一圈警察,反手将砸得不成样子的栅栏扔到警察头顶。身形矫健地迈上车顶,脚下立时陷进一个大坑,他轻轻地几个跳跃,在洁白的车顶快速穿梭。而后一个翻滚滚进了车边的树林,身后警察的子弹咻地打中车壳,留下一孔泛白的弹洞。
只听一阵轻踩落叶的声音,齐齐望向树林里的一众警察面面相觑。三号彻底消失在了浓重的黑暗中,他借着枝干使力,在上方稀疏的树冠里腾挪跳跃。
张丰毅捂着伤口,急迫地轻喊:“找到了吗。”
“别催了,她在找呢。”舒嘉安抚着张丰毅,看着她的同学翻箱倒柜。
“有个通讯工具就好啊,随便什么,只要是能给你老爹打过去的。”张丰毅有些烦躁道。
“安静点,好好待着,”舒嘉反过来安顿他,“越乱动血流得越快。你让她找一找,她好像睡觉时把手机掉床板底下了。”
“你会包扎吗,隔着手机教我一下。”
“高中时老师教过的,伤到动脉就绑伤口上面,伤到静脉就绑到伤口下面。”舒嘉眨了眨困倦的眼睛,然后看着她的同学拿出了手机,急忙说道:“她找出来了,你等一会儿。”
面色苍白的张丰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警察暂时还没发现这里。他们忙着在码头小镇四处巡逻,拍窗户叫醒沉睡的住户,一时间平静的小镇灯火齐明,一些居民牵着身强体壮的狗出来。狗吠和人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一众警察站在树林外,犹豫不决半步不敢动。幽暗的林里早已不见人影,警长下令把警车大灯打开。于是一圈警察警觉地蹲守在路边,身后是被踩出坑洞的警车。鲜血、油漆渣子与断裂的铁管散落一地,满目狼籍。车灯照亮了树林,纤细的枝干铺铺展展,新叶绿得诱人,枯叶落满土地。
大灯的光线穿过树林边缘的栅栏,照亮一幢米黄色的居民楼,楼前停着这家人的汽车。窗口的灯光很快亮了起来,警长仔细地环顾,最终确定三号是逃走了。他让调集的警察在小镇内部展开巡逻,然后把受伤的警察送回医院。
“你老爹接起来了吗。”张丰毅又望了望街道上匆匆经行的警车。他们在寻找逃逸的三号,空中的那几架直升机也盘旋着搜寻。
舒嘉打了个哈欠,没搭理张丰毅,然后跟她老爹讲:“那位张先生受伤了,受的是枪伤,需要你的医生过去。你找一家合适的医院,让他休息几天,把那些子弹取出来。”
“是那位张丰毅张先生吗。”
“不然还能有谁。”
“他怎么会想到向我们寻求帮助呢,本部的医疗手段与任何一家私人医院相比,都是绝对一流的。要本部来做,可要适合得多。”
“怎么会叫我们的医生来,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吗,”舒嘉反问,“你快一点,听起来他快要死了。”
尚穿着睡衣的舒文滔坐在床沿,微微颔首道:“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叫大夫。”
刚一听完,舒嘉就摁断电话,把同学的手机扔到沙发上。她这个同学叫索菲娅·曾琴科,是个俄国人。索菲娅躺在沙发上,头枕着软绵绵的抱枕,她理了理落到眼角的发丝,然后凑过来问:“是谁,谁值得你这么在意。”
舒嘉搪塞道:“只是个半夜来骚扰我的异性朋友,刚才已经应付过去了。”
“我能问问,”索菲娅斟酌道,“是什么事情吗,非要半夜吵醒你。”
“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而已,”舒嘉想办法转移话题,“索菲娅,你记得学校要组织社团活动吗。”
“什么活动,重大到要半夜起来。”索菲娅把头埋进臂弯里,倦意浓浓,“我好瞌睡呀,管他是什么活动,就算全纽约的帅哥都来了,我现在也只想睡觉。”
“趁着天还没亮,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抱歉因为他的事情打扰了你的睡觉。”
“别装了,”索菲娅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还当只有我一个人单身,肯定是男朋友吧。”
“你愿意猜,那就是吧。”舒嘉语气冷淡。
“舒嘉,有了男朋友也不向我们介绍,半夜突然袭击是想炫耀吗。”索菲娅玩味地微笑,“难怪你平时那么不着调,告诉我是哪家的公子,家里做什么生意的啊。”
“他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没什么背景的。除了经常遇到各种危险。”
得到救治
“偶尔受点伤什么的,他跟纽约的上流社会,应该是没有多大关系。”
“舒嘉,你的魅力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连像样的豪门贵胄都没能挑中。”索菲娅嗤笑一声,“要是我有机会,一定会找个能使我幸福一生的伴侣。”
“很有钱的,很有地位的。”
“对了,然后就能从此跻身纽约上流阶层,过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索菲娅的脸上渐渐露出憧憬的神情,“一辈子都不用劳动,大学一毕业就能随心所欲了。”
“这样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如果想要实现你的目标,你可以通过我和他们结交。”舒嘉主动建议。
“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都是我老爹送我的相亲对象,你爱要你就拿去吧。”
这时的张丰毅感觉两腿冰凉,生命力仿佛与血液一起流淌。他越来越虚弱了,谨慎地把屏幕亮光藏在腹下,然后试探性地问:“舒嘉,你还在吗。”
“再等几分钟,”舒嘉拿起手机道,“我老爹的车马上就到,你是个男人,不能比我还脆弱。忍着点疼,把血止住。”
张丰毅低头看了眼腿上的绷带,那是从裤腿上撕下来的。他勉强地笑了笑道:“能做的都做了,你知道这次的敌人有多强大吗。”
“比你强,有力量。”
“他根本杀不死,我弄不清楚为什么本部会派给我这样的任务。可能是他们对目标的实力判断有误。”
舒嘉无奈道:“你讲这些,我也听不懂。”
“我只是很疑惑,这不合常理。”
“大概就像你说的,是他们判断失误。”
“可本部从未出过纰漏,如果你去问你老爹,他对于本部的印象应该也一样。本部是相当专业的杀手组织,不会有任何的疏漏出现,要是真的出现了,他们内部就会自动解决的。”
“你要我替你判断。”舒嘉敏锐地察觉到。
“并不是我要有意吹嘘,而是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从没负过伤。哪怕最初的时候,我也是完好无损地回来。”
“本部会不会是故意不跟你沟通。”
“他们与我唯一的线人是伊万诺夫,我之前跟她打过一通电话,但是没接。”
“你在本部的处境很尴尬啊,”舒嘉不由得也有些为他着急起来,“你的上司、领导什么的,最近对你态度如何。”
“本部没什么上下级之分的,我和本部一直都是单线联系。要说认识的人,我只认识伊万诺夫,以及带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唐。伊万诺夫今天告知我任务内容时,语气没什么特殊的。”
“他们允许你们直接去找吗,如果允许的话,不妨一试。”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把情况汇报一下,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如果他们真想致我于死地,我怎么能送上门去。”张丰毅想到他们可能是为了除掉他,而精心设下一个局,让他在一次疏忽中死去,他心里就不寒而栗。
“你先回来再说,别不明不白地就把命丢了。”
正此时,一道亮光照进肮脏的小巷,一辆看不见车牌和颜色的汽车驶了进来。张丰毅直观上觉得这车很气派,而且很大,车上下来几个黑西服壮汉,一人一边扶住胳膊就把他往车里抬。
车门打开,两名保镖把他慢慢地扶上坐椅,坐在最里面的白大褂医生一摸他的额头,一点清凉沁入其中,他把一剂麻醉针扎进了皮肉里。仿佛蜂蜇一般轻微的疼痛,张丰毅眼前渐渐昏黑,然后彻底沉入睡眠。
医生为昏迷的张丰毅做着简单包扎,前面的舒文滔挥挥手,让开车的保镖快速退出胡同。
汽车飞快地退后,趁警车尚未返回,便赶紧倒车,出了街道。一上平坦宽敞的大道,就加快速度,疾驰而去。
“老板,带他去哪里。”
“五十三号街区的教会医院,我对那里的修女还是很信任的。”舒文滔端坐着道,“她们以前接待过我,即便我那时还是个特别讨人厌的流氓。”
“可卫生条件不如正规的私人医院。”
舒文滔坦然道:“用不着多卫生,只需酒精消毒一遍。专门的手术器具和手术间那里都有,我们车上的是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去了就有办法。”
“小姐呢。”
舒文滔沉吟:“我觉得她会去,这是她的自由,我也无权干涉。”
偌大的楼宇,单她们一间屋子开着灯,舒嘉想了想,转进门内开始换衣服。她的女伴索菲娅疑惑问道:“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去一个地方。”
她换好衣服出来,然后把一串钥匙丢给索菲娅。钥匙摔到索菲娅的身上,索菲娅不满地嘟囔:“好疼,下回轻点。”
“装什么疼,”舒嘉一脸鄙夷,“我开着车去,说不定得晚上才回来,吃饭什么的你就不要等我了。”
“今天晚上,还是明天晚上。”索菲娅满脸疲倦。
舒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晚上再回来,开你的车。”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用你家的。”
“凌晨两点半,去哪里叫,”舒嘉理所当然道,“用你的最方便。你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他又欠我一份人情。”
“人情还来还去的有什么意思,”索菲娅耸耸肩,然后眼眉一挑,“你送点什么吧,比如名牌包包,特别是纽约上流人用的奢侈品。”
“等完事了再给你买吧,”舒嘉不耐烦道,“我先去了。”
窗外夜色撩人,月朗星稀,路灯孤独地亮着。索菲娅把头埋进沙发的坐垫里,暖和的胳臂温热着她的脸颊,不一会儿就迷蒙地睡着了。客厅的吊灯依然亮着,沙发的被罩都是粉红色的。
三号蜷缩在一间卧室的窗户下,耳朵微微抖动,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窗外的动静。窗边垂着洁白的丝绸窗帘,随着拂入的夜风飘摇,外面的绿化带上行走着几个警察,他们举着手电筒,在石子路上搜寻。
卧室内是一张大床,柔软的被褥染上了鲜血。
借钱付医药费
殷红的血迹是新染未干的,一个表情安闲的小女孩躺在卷成一团的被窝里,腹部是凄然的血红,颜色深得近乎于黑。
三号蹲在窗台边,默听着楼下的噪动。
警察搜查了一圈,连楼上的窗户也用手电筒扫了几遍。见没有三号的踪影,便转身准备返回。
他们的背影刚一消失在石子路的转角,三号就急忙跳到窗边,观望周围的情况。徐徐的晚风拂面,他把唇边的血迹用袖口擦干净,然后蹲在敞开的窗口上,回头望了望床上的女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怀里抱着的毛绒玩具也有了猩红的血迹。
门照旧紧闭着,女孩的家长还没发现有人偷偷地闯进了他们的家。
三号从窗口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到绿化带里,仅一阵树叶摇动之声。他速度极快地冲出树林,带出一股狂风,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此时大部分的窗口依然漆黑,一些住户听到动静打开灯,交错的灯光在夜幕下静静地闪烁。
警察开始收拢队伍,三号知道他必须谨慎行动了。
舒嘉驾车赶到和舒文滔约定好的地点时,天边已有些朦胧的亮光。车子停在教会医院前的斜坡上,车轮沾了露水和泥土,新冒的青草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挺立。
教会医院是一座颇有年头的建筑,舒嘉把豪车停在医院门前,有些不搭调的意味。她大阔步拉开铁门,然后走了进去。
医院里灯光通明,戴着黑头巾的修女们忙得脚不沾地,没人顾得上管舒嘉。她便径直寻觅到了人流的源头,走廊里的手术间两扇门大敞着,端着绷带、药酒、纱布之类医用物品的修女们匆匆进出,舒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朝里面一望,只见病床上空荡荡的。
手术间里很有些阴冷的氛围,病床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舒嘉心想,张丰毅的尸体不会被她们抬到太平间了吧。
正此时,身后有人有气无力道:“舒嘉,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来了。”
舒嘉扭头一看,才发现张丰毅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就是面色非常苍白,没了血色。他的口气听起来像中央公园早起锻炼的老大爷,神态无精打采的。
舒嘉皱起眉头道:“看样子状态不太好啊。”
“流了几升血,能下床就不错了。”张丰毅把头靠在椅背上,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自己走出来的?”
“手术时间有点长,快结束的时候就清醒了。医生刚好在用镊子取子弹,简直是一种煎熬。”
“伤哪儿了,我看一眼。”舒嘉打量着座上的张丰毅,眼神中好似有某种轻蔑。
穿着病号服的张丰毅给她指出了两处,然后舒嘉款步走过来,娴静地在他身旁坐下。摸着他大腿的弹洞,语气平静地问:“就这样。”
“两处,差点就命中要害了。”
“我觉得没什么。”舒嘉试着用指甲戳了戳病号服下的伤口。
下一秒张丰毅疼到变声的尖叫就响彻医院,他竭力忍住面部的抽搐,然后赶紧捂住那里,朝舒嘉摆摆手,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很疼吗,”舒嘉一脸诧异,“又没流血,怎么会那么疼。”
“换你来,你也一样,”张丰毅仍然处于剧痛之中,表情挣扎,“要戳一下就流出血来,我就还得再进手术间。”
“缓缓好了,”舒嘉面无表情,“对我老爹的安排,你感到满意吗。”
“你是售后服务吗,还做顾客调查的。”
“只是凭此判断你欠我人情的大小,别多想。嫌疼的话,下回直接进太平间。”
“你是不是很嫌麻烦,嘴上留德是做人品性。”
“没人要求我一定要救你,”舒嘉耸耸肩,“当做慈善了,反正我老爹出钱捐楼捐房的时候,我也没在过场。”
“我觉得你老爹肯定是个好人,否则摊上你这么个女儿下辈子怕是遭报应。”
舒嘉抬起脸来看着他:“要是你想再进一回手术间,我可以帮你。”
张丰毅这下听话了,低垂着头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舒嘉问他:“你准备在这儿待几天。”
“起码,”张丰毅想了一下,“需要三天,伤势比较严重。虽说我的身体和常人有些不同,恢复速度会很快,但保守起见最是稳妥了。”
“住院期间,手术费、住院费自出。”
“你老爹很缺钱吗。”张丰毅讶然。
“不是缺钱,是我叫我老爹救你的,担心到时候会欠他人情。所以叫你把钱交了,我心里好受。”
“你好受了,可我。”
“你难道缺这点钱,”舒嘉一脸质疑地反问,“本部配发你的枪拿出几把,就能买下这整幢医院了。”
“我现在只剩下那些枪了。”
“本部没给你发酬金?”
“发倒是发了,”张丰毅愁眉苦脸的,“但是这几天一直忙着调查一些事情,帐户都清零了。”
舒嘉观察着他的脸色,猜测道:“你不会是要跟我借钱吧。”
“这本来就该你付钱的,然后按照惯例发展,我感恩戴德,然后想尽办法来报答你们家。”
“别报答了,”舒嘉冷淡道,“你就把钱付了。我可以替你垫一下,但是会按月计算利息,用的钱也是奖学金什么的。等事情忙完,记得去办专门的美国医保。像你这样的,迟早会用得上。”
“你就不能,”张丰毅审慎道,“用你老爹的钱,助人为乐,与人为善,既能拉近父女关系,又能”
“不能。”舒嘉态度强硬,“我愿意借你,还是看我今天心情好的份儿上。否则谁来了都得自掏腰包。”
张丰毅一下明白过来,马上道:“我要去跟院长聊一下,万一住到半路被赶出去,一辈子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他匆忙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走廊里走。
舒嘉在后面忙不迭地补上一句:“再跟院长申请一副拐杖,或者轮椅,我想你这几天会特别需要残障人士用的交通工具。你就老实承认,你现在等于是个残疾人吧。”
空中搜寻
三号入驻的码头小镇如今热闹非凡,市警察局全面接管了这里的治安。他们增设了许多的哨卡,警车反复地巡逻,所有的监控录像都被第一时间传送到警察局局长的电脑里。
天空中有一架漆成纯白的飞机逡巡着,看起来离朱红的房顶只有十多英尺,仿佛触手可及。平缓的草坡边站着一位圆肚子的老警察,仰头望见疾驶过的飞机,他捅了捅旁边的同事,指着飞机问:“这是做什么的,谁允许他在上面飞。”
“飞机装载着饵料,要去渔场喂鱼的。”同事漫不经心地答道,“这是渔民的日常工作,拦住了会减产的。只能放任他们在天上飞了,现在就期盼什么时候抓到人,再让这里重归秩序。”
“你觉得那还能叫人,当时的场景我们可都看见了。”胖警察面有忧色。
“管他是什么,千万别让我遇上,咋天伤了三个同事,全是重伤。看到他们的家人那么哀痛,我好害怕我也会。”
“说的是,谁不怕啊。”胖警察点头答应。
瘦一点的警察倚着车窗,望了望明净的天空,然后问:“局里把嫌疑人的身份信息查出来了吗。”
“无从查起,”胖警察如实回答,“和他长得相像的人有一些,但完全重合的基本没有。最像的几个都在市外,我们怀疑,他要么是化过妆,要么就从没在我们国内的信息库里出现过。”
“是指隐世而居的那些人?”
“除了他们,”胖警察瞥了他一眼,“还有少部分底层人,没有正常的公民身份,也不太需要。”
“那可怎么办,难道真要这样一英尺一英尺地查下去。”
“等上级通知吧,上级不下达具体指令,我们也只好安心待在这儿。说不定还得多住几晚上。”
由他们头顶飞过的小型飞机在小镇的上空盘旋,明媚的晨光,各色的屋顶,芳香碧绿的草地,一派春光大好。贝拉·巴纳锡一边驾驶着飞机,一边通过固定的对讲机和本部的上级对话。
“报告,a区域未发现。三号和张丰毅均未出现在视野内。”
“再搜查一圈,就赶赴海洋,然后从附近的岛屿上返航。”在本部内亲自主持行动的藤田町沉声道。
说罢,便放下对讲机,神情烦躁不安,这是今天的第三次侦察,但竟然仍旧没有半点成果。他不禁有些焦虑,于是拿起电话,给伊万诺夫打了过去,语气十分急切:“不是说好能让三号解决掉他的吗,怎么现在连具尸体都找不到。警察那边也一样,他们根本没见过除三号以外的作战人员。”
“老板你再耐心等等,”伊万诺夫挎着购物包,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准他们藏的地方太隐蔽。”
“计划是你提出的,成败与否责任在你,”藤田町脸颊涨红,厉声道:“如果这次不仅杀不掉张丰毅,还让我们危险的实验品脱离可控范围,我要拿你问罪。”
伊万诺夫吓得心头一凉,赶紧朝旁边的店员摆摆手,找个僻静角落对着手机里的老板,急切地说道:“老板,你知道三号的情况,假如他真的把张丰毅当作猎物,张丰毅一出来他就会主动上去嘶咬的。”
“张丰毅眼下在哪儿,不是说一次性解决吗。”
“老板你先别着急,事情得慢慢来。我们可以查几天,一旦查不到他们的踪迹,我就立马回去。”
“我是很需要你吗,伊万诺夫,我此刻着实是有点疑惑你的能力了,你到底能不能胜任你的工作。张丰毅是你负责联络的杀手,他出了问题你居然束手无策。还让我状态危险的试验品进了纽约市内,伊万诺夫,如果你想要,我随时可以遣你回莫斯科大学。”藤田町下了狠话。
“老板我保证,”伊万诺夫推开那件价值九位数的皮裘,急忙挽回道,“我一定能把张丰毅弄死,很快的。您想一下,三号行事时动物本能多于人类的理性,假设张丰毅从我们设的局里逃出来了,他既然和张丰毅交过手,就必然会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他会主动去找张丰毅的,就像猎人去捕捉猎物那样。”
“说的好听不如实际行动,不管怎样,”藤田町说道,“静观后效。”
电话砰然放回去,藤田町面色生硬地转过身,窗外是铁青色的天幕,一如藤田町此时的心绪。
纽约的码头小镇里,上空的飞机在一座三层小阳楼上急转弯,朝码头飞去。驾驶舱里的贝拉操纵着驾驶杆,然后越过下方密集的渔船,见到了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人群稠密的码头海岸线渐渐向后移去,贝拉朝机尾后边望了一眼,最后一点渔船连缀而成的细线刚好消失在海平面外。他回过头,略微移动了一下操作杆,纠正航线。
飞机在宁静异常的大海上平稳地飞行着。贝拉专注地驾驶。
突然,耳听得海洋里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如鲤鱼跃水般蹿出了水面。无数的水花飞溅,中心的人影仿佛永无止境般地上升,速度先快后慢,当彻底静止时,一直未曾露面的三号一下伸出手来,抓住了飞机的尾翼。
旋转产生的风快速吹干了他肌肤上的水迹,精悍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他轻舒猿臂,抱着飞机的尾翼就上了飞机。赤足踏着机尾,凌空走了过去,水花虽然巨大,却盖不过引擎的轰鸣。
当贝拉注意到机顶发出踩踏的声响时,一切都晚了。
三号双手抱拳,跪在机顶上,一挥拳。只听清脆的响声,破碎的玻璃渣子飘散进下面的海里。驾驶室内霎时涌入一股狂风,贝拉措手不及,被三号抓着领子从椅子上拖了出来。
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天而降,落入海洋中,瞬间便被汪洋大海吞噬。落入的地方冒出细小的气泡,水花翻滚,有银白细鳞的小鱼聚拢而来。披头散发的三号回望一眼,见动静越来越小,终至消散,于是看向眼前的天空。
路上耽搁
他看了看驾驶舱的种种仪器,然后脑子里快速地进行分析。不过半分钟,便驾轻就熟地就摸上操作杆,把飞机抬升,拉了起来。
从破开的舷窗泻入的狂风拂动着他的头发,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英姿飒爽起来。三号从夜晚开始就躲在海水中,在遍布监控、巡逻的警车的小镇内滞留,他迟早会被发现。
所以三号选择了最容易被警察忽略的海洋,没人会心甘情愿地来这么远的海里找他。每隔十分钟,他才会浮出一次水面,呼吸几十秒就能支撑下去。经过药物强化,他的肺活量、体力等各项指标均能使他在世界上最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去。
海面上渐渐浮出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岛,仿佛黑点一样的海鸟远远地翱翔。繁密的树冠聚集在一起,隔着很远就能听见林梢振动的声响。好像一大块黑色的巧克力蛋糕,漂浮于蓝得澄澈的海面上。
三号稍稍把机头放低一点,加速至极的飞机便俯冲进茂盛的树林里。叶子被机翼卷动,三号翻窗跳了出去。
身体一个翻滚滚到林间的空地,疾速前进的飞机与粗大的树干碰撞,钢铁机翼摧折着树干和树冠,然后扑进泥里一动不动。袅袅的黑烟从引擎里飘出,三号等了一会儿,见撞成废铁的飞机毫无动静,方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步走去。
张丰毅再回来时,已是两手拄着拐杖。舒嘉依旧端坐着,没事就拿起手机开始写点什么。
张丰毅有些疑惑:“怎么还没回去。”
“不着急,学校的课可以下午上。”舒嘉淡然道,“我可能是你今后几天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了。”
“怎么,他们要单独把我控制起来。”
“这医院里有别的病人,修女们虽然人很好,能保守你的秘密,但难保别人不会好奇来叨扰你。她们就准备把你关在一间特殊病房里,食物都从门上的隔板送。”
“这跟囚禁我有什么区别。”
“你耐心点,”舒嘉安顿,“等伤好差不多了。我就放你出去,不会让你多待一刻的。因为花的还是我的奖学金。”
“你有奖学金很了不起吗,我下个月就能还你。”
“起码我有的,有些人没有。”舒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是在说我。”
“不然还能是谁。”舒嘉生硬道,“你注意点,既然用的是我的钱,就该讨好债主才是。”
张丰毅无奈准备离去:“能大方点吗下回。”
“我已经很大方了。有什么舒服的就用上,不要在意价格,反正总归是要还我的。”
张丰毅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拄起拐杖,一点点挪动着前进。舒嘉在他身后无声地摆手,以示送别。
本部的老板藤田町举着电话,用手指关节敲击桌子,沉声道:“汇报一下侦察所得。”
“四个方向都没有他们的踪影,我们搜查了好几遍,担忧警察会看出点什么来,才匆匆返航。但是实在没有成果,警察局的人员调动在加快,我在上空飞行时见到了许多新设的岗哨。”
“你们现在在哪家机场。”藤田町又问。
“暂时租用的是纽约西四十三号机场,所有权是一位大农场主手里的。我和两位队员都在这里,贝拉好像是遇到点意外,还没返回。”
“你们组织返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藤田町心里莫名地有了一种危机感。
“凌晨五点出发,上午九点返航。约摸九点零一刻钟时到达机场,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三分。”电话那头一股脑地把所有的过程全盘托出。
“他在路上耽搁了近半个钟头?”
“照这样说,确实是的。可假如遇上航线偏移,多飞几个小时也是很正常的。我和另两位飞行员讨论过,觉得应该是这样,贝拉毕竟是新到的飞行员。对航线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
藤田町默然无语,他的心情安稳中却又有一丝忐忑。他刚才才和贝拉单独联系过,他是第一个被要求返回的飞行员。
围着白围裙,头戴白帽的厨娘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藤田町挥手止住她,然后一指阳台上的桌子,让她把早餐放到桌子上,他一会儿再吃。
沉默驻立良久,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拨通本部的内部电话,用了颇具威严的语调:“通知尤索法,通过卫星定位锁定贝拉飞机的位置,如果贝拉始终没回来,他一旦确定下来,就再派一架飞机到那个位置。我要看看贝拉到底是怎么了。”
“好的先生。”礼貌的女声应道。
藤田町很快放下电话,心里的忧虑像天空中笼罩的乌云,灿烂的阳光反而使得空气有些燥热起来。他走至窗边,拉开窗户让清风徐徐灌入,才觉心头的压抑好了些。
心情既不大好,他便懒得饮食。端坐至椅上,望着面前渐渐变冷的早餐,耐心等待回音。
稍许,电梯门拉开,尤索法大踏步进来,锃亮的皮鞋踏着油亮的木地板,留下了乌黑的鞋印。藤田町伸手止住他:“把鞋脱了再进。”
尤索法遂到电梯门旁,把皮鞋慢慢脱下,才敢在地板上行走。他的袜子是白色的,袜腰没进裤腿。
到了藤田町跟前,他一步站定。然后略微弯腰,一板一眼道:“信号不很稳定,时断时续的,初步判断是信号来源受损。发出的位置确定是离码头最近的那座小岛,也就是原计划中的折返地点。”
“从我打过电话那时算起,”藤田町沉吟着问,“飞机的位置有没有改变。”
“没有,飞机离机场尚有一定距离。”
“那就是坠机了。”
藤田町沉思片刻,而后很快命令道:“今天准备行动,调三架军用直升机过去,在空中随时侦察。贝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失联,给我查一下那座岛上究竟有什么。派的人就定为陈云,他不是在海上的别墅里吗,这种事情他最适合了。”
“需要我随同吗。”尤索法谨慎地问道。
展望未来
“你去吧,”藤田町指示道,“顺便在直升机上安装几台摄像机,我要全程观看你们的行动。”
“您是有些不放心吗。”
“最近事情多,又是内部发生的,谨慎点总是保险。”藤田町含糊其辞,“执行任务时,陈云负责作战,你担任一些辅助上的任务,帮他指路什么的。”
“您觉得,造成贝拉失联的原因是什么,”尤索法观察着上司的脸色,“会不会与咋天的事有关。”
藤田町交叉双手道:“要么是被警察发现端倪,要么恐怕就是三号所为,他有这个实力,一架冲锋枪的火力都比不上他的恢复速度。”
“我这还是第一次,从您的口中听到本部暗地里的实验品呢。”
“是实验品,可惜是失败的产物。不过这也难免,任何科学实验都不可能一次性成功。”藤田町释然道。
“他的各方面战斗力怎么样。”
“强得远超预期,那群教授先前把报告递上来过,我大体上看了一遍,证明我的投资还是正确的。”他话锋一转道,“但失败就是失败,再优秀的失败品也是失败品。我把他扔到外面就是想除掉他,不管是他,还是张丰毅,死的价值要比活着的时候还多。可要是他们中间,谁都没死。”
他带着些怒气地咬牙切齿道:“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员工的问题了。”
“您的打算是这样,我明白了,”尤索法恭敬道,“请允许我立刻布置。”
藤田町嗯了一声,一挥手道:“去吧。把事情做得漂亮、稳妥些。”
在纽约一间不知何处的暗室内,琼翻看着面前的文件,厚厚一沓,字迹潦草。她要求了朗纳德在三个小时内,把所有的实验理论都书写下来。在得知朗纳德死后的几天,她把这些东西送往了业内人士那里。
刚洗过头发的杰奎琳进了房间,她的身上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照旧是一身干净爽利的平常装扮,她这几天把头发染了,成了略微长一些的乌黑鬈发。
“想解决你残留的问题,最佳且最便捷的方案是用成功的实验品,逐次换掉你体内的血。你不仅能因此保留原有的能力,还能因此获得新的突破。”琼注视着她,“我可以帮你杀掉张丰毅,但前提是,你必须让我成为纽约黑道新的君主。特别是舒文滔的势力,除掉他们我才能上位。”
“先杀张丰毅,还是先杀舒文滔。”杰奎琳端详了她的黑色指甲一会儿。
“我的事优先,先杀舒文滔。在拿到想要的以后,你随时可以走,我不想拦你,也没有拦你的能力。”杰奎琳坦诚道。
杰奎琳拿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尖,扣了扣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缝,然后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道:“好吧,那就这样。”
她的伤已好到完全,经过药剂的强化,裸露的肌肤洁白细嫩,仿佛吹弹可破。不过那指甲的颜色,却是较先前更深了一分。
“在这期间,我会安排围绕张丰毅展开的圈套,以作为我的回报。”琼顿了一下,而后不慌不忙道:“你和张丰毅近身交过手,他给你的感觉如何。”
“身手一般,但有古怪的增幅。”杰奎琳道,“可以分成三种能力,一种隔空移动物体,一种放大视野,还有一种起预警作用。”
琼疑惑地皱起眉头:“不过是一晚上不到,你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琼,这很简单,一加思考就能划分出。首先的原因便是我和他之间的相似度,我可能是最像他的人了。我有无限增速、晦暗逃遁,还有某种意义上的负面产物。”杰奎琳朝她伸出自己的指甲,“这都是我们各自的能力。”
“你有几成把握单独拿下他。”
“不到五成,尤其是在进入战斗状态时。”杰奎琳解释道,“我会缺乏理智,难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看来还是需要我的人从旁辅助。”琼微不可见地颔首。
“所以我会很需要你帮我,就像你以前那么做。”
“那好,答应我,这次之后就分道扬镳吧。我要做全纽约最有地位的女人,你去寻找你的自由,拿着钱怎么快乐就怎么生活。或者开豪车去州际大道上超速飞驰,或者在自家的游泳池里待半天。”
杰奎琳咧嘴一笑:“琼,我还没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其实我甚至见也没见过,都是你,给了我机会。”
琼摇摇头道:“别忘了,你是一批人中唯一的成功者。就算我想换别人,条件也不允许。”
“可我觉得,”杰奎琳认真道,“琼你是个好人。”
琼呵呵一笑:“如果仅凭别人对你好这一点,你就判断他是个好人。以你现在的水平,相信你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好人。”
“所以说,”她挺身坐直,“以后也不要感激我,大家相互利用而已,别冠上什么江湖义气的名号。男人们才讲那些,女人讲讲牌桌上的情谊就够了。”
杰奎琳想了一下,告辞道:“我要去吹头发了,这些头发最近弄得我不很适应。”
琼微微颔首,杰奎琳推门离去。
这是纽约一条肮脏的小巷,杰奎琳几天前拖着遍体的伤痕回到这里。泥水满地的小巷里阴暗无比,明亮的光线从面巷开的窗户内透出来,她嘴角猩红,虚弱无力地倚着墙壁,慢慢地往回爬。
杰奎琳打开门时,琼正对着镜子化妆,博粉施朱,把一支红得诱人的口红往嘴唇上涂。从镜子里瞥见遍体鳞伤的杰奎琳摔倒在门槛内,也不去扶,压根不为所动,只是指了一下伤药的位置。
杰奎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上用绷带包扎伤口。她和琼一直住在那里,作为没那么见得了光的黑道人士,凭住所的寻常易见作掩护是非常好的手段。她把一圈圈绷带绕过身后,细心地缠在背上,地上放了一盆清水,脱下来的衣服就扔在盆里面。
琼化了半个小时的妆,她无声无息地出门时,杰奎琳刚好开始收拾东西。
每一天的悠闲时光
琼每晚会和各种大款聚会、宴饮,杰奎琳很清楚她在做什么。施展交往技巧,扩展人脉,为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纽约黑道众人面前作准备。
那一天以后,杰奎琳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琼有时候会过来看她,偶尔帮她换一下绷带。她们之间交流过和张丰毅交战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对琼来说其实损失不大,不过是几条保镖的人命而已。她最重要的财产,莫过于杰奎琳了。即便是那些死掉的保镖,也是他强力要求作为交换得到的。
杰奎琳在卫生间里把她的湿头发吹干,她们俩就像最普通的合租女孩。
张丰毅拄着拐杖进了单人的病房,教堂医院的环境简陋,相对比较干净的一张床,床头摆着床头柜。标准的水杯,餐盒,张丰毅看了看房间的陈设,便在床上坐下。
约摸是上午十一点,考虑到咋晚的失血过多,医院很快把午餐送了来。
一声铁皮摩擦地面,一道餐盘送进了病房。
张丰毅坐着没动,他心里在想着本部的心思。本部在查他,伊万诺夫其后为他调派了任务,话语间只字未提本部暗中的动作。按道理。本部要是发觉了他的举动,第一个去问询的就该是伊万诺夫。她不可能不知道呀,是隐瞒吗?
他如约赶赴,却遇上了实力远超于他的对手。然后现场交给警察处理,他才得以脱身。
看似是没什么问题,但细究起来却大值得深思。最关键的是,伊万诺夫为什么当时没接他电话。
正此时,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张丰毅的铃声是那种系统本身自带的。一整套完整的纯音乐,张丰毅掏出来手机时,不由得一惊。上天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是伊万诺夫打来的。
他果断接通:“喂。”
电话那边好一阵沉默,只有什么东西刮擦着响,像是人的声带在震颤。不知为何,张丰毅从这沉默中感受到了几分失望的情绪。伊万诺夫一向是第一个开口的,语气除了正经的那种,就是没什么样子的嘻笑状。怎么一下子成熟了这么多,懂得让他先说话了。
伊万诺夫心里慌张起来,伸手叫来旁边的普通职员,用嘴形小声示意她:“去报告老板,就说张丰毅还活着。顺便叫他们把信号的源头查出来,一并汇报给老板。”
那职员点了点头,然后赶紧放下手里的工作,往窗明几净的办公区走去。
伊万诺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牵强道:“张丰毅,你执行任务居然还要带手机,不怕临死的时候铃声一下子响起来吗。”
“一般没那种时候,快午餐了,你打电话过来是又很闲吗。”张丰毅扯了扯嘴角。
“每一天的悠闲时光,每一天的好心情,”伊万诺夫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愉快,“偶尔问候一下朋友的近状,也是一种义务。万一你在这段日子中间突然死掉,我能帮你料理后事什么的。”
“你”张丰毅犹豫着开口,“有没有查看过你的未接来电显示,里面是不是有好几个我的号码。”
“未接来电显示呀,”伊万诺夫很快就编织了一个谎言,“我从来不看的。把精力浪费在那种事情上,岂不是很愚蠢。”
“你那天为什么没接我电话。”
“哇塞,张丰毅,你言情偶像剧看多了吧。我怎么会是里面的高冷女神呢,你一定是无故冤枉我,别人的电话,我可是都是要接的。”伊万诺夫轻轻叹了口气,“谁让我无权无势,只是个小小的职员呢。”
“可我当时真给你打了,人命关天的关口,我中了整整三枪啊。”
伊万诺夫又是心安又是疑惑,中了三枪表明三号的实力很强,可怎么三枪仍然未能弄死他呢。至少丧失行动能力以后,就该让三号追上去,然后让他顺着计划死掉。
张丰毅试探性地又问:“要不你再好好地想一想,回忆一下。”
“中了三枪,会很疼吧。”伊万诺夫岔开话题,语气哀愁,“张丰毅,你真是太让人担心了,疼的时候一定要喊出来。你要坚强,我可能是在飞机上,要么就是商场的噪音太大,所以才没接。”
张丰毅道:“现在我负伤了,一时半会好转不了,目标也没死。我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只有目标确认死亡,你才能返回本部。”伊万诺夫的语气中满是担忧,“要是你让他跑了,老板不会放过你的。这是本部的规矩,你还得去任务地点。”
“我没回去,”一听情况紧急,张丰毅有些紧张,“现在在医院养伤。”
“张丰毅你太不容易了,”电话那头的伊万诺夫立马叹惜道,“为本部执行任务受伤,还自掏腰包付医药费。一想到你可能遭遇的危险和委屈,我心里就难受得很。你在哪家医院,我替你调集本部的能量。”
张丰毅有些犹疑,只能搪塞道:“再等几天,我恢复好出院,就能去杀他了。”
“这怎么行呢,你是为本部受的伤,要是老板得知了你的英勇,肯定会增加对你的好感的。无论如何,我都要用经费补偿你。”伊万诺夫义正辞严。
张丰毅顿时感到莫名的惶恐,什么时候伊万诺夫会善良到为他着想了。全人类除了她的上司,也少有人能值得她这么做。
“喂,”张丰毅小心翼翼,“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你做得很好啊。”
“没完成任务,也叫很好?”
“任务当然是要完成的,”伊万诺夫说,“如果你不愿意让本部付钱,可以把你的坐标发过来,我让沙漠里的导弹一举清除掉你活着的痕迹。反正你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
“这下正常多了。”张丰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医药费有人会付的,就别让本部来了,我担心你们又趁机加些附加条款。为我生命考虑,我还是自费吧。任务我会完成的,那片区域暂时被警察接管了,给我三天。”
养心静气
“伤一好,我立马就去那里。”张丰毅半是保证半是请求,“这三天,我需要养伤。”
“把你的位置汇报一下吧。”
“这…有什么用吗。”张丰毅出人意料地反问。
“本部必要的要求而已,”伊万诺夫十分平淡,“其实我也想摆脱,可本部的指令谁来行使。我之后会再想方设法为你备下合适的装备。对了,张丰毅,你顺便还得想一个解释得通的借口,使你逃跑的行为变得合理。我想这肯定需要你不少的时间,老板是一个特别能追根究底的人,求你帮我应付过他嘛。”
“理由很简单,”张丰毅想都不想一下,“你们没告诉我,目标压根杀不死,子弹明明打进他的体内,可我造不成任何伤害。”
“你觉得,”伊万诺夫有些意味深长,“你完不成这次任务。”
“靠我独自行动肯定不行。”
“那你想申请援助。”伊万诺夫好像带有几分惊讶,“本部负责调查情报的姐姐们那么多,环节那么复杂,我怎么调整啊。向老板请求多调一个杀手过来,又要挨骂。”
“你在本部的地位很低?”
“我就只是个跑腿办事的,想买几件名牌还需要攒好多天的钱。”伊万诺夫相当无奈。
“也就是说,你没办法帮我调一些帮手来。”
伊万诺夫颇为委屈地嗯了一声,“你自求多福吧,按本部的规矩走,你必须去那里,直到做掉目标为止。要是你死了,老板是一定会惩罚那些玩忽职守的情报人员的,我再给你联系好一些的墓园,请一个专业的教父。”
“我还没死呢,”张丰毅满脸无奈,“既然子弹热武器什么的,对他不起作用,你就不用再送装备了。虽说都是好枪,但是没用啊。就这样,挂了吧。”
张丰毅立马摁断,变了脸色,伊万诺夫拒绝为他提供援助,且又以送装备的名义问他的位置。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他心里只感到恐慌,如果本部是一座舞厅,他眼下已经被排斥到舞池的边缘。
张丰毅贸然挂断的一瞬间,伊万诺夫才罕见地沉下脸来。然后望了窗外的天空好一会儿,阴云密布,楼里光线黯淡。她玉指轻拨,连着给张丰毅拨了几次电话,但这回不接的是他。
伊万诺夫以往不会有这般的耐心,肯翻来覆去地跟张丰毅联系。她心里有着什么企图,张丰毅清楚地知道,能促使她前所未有地关注自己。
把手机关机,抛在床上,张丰毅开始吃桌上的午餐。
伊万诺夫烦躁地踱了会儿步,而后仍然是转身要和老板商量。她慢慢地走进电梯,已经做好了被老板迎头痛骂的准备,很快就随电梯一同到了顶层。
电梯门缓缓拉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雪白耀眼的光芒。
光芒极速逼近前来,径直刺进了伊万诺夫的腹心。她满脸惊愕地往后一靠,嘴边黏稠的鲜血流淌,绝代芳华的容颜变得惨白。
藤田町就站在电梯门边,回首是冷漠到毫无人性的目光。他冷漠地看着伊万诺夫无力地坐下去,血液从伤口开始印染,然后浸透了衣衫,电梯里满目殷红。
抽出细长的武士刀,藤田町看都懒得再多看她一眼。他喃喃自语道:“没用的东西,继续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早先除掉为妙,省得再惹出麻烦来。”
他提着刀柄走回屋中,桌上摆着盆清水,把猩红的刀尖放进水里,让血迹晕散开来。拿起旁边的干毛巾,他对着面前的空气说:“把电梯里的东西拾掇干净了,别留什么血腥味,会很难闻的。”
吓得靠在墙上的女职员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拔腿跑了出去。藤田町一脸不屑地望着她,片刻才收回目光,用毛巾擦了擦手。从清水中取出那柄武士刀,轻轻一甩,一泼细小的水滴飞溅到擂台的木地板上。
他仍然记得当从那个无辜的女职员嘴里听到张丰毅还活着时,内心的震怒。张丰毅是一个隐患,把三号放出去是另一个隐患,以前他只有一个,现在这两个纠缠在一起比原来的一个还危险。
从那一刻,他决定除掉伊万诺夫了。本部也会开除员工,通常的方法就是杀掉他。
女职员很快带着一批人赶了上来。他们是面色阴沉的西装大汉,打开电梯门,就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两个人一头一尾地抬着尸体,另一人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抹沿路的血迹。
藤田町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女职员几分钟,问她:“听什么名字。”
“胡玛·阿贝丁。”那女职员躬身答话,细心观察就会觉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帮我去把人召集起来,我要开一场会。本部走到今天,有些时日没开过会了。平常都是下属们在做我的事,我也该适时出来活动一番筋骨了。”他拧动了几下脖子,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只不过没想到,是个新人杀手引动了我。”
胡玛谨慎地端详上司的脸色:“去召集哪些人。”
“本部高级别名录上你没见过的那些,都叫来。”藤田町沉声道,“要是再过一会儿也可以,你能先去吃饭。吃过中饭再联系他们,他们这时不太可能都有时间,你也别慌,镇定点,叫你去就意味着你还有用。”
他看见胡玛的腿不自觉地颤抖,心想离开会有一段时候,事前晕倒就不好了,便出言安慰了她几句。反手拿起桌上的武士刀,爱不释手地比划了几下,胡玛与拖拽尸体的西服保镖一同离去。
烈日从云层间冒出了头,隐隐地使得空气都灼热起来,他默默地持刀立于窗前。墨蓝色武士服飘逸,一手握着刀柄,直等到胡玛与一群同样俯首听命的人上来。
他们的姿态又恭敬又紧张,充满着敬畏,严整到近乎刻板。胡玛带他们进了屋内,垂手侍立。
藤田町自言自语道:“对着没用的人发火真是耗费我的身体,平和为上,才能养心静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