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求战友
见有人进来,赌桌旁的众人皆是朝门口望了过来。
克利夫·柯蒂斯只听卷帘门卷起时的哗啦响声,便丢下手里的扑克牌,扭头却看见一个全身罩在黑色大衣的人,躬着身子,从卷帘门下钻了过来。
令克利夫印象深刻的是,这个人面色阴沉至极,整张脸笼罩着一层阴云。他的肩胛又瘦又硬,高高地挺起,像极了蝙蝠张开翅膀的样子。
他到赌桌旁自顾自地坐下,二话不说,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扔在桌上。油绿的美钞在桌上的扑克牌堆顺势散开,一张张地错落着,迷晕了围着观赌的人。
他们张大嘴巴,惊诧地望着这位不打自来的访客。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肯定是财力丰厚的大主顾。
克利夫看着朗纳德坐下,又拿出钱,他举着一把扑克牌,神情有些呆滞。
朗纳德开口道:“我想请你帮我一忙。”
就着头顶的顶光,朗纳德的面容隐隐显得十分阴鸷,克利夫都有些害怕他。一时之间只是远远地躲开了。
看到克利夫仿佛白日见鬼的神情,朗纳德不露声色,只是伸手进兜,随手拿出一叠钞票,就又扔在桌上。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这些不够,他可以再给,他有的是钱。
克利夫审慎地观瞧了那些钞票一会儿,对金钱的迷恋打倒了本性的恐惧。他缓缓地挪回身子,问朗纳德:“需要我们做什么。”
朗纳德又取出一沓关于张丰毅和舒嘉的材料,很奇怪他的兜里竟然能装下那么多东西。他淡然道:“记住这两个人,他们是我的目标,也就是你们的目标。”
克利夫小心谨慎地拿过那份折起来的材料,打开来看了看,而后收起,交给一旁站着的属下。
他们是一个小型的黑道社团,管着附近几条街的保护费。纵然业务与纽约黑手党多有交集,有时还得向他们乞讨得一点可怜的周济,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按自己的规则办事,仅需留心避开纽约黑手党的管辖范围即可。
克利夫转回朗纳德跟前,问:“要我们把他杀了?”
“以你们的本事,还做不到那点。”朗纳德往后一靠,摇摇头,毫不留情,“得很多人一起上,我才有把握拿下他。”
此刻纽约市的一条街道上,载着张丰毅的出租车疾驰着。
张丰毅摇下车窗,让涌入的风帮助他冷静。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脱跟踪的朗纳德,为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还做了诸多的预防措施。谁承想,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能使朗纳德摸到他的住所附近。这不仅令他异常失落、沮丧,而且开始考虑是否该换住处了。
或者,是该骗他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单独做掉他。
张丰毅暗暗想着,出租车拐进十字路口的一条岔路,眼前的景象立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先是高矗的高楼大厦,等越过最末一栋后,赫然便是房屋低矮、危房扎堆的贫民区。数不清的废弃垃圾到处乱扔,堆成小丘和孤峰,有棕色孩子衣衫褴褛在其间跳跃。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张丰毅很快来到了埃尔维斯家。
门上贴着水电的欠费单,张丰毅试着敲了敲门。
门一下子就开了,叼着牙刷、满嘴泡沫的埃尔维斯站在玄关。他照旧是一身睡衣睡裤,刚醒来没多久的样子。
体型颇为瘦高的埃尔维斯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疑惑他徒弟为什么会过来。总不能是满含热情地看望他,“进来吧。”他回身嘟囔。
张丰毅进了客厅,屋里没有丹尼尔的身影,只有埃尔维斯一个人。
电视机也是反常的黑屏,插头被拔出来扔到地上。张丰毅用手指一抹地板,指肚上当时就有了一层灰埃。而他触碰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处明显的、指头形状的空白。
张丰毅在心里噢了一声,明白丹尼尔自出去,他的师傅埃尔维斯就从未清扫过地板。他的师傅不仅怠于俗务,而且做事极其拖拉。
进卫生间都有半个小时了,牙刷摩擦口腔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响着。
张丰毅见他的时候,虽然肯定是刚醒,但脸上有水迹,应该洗过脸了。张丰毅暗自出了口气,庆幸他还是来迟了。再早点,估计连门都敲不开。
这时用毛巾捂脸的埃尔维斯出来了,他一边往客厅走,一边不停地拿毛巾擦脸。
张丰毅说道:“师傅,有人在跟踪我。”
将将要在沙发上坐下的埃尔维斯趔趄了一下,跌坐进坐垫里。他把毛巾从脸上挪开,诧异地问:“是谁。”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通过纽约黑手党见了第一面。从那以后,就发现他在暗中监视我。今天早上,他就在我公寓的路口蹲守。”张丰毅尽量简明扼要地进行说明。
“什么原因。”埃尔维斯把毛巾扔到茶几上,看着张丰毅问他。
“不清楚,”张丰毅很快摇了摇头,“但是我感觉,他可能认识我。而且我对他来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你不认识他,他却认识你。”埃尔维斯皱着眉头思索。
张丰毅考量了一下措辞,然后向埃尔维斯请求:“师傅,我想让你出马,以我个人的名义。这件事,暂时就不要上报本部了。”
埃尔维斯马上打断他:“你既然能发现他,说明他的跟踪技术并不是如何的高超。你应当是有能力反杀他的,我可以教你,你把他引到一处胡同,速度保持适中,中间不要回头或是停留。”
“但是他是代表一位海外的军火商赶来的。原意是和纽约黑手党的老板会面,却与我牵上了关系。”张丰毅竭力表达他的想法,“他是有背景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这与他的靠山是否有些关联,跟踪我是他个人的心思,抑或是受了哪位大人物的指使。”
埃尔维斯试探着问他:“真的不打算上报本部吗。”
张丰毅沉默了半晌,看着黑暗中如同玄武岩一般的电视柜。虽说是白天,客厅里的阴影却依旧深沉。
秘密监视
许久,他很诚恳地对埃尔维斯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一旦被某些特定的人知晓,就将尸骨无存。我用我们的师徒关系来请您出马,也是这个原因。”
埃尔维斯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叫我做什么,我就照你的做。”
张丰毅笑逐颜开,埃尔维斯却板下了面孔。“可有一条,该有的不能少。你得付我报酬,还得多加交流。”埃尔维斯一板一眼地说:“我会为你联系丹尼尔,和我的一些朋友。”
“你有朋友,是同一行当的吗。”张丰毅探询地问。
他的话里让埃尔维斯觉出了一些瞧不起人的意味。
埃尔维斯动气了,黑着脸,回答:“是我的退伍战友,有些还在做着雇佣兵、保镖的工作。我能叫他们来,但同样得有合适且可观的报酬。”
听到报酬二字,张丰毅就又有点头疼。希望最后能查出些令他惊喜的情况吧,不然一来二去的,他的帐户落得净光,却只杀了个朗纳德,会叫他很是失望的。
张丰毅仍然在寻求更多的力量,更多的盟友,而他雇下的吉福德侦探和本特已经在纽约大学外,守候着舒嘉的到来了。
这是一家颇具特色的奶茶店,束着围裙的清秀女主人在柜台里调制着风味奶茶。从吉福德侦探的角度,能望见她垂下的发丝像柳枝一样,略有鬈曲。
由于是清晨,爱睡懒觉的学生尚未起床,没人出来吃早饭。所以这里显得有点冷清,偌大的奶茶店就吉福德侦探和本特两位客人。
一盏盏的吊灯悬着,奶茶店里的家具和地板都被做成了深棕色的,表面油亮泛光,并且有着树木一般的浅色纹路。整家店面非常有年代感,以及雅致的格调。
吉福德侦探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回过头来观察着出入于纽约大学校门的学生。他有能力做到从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分辨出要找的人来。这是熟练使然。
他已由纽约大学的学生档案里找到了属于舒嘉的一份,其中包含了她所有的信息,还是咋天晚上的事。
又一位客人推门而入,是纽约大学的学生,围着一条花格子围巾。
女店主见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匆匆拧住盖子,出了柜台,为吉福德侦探和他的助手本特端过两杯烫手的奶茶。
吉福德侦探点头谢过,然后仍然望着纽约大学校门的方向。
出入纽约大学的学生渐渐增多了,太阳好像是由他们的背后升起来的,一片金辉笼罩着矗立的石制校门,吉福德侦探能望见校园里的葱绿的草坪,茂盛地生长着,将叶尖指向天空。
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孩引起了吉福德侦探的注意,他凑近奶茶店的落地窗,迅速拿手里的一页材料对照了一下。确认无误,便用眼神示意正在喝奶茶的本特。
他猛地点了一下头,本特松开吸管,愣了愣,两人便一同起身离开。临走时,吉福德侦探反手将几张钞票拍在桌上,他的奶茶杯约摸喝了四分之一杯,而本特则已然喝得见底。
过路时,看着经行的车辆,吉福德侦探嘱咐本特道:“等下进了校园,先远远地坠着,看她会去哪里。我身上带了开锁工具,可以到一间视线较好的房间观察。”
本特反问:“不会被大学的管理人员拦住吗。”
“小心点,”吉福德侦探一脸若无其事,“没有大碍的。现在校园刚刚开放,这里又管理宽松,行动上不要表露太明显的痕迹,不会被发现的。”
本特心中大定,很自然地随同着学生们进了校园。为了行事方便,他和吉福德侦探都换成了便装。纽约大学的学生们着装随意,因此混进他们中间没有丝毫影响。
他们前方,舒嘉不紧不慢地朝教学楼走去。
吉福德侦探悄悄地环顾四周,校园很大,绿草如茵的芳草地连绵着穿过成群的教学楼。古老的铁质·雕像竖立在喷泉的中心,哗啦的水流喷洒进水潭。
整个校园都弥漫着青春的气息和文化的氛围。吉福德侦探很快找到了一栋闲置着的楼房,可能是实验楼类的用途,窗户从远处望过去有许多尘埃。
吉福德侦探叮嘱本特道:“我去那里找监视点,你跟着她,等她进了教室,把她的具体位置通过对讲机报告我。”
他从怀里掏出对讲机,给本特观瞧。本特看着手掌大小的对讲机,这是仅供他们内部通讯用的。
他点了点头,两人旋即分开。吉福德侦探飞快地跑进旁侧的实验楼,本特将目光移到舒嘉身上,徐徐地跟着。
舒嘉一如往常地步入教室,与几个熟络的同学打过招呼,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踩着高跟鞋、身材丰满的女教授嗒嗒地跨过门槛,来到黑板前。
一个眼神示意,门被近旁的学生关住。
门外蹲伏的本特视野迅速地缩小,而后只能通过门上的小窗望见讲台上的女教授。虽说女教授非常年轻,戴着亮丽的眼镜,高跟鞋有一英寸半高,但他无心观赏,而是匍匐着接近教室的门,偷瞄了教室里的众多学生一眼,电石火石的瞬间就记下那个中国学生的座位。
然后转回身,小心翼翼地退到墙根底,取出对讲机按通,向吉福德报告舒嘉的情况:“716号教室,第三排由东数第九个。”
吉福德其时刚避开了起床的值班人员,缓步登楼梯上楼。经过楼梯转角时,墙上开着一扇窗,他凑过去望了望,在本特所讲的教室里最终找到了那个一认真起来就特别专注的女孩。
吉福德侦探眼盯着那个女孩的方向,一手抓着对讲机,回道:“看见了,看见了。你马上躲起来,待她下课再行安排。”
蹲伏在教室墙外的本特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压低声音答复:“明白。”
他立马摁断对讲机,蹲着身子,双手撑着地面一步步地退后,一直退到这一层的楼梯口,方才站起来。
浪漫的生发
楼道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本特倚着墙往舒嘉的教室望了一眼。
一道又幽深又狭长的过道尽头是一面窗户,清幽的阳光斜着洒下来。他转回身,索性就在楼梯口等着。若有学校的管理人员经过,他便可以凭借平凡的样貌和镇定的姿态蒙混过关。
舒嘉的教室离他约摸二十五英尺,座上的舒嘉伏案抄着笔记,却用眼角余光小心端详着坐在她旁边的男同学。她的主要心思还是在女教授的讲课内容上,却时不时朝他那边窥探。
因为她压根没见过这个人,他好像是个印度人,肤色棕色显黑,嘴唇很厚。虽然看着墙上的黑板,但舒嘉感觉这个人的眼神很分散,并不是专注地集中于一点。他以手支着桌子,底下垫了一本翻开的大学课本。
可舒嘉惊奇地发现,他拿的课本是上一课程的。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书,然后扭头瞄了瞄别人的书,确认无误,便更加疑惑了。
而那个印度青年却依然若无其事地看着黑板,一脸平静。他的黑眼珠不知不觉地移到舒嘉的方向,舒嘉赶紧收回视线,装作抄笔记的样子加以掩护。
男同学似微有所感,淡淡地扫视过舒嘉,而后平淡地转回去,抖着指间的笔。
他的五官很端正,颧骨突出,鼻梁高挺,眉宇间充满了青年的朝气和一股英武感。
舒嘉困惑地思量着,她们纽约大学这么多教授,肯来听课的学生向来都是固定的几个。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冒出一个从未见过的印度学生,而且讲台上的教授还没单独介绍他。
过了一会儿,她又自我安慰,可能是今天的内容比较重要,教授准备先讲课,再谈这位莫名出现的同学。至于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舒嘉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身份多半有点与众不同。
可是直到下课,女教授也只字未提这名印度同学。舒嘉心里一阵匪夷所思,忍不住左顾右盼,观察着别人的脸色。奇怪的是,整个教室似乎只有她注意到了这名新来的同学。
旁听生?
其他班级的学生?
念头纷乱地闪过。正想着,那名印度同学却主动和她打招呼。朱红色的厚嘴唇翘起一丝看起来和善至极的微笑,令舒嘉对他的观感瞬间改善了不少。
“你好啊。”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来,要和舒嘉握手。
舒嘉愣了一愣,毕竟是她刚才一直紧盯着别人的。她牵强地一笑,然后匆忙地和空中那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握到了一起。
那只手的一根手指微不可见地在舒嘉光滑的手背上划过,使舒嘉当即感到了侵犯感,几乎要惊叫出声。但那人却及时停止了动作,仍旧笑盈盈地看着舒嘉微带惊慌的脸,手掌温柔地握着。
他轻声说:“阿卜杜勒·哈利姆·哈达姆,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吉福德侦探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站在一间实验室的窗口边,凭借墙壁隐匿着身形,手指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警惕地眺望着教室里的景象。
他所在的实验室空无一物,靠墙角倚着长柄状的实验器具。很多已经毁坏或破损,落满了尘埃,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望远镜的视野里,那个坐在舒嘉旁边的印度青年正和他的监视目标友好地攀谈着,看起来并无大碍。
吉福德侦探遂将望远镜放到窗台上,回过身来面朝敞开的房门。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手机,打算给雇主张丰毅短暂地作一下汇报。
房门是他用专门的撬锁工具打开的,根据他的几次踩点,脚下的房间是最适合监视舒嘉教室的地方。这里灰尘很多,墙上、地上、窗玻璃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有些地方被踩出了明显的脚印,事后还需要他去恢复。
背靠着墙壁,小心地拨通电话,连铃声都被调到了最低。
正在埃尔维斯家守候丹尼尔的张丰毅听见手机铃响,赶紧接了起来,问:“有人出现吗。”
“暂时没发现,”吉福德侦探如实禀告。他蹲下来,不时朝舒嘉教室或是实验室门口看一看,眼神里满是这行人常见的警觉,“舒嘉在和她旁边的男同学聊天。”
张丰毅松了一口气,淡然道:“那很正常啊,你可以继续监视了。”
“可你认得这个人吗。”吉福德侦探出于职业性的直觉问,他总觉得刚跟上目标,就起了变化。和舒嘉聊天的男同学委实是有点可疑。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吗,能和舒嘉称得上好友的人应该不多。”
吉福德侦探于是用手捂住手机,随后拿起窗台上的望远镜,赶忙凑到窗户跟前,仔细地观瞧了一会儿。
舒嘉的同学看样子很是性格外向,眉飞色舞间谈吐自若。而舒嘉就显得有些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惊疑,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古铜色肌肤,短发,年龄二十岁上下,”吉福德侦探蹲伏在窗户下,一五一十地汇报着,“但是看上去很奇怪,她一直在躲。”
“谁。”张丰毅很自然地发问。
“你让我跟踪的人啊。”
张丰毅皱了皱眉头,随后想到那欲拒还迎的古怪画面,不由得甩了甩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舒嘉的私事与他又无多大关系,若是真有男同学和她搭讪,证明她尚且有一定的女性魅力,该庆祝才是。
他安抚吉福德侦探道:“大学嘛,是无处不在的。你应当习惯,要是舒嘉和他出了点苗头,你要暗中多帮忙。”
吉福德侦探郑重其事,他沉声道:“你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警觉,至少也要调查一下他。”
“我为什么要警觉他。”张丰毅的眉头蹙紧,他从这话里觉出了一些质疑他品格的意思。
“因为你要查的是跟踪你和她的人,”吉福德侦探经验老到地说,“万一这个人有意接近她,而不是跟踪,到时候你怎么办。”
张丰毅恍然大悟,然后说:“我马上就去查他,你记得坚守岗位。”
报答学校和老师
电话另一侧的吉福德侦探点了点头,汇报完毕便挂断电话,将手机塞回大衣的内侧衣兜。
实验室的门依旧朝外开着,吉福德侦探担心之后会引来大学的管理人员,就审慎地走过去,轻轻地合住门,方才转回窗户边,接着用望远镜观察。
他隐隐地觉得,望远镜里的舒嘉表现出来的抗拒在一点点地减少。就像所有的朋友刚认识一样,最初很是疏离,然后才慢慢熟络起来。这从他们相隔的距离上就能得出来,先是五英尺,而后是三十英寸,最终两人几乎是在面对面地交流。
舒嘉问他:“你是大几的。”
阿卜杜勒耸耸肩,“刚大一。”
“那你得叫我学姐啦,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找我。”舒嘉一向喜欢照顾学弟学妹,现在发现和这个新出现的同学很聊得来,便主动提议。
阿卜杜勒注视着她,看着她的肩带和裸露的玉肩,又光滑又细腻,白得像羊脂一样。他咽了口口水,有种想舔一舔的冲动,暗自压下心中的燥火,露出亲切的笑容,婉拒舒嘉:“别了,我怕欠你人情。而且就算有些问题,也有学校的老师不是。他们可以帮我,只不过我家很穷,他们的态度委实差得很。有闲心搭理,就讲一两句。我可是经常被坐冷板凳的。”
“既然这样,干嘛不来找我,”舒嘉有心帮助这个颇为腼腆的学弟,“我最讨厌那些见钱眼开的人了,根本毫无底线。以后有麻烦。直接报上我的名号,反正我弟刚巧不在。”
“你还有弟弟。”
“对啊,”舒嘉以闲聊的语气和他说,“在别的城市上学,许多事情还没我知道得多。”
“你家一定特别幸福吧。”舒嘉才结识的阿卜杜勒十分羡慕地说。
舒嘉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耸了耸肩,含糊其辞道:“还可以吧。”
“我不敢和学姐你提要求,是因为怕你身边的某个人吃酷,或是误会了我什么的。我只是个靠奖学金过活的穷大学生,有些人我实在得罪不起。”阿卜杜勒语气真诚。
“我身边哪有什么人,连条宠物狗都没有。”舒嘉苦笑着,“你放心来吧,在纽约大学有我罩着你,保你不受欺负。”
“可学姐总不能连喜欢你的人都没有吧。”小学弟试探性地问。
舒嘉一下尴尬了,有种世界上只剩下她们俩抱团取暖的感觉。别人在校园里肆意挥霍着青春,左搂右抱的,坐着豪车开车兜风。他们却唯有领着可怜的奖学金,当作和他们一般无二的样子。
她呆滞了半天,随后嫣然一笑,一脸无所谓地说:“没有就没有呗,反正我还有自己。”
“学姐,没人喜欢的女生可是很少的,”阿卜杜勒怯怯地提醒,“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舒嘉迟疑了一下,猜测:“可能是我比较的凶悍吧。”
阿卜杜勒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舒嘉这时却反问他:“你呢,你有一位体面的女朋友吗。”
阿卜杜勒摇摇头,“我才刚入学,想交女朋友也没机会。”
舒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从阿卜杜勒目前表现出来的勤奋、诚恳、腼腆等等特质,深悉同类本性的她为这样的学弟感到可惜。要是他能拥有一份配得上他的工作,以及一位贤惠的女朋友,就该是很好的事了。
婉惜终究只是婉惜,她又提及了最初的疑问:“你怎么到我们的教室来了,教授也没介绍你啊。”
阿卜杜勒轻叹一声,“我家很穷的,费尽千辛万苦才挤进纽约大学的校门。教授自然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的,哪会分出时间供我使用呢。”
他垂下头,神情沮丧。
身为学姐的舒嘉安慰他:“没事的,等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事业做得成功,以前那些专爱看扁人的都会抢着来抱你大腿的。”
但阿卜杜勒依旧垂着头,舒嘉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使他振作起来。她最看不惯别人伤心,或是在她面前自怨自艾、妄自菲薄了。
此时教室里的人都散光了,有的可能一早上就上一节课。一排排的座椅呈阶梯式逐次下降,在宽敞的教室里铺展,最低处是教授的讲台,和能使全教室学生听清的话筒。黑板上的字迹未擦,是那位女位女教授留下的纤细笔墨。
舒嘉坐到他旁边,瞅着空空荡荡的教室,捅了捅他,“他们都走了。”
阿卜杜勒好像对教授故意忽视他,感到很失落。他抬头望了望讲台,说道:“我留下打扫一下教室的卫生,你先走吧。”
“有人值日的,做了也没人念你的好。”舒嘉催他一块离开。
“没事,”他很平淡地说,“我也不指望有人念我的好。为教授多做一些事情,总是好的。就当是我的了。”
舒嘉有些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她困惑地摇摇头。
阿卜杜勒自顾自地起身,走了几步,弯腰为离去的那些学生们捡拾地上的废纸。他们经常会在思路不通时,就随手扯下一张草稿揉成团扔到地上。
而最终处理的工作都是别人来做的,由默默无闻的阿卜杜勒或是成天抱怨的值日生来做,都是一样的。
阿卜杜勒在成排的座椅间弯腰,起身,手里拎着垃圾桶。看着那个孤单的身影,尤其是他穿得寒酸,舒嘉鼻尖一酸,为他的生活心酸。
她站起来,到阿卜杜勒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硬把垃圾桶从他手里夺走,挥手颇为任性地打落阿卜杜勒手里的纸团。拉着他的手,就往教室外赶。
阿卜杜勒有些茫然,许久终于反应过来,急着叫:“你别拽我,我要留下来打扫的。值日的学生得晚上过来,叫教授看到会生气的。”
舒嘉恼怒地蹙起黛眉,回过身,忿忿地丢下一句:“你要愿意干临时工的工作,就去做吧。”
她拧腰出门,回手把门砰地关上。
略显倔强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伴随着愤怒的响动。门背后的阿卜杜勒,动作一时间停滞下来。那张低着的脸显得十分阴郁,而后画皮般的嘴角便邪异地微微上扬。
陪我逛街
他诡异地笑着,若世上有人能毫无破绽地骗取少女的感情,除了被奉为情圣的那几位,也就唯有他了。在受害者向纽约警察局报案之前,他曾用精妙的手段将多人诱入怀抱。
利用的便是她们极容易泛滥的母性和同情心。
他抬起头,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重变得阳光而美好的少年。
轻手推开门,追上走廊里急匆匆行走的舒嘉,伸手握住她的玉腕,紧紧地拉住舒嘉。他满含歉意地说:“学姐,我只是按照习惯留了下来。但没想到你会生气,我马上就走。请你原谅我,好吗。”
舒嘉心里一软,面上仍然是不露声色。她半转过身,冷冷地让阿卜杜勒松手。
阿卜杜勒松开手掌,然后躬身审慎地问:“学姐,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舒嘉撅着嘴,想了一会儿,“,我老爹老责怪我不用他的钱,今天干脆就都花光。”
阿卜杜勒恭声说好,与舒嘉并肩而行。
见他们出了教室,一直在实验室里举着望远镜观察的吉福德侦探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寻找新的瞭望点。当初雇佣他们的时候,张丰毅就表示他们得始终在舒嘉附近跟着,相当于暗地里的护卫。
他疾步离开窗口,双眼迅速地扫视着地面踩出的脚印,小心翼翼地用鞋掌把脚印抹平。随后才退出实验室,反身合住门。撬开的锁被扔在地上,他警惕着空寂的走廊,把实验室的门锁住。
他快步前进,一手取出对讲机摁通,对里面喊话,语气非常焦急:“本特,他们离开了,快跟上他们,别跟丢了。我现在这里已经观察不到了。如果她俩出了校园,你就在先前的那家奶茶店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此时蹲伏在楼梯口的本特急声回复:“好,我知道了。”
他立马起身,迎面撞上了刚从教室里出来的年青男教授。男教授的手里捧着书,一脸呆愕。本特匆匆地绕过他,远远地望见并肩而行的舒嘉两人,便大步流星地赶去。
舒嘉带着阿卜杜勒出了校门,毫不避讳学校里学生和老师的目光。她一向如此,除日常的学习外,每个一举一动都能在学校里引发相当的反响。这不仅是因为她家深厚的背景,还因为舒嘉的威名在学校里的威名素来广为人知。
吉福德侦探脚步匆匆地出了校门,当他刚迈过校门时,却发现来往穿行的人群中已经很难找到他们的身影。
在奶茶店里倚窗而坐的本特望见杵在马路中间的吉福德侦探,急忙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就朝门外走去,与吉福德侦探汇合。
他用手指着人流中的某一方向,拍拍吉福德侦探的胳膊,提醒他仔细观噍。吉福德侦探顺着他的指示望去,眯缝起眼睛,好容易才在彼此交错的人影间看到了身姿清新爽利的舒嘉。
他们马上动身,逆着缓步行进的人群飞快地前进,生怕下一秒舒嘉就会彻底地和他们失散。
舒嘉的高跟鞋悦耳地敲击着路面,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部白色的手机,纯白的手机壳配上如玉般的纤长手指,煞是好看。她很随意地地打了过去,此刻又恢复了贵族大小姐的身份,高傲得不可一世,嗓音清脆地命令:“汉斯,我有客人,开着我老爹的车过来。”
阿卜杜勒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做足了身为一个又腼腆又文静的男孩子应当表现的。他暗想,这是舒服要调用她父亲的庞大能量了,不过舒文滔并未见过他,料想最多是尽地主之谊问候几句。
更多的可能是,他压根就在出差或忙于工作。
熟悉的街道上,车辆往来穿行。许久,一辆奔驰豪车在他面前稳稳地停下。
舒嘉进了车,与车上的保镖打过招呼,便安然落座。
汉斯回过头来,恭敬地问舒嘉:“小姐,需要我报告老爷吗。”
舒嘉挥手道:“免了,省得多事,我只是要和同学逛街而已,借用一下他的车。别的就不劳他费心了,你回去也不用和他讲。他追问起来,你和我都得挨一顿责骂。”
汉斯面相老实,心里更是个老实人。这也是舒文滔看中他,作为自家仆从的原因所在。他微微颔首,然后瞄了阿卜杜勒一眼,又问:“带他去哪里。”
舒嘉思索良久,缓缓开口:“法纳德购物大街。”
“就是曼哈顿小姐常去的那条吧。”
舒嘉淡淡地点了点头,车子旋即启动。
汉斯开车的时候,阿卜杜勒望着街道上的景物极速后坠,心中赞叹着这有钱人家车子的平稳性能。车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噪声,一丝真皮座椅散发出的别样气味时不时冲入他的鼻腔。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令出生于纽约贫民区的阿卜杜勒深感舒适。
汽车闯入一片繁华至极的大街,人潮异常拥挤,几近摩肩接踵。无数的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被挤在密集的人群里,迎面是闪烁着的霓虹灯管,和横亘半空的巨幅广告屏。
无视交通规则地把车停在一家看上去又气派又高档的门面前,舒嘉极为主动地抓住阿卜杜勒的手,拉着他就下了车,往这家名扬世界的知名男装店里走。
两排身着中国大红色唐装的女士为他们弯腰鞠躬,举手投足自是风度万千。脚下是光滑如镜的瓷砖,令人眼花缭乱的服装一件件地挂在数不清的高低衣架上,仿佛进入了名牌衣饰的海洋,这里是男装的品牌之城。
灯光耀眼,几乎晃了阿卜杜勒的眼睛。他好奇地环顾着店里的环境,从未见过一座店即是一座楼的地方。
一名身段丰饶的女导购员接着他们,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她嫣然一笑:“两位需要些什么。”
舒嘉目视着衣架上的服装,轻声道:“给他挑一身合适的衣服,外套、长裤、短裤、内衣都要,要付钱的话,”
她随手掏出一张银行卡,“就刷我的卡。”
在更好观察的地方进行监视
女导购员双手接过,递给旁边的女店员。这间店规模很大,客人却少得可怜,实际上是专供有钱有地位的人单独享用的。
她面带和善的笑容,转身向阿卜杜勒躬身行礼。然后伸手作出请的手势,柔声让阿卜杜勒挑选衣服。
“学姐你要给我买衣服,为什么是我。”阿卜杜勒满脸不可思议,“我没托你为我选衣服啊。而且学姐,那是你的钱。”
“好好收着就行,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可是学姐,我怎么能穿得起这样高端的衣服。”阿卜杜勒仰望着店里的衣服,仿佛遥不可及的明星。黑的如墨,棕的似皮革,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其作工的精细。
“不管什么样的人,穿上就是你的,用的还是我的钱。”她语气平淡,“或许吧,是我老爹的钱。”
她径直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浅领宽袖大衣,竟是未叫来店里专门的导购员,而是亲自为阿卜杜勒挑选起来。她把衣服摆到满脸茫然失措的阿卜杜勒身上,细心地审视着,看能否换上去。
阿卜杜勒满脸通红,又羞赧又胆怯地退后,拒绝着舒嘉的好意和那件标价上万美元的手工制西服。
他连连摆手,说道:“不要,学姐你别破费了,我会糟蹋这件衣服的。”
舒嘉俏脸微怒,拿着西服坚持要让他换。她催促阿卜杜勒:“快点,要试好几件的。”
“学姐你别为难我了,我真受不起。”阿卜杜勒慌张得好像受惊的小鼹鼠,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甚至扭身打算临阵脱逃。
舒嘉轻轻一摆手,叫厅里站着的女店员把他拦住。身着唐装的女店员嬉笑着围成人墙,牢牢地挡住了阿卜杜勒的退路。
阿卜杜勒窘迫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舒嘉微微一笑,过去把他拽回来,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要是再不换,我可就要替你换了。是你来,还是我来呢。”
阿卜杜勒只好把西服接了过来,在店员的带领下垂着头进了试衣间。
试衣间的门帘微动,连一扇普通的门帘,材质都是上好的丝绸,柔软又柔滑。舒嘉望试衣间望了望,见阿卜杜勒再没表现出什么抗拒,才回过头来端详着面前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在这些动辄几千上万的昂贵服装前,她的样子和寻常人进廉价店的一般无二。慢慢地踱步,时不时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细细地察看,遇到好的就交给一旁的女店员,不太满意的就放回去。
选了一大堆上衣,又转到长裤前,取出一件交到店员手里,叫她们把裤子送过去。她计划为她这个刚认识的学弟买下全年的衣物,使他能像自己一样,纵然是领奖学金补助的学生,可因为家境的殷实,谁也不敢小瞧她。
她很讨厌别人只凭家境看人,好像她舒嘉除了那个混黑社会的老爹就什么也没有似的。
试衣间里的阿卜杜勒正准备出来,及早应付完舒嘉的热情好客。女店员却在这时又为他递来了长裤,他只好默默地坐下,接着换衣服。
离这家霸占了整栋楼的豪华店面,大约三十多英尺的地方。一条由密集的商铺空出的死胡同里,停着由吉福德侦探紧急租下的车。
他把汽车的主人赶下了车,防止外人从前车窗发现这辆极其突兀的旧私家车。侥幸的是,私家车停靠的位置落在了巷道的荫凉里。只是空气有些潮湿,饭店后面的鼓风机嗡嗡作响。
死胡同最里面是倾倒的垃圾,在这些极尽奢华之地,相隔仅仅十多英尺的地方,有着恶臭和盘旋飞行的苍蝇。
吉福德侦探躲在座椅后面,就着单筒望远镜,看着店里的店员为试衣间的阿卜杜勒,拿来一件看上去就很不凡的长裤。
他的助手本特蹲在车门下的死角,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吉福德侦探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他。
他小声地问:“这个叫舒嘉的女人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不清楚了,”吉福德侦探摇摇头,“但舒嘉才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既然是她要带那人来这里的,想必不会是别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你能看得清楚吗。”本特又问。
吉福德侦探眯着眼,瞭望里面的景象。试衣间的门帘外影影绰绰的,约摸有五六名店员陪着阿卜杜勒试衣,手上都拿着一件两件舒嘉挑好的、待试的衣服。
他专注地凝望,嗫嚅回答:“勉强可以,我能看见跟舒嘉进来的人,但看不见舒嘉,她好像去别的地方了。”
本特一听,立马蹿起来拍了拍吉福德侦探的肩膀,沉声道:“雇主可是让我们跟着舒嘉的,万一被钻了空子,到时怎么交代。”
他这一说,吉福德侦探也是醒悟过来,“那倒是,得进去看看。”
“可咱们怎么进去,”本特低声反问,语气急切,“目标太明显了。”
吉福德侦探拿着望远镜,独自沉思了好一阵,最终才眼睛一亮,面对本特提出建议:“我想,咱们可以到对面的店面。”
“吗。”
吉福德侦探眼神肯定,他又补充道:“甚至不用是相同用途的店铺,只要离这家店足够近就行。”
想到这儿,他们马上展开了行动。一人一边,同时开门,疾步跑出小巷,来到舒嘉所在的那家男装店前。未管是什么商铺,眼睛盯着目标区域,径直推门而入,撞进了一间名牌童装店。
有一些孩子在柜台前和长得很漂亮的售货阿姨聊天,表情天真。吉福德侦探掏了掏衣兜,拿出一大把钱放到柜台上。他的助手本特急匆匆地上楼,售货阿姨眼眉一挑,看看他,又看看柜台上的钱。
吉福德侦探哪有时间和他们多加解释,拔腿就上楼。要是舒嘉在这段时间出了意外,就前功尽弃了。
一楼的售货阿姨虽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本能地收了钱。反正上面一层是专供储衣用的,平时没什么人,而且又是这么大方的陌生人。
学姐说得对
商店的二楼堆满了未拆封的衣服,一层层地垒起来,顶到房顶。
房间很小,但很温馨,浅色的木地板,当中挂着一只白炽灯泡。此时天光稍暗,又位于背阴的地方,商店的储衣间只有蒙蒙的亮光。
吉福德侦探凑到落地窗前,取出单筒望远镜瞭望。他的助手早已在窗边等候,彼此都是合作了多年的伙伴,一切尽在不言中。
吉福德侦探缓慢地移动望远镜,使视野依次穿过街道的车流、商铺重叠的衣架和不停走动的女店员,然后在临边窗口的位置发现了舒嘉的身影。
窗玻璃很凉,像冻住的冰一样,吉福德侦探屏气凝神地观察,仔细地确认了一遍。窗玻璃上散发的冷气吹拂着他的脸颊,轻呼一口就能产生一片白雾。
对面男装店里的舒嘉举着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审视,她的样子比给自己挑衣服还要认真得多。
很难想象她一位养尊处优的黑道大小姐,平日里对同学都是爱搭不理的,却会对一位刚认识的学弟如此上心照顾。
她把西装交到一旁的店员手里,柔声道:“包起来。”
围着的店员赶忙接着西装,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弱弱、微不可闻的“学姐”
使得舒嘉和周围的店员纷纷转过了头。
只见楼梯上出现了一位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印度男士,阿卜杜勒在上楼,他的步伐很慢,而且看起来神色紧张。他拘谨地搓着深蓝西服的衣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学姐,你看我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可以,那就这样吧。”
舒嘉隔着比较远的距离,按他的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半仰着头,嘴角上扬,笑着评价:“还可以,比以前帅多了。”
“学姐,这套衣服总共多少钱。虽说我现在没钱,但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会还你的。”阿卜杜勒怯弱地说,声音很小。
“免了,”舒嘉淡淡地背过身,“我还得感谢你呢。我正愁一直不用我老爹的钱,让他有了发脾气的理由。你帮我花光,是你的功劳,而且这也不算什么。”
阿卜杜勒羞愧得好像要哭出来了,他垂着头说:“学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让你破费了。我将来一定要报答你,就是怕我没有那种本事。”
“喂,”舒嘉颇不耐烦地叫他,“以后不要说什么我没有,我不行这样的话,你会有的。没人说你不行,要是有一天你成功了,你哪会在乎这些东西呢。你大可以把整座店买下来。”
阿卜杜勒用手揉着眼睛,连连点头。
舒嘉又看不过去了,朝旁边的女店员一伸手,要来一包卫生纸,走到他跟前。用手给他揩去眼眶上的泪珠,阿卜杜勒仍然想拒绝,但被舒嘉的竹指抽了一下。舒嘉非常执拗地要给他擦,心里想这么大的人啦,一个人出来上大学,怎么这么脆弱。
但是当手真正到了眼睛上时,她却有些愣神。因为那双眼晴真的太好看了,大得像水晶葡萄,是恒河青年独有的瞳色,眼珠也像恒河的水一样澄澈。
阿卜杜勒辩解道:“学姐,我只是一时间眯了眼。”
舒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太感谢学姐了,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报答你。”
“别谈谢不谢的,我会照顾你的,就像照顾我弟弟一样。”舒嘉温柔地一笑,摸了摸阿卜杜勒头上的短发。
“不过还是要谢谢学姐的,这些衣服这么贵,我都从来没见过。让学姐见笑了。”
“穿多了就知道了,”舒嘉浅浅地微笑着,“他们那些一心只认钱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的学历,你的气质。只要看看你的派头,就能决定他们为人处世的方式。”
阿卜杜勒附和着:“是啊,。”
童装店里的两人见到阿卜杜勒主动出现,也是颇为惊愕。
之前似乎一直是舒嘉在牵着他走。而且隐隐间,两人的关系竟变得十分亲密,吉福德侦探伸手唤来在门口警戒的本特,把单筒望远镜递给他。
本特接过望远镜,趴到窗户上观瞧起来。
许久,两人相视一眼,目光中是同样的震惊和不明所以。谁能弄清楚,怎么张丰毅叫他们监视的人居然能和另一个男青年搞到一块去。他们都不太清楚舒嘉和张丰毅间的关系,据说是朋友。
但有必要监视一个普通朋友吗。
心里满是疑惑,吉福德侦探仍然举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如果阿卜杜勒有更加出格的表现,他们就打算向雇主汇报。
好容易博取舒嘉的信任,和她做了朋友的张丰毅,肯定要羡慕阿卜杜勒的精于此道。
他刚刚回家,在暮色四合中打开新买的电脑。借着电脑荧屏有点刺眼的亮光,他的表情无比的专注。
对讲机保持开机状态,放在键盘边,另一边是手机。对讲机用于他和埃尔维斯的单人联系,手机随时待机等候吉福德侦探的汇报。
房间里一片苍茫的暗,天空尚未完全沉入黑暗。时间约摸是傍晚五六点钟,他轻敲按键,轻车熟路地登陆,进入了一座神秘的网站。
在键盘前有一块埃尔维斯送他的u盘,没有出众的外表,贴着一块胶布,里面是一张有黑色字迹的白条。张丰毅顺着他师傅的指引,找到了这家号称汇聚了世界上所有活着人类私人信息的网站,用了点虚拟货币,就搜集到许多与吉福德侦探描述相似的人。
直到此刻,张丰毅往后一靠,方明白过来朗纳德是怎么摸到他家附近的。使用一些特殊的渠道,搜集到他的身份信息,只要知晓具体的操作方法,就易如反掌。
倚着椅子的靠背,目光在电脑荧屏上出现的一张张图片扫视过。手指微动,旋转着鼠标中心的滑轮,张丰毅的心里很是绝望。
别人找他的信息那么容易,但怎么反过来就出奇地难呢。
他起身思索,让电脑荧屏留在那张绝密的页面上。
然后凝望天边逐层升高的建筑物,楼宇或明或暗。
及时交流
他所住的公寓在纽约的居民区里,西方是林木郁郁葱葱的中央公园,人工湖的湖水荡漾。周围的居民大都是素质良好、出行体面的中产阶级,傍晚时分安静得能听见鞋底沙沙地摩擦路面。
西北角则是纽约的摩天大楼群,仿佛竖立起的巨物,拔地而起,或高或低,最高的一座简直让人觉得,能生生地捅穿苍穹。
张丰毅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景色中,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原本要做的事。
正此时,他无意间却瞥见公园长椅旁一道小小的人影。
那人一袭大衣,高领遮着脖子和下部的面颊,浑身都罩在衣物下。行踪鬼鬼祟祟,而且老是垂着头,竭力借树荫掩护自己。
张丰毅心头一紧,暗叫不好。一拍脑门,埋怨竟然忘记了朗纳德这码事。
他从公寓离开,朗纳德必然要在附近蹲守。这是他唯一掌握的线索。
张丰毅赶紧退出了窗口的区域,然后两手一拉窗帘,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才跌坐到床上。
他扭头一瞥桌上的电脑,动作匆忙地移开椅子,椅腿刮着地板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手忙脚乱地取来笔记本电脑,放到膝上,快速输入。
他在查找人的信息里又加了一条:纽约大学学生,入学时间是四年前到如今。
望着电脑荧屏,虽说黑暗里视物极易导致近视,他仍然聚精会神地盯着弹出的页面。可好一阵子过去了,他依旧是一片茫然。微微张大嘴巴,荧屏显示没有结果。也就是说,假如这个网站不是徒有虚名,或者更新时间太慢的话,
吉福德侦探口中的人应当是压根不存在的。
他心头狂跳,急忙合住电脑,拿起手机就给吉福德侦探和本特拨过去。
吉福德侦探正在童装店里,密切关注着对面店里的舒嘉和阿卜杜勒。
储衣间没有开灯,背后的空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暗。街上路灯一一亮起,交织成灯火涌动的海洋。由于环境的漆黑,反而衬托出店里的光明。
坐在藤椅上的舒嘉,和刚换好衣服的阿卜杜勒等候着店员们把包下的衣服打包。
他们的姿势很安然,在惬意地休息。
张丰毅的电话刚好打来了,吉福侦探心中一惊,慌忙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本特,让他帮忙监视。手一掏衣兜,把电话接了起来。
“侦探先生,那个男青年有问题,我查不到他。”张丰毅焦急地说,“应该就是朗纳德的人。只不过没想到他还有帮手。”
吉福德侦探马上明白过来:“我和本特会保护好舒嘉的,你快点过来。”
吉福德侦探的意思是让他亲自解决掉阿卜杜勒,可张丰毅却是沉吟良久,然后审慎地说:“我不能过去,朗纳德在我这边。我得应付他一下。
所以得让别人过去,处理掉那个男青年。他经验丰富,办事牢靠,你们完全可以信任他。”
张丰毅决心让他的师傅赶赴监视点,他则牵制住外围的朗纳德。要使朗纳德安心,确认他还在朗纳德的控制范围内,再作打算。
他叮嘱吉福德侦探:“看好舒嘉,重点监控那个印度青年。如果他有任何危及舒嘉的举动,而我们的人又尚未到达监视点,就直接报警。”
吉福德侦探点头称是,黑魆魆的储衣间外灯光闪烁。下面人声嘈杂,一入夜,童装店的客人反而变多了。
他挂断电话,又和助手本特小声交谈了几分钟。
张丰毅坐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把手机扔到床垫上,随后倏然起身进客厅,翻腾着大小柜子,找出一些零小物件来。包括易拉罐吊环、一美分的硬币、钉书机用的针子和一点面包碎屑。
将这些东西暂时性地搁置在茶几上,伸手拉开卧室的窗帘,索性连窗户也打开,让晚间飘荡的风吹进卧室。既然是想让对手安心,就得凡事做到位。
不到睡觉时间就拉拢窗帘,时间久了会让朗纳德起疑心的。
他把那一堆细小物件,在靠里些的窗台上一字摆开。以由小到大的顺序放置,每两件相隔约摸十英寸,彼此之间互不影响。
他很随意地就倚靠在墙上,实际却用眼睛观察着窗台上的这些东西。
就着街道上透过来的灯光,加上全息瞄准的超敏锐视觉。这些物件虽说细小,却也是能看得清楚的。
最终的差别在于细致的程度。
张丰毅想实验一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熟悉与运用,他的能力现如今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最重要的衡量标准,就是视力的进展。有时张丰毅甚至在想,他的眼睛现在是不是能当显微镜用了。
第一件是易拉罐的拉环。
集中注意力,敛气凝神,将目光收于一点。视野被放大,客厅的茶几、沙发、板凳被迅速扭曲,然后退后。当看清拉环的光滑弧线时,张丰毅决定放弃了,这明显不是他的极限。
随后是一美分的硬币,约摸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张丰毅一直望见硬币侧面镌刻的一小串英文字母,才又收回视线,转身向旁边迈出一步。朝钉子望去,用的是同样的办法,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钉尖是银白色的,闪烁着路灯的光芒,仅有几毫米厚的弧形面上,映出了街道的景象。汽车、人流、店铺、闲逛的小狗,仿佛弯曲播放的幻灯片。
还有一闪而过的车头大灯。
眯缝着眼细细观瞧,钉尖忽然微微地颤动了起来,恍若神经质一般,且通了人性。张丰毅猛然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绝不是地面的震动。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更没有地震发生。
那钉子依然在颤抖,像受了神灵的指引。震动的频率很快,细细看去,便是无数道银白的残影组成的一根更粗的钉子。
张丰毅内心惊骇地接近过去,眼中隐隐地传来钉子颤动、敲击窗台的声音。也许只是他的幻觉。
但极致的全息瞄准确实引发了实物的运动,这却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意念控物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接着尝试,还是另作他法为好。视线困惑地移开,望了望客厅贴着的、枝蔓花纹的壁纸。
随后一瞄窗台上的钉子,用的是正常的眼神,才发现钉尖已停止了震动。
张丰毅情不自禁地蹙紧眉头,在窗台边驻足了好半天。
他思索着,如果全息瞄准真的发展到如今的程度,能相隔一定距离使被视物体产生震动,岂不是说明他可以用到敌人的身上。但让别人只是抖个不停,似乎除了能以此取乐,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他回头又望了窗台上的钉子一眼,意味深长,然后决定还是应该把全息瞄准的极限试出来。便径直走远,回身看向窗台。
视线重新聚焦,凝视窗台上的钉子。
果然,随着目力的集中,钉子仿佛轻微晃荡着的水面似的震动着,微不可见的银光在战栗。
张丰毅发现,他在全息瞄准上投入得越多,震动的频率就越快,幅度就越大。目力没有极限,震动的状态却似乎有极限。
当达到完全忘我的程度时,张丰毅看着那以钉尖为支点,每时每刻都在颤动着的钉子。
外面已经彻底地沉入了夜幕,钉子上只显示出了窄窄的一条细线,泛着金黄色的微光。而反光正跟随着钉子的颤动,极其细微地移动着位置。
张丰毅咽了咽口水,随后控制着视线转向最后一点面包屑。
面包屑是他在冰箱里摸出的,早已干透,而且小得必须用指肚粘着才能送到窗台上。
但一旦启用了全息瞄准,距离和尺寸就都不是问题。疏松的孔洞布满了面包屑的里里外外,通体泛黄,细若发丝的结构构成了窗台上矗立的庞然巨物。
自我加压,将目光放进形成的孔洞中,当看清里面的情况时,面包屑终于像旁边的钉子一样发生了异变。
仿佛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无声地拍向形状不规则的面包屑。将那座微观上的大厦从头到尾地崩裂,全部拍散,而后化为更加细小的碎屑飞散开来,又倏然落下。留在窗台上的,唯有一些小到难以区分的碎渣均匀地分散。
这是药剂第二阶段的觉醒,一旦被发掘出来,就将永远定格。并且只有进化的道路,没有退缩的原由。
张丰毅以为面包屑会像先前的钉子一样,在极致的全息瞄淮下发生某种频率的震动。然而眼前的事实证明,他新获得的能力不止能使物体产生微小的运动,还能对其造成破坏。
纵然仅是一些细微之物,但发展起来就有恐怖的作用。正如他的全息瞄准一样,一定也是拥有发展与继续进化的空间的。
张丰毅心中一阵狂喜,扭头一望窗外。
然而无垠的夜色中,富有压迫感的监视依旧存在。
他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实力,估算自身实际的战斗力,却意外取得了全新的能力。这真是意外之喜。
窗外有幽幽的亮光,也许来自街道的路灯,也许是由霓虹屏反射出来的。他把上面摆出的物件收拾完毕,才又到卧室的窗户边查看了一番。
深邃的夜幕笼罩着天空,清幽的灯光照在无人经行的小道。道旁重重叠叠的林木树冠浓密,有些阴森森的,叶片闪烁着暗淡的光。
在纽约公园最靠近公寓的一角,一个行踪诡秘的人不住地朝张丰毅所在的位置窥视。
他躲在墙角朝窗口眺望,朗纳德却在等他在卧室的窗口出现。
脚步焦急地于树下徘徊,灯光照得草坪或明或暗。
朗纳德心想,张丰毅总不能一整天待在家里吧。只有他出来,才有机会远离警察和本部的保护,伺机下手抓了他。
注视着朗纳德的张丰毅悄然退回客厅,黑暗里,就着外面微弱的亮光摸索到了陈放笔记本的柜子。他蹲下身子来,拉开抽屉,拿出原来的笔记本。
他写下了关于新能力的描述:由全息瞄准发展而来的新能力,能隔空使所视物体发生运动。运动的范围…
他拿着笔,敲了敲太阳穴,犹豫了半天。这该是很精确的,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运动与运动的范围,算上未来可能的发展,他最终还是决定为这项新获得的能力取一个概括性的名称:。
有点像电视剧、电影或者街头表演那样,无需任何外力,仅仅集中心思去想,就能做到想要实现的。
张丰毅合住笔记本,放进抽屉。
仅就目前而言,这种能力暂时还起不到有利的效用。但如果能做到移动一枚弹头的地步,战斗中他必将如有神助。特别是用在对付跟梢的朗纳德上,必能出奇制胜。
公寓里的张丰毅,相距几百英尺的朗纳德,两人都想提前做掉对方。可忧于隐藏着的那部分实力,谁也不敢抢先下手,都在调集着所有可调集的力量。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张丰毅用对讲机联系埃尔维斯。
埃尔维轻咳一声,对讲机里立马传来了呼噜呼噜的电磁响声。
张丰毅俯在桌子上,只露半个身子在窗口边:“师傅,我有麻烦了。跟着我朋友的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是假的。”
“让我做掉他?”埃尔维斯以一名职业杀手的习惯趁势问。
张丰毅解释给他师傅听:“假若他没有帮凶,就直接了断他。要是有的话,可以再追查一些时候。但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我朋友的安全,在绝对保险的情况下再进行追查。”
“他们的位置在哪里。”
张丰毅伸手取来手机,摁亮屏幕,滑动几下就看到了吉福德侦探的地理坐标。然后凑到对讲机上:“法纳德大街,七十三号。”
埃尔维斯懒得和他徒弟瞎讲究,听完张丰毅的话就挂断了,弄得对面的张丰毅又是疑惑又是失落。
他起身,打开卧室的灯,看看墙上的挂钟。
时间尚早,才只有七八点钟的样子。便打算出门会会这个躲在暗处,以为行动毫无破绽的朗纳德,一顿收拾就下了楼。
他是要有所动作了
伊万诺夫稳步迈进了本部的大楼,高跟鞋底敲击着大理石瓷砖,发出沉闷中又透着几分轻快的响声。
宽阔明亮的大厅里进来一位身材惹眼的漂亮女士,一时间也是吸引了许多男职员的目光。
伊万诺夫早已习惯了男人们对她灼热的眼神,因此只是一如既往地迈进电梯,按下电梯间的按钮。
电梯倏然升起,她掏出插兜的手,指间才现出一卷细长条的白纸。她把这纸卷在又白又嫩的中指上,定睛观瞧上面的印刷字母,一排排的很是整齐,像极了商店里用的发票。
电梯门轻声分开,伊万诺夫到达了大楼的最顶层。
这是唯属于一人的空间,视野开阔,装饰雅致,以绅士般的灰色作为房间的主格调,干净得像新装修成的一样。居中是同色的小椅,和精致十分的私人厨房和生活用品。
落地窗外是一同矗立的高大楼宇。在直指苍天的建筑群间,甚至有一辆吊臂长得惊人的吊车,长臂斜斜地伸过来,为一栋未完工的办公楼吊运建筑材料。
伊万诺夫拿着指间的材料,径直找向了房间的主人。
面向对面楼宇的椅子上躺着一个男人,素来轻挑的伊万诺夫在他面前竟是无比的恭敬。
至离椅子约一英尺的地方,伊万诺夫一步站定。而后将材料递给他,“那个新人一个月以来的通话记录,现在交给您。”
椅子上悠闲赏景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西服,颜色鲜亮,质地极好。即便独自一人,也依然是坐姿端正、神态严肃。
他回手将伊万诺夫调出来的通话记录拿到手,耳听得伊万诺夫作报告。
“张丰毅一个月内,前面的时间几乎没有拨出过电话。平均下来,和人联系的次数连十天一次都不到,而且即使有,也都是些水电暖气费公司的。”伊万诺夫考量着言语。
“但是最近几天的频率突然增高了,通话对象还包括我们的另一位杀手,埃尔维斯。”
椅上的男人有些疑惑地沉声道:“是那个…从美国海豹特战队退役下来的吗。”
伊万诺夫点头称是。
“我记得本部与杀手间始终是单线联系,极少有新手能跟其他杀手通信的可能。”男人沉吟着分析。
伊万诺夫低声汇报:“但他们两个是师徒关系。应您的要求,我们把大量的人力派出去了,他的教程就交由埃尔维斯负责。”
“所以他知道怎么私下联系埃尔维斯。”
伊万诺夫螓首微颔。
“我想,一般的事情你肯定不会来找我,他大概预谋着什么,促使你赶来我这里。”男人语速缓慢,长长地叹了口气,“本部现在知晓我的人,真是很少呐。好多事务都是你们处理。”
“我一直遵照您的指示,暗中监视着几名杀手的日常生活和通话、消费记录。”伊万诺夫乖顺得像是职业秘书,“其中张丰毅的特别值得注意,他在3月21日从银行里取过一次钱,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除此以外,我在他家安装的监视器表明,他还动用了家里的现金。”
男人摸着颌上的胡茬,讶异地噢了一声,“看来。”
伊万诺夫紧接着补充:“事实上,他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现金。”
男人以手扶额,宽大的额头上皱起了几道深深的纹路:“一个新人出道至今,凭我们这行的高利润,持有的现金起码百万起步吧。即使算上日常的开销,只要不是太滥用,也约摸有这个数。”
“以我对张丰毅的了解,他一向省吃俭用。倒不是因为习惯使然,而是懒于料理个人的生活。我估计他这几天动用的资金总量巨大,足够他私自策划一次行动了。”
“你调查过具体的数额吗。”男人沉声问。
“在统计,”伊万诺夫审慎地回答,“一有了结果就会告诉您。”
“他急需钱,用这么多钱做什么。”
伊万诺夫微微躬身,白皙的脸表情冷漠,“不清楚,所以才向您汇报,想征求一下您的看法。”
男人一脸淡然,抬手便把张丰毅的通话记录送还给伊万诺夫,然后简单地命令两句:“加强监视,把他调取的资金计算一下,交给我具体的数额。”
“另外,想办法留住埃尔维斯,找借口让他去别的地方,再单独审问埃尔维斯,把张丰毅在做的事情全盘套出来。”他板着脸,“我才是执旗手,属下背着我就敢于己谋利,这是绝不允许的。”
伊万诺夫接着记录,深深一鞠躬便告退:“我告辞了。”
男人依然和伊万诺夫进来时一样的沉默,在膝上交叉双手望着纽约的高楼大厦。屋里的落地窗有一扇开着,清凉的风吹过,令穿着单薄的伊万诺夫感到一阵寒冷。
她进了电梯间,电梯门在男人的背后合住。屋里仍然是静寂一片,厨房里烧着的水冒着滚滚的热气。
男人脸色平淡,就和无数个早晨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喃喃自语:“入了我的套,怎么还敢在我手掌心蹦哒,叫他尝尝什么叫绝望的滋味。造他的人,也必能毁灭他。”
合住的电梯门另一侧,伊万诺夫乘着电梯飞速下降。
她很闲散地举着手机,一心扑到手机屏幕上。调出的、有关张丰毅的通讯记录被扔进了电梯里的垃圾桶,反正已经汇报完毕,她也不用再装什么忠诚家仆,没用的东西就被干脆扔掉了。
很快降到一楼,电梯门应声而开。现在是工作时间,充塞本部的金融职员都在忙着观看市场行情和走势,肯出来上厕所就相当勉强了。因此厅里没什么人,等待乘电梯的就更少了。
伊万诺夫心中有了主意,手指微动,便拨通了电话。
她有许多特殊行业人士的联系电话,窃听、盗密、制造电脑病毒和攻破网站防火墙是这些人的专长。某种程度上算是她的外围人员,在杀手一行当,身为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所拥有的人脉。
执行计划二
伊万诺夫拜见那男人是在早上,但张丰毅直到夜晚来临,也没有丝毫察觉。
他的行动已经处于本部高级别的监控中了。
他走出公寓,回望夜色中亮着灯的窗户。他的房间在公寓楼的东南角上,沿窗户口悬挂淡棕色的窗帘,公寓楼门前一条小道通往中央公园。
正值夜晚,路上行人很少,路灯清幽,照得地上一片白霜。张丰毅急匆匆地行进,经过了几个出来散步的美国妇人。她们烫着蓬松的卷发,朝张丰毅投来一抹探询的目光,因为他的速度很快。
沿居民区的小路而下,一头扎进分出的岔道。这里没有路灯,道路也崎岖得多,从重心的感觉和地面的倾斜来看,应当是一段下坡路。
身周一团黑暗,除了天上的月亮和远处依稀可见的灯火,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张丰毅很安稳地落着步子,仅需避开黑暗特别浓的区域,就可以向中央公园的灯光大胆地前进。
中央公园和居民区的绿化林由一圈铁栅栏隔开,树林极为茂盛,葱郁的树叶影影绰绰地彼此交错,能嗅到清新的草木芳香。
张丰毅沿着曲折的小道在绿化林里穿梭,来到铁栅栏跟前。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激动和紧张,毕竟是偷偷摸摸地就接近了朗纳德。
道路尽头是栅栏开着的门,过了开放时间早被锁上了。里面是面积很大的网球场和竖着的网,寂寥到空无一人,旁边有光照很强的大灯,照亮底下的白色网格。
张丰毅把手指伸进栅栏里的孔洞,以他如今的能力,翻过纽约中央公园的栅栏简单至极。
脚掌踩上栅栏,手指飞快地攀援向上。等到了头,就跨过栅栏,又勾着上面的孔洞,一步一步慢而稳地降到地上。
到了网球场中央,背倚着横网,望了望租住的公寓楼。凭窗户和他的相对方位,判断了一下朗纳德的位置,然后才转身离开。
朗纳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临近关门时间时,就主动离开了中央公园,因此现在并不在监视。张丰毅的感觉只是无根无据的臆想,纯属多余。
一种便是仍然潜藏在公园里,甚至有准备彻夜蹲守的可能。
他会事先找个地方隐匿起来,中央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夜晚有许多流浪汉就寄宿在其内的长椅上。即便是公园的管理者也不敢保证,公园一旦关门,里面就没有游客了。
很快就到了记忆中的树林,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叶,能望见那张长椅和旁边遒劲的古树。
张丰毅俯低身体,步伐缓慢地靠近古树下阴森的暗影。朗纳德也许就在那里藏着。
中央公园的路灯极其明亮,树阴浓重得什么也看不见。张丰毅踩着草坪,留下浅浅的脚印,所经之处的青草被踩平。
等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张丰毅莫名有了一种被人盯梢的感觉。他警觉地左右看看,四周空无一物。一个箭步蹿出,跑到古树边。
却只是幽深的黑暗。
朗纳德已经离开了。
朗纳德的反应虽然迟钝,但当房间里一直亮着灯,却又没有人影时,也能辨别得出。这是房主跑了,把灯开着就是为了欺骗他。
可想而知朗纳德猛然顿悟时的惊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阿卜杜勒报信。
此刻的他正奔跑在中央公园外的第五大道上,满脸狼狈地冲进路旁的一间杂货铺。把一把硬币扔在柜台上,就急急忙忙地拿起电话听筒。
硬币在柜台上弹跳着,发出清脆异常的声响,柜台里的老店主张大嘴巴望着他,愣了好半天,方才起身,想起去收那些硬币来。
手指用力地按下一串数字键,朗纳德焦急地等待阿卜杜勒接电话。
舒嘉把男装店里的最后一件全球限量版西装取下来,衣架上已然是空空荡荡。
明明是充满善意地为学弟选衣服,却表现得像是来抢劫男装店似的。作为一家舒嘉最有好感的品牌男装店,这里荟萃了全美十之**的男装品牌,倒不至于口味单调。
她把店里的存货抢光后,便环抱玉臂,冷冷地看着男装店雇来的搬运工人,将衣服成箱成箱地往私车的后备箱运。
受舒嘉之命安然躺在藤椅上的阿卜杜勒一脸迷茫,有些傻眼。时不时挠挠头,面色难看,按道理讲,资助穷困学生也不是这么个资助法啊。
正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看向舒嘉,小心翼翼地请求:“学姐,我接个电话。”
舒嘉随意地一摆手,依然注视着工人们合力把箱子搬运上车。
朗纳德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上来便是一句:“他发现我了。”
“怎么发现的。”
“肯定是露出马脚了,”朗纳德分析,“窗户里亮着灯,但人离开了。”
“你说,他会联想到我们这里吗。”
“你们那里,现在最该着急的是我才对。”朗纳德的语气很是急切。
“你慌什么。”阿卜杜勒不慌不忙,他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现在就惊动了他,我们的计划还不到一半啊。”
“呗。”阿卜杜勒依然是那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主意可是你提的,你一着急不就满盘皆输了吗。”
朗纳德应声沉默,他瞥了一眼外面的黑暗。黑洞洞的仿佛藏着什么不可知的危险,他紧了紧大衣,对着听筒低语:“你得尽快把她带回来,我有场地有人手。”
一声又刺耳又清脆的响声突然在阿卜杜勒的头顶响起,他下意识地抬头,一道沉重的黑影划过天花板,遮挡住了男装店的灯光。霎时间,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道闯进来的黑影上。
刚才的声音是落地窗被撞碎了才发出来的,或大或小的玻璃碎块纷乱地散开,摔到地上化成粉碎。破裂的声音刺激着人们的耳鼓膜?
有个站在当中的女店员满脸惊愕,伸手捂住耳朵,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黑影速度极快,呼呼的如一股涌入的旋风一样。
堵截与纠缠
他一身全新的防暴服,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这都要归功于张丰毅提供的充足经费,使他得以完全更换装备。
埃尔维斯沉稳落地,然后直接从腰间拔枪,快速回身面向正要从椅子上起来的阿卜杜勒。
舒嘉和周围的女店员一时间都被吓呆了,身体僵直,瞪大眼睛。
风暴中心的阿卜杜勒按着椅子的扶手立在藤椅旁。不管究竟是谁,眼前的人绝对是来者不善。他慢慢地退到空荡的窗口边,一步踩空,身体旋即仰天倾倒。
埃尔维斯端着枪,但仅起到威吓的作用。张丰毅要求他活捉阿卜杜勒,当务之急是把枪口摁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步踩空,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仰头是无垠的夜空,但阿卜杜勒丝毫不显示慌乱。他任由身体后坠,彻底从窗口处消失。而后当整副身体在半空中倒立时,他伸展手臂,张开双手。
新换的白衬衫由于重力的影响,褶皱倏地落到了胸前。
他仿佛早有所感似地抓住三楼突出的房梁,一旦抓住就不再放手。指甲缓缓用力,竟是将坚硬的大理石扣破了表面,然后现出了生生的白痕。
阿卜杜勒悬挂在三楼的空中好半晌,才胸膛用力,扶着上面的突起一举到了实处。半跪着起身,微微克服恐惧,便背靠着落地窗站立。
夜风拂动他的衣领,下面停放的汽车,车顶闪着慑人的反光。
埃尔维斯匆忙到了窗口边查看,脚下尽是碎裂的玻璃,最远的玻璃渣飞到了正对窗口的墙上。他指肚扣着扳机,探出头去瞭望,才望见了躲在三楼外的阿卜杜勒。
女店长审慎地过去,问他发生了什么。凭她的感觉,撞碎她家店面的这个人很像纽约的特种警察,应当不是坏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阿卜杜勒凶神恶煞。
埃尔维斯伸手止住了女店长,把手指比到防弹面罩上作噤声的手势。他现在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应付阿卜杜勒。轻手推开女店长,让她赶紧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
有了埃尔维斯的提醒,在场的众人才恢复了正常。
平时姿态最庄重的店员惊恐地喊出了声,大步跑到楼梯口,跌跌撞撞地下楼。女店长试着稳住众人的情绪,实际上脸上的表情满是慌张。大家抱团取暖似地聚到一起,奋力推开挡路的凳子和衣架,簇拥着逃跑。
女店长揪住最后还在场的舒嘉,拼命拉着她走。可舒嘉就是不走。
她眼神呆滞,望着干净的空洞,阵阵夜晚的冷风袭来,吹起她的裙摆。女店长着急地回望过去,再三拉扯才把舒嘉拽离四楼。
阿卜杜勒在三楼,那个莫名的武装警察在四楼。留给她们的逃生空间只有上面的阁楼,因而女店长拉着舒嘉,率领几十名店员就到了锁住的阁楼。着急忙慌地掏出钥匙,一打开门一群人就扑了进去。
舒嘉站在阁楼里,阁楼有一面又细又窄的窗户,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结识的好青年阿卜杜勒,居然能与武装分子扯上关系。
无关的人一走,埃尔维斯就更无所顾忌了。他绕着窗口转了一圈,冷风从面罩下的空隙钻进来,阿卜杜勒的深蓝西装仅微露一斑。
毕竟是闹市区,夜晚的噪声还是很大的。
埃尔维斯选准方向,端枪瞄准,一束子弹挟带青烟自阿卜杜勒的身前冲过。紧接着,下面的黑暗里,便是一声声金属碰撞声,好像是打到车了。
埃尔维斯动作老练地竖着枪,让空弹匣自然地掉落,而后由腰间拔出其余的弹匣装上。将枪托扛到肩上,又是一阵示威性的扫射。
阿卜杜勒在两段枪声的间隔,也就是埃尔维斯换弹药的时候,悄然摸索向胸膛。他从最里面的内衣里拔出了一枚锋利至极的短匕,虽说是匕首,但也可用作他途。
一手将匕首扎进墙里,以扎死的匕首为借力点,飞快地轻踩几下便到了另一边。
这里有一扇开着供通风的窗户,阿卜杜勒拨出匕首来,提着短匕,动作麻利地钻了进去。
他的动作出奇得快,几乎令人难以看清。仿佛只是瞬间,便从埃尔维斯的视野里消失了。
埃尔维斯迟疑了一下,立马转身下楼,准备阻住阿卜杜勒。
刚到了三楼的楼梯口,迎面碰上了匆匆行来的阿卜杜勒。
埃尔维斯握指成拳,抬手便是一招劈拳横空闪来,阿卜杜勒急忙后闪。谁知埃尔维斯动起腿脚来,根本不在乎对手的生死,下一秒即是幅度极大的迅猛一踢。
亏得阿卜杜勒战力过人,腰间一退便侥幸地闪过去。可是埃尔维斯双腿组合,借着前一脚的攻势,回身又是一记重击。
两腿迅疾如风,势大力沉,真要落到人的**上,必定是筋骨俱断的下场。
阿卜杜勒只得抬起手来格挡,防止埃尔维斯的腿落中他的要害。一边步步退后,从楼梯口直退回了进来的窗口。即使这样,仍不时有攻击落到他架起的双臂上,肩头顿时承受了巨大的力量。
埃尔维斯最后一腿自斜向上击来,这一击蕴含了之前蓄积的全部气势,沉重而又猛烈。残影闪过,阿卜杜勒双臂一震,几近被弹飞出去。
他赶紧退了几步,扶着墙重新站好,颇为狼狈。
阿卜杜勒眼神阴鸷,手一翻,掌心里露出短匕雪白的刀尖。几个纵步,又和埃尔维斯纠缠在了一起。
匕首闪电般地划过胸膛,埃尔维斯措不及防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胸口留下了一道颇浅的伤痕,割开了他的防暴服。
埃尔维斯叹息着回去又得买一件新的了。这时阿卜杜勒却突然恶兽般地挣扎起来,反手一拧,手腕从埃尔维斯绽裂的虎口脱出。而后直接重击,路径笔直地冲着胸膛。
埃尔维斯心口一疼,立马侧身,而后本能地打了阿卜杜勒的侧脸一拳。
阿卜杜勒捂着脸和埃尔维斯分开,两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问埃尔维斯:“你是他派来的吗。”
站在他前面
埃尔维斯缓了一会儿,并不作答,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动作。
阿卜杜勒的棕色额头上满是汗水,自毛孔中涌出。他低下头想了想,随后嘴角上扬,望了埃尔维斯一眼。
“不用枪的话,我的命应该对你有用。”
埃尔维斯表情肃然,枪一抬,把枪身落到手掌心里。枪口静默地对准阿卜杜勒的腹心。
阿卜杜勒心中一寒,表面上却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枪管和埃尔维斯。手指微不可见地弯曲,把掌心的短匕推回西服的袖管。
他嘴角微扬,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随后举起手,示意埃尔维斯他并没有什么具有威胁性的武器。
深邃的夜里,脚下什么都看不见。幽暗的房间里,两人互相都望不见对方的面容。身体的几处反射着街道的光线,气氛在黑暗里更显得压抑而沉闷。
许久,埃尔维斯端着枪小心地朝他靠近,阿卜杜勒心中暗喜。
等到了近前,埃尔维斯突然动作,伸手抓向阿卜杜勒的袖子,正是他隐藏短匕的地方。
他急忙抽手,连连退后,把手背到身后。
埃尔维斯沉声道:“我知道你藏了什么,快把东西交出来。交出来你就能活命,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阿卜杜勒快速退后,借着房间里挡路的凳子、椅子、衣架等物闪躲,和埃尔维斯周旋起来。他朝左一个蹲伏的假动作,旋即拧腰往男装店的楼梯跑去。
重叠的黑影中,阿卜杜勒在墙上的影子迅速改变着位置。埃尔维斯的枪口追着他逃跑的路线,砰地抬手一枪,但是显然没有打中。
因为墙上由窗外灯光产生的影子,移动速度反而更快了。
兴许是恼怒所致,埃尔维斯朝着一团乌黑的楼梯口开了一枪。踢踹板凳的声音霎时消失了,表明刚才的一枪阻住了阿卜杜勒。他和埃尔维斯在房间里兜圈子,就是为了趁夜色逃离。
但是阿卜杜勒仍然想往外跑,片刻的沉默便是动若脱兔的行动。可埃尔维斯比他更快,瞄着楼梯口就冲了上去。
脚掌踩在沙发上借力,凌空轻跃便到了阿卜杜勒的肩膀旁边。
凭印象和经验,埃尔维斯的子弹咔嗒上膛,把枪口抵到了阿卜杜勒的脑袋上。阿卜杜勒其时已不敢多动,当一阵风声响起,他便清楚地知道有一道黑影越过了房间。
埃尔维斯一手扛着冲锋枪,空着的手,臂肘向后一顶,摁亮了三楼的灯。洁白而明亮的光芒照在阿卜杜勒僵滞的脸上,埃尔维斯松了松肩膀,重新端好枪。
三楼被他们弄得遍地凌乱,沿阿卜杜勒逃跑的路线尽是翻倒的衣架。无数上万美金的华装丽服堆叠在一起,铺着壁纸的墙上还留有打出的弹洞。
埃尔维斯颇为和颜悦色,“说吧,你和朗纳德是什么关系,究竟了解点什么。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阿卜杜勒举着手,大拇指捻着那枚短匕不放。他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
忽然手指一搓,将雪亮的刀尖冒出了手掌,迅疾一挥,埃尔维斯急忙微微挪动一下脖子,一点寒芒擦着颈部的皮肤飞过。埃尔维斯立马上前,抓握住阿卜杜勒的手腕,举过头顶。
然后五指重压,生生逼得阿卜杜勒松开了短匕。
刀光凛冽的短匕摔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阿卜杜勒面朝沉稳的埃尔维斯,他的一只手被按在墙上,另一只手叫枪口压进了柔软的手臂肌肉。这回埃尔维斯没有丝毫的留情,手上的力度极大,阿卜杜勒连动弹都很难做到。
正此时,楼梯上悄无声息地下来了一个人,清幽的倩影扶着栏杆。舒嘉审慎地问:“能放了他吗。”
一时间突兀出现的舒嘉令埃尔维斯和阿卜杜勒着实意外,埃尔维斯面罩下的眼睛紧紧地注视墙上的阿卜杜勒,让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气势的凶狠,才转过头面向舒嘉。
“你是谁。”舒嘉很是镇静。她已从刚才的呆滞中缓过了神,明白只有了解到事情的内幕,才能救回阿卜杜勒。毕竟是她提出要保护阿卜杜勒的,如果临阵脱逃,丢下别人就会令她难受。
埃尔维斯简要回答:“本部,埃尔维斯。”,便又转过去观察阿卜杜勒。
“是有人雇佣你吗。”舒嘉慢慢地靠近。
埃尔维斯横了她一眼,用眼神让她留在原来的地方。
舒嘉只好停住,然后说:“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下,如果你是受人指使,我的家里很有钱,你的雇主支付你的,我也能出得起。”
“但你告诉我,你是自愿来杀他的话,”舒嘉凝视着牢牢压制阿卜杜勒的埃尔维斯,突然从背后抄出了一把女式手枪,冷声道:“我会,以一位学姐的身份。”
保险的弹簧拉开,玉指环扣,直接对准埃尔维斯的侧腹。埃尔维斯在防弹面罩下的脸很狰狞地一笑,似在耻笑舒嘉一个弱女子的不自量力。
“像你这样的,再来三个我都能干倒。而且,”他特别加重了语气,“是在半分钟之内。”
“可你在忙着应付我的时候,他就有机会逃跑了。”舒嘉朝阿卜杜勒抬了抬下巴。
埃尔维斯一时惊愕,他不禁对这个独自出来的舒嘉有些刮目相看了。舒嘉对她的力量早有估计,所以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解救阿卜杜勒。要知道,杀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目标人物的死亡和任务的完成。假如目标人物没死,逃回来死的反而是他。
“我是他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承诺过我会保护他。我做过的承诺不多,但一定说到做到。”舒嘉的话语掷地有声。
埃尔维斯觉得他真的要好好考虑一番了,虽说是本部的精英杀手,经验也比张丰毅丰富,但眼前的女孩似乎对张丰毅有某种特殊的意义。万一擦着碰着了,他的徒弟说不定会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他。
应该让吉福德侦探和他的助手跟着他,一块进来的,埃尔维斯暗自头痛。
破空的箭矢
迟疑间,却被阿卜杜勒抓住机会,一把推开埃尔维斯的手,然后扭身冲下了楼。
黑暗的楼道里,耳听得紧促的跺脚声。埃尔维斯当即反应过来,冲着声音的方向就是一枪。
隐隐有肌体爆裂的声音。
舒嘉大胆上前几步,颇为狠辣地把枪口抵在了埃尔维斯的太阳穴上。
她怒气冲冲地叫住埃尔维斯:“我叫你给我停手,他受伤了,让他跑。我的枪是店里的合法登记枪支,完全能以自卫的名义枪毙你,而不用负任何责任。”
埃尔维斯咧咧嘴,无奈道:“那好,我不追了。”
在厚脸皮这方面,埃尔维斯比起当初的张丰毅犹有过之。
舒嘉的枪口缓缓移开,埃尔维斯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手,握住她的手腕反过来一拧。舒嘉到底是未经受过训练的女生,只见残影闪过便被当场制住了。舒嘉疼得放开手,让埃尔维斯一脚踢开掉到地上的手枪。
埃尔维斯清楚她在张丰毅心里的重要性,便把她甩了回去。
动作麻利地抄起冲锋枪,冲下楼道。经过楼梯转角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脚下的地面也是黏乎乎的,像有什么液体。
但唯独少了阿卜杜勒的尸体,所以埃尔维斯猜测他应该是跑掉了,那一枪没打中要害。
男装店外的街道上,路灯昏黄,车流往来穿梭。阿卜杜勒捂着手腕,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鲜血从指间溢出,西服的袖扣打开,里面的衬衫袖子一片殷红。
埃尔维斯在他身后五十英尺的地方冲出来,一边举枪瞄准,一边疾步狂奔。
男装店对面的吉福德侦探见有人负伤从里面冲出,随后便是赶来的埃尔维斯到了路灯下,于是赶紧跑下楼。一旁的本特虽说不明所以,但凭着习惯,仍旧是跟了上去。
明亮的路灯照耀,长长的街道上除了照常疾驰的汽车,还有两三个零散的人影奔跑在路边。时而绕过路灯桩,时而为了避开停放的车辆,跳到马路上。
开枪的声音不是没有人听见。事实上,已经有一大批闪烁警灯的警车裹挟进车流,往窗户被整扇砸碎的男装店赶去了。
夜晚的狂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每跑一步都仿佛陷进泥沼里。
阿卜杜勒的短匕早已不知遗落何处了,他只能越来越紧地掐住手腕上的伤口,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抽搐。
他看着地上的影子,和自己一样的狼狈,脚步虚浮无比。
路的尽头是一座极高的摩天大厦,雄伟、庞大得令人仰望不到边界,庄严地矗立在前面。此刻大厦的个个房间都熄了灯,通体宛若一根直达苍穹的墨色巨柱,牢牢地占据了视野。
而在这栋大厦的三层,略偏左的位置,他望见了有些与众不同的风景,使他惊骇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平生从未这般恐惧过。他感到死亡就在一瞬间,原本计划甩脱埃尔维斯,再去找朗纳德的。
只见大厦里,一扇平常至极的窗户向外开着,一道漆黑近墨、身材姣好的女影侧着身,皮靴踏上窗框。紧身衣有些银亮的斑点和线条,手里是一把弓,一把射击选手常用的硬弓。
墨色护目镜戴在头上,飘逸的长发于夜风中凌乱。
此刻无数逼人的风势仿佛汇聚在了这方寸之地,于夜幕下呼啸、盘旋,呼呼的风声涌满了耳腔。
狂暴的晚风中,阿卜杜勒什么也听不见,眼里只有那座熄灯的办公楼。仅能遥遥地看到她很稳地抬起弓,拉满。
而后松开扣住弓弦的手指,让其中的箭矢笔直地射出。
箭矢穿过时,隐隐有破空之声,竟是直接穿透了阿卜杜勒的胸膛。强大的力量使他后仰过去,他像垂死的蛆虫一样挣扎了几下,血液由后背心的伤口喷射而出。
唐站在窗边,观察了远处倒地的阿卜杜勒几下。
她放下硬弓,然后伸手取出对讲机,命令暗处的本部武装:“把埃尔维斯抓了,那人的尸体拖回本部,看能发现些什么。”
话音刚落,街道旁的饭店和绿化带便蹿出数不清的人,将埃尔维斯团团围了起来。
埃尔维斯一看这些人的徽记,便知道他们属于本部。埃尔维斯算是本部的老成员了,因此对什么都了解一点。
他隔着人墙望过去,隐隐约约能见到地上躺在血泊里的阿卜杜勒。然后举着枪,和躁动不安、想要接近的本部人员周旋了一会儿,才扔下枪,举手投降。
从后面围上来的本部人员把他反手绑住,又有分出来的一批人把阿卜杜勒的尸体扛了起来。
唐隔着很远的距离,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指挥行动:“马上把他们带上车,让d号去和警察交涉。我们在联邦警察局有档案,完全是以出勤的名义行动的。后续由别人负责。”
路灯下的武装警察旋即如同工蚁一般忙碌了起来,单独站出的d号推开旁边的队友,到了疾驰而来的警车跟前。耀眼的异色警灯旋转着,很是迷乱,给空气中平添了一分焦躁和混乱的气息。
尾随埃尔维斯的吉福德侦探见最前面的阿卜杜勒突然倒下,便是一惊。当见到路旁齐刷刷冲出来密集的人影时,又是一惊。他急忙拉着本特退后,脚步匆匆地往回赶。
夜幕笼罩,位于风暴中央的男装店附近嘈杂一片。吉福德侦探带着本特到了一根稍远些的路灯柱下,旁边是幽暗的花圃。
数十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停在路当中,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笛大作,搅人心烦。受警车制约,不得不停下的私家车一时间把这条大街,堵得如铁桶一般。
外围是警车和纽约的胖警察,然后是本部派来的假警察,最中心才是阿卜杜勒的尸体和被捆绑住的埃尔维斯。比纽约警长高一个头的d号理直气壮地和他交涉,并及时出示了警官证。
吉福德侦探和本特朝那边望了一眼,随后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掏出手机,打算向张丰毅报告。
被警察发现
用手挡着屏幕的亮光,快速拨通,而后放到耳朵边,挥挥手叫本特注意警察。
巷子很深很黑,吉福德侦探蹲下来,“有另一伙人出现了,埃尔维斯好像在他们手里。”
“可我师傅应该有能力逃出来。”张丰毅反问,“是哪拨人。”
“看装束都是警察,但不是同时派出的。抓了埃尔维斯的那伙在前,乘警车赶到的在后。而且,他们有人正在交涉,看样子应该是调配上出了问题。”吉福德侦探偷偷觑着街道围堵的人群。
“我师傅受伤了吗。”
“没有,他们只是围着。”吉福德侦探很快回答。
“应该没事,只要四肢健全,就算进了警察局,我师傅也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张丰毅仰头望着头顶的路灯,很肯定地判断。时间接近十点,路上人影寥寥。
他又问:“你说的那个印度青年呢,还有舒嘉。”
“他好像是死了,”吉福德侦探又往人群中心望了一眼,确认了一遍,“他从男装店出来的时候负着伤,埃尔维斯追在后面。但快到路口时却被不知什么东西打翻了,当场就躺在路边。”
“你能望清是什么东西吗,会不会是子弹。”张丰毅追问。
吉福德侦探思索着说:“他倒得非常突然,几乎眨眼间的工夫就躺下了。我个人感觉东西的威力很大,可能是子弹造成的。”
“难道是设下的什么埋伏,绊倒了他。”
“是远程性的武器,”吉福德侦探斩钉截铁,“虽然天很黑,但他的近旁应该是没什么人。”
“舒嘉呢,让她远离战场。”张丰毅语气焦急。
“她一直待在男装店,没和埃尔维斯一块出来。”
“回去问她,她和这个身份诡异的印度青年到底有什么联系。怎么一见面就相信他了,没一点防范意识吗。”张丰毅似有几分斥责的意思,“我师傅那边你别管了,我会想办法联络他的。”
吉福德侦探嗯了一声,张丰毅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暗,然后锁屏。他把手机反扣过来,陷入沉思。居民区的楼房里依然灯光闪烁,他空着的房间在一栋楼的转角微微露出。
深暗的巷子里,吉福德侦探把手机顺着手心滑进大衣的衣兜,然后扯了扯本特的袖子,让他朝人群的相反方向走。谁知一阵大灯打过来,刺目的白光照得吉福德侦探和本特一下闭住眼睛,试图用手去挡。一名警察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他们,在警车上用手电筒朝偏僻的小巷照过来,两人身周顿时满是光明。
“留在那里,举手投降。”警车上的警察大喊。
吉福德侦探回头看了他一眼,拉住一旁的本特就往回跑。
其他警察赶紧回身追了上去,警长也是下意识地拔枪。
但是吉福德侦探很巧妙地钻进了一条巷道,夜幕笼罩下的纽约或明或暗,一瞬间人就没了踪影。
警长气急败坏地跺脚,叫他们回来。毕竟不能确定那两人的身份,眼前的大鱼才是最要紧的。
纵然警长的命令很是有用,唤回了大多数警察,但仍有几个一心顾着追击,而全然没听见的。
吉福德侦探小声对本特道:“这边”,便带着他进了一条极其幽深的巷道。隐隐可以闻见垃圾、污水的恶臭,急匆匆行进的时候还踩翻了几个垃圾桶。
巷道里很黑,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吉福德侦探带着助手摸黑前进,不时能回头瞥见转角处出现的警察。他们分散开来,打着手电,凡出现的地方脚下就有一块不大的亮光。步伐和速度都保持了一致,紧紧地在后边坠着,令人心慌。
走尽一条巷道,吉福德迟疑了一下,左右环顾,揪住了要往别的方向行进的本特。拉着他顺着刺眼的亮光走,终于到了一条大街上。
两步三步绕开,边警惕跟踪的警察边伸手拦住出租车。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本特一看吉福德侦探的脸,棕色的面庞满是油汗。他摘下帽子,捋捋被汗浸湿的头发,命令出租车司机:“去法朗德大街七十三号的男装店,车费到点付。”
本特惊愕地问:“警察都发现我们了,还要再过去。”
吉福德侦探摇下车窗,然后跟他解释:“我们没偷没抢,也没杀人,只不过是案件发生时恰巧在那里而已。即使跑了,真要到警察局找律师谈判,他们也拿不出足够的证据。”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怕呢,”他朝本特无所谓似的耸耸肩,“但是要小心别被他们逮到,留给我们的时候可不够让律师与警察局协商的。”
车子很快启动,汇入密集的车流中。从商铺间各处冲出来的警察顾盼一阵,人群穿梭如常,五光十色的灯光闪耀。
见全无影踪,追来的警察只好作罢。
张丰毅在冷清的路旁站起来,犹疑了好半晌,仍是决心亲自去找舒嘉。他对舒嘉的安全很不放心,埃尔维斯追着那个可疑的印度人陷入重围,吉福德侦探和本特都在外面。谁能知道朗纳德会不会有什么除此之外的后手,甚至是亲自过去威胁舒嘉。
张丰毅疾步在中央公园的林荫路里前行,靠近公园边缘的地方有几盏路灯已经损坏。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穿过中央公园,再拐过几个路口,就能到达舒嘉所在的那家男装店。
深夜里,处处弥漫着不安分与躁动的气息。今晚的纽约仿佛风暴来临前的云层,闪电与雷霆在看似阴郁的表面下酝酿,汹涌。
尤其对坐在窗边,等待侍者把晚餐端上来的朗纳德而言,更是如此。先是他被张丰毅发现,随后是阿卜杜勒失去联系。种种失败,令他心情低落,眼盯着盘中的面包,只想把叉子扎进里面去,搅得粉碎。
正此时,他手边的红酒杯却被人抢走了。
他抬起头观瞧,是一位很平常的姑娘自顾自地拿起了他的红酒杯,仰头一口饮干。她体型颇为瘦弱,牛仔裤、牛仔衫都是常见的地摊货,脑后一根双色大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