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风云弄潮轩
你若要来,我便不躲。
立于此地,不悲不喜。
道开风云录,浮生皆笑谈。
赫连,这个姓氏对南国,甚至整个天下都有特殊的意义。大天朝刘姓皇族在经历不死骨之事往后便一直沿用了这个姓氏。
天下赫连千千万,
唯有三家显高名。
秃子长发癞痢头,
门前风云世人知。
排在甲首的便是秃子赫连骏,天下行会创门庭,此人一生所得之财可比天下六国十年赋税,善居奇买卖,海吞天下糟粕,一夜之间变废为宝,搬金成山。他有个诨名叫秃财神,当年南国国主说过这番话:赫连秃子若开口南国疆土都可以买卖给他。
天下行会与南国朝廷乃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天下行会的总部便设在应天大都,其中还有一件趣闻。
记得三百年前,天下行会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戈狄草原与南疆寒原,各家主事建议主君将天下行会的总会搬到江国,因为离都的位置处于天下中原,可以辐射四周开辟更广阔的商路,主君也觉得主意不错,所以与南国朝廷商议后准备搬迁。
正值此时,数以万计的应天百姓将天下行会团团围住,锄头扁担鸡毛掸,柴斧田犁泔水桶,水泄不通的围了整整半个月,天下行会的主君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搬迁计划,应天多刁民这句俗语便就流传于世。
风云弄潮轩,位于孤仞山百丈悬崖浮空处,勾一条践道,横四方铁索桥,九九八十一根粗壮的寒铁锁链定在悬崖峭壁处。
轩内楼阁凭栏处可见风起云涌,侧目望去可与日比肩,低头俯视云雾下的窈窕阁大湖,金尾显鳞光,波澜五彩。这便是财富的象征,就那一条普普通通的粗壮寒铁锁链,殷实人家努力数十代都难以打造出一条。
翠柏点苍山,涂壁万仞渊。
山涧云缠九幽里,
阶台直上云霄天。
雾都千丈风意动,
白海苍围不拂颜。
过铁索横桥,便见轩台主阁楼,楼有二层,刻画精致浮图,门前写着一连龙飞凤舞的草书对子。
上阙:喜笑迎,三山五岳云游客,添彩纳灵。
下对:福禄接,四海八荒闲散朋,日进斗金。
于正门而入可见一幅画像挂于正堂,便是天下行会的开创者赫连骏。容貌画的真实,那秃头溜光水滑。
正堂金丝软垫中央摆着一副残棋,黑白落子已经占了多半格,局势十分焦灼。
此棋在轩中已经放了十三年,是当初天下行会主君与弘业院院主所留,也是二人最后一次会面手谈的第十一局。
顺着红木台而上,二楼便是观云海处,在侧方也挂着一幅人画像,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与赫连玉瑶容貌相像,多了一分成熟贵气。
在人画像正对的另一侧是一个高台案牍,木案放满了各方文书条款,商家机密,以及军国大事。
坐在椅上的是一位圆滚滚的中年人,眼睛眯缝儿,笑起来像是合了一个肉球,一身员外郎的宽松锦衣袍,腰上挂着四五个玉坠,一坐下便如一座肉山。
此人便是天下行会的主君赫连大宝,又名赫连福儿。
赫连大宝,生平不喜笑,但面色长得喜庆,就算发怒也看起来和善。不过主君今天真的很生气。
“文贺平是如何办事的?他也是行会的老人儿,怎能任由瑶儿胡作非为?”
天下行会售粮自古都有定数,意在平衡各方势力,囤货抬价享十倍之利,但赫连玉瑶此举无疑破坏了这个平衡,在今年秋收之前无法达到预期价位,一放粮便是定价,其余各方势力来求粮也不能再翻涨价位,这样会失了天下行会的声誉。无形之中便亏损了数万万金银,这可不是小数目,主君岂能不怒!
“主君此事也不能全怪文管事,当初小瑶儿用了一碗莲子羹便从主君手中套取了府库钥匙,又用几个荷花点心在主君这儿顺走了买卖宝印,主君贪食怎能怪到别人头上?”
宗杰,一位长着山羊胡的文弱中年人,赫连大宝儿时的玩伴,天下行会幕僚首座,掌管天下行会暗报与文书。
“老宗,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的这暗报在瑶儿面前形同虚设,几个苦涩的胡林草饼便把你迷得晕头转向,这亏损的银两从你的俸禄中出。”
“扣吧扣吧!上一次小瑶儿兜售胡林草已经扣到了八十二,再扣我也活不了那么长时间。”
“你这死皮无赖,本主君还拿你没办法了?”
“哼!彼此彼此!”
赫连大宝深知好友脾性便将此事作罢,转了话题道:“寒川城那年轻人查得怎么样了?”
李开花很早之前便入了赫连大宝的眼皮,赫连玉瑶数次前往燕国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主君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人物将自家千金迷的神魂颠倒!
“算不得良善,铁匠出身落了草寇,几经斡旋得了城主之位,才智中等,品行下劣,要尽早断了小瑶儿的念头!”
宗杰并不看好这个年轻人,他在芸芸的青年才俊之中称不上人物,几个小聪明上不了大雅之堂。
“本主君就知道!待会瑶儿来了,你可不能做了墙头草!弘立院老鬼的儿子知根知底比这乡下野小子强上数百倍,瑶儿已经十八了,再拖不得!”
南国的婚嫁风俗十六岁最益,平常人家女儿到了十八岁已经鲜有人问津,赫连大宝就这一个独女,百般娇惯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头,如今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婚事就要定在今年。
“放心!寒川城的那小子入不了堂,他若是起了奸佞之心,宗某第一个不放过他!想娶小瑶儿他家祖上十辈功德也没这福气!”
宗杰是赫连大宝的警示钟,二者意见常常相左,但唯独此事上宗杰也不想小瑶儿嫁到那苦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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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儿响叮当,赫连玉瑶在二楼楼梯口探出头来,如同一个可爱的土拨鼠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赫连大宝与宗杰各坐一方,饮茶观着云海景。
“还不上来?”赫连大宝淡淡的说道。
“女儿给两位爹爹请安!”
主君是生父,幕僚首席是干爹,赫连玉瑶做的乖巧礼节,企图躲过这场双爹问堂。
“你可知错?跪下!”赫连大宝义正言辞的说道。
“杰儿爹,福儿爹要女儿罚跪!”
赫连玉瑶从小练的就是这本事,双目含泪只是片刻之间,一脸无辜的躲到宗杰身旁。
“好好!咱不跪!谁想跪让他跪!”
宗杰一生没有子嗣,待赫连玉瑶视如己出,疼爱之心胜过亲父。
“老宗你……!”
赫连大宝就知道好友靠不住,这墙头草不用落风,几滴雨露便打得弯腰不能直身,昏庸不甚。
“站好了!不要耍你的小聪明!为父问你文贺平卖粮之事可否是你授意?从实招来!”
赫连大宝其实也想唱白脸,但何奈他是生父,只能一生唱红脸,让这宗老鬼落了女儿好处,要是她娘亲在世就好了,为父也想唱一唱白脸。
“父亲大人在上,女儿也是为了行会苦心经营,望父亲看在女儿一番劳苦的份上,放女儿一马!”
“其实吧!……”宗杰又想为赫连玉瑶开脱。
“你闭嘴!赫连玉瑶你再躲躲闪闪,为父可要上家法了!”
赫连大宝哪里敢让宗杰开口求情,那不是放一马,白袍军都能过去!
赫连玉瑶见逃可怜躲不过去,立即改了形态化作蛮横无理道:“就是本少君,请主君打女儿吧!当着娘亲的面不要留一点儿情感!”
“好!为父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一下你。”
赫连大宝快步走到女子画像前,抄起画像下放的藤条,要正一正家法。
“为父可真打了!”
赫连大宝向宗杰摆了三四次眼色想要就坡下驴,但宗老鬼视若无物,场面一度尴尬。
“咳!为父今天有些腰酸背痛,老宗你来!”
赫连大宝将藤条交到宗杰手中,宗杰顺势将藤条抛到窗外,落入这百丈云渊。
“干爹威武!下一届天下行会主事人本少君选干爹!”赫连玉瑶与宗杰通了一个眼色,得意洋洋的说道。
“哎!家门不幸啊!此事既然已经做了为父便不再追究,但寒川城的野小子不准你与他再有来往!若你不听,为父立即断了燕国的粮草供应,让这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赫连大宝教女哪里下的了手,就算是婚姻大事也任由她拖了一年半载,爱女之深,关心之切呀!
“他叫李开花,父亲也可以叫他小铁匠,不是什么野小子!”赫连玉瑶也不知道小铁匠从何时走入心中,但这根系已然成长,破土而出便是参天大树。
“为父不管他是谁,你要记住为父的话,你的夫婿为父只认弘立院杜太平!”
赫连玉瑶一听这个名字轻松浅笑,随即说道:“若是太平哥心有所属,寻到了心仪人呢?父亲又要如何?将女儿嫁过去做妾吗?”
“什么?”
第六十二章 细水无山洪
却说一年之前,宗杰亲至弘立院,与院主定下了这门姻亲,赫连玉瑶与杜太平也从此通了书信,书生起初写一些诗词歌赋让小姐赏个文采,后来见过几面合了心意书生便隐晦的表达爱慕之情。
至于赫连玉瑶恰在此时遇到了小铁匠,书文中也多了李开花的身影。
二人书信止于礼法,皆以兄妹相称,写的都是些奇闻异事,书中笑话,不过近几封书生却时常询问女儿家的心思。让赫连玉瑶品出了端倪,打听之下落了一位聂家姐姐。杜太平虽然写的浅辙,但心细如发的赫连玉瑶已经知道书生心有所属。
“聂如玉?南国王公贵族中并无聂姓,这女子从何而来?杜以弼到底会不会教儿子!这是要打本主君的脸吗?”
人常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下行会的主君一怒尤甚之。赫连大宝所握的财权,莫说是动摇南国根基,就算是引起诸国大战也不在话下,赫连氏从大天朝开始便有这个资本。
“父亲!太平哥与女儿本是君子之交,如今哥哥有了归属,女儿自然也乐见其成,父亲又何必牵扯他人?”
赫连玉瑶前几日还烦心如何与杜太平解释,如今这局面正如那映月花,美上心头为何要打破呢?
“好!杜家儿子不争气!南国有的是王公贵族,赫连家的女儿是掌中玉,多少人求之不得!”
赫连大宝与杜以弼向来不和,二者一为财,二为名,在天下的地位不相上下,没有相互攀附的必要,失了一个杜太平不过尔尔。
“说的大气!杜兄的弘立院在天下享誉盛名,多少求学才子都以入弘立院为荣,多少军国帝王求贤若渴,观这天下六国朝堂上的名相十之五六出自于弘立院,主君真想放弃这门姻亲吗?”宗杰笑道。
“干爹,你也想让女儿做妾吗?好吧!那女儿只有委曲求全!”
赫连玉瑶说的楚楚可怜,晶莹的泪珠已经悬在眼眶,誓要做那苦人儿。
“你俩少在本主君面前一唱一和,本主君说不嫁便不嫁,明日你带着书信去见杜老贼,天下行会他高攀不起!”
赫连大宝针对的不是弘立院,而是院主杜以弼本人,二者的关系错综复杂,就算王庭公宴也没个好脸色。
“多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赫连玉瑶破涕为笑,小女儿的古灵精怪演的是淋漓尽致。
“哼!休要张狂,寒川城的铁匠为父绝对不会同意,来人呐!把小姐给我关在窈窕阁,没我的命令不许外出。”
赫连大宝可以另择贤婿,但绝对不是小铁匠,他的门庭再加上数辈子的努力都给不了女儿幸福。
“杰儿爹!”
赫连玉瑶只能求助于宗杰。但宗杰此时却摇头一笑,坚定立场。
“小瑶儿,李家贼寇确实不是良配,主君这也是为你好,干爹这次也帮不了你,且去吧!”
赫连玉瑶一听此话,便愤怒地说道:“两位爹爹以为女儿是货物吗?随意出售买卖?”
“荒谬!这么多年由着你性子乱来,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为父与你干爹也未曾责骂过一句,这种货物天下有吗?”
赫连大宝硬起心肠不顾女儿哭诉,他们都是过来人,感情这东西起初到的是花儿蜜,后面便是苦油精,一旦到了柴米油盐家常里短,越是穷酸的人家越难过活。
万般天下父母心,岂能害了自家儿女。
“我不管!反正女儿谁也不嫁!小铁匠能为女儿大打出手,父亲能吗?”
虽说世上有万般好,带着感情来路犹如山洪倒流势不可挡,就算撞破了南国也不见回头。
赫连大宝看了一眼故去妻子的画像,摇头轻叹了一句:“把小姐带出去!”
几位丫鬟赫连玉瑶“请”出风云弄潮轩,二楼凭栏处又剩下主君与幕僚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大宝才幽幽的开口:“老宗,你亲自去一趟,试一试那李家小子的火候。”
“嗯!”
赫连大宝还是做了父亲的屈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宗杰亲自走一遭便可知山中真面目。
宗杰退出了风云弄潮轩,如肉球儿的赫连大宝看着妻子的画像,陷入了回忆。
仁义礼法不是天生的,上层社会的文雅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年少时都有热血气,只是时间的宰割剔除了所有的棱角。
多年前南国有这样一位公主,长的绝色知书达理,在弘业院内堂享有名望。
当时内堂分立两派,一则是弘立院家嗣子,另一则便是外来求学者。
内传领袖是一位书生,而外学头号是一位商贾,二人皆年轻气盛群架斗殴屡禁不绝。不过二人同时都喜欢上公主殿下。
公主也知二人心思,便出了一道难题共二人分解,若是何人能解出便可以和公主游湖泛舟增进感情。
书生天资聪颖很快便结出了答案,但商贾学历尚浅久思不得其解,便用各种笨办法一尝试,昼夜不眠也未得其果。
最后商贾看着书生与公主泛舟游湖。等到归来之际,书生脸上却尽是没落,自此公主便与商贾成亲生女誓约白头。商贾也在公主的帮助下将行会发扬光大。
只可惜过慧易夭,公主染了重疾命在旦夕,临终前公主忆起往昔便对商贾说:“呆子,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出那道题目吗?其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即便他人做再大的努力也改变不了,此生许君花前月下,只因那次初见,若有来世可愿陪我观日出景!”
“愿意!”
一句愿意,赫连大宝在风云弄潮轩住了十三年,每日看着画像等着日出东方,相伴只有老书生杜以弼在公主逝去的第二晚,与商贾手谈得一夜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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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城,城主府。
“文管事,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府上一游?”
李开花这次买卖做的好手笔,赚得自然也是盆满钵满,见了正主笑脸相迎,长久买卖不能断啊!
“李城主,老朽有话要说。”文贺平一脸严肃的说道。
李开花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便收了笑容说:“请讲。”
“这是天下行会与寒川城最后一次买卖,李城主胃口太大,天下行会供应不及,还望见谅。”文贺平已经收到了主君的严令,要截断与寒川城的买卖。
“文管事何故如此?价钱方面好商量,李某再让一成利也无妨。”
李开花自认为并不手黑,赚的也不出格,怎会引来天下行会的不满,难道是少主君又在与自己耍小脾气。
“十成利也不行,主君严令交易过后不再与寒川城供粮,日后也望李城主莫要打着天下行会的名号,不然主君一怒,后果你我难以承受!”
文管事也怪李开花过于贪心,他这堂口做不了十万军队的生意,天下行会自有门道,若是自营又何必中间人,少主君给的面子过大,让李城主忘了自己有多大的碗。
“李某明白了!请文管事入堂喝杯水酒。”
李开花暗自骂了一声店大欺客,面上却还得保持着笑容。
“不必了!主君还有一句话要告知李城主。”
“请讲。”
“日后莫要打那虚无缥缈的主意,苍鹰掠空,蚂蚁走穴,不要忘记自己身份!”
李开花长忍了一口气,送文贺平到了府门前,随即返回大堂将桌面上的茶水杯一掌拍碎在地上,人家不借势,李开花也不无可奈何。
“有朝一日,我要让你们伏在地上求李某做生意!”
野心的滋生有很多因素,这件事无异于给李开花上了一根警绳,他人的势力再好也不作数,唯有自身凶狠才能踏平一切。
“三哥,给麻儿去书信,让右平府帮我一把!”
天下行会说的很清楚,以后粮草问题莫要寻他们,但童国臻给的金银已经入库,若是退回去童大帅只怕要踏平寒川城,自己招的灾自己解,怨不得他人。
“大当家,老三在右平做不了主,他一个上门女婿能腾挪多少粮食?童国臻的已经在路上,要不先用府库充数,再做日后打算。”
明玉辰善长谋,不善急谋,运粮迫在眉睫他只能想到此种办法。
“将粮食给了他们,寒川城六万百姓与五千兵卒又如何做活?这不是将人往死路上逼吗?”
李开花想不通顺畅的粮食买卖怎会一下断了根源,这无异于将刚刚打开的局面全数摧毁。
“大当家,要不给少主君去一份书信?”明玉辰提醒道。
“呼!先将存粮买给西境军,去书信给曹子建告诉他寒川城无粮,其余的容我想想,明日再做定夺!三哥,右平府还是得去一遭,麻儿是自家兄弟不会不帮!”
李开花现在脑中很乱,所有的计划都要重新来过,这次买的教训也告诉他多大的碗盛多少饭,细水容不下山洪。
“是!”
明玉辰快步出门,寻了一匹马直奔右平府,李开花则坐在堂上不知该如何写这一封书信,他甚至生了去南国的念头,想必现在玉瑶你也举步维艰吧!
第六十三章 一世兄弟两扇门
世道艰,人心难,人心比世道更艰难。
却说天下行会断了寒川城的买卖,李开花刚扯起的虎皮化作水中月,为了填补粮缺李城主命明玉辰去右平州求粮。
七月天气,树上倒挂鸣蝉,日头毒辣的紧,马儿饮了六遭水,明玉辰才到了右平府城下。
偌大的城门下只站着两三个守城卒,其余的数人都在对角的茶棚庇阴凉,守城卒见了生面孔自然要上前询问一番。
“何处行脚?来自何地?”
“寒川城明玉辰,欲见刘总兵!”
明玉辰道了一句由来,欲要进城。
“寒川城?哦!那个贼窝!刘总兵事务繁忙无暇接待,小卒子官职低微不敢放贼人入城,请回吧!”
寒川城在三州可是大名鼎鼎,这其中不乏姚大节度使的功劳,当初难民军匪首宝二郎最后逃的便是此地,李开花一众又是出于揽月寨,口口相传再加渲染寒川城贼窝的名号广传于燕地。
“这位小兄弟,说话要注意分寸,明某与你家刘总兵乃是把交兄弟,待会破了颜面大家都不好看。”
明玉辰耐着性子说的通透,右平府住着自家兄弟,日后还要往来不可呈一时威风。
“上乾州来的乡野人都自称刘总兵兄弟,谁能知道真假?速速离去吧!”
守城卒口中生了端倪,原来姚冶之还备了一手离间计,这位姚大节度使早已查清了刘经腹出处,所以时常派人自称揽月寨兄弟前来骚扰,起初守城卒还有几分笑脸,后来便也就厌烦了,一律轰出城外。
“这位小兄弟,请你家刘总兵出来一见便知真伪。”
明玉辰也知姚冶之的毒计,因为当时寒川与上乾呈剑拔弩张之势,后来大当家虽疏通了渠道,但姚冶之做足前戏怕麻儿增援寒川,留的隐患一直都在。
“你若再不离去,我便动手了!”士卒不耐烦的威胁道。
“小兄弟,你好是不讲理啊!只要请……”
“嗖!”
士卒长戟悬在明玉辰的面前,随即猛挥戟杆要将明玉辰赶出城门地界。
明玉辰无奈抓住戟杆把士卒甩到一旁,出手也有分寸,力求不伤人。
这一动手,所有的守城卒都围了上来,明玉辰有口难辩,双方拉开了场面,事情也越闹越大…………
“住手!娘的,当老子死了!”
刘经腹策马疾驰到了城门前,一鞭子挥打在守城卒的身上,脸上的怒火难以遏制,这可是他二哥。
“老三,住手!”
明玉辰一直招架着守城卒攻击,就是害怕其中起了误会,让借粮之举变的艰难,刘麻儿这一出手让樊家如何作想,他必须阻止刘麻儿这不理智的行为。
“二哥你且在一旁看着,弟弟给你出气!”
刘经腹说罢上手又是一顿鞭子,守城卒口中连忙求饶,刘总爷打他们天经地义。
明三儿深知麻儿的火爆脾气,上前从他手中夺过鞭子说道:“老三,此事我也有错,息事宁人吧!”
“哼!二哥今日与你们求情,本将就放你们一马,下次招子放亮点,记住这张面孔,我二哥明三爷!”
“是!是!”守城卒连忙应道。
刘经腹转了面孔脸上挂着笑容对明玉辰说道:“二哥怎么今日有空来此?弟弟想你紧啊!走走走!摆上两坛,不醉不归。”
“老三,这是二哥是奉了大当家的命令前来求助。”明玉辰与刘经腹的关系是兄弟,也是师徒,刘经腹学的那几招兵法都是明玉辰传授的,二人朝夕相处了半年感情已经十分熟络,再加上李开花这根引线,自家兄弟当在心中。
“花哥儿的事知会一声便可,我两兄弟酒桌再谈。”
“也罢!前面引路。”………………
正值二人饮酒之际,城门事件已经传到了节度使府樊衍嗣耳中。
“什么?姐夫为了贼子鞭打士卒。这事姐姐可知道否?”
樊衍嗣心里当然不舒坦,姐夫是自家人不必说,一个外来贼子还敢仗势欺人。
“将军还在边防线未归!那贼子着实可恶,不由分说便动手打人,末将手下兄弟劝了几遭都没劝住,见是总兵的朋友只能白白挨了这栋打!”
守城将领的添油加醋功夫当称绝世,颠倒黑白说的自家冤屈。
“哼!父亲早就说过让他不要与寒川城这些贼子来往,姐夫偏是不听,日后必然酿成大祸。”
樊衍嗣话音还未落,刘麻儿勾肩搭背的领着明玉辰已回了府中,也不管樊衍嗣脸色如何,便开口介绍道:“衍嗣这是某家的兄弟明玉辰,与你做个介绍日后图个亲近。”
“姐夫,你喝醉了!”樊衍嗣眉头紧皱的说道。
“哈哈哈!一两斤酒不在话下,今日为兄要与你说个事!”
刘经腹待双方一水端平,都是自家兄弟,没那么多门道。
“姐夫,你喝醉了!我让人扶你回房休息。”樊衍嗣不喜看了一眼明玉辰说道。
“你今天怎这么多事?花哥儿想在你这儿买上些粮食,你做好准备吧!”
刘经腹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自家兄弟帮衬一把,日后联系熟络也是一条出路。
“刘总兵!这里是节度使府,不是樊家后院!右平州尚未到秋收,无粮可卖!”樊衍嗣能容忍刘经腹的界限就是他乃长姐夫婿,其余人在这节度使府还耍不了这么大的威风,人若不自知,他人难教。
明玉辰看这樊大节度使的态度也不便开口,怕麻儿日后难做便客套了几句准备离去。
“节度使大人莫怪,明某就是问个消息,不要因此坏了你们兄弟的感情,明某这便告辞了。”
“不送!”
明玉辰知进退,但刘经腹心中却窝着火,一把扯住二哥的手臂,要问一问二弟这是何意。
“二弟,右平府库中粮草充实,卖上一些也动不了根基,这种小事姐夫还是能做得了主的吧!”
刘经腹为樊家也算兢兢业业,领府兵每日早晚巡逻,去蓟都的厮杀功劳都落在节度使府,他如此付出又未曾奢求回报,如今自家兄弟求上门来为何不能帮一把?
“你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来人去请父亲!”
樊衍嗣为了家庭和睦,极少与刘经腹起冲突,但这事已经超出了内家范围,右平州的事就让父亲做主意吧。
“请就请!二弟今日甚是奇怪,为兄心中不喜!”
刘经腹其实也明白各种难处,但他已经被架在火上,花哥儿要粮他无论如何都要办妥。
“姐夫,自你到府以来二弟可曾亏待于你,事事与你迁就,样样做你顺心,你若是为自己兵卒取粮,二弟立即将府库钥匙给你,你要搬多少就搬多少,但涉及外人还是等父亲来定夺吧!”
樊衍嗣说的也非虚言,他从来没有在刘经腹面前摆过节度使的架子,也要让姐夫扪心自问,孰是孰非?
明玉辰看着这焦灼的局面,心中暗道坏了大事,但手臂被刘麻儿死死擒住,不让他抽身。
大约过了半柱香,府中老管家来唤刘经腹,说是老爷请他去一趟。
“二哥稍坐,弟弟这就去请示岳丈,粮食之事不在话下。二弟莫要为难二哥。”
“嗯!樊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刘经腹嘱咐了几句随着老管家去了内院。
内院中,樊丹青老大人正坐在亭中喂鱼,石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麻儿见过岳丈大人。”
刘经腹在樊丹青面前向来乖巧,也讨到这位老人喜爱。
“麻儿来了!快喝上一碗解解酒气。”樊丹青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却不着急让刘经腹先清醒头脑。
刘经腹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便开口说道:“岳丈大人,麻儿今日有事相求。”
“麻儿本就是樊家人,有何必与为父客气,城门前的事为父已经派人去询问过了,回去以后把马守将撤了吧!昏庸无能,不辨是非!”
樊丹青说的轻松简单,一句裁撤便解了误会,老大人的乾坤袋深不见底。
“此事也怪麻儿,以后麻儿会时常省身,不给岳丈添麻烦。”刘经腹说了一句静静等待老大人的结果。
“麻儿,嗣儿尚且年幼,需要你的大力扶持,锦儿自不必说,为父希望你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自明日起锦儿就不要再去前线了,樊家这四万人马由你统帅,以后麻儿便是右平府边防军的军帅了!”老大人一字千金,对刘经腹提携恩同再造,这等好岳丈世之罕见。
“麻儿只怕没这能力担起重任!”刘经腹有自知之明,万八千的部队他都带的稀里糊涂,更别说四五万人马。
“不妨事!日后你与锦儿多加商议便是,为父的病自己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都是未知数,右平府就要交到你们三人手中,这七十万百姓生计可万般不能马虎。樊家要对得起朝廷,要对得起治下黎明,一家琐碎是小事,但万家琐碎便是杜江水,你可明白?”
樊丹青自刘经腹入院没有提及一句粮草之事,而是将右平府蓝图规划在他的面前,他该何去何从呢?
第六十四章 九重天在上
本是糟心事,却有意外喜。
明玉辰在堂内等了半个时辰,只见刘经腹兴高采烈的走入厅中。
“二哥,办妥了!等着收粮吧!岳丈还是疼麻儿,三两句便摆平了!”
刘经腹说的轻松惬意,不像作虚。
“麻儿,这次全仰仗你了!”
明玉辰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刘经腹在右平州的经营着实不错。
“衍嗣,钥匙拿来!”刘经腹得意洋洋的对樊衍嗣说道。
“我不信,我这就去问父亲!”
樊衍嗣起身向后院走去,口中还埋怨着姐夫是不是做了诡计!
大约过了一炷香,樊衍嗣返回大厅,将府库钥匙恭恭敬敬的交给刘经腹,且下达了命令。
“来人!取节度使宝印。至今日起府防总兵刘经腹擢为右平军帅,节制全州兵马。另开府库赐一半粮草于寒川城!”
这前后态度转变之大让人存虑,明玉辰都怀疑刘经腹是不是劫持了樊老大人,要不然老大人怎么会做出如此决定,寒川城万般受不起呀!
“樊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寒川城愿意多出两成价格购买粮草,绝不让右平州落了亏欠。”
明玉辰来求粮带足了诚意,右平府一半的粮草足以解决眼下难题,而且还有余存。这樊家父子到底为何会如此大度,事有妖,不敢信。
“本节度使一诺千金,说是赠予便是赠予,你要谢就谢姐夫吧!寒川城李开花积了八辈子福才与姐夫相交!”
樊衍嗣此时的怨气也消了,对刘经腹推崇备至。
“二哥,收着吧!弟弟点上三千兵马护送粮草赶往寒川城,解了花哥儿的困局!走走走!麻儿带哥哥去府库。”
刘经腹不由明玉辰分说便拉着他去右平府库取粮。身后的樊衍嗣对着姐夫一拜,目送二人出府。
一路上,刘经腹扯起了家常。
“二哥,老四这两天是不是急疯了!凭他那马夫脑袋怕是担保不起这么多粮食。”刘经腹打趣道。
明玉辰则没有这闲心,心中还在计较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樊大节度使前后转变的如此之快,随即说道:“老三,要不还是原价购买吧!如此行为不是让你落了樊家人口实!”
“无妨,无妨!前两天花哥儿书信上经常提起天下行会的少主君,二哥你看他俩有没有缘分?走到哪一步啦?牵手了没?还是嘿嘿嘿!”
刘经腹对于兄弟的人生大事颇为关心,想探听几句八卦解个烦闷。
“应该没有吧!二人独处时间一般很短,大当家表面上大气威武,心中还是个懵懂少年,双方发展没那么快,要不然此次也不会出了缺粮事件。”
明玉辰见刘经腹不提便也就作罢,顺着他的话意谈起了宽心事。
“那说不一定啊!花哥儿就是表面正直,背地里的龌龊谁知道?短也没关系,可以理解嘛!他自小撒尿都起不了一丈!床上功夫高明不到哪儿去!”
“你这小子!”
“话说回来二哥也要抓紧物色一个,你的年龄是我们几兄弟之中最长的,可不能落了下风。”
“此事容后再议!”
“容什么后啊!要不弟弟给你介绍一个,樊府上的厨娘,虽然年岁大了一点儿,但风韵犹存,二哥这年纪刚好喜欢这味道。”
“咳!麻儿两天不打你皮又痒了!”
“别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麻儿现在可是正人君子!”
“厮,今天我明三怎么这么火大?”
……………………………………………………
二人一路交谈到了府库,三千兵卒与运粮马车已经在门外待命,刘经腹将钥匙抛给运粮将领,随及和明玉辰坐在府库门前的台阶上继续聊的欢畅。
“二哥,你现在还恨花哥儿吗?”
刘经腹是揽月寨走出来的老人儿,对明玉辰的过往也了解的一清二楚,所以才有此一问。
“麻儿,我怎么感觉你今天不对呀!”明玉辰心中已经查出端倪,却又说不出味道。
“哎呀!时间长了未见,聊几句嘛!”刘经腹笑道。
“你这问题倒是难住二哥了,如果说是刚开始心中自然有些怨气,但时日一久大当家的感染力你也清楚,便也就平了伤口。”
人一旦处于某种位置,自然也就有了同等心态,说不上强行爱戴,但敬重之心慢慢的占了主导地位,明玉辰做出的抉择自认为是光明大道,至于成功与否他也无从得知。
“麻儿久不在花哥儿身旁,二哥要多多出力呀!兄弟们闯出这番基业着实不易,互相敬爱才能越走越远。”刘经腹感叹道。
“哟!还和二哥说教,你那点墨色都是二哥教的本事,你有几斤几两二哥还不知道吗?”
“哈哈哈!二哥说的对。”…………
二人在台阶上从早间一直说到了午后夕阳,话题围绕的都是揽月寨人物,直到士兵们将马车尽数装满,刘经腹亲自送着明三爷到城门口。
“麻儿,二哥就告辞了!有时间常回寒川城,大当家时常念叨你呢!”
明玉辰轻松地完成了借粮任务,但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回城后要将买粮银钱如数奉上。
刘麻儿目送着最后一个运粮车出了城门,又看了一眼明玉辰,随即一把抽出守城卒腰配的朴刀。
“麻儿,你这是?”明玉辰不解的问道。
刘经腹长舒了一口气,双膝猛然跪地,双手将刀横陈,对天起誓。
“九重天在上,幽冥府共鉴,今日刘经腹与李开花,明玉辰,张之敬三人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展袍角落了尘土,刘经腹做出了抉择,这是他与岳丈的约定,以兄弟之情解这危难之机。
九重天幽冥府合为十天尊,便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神仙,起如此重誓也显露出刘经腹的决然。
他不怪兄弟,更不会怨兄弟,只要兄弟一句话他千难万难也会办妥,人世间有很多情,唯有此情伤肝胆,两肋插刀见患难,这便是刘麻儿对花哥儿的义。
“麻儿,为何会这般?这粮草不要也罢!你随二哥回寒川!”
明玉辰停了运粮队伍,想要伸手扶起刘经腹。
“二哥,麻儿再唤你一声二哥,请你给花哥儿带句话:兄弟只能帮他到这儿了,岳丈对麻儿恩重如山,麻儿回不去了,望日后各自安好,祝花哥儿宏图大展。”
刘经腹这二十多年都爱笑,唯有此时湿了衣裳,心中忆起了樊家后院的原委…………
“麻儿,为父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今日你需做个抉择,世间的事很难两全,望你自家斟酌。”
“岳丈请讲。”
“粮,右平府可以出,甚至可以送,但你必须从今日起断了与寒川城的来往。为父言尽于此,多想想锦儿吧!”
刘经腹跪在院中许久,终于道了一句:“花哥要粮,麻儿必给!”
“好,岳丈便依了你。”
……………………………………………………
“二……明县丞请吧!”
刘经腹背过身去不愿与明玉辰再攀谈一句,也希望明玉辰不要辜负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麻儿,保重!”
明玉辰叹了一声转身离去,人间路向来不好走,有了家室更难行,刘经腹已经仁至义尽,明玉辰哪里还能强求两全美………………
是夜。
刘经腹喝得酩酊大醉回了房间,樊似锦备好了洗漱盆亲自为刘经腹擦拭,这也是她第一次做平常妻子的活计。
“娘子,为夫自己来吧!”刘经腹勉强笑道。
“坐好!”
樊似锦知道夫君今日心情不佳,所以手下尽量轻柔。
“娘子你说这人活一世怎这般难?花哥儿上火架,岳丈添猛油,非让人做出个抉择,樊家真是门庭深啊!”刘经腹抱怨道。
“别乱动!你若听话,与你说一件好事!”
樊似锦今日已经把战袍收入箱底,明日往后便要告别她所喜爱的战场,这全是刘麻儿的祸事。
“何事啊!就算天大的喜事麻儿今天也笑不出来。”刘经腹还在惆怅往昔。
“我有了。”
“有什么啦!”
“啪!”
樊似锦将热毛巾甩到了刘经腹脸上,这一打酒气去了七分,嘴角的笑容也忍不住的洋溢。
“樊似锦,为夫可开不起这种玩笑!”
刘经腹口中说着最严厉的话,却双手轻轻扶着樊似锦坐在床边。
“爱信不信!若不是本将有了身孕,就你这水平能够节制全州兵马!”
樊似锦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示意刘经腹伺候个明白。
“好你个樊老头儿,原来备着后手呢!怪不得今天在院里有恃无恐,就不怕刘某甩手一走落个孤儿寡母。”
刘经腹殷勤的将水果喂到妻子口中,今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你敢!你今天若是要走,本将这辈子也不会寻你,全当瞎眼看错了人!”
刘经腹咬着一口水果向那埋怨的红唇吻了上去,起初樊似锦还有些挣扎,后来也便化作深情,直至……
“小心点!如果是出了意外,本将提了你的脑袋!”
“那算了吧!为夫今天放你一马!”
第六十五章 毂
忆昔年,射虎擒狼,塞外好风光。
伏都水,尚有微凉,草原沁赤阳。
肥石府外,黑蛹缠营,极目远望尽是黑甲,黑底旗上一条古纹红龙随风招展。鬼牙面具附着在黑色重甲步卒的脸上。
云国人崇尚黑色,以庙寺祭天,通婚草原异族,身材健硕多强士,红龙力士,黑衣重甲闻名天下。
黑底红龙旗杆顶部挂着两个巨大的铜铃,这风俗是草原异族传入云国,意在招魂开路,指引亡魂还乡。
王帐中,生起一堆篝火,一位满脸画着纹路的草原巫师正在手舞足蹈的祈求天地庇佑,正对的王座上是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着一身赤红战甲,八字眉加两撇胡须。胡桃眼微闭,不经意间露出的光芒都如那破空长戟刺穿人心,嘴上露着欢笑但周身裹杂的杀伐气息止不住的外流。
“呼!”
草原巫师口中含酒喷在篝火上,霎时间火光大作,草原巫师迅雷出手直取男子的咽喉,他已无退路,今日这祈求舞蹈就是为他自己跳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只要杀了这人屠便可告慰亡灵。
“咔!”
草原巫师的手已经擒住男子的脖颈,但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伤其分毫。
“想要报仇,还不用力。”男子悠悠开口,示意草原巫师再用几分力道。
草原巫师随即双手齐下,男子则收拢下颚,仅凭颚间之力死死卡住草原巫师的双手,随即右脚又蹬在巫师的胸膛上。
男子面色涨红,右脚与下颚同时发力,硬生生的将草原巫师的双臂从肩膀处扯了下来。草原巫师疼痛的在地上打滚,随即被男子一脚踏穿了胸膛。
这世间有很多善杀之将,有人道沈红英血洗大月城视为凶残,也有人说霍南道杀穿鹅水城可作悍毒,但论起这世间之最,天下榜与六国百姓共认这一人,武庆王蒙人屠。
蒙天白,又名蒙起儿,云国唯一一位异姓王,功高盖顶,已到了封无可封的境界。
说起这武庆王不得不提一句草原,北方草原地域辽阔,多藏绿洲。孕育了许多异族人,其中有两支可称汗王,一则戈狄,二则食月。
戈狄善骑射,以游牧而居,闲时牧牛羊,战时全员皆兵,妇孺老幼皆可上阵。
而食月则相对开化,学六国礼仪,懂邦交商路,建城池修渠道,企图融入六国,开辟第七国的名号。
云顺武十六年,食月国成立,定都汗王城,开庙号,邦交燕江二国。
于同年,蒙天白兴兵讨伐食月国,一年十三战大捷,第二年早春黑衣重甲已经合围汗王城。
六月初夏,汗王城告破,蒙天白于城外坑杀四十万食月兵。至此食月灭族,其余汗王城百姓融入云国,同化异枝。
原本七州之地的云国瞬间扩充至十三州,汗王城改为武庆城。武庆王蒙天白也化作蒙人屠。
戈狄草原至今还流传着一句话,苍鹰掠过空无一人的武庆城,一杆黑底红龙旗飘扬便可作百万雄兵。
蒙天白的名字已是草原的梦魇,就算戈狄到了山穷水尽无粮可食的地步,也只敢攻打燕国北丰州,至于咫尺之遥的武庆城一眼都不敢观望。
王帐中,黑衣重甲正在收拾尸体,而蒙天白则立于一侧水盆旁清洗双手,手已经泡的白皱,但武庆王还是认真的一遍又一遍清洗。
“听闻霍小儿得手了,卫元卿怎么还不出兵?”
蒙天白问话从不指定一人,如若回答者能谏出良言便可升官加爵,若是些狗头文章不出三五日便会被调离秦虎师。
“回禀王爷,童国臻又凑足了军粮,卫元卿不敢贸然妄动。”一位副将回答道。
“何处来的粮?燕童还能约束各州节度使吗?”
蒙天白行军多年,对打仗命门了解入骨,粮食可不是说收就收的,一旦全国缺粮,各地物价疯涨,不用军队出手便会自陷瘫痪,这等风险就算燕国小童皇帝不知,那些吃铁饭碗的官员能不明白吗?
“是天下行会的粮草,上乾州有一位边防城城主与天下行会交情颇深,从中套出了不少粮食。”
“边防城城主?这是什么官员?芝麻绿豆大的人物也能和天下行会套上买卖?”
蒙天白从副将手中接过布巾仔细的擦拭双手,甚至老茧和指缝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的确如此,不过天下行会已经出了明言,今年秋收之前的粮草都不会产生价格变动,算是对各家应的承诺。”
“给陛下去一份书信,本王要买空天下行会的粮草!”
蒙天白在云国的地位比太子都要高上三分,太子见了武庆王都要恭称一声亚父。
“王爷三思啊!前几日我军已请陛下赏赐,今日若是再加要求,只怕陛下不喜对王爷不利。”
副将自以为聪明,看出了其中的门道,想要止住王爷的贪婪之心,为王爷推心置腹。
蒙天白抬头看了一眼副将,随即说道:“明日回乔州募兵吧!本王帐下没你的位置了!”
“王爷,末将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王爷为何如此?”
秦虎师副将比乔州募兵使可要大上三级,这般裁撤让副将难以接受。
“滚!”
胡桃眼微微一亮,人屠的凶悍气息瞬间充斥整个营帐,刚才还和谐的交谈氛围一下变得紧迫。
副将此时汗如洗面连忙退出营帐,人屠的喜怒无常与贪婪无度他今日总算见识了明白,怪不得他手下的将领都留不了两年任职。
“此事就这么办,尔等有何异议?”
“全凭王爷做主!”
蒙天白出自于云国国主的皇庭伴读,双方关系向来融洽。但人的权利到了顶峰总会生出间隙,要想让主君放心蒙天白必须这么做,其中的缘由不为外人道哉,这便是云国之毂武庆王。
……………………………………………………
花开出头日,另表一文章。
且说明玉辰运着粮食返回寒川城,面见李开花。
“哎!是我的错,不应该去逼麻儿,我这城主当的不尽职啊!”
李开花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一回莽撞的教训付出的代价难以承受,这路上的荆棘刺似乎越来越多。
“大当家,万事都要徐徐图之,莫要因为一时得失丧了心智,水浅水深试过才知,以后便会少些弯路。”
“三哥,去休息吧!让我静静!”
李开花一人坐在堂上,听着耳旁的蝉鸣,看着案上的凉粥,过了半个多时辰,李开花起身向府外走去。
街道上炎热,除了酒肆茶楼开着生意,其余的瓜果蔬贩都在家中庇阴凉,李开花不知走了多久,已经到了城外田垄。
田垄旁长着一棵大树,树上挂满了硕果,不过这些果子外壳上都长着尖刺,一位老汉熟练的用竹竿将树上果实一粒粒摘入竹筐内。
“老爷子,这是什么树?”李开花开口问道。
“刺儿果梨,来送你一个尝尝!”
田家老汉轻松地从这些尖刺中拨出一颗果仁递到李开花手中。
李开花尝了一口这晶莹剔透的果仁,味道却称不上好,甚至有些苦涩。
“老爷子,我来试试!”
“那你可要小心了,这果子不好摘,弄不好伤人。”
李开花从老汉手中接过竹竿,随机挑了最近的一颗欲要摘取,竹竿倒了四五次也没有成功,最后猛力一挥打落了一颗,果实随着竹竿将李开花的手都被刺破了。
“哈哈哈!老汉就说不好摘吧!这是当年老汉祖父在岑百带过来的种子。寒川城就此一棵果树,这摘果的手艺也不是几个日头的功夫,老汉刚开始摘的时候每天只能摘上小半筐,而且时常弄的鼻青脸肿,后来沉下了功夫,手脚放的慢却能摘多半筐,如今手熟,三五筐也不在话下。”
老汉接过竹竿继续摘果,口中还对李开花传授着经验:“手要稳,眼要准,出手要快,闪躲也要快,不能用大力,这样会捣烂果仁。眼睛不要看筐子,熬住功夫磨上七八次就有准头了!急不得嘞!”
“要是这果子有现成的,老爷子还会这么劳苦吗?”李开花坐在田垄上望着不远处的寒川城。
“现成的也是别人的,城主有令不能乱抢东西要不然会蹲牢狱。而且自己得来的不香吗?又不用看他人脸色,吃的也放心舒畅。你若要买需等到明日,今日老汉打的这些都要送去酒楼茶肆。人人抢着嘞!”
“寒川城的城主就是个毛头小伙子,不会的东西比山河水都多,我看他也做不好,做不长久。”
李开花此言一出,老汉一竹竿打在他背上,随即骂道:“滚滚滚!吃了寒川城的白食还敢骂我们城主,老汉有今日的光景全靠城主当的称家,老汉刚才就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别处来的奸细!老汉可练过几年把式,小心打烂你的脑袋。快滚!”
李开花吃了一竹竿又无法辩解,只能摇头笑着离开,身后还听见老汉咒骂:“狗日的,可惜了老汉的果子!下次别让我在寒川城看见你,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第六十六章 糖人
东海天狩二十六年,太谷州地方志记载:
城襄公拓疆年初,太谷州经历旱灾与民匪,府城多残垣,深巷不闻人影,哀鸿遍野,百姓十不存一,随处白骨地,埋土无草席。
府城人口共计两万四千余,大冯城周边集镇共计一万一千余,大月城周边集镇共计七百余。
天灾**加上惨烈的战事,让这个曾经拥有四十万人口的粮产大州化作了如今面目,东海太谷郡守初到此地都不知如何组织百姓恢复粮产,求朝廷拨款乃三州之最,罗列史册让人触目惊心…………
寒江城,代天商行。
商行迎门铺子并不大,方寸一个柜台,三两个账房打的算盘作响,平日里也不见客家上门,却开在这寒江城最显眼的位置。
说起这铺面寒江城商户都要敬上三分,因为商行主家乃是城主冯明昭的内弟,经营的也是官家买卖。
这买卖可大有来头,便是许鹿山铁矿窑子。铁矿向来掌握在官家手中,刀剑盔甲都离不开铁制,耕农厨具也是吃香的活计,加上商行名下筹办的几个铁匠铺子,每日的钱财如流水般进了冯明昭的口袋。所以代天商行也成了寒江城商贾的领头羊。
却说这一日,商号来了客人。
一位全身裹着黑布的男子行色匆匆进了迎门铺子,双手哆哆嗦嗦的站在门前,面色通红一说话嗓子眼便不舒服。
“何管事可在?”
男子开口,一位体态臃肿的管事走出柜台。
“找我何事?”
“咳咳咳!裘爷弄了一批活羊,想要给何管事照个面儿!”
何管事见此人咳嗽不止便退了两步说道:“前头带路!”
观着何管事的态度也能看出这位裘爷与他交情不凡,时常有生意往来。
说罢,二人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深墙大院中。
“何管事辛苦,快进屋饮杯茶水。”
裘爷,寒江城地痞无赖的头领,暗中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几十年下来积攒了不少家底,与官家搭上了生意。
“裘爷,几日不见,神采依旧。”
何管事道了一句客气入屋落座。
“何管事,这次某家去外乡弄了几百只活羊,不知道如今买卖作何价?”
裘爷与何管事在小桌下双手一握,各自出了价码,随即双方手指迅速变化,直到结果满意。
“何某先验验货!”何管事收回右手喝了一杯茶水说道。
“那是自然!何管事请!”
裘爷起身领着何管事到了后院柴房,柴房周围罩着黑布,几个魁梧的地痞手持刀剑,看守的十分严密。
何管事走到窗前掀起黑布,小小的柴房中十数位男子被绳索套在木桩上,观他们的体型还算精壮,何管事满意地点点头。
原来这位裘爷是个人牙子,倒卖人口做了十数年,太谷州闹了兵灾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这些货物都不需要本钱,只要手黑便可。
“这些都是哪里人?”
何管事经营着城主的铁矿窑子,收容几百人不在话下,而且窑子上时常发生人命案,这些底细不干不净的外乡人正好做苦力。
“太谷州,大月城。”裘爷见数十日辛劳有了回报,喜笑开颜的说道。
“裘爷还真是有本事啊!听说那里人都死绝了,你还能榨出油来!”何管事恭维了一声。
“小打小闹罢了,在冯城主眼中上不了台面,都是些走路的辛苦费而已。”
“那好!明天送到窑上吧!等人数点齐,一并结算。”
何管事踏步向门外走去,突然间回头说了一句:“裘爷,交情归交情,老规矩不能改,决不能出了“糖人”,要不然莫怪何某无情,断了这买卖。”
裘爷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何管事,可不敢乱说啊!日后某家还要做生意呢!您慢走!”
裘爷目送着何管事出了大院,长舒了一口气转头说道:“把那些情况不对的都给老子活埋了!真他娘的倒霉!”
“是!”
所谓的糖人便是得了疾病体弱之人,这类人是人牙子的大忌,只可惜裘爷运气不好,这次掳回来的活羊中有不少糖人,让他少赚了许多银两。
……………………………………………………
许鹿山,铁矿窑子。
说起这铁矿窑子也算是冯明昭的意外之财,大约两年前山洪冲塌了许鹿山,露出了铁石矿。冯明昭立即派人开采冶炼,时至今日已经初具规模。
高大的木质架子上站了三四十位开采苦力,铁镐铁锤的敲打声传遍整个山谷,粗壮的麻绳系着竹筐将矿石放到地面,搬运人数达上百。
另一侧,是一个铁矿洞子,结实的方形木顶着洞内支撑架,苦劳力抱着矿石从洞中络绎不绝地走出。
“董哥儿!”
裘爷在谷前的山寨外喊了一声,木棚房中走出几位兵士,铁矿珍贵自然少不了看守士卒。
“裘老弟,来啦!”
这位姓董的统领看了一眼裘爷身后用麻绳牵引的一百余人开口笑道。
山寨门开,裘爷与董统领站在一旁闲聊,而那一百余人陆续的进入铁矿窑子。
突然间,一位男子撞倒身旁的地痞,冲到董统领面前大喊:“大人救命啊!咳咳咳!我们都是太谷州的良人,燕国的子民,是这可恶的人牙子将我们强行掳掠到此地,望大人明鉴,还我等公道自由之身。”
这位庄客见过一些世面,认识燕**旅铠甲,所以才冒险出言求救,其余人也随声附和,祈求燕国朝廷给个公道。
“裘老弟啊!这批人好像不太懂规矩!本统领教教他如何?”董统领每日对着这些苦力着实无聊,正好寻个乐子。
“董哥请便!”裘爷狠狠瞪了一眼那庄客回头笑道。
董统领握着佩刀一摇一摆的走到这位庄客面前,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随即笑道:“有话慢慢说,本官是青天大老爷,定会为你做主。”
庄客一听此话神情激动地说道:“这些人都是人牙子,我等全是太谷州的良人啊!咳咳咳!”
“等等!你说你是什么地方人?”董统领面色存疑的问道。
“太谷,燕国太谷人。”
“嗖!”
董统领突然抽出佩刀,一刀提了这个庄客的人头,鲜血溅了二丈,其余众人吓得纷纷倒退。
董统领将佩刀擦拭干净放入刀鞘,一脸笑容的看着这些太谷良人。
“你们知道本官为什么杀他吗?太谷现在是东海的地界,本官身为燕国大将与贼军势不两立,你们还敢送上门来让本官主持公道!有九条命乎?”
官匪勾结一目了然,谁人还敢再出言一句,只得乖乖的进了铁矿窑子,无休止的苦劳生活便是他们的一切………………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也就是李开花卖粮前后。
一位兵卒跌跌撞撞地冲入寒江城主府。
“祸事了!咳咳咳!祸事了!”
“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到底何事?”寒江城城主冯明昭走出内堂问道。
“许鹿山祸事了!死人!全是死人!救不住了!咳咳咳!”
冯明昭一听这情况已然明白了大概,立即传令道:“点两千兵马,让城中大夫随行,本官亲自前往。”
说罢,冯明昭领着士卒赶到了许鹿山,将山寨内外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一个人出入。
“城主!您总算来了!”
董统领跌跌撞撞的爬到山寨门前,面上的红疹已经溃烂,脖间甚至可以看见溃烂,全身痛痒难耐,生不如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及早禀告!莫要出来,站在山寨中说!”冯明昭退了两步遮住口鼻问道。
“末将本以为只是些小病,苦劳力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末将……”
“董德豹,你死有余辜!大夫,可能看清到底是何病?”冯明昭询问道。
城中的几位大夫走马观花的在山寨门前看了几眼,随即相互又讨论了一番,得出了结论。
“城主,这只怕……”
“照实说!”
“是热花瘟疫。”
冯明昭听见瘟疫二字连忙又退了数米,这可不是小事,自古瘟疫记载全是大面积爆发,一旦控制不住病情多少人命也填不住,只有等着这个地方的人都死绝了这一方法。
“大夫,现在该如何办?”
“隔离许鹿山,全城百姓查诊,若是这热花病已经入了寒江城,只怕…………”大夫已经说的尽量委婉。
“这到底是何处来的病?董德豹!”
“裘冬生!太谷州!”
董统领说话已经有些含混不清,若不加以救治,只怕时日无久。
“完了!完了!”
冯明昭不用想也知道寒江城躲不过这一劫,他现在只想逃出此地,去上乾府投奔姐夫姚冶之。
热花病可不管你是不是权贵,瘟疫一旦爆发蔓延数州之地,可比兵灾**来得凶猛。
“大人,我等虽然医术低微,但愿意留在许鹿山救治病患,望大人开门。”
谁都可以逃避,唯有大夫避不了,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是师傅传下来,也是人心中长出来,大夫若怕了又有谁能治的住这瘟疫灾害。
第六十七章 遂令邪风伺间隙
瘟疫起疲氓,势如燎原火。
许鹿山瘟疫之灾猛如虎,两日功夫寒江城陷入瘫痪,街面上随处可见麻布包裹的尸体,不少百姓脸上发溃斜倒在门前呻吟,城中的几位大夫四处奔走试图挽救这些热花病人。而城主冯明昭带着妻儿早就搬到了极远的乡集庄子,整日写着求援文书向上乾府与昌黎府快马报哀。
西境军在三里坡屯兵四千,只要是寒江城方向逃来的百姓不问缘由就地射杀,青泉的十万大军可是童国臻的命根子,他不允许兵马出现一点闪失,为此他还将曹子建的一千运粮队伍留在了寒川城,美其名曰令他在寒川城驻守听当地官员调遣,没有帅命不得回营,实则是抛弃了这运粮队,所剩不多的尾粮也不做追究,力求隔绝瘟疫,保全军队。
上乾府方向姚冶之做的也相当绝情,就算是内弟冯明昭数次恳求入上乾避灾都被节度使拒了回去,将五千兵马驻扎在姑儿口,凡寒江寒川两地百姓不得入府城地界,就算商队也禁止通过青石官道。
与此同时,东海太谷郡守与右平府樊丹青老大人同时也做了隔离手段,禁止任何人马通行寒川寒江两城。
大疫面前,唯有绝情才能保全更多百姓士卒性命,这便是著名的焚林止火,只有将周边树木全部烧毁,才能止住中心的大火,让火势无木可依,保住整片森林。
舍弃一地保全多方,这种案例在天下六国屡见不鲜,因为瘟疫的棘手肆虐早就有过教训。至于李开花的寒川城全属无妄之灾,要怪只能怪他的地盘与瘟疫地界紧密相连………………
上乾州,寒川城。
城内大门紧闭,城上高架弩箭,防疫工作早已井然有序地进行,街道上架着三只大鼎,浓郁的蒿汤药味儿充斥全城角落,城内百姓依次领食汤药,袁大夫嘱托的沸水也被士卒早晚洒在街道各处,整个城池的卫生情况上升了一个台阶。
李开花自从得知瘟疫后每日都会来城楼上观望一两个时辰,远眺寒江城方向,思索防疫的纰漏。
“李宏,各集青蒿的发放情况如何?”
李开花尤为担心临近寒江城的几个集镇,若染上瘟疫,病虐几千人的性命只不过两三日功夫,届时想要搭救都无力回天。
“禀城主,袁大夫说的这种预防青蒿随处可见,各集都不曾短缺,明县丞已经去督促各集百姓饮食防疫药。”
李宏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粮食入库清点,安置曹校尉的人马,城内预防工作样样都需精心,今天清晨还被王二娘早早的拉去袁大夫处查诊,各种事宜堆杂让他清瘦了不少。
“嗯!到时你与三哥商量一下,将临近寒江城几处的百姓搬到月牙集周边。再叮嘱你一句,防疫工作千万不能出纰漏,这可是六万人的生死。”
“卑职明白!”
与此同时,安顿好兵马的曹子建快步走上城头,今天要正式入寒川城衙门,以后便是地方守城校尉了。
“末将参见城主。”
曹子建是性格耿直,但绝不愚笨,童大帅的军令阐述得十分清楚,他的兵马已经不属于西境军。
“曹校尉请起,日后便在一处共事,望校尉多加尽心!”
李开花现在着实没有心情寒暄,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
“末将领命,不知城主要给末将安排什么职位?”曹子建问道。
“此事容后再议!”李开花还没有想到如何安插曹子建的一千人马。
“望城主明示,末将也好立即行动!”
李开花不喜的看了一眼曹子建随即说道:“曹校尉热情如此高涨实乃寒川城之福,那自今日起你领着军马去月牙集驻守吧!”
“末将领命!”
曹子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李开花看着此人的背影嘴角露出,苦笑,前两天还笑谈此人若是在自己帐下会如何,想不到今日曹子建真入了寒川城,真是造化弄人…………
“城主!袁大夫要出城!”
士卒一声高呼,李开花也看到了城墙下高挑的青年男子,此人长相并不出众,斜挎着医药箱向李开花拱手一拜。
“李城主,袁某要去寒江城走一遭,请城主开门。”
袁舟山,寿春堂坐堂大夫,寒川城防疫工作的大功臣。
“袁大夫,寒川城的防疫工作还未完成,大夫为何要去那凶险之地?”李开花快步走下城墙,回敬袁舟山一礼,这一拜做的虔诚,袁大夫也当得起这一拜。
“治水要治源,医病要去根!如今寒川城中已无大碍,李城主只需按照袁某的法子持之以恒便保无虞,切记莫要让寒江城百姓入境,届时害得可是两地性命。”
袁舟山出于医学世家,祖辈上是宫廷御医,由于药石出误被贬出蓟都,如今传至袁舟山这一代只是个边防城的坐堂大夫,不过行医志向始终不渝。
“袁大夫,踏出这方寸地可就是万死窟啊!”李开花舍不得这么一位好大夫白白送了性命。
“城主请开门!”袁舟山摇头笑道。
“哎!开门!”
袁舟山背着医药箱向城外走出。一仁心千金难买,即便前方是纵火地狱,也要从幽冥皇手中救出苍天。
……………………………………………………
昌黎州,太医院。
大堂之上坐着两人,品着茶水,谈着闲事。
“寒江城地属寒,怎会衍生热花瘟疫?”
“据本官初断应是太谷州病原,车骑将军守城之际草草掩埋了大量尸体,而且这些掩埋地临近水源,腐生疫病随水源祸及周边,”
“此与常理不通,若是太谷病原为何会在上游寒江城爆发,太谷州本地却又相安无事?”
“仁兄,你漏了两点,一则太谷州久经战事户所十不存一,如何爆发瘟疫天灾?第二点,非天灾也有**,如果是有人刻意将病原带入寒江城,一切不都在情理之中了吗?”
“颇有道理!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仁兄同我去一遭如何?”
“自当从命!”………………
上乾城,节度使府。
姚冶之刚从姑儿口防线回府,身子还没落稳,便有守城将领来报。
“大人,上乾府的医师都出了城!”
“什么?快快将他们拦下来!”
姚冶之一听这还了得,上乾府城的防疫工作还未开展,这些大夫都纷纷出了城,岂不是要误了防疫大事!
“大人,我等不敢追呀!”将领无奈的说道。
“哼!要你们何用?那些大夫去了何处?本官亲自去接!”
“寒江城!”
姚冶之一听没了话语,在座椅上沉思片刻说道:“这些人为何要寻死?”
“末将不知!”
“哎!由他们去吧!这些人杀不得,也拦不住!”………………
右平府城,南坊街。
今日南坊街上有一件大喜事,福康药行的少东家迎娶蔡商户的女儿,围观百姓将整个坊街堵得水泄不通,直至吉时已过也不见少东家出门骑高头大马迎接美娇娘,周围百姓生了议论。
“哈哈哈!少东家是不是怕了?胆子这么小怎么做新郎官?”
“误了吉时可不吉利,快请主家出来相见。”
“俺也是这么想的!”
福康药行平素里积德行善,时常开设义诊,坊间百姓对此家父子十分爱戴,起哄者都是从着良善心。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媒婆急匆匆的跑出来大喊道:“新郎官不见了!老堂尊也不在府上!”…………
父子二人在这喜庆时刻去了何处?且观右平府城外十里东,轻装简行的父子二人背着医药箱要远足悬壶。
“为父一人去即可,你快些回去。”
“父亲,在此刻您是医师,孩儿也是大夫,平日父亲教导历历在目,孩儿愿同行!”
老堂尊看着少东家只道了一句:“自今日起,你便出师了!往后可以指正为父的错误,也可自行用药医治他人。”
“多谢父亲成全!”
新郎官回头看了一眼右平府随即决然的跟着父亲的步伐向坡下而去。
此时坡下停着一辆马车,父子二人经过马车之时,一身红装的蔡家小姐走出马车,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新婚夫君。
少东家脸色一沉怒骂道:“快回去!”
蔡家小姐莞尔一笑道:“前方的路不好走,一架马车备些干粮,夫君去哪,妾身便去哪!莫要丢下妾身。”
少东家一把牵住蔡家小姐芊芊玉手,将其从马车上抱入怀中。
“父亲,请上马车!”
老堂尊摇头只道了一句胡闹,便上了马车三人同行………………
与此同时,肥石,北丰,甚至岑百的名家医师纷纷到了寒江城,他们就像配剑的壮士,也像沙场厮杀的将军,在幽冥皇手下捞人命,与瘟疫天灾相抗衡,官家上的风云与他们无关,但幽冥府要人他们绝对不给。
此番景象史称燕医入寒江,从中保留的医学讨论典籍与杂病伤寒文本都是后来人防止瘟疫的重要借鉴文献。
(有事,一更,见谅。)
第六十八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夜风送凉,院中树儿响,一件短衫露肩膀,一碟咸菜沾了油腥,一碗炒豆吃的凉爽。
“李宏!唤你哥吃饭!”
老爹李顺子朝着堂内大喊了一声,手中的蒲扇驱赶着周围的蝇虫。近来闹瘟疫寒川城花了不少银两,所以李家的饭菜相对清淡些,不过比当初可强太多了,李顺子是个安于现状的主,对如今的生活十分满意。
“好!”
李宏收拾完手头的文笔去内堂唤李开花,不一会儿兄弟二人走出大厅。
“快些吃吧!”
李顺子动筷,兄弟二人也落座饭桌。一顿饭吃得简单,一家人也没有多余的话,李开花与李宏面上都挂着惫色,无意扯些闲话。
直至饭足李开花起身返回内堂时才对李宏道了一句:“待会让三哥来府!”
“嗯,知道了!”………………
天色进黑,明玉辰打着灯笼到了李府,轻车熟路进了走廊书房。
“大当家!”
明玉辰进屋前唤了一声,只见李开花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明玉辰并没有惊动李开花,自斟一杯茶水坐在椅上静等。
半个时辰后,李开花身旁笔落惊醒。
“三哥来了!怎么不叫醒我呢?”
“刚到,今日白天去洪家集,晚上才回城落脚。”明玉辰斟了一杯茶水放在李开花面前。
“集上情况如何?”
“洪家集是最临近寒江城的地界,集上安置了六百多位庄客,周围旱地种植的全是胡林草,五月份刚起了一茬,重耕的草籽要等到九月秋收,所以明某将这六百多人撤回了月牙集,以防染了热花瘟疫。”
明玉辰考虑的周全,耗费些工夫也在情理之中。
“甚好,寒江城疫病控制的如何?”
“走过两遭探子,情况不容乐观,瘟疫已经蔓延到各集镇,不过很多外乡医师都已经入了寒江地界,能否控制住还是未知数。”
明玉辰知道李开花想从火中取栗,但这火势难以控制,唯恐引火烧身。
李开花闻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书房悬挂的上乾堪舆图前方,观了片刻说道:“让出临近寒江城的五个集镇供这些医师分流病患如何?如今寒江城已经自陷瘫痪,若寒川出力,百姓应该会念及我等的好处。”
“风险太大!瘟疫染病片刻之间,若处理不当恐祸及寒川。不过这也是最好的时机,若冯明昭一死又有谁能约束寒江城的八千兵马,这些病秧子挑出二三千应该不成问题。”
明玉辰关心的则是寒江城仅剩的防御力,军队无首必乱,正是混水摸鱼的好苗头。
“寒江城就算折损五万人,也还有两万余,加上这地界岂不美哉?”
李开花手指点着寒江城,笑容逐渐血色化,人的心肠会随着路径越来越硬,到最后世间所有的宝剑都难伤其分毫。
“那属下着手去做,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手脚干净些,最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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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城,兰家庄子。
此庄集是寒江城最北的镇子,与上乾姑儿口只有十几里的距离,由于庄小人少地处偏远还没有受到瘟疫的虐袭,城主冯明昭一家与三百多亲兵便躲在此地避祸。
冯明昭此人向来谨慎,为了防止疫病流民乱窜将庄集上所有的住户赶到了镇外,又砸了七八间土坯房,掺杂着木板把整个小庄围的严严实实,每日派遣亲兵在庄外巡逻,只要发现鬼祟者一律驱逐,若是不听便就地斩杀。
为了躲避瘟疫冯城主煞费苦心,每天都要去姑儿口询问一番,看姐夫姚冶之是否心软让他一家去上乾府避祸,除此之外信件折子都少不了,就算递不出去也不厌其烦的次次书写,近日又听闻青蒿可以防疫,在庄上架起个七八个大锅,每隔两个时辰都要让全家与亲兵喝到饱腹。
是夜,毒辣的日头匿了踪影,明月高挂当空,兰家庄外的沙土地上几只旱蟾蜍寻觅着草虫飞萤,挂树的蝉儿入了夜食鸟的腹中。
“索索索!”
上百个黑影同时在沙土上匍匐前行,这些人口中咬着匕首,腰间挎着佩刀,停在了火把照耀的外围。
为首者手掌高举突然落下,黑影人兵分两路绕过火把光芒从侧翼寻找昏暗处。
黑衣头领等到所有人马分散,从腰间扯出一条锁链,右手轻轻一抖,整个臂膀连同锁链附着沙石,身体也慢慢潜入地下。
头领的身体入沙土如鱼儿入水,身形灵活,速度肉眼难寻。
“刷!”
锁链迅速勾扯住门前两个亲兵的脚脖,惊声还未出口已经被拉入沙土中,只留下两个火把在土上慢慢熄灭。
“什么事!”
一位亲兵照着火把走出土坯房,刚到门前便被暗色中的匕首划穿脖颈,瘫软的身体落在黑衣人肩头被扛到了庄园外围。
此时庄子外墙下已经扔了四十多具尸体,血液染红了沙草地。
“进!不要漏了一间!”
一百余身影随着黑衣头领翻入矮庄墙,双侧齐入,遇房必进,逢人必杀,一切在暗中进行,直到两炷香后所有的黑衣人都靠在了最大院落的外墙上。
院落内掌着灯光,城主夫妇二人正在激烈的争吵。
“闭嘴!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是!妾身的确不懂,这都多少天了!老爷还没有疏通上乾的关系,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带着我们母子离开这鬼地方!”
“怕什么?只要每日按时饮青蒿汤药,热花瘟疫到不了此地!”
“万一呢?谁能保证?瘟疫可不认老爷是城主!”
“啪!”
冯城主一巴掌打在了妇道人家的脸上,他也想离开这地界,但姚冶之不愿收留他能有什么办法!
“冯城主好兴致啊!”
黑衣头领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几位黑衣人手中携着冯明昭的一双儿女,那哭喊声着实凄惨。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本官的别院,来人呐!将他们全部拿下!”
冯明昭也是一城城主,言语中做到临危不乱,神情却落在儿女身上,他有三四百亲兵定可救儿女脱险。
“冯城主不必喊叫,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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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两个行色诡异的农家庄客在兰庄外部来回徘徊,观望着庄内的情况。
“哥,要不还是算了吧!冯老狗的亲兵下手可狠毒了!马家老汉前几日就被他们活活打死在庄外,为了一口粮食犯不上送了性命!”
“不行!老母等着粮食救命,我们从庄子后山绕行,那里的小道只有庄上人熟悉,只要进了庄子我等直奔地窖,挖出藏的粮食再原路返回,期间匿着身影行走,都是些外乡人还能发现我们吗?到时取了粮食,哥哥分你一半。”
原来这二人是兰家庄上的住户,冯明昭入庄将他们全部赶出了镇子,如今居住在邻近的山窑洞里,今日冒险也是为了活命的粮食。
“好!那哥哥先行!”
二人绕路后山从小道进入庄子,今日的庄子格外安静,听不见任何的声响,就连添柴煮汤都不见人影。
两个庄客不敢多逗留迅速找到了本家地窖,先藏住身形再观情况。
“你,你可看到有人影?”一位庄客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没有!没看到!”另一人探出头去观望了一番,心中也生了疑惑,这些人到底去哪儿了?
“先不管了!我来挖粮,你去观风,若有动静立即盖住地窖门。”
说罢,这庄客拿起镐头寻到藏粮位置开始挖掘。
另一人好奇心极重,在外部听了半天也不见响动,于是决定去周围摸个情况。他起初小心翼翼的观望土坯房,随后又寻了几间也不见人影,顿时心中大喜,这帮瘟神终于走了,自己可以搬回庄上,想到此处他便跑去告知正在挖粮的同乡哥哥。
“哥哥!都走啦!全都走了!庄上一个人也没有!”此人在地窖门口大喊道。
“轰隆隆!”
只听一声巨响,周围地面震荡,那同乡哥哥挖掘的地窖侧面轰然倒塌,数百具尸体迅速将地窖填了大半。
“哥哥你没事儿吧!”
庄客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只敢站在地窖门上喊叫。
片刻后,同乡哥哥全身染血的从尸体堆中爬出,手中牵着一袋血米,不敢做任何停留两步蹿出地窖,躺在草垛旁大出着粗气。
“老子魂都被揽了,快些走!瘟神爷爷发威了,这些人全都祭了瘟神!”
“哥哥,瘟神爷爷是什么神?”
“我哪知道?刚才应该挖破了瘟神爷爷的肚皮,要不然怎会轰隆隆的作响?”
二人头也不回地逃出兰家庄子,因为庄客心慌时的误听声响,寒江城周边多了一位瘟神,后来以讹谣传甚至都起了宗庙,每到欠收之年都要备上好礼敲锣打鼓的送瘟神,这个习俗一直延续了数千年,起源无从查证,只知每次地陷轰隆作响周围庄客都会说瘟神爷爷饿了,出来找食吃。
第六十九章 清风拂山岗
“当!”
一面锣鼓炸响,洪家集各院落前拉起了白麻布。
“凡入集者请登记户所,每院落容纳十人。”
“施粥棚急招三十位橱子,有意者速去北街报道。”
“凡医师叮嘱焚烧之物不可私藏,一经发现驱逐出集!”
“各院落人员除施粥棚外不可随意走动,违反者鞭打三十。”…………
一位士卒站在镇前宣读各项约束法令,五六位医师已经率先入镇检查卫生疏漏,其余两千多寒江百姓有序的在集镇前登记造册。
寒川城派遣的士卒每人都发了一块崭新的白布,白布浸过草药汤遮在口鼻上防止染上疫病。
在镇外不远处,两百多位寒川士卒跨刀监察,防止有趁乱起哄者,最前方放着一张躺摇椅,牛千儿坐在椅上面部盖着凉巾,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挥动驱赶蚊虫。
“千儿哥,时候差不多了,该启程去下一个集镇!”
出言者的是一位百夫长,此人是当初揽月寨的寨众,李开花起家的老班底。
“叫我牛校尉,或者叫大名光义哥,千儿千儿的多难听。”
牛光义这个名字出自于李宏的文书,因为传达命令要写的正式,所以李开花便给他起了这个名字,这家伙现在只要听见谁叫他千儿就急眼,当然其中不包括李开花与明玉辰,城主与县丞唤他小名理所应当。
“光义哥,该启程了!”
“哎!这多好听!牵马来!”
牛千儿翻身上马领着后方一百步卒向下个集镇而去,百夫长看着牛光义离去的背影口中嘟囔了两句。
“牛千儿这名儿有啥不好听?原先牛老伯没给你起大名时,大家都叫你狗腰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当官了就是矫情!”………………
与此同时,寒江城中起了流言,人若是都没有盼景儿也便就相安无事,一旦起了攀比,心里的不平衡感会迅速将理智冲的稀散。
“诶,你听说了没?洪家集那边不仅有医师治疗,而且李城主还发粮食,这等生活比神仙都要滋润。”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当初李城主派人来接的时候谁都不愿去,如今眼红稀罕人家,早干嘛去了?”
“这不行,凭什么他们就有着待遇,我们的冯城主呢?”
“听说早就逃到上乾府了,寒江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平日敛财刮得紧,到了这种要命关头早就跑得四下无影!”
民怨一起便是泛滥之势,瘟疫倒了青壮劳力,各家只能吃存下的口粮,但寒江城赋税极重,余粮根本撑不了几日,加上货物流通不畅,物价飞涨攀升,瘫痪形势愈演愈烈…………
东坊米行,是寒江城最大的粮食买卖场所,近几日价格的飙升已经远远超乎平常百姓接受的范围。米行东家的娘子也染了热花病,时常关门去大夫处问诊,今日才刚刚从袁大夫设的义诊处回来。
“咳咳咳!夫君离我远一些!妾身自己熬药即可,你去照看米铺生意。”
米行娘子遮着厚厚的纱巾将东家推出房间,害怕夫丈被疾病传染了。
“娘子快开门,你又不识字,袁大夫写的医嘱只有为夫能看懂,胡乱用药只会延误病情,为夫要走早便走了,娘子这又是何苦?”
米行东家与娘子是十数年的老夫妻,虽然膝下无儿女,但二人相濡以沫,共望白头。如此艰难的时刻东家怎会抛弃妻子躲祸?
“吱!”
房门被强行推开,米行娘子迅速躲到房屋另一侧,面朝墙壁小声哭诉:“夫君莫要看妾身,妾身如今面色丑陋,难看之极!”
东家微微一笑蹲在娘子身旁,轻抚娘子因为热疹疱溃烂的脸庞,随即将她抱在自己双腿上翻看医嘱。
娘子在怀中小声哭泣,东家却一直抱着娘子坐在药罐旁分煮药材,直至浓稠的黑色汤药入碗,东家精心的吹着汤碗中的热气,一口口喂娘子喝下,时不时还询问她是否苦涩,说些甜言蜜语当糖食。
“哐哐哐!”
米铺大门被棍棒砸开,无数百姓拥入米铺疯抢粮食。
“夫君,快去看!有人……”娘子急切地盯着窗外说道。
“抢吧!抢吧!只要娘子能好,这些粮食就送给贼老天了,来!咱们喝药。”
东家对外面的乱局充耳不闻,这些饥饿的百姓是挡不住的,折了钱财无所谓,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只要身旁的人儿在,再努力十年又何妨?
……………………………………………………
寒江城外,屯兵大营。
八千人的军旅营此时也有不少人患上了热花病,袁舟山与几位大夫晚间都会来军营查诊病患情况,今日也不例外。
各营帐中,士兵的哀嚎声越来越多,染病人员逐步增加,袁舟山查诊完毕到了统领帐内禀明情况。
“袁大夫,这隔离工作本将已经做到了细致,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染病?”
潘向忠,寒江军营唯一在职的统领,其余三位统领都在这大灾面前不见了踪影,唯有此人坚守军职,算是寒江城现在最高的军政官员。
“人员太过密集,左右不通风,瘟疫自然也止不住,袁某建议分流病患,防止有更多人染疾。”
袁舟山摘下布巾将药物收拾整齐,理性分析军营情况,让潘统领心中有个明断。
“这怎么可以?这等于解散军营,日后冯城主归来本将该如何解释?”
潘向忠恪尽职守,心中牵系日后前途,不想散了军营,断了官路。
“如果是再不分流人员,这八千人都染上热花病,届时的责任岂不是更大,望大人明辩是非,莫要图一人所得。”
在袁舟山眼中所有的病患都一样,没有百姓和军旅之分,要想存活更多人就需当机立断,强行拖延只会误伤无辜。
“这……本将还需想想!”
潘向忠这般坚守就是图个光明前途,现在要断了这条路,岂不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报!寒江城百姓围营了!”
“什么!这些刁民竟敢如此大胆。”
潘向忠提起佩剑快步走出营帐,只见营外漫山遍野站着百姓,这些人大多数染了热花瘟疫,手持着棍棒锄头神情激愤。
“冯城主!我们要见冯城主!”人群中的一声吆喝,所有百姓随声附和。
“粮食,我们要粮食!”
“给我们治病!不然我们就入军营!”
一句一句口号喊得响亮,军营中所剩的四千余健康兵卒根本不敢靠近这些热花病人,任由他们一步步推进压向军营。
“统领!这该如何是好?”
“退!往后退!”
这些瘟疫病人天生便有优势,即便再强的部队也不敢和他们刀剑相向,瘟疫可不认人。
帐内的袁舟山也听到了病人的喊号声,快步走出营帐,一人挡在所有病患面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好好在家中养病,乱跑作甚!”
“袁大夫,是袁大夫。”
热花病患敢向所有拦路者出手,唯独此人可以将他们拦下了,救命的活菩萨谁不存敬爱心?
“袁大夫!快去戴上面巾,您可不敢染上这病症。”
“袁大夫我等这就出营,还望袁大夫为我等做主!”
“袁大夫,俺也一样!”
所有病患退出军营,在营外静候潘向忠的决定…………
“坏事了,坏事了!军中哪有那么多粮草?”
潘向忠看了一眼营外的病患,焦急的在账内来回踱步。
大约过了半柱香,潘向忠眼中一亮看向袁舟山。
“袁大夫,是寒川城人氏!”
“正是。”
“那袁大夫可认识李城主?”
“相熟,有几分交情。”
“那此事还需袁大夫走一遭,让李城主多让几个集镇分流病患,此外再借些粮食与这些百姓如何?”
潘向忠自认为想到了绝佳的主意,寒川城如今富得流油,一些粮草对李城主来说不在话下。
“大人高看袁某了!这等城池大事袁某没那么大脸面。”
袁舟山一心只在治病上,这种事情与他无关。
“自然不会让李城主白做买卖,潘向忠这几千军士愿意听从李城主调遣,这样一来寒江城的事便是分内事,想必他不会不管。为了这满城百姓还望袁大夫游说一番!”
潘向忠只懂领兵,不通政事,加上节度使与冯城主的不管不问,他只得另寻靠山。
“好吧!为了这些病患袁某走一遭,至于成功与否全看李城主的善心。”
“此事必成!”………………
二人交谈之际,病患中那几位地痞流氓退出队伍行列,向城外一处民居走去。
小院中两位黑衣人准备好钱财逐一发放给这些地痞流氓。
“规矩可懂?”
“大爷放心,这种起哄的事我们常做,寻不到痕迹。”
“拿了封口费,可要懂人情,要不然小心脑袋。”
“我等晓得,绝不四处张扬!还望大爷饶了妻儿性命。”
“回家吧!妻儿在家中等着呢!不过可要想清楚,能抓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二次可不会这么仁慈。”
“大爷放心!道上的规矩我们都懂。”
“滚吧!”
第七十章 画龙画虎难画骨
却道袁舟山返回寒川城面见李开花。
桌面上的茶水已经放的微凉,袁舟山打破了沉静的气氛。
“李城主,若是难做便就罢了。”
袁舟山见李开花久久不语,也不想为难李城主,做势起身返回寒江。
“袁大夫且慢,这粮食李某当借,病患也可以收留,但潘统领的军营还是算了吧!冯城主想来与本官交好,寒川寒江自古系于同源,帮衬也在情理之中。”
李开花知道袁舟山现在是寒江的活菩萨,有些事通过他的口传出去可达到民心依附的效果。
“李城主,寒江城现在混乱不堪,潘统帅又无治政才能,百姓活的艰苦,还望李城主教化百姓,不辞辛苦。”
袁舟山以为李开花不愿出手接这烂摊子,为了寒江城数万百姓他必须出言请个命。
“这…………哎!好吧!本官派几人前去打理事务,等冯城主归来再将完好的寒江城交还于他。”
鸠占鹊巢要讲究技巧,这些大夫便是攀云枝,只有从他们口中叫出去的好处才可以让百姓信服,李开花可等着冯明昭回来再结兄弟之城,就不知冯城主今生能回来与否?
“李城主深明大义,袁某佩服之极。”
李开花在袁舟山心中的大善人形象已经树立完美,也不枉李开花冒着风险收留病患,发放口粮。
“哪里哪里!袁大夫慢走!”
李开花亲自送着袁舟山出府,随即招来了张之敬一行十数位官员。
张之敬自从断了天下行会的买卖一直在家中赋闲,前日李开花召集众人说了细则,张之敬便主动请缨前往。
张之敬为人吝啬,少有容人之量,但尚有自知之明。他能在寒川城混得如鱼得水全仰仗当初得了山寨四当家之位,论内政他比不了李宏,论谋略他与明玉辰相差甚远,如今已经逐步淡出李开花的核心统治圈,为了重新得到李开花的信任,他只有拼死冒险去寒江城当这主政官。
张之敬等人已在堂下静立,李开花却还在处理手头上的文书急件,直到城主抬头众人才躬身落拜。
“众位兄弟都坐吧!”
这一行全是当初揽月寨众,李开花在他们面前从不自称城主,全是过命交情,自然要区别对待。
“大当家,我等已经准备好行囊,请问大当家还有何嘱托?”
张之敬马夫出身,做到今日地位也离不开自身勤奋,善察言观色懂主上脾性。
“都是自家兄弟,李某放心!切记两点,一则肃清所有寒江城在职官员,二则安抚民心莫要起了动荡。寒江城之行有性命之忧,诸位兄弟可要想好了!若有顾虑不妨提出来,李某绝不为难。”李开花笑道。
“请大当家放心,我等绝不辱命!”
“好!之敬啊!信件要亲手交到潘向忠手中,让他分流所有染病的士卒,其余部队继续戍防寒江。他仍做寒江统领。”
裁撤不急于一时,计划需一步步走,等到张之敬完全掌握寒江后再谈合兵不迟。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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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八月中旬,再有三五天便是钟鼎佳节,禾苗出黄穗,百姓庆丰收。
南国,暨州,秋富城。
秋富有水乡之称,楼阁轻语,荡漾水波,曲折运河道,三两游方舟,石桥林立,人儿持油伞,观着点滴雨浸打荷叶。景如画,深静默。
迎面而来一老叟戴着斗笠,衣披蓑衣,划着游方小舟,赚些来往辛苦钱。
船头上可见两人,小姐坐在小方凳上,书生撑着油纸伞为小姐遮雨,身后的书笈竹卷泡在雨水中全然不知。
书生指着周围楼阁景致逐一介绍,生怕漏了些许引得小姐不喜。
“聂姑娘,前方便是老酒家。店中藏的春日杏花酒乃是一绝,今时若是饮上一杯定然回味无穷。”
杜太平自秧禾节天下行走,出南国,至常国,转辗江国,后去云国,再跃燕国入东海国,今时又回了故乡,身旁多了一位娇色女魅,言语中多是讨女儿家的欢心。
“不必了,杜公子!奴家不喜饮酒。”
女魅本已具化成形,是这方天地顶尖的存在,只可惜中了王小赞的火焰刀,如今每日只能化形半个时辰,且断断续续身形漂浮。
“那去城东如何?石桥景还未观过。”
书生不知自己近来为何会变得如此不堪,越是与这红衣小姐相处杜太平越是不敢正眼相视,有时心跳加速难以自持,还要时常询问瑶妹如何讨女子欢心,每至夜深之际书生必然一次次演练明日与小姐的对话,做到尽善尽美,不出疏漏。
杜太平感觉自己变怪了,也变坏了。
“全凭公子做主,奴家随行即可。”
女魅的心思可完全不是这般,初生的神智中只得了聂如玉的名字,其余的全是怨念厮杀。对于杜太平也就是觉得为人甚好,比那要命的火焰骨人强上一些。她的主要目的还是伺机逃脱,要不是躯体不稳她早就肆虐某地食人夺魂了,还何必在此与书生惺惺作态。
若硬要说个她与书生关系,就是以后怨力恢复食魂夺魄不取书生的性命,也算报答他的恩情。
“聂姑娘,再有两日便要到应天大都,若是姑娘不愿意去,小生可放姑娘自行离开。”
杜太平终于还是说出了离别话语,他甚是希望聂如玉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但弘立院向来不容邪祟,书生也是与心中正义做了数次交锋才得了结果,正义被昏头的怪念打的稀巴烂,找不到一丁点儿粉末。
“公子,真的要将奴家送上灭魂台吗?”
灭魂台也是出自于杜太平之口,所有邪祟到了此台怨念尽散不复存在。
一袭白衣裙的聂如玉神情忧怜的望着书生,可怜之状做得十足,但心中早已暗骂,老娘要是能跑还跟你在这儿扯什么儿女情长,就老娘的这身体跑不了几里地就会化作红肚兜,届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车碾步踏还能活个长久吗?
“哎!姑娘且去吧!”
杜太平依依不舍地低下头,为了聂姑娘的生计着想,他只能忍下心痛。
这人一旦上了头,可不管对方是人是鬼。
“可是奴家舍不得公子啊!就不能想个长久之计吗?”
女魅这半年来观了不少女儿家的形态,说起话来那可是一个深入人心,侧掀帘露出的那么一丝丝春心荡漾意做得恰当好处。
“姑娘这是何意?小生怎么不明白?”
杜太平脑中嗡的一声,长久是什么意思?是美满,那美满又作何?成双成对!成亲吗?
老天是十分公平的,给了杜太平俊朗之姿绝顶聪明,自然要剥夺他的情商,相辅相成才有乐趣。
“奴家什么意思公子还不明白吗?要不然奴家千里迢迢跟随公子又作何?”
妖孽惑人心那可是顶尖水平,女魅对付个初出茅庐的书生还不是手到擒来。
“姑娘莫急!容小生想想!”
杜太平这可就犯了难,弘立院天下行走是入内堂的第一步,书生一生的志向便是朝着前路圣人向去,匡扶济世迈入帝王家乃是上上策,就算著书育人桃李天下也堪中等,再不济也能闲赋风雅文入宗堂。但今日他必须做出抉择,一则离经叛道,被世人所唾骂。二则斩断情丝,匡扶世道正义。
这等显而易见的答案一目了然,书生选择……聂如玉,放弃入内院的机会。
“小生愿带着姑娘浪迹天涯,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啊!奴家便随着公子逍遥红尘,不再理会世间凡俗。”
女魅心中缓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命保住了,只要日后给这书生灌些**汤,天下何处去不得?不知那处的人儿最味美,一一尝遍才知。
“聂姑娘,小生已经做出了抉择,还望姑娘也立个誓言,自今日始不再祸害苍生百姓,若违此誓小生与姑娘同坠幽冥,魂飞魄散。”
杜太平放弃了满腹才学,这种做法着实幼稚,但也可见他的真心,一旦死心塌地的爱了,这潮水可以冲散一切。
“好!奴家答应公子!”
女魅可不会敬畏什么誓言,她能聚怨念重生,自然也不怕魂飞湮灭,已死过一次,何惧再消散。
“小生得一红颜知己,余愿足矣!”
说罢,杜太平脱去背负书笈,一掌横推要将这天下行走的记载沉入河水,表明态度抛弃所学。
那书笈从半空中缓缓落水,杜太平的悲哀女魅自然看不懂,但这是沉重的二十年学问以及满怀天下的志向。
“嗖!”
一件宽敞的佛袍转目间踏水凌空,右脚罗汉鞋勾住那掉落的书笈,粗短的左腿稳稳的站在水面上。
这个大和尚长得好圆润,右手拿着一个肥鸡腿,满嘴都是油渍。就这么单脚立在水面上。
“阿弥陀佛,和尚是过来人,谈情说爱天经地义,但要为此抛弃满腹经纶着实有些可惜,要不再考虑一下,女魅也可以娶,这志向也可以留嘛!”
“世道伯伯!”
这位大和尚便是红尘大佛爷的后代,思春小和尚的师父,南国佛门第一人,恋世道。
第七十一章 立身堂堂男子汉
白玉珠儿盘脖间,袒胸露乳灰佛袍,佛裤绷的紧致,脚上罗汉鞋破了个洞眼,大拇哥流露于水面。右手的鸡腿儿尚冒着热气,左手搔着背部蚊虫叮的痒处。
“施主你认错人了!贫僧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恋世道平日在小辈面前都是一幅庄严佛像,今日情急之下露了原形,自然打死也不承认。
“世道伯伯,怎会在此处出现?”
杜太平从小便常去恋家玩耍,对于这位父辈相当熟悉,大禅师与父亲坐而论道的场面还刻画在他脑中,佛陀宝相一朝化作了油渍的大和尚,真是人有百态呀!
“小声些!和尚这几十年正在补救恋家形象,莫要让他人听见坏了功德。”
恋世道用鸡腿儿遮住脸庞,侧身不经意间怀中刚化来的一竹筒杏花酒全洒在了水面上。和尚脸上的惋惜比死了亲父还难过。
“都怪你这小子,和尚我生气了!”
恋世道大佛袍一展,那两个随风袖化作了乾坤袋,一股强风袭过水面,平静的水面瞬间倒悬波澜,暗流漩涡蜂拥而至,白泡咕咚如沸水一般。
“收!”
恋世道的双目莲生佛眼,金光大作胜过徐姚数十倍,背后的森严佛像也高达九丈,只见女魅化作红肚兜被纳入乾坤袋。
“好你个小子!鬼魅都不放过!快走!”
恋世道一把扯住杜太平的肩膀踏着水面将他拖到了僻静处,躲避凡俗人的围观。
这等佛家手段雷霆速度凡俗人哪里能看清,撑船的老叟只觉得船身一阵晃荡,船头的二人已经没了踪影………………
僻静的拐角凉亭中,恋世道狼吞虎咽的吃完肥鸡腿,就连鸡脆骨都没放过,随后将油腻的双手在佛袍上擦拭了一番,观了一眼袖中的红肚兜。微微叹息道:“好炉鼎啊!只可惜现在和尚年纪大了,忘了欢喜宗的手段,不然定要大补一番。”
“世道伯伯,快将聂姑娘还予小生。”杜太平焦急的说道。
恋世道手掌微微一摇,将书笈还给杜太平说道:“这宿城女魅乃魅中魁首,惑人心智于无形,小时候和尚带你去红楼你装君子,如今中了这女魅的邪术只怪道行太浅。我家绝情就不会这般,当初和尚教他的多着呢!哪像你那酸腐的父亲礼法道义套在身上不出事才怪,回去吧!”
说罢恋世道不再理会杜太平转身离去。
“世道伯伯,孩儿已经决定此生与聂姑娘相伴,还望伯伯成全。”
杜太平岂能善罢甘休,刚刚得了姑娘的承诺,怎能弃她而去?
“别跟着和尚,和尚一天忙着呢!没时间和你这小子渡化说教。”
恋世道绝不会看着如此优秀的年轻人走上邪路,这世间风采才刚刚在他眼中浮现,岂能因为一只妖孽坏了修身功德。
就这样杜太平一路跟随着恋世道,口中不断诉求恋世道放了女魅,大和尚则心无旁骛的望着街上到处的小吃食,看到那面善的主家便上前化缘肉食,但多是碰壁无果,最后二人来到了老酒家门前。
“你这不要脸的老和尚怎么又来了?不是给了你一竹筒还不知足,你可知道这杏花酒是多么金贵?”小二立即将恋世道驱逐出酒家,防止这无赖老和尚纠缠。
“阿弥陀佛,先前的不小心弄洒了,和尚这次只求一口,还望施主结个善缘。”
恋世道面如城墙锥扎不透,坦然的继续讨酒喝。
“南国怎么会有你这种和尚?不求你学世道大禅师,你就看看那宗政寺的师傅哪位像你,不戒口腹之欲,还厚颜无耻的再次上门讨要。你若不走,我便开打了!”
南国国政开明,佛寺道教昌隆,一般和尚上门平常人家都会施舍钱财衣物,但从未听闻上门讨酒喝,而且是二回首,店家小二如何容忍?
“阿弥陀佛!施主你可认识此人是谁?”
恋世道见讨要不行,便想另寻门路,将杜太平拉到了身旁。
“天王老子我也不管!快滚!”小二哥说得十分硬气。
“咳咳咳!施主此人便是弘立院院主的公子,还望施主看在杜老施主的面子上行个方便。”
这一招恋世道用的熟练,当初出来讨酒和尚都会带着恋绝情,只要与旁人说起这是恋世道的徒弟,酒家人就算再不愿也会施舍一两壶给一个薄面。
“哈哈哈!他要是杜太平,那我就是恋绝情,这种把戏多少年前已经有和尚玩过的,现在谁也不会信!再不滚,老子真的动手了。”
恋世道看着决然的店家小二回头对杜太平抱怨道:“弘立院现在就这么落魄了!一杯酒都讨不出来,回去让你爹收拾关门歇业吧!和尚我真的……”
恋世道说话之际圆润的身体已经化作黑影窜入酒家门,直奔窖藏的杏花酒坛,取出酒勺只尝了一杯的量,脸上全是满足感。
当然出门时那灰色的佛袍上映了三个大脚印,店小二下手着实不轻。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慷慨!”
一张抹布甩了出来,恋世道脚下生风迅速上了石桥,店小二站在酒家前骂骂咧咧的大喊,和尚的脚程也越来越快,片刻间没了消失在街道尽头.………………
……………………………………………….……
一日功夫,杜太平随着和尚的脚程到了应天大都郊外,真是锲而不舍。
“走吧!怎么这刻迟疑了!不就是见杜以弼吗?他的名号还不如和尚我,连一杯酒都讨不出来,有什么好怕的?”
恋世道拍拍杜太平的后背,规劝这种事对他来说太过麻烦,教出一个徐姚都耗了他十几年功夫,至于杜太平,谁的儿子谁来教天经地义。
“伯伯,给聂姑娘一条生路吧!孩儿愿随您回去请罪!”
杜太平知道逃不出大和尚的手掌,只能再次祈求大和尚放女魅一条生路。
“世道二字和尚悟了六十九年,如今还不到冰山一角,至于红尘之事更是稀松糊涂,和尚渡不了你,让你爹的鞭子渡吧!话说回来,和尚也有很久没有打绝情了,近日越发的手痒,哎!就是燕国大月城太远了,和尚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
观恋绝情的容貌不过四十出头,而且一日便从秋富城到了应天大都,这等佛法大师叹的可不是生老病死。
随即无话,二人到了弘立院。
弘立院位于书圣山,此山既不高也不显,相对平缓。着眼望去遍地亭台楼阁,有人曾细数过是一千九百九十九间,其中一千九百间是藏,古籍记载,史书杂谈,文雅歌赋,诗词绘画等大小数百类堪称天下之最。
天下名相出弘立!
天下史家出弘立!
天下诗人出弘立!
天下书生出弘立!
这一句句都是古人留下的美誉高赞,所有的读书人都以出自于弘立院为荣,就算是外围习读的书生只要加上这个名号所有的王侯将相都会伸出慷慨之手,将其纳为自己的门客,镀上这一层金这辈子都是人上人,所以无数的达官显贵都想让子女入读弘立院。
自书圣山山门而入可见两座高大的石碑,左面石碑上刻的是一行草书,题为: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公羊载书。”
右侧石碑上刻着一行行书。题为: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杜立心书。”
这两句话出自于古籍,也是弘立院的书训,凡入弘立院者必须对这两句话有自己的见解,纸达文章递入内院得了红批字才算是外院学徒。
碑文之后是一段台阶路,这台阶并不是一顺往上,而是高低起伏。一直连绵到正门前的大荷塘。
荷塘名曰洗墨塘,水面乌黑发亮,甚至有些粘稠,但时常可以看见书生在此倒墨汁洗砚台。
过正门红墙,便是一个宽广无际的大平台,平台由青石垒砌,两座石像高耸入云。
一则石人抚袍像,刻画的是弘立院创始人,十天尊中的公羊天尊。
二则石人提笔像,刻画的是次代弘立院主,天下书生的祖师杜立心
两座石像中间是一个十八层的高塔,此塔中放满了文本书籍,全是书写从古至今天下榜上榜者的生平事迹以及帝王百姓对他的评价。
绕过石像高塔后方便是勤学大殿,朗朗的读书声从大殿中传出,如那五弦音律奏着世间最美的乐章。
勤学殿后方是三省殿,弘立院院主便长住于此地。
恋世道此时已经换了一件纯白佛袍,将面部擦拭的干净整洁,步踏沉稳,大师风范一目了然。
二人刚至勤学殿,一位老先生迎出殿门,此人鹤发童颜,面上不见丝毫褶皱,左脸上有一块儿明显胎记,若除去胎记再遮住白发,旁人看了还以为是个神丰相貌的公子。
“杜施主别来无恙?”
“大伯安好!孩儿给您请安!”
此人便是弘立院总教习,院主杜以弼的兄长杜藏主。
“大师光临蓬荜生辉!”
杜藏主向恋世道躬身一拜,随即瞪了一眼杜太平说道:“去三省殿跪着!”
“孩儿遵命!”
第七十二章 壮怀凛凛大丈夫
弘立二字是渊亦是巅,自祖师杜立心执掌牛耳始开辟有教无类先河。
寒门贵胄共坐一堂,共读一文。
匪儿官子同处一室,同鉴一章。
不拒大奸大恶,不揽善仁志义,凡求学者有三分悟性皆可入门户,只要完成天下行走便内院学子,可观所有藏书以及长生法门。
三省殿,殿门向东,迎门而入可见数十席听课座次,与之相对是正堂一张长条木案,案上放着一把戒尺,尺旁是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抬目可见正堂大匾,书写苍劲有力的四字:一字之师。
触类旁通是历代弘立院主最喜欢的育人手段,从一开始便不限制学生的自我认知,仅从侧面提携个中道理,让其举一反三达到育人成果,且学子心中也有自豪之感。
“太平,归来了!”
正堂一侧青帘后传了幽幽之声,这声音有一分喜,也带三分哀。
帘子轻撩,一位老书生从卧榻走出,这位老先生与杜太平有几分神似,修长的胡须延伸到胸膛,手中拿着一本古籍,那青衫已经洗的发白,撩袍处尚有几个补丁。
杜以弼几十年如一日的穿着这青衫,更像是个寒酸老书生。
“父亲大人。”
杜太平见了父亲十分羞愧,连忙撩袍下跪。
“不必拘礼了!来坐到为父身旁。”
杜以弼一生注重礼节,行事作风都要合乎礼法,今日却席地而坐异于往常。
“父亲,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杜太平不敢起身,向前跪走的两步,从案上双手拿起戒尺,与往常一般等待父亲严厉的责打。
“为父言传身教于你二十载,今日也便就不打了,且抬起头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杜以弼双膝盘坐将古籍放在腿上,满面笑容的看着儿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露出笑容。
“父亲,孩儿知错了!”
杜太平对父亲的反常十分恐惧,从小到大他便不敢正眼直视家中长辈,杜家的家规传到杜以弼手中格外严厉,皮开肉绽也是常有的事。
“听闻认识了一位姓聂的姑娘,她待你可好?你娘亲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
南国先皇一生有两个女儿,长公主朱秀仪嫁给了天下行会主君赫连大宝,次公主朱秀芝便是杜太平的生母,两位公主都是秀外慧中的人物,但皆红颜薄命早早便离世,让人惋惜不已。
杜太平看着父亲苍老的容颜,不知该如何说出这离经叛道的话语,一切归于沉默,低头不言。
“平日里为父只教你书籍文本着实是为父的错,今日为父便于你讲一个关于情爱之事。”
杜以弼满目慈爱的抚摸着杜太平的额头,此时恋世道与杜藏主走入了三省殿。
杜藏主看到这情景立即上前拿起杜太平手中的戒尺,狠狠地抽打在杜太平的背部教育子侄。
“你这不孝子!大伯我今日要活活打死你!”
杜藏主看似严厉,但下手极有分寸,只伤皮肉不伤筋骨,血液很快染红了杜太平的后背。
杜以弼不言,恋世道也不语,二人就这么看着杜太平咬牙忍受戒尺。
最终,杜以弼还是开口了。
“兄长莫再打了,我意已决,就算兄长打的再狠也无济于事。”
杜藏主一听停了手中的戒尺开口为侄子求情道:“二弟,太平尚且年幼,心性不稳出了岔子也情有可原,二弟为何……”
“兄长莫在言,禅师与太平且随我来。”
杜以弼起身将古籍放在木案上,迈步向书圣后山走去。
三人过了数十个亭台楼阁到达后山,后山荒芜长满了杂草,在山丘处有一座小塔。
塔前石阶周围没有一颗杂草,阶上也扫得干净,可看出时常有人打理。
“禅师,很多年没有到过此地了吧?”杜以弼笑道。
“二十多年了吧!和尚记得当初来此地还没有收留绝情,这时间真是刀摧火赶!”
恋世道的心境早已达到了返璞归真,草木一秋不过流水华年,禅机道破又有何妨?
杜太平听着二人的交谈对此塔的兴趣也愈加浓烈,幼年间可不止一次偷跑到此地。
登上台阶便见塔门,小塔两侧石壁上书着这两行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太平,此塔名曰君子塔,与天下榜相同,记载天下君子。”
杜以弼说罢推门而入,门内悬挂着一个竹牌,上面写着四个字:竹节端人。
着眼望去塔高四层,每一层都有数列铁牌。
“太平,可还记得天下榜的规矩?”杜以弼出言考校杜太平。
“弘立院书生不得上榜。”
弘立院肩负着记载的使命,院内之人不允许出现在天下榜,因为这对天下人来说有失公允,那些名相史家上榜必须褪去弘立书生的称号,这是自古留下的规矩。
“不错!这君子塔则不同,凡德才兼备者皆可刻录铁牌,陈列塔中。”
杜以弼翻开最近的一块铁牌,铁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羡问途。
羡老将没上过名帅榜,但他的细柳军却列入劲旅榜。加上他一生为人坦荡,不与官场恶俗同流合污,列入君子塔最后一位君子。
“老夫已经决定君子塔再不录入任何一人,等到老夫逝去埋骨于塔前,观瞻端人风采。”
杜以弼将铁牌归还于原位,领着二人到了四层塔尖,高塔越往上走空间越是狭小,陈列的铁牌也越来越少,直至最高层陈列着四个铁牌。
杜以弼逐一将铁牌翻开,第四块铁牌上是公羊载,第三块铁牌上是杜立心,至于前两块铁牌却没有书写名字。
“太平,你可知为何这两块铁牌上没有姓名?”杜以弼问道。
杜太平上前观摩了一番便开口回答道:“世间流芳者千万,文德无巅,君子无顶,祖师自谦所以没有将名字写在第一块铁盘上。”
杜立心是读书人心中的圣人,天下君子的楷模,他的名字理应书写在天下榜首,但祖师却屈居第三位,可见其虚怀若谷。
“对,也不对。若是祖师自谦,那应该放在第二位,为何会又落在第三位?”杜以弼摇头说道。
杜太平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惊呼道:“难道这天下还有比祖师更高洁的君子?”
“然也!这第二块铁牌上本是闻人君。”
“沁儿山,闻人天尊,十天尊中的丙位。”杜太平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但他不敢相信这个满是污点的天尊竟是天下最高洁的君子。
“当初为父听你祖父说时也是这般表情,但此事是祖师亲口承认,且将闻人君一生彪炳为榜样。为父要说的情爱事便是出自于此人。”
杜以弼拿起身旁的掸子打扫陈列台,随即回忆道:
“古人云: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访长生之道,遍布浮云恶果,一朝返璞归真,方才羽化飞升。若真做到无欲无求,人生有何意趣!此仙为何而修?只愿潇洒凡人。
大天朝,定德四年。
冬至之月,银妆点缀江山,大雪漫盖燕南道。
北平府,长平县,亭乡里的行脚路已被冰雪覆盖,相邻诛县的车马难以运送生活所需,一时间小麦糠成了紧俏物件,各家只得食秋藏之粮,据书载贫困破落户都已经将来年春耕种子吃食殆尽。
这等贫困时期最忌讳家中出现变故,平常人家多是自顾不暇,哪里敢操办喜事换房动土,但天有不测风云,生老病死无法避免。
亭乡里北落第一户,高挂污白之布,家徒四壁却遇上了丧葬事,左右乡邻冒着寒风施以援手,乡老将自己备下的寿棺送予丧偶郎,富余户也帮衬几斤粗粮,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做不到绝情。
“阿君,莫要过于悲伤,小月的事公皙兄也会理解的,毕竟小月自小体弱多病,当年壤驷道长为苦命的孩儿测字,推断她不过二八年华,如今双十而亡,也算……唉!”
乡里令已是老态龙钟,今日为了公皙月亡故事左右奔波,也算仁至义尽。
“六爷,小生自幼禀读圣贤之书,世间道理也算懂得几分,亡妻之事有劳各位乡党,资借之物小生来日必定双倍奉还。”
寿棺方桌侧面,一习素袍儿郎跪在草榻上,长发散披,绒胡落魄模样,双目看物无神,多生血丝,当初的意气风发早已不在。
“君哥,你这就见外了!亭乡里十年间只有兄长及第府县,闻人一族光宗耀祖全系于兄长一人之身,万般不可懈怠萎靡啊!乡下人的几斤粗粮和些许白布就不必记挂于心,安心入了府学,状元可期啊!”
出言者乃是乡里令的孙子闻人达,此人虽长的五大三粗,但明白事理,又与闻人君是发小好友。公皙月之死对闻人君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闻人达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将他的大好前途述说一二,望闻人君可以放下执念致学,成为人上人。
黄纸握于手,寒风两行泪。
闻人君好是后悔,自己对不起亡妻,富贵功名的**让他忘记了家中还有一位日夜翘首以盼的妻子。
“月儿,闻人君是卑鄙下流之人,不配再读圣贤之书,功名熏心的闻人君真不值得佳人公皙月侧目。”
罢了!
功名利禄云烟过,
红粉知己不如妻。
自今日起,
萱草坟头与子观落霞孤鹜景,
三寸白帐与妻沐寒江独钓月。
闻人君让公皙月独守空闺三年,就用一辈子偿还吧!
“六爷,小生自知品行不佳,枉为读书人!还望六爷告知东郭县令取消小生入府学的资格,此外劳烦六爷派人去长平县大玄观请壤驷老道为亡妻渡魂!”
闻人君语出惊人,放弃府学便是放弃仕途大道,放弃千万寒门庶子唯一出头的路径,十数载寒窗苦读瞬间化作泡影,任谁听了都觉得心惊胆寒。
“君哥,此事万万不可!嫂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同意兄长的意气用事,当初君哥去北平府为了什么?嫂子又为何愿意苦等兄长数载!”
闻人达一把抓起闻人君,左臂将其狠狠地顶在墙上,嫂子吃糠咽菜之时你闻人君在临仙水榭风流快活。如今人都已经去了如此作态有何意义?倒不如奋发图强搏个金榜及第,这才不枉费嫂子的一片苦心。
“是小生对不起月儿,小生无颜面对岳丈大人!无颜……”
闻人君失魂落魄已然失了心智,少年及第县学,素有高才之名,只可惜繁华世界犹如侵心魔障,一旦入世难以自拔,千般诱惑接踵而至,一乡下书郎那能抵挡,直到一纸丧书噩耗临身,悔之晚矣!
“阿君,六爷也不逼你!府学之事可搁置三年,待你回心转意再为闻人家族争光。不过如今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只怕壤驷道长难以抵达我们这破落乡里,渡魂之事只怕要等到春暖日。”
渡魂,大天朝自古以来安葬亡人的唯一方式,只有德高望重的习道之人方可主持,如果私自下葬不仅违反了朝廷法律,而且容易引发不死骨的出现,有可能连坐整个乡里,六爷也不敢私自行事。
“六爷,月儿等不到那么久,如若壤驷不至,小生明日便上沁儿山!”
闻人君目光坚毅没有丝毫畏惧,即便沁儿山九死一生,也阻止不了闻人君安葬亡妻之心。
公皙月,闻人君欠你的太多,即便要走,也要留下最美丽的你!
“沁儿山!阿君!六爷决不同意你这么做!那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清楚吗?”
摇一摇,龙虎潭,生人勿近腐骨滩。
铃儿口,山囚道,将军不过一线天。
三川地,皆不毒,沁儿山,漫天雪,神仙难度鬼门关。
燕南道中朝廷列三大禁地:龙虎潭、铃儿口、沁儿山。因三地常有鬼神之事出现,求仙访道者多是路死埋骨,久而久之传开了生人勿近的凶名。三者中最令人敬畏的莫过于沁儿山,童谣千古传唱岂能有虚。
“早传南陵年间有人曾请过沁儿山之士渡魂,闻人君虽非武者,但愿为亡妻一试!”
可笑世人:生前不珍惜,死后苦相思!”
第七十三章 文豪
弘立院,君子塔。
“阿弥陀佛,这人间最难渡的便是一个情字,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是非对错。”
大和尚了解的多是闻人天尊登顶修士巅峰之后的事情,这成道前的因果还是第一次听闻。
杜以弼回忆了片刻,继续对杜太平说道:
“到了次日卯时,天成红霞托日,寒风初影月暗。
破落户门大开,寿棺福禄相刻,闻人君为亡妻守灵一夜,双目迷离之际似乎听见耳侧有人轻声呼喊。
“夫君,该起床了!昨日达弟送来县府公文,夫君已是官举之人,可不能再散漫哦!月儿为夫君打了洗脸水,夫君快些起床吧!”
素袄连衣裙,声如银川铃。
漫发黑直腰,俏皮好活泼。
只是那容颜犹如镜中花,模糊不清着实难辨,闻人君伸手触摸不得,越近越是虚幻。
“月儿!”
榻前人惊醒,只见灵堂棺木,旧日的浮云念好似刀柄利刃,直入闻人君胸膛,莫名的伤感失落化作潮水涌动,难以平复。
闻人君轻抚寿棺,眼中怜爱悔恨之意尽在指尖游走。
昔年长平柳山相遇,一眼惊为天人,闻人君险些被公皙月当作登徒子,自此闻人君立誓,挥毫天下愿为公皙月书写江山。
闻人才气,公皙羞花,一时间广传为天作之合,公皙月不弃闻人君四壁萧条,下嫁亭乡破落户。
恩爱无双天涯海角断,
相濡以沫水枯石山倾。
少年心高气傲入北平府,文坛立名燕南道。正值意气风发之时,三两谗言已然不知轻重,更何况还有温柔乡。
回首看来多是负心人,试问一句公皙月,闻人君值得原谅吗?
值此时,破落房前三五乡邻探门,来人厚袄粗衫裹身,肩头雪落半寸,皆是寒风久冻脸。
“君哥,乡党尽力了!锁子口完全被冰溜子漫盖,莫说是人,就算是虎豹也难行!”
闻人达与几位乡党应长辈委派,早间出发去请壤驷道长为公皙月亡体渡魂,但由于大雪原因道路难以通行,只得折返。
闻人君则表现得很淡然,昨晚他已经放弃请壤驷老道的念头,长辈所言不差,就算请来壤驷老道自己哪有银两负担渡魂,难道要让闻人君腆着脸去求岳丈大人吗?
“君哥,要不然我俩强过锁子口,只要入了长平县,以公皙世叔之力还怕请不动壤驷老道!”
闻人达咬了咬牙,冒险通过锁子口比上沁儿山可容易多了,那日闻人君便一人孤身过锁子口返乡,闻人达好歹习过几年武艺,合二人之力再回长平县也不是难事。
“兄弟不必再言!闻人君心意已定,明日上沁儿山请高士!”
那日回乡之时,闻人君失魂落魄哪里记得自己怎么过的锁子口,如今怎可牵连兄弟。更重要的是长辈所说的钱财问题。
壤驷老道仗着一手渡魂本事漫天要价,亭乡里那年丧了几位老者,哪里还有钱资助闻人君亡妻之事!
至于老岳丈,闻人君没有脸面开口,且不说他负妻子在先,就单论大天朝嫁女如水,老岳丈平日里对闻人君多有帮衬,又未曾享过闻人君一日之孝,闻人君就算再厚颜无耻也难开下作之口。
为今之计,闻人君只有怀揣诚心上沁儿山请有德高士为亡妻渡魂。
“君哥,你这是自暴自弃!沁儿山是死地!百八十年何人能生还出山!”
在闻人达眼中闻人君此举无疑是送死,心中有愧也罢,生无可恋也好,难道公暂月的逝世还没有警醒这个浪荡子吗?
二人争执之际,房外突传踏蹄之声,轻盈如翠山之响。
众人皆惊异,这寒冬时节就算千里良驹也难在冰雪上行走,怎么有蹄声?
飞箭白身,鹿生四角,目在腿侧。
化云点雪无影,过冰如履平地。
四兽驾着一车帐,帐上銮武烟丝锦,车内一方寸桌加一樽酒。
来人青纱掩面,散香十里。兽儿风行之间酒杯纹丝不动,令人叹奇。
相传上古年间敖岸山有兽名曰夫诸,夫诸白鹿之形状,有四角可达天涯,此兽出没会招至铺天洪水。雁鹿便是此兽的后代,虽然没有先祖通天彻地的本领,但通水路之性,行千雪无尘,过寒冰无影,乃是富贵之人的象征。
雁鹿飞驰之时,马车后方掠过几缕黑影,平常的行军靴,松然素旦冠,腰挎点血刀,看似平平无奇异,但脚力丝毫不弱雁鹿,多显从容不迫之态。
“敢问来者是哪方高贵?”
此时雁鹿宝驾已至门前,两米高的巨兽喷出的热流鼻息让闻人达为之一震,更恐怖的是这几位黑衣随从武学深不可测,单看那站立之地脚下冰雪自融便知有数十年的功底,这等高贵人物怎么会到穷乡僻壤。
“奴家可不敢自称高贵,人前牡丹也做不到濯清涟不妖,小哥见笑!杨花枝柳即墨舞见过各尊,若他日有空欢迎各位到奴家的临仙水榭一坐,茶水折半如何?”
来者幽惑靡靡之音,行一步妩媚百笑生,举一颦盛世妖娆花,沉醉三千红尘海,一表九道临仙榭。
何人?燕南道临仙榭大家即墨舞!
“原来是即墨大家,不知大家来此穷乡僻壤意欲何为?”
闻人达扯了扯闻人君的衣衫,见其没有丝毫反应只能冒昧开口。
临仙榭三字在大天朝如雷贯耳,昔年昌武大帝赫连彻为一红尘女子九巡江南道,后于济宁府亲建临仙榭,后世之帝王多有效仿,至定德年间九道各有一临仙榭,俗名官家红楼。
临仙榭大家即便是府台大人也要恭敬三分,更何况小小的亭乡里。
即墨舞玉步轻摇,薄纱难掩皎月之颜,杏儿口微开吐露丝丝兰花芳香,迷离眼如水波海万千情生春沐,看她一眼犹如春暖日照,感叹这真是人间之物吗?
一步!
两步!
三步!
倾世容颜与闻人达仅有咫尺之遥,佳人目斜看闻人君的表情,结果让她很失望,闻人君丝毫没有醋意。
“当然……不是来找小哥的!公子君,奴家千辛万苦来寻,你就没有丝毫表示吗?”
即墨舞迅速后退数步,只留一脸痴迷的闻人达在原地,脚尖点地多了几分俏皮轻薄之意。
“即墨姑娘,可否放过小生,小生已经付出代价,也就此立誓生平不再踏足临仙榭如何?”
闻人君言辞凿凿要与即墨舞划清界限,这个女人是泥潭,流沙般的存在!只要踏足就无法自拔,唯有退让避祸。
“这可不像奴家认识的公子君!天下文豪燕南地,子书提笔定疆国。南宫并珠无双言,九鼎高才公子君。奴家是多么仰慕闻人公子哦!”
即墨舞对这位才气高达天听的闻人君的确仰慕之至,只可惜千般温柔乡抵不了一份穷酸家书,今日即墨舞便要看看闻人君的妻子是何等迷人,以至于他在梦间都不忘其名。
“即墨舞,闻人君已经家破人亡,莫要再做纠缠,算……我求你!”
向来心比天高的闻人君竟然开口求人真是奇异景,有道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公皙月……”
即墨舞竟然感到有些失落,这就好比一个参照物突然间消失,三年间的学步似乎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到最后都没有看见本尊一眼。
“死了!满意了吧!”
闻人君并不想呵斥即墨舞,这有违圣贤之道,而且自己才是整个事件的元凶,但这股愤闷气似乎对即墨舞宣泄更加合理。
“君哥哥莫要悲伤,舞妹立即差人去北平府,三个时辰以内必定请来燕南第一道人子书文渊为姐姐渡魂。”
即墨舞看着委靡的闻人君心如刀绞,似乎就要失去最珍贵的东西,这一点她万般做不到,她也自认为放弃的东西并不比公皙月少一分,所以即墨舞定会据理力争。
“即墨舞你还想怎样?真要撕破脸皮做那乱夫污妇吗?闻人君已经对不起妻子,请姑娘速速离开!”
一脸邋遢破衣乱袍的闻人君已经不配再入世为人,也不会再提笔书写一篇文章,将一生之笔赔与即墨舞,但求自此路人。
“我不在乎!”
即墨舞不在乎世人如何言语,她为闻人君踏入临仙水榭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放下了!
“即墨大家,请回!”
即墨舞看着绝情人儿银牙紧咬,心素两行绝情泪,看来天意如此,公子君!莫要后悔啊!
罗袜蒙尘起舞,断肠难相守,一曲燕南小调唱响,绝情人未曾回头,一切尽在不言。
最后,闻人君远行沁儿山,亭乡里广传负心汉,尽管他怀抱一片赤诚之心,但在旁人看来仅是惺惺作态。直至公皙月下葬之时也未曾见其露面。有人曾传在沁儿山麓见过闻人君,后又说是北平府,细枝末节难以诉说,至此天下第一文豪公子君自此销声匿迹。”
杜以弼将凡俗的书载说给杜太平,同时也起身向楼梯走去。
“情之抉择无所谓对错,自今日起杜太平在弘立院除名,与本院主老死不相往来,请便!”
恋世道看了一眼离去的杜以弼,从袖中取出红布兜归还于杜太平。
“阿弥陀佛,大和尚也走了!自己悟吧!悟得通透,才能走得顺畅。和尚只提一句,就这样一个人后来立鼎十天尊,做了天下君子行首,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第七十四章 暗生苔藓
应天大都,北十字坡。
书生再次背上书笈,竹杖步屐焕发精神,自书圣山而出,落了弘业弃徒名号,女魅遮着一把纸伞,随行其后。
“公子,奴家知你心情不悦,奴家愿伴公子一生一世。”
女魅在大和尚手下逃出生天,心中暗自起誓,等到来日实力恢复定要将大和尚挫骨扬灰。
书生此次离山愁云尽消,父亲的一席话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他也要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聂姑娘,小生今日甚是高兴,姑娘不必安慰。”
女魅观着书生的状态心中暗骂了一声糟糕,这书生是不是受不了打击精神崩溃,疯了?
“公子,你没事吧?”
杜太平爽朗一笑牵起女魅的手指,双目正视女魅做的坦荡,只道二字:“当然。”
女魅现在可以确信书生精神失常,若放在平日里书生目光会躲闪,别说是牵手,就算说话都要精雕细琢,今日这动作口吻定是疯傻了!
“公子,不恨奴家吗?”
女魅害得书生被逐出家门,且虚情假意着实可恨。
“不曾!一切从心,实属自愿。聂姑娘随小生去一遭应天都。”
书生与女魅起程入了应天城,书生寻了一间成衣铺迈步而入。
“店家可在?”
“客官要买什么衣服?”主家询问道。
“现裁衣!”
书生退下腰间悬挂弘立院牌,将背部染血的白长衫与书笈一并放在柜台上。
“原来阁下是弘立书生,今日这件衣服算老朽赠予阁下!”
弘立书生在南国的地位极高,成衣铺主家也抱着善意不收分文。
“啪!”
书生将一袋银两掷到铺柜上,挽起衣袖说道:“店家若是喜欢,便将此牌送你!量身裁衣!”
“公子说笑了,请移步这边,这些全是新织的白布,不知……”
“小生要那一匹!”
店家的话还没说完,书生便指着压在最底下的黑红布匹。
“公子说笑,这是丧葬布匹,不益着身。”
南国多书生,喜青莲白花,至于黑红色乃敛葬用品,有不详之意。
“不必多说!一长裙,一长衫!”
“这…………”
两个时辰之后,成衣铺走出一双人儿,书笈与腰牌弃于门前。
油纸伞下方,长衫配长裙,黑红点缀血色花,书生摘去束冠玉簪长发散披,在发际末端束着一条黑带。
二人执手同行,在旁者多停足相观,更有甚者道一句有辱斯文,书生则一路笑的坦荡,不屑旁人眼光。
一处刻牌摊位前,书生停了脚步。
“刻腰牌!”
摊贩看了一眼二人问道:“要刻何字?”
书生揽住女魅细腰抬头看了一眼苍天,目光坚定地说道:“正面刻:葬太平,背面书:杜浊世!”
“年轻人,老夫提醒你一句,莫要刻的如此大,小心遭了天谴!”摊贩主也是一位落魄的书生自然明白这六个字的含义,一时的少年昏头可没有什么值得称赞。
“刻便是!杜浊世言出必行!聂姑娘如此一来,可算般配?”
“公子喜欢便好。”女魅有些心慌,这书生疯的不轻。
书生得了腰牌挂于腰间,又打了二两酒边走边饮。
“姑娘,随小生去北方如何?”
“但凭公子做主,不知是何地?”
“大势之争的燕国,去与庄客做幕僚,搏天下如何?”
弘立弃徒被六国权贵所唾弃,这与自行脱离弘立院不同,皆是些品行低劣之辈,各国权贵不敢委以重任,但庄客不同,他本身就称不上高尚,容个弃徒不在话下。
“公子,其实……”
女魅不忌惮世间任何人,唯一有这庄客手中的一把剑可悬颈,她万般不想入那寒川地。
“这事便如此决定!姑娘莫不是要违了誓言?”
书生右手揽得愈紧,这前后性格转变极大,昔日礼法仁义的上佳才人化作邪道公子,女魅焉可比肩?
二人这扮相在老一辈眼中是不堪不祥,但在青年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相传二人走后,燕国权贵公子私下间便流行起这等服饰,直至南国国主下达明令才止住了这股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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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石州,青泉城三里坡,清晨。
童国臻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可谓煞费苦心,在三里坡一线筑起了四米高的防墙,一直延续到山脚,每日来回巡逻的兵卒不少于两千,杜绝一切活物跃过这瘟疫防线。
“百夫长!那些家伙又来烧尸了!”
随着防墙上士兵的呐喊,寒江城方向来了一队小推车,着眼看去小推车上垒满了尸体。
“烧就烧呗!只要他们不过三里坡随他们闹腾!”
百夫长躺在墙内木板床中央,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近日天气转凉,早晚的冷风袭人,没有这被褥睡的不舒坦。
“每日这么烧,寒江寒川的人都快死绝了吧!”
青泉士卒站在墙上观望着那些病殃殃的寒江守卒焚烧尸体,口中不免生了感叹,瘟疫的可怕深入人心。
“要不你去看看!问个细则?”百夫长起身打趣道。
“这谁有那胆量?打仗伤人还有救治的余地,染上这病不被大帅就地射杀才怪。”士卒与百夫长是同乡,所以说话没有上下级的约束。
“我来瞧瞧!”
百夫长顺着木梯爬上石墙,观着那熊熊大火的浓烟。
“百夫长,听说云江两国的人马都撤了?”士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青泉城,对边界战事颇为关心。
“大帅岂是褚氏父子?你以为燕国双璧是自封的吗?更何况大军压境每日要耗多少银钱?常国国主可是野心勃勃的君王,江云两国敢放着南境不管吗?”
百夫长对于时局有着不错的见解,江云两国正如明玉辰所料相继退兵,此次燕国围势获益最大的便是东海国。
“听闻常国女皇长得美艳动人,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小乡党,人要务实,一国君王岂是常人可见?好好戍边,日后有了功绩取上三五房也不在话下。”
“老叔教育的对!童帅昨日去了昌黎,以这次的功劳而言童帅可得兵马大将军之职吗?”
“燕国的水深着呢!东戍有蓟王,北防如今又添了一位车骑将军,童帅想入住大将军府,还需太后的鼎力相助。”
“羡将军真是了得,二十有余便已是车骑将军,让人好生羡慕。”
二人交谈之际,另一侧的焚尸还在添加。
“烧快点!莫要露出马脚!”
遮着布巾的寒江百夫长命令士卒手脚麻利,将一具具压在那瘟疫尸体下的稻草人置入火中。
寒江寒川的瘟疫早在半月前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这焚烧稻草人的手段全是做给他人看,用意迷惑周边势力,让他们不敢轻易踏足寒江城,留下充足的时间供李开花收拾寒江残局。
“百夫长,今日这已是最后余留的尸体,明日总不能掘坟拉先人吧!”
士卒们自从被安排了这活计惹得各方不待见,每日到那隔离帐中询问有没有染病死尸,大夫见了就骂,病患窜门躲逃,他们现在比瘟疫还可怕。
“这某家不管!张城主下令要焚烧两月,明日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必须让这火烧起来!要不然军法处置!”
“这也太为难人了吧!总不能跟在病患后面问他们是不是今日大限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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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城,李府。
今日是钟鼎节,李府中临时聘请了许多帮厨人员,李城主今日要宴请所有的医病大夫,场面摆的宏大,院内都是桌席。
“别浪费呀!这青菜叶子不是钱吗?”
“肉要入味,多腌一会儿!直接上手抓。”
“诶!别再放糖了,盐罐子在这儿!”
王二娘里外忙活,主持厨房大局。正堂上李宏亲自发放碗筷,摆放酒食,口里还埋怨道:“这都得了半个上乾州,大哥还这般小气,不知多请几个人帮忙,本官现在也是一城主簿,让他人瞧见有失颜面。”
内堂中,李开花正在招待几位医师,好茶伺候亲自上阵。
“来来来!几位大夫别客气,尝一尝李某的新茶,待会一定要多饮几杯,这瘟疫还需各位鼎力相助。”
李开花笑的十分热情,但这几位医师却是一脸阴沉。
“李城主,这瘟疫已经得到根治,为何不放我等离去?”
“就是!还写飞书骗我家人说出了意外,害得全家老小都到了这边疆小城,你到底意欲何为?”
“你再不放我等离去,本官可要状告朝廷了!”
李开花则笑的越发开心,充耳不闻的为几位添置茶水。能治住瘟疫的医师岂是庸俗辈,李城主自然要想尽各方手段留住这些人物,一方面是拖延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日后储蓄人才。
“各位大夫别急,两位御医也稍安勿躁,热花瘟疫虽然在寒江城根除,但城外各集仍有病患,这些人也需医师救治,望各位不辞劳苦。”
“这已经有了药方结论,哪里还需这么多医师。”
“需要!救人要救到底嘛!望各位大夫莫要推辞,李某绝不会亏待各位。”
第七十五章 盛世牡丹花
秋风送清凉,月出照大江。
李开花的流水宴饮到了晚间,城主亲送医师们出府,面上酒醺,步下晃荡。
“万禄,扶我一把!”
李开花刚下了两步台阶已觉腹中翻江倒海,脑内一片混沌。这是他治瘟疫以来第一次醉酒,而且是大醉。右手搭在田万禄肩头,嘴角洋溢的笑容可见着实高兴。
上乾州地盘如今一分为二,拥有半壁的李开花正是宏图高展际,马踏春风时。
“主上,属下扶您回房。”
田万禄斩杀冯明昭有功,如今节制寒川城三千人马,所得校尉官职与曹子建,牛千儿相同,仅次于明玉辰。不过他为表忠心每夜还是会来李府防守。
田万禄扶着李开花刚到庭院,突然停了脚步将李开花放在石桌旁。
“何处来的朋友?不妨一见!”
田万禄袖中的锁链缓缓触地,锁链前端风起璇,缠绕沙石。
“嗖嗖嗖!”
庭院高墙上落了六个身影,夜行服蒙面布,来者不善。
“六儿,是不是见了俊俏人收不住身形!”一位蒙面人打趣道。
田万禄望着六人挡在李开花身前,的确他只听到了一人的脚步,谁承想来了六位,这其余五人只怕是天权人物。
“哼!”
六人中唯一一位女子将手中的梅花刺掷向田万禄,步踏房檐身随影动,在梅花刺接近田万禄之际左手化作游蛇缠住其锁链。
田万禄右手的锁链被擒,左臂随即挡在胸前,一层沙石障凝结将女子的梅花刺弹飞。
顷刻间,双方同时出脚力,脚掌一碰各自退了五六米。
“沙石障!好苗子!天生便是引天地异象的材料。”
“锁链也用的趁手,地脉精通可撼大圆满,的确有些门道。”
“六儿,要不要哥哥们帮你?”
“嗖!”
女子将梅花双刺中的一支掷在地上,要凭借单刺取下田万禄。
“好!六儿有志气!哥哥帮你拦住外面的人。”
李府的戒备还算完善,一听有打斗声几十位亲兵迅速向庭院赶来。
六位黑衣人之中的矮胖墩扛着一杆大锤轻盈的跃下墙头。手头蓄力向地面使了一锤。
锤落地如落羊皮鼓,一圈环形声波向外扩散,亲兵接触这淡淡的音波纹迅速失去了知觉,轰倒在地,体弱者更是双耳出血,失了听觉。
“老四!莫要闹出人命!”
为首的瘦高个迅速抬腿追击声波气,双掌化作铜色断开环形波。六人常年在山中修行,出手没个轻重,差点误了大事。
“对不住了各位,手太重没收住!”
老四扛起大锤对着这些昏迷的亲兵一拜返回院墙上。
院内的行斗还在继续,双方拼了七八个回合,田万禄仗着沙石优势不落下风,至于这个叫六儿的女子攻势也越来越凌厉。
六儿的梅花刺反向一记窝心顶,田万禄反应迅捷将锁链缠住六儿的起势右腿,一拉扯刚好卡住距离,梅花刺落在田万禄胸前半分,再进不得分毫。
“隐骨!”
六儿的右腿突然间小了一圈脱离锁链缠缚,梅花刺随手柔骨绕到田万禄后脑,用刺具底部敲晕对手。
“六儿真厉害!”
其余五人同时给予赞誉,对小六儿疼爱之极。
“哼!一帮天权的混蛋!何必嘲笑我!老四搬人!”
“好嘞!四哥遵命!”
矮胖墩扛起李开花,六人身影迅速移动,消失在李府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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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城外,松木林。
朗月当空,洒下银光。
十数位黑衣人开道,中间落着一顶蓝轿子。
六人的身形从林梢落地,双膝落拜蓝轿子,为首的瘦高个开口说道:“义父,人请来了!就是有些醉酒,尚不清醒。”
“赏他一个椅子!”
轿中人出言,一位黑衣人迅速伏地供李开花落座,就这么静静等了半个时辰,只可惜李城主不太识趣,有了人肉座椅睡得反而更加香甜。
“义父,让我赏他两个耳光如何?”老四是个急脾气,义父屈尊等他已是赏了脸面,这小子浑然不知便是不敬。
“且等!”
轿帘揭开从中走出一中年人,文弱清瘦长着山羊胡子,便是天下行会的首席幕僚宗杰。
宗杰出轿在李开花周围走了一圈,仔细观这年轻人,最后还是微微摇头道:“根骨奇差,此生不入地脉!”
“义父,这种废物杀了便好,省的瑶妹子为他牵肠挂肚!”
小六儿与赫连玉瑶是闺阁密友,她可不想赫连玉瑶嫁给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观人先观面,再观行,后观心。瘟疫之灾这年轻人处理的不错,就是手腕软了些,需有人调教才行!”
宗杰来燕地已有月余,对李开花的了解也深了一分,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堪,但也称不上豪杰人物。
“都是些阴谋诡计的手段,正大光明都做不到,如何托付终身?”小六儿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此人肮脏不可交友,更别提谈婚论嫁。
“唉!且让为父再试一试!”
赫连玉瑶的脾性宗杰清楚,女儿虽然顽皮,但性格执拗,一旦认定某事很难更改。
宗杰双指御气点在李开花的胸膛,气随脉络而行,但很快又被堵塞了回来。
“武学废材,救不了!”
宗杰彻底断了念头,这破身体大罗神仙也难救,他想出头立世只能走谋权一条道路,但这路太过凶险,玉瑶绝不能嫁给此人!等他醒来威胁一番,让他写下绝交书,就算动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就在宗杰驱气探身的片刻,远在数十里外的李城主卧房中,铁锈螭龙剑穿过房顶瓦砾,直上云霄天,自御凌空护主而去。
三尺青寒划破天际,将一夜空中的云雾一分为二,剑锋所指天人难挡。
世间神剑千千万,唯有此剑唤螭龙。曾经握过这柄剑的主人都是天地最顶尖的人物,她本该埋于铁匠铺下永世不见天日,何奈机缘巧合再临世道之争。
从一而终,为多少撼天人物送葬。潮起潮落,经了多少浮世沧桑?
“义父!快看!”
这些平日里自傲的人物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御剑凌空是多少年前的场景,更何况剑灵自御。
“嗖!”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如落天陨星般砸入地面,李开花醉酒的身躯周围幻化无数道剑影。
“快趴下!”
宗杰见多识广,既惊讶这剑的神采,也明白剑招的威力,试问如今的天地间谁能与之抗衡?
一时间所有的剑影迸裂而出,从李开花的头顶散射周围,数十里的松树林拦腰切断,一道剑气穿山而过,削平整个山丘。
上古记载的移山倒海也不过如此,当然其中也有弊端,只要个头低于李开花便伤不到分毫,这等精巧把握更像是人的手笔。
螭龙剑与李开花的关系更像是买卖人,护主在先,那相应的价格也要全部收回来。
直见李开花的身形慢慢浮空,上衣尽数碎裂,那剑中八卦投射在李开花胸膛处。
“厮!”
李开花的胸膛上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随即血珠一粒粒沁入八卦,伤口也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副血色图案。
是一朵盛世血牡丹,这朵牡丹花开的是那么妖艳,李开花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失血过多逐步危及生命。
这等场面谁能敢去救,只能看着李开花血液逐步被吸干,剩一口气息吊命。
威力越大代价也越大,在螭龙剑潜意识中这根本不算什么,原来的主人莫说是这些糟血,就算精元血也比这充沛,怎会危及生命,要怪只能怪李开花体质太弱。
至此刻,八卦图案中突然伸出一只幻手握住剑柄,声音也随之而来。
“剑祖宗!可不敢再吸了,人要没了!留点口德吧!”
八卦中走出一幻人,净白道袍,面相长得普通,但脚下御剑凌空。
幻人用尽全力将螭龙剑归还于鞘,那只幻影右臂也随之消散。
“仙……仙人!”
一位黑衣人惊呼道,这涣散身形凌空御剑,不是仙人是什么?
“仙人?哈哈哈!”
幻人摇头一笑扶住李开花,随即幻影左手止住李开花胸前的血牡丹。
“让贫道来探一探,你是第几代?”
幻人点了一指血脉,仔细观摩稀薄程度,继而放声大笑道:“十代,是第十代!贫道终于不必称呼你为祖师了,咱俩同辈!甚喜,甚喜!”
“小师弟啊!为兄就这么称呼你吧!”
幻人仅剩的左手拍了拍李开花的肩膀,那般喜悦可不曾作假。
“敢问仙人是哪尊?”
宗杰对幻人还是有所了解,这些存世的幻人全是远古的影留,有的留下的是一道剑气,一道指法,有的留下的是一些功法,但会说话的幻人宗杰还是第一次见。
“无量天尊!莫称贫道为仙人,贫道只不过是个修行不过七百载的金丹罢了,与那渡劫成陆地散仙相差鸿沟!”
金丹!
宗杰倒退数步,如今这天下是何等凄惨,地脉入境,其后天权,天玑,天璇,最高便是天枢,也就是幻人口中金丹,而且是碎金丹,不延寿命的破碎于血脉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