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却说那飞鹰走兔,矢入青岩,窜球儿一身破烂衫,披头散发与女将腰间借得一把佩剑。
羡幼轩还记得老爷子曾说过一句话,人这一生着眼望去全是岔路口,有些看似平坦实则荆棘满布,而另外一些起初只是羊肠小道,甚至无人踏足,但若通了过去你还怕回头看吗?
羡幼轩与每日三省的羡问途不同,他若是看见一条道便会一直走下去,而且绝不回头看,因为做了抉择后回头便是一种苦恼。
“你这卑鄙小人!快放了本将!”沈旌旗着实是无妄之灾,纵使现在拳打脚踢也无可奈何。
“沈姑娘,羡某要出军营,万望姑娘恕罪。”
羡鱼儿为了避免与二位天权大圆满的人物交手,只能使些手段掳走沈旌旗,他这里慢一刻,小皇帝的性命便危及一刻。若小皇帝宾天,庙堂崩塌千年燕国将毁于一旦。
“贼子休走!”
一位白袍将领踏着胯下重甲马拦在军帐前,那杆红缨枪带着嗡鸣刺向羡鱼儿。
羡鱼儿也并步冲向这位将领,二者临近之时,羡鱼儿将手中之剑抛向半空,起步一跃单脚立在马头之上,顺势横斩而下。
剑未落身那白色之气直接破开骑兵重甲,将领自左肩至下腰分离,瞬时没了气息。
羡鱼儿跳转马背带着沈旌旗向营外冲去,两侧的白袍军士也纷纷上马阻拦羡鱼儿的步伐。
“喝!”
一柄波浪刀在地上劈开裂痕,痕迹一直延伸的羡鱼儿。
羡鱼儿眼明手快擒住沈旌旗跳到辕门之上,只见刚才那匹马已经从中分成两半,落了一地的杂碎。
龙阿政右足一踏如离弦之箭飞向辕门,手中波浪刀直取羡鱼儿右臂,尽量避免伤及沈旌旗。
龙阿政这手水浪刀羡鱼儿早就见识过,刀如流水变化多端,而且可进可退,着实厉害。
“游龙!”
刀身化水,势若游龙,仅仅二尺间可见波涛汹涌。
“惊雷!”
羡鱼儿遇势出手,剑身上附着的白气如雷鸣般作响,几缕如发丝细小的闪电从气中涌出。
莫看来头不大,但威力着实不小,破开了刀尖之浪,将刀身击的粉碎,若不是龙阿政脱手快,整个右臂都要折在这里。
“引雷!果然是天玑镜。”
引天地异象,录为己用可作天玑,龙阿政不免生了羡慕之色,自己在天权大圆满已经滞留了十年,万般苦思不得法门,还不如一个年轻娃儿。
“哈哈哈!今日你拦不住羡某!来日必取沈公爷项上人头!”
羡鱼儿踏辕门飞渡而出,眼前便是大月城墙,只要出了城门那些城外重甲铁骑的脚力便奈何不了羡鱼儿。
横剑血流一往直前,羡鱼儿眼中只有那城墙,顷刻间三四十位白袍重甲丢了性命,墙上的弓弩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兄弟接连倒地,但又不敢发射箭矢,唯恐伤了沈旌旗。
一人穿营,而且是白袍军营,虽有些投机取巧的成分,但足以吹嘘半生………………
“沈公爷!鱼儿告辞。”
羡鱼儿跃过了城墙,反手将沈旌旗的配剑掷向城头,锋利的剑身穿过沈字大旗将旗帜一分为二。
“公爷,是末将的过失,末将立即领人去追。”龙阿政满脸羞愧的说道。
沈红英则看着那半空飘落的旗帜落在泥土上,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个字。
“屠!”
大月城沦为了幽冥府,妇孺老幼皆不放过,羡鱼儿要走,便要背负起这两万多条亡魂,这些人都是因为他死的,若要救着江山社稷,代价便是如此沉重。
……………………………………………………
却说羡鱼儿出了大月城,马不停蹄的向右平州方向赶去,值此国难之际羡幼轩想到唯一一位可以解围的就是右平州樊老节度使。
右平府城。
羨幼轩将沈旌旗在客栈安置好之后,孤身前往节度使府。
“来者何人?”
“羡家后人羡幼轩,欲拜谒樊老大人。”
府兵通传之后将羡幼轩迎入府中,樊衍嗣坐于中堂之上笑脸相迎。
“原是大月城羡军帅,本官久仰大名!”樊衍嗣拱手笑道。
“节度使大人见谅,时间紧迫,羡某便长话短说。羡某欲求一万轻骑北上勤王,还望大人成全!”羡幼轩并没有绕弯子,道出了此行的来意。
一开口便要借一万骑兵,这可真是天方夜谭,樊家攒下这点家底不容易,哪能轻易借给别人。
“羡军帅,此事还有待商议,不如你在府上小住几日,等本官做好筹划在予你消息如何?”
樊衍嗣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了些推托之词。
“节度使大人!情况万般紧急,若是你做不了主,便请樊老大人前来。”羡幼轩厌倦官场的理由也在于此,燕国官场上大多数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明哲保身为佳,若是让他们出些钱财人力,比剐他们身上的肉都难。
“军帅此言差矣!本官现在是节度使,有什么事与我商议便可。”
樊衍嗣也有些生气了,此人不问缘由便冲进来借兵,还说什么做不了主的气人话,平常人哪能受得了?
“咚!”
樊衍嗣还在埋怨之际,羡鱼儿突然间单膝跪地,面上的急火已经烧到了眉毛。
“节度使大人!为了燕国社稷请你出兵相助,羡鱼儿感激不尽。”
就这样一个不跪圣旨的狂浪生,今日为了燕国江山社稷给平日里最恨的官员低了头,他没有退路了,自从他走出大月城的那一刻开始身上便就背负了两万亡魂,为了这些人的舍身他一定要保住燕国江山。
“羡军帅,你这是作何?有事可以慢慢商议嘛!本官还是十分佩服羡老将军的!想当年……”
“哐!”
羡鱼儿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擒住樊衍嗣的咽喉,对着外面的下人喊道:“去请樊丹青老大人,要不然羡某就不客气了!”
樊府管家眼看少爷就要丢了性命,立刻跑到了内院去请老爷。
“老爷,府中冲进来一个疯子,掐住少爷的咽喉要见您!”
“咳咳咳!什么?快带我去!”
樊丹青放下手中的药碗急匆匆的走出房门,苍白的脸色预示着病情又加重了。
樊丹青走入大堂,看见羡幼轩挟持樊衍嗣便开口说道:“这位公子,有事好商量,莫要害了我儿性命。”
“樊老大人,我是羡家幼子,今日来右平州只为一事,欲借一万轻骑北上勤王驾,望老大人深明大义!”
“勤王!朝廷可是出事了?羡军帅请你细说一二。”樊丹青脸上升起了担忧之色,语气也急促了几分。
羡幼轩将所知的一切告知樊丹青,未加夸大一切照实。
“不应该呀!赵甫在蓟都谁人敢动陛下?”樊丹青摇头说道。
樊衍嗣立即见缝插针,添了些油火道:“父亲此人心怀不轨,莫要听信他的揣测之言,他想要将樊家骑兵据为己有,决不能借给他。”
羡鱼儿真想一刀劈了这个卖弄是非的家伙,但形势所逼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咚!”
这是羡鱼儿第二次下跪。
“细柳营军规第一条,忠君报国,固守边疆。
细柳营军规第二条,与民修养,遵纪守法。
细………………”
羡鱼儿背的是羡家军军规,希望樊丹青念在与羨问途几十年同朝为官的份上出手相助。
“羡军帅请起,樊衍嗣听令,将樊家精锐轻骑借调给羡军帅,备足一月粮草,先行昌黎州!羨军帅老夫予你修书一份,只要你将此书交给昌黎节度使,老夫保证你可以一路通行蓟大都!”樊丹青大手一挥淡定的说道。
“多谢老大人大义!鱼儿这就北上勤王!”
羡鱼儿未做停留转身离去。
羡鱼儿去了军营,樊府大堂上只剩下父子二人。
“跪下!掌嘴二十!”
樊丹青起身看着墙壁,静静听着儿子跪在身后自己掌嘴。
“父亲!孩儿知错了!”
樊衍嗣对自己下手也不心软,两边牙龈都扇出鲜血,祈求父亲的原谅。
“樊家起于屠狗辈,追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才得了今日的地位,日后你便记住樊家若有人生了不臣之心,必诛之!”
樊丹青做了一辈子的节度使,不管朝廷和等软弱,不管慕容家何等无能,他都没有想过离经叛道,人活一世要有信念,樊丹青的信念便是忠君爱国。
“孩儿记住了!”樊衍嗣坚定地说道。
“燕国朝廷如何不是我等考虑的问题,我们只需为高祖皇帝守好这一片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当做问心无愧。”
樊门教子也许是最后一回,但樊丹青只要还活着,右平州便不会乱,七十万百姓有衣有食,有容身之所。
第四十七章 旧时帝王堂前燕
“踏踏踏!”
蓟大都城外,一队雁翎刀客飞驰而来,左右人数达到近百,多是武艺好手,其中也不乏地脉客。
“来者何人?”
“行典司北丰暗子奉诏回京!令牌在此还不放行!”
行典司在北丰州撒的暗网全数回京,这些锦衣刀客可抵千军,而这样的部队在燕国有九支,蓟都行典司本部更胜三分。
“开城门!”
庭卫军的将领也不做疑,下令开城放行,毕竟余老大人的忠心世人皆知,燕大都至今无人相信余嵩会反。
行典司内庭。
高显早早的便立于门前相迎,直到看见北丰暗子头领陆道海的出现。
“陆哥,一路风尘,辛苦了!”
“师父人在何处?”
陆道海是个矮墩的中年人,说话嗡声嗡气,若不仔细听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余大人就在内堂,陆哥随我进去吧。”
“嗯!”
二人穿过正厅到了内堂,内堂并不大,周围四个鼎炉点着香木,中间高低参差放着三十余个亡者牌位,几条红带点缀整个香案。
此时,堂中已经跪了七人,这七位皆是各州暗子头领,余嵩手持三支燃香立于最前列恭敬祭拜。
陆道海与高显二人也寻了两个蒲团,跪在堂前祭奠行典司各位先烈。
牌位自高往下,最显眼的便是当年力求变法的相爷端木离牌位,而最末端是在跪各暗子头领的小师弟,余嵩独子余漫山的牌位。
三十六个牌位代表着巩固燕国二百年的扛鼎良臣,若放在以前余嵩自然有资格领头祭拜,但到了今日他已背道而驰,不配给这些贤臣良将提一炷香……
“道海回来了!”
余嵩坐在牌位下的木椅上看这伏地跪拜的众弟子老怀甚慰,这么多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九把雁翎刀落地,臣服麒麟袍,这是行典司的规矩,不称天子门徒,只认麒麟袍首。
“老夫早已在书信中言明,既然尔等都来了,说明老夫没有看错人,过了明日这三十万百姓的蓟大都便是雁翎刀的天下。”
余嵩一生渴望权力,本想以正途封侯拜相,只可惜先帝糊涂不知名臣,小皇帝年幼左右不了朝政,所以余嵩才出此下策,得到应得的一切。
“全凭师父吩咐!”
一入行典,此生便无退路,后辈子嗣也只能活在暗影中,今日余嵩要挑破这层暗影,给予他们荣华富贵,以及子孙蒙荫,又有何人能拒绝这份诱惑?
“善!燕国有千位地脉客,其中四百位便囊括在行典司,只要尔等戮力同心,何愁大事不成?老夫做了这蓟大都之主,尔等也可在东海国封官进爵!”
余嵩为人狡诈,自然看得清局势,如今云江两国破不了燕国的铜墙铁壁,唯有白袍军一路狂飙战无不胜,今日乐浪府也落在了东海国手中,兵临城下的买卖自然要和东海国谈。
“多谢师父!”众暗子头领答道。
“好!来人!将行典司至宝抬来!”
余嵩手中握有的力量足以霍乱蓟大都,但为了保险起见余嵩还是决定动用端木相爷留下来的至宝。
约莫半刻左右,四个力士将一个巨大的铁箱子抬入内堂,众暗子早就听闻过行典司至宝,今日得偿所见自是激动万分。
“高显,开箱!”
余嵩坐在椅上坦然处之,因为开启至宝的方法,只有历代行典司主上知道。
“吱!”
巨大的铁箱被缓缓打开,顿时候一缕金光从箱内射出,众人连忙上前一观。
只见铁箱中放着另一个纯金制造小匣子,匣子正上方书写着三个古体字,名曰“七行典。”
“师父,这七行典所谓何意?”陆道海不解的问道。
“是上古的一大门派,端木相爷便是七行典遗子之一,而我们燕国行典司便是此派的分支。”余嵩也是听上代指挥使提过几句,至于具体因果早已无从查证。
高显将金匣子从箱中缓缓取出,那匣子背后是行典司开创者端木相爷所书的一句话。
非国难不开!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在列众人面红耳赤,原本救国宝物却成了乱国祸水,端木相爷冥府有知会何等懊恼将此物流传于世…………
庭卫军大营。
说起这燕国庭卫军可来头不小,燕国除了羡家细柳军外只有开国庭卫军上过天下榜。当年开国之时庭卫军帐下猛将如云,疆界八位节度使的先祖都是出自于此军,高祖皇帝慕容景雄才大志,领导的军队众志成城,开疆拓土为燕国攒下基业,当年天下榜给出的评语是:
十人围虎,开国裂土。
黄金披甲,食不裹腹。
弘立院的评价十分中肯,高祖皇帝执政后期为了彰显功绩下令铸造三千套黄金重甲,搬空燕国国库中所有的黄金,且向燕土百姓征收,弄得劳民伤财,花了数十年才恢复过元气,当年书生所见的景象便是燕国百姓食不果腹。
如今庭卫军经历过蓟王分兵之后已经大不如前,除了那三千位黄金甲士,再无任何吹嘘的资本。
帅帐中,大将军赵甫正在研究地图,为了确保明日亲政之战不惊扰城中百姓。
“大将军,太后一方已经动手了,童家两兄弟带着一万庭卫军已经驻扎在城西。”
将领口中的童家二兄弟乃是庭卫军的两员副将,当初蓟王将军队交在赵甫手上之时,太后已经安插了两位亲信,如今分兵预示着庭卫军将自相残杀。
“此事早在预料之中,本将现在是担心明日乱战会伤及陛下与太后。”
太后毕竟是皇上生母,就算失了权也顶多落个囚禁,如果让陛下背上杀母的罪名,这燕国百姓怎么会拥戴这样一位残忍的君主,这对陛下日后执政大为不利,赵甫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将军放心,陛下的安危末将自会全力相保,至于太后,庭卫军也不会以下犯上。只可惜改变不了庭卫军兄弟相残!”
平日里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如今因为陛下的一句话刀兵相向,真是庭卫军的悲哀。没有死在杀敌战场上,却要死在自家兄弟手中,上位者真不把士卒当人看啊!
“休要胡言!庭卫军职责在此!”
庭卫军身在皇庭,此生愿为陛下手中矛,掌中盾。陛下所指的方向便是庭卫军的踏马地!
“哎!末将这就去安排。”
“日后莫要再陛下面前提及此事,本将言尽于此。”
“是!大将军。”
一位好的将领不仅要在战场上有英勇的表现,而且还要会在上位者面前察言观色,保卫疆土不是一句空话,需要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奠定,那将领就必须在政治风暴中活着,时刻警醒昨日过失,切记不可自傲贪功。莫要一日推上断头台,方才知来时路上踏了多少荆棘。
……………………………………………………
昌黎州,府城门前。
樊家一万两千轻骑声势浩大,人人披甲,行不下马,领军将领乃樊门女将樊似锦与樊家东床刘经腹。
刘麻儿这是第一次领大军出征,一身宝衣软甲做的是威武堂堂,至今耳边还响起刘将军三个字略微有些兴奋,不过他对这位羨军帅着实没有好感,平日里也不注意个形象,老子每天穿着盔甲冒着热汗,你娘的穿一身破布烂衫,还敞开满是污渍的胸膛,脏了我家娘子的眼睛。真不明白岳丈大人为什么要将兵马借给这浪荡子。
“娘子!娘子~!”
刘经腹就这片刻休息之际,也不忘调戏两声樊似锦。
樊似锦实在被这货惹烦了,回头横眉冷对地说道:“你再作妖,信不信本将踹你!”
“娘子别那么大火气嘛!行军枯燥还不允许为夫唤两声解解乏气,燕国小皇帝又不是刘某的花哥儿,生死与我无碍!”
刘麻儿可没有心系国家的肝胆明月,出身低微的他见惯了贪官欺压百姓,恶吏剥夺乡里。若当朝真是明君,为何会放任这些人肆意妄为。所以救小皇帝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平头百姓遭难。
“以后莫要开口闭口提那个贼匪!阿爹面前也要学些收敛!知道吗?”樊似锦这次倒没有发火,反而轻声规劝道。
“娘子不喜为夫说花哥儿吗?”
“不曾!”
“那是岳丈不喜刘某?”
“也不是!是樊家不喜!”
刘麻儿这就不明白了,樊衍嗣与自己关系也甚好,那娘子所指的樊家到底是何人?难道岳丈还有个私生子?以后要打听清楚,搞好关系最为紧要…………
羡鱼儿递了书信予昌黎节度使林先雄,林先雄倒也是个聪明人,将手下三千骑兵交与羡幼轩,想要用着三千骑兵谋一个护驾的功劳,就算尽数折损也伤不了筋骨。
“樊将军,启程吧!”
羡鱼儿翻身上马目光眺望蓟大都,想来也真是微妙,当年在北丰养老的羡问途一骑出关平三州,今日又轮到羡鱼儿北上勤王驾。
第四十八章 白铁无辜铸佞臣
朱墙长乐门,巍峨无极殿。
无极殿乃高祖皇帝慕容景下令修建,前后经历二十二年才得以竣工,据史料记载修筑此殿动用了十二万民夫,再加上期间高祖皇帝又下令铸造黄金甲以及疏通茫荡河,所以这位雄才帝王至驾崩之时都没有登上这宝殿的真龙座椅。
其后无极殿又经历了十四次大翻修以及七十余次小修,一直屹立在这慕容家的皇宫,听着江河东流,望着日月更替,代表着无上权威。
“上朝!”
宦官的声音细长,一直传到了长乐门外,京城百官依序走入殿门,全部伏身前进,不敢仰视天威。
“陛下金安!”
所有朝臣双膝落拜,虔诚叩头。
“众爱卿请起!”
今日慕容简的声音格外洪亮,面带大喜,多日的谋划终于有了结果,今朝之后便是新气象。
“来人!给皇叔赐座!”
慕容炎今日也上了朝堂,他要推小侄子一把,稳固朝局。
“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皇帝开了金口,明眼人自然可以看出端倪,今日的真龙座椅后方撤去了珠帘,仁寿宫的那位也没有听政,这天是要变了。
“臣有本要奏!”
余嵩作为此次事件的谋划者,当然要出面推波助澜。
“余爱卿有何事啊?”慕容简看了一眼朝臣淡淡的说道。
“陛下,自古明君出少年,想当初高祖皇帝十九岁挂帅印征战天下,而玄宗皇帝二十一岁便颁布了天下招贤令,现燕国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但黎明安逸生堕落,思想困顿,需一名君执舵引航,老臣今日死谏,欲求陛下亲政。”
亲政二字一出,众朝臣满面哗然,小皇帝这是要动外戚了,可如今外戚如此是势大,一旦生了厌恨必定动荡朝局,这等结果何人可以承受。
“众爱卿,以为如何?”
慕容简抛砖引玉,但众朝臣无一人敢出面力挺皇帝陛下,皆明哲保身静观其变。
“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
蓟王一声厉喝,大步走到殿中央与余嵩并立,随之说道:“老臣附议!”
老王爷出面,不少人也闻风而动,纷纷出列,附议亲政。
但太后培植的势力也不少,此时自然也有反对之声,周御史便是其中一员。
“陛下,此事还需商议,不如将太后请来再做定夺。”
慕容简一脸阴沉的看着周御史,久久不曾说话。
“陛下,臣有本要奏!”余嵩说道。
“讲!”
“老臣要参御史周耀贪渎之罪,元通七年周御史收受上乾州姚冶之三千两白银,为其开脱倒卖军马之罪!此书信可做罪证!”
余嵩从怀中取出数十份信件翻出周耀的罪证,其余众人哪里还敢再说半个字,天知道余嵩手上有没有自己的把柄,强出头可是要掉脑袋的。
“来人!将周耀拖出去打入天牢。”
“陛下,臣冤枉了啊!臣没有收过贿赂,请陛下明察。”
“拖出去!”
慕容简要的就是这种立威的效果,自然不会去辨别书信的真假,而那些心中有鬼的朝臣当然也会消了气焰………………
正值周耀被治罪之际,长乐门外想起了振耳的喊杀声,赵甫已经攻到无极殿外,下一个便是仁寿宫。
“陛下,这…………”
朝臣们多是些文臣,自然没见过金戈铁马的场景,至于小皇帝慕容简也有些腿颤,生怕赵甫败给童家兄弟,自己落个绝食监禁的下场。
“掩宫门!”
慕容炎毕竟当过三军统帅,临危不乱指挥宦官关闭长乐宫门。
“皇叔,我等该如何?”
小皇帝前两日还在校场吹嘘,今日真当遇到这场面已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处理。
“你……陛下莫慌!赵甫领兵不必担心。”
这么多的朝臣在场,慕容炎忍了口中的话,若是放到平时,这位老王爷早就开骂了,都是慕容家的儿郎,这般胆小还做什么皇帝!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让慕容简亲政是否正确!
就这样皇帝与众朝臣在无极殿等了两个时辰,宫墙外的厮杀才逐渐平复,直至赵甫满身是血的走入大殿。
“哐!”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置在大殿之上。
“陛下,末将已经斩了童氏二兄弟!内乱已平!”赵甫身披盔甲单膝跪地说道。
“好!好!好!太后可否受伤?”
慕容简开怀大笑,外戚一除大局已定。
“太后安于仁寿宫,末将已派人严加保护。”赵甫此时眼眶中的血色还未退散,那股杀伐之气震慑全场。
“真乃虎将也!来人,给赵将军赐座。众卿家可还有异议?”
慕容简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心中已然规划燕国未来局势如何锦绣,如何壮丽!
“臣等附议!陛下英武!”
众朝臣见识过雷霆手段哪里敢言半个不字,急流勇退方是正道。
“哈哈哈!朕心甚慰!传令下去,犒赏三军。”
“对了!朕还要颁布一道旨意,罢黜八州节度使,让他们统统回京面圣,若是有不从者,余爱卿可便宜行事!”
“皇叔深明大义助朕平乱,朕要大赏!”
“还有赵将军……”
小皇帝刚刚亲政便颁布了六七条圣旨,这种独断乾坤的感觉无与伦比。
蓟王慕容炎此时才知道余嵩口中那个思虑周全的陛下纯属虚构,这场内耗真是荒谬。
“哈哈哈!诸位大人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躁娃儿。”
余嵩的笑声让无极殿内静若寒蝉,蓟王虽然心中有气,但局势已定便想着日后归正皇帝。余嵩当堂指责,冒了燕国之大不违。
“余嵩!你胆敢骂朕?”
慕容简刚刚得了大权,没有想到第一个出来指责的是他全力托付的大忠臣,这老东西想死吗?
“余贼!这全是你的诡计!”
慕容炎此刻恍然大悟,一切都被这老贼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想要谋夺江山吗?
“皇帝陛下,就在你做春秋美梦之际,云,江,东海三国的铁蹄已经兵临城下,你认为自己可否掌控局面呢?”
余嵩道出了国难危机,这全是他一手隐瞒的成果,这等杰作在最后被揭开的时候才是大快人心。
“余嵩,你在胡说什么?”慕容简不敢置信的说道。
“余嵩你到底图什么?燕国国难于你有何好处?”被蒙在鼓中的慕容炎实在想不明白被誉为燕国松柏的余嵩为什么要反叛国家。
“图什么?哼!若是你三十年前问我,我图的是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如果是你二十年前问我,我图的是封侯拜相,扛鼎忠良。若是你十年前问我,我图的是陛下圣心,光大门楣。现在你问我,老夫图的是燕国破灭,蓟都归我。做了四十年忠臣,今朝只想做反贼!”
余嵩说得十分悲凉,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过错,是慕容家先对不起他,今日还了回去真是痛快!
“余贼!有本将在哪里容尔放肆?”
赵甫起身之际,四道金光之影迅速围住其身,前后左右肩膀将他死死擒住。
“金甲卫!”
三千套黄金战甲本应放在国库之中,只有战乱之时庭卫军才有资格穿戴,如今做了他人嫁衣,成了雁翎刀客的护身符。
“慕容简!你!”
“噗!”
老王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这黄金战甲府库的钥匙只有帝王才有资格拥有,小皇帝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反叛之人,真是慕容家的罪人。
“皇叔,我……”
慕容简哪能想到先皇托付的忠臣会变成这般嘴脸,急功近利的他只想掌握至尊权力,如今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黄金战甲配上三千位武艺高强的雁翎刀客这是何等的战力啊!如今庭卫军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的内乱,哪能挡得住这些黄金甲士。
“余嵩!你真的愿背上这万古的骂名吗?”慕容炎拭去口中的鲜血,还在试图劝说余嵩归降。
“骂名?”
余嵩年迈的身躯缓缓走在众大臣之间,时不时还停足为惊慌失措的大臣整理衣冠。
“德武十一年,老夫为了阻止戈狄三十万铁蹄肆虐燕土,孤身前往草原大营刺杀罗井生险些丢了性命。”
“德武二十七年,秦虎师蒙天白陈兵北丰沁儿口,老夫以昌黎与岑百节度使的全家老幼性命作为要挟,这才让他们驰援粮草,解了大军困粮之围。”
“元通元年,东海沈红英率领六万白袍军肆虐南境三州,又是老夫去北丰城请的羡问途老将军!”
“元通五年,卫元卿偷渡青泉,奇袭肥石州,老夫独子余漫山率领二百雁翎刀暗子火烧粮草营,厮杀一夜力竭而亡,这才保住了肥石州!”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泼天大的功劳,余嵩对燕国朝廷付出太多,这等忠心耿耿的良臣世之罕见,今日谋反对不起天下人,对得起他慕容家。
“余嵩想一想漫山贤侄吧!他本来有机会逃回肥石城,但他为何不走?”
慕容炎的一句话让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起了那张坚毅的笑脸,也更加笃定此时的行为。
“老夫今年已是古稀之年,谋反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第四十九章 金匣
马踏长戈饶白刃,
战袍尤解刀尚腥。
问君青山何处在?
细柳营下埋骨深。
却说羡幼轩出了昌黎州,一夜功夫率大军已经到了蓟都城门下,此时京都城门紧闭,城上只有三五守卒,庭卫军大部都已调到皇宫内,在长乐门前死攻金甲士。
“来着何人?”
“大月城羡幼轩特来勤王驾,速速开门!”
羡鱼儿满面风尘,已然三日未合眼,小皇帝的安危牵系燕国万民,慕容家这杆大旗万般倒不得,民心一散燕国真就到了亡国之际。
“外将无召不得入京,诸位将军请回吧!”
守城将领做得十分谨慎,如今正值内乱,若外部再涌入一军,蓟大都乱状则不可预计,若这些人也是心怀不轨之徒,那可真是前门狼后门虎,守城将领官职低微做不了这主。
“喂!老子好心好意的来救小皇帝,你他娘的这是作甚?难道要等小皇帝死了你才痛快!”
刘经腹火气一下被点着了,辛苦赶了几个日夜竟然不让入城,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刃!”
一杆三尖两刃枪脱手而出,掷空直入城墙青石内,巾帼女将踏马跃枪杆而上,行军靴稳稳落于城头,红袍招展腰出佩剑停在守城将领的脖颈处,淡淡开口道:“开门!”
樊似锦的英姿可称惊艳,守城将领不得已下令开城门,羡幼轩领军狂飙而入,目标只有燕国皇宫。
八马并行的宽广街道上大军飞驰,不少百姓从门窗中窥视街面情况,更有甚者大呼燕国亡矣!
长乐门外,数十位庭卫军围住一黄金甲士,刀剑落身难伤其分毫,而雁翎刀客每次出手都会结果一士卒性命。
沉重的金甲将地面的青石砖都踏碎了数片,除了行动缓慢之外,金甲的防御堪称顶峰。
本来庭卫军可以采取迂回战术逐个击破这金甲士,但陛下被困在无极殿中性命危急,庭卫军将领无奈下令冲破长乐门,这致使伤亡数量扩增数倍。
三五金甲雁翎刀便可守住大门,这样的战力宫墙内外有三千人,可想而知战事的惨烈。
高墙朱门近在咫尺,雁翎刀客脚下如弧形扇般垒满了尸体,黄金甲变得血红,精钢锤炼的雁翎刀都已经卷刃,庭卫军的誓死冲锋还在继续……………………
一声马儿嘶鸣,敞衣男儿凌空跃起,一脚踹在黄金甲士的胸膛之上,只见那坚不可摧的黄金甲中央留下了一个深达半寸的脚印,那位雁翎刀客内脏受损,鲜血从眼耳中流出,送了性命。
羡鱼儿着眼望去全是黄金甲士,心中剿灭计划生了变故。
“皇帝在何处?”羡鱼儿向一位庭卫军发问道。
“门内无极殿!”
羡鱼儿得了小皇帝方向,心中立即重新拟定计划,对身旁的樊似锦说道:“樊将军你去后宫接应女眷,若遇到黄金甲士不可恋战,保护女眷为先!”
“得令!”
樊似锦领了两千骑兵绕道飞龙门直入后宫。
“刘将军,命你迅速寻得庭卫统军将领,让他下令停止攻击,合围长乐门即可!”
“嗯!”
刘经腹应了一声,羡鱼儿便翻身下马向长乐门走去。
羡鱼儿直视着前方长乐门,松了松筋骨束紧腰带,随手在身旁兵卒腰间拔出一把朴刀,又从上衣中扯下一段布条,边走边将朴刀裹紧在右手中。
“踏踏踏!”
三步急行,朴刀准确无误的从一位金甲士左眼中穿过直破后脑,自恃武艺高强的雁翎刀客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丢了性命。
羡军帅的身影已经踏入长乐门,在笨重的金甲士身旁穿梭,身形灵活只解决无法避免的战斗。
短短数百米的距离,羡幼轩已经踏上了台阶,身后留下三十二位金甲士的性命。
数十米长的台阶两侧护卫的金甲雁翎刀全是地脉客,这些人披上黄金甲丝毫不影响战斗速度,反而如虎添翼更强三分。
三十余位地脉客同时出手,雁翎刀上都附着白光幻气,再加上一身金甲可谓壮观。
“半刃寒芒入云间,天地雷法徒臂显!”
“是为地雷引!”
羡幼轩召了一句口诀,手中朴刀破石阶入地。
“滋滋!”
一缕细小的银蛇闪电从刀刃涌入地面,顿时间数十米长的石阶尽数破裂,碎石之下焦土之上附着了一个银蛇闪电白网。
羡鱼儿刀锋一转,白网全数化去,分裂成一条条微小的雷电痛击三十余位地脉雁翎刀。
“哐哐!”
只听几十声倒地,那些金甲化作了焦黑,甲中人骨如木炭一般一碰即碎。
“引异象!天玑境!”一位暗子头领惊呼道。
羡鱼儿身形化作电闪流光破入大殿,手中朴刀掷向真龙座椅,截断余嵩杀小皇帝的举动。
慕容简多年后还记得这一幕,那人如天降雷神般入殿,一把缺口破刃的朴刀深入龙椅上方左侧,刀柄上缠绕的红布还滴答滴答的落着鲜血。
“你是何人?”
余嵩面上充满了诧异,一个人闯入三千黄金甲士,还能安然无恙的进入大殿,当的起余嵩一问。
“细柳营老帅麾下末卒,羡幼轩!”
这个名字余嵩并不陌生,燕国最年幼的在册地脉客,老将军羡问途之孙。
这个名字慕容简也不陌生,边塞小城中抗旨的狂浪子,下令格杀勿论的放浪儿。
“羡将军!快救驾!”
老王爷松了一口气,天不绝慕容,天不绝燕国,羡家军终于来了。
“踏!”
电光流影再次闪烁,小皇帝被一把扯下龙椅,栽了两个跟头趴在慕容炎身后。
“余大人!回头是岸。”
羡鱼儿与余嵩隔了一张龙椅相对而视,羡军帅还记得年幼时这位老大人去过他北丰老家。生平从不待客的老爷子还亲自为他奉过一杯茶,称他为燕国的擎天白玉柱,想不到今日会发生如此变局。
“小鱼儿,想不到你还记得老夫,真是岁月沧桑啊!你即已踏破天机,为何不潜身修道,寻个长生法门,何故来此搅乱局面?”
余嵩面上虽然挂着微笑,但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能从天权大圆满的他手底下夺人,唯有天玑客。
天玑客早已是虚无缥缈的传说,燕国千年在册只有端木相爷有这份实力,如今见得真神怎能不叹。
“余大人,长生虽好,只可惜非鱼儿所愿。今日看你这阵仗确无悔改之心,不如我与你定个买卖如何?”
刚才那招地雷引已经耗损了羡幼轩身上所存之气的五六分,再加上余嵩手握三千黄金甲不易与之硬拼。
“哦!老夫倒要听听小鱼儿有何高见?”余嵩摸了摸怀中金匣说道。
“此次鱼儿北上领了两万骑兵,再加上长乐门外的庭卫军,不知鱼儿这可算筹码?”
羡幼轩故意吹捧实力与余嵩顶个旗鼓相当。
“羨将军诛杀这反贼,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慕容简一听有这么多人马立即底气充足的说道。
羡幼轩则充耳不闻的看着余嵩,这种场面小皇帝还不知深浅,真是可笑。
“当然!那老夫能得到什么?”余嵩笑道。
“三十万百姓的蓟大都归你,你只需黄金雁翎刀让开一路,鱼儿自会送皇帝和文武百官出城,这个买卖可做划算否?”
羡幼轩此行拖不得,白袍军的陈玄屠再有一日便会到达蓟都城下,到时想走都来不及了。再者说余嵩手握三千武艺高强的黄金雁翎刀与沈红英自然有谈判的资本,就算归顺于东海国,蓟大都可保无战事,百姓依旧有活路,这已经是万般下策中最佳的选择。
若是羡幼轩与余嵩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得意的便是白袍军,等到那时白袍军入城只怕这千年燕都难以保全。主动权一旦掌握在沈红英手中,这开途马生了杀念,屠城劫掠不敢想象。
“不划算!今日老夫杀了慕容简后便归顺东海国,再北取岑百,北丰。南夺昌黎,右平。建个附属国也未尝不可,老夫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心头大患?就算鱼死网破,老夫依旧是这蓟都之主。”
余嵩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单纯的渴望权利,他要报复慕容家,杀光慕容家的所有人。
“余大人,羡某不知你因何迷失,但也要提醒你一句,东海沈红英不是泛泛之辈,他手下埋的性命可比山岳高。”
羡幼轩还是刻意提醒余嵩,与沈红英做买卖必须握有筹码,一旦这三千黄金甲葬送在此地,你余嵩便在沈红英眼中上不了台面。
“老夫的倚仗可不只是三千雁翎刀,今日杀你也在弹指之间。”
说罢余嵩终于下定决心,从怀中取出至宝金匣,今日他便要用了此物除去小皇帝与羡幼轩,只要二人一死黄金甲士便立于不败之地,之后再以慕容炎和赵甫的性命作为要挟,不怕庭卫军不降。
“既然此时说不通,羡某便与余大人过两招,容你思虑的时间。”
羡幼轩并没有想过诛杀余嵩,因为这殿中至少有五位天权大圆满人物,这等战力足以与羡鱼儿相抗。
第五十章 太平待诏归来日
却道余嵩取出至宝金匣,这匣子随端木离入燕国,在行典司封存了近三百年,历代指挥使都视若珍宝,即便当年余嵩刺杀戈狄大汗命悬一线,也舍不得开启。
这是因为端木相爷当年曾说过金匣所放之物可断山河,但只能使用一次便会尽毁。
“羡鱼儿,今日定叫你尸骨无存!”
余嵩也想做个了断,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世代忠良的行典司,宝物虽好,但每日放在面前便会记起往昔,入梦皆忠良已不属余嵩,就让它随着燕国王朝而去吧!
余嵩咬破手指用鲜血在金匣上书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更像是两个图案,所有人都认不得,就算余嵩本人也不知是何意。
血字落金匣,只见那匣子缓缓打开。
在匣中底部那些粘稠的白汤如水银一般,汤水之中漂浮着一个袖珍棺椁,不足指头粗的木棺椁四四方方停在匣子中心,看起来十分神奇。
退下来的匣子封盖背面书写着一段话。
“沁儿山,漫天雪。
临仙榭,红颜骨。
六柱国,盛世路。
七行典,求法道。
钦天监,观万象。
卫皇庭,极贵族。
弘立院,书生第。
宗政寺,香火炉。
幽冥府,破落户。
葬天阁,问仙途。”
这段话字迹十分模糊,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洗礼才保留到今天。
其中七行典便是端木离的出处,法道遗子也是这位相爷最喜欢的自称,要不然也不会应燕玄宗所邀背井离乡来蓟都一展抱负变法求新。
再说这金匣中的袖珍木棺,棺身木质普通,已经全然腐朽,若不是汤水保护早已化作虚无。
“青崖何出鲜苔岩!”
余嵩对着袖珍木棺念起了法咒。只见那木棺周围的汤水慢慢开始收缩。
“磐石怎得绝柏献!”
又是一句,所有的白色汤水被袖珍木棺全数吸收。
“风吹草木动水漩!”
此句一落,那木棺迅速飘出金匣悬停在余嵩面前。
“尔是千篇一律间!”
“啪!”
袖珍木棺从中断裂,巨大的幻影出现在无极殿内,观其模样似乎像人,但这身高两三丈的幻人并无面孔,也看不清衣着。
“诛!”
余嵩一声厉喝,幻人二指结气,勾动天地风云变,无极殿外乌云压城狂风大作。
“崩天了!这天要塌了吗?”
“快些逃命吧!余贼不仁引来天诛地灭。”
“张哥扶我一把,我腿软了!”
这种天地异象平常人哪里见过,方才还在互相拼杀,现在纷纷逃到长乐门外。
乌云之势覆盖周边日头,整个燕国皇宫笼罩在暗影之中,天地之势间人是何等渺小。
余嵩也不曾想过这金匣有这般威力,而且不受控制,一旦落了神威无极殿内何人可以保全?
“余嵩这便是你招来的妖物,你自己逃得掉吗?”
羡鱼儿自认为已经站在山顶,但这幻人的气势让他明白他现在登上的只是个小土丘,连山都不算。
“道海!传令所有金甲士退出无极殿,快!”
余嵩此时已经被咒术定住身形,虽然感受不到气势重压没有性命之忧,但这幻人可不认余嵩的金甲卫,现在他终于明白金匣上所刻“非国难不启”这五个字的含义。
金甲士得令后纷纷逃出无极殿,那些孱弱的文官也想逃离这要命之地,只可惜幻人的气势又加重了三分,不少官员当场被压做的肉泥。
“赵将军,带皇帝和老王爷先走!”
羡鱼儿同时也被定在了原地,余嵩杀招本是冲着他来的,幻人的攻势自然只有他一人,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受了波及罢了。
“羡军帅,小心!”
赵甫不认为羡鱼儿可以在这种场面下存活,如今舍车保帅最为关键,若皇帝也在此地驾崩,那羡军帅北上勤王岂不是成了笑话,所以他必须带着皇帝先行一步。
皇帝一逃,身体强壮的武官也紧随其后,至于那些老迈的文官多数丧了性命,临死前眼中期许自己为何不年轻十岁,余贼害人不浅啊!
“羡鱼儿!今日你救得了任何人,可救得了自己否?”余嵩放声大笑道。
羡鱼儿几次试图挣脱,但这法咒已经远远超乎他认知的境界,他根本摆脱不了,看着余嵩狂妄的大笑,羡鱼儿只说了两个字:“足矣!”
“受死吧!”
余嵩已经下了三次命令,但这幻人依旧纹丝未动,根本不听他的指挥,场面一度尴尬。
大约过了半柱香,幻人才缓缓挪动身形,右手二指慢慢压向羡鱼儿胸膛。
“嘭嘭!”
无极殿上的琉璃瓦全部崩裂,那九根八人难以环抱的盘龙柱也应声崩塌。
羡鱼儿将体内所有的雷电之气撑开一个屏障,试图阻挡幻人的气势重压。
“咔咔咔!”
“噗!”
片刻时间不到,羡鱼儿积攒的所有气息消耗殆尽,胸膛左侧肋骨断了三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全部落在余嵩的脸上。
就这一个龙椅的距离,幻人的右手双指每近一分,无极殿的崩塌之势也就愈烈一分。
羡幼轩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看着那气指点在自己胸膛,脑中回忆起年幼时的一幕。
在北丰羡家有一个小院落,老爷子每日坐在树下乘凉,母亲时常去给父亲抓药,而自己拿着一个网兜捕捉树上的鸣蝉,单纯的快乐最值得回忆。
“咔!”
羡幼轩胸膛上佩戴的青石吊坠瞬间破裂,那种暖洋洋的轻松蔓延全身。
羡鱼儿似乎看到了头戴斗笠的老爷子站在自己身前,用粗糙的手掌抚摸自己的脸庞。
“铁骨铮铮细柳营,满营上下无懦夫!”
“丁庆军,点号!”
“魏炳千,扛纛!”
“徐世定,擂鼓!”
“全军出击!”
老爷子的身形化作虚无,羡鱼儿似乎听到了千军万马冲锋的声音,一抬目这些老叔好像都站在自己身前。
这不是幻觉,皇帝听到了,老王爷也听到了,长乐门外所有的兵卒也听到了。
那阴风似乎化作了骑行的千军万马,细柳营招展的羡字旗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
只有经历过沙场的士卒才能看见一二,赵甫眼中则最为明显,嘶鸣的战马从无极殿上空掠过,十二万细柳英灵自幽冥府出,从泉台而下,保的是家国江山,保的是火种,这东西也被称作军魂。
“先锋将,侧翼包抄!”
若隐若现的细柳大军从幻人左臂而过,不知折损了多少硬生生地刺断幻人的肩膀。
这是一个横断山河的幻人与燕国细柳英灵的战役,一人对抗十二万,不退皆死战。
正当先锋军攻左臂之时,中军兵马硬顶幻人二指,前赴后继从不言退。
终于在一记长枪重击之下,幻人身形破裂,消散于天地之间。
“收兵,回营!”
马儿的嘶鸣声逐渐消失在半空,那些老卒回头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羡幼轩,全数消失在阴风中。
那青石坠的碎片此时才落在瓦砾上,细柳营的军魂全数祭天,十二万英灵魂归故里,这天地间再寻不到细柳军了。
记得天下榜对细柳营做出过如此评价:
铮铮细柳,寸草不生。
马革裹尸,死不还乡。
弘立院书生初入羡家军营,营中全是练兵校场,踏的尘土飞扬,不见一棵草木,当书生问起士卒何时还乡?士卒则言燕土之内皆是家乡,此地甚好。
一句燕土之内皆故乡便可知这是多么强悍的一支军队,只可惜老帅厌倦了朝堂,这才落了名声。
小皇帝应该庆幸燕国曾经出过这样一支军队,即便是英灵军魂,也又一次保境守土。
君王常言得胜之后如何衣锦还乡,如何犒赏三军,但这天下何时太平过,十八从军旅,八十难还乡。太平待诏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只要有国家存在,只要有地域芥蒂,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士兵只能保卫疆土,无休止的杀戮尚在延续,就算当年一统天下的大天朝也没有止住刀戈,内乱也好,外寇也罢,冲锋在前列的永远是兵卒。
一杯苦酒敬细柳,
燕国满怀感恩心。
“余大人,现在你是否想清楚了?”
羡鱼儿起身站在瓦砾上,这崩塌的无极殿便已说明了一切,天不绝燕国。
“走吧!走吧!”
余嵩呆呆地坐在破碎的龙椅上,他只听见了一声擂鼓,这般强大的幻人便已消散,他拦不住羡幼轩。
“告辞!望余大人善待蓟都百姓,来日可留个全尸!”
“本官等你来取!”……………………
那日燕国皇宫的异象京都百姓都看见了,至于其中细节却无人知晓,只是听一些还乡的老卒说看见了阴兵,后来传的更加玄乎,说是羡幼轩有招阴兵的能力。
无论如何,樊字旗还是安然无恙的出了蓟大都,为了不引起百姓惶恐,小皇帝第一次骑上战马做了个无衔将军,他本想走在前列,但刘经腹可没有理会各中细节,一马当先率军出城。
至此时,蓟大都改了名号,成了余嵩雁翎刀的天下,燕国的局面更加焦灼。
第五十一章 依楼听风雨
春日惊雷炸响,银蛇卷云斑斓,天降甘露滋润万物,燕国大地草木复苏。
这场及时春雨抚平了飞天魃兽带来的旱灾,南境三州土地得以浇灌,山洪水铺平干枯的河床。
寒川城主府。
一杯上好茗品,一套紫砂茶具,一张细竹编摇椅,这些都是沐青山的私人珍藏,现在落了好处给李开花。
青岩砖瓦,雨珠落地。庭院中的养荷缸水已经满溢,荷花苞在雨中摇曳,这多亏了少主君带来的种子,添置点缀更显几分清雅。
李开花着一身崭新的白长衫,布料乃是名贵的雪蚕丝,也是托得赫连玉瑶的福气。
“江山情儿~好烟雨。
君不见,志知相投同趣异,三人同行必有师。
君不见,涌涛千里飞奔流,回环曲折向东休。
诚请世间流芳思,三教九流禀天知,年少能有几回首,不若一次诵叹够。逆行急流迸图奋,若崖千丈草鞋游。
不言败,少气馁,行常道,莫无痕。忧忧迷前路,请君抬首望明途。不怕饿虎拦路截,只恐心思少勇进。江山千古人才出,万世美名潮涌入。为何世人都识君?只因君是圣贤人。今日泣血越鸿沟,明朝宏图把君留。
立长志,德行久,莫愁一路无伴侣,吾与君行解烦忧~啦……”
一曲燕土的小调朗朗上口,李开花饮清茶,观春雨,心情甚佳。
“大哥!”
李宏将油纸伞立在门外快步走入大堂,现如今他一个不第的书生也坐上了城中主簿的职位,办事殷勤,沾了李氏之光。
“回来了,如何?”李开花斟了一杯茶水递给李宏问道。
“各方库存已经清点完毕,户籍落册约有五万人左右,寒川城二十四集镇本地人十不存一,难民遣返安置也不过十集镇,旱灾加之民乱不容乐观。”
李宏接过茶水恭敬的立于兄长身旁,记得那日李开花将他立为主簿时李宏还心怀窃喜,但这半月奔波下来才知肩上责任重大,办事不敢出了纰漏。
“三哥昨日与为兄商议过了,寒川城中最多留一万百姓。除此之外难民中挑了三千青壮,这些人平时训练要加些细粮,每逢节日也要弄些肉食,不可短了训练士气。”李开花又为李宏添了一杯茶水说道。
“记下了!库中银两应对四千步卒还算充裕,不过翻修城墙却有些吃紧,需要等到张四哥回来再说。”
李宏所说的张四哥便是当初的马夫张之敬,现在负责天下行会的对接事宜,这次他囤积了大量的胡木草与文管事商谈买卖。
说起这胡林草只有燕国土地才会生长,因为草色味苦多是行脚客赶路时的干粮和饲养马匹的备料。但就这燕国百姓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在东海,南国等上层贵族间却极受欢迎,只要带着天下行会的名头价格至少翻上百倍,而且人人疯抢趋之若鹜,这生财的门道也是赫连玉瑶“不经意”间透露给李某人的。
“这倒不急,张马夫生性吝啬,不会吃亏。此外过两日为兄要去一趟上乾府,寒川城的事你要多与三哥商量。”
李开花得了寒川城自然要去拜会一下本州的节度使姚大人,如今的李开花尚行不成火候,也不会自大到对抗整个燕国,更何况宝二郎的人头是他的功劳,想必姚大人也不会吝啬一个城主之位,毕竟名头寒川城还是他的地界,至于听不听调配就要看双方如何推手做筹码了。
“明白!大哥,昨日那消息可否属实?”李宏问道。
“嗯!麻儿来过书信了!小皇帝和庭卫军退到了昌黎州,余嵩归顺了东海国,如今是东海国的蓟侯。太谷,乐浪,蓟都尽入东海国之手。看这阵仗双方应该已经休兵,至少要半年时间东海国才能将吞下去的三州消化,至于白袍军再起攻势至少也要等到明年。”
打仗不仅是作战,更是双方内耗的比拼,白袍重甲虽然厉害,但粮草和军马的消耗也十分巨大,攻下这三州之地最少抽了东海国一半国力,且燕土人心需要安抚,要不然打下的地盘时常发生民变又有何意义?
“呃!我是问羡幼轩能招幽冥阴兵是否属实?”李宏自从见过飞天魃兽后对神鬼之事十分感兴趣。
“你这小子!这段时间也累了,今晚回府陪陪二老吧!做事不要毛躁学谨慎,也要量力而为注意身体!”李开花在李宏腿上来了一拳,二人的兄弟情谊不仅源于血脉,更是两次舍命相护。
“大哥,要不今日一起回吧!父亲挺想你的。”
“好!也好久没尝二娘做的饭了!去街上打五斤酒,我们爷几个喝个痛快。”
“得令!”
……………………………………………………
断砀山麓,燕国西境边防城外。
羽林军大旗随风飘扬,昭示着此地已是江国地界。
城外索桥上立着一人,头戴纶巾,身着普通长衫服,背着书笈,面上挂着一层防风布。
修长的右手手指中间握着一把小刻刀,左手上则拿着一个竹卷,静静等待羽林军来人回应。
断砀山,又名缺口山,边防城修建的位置正处于风口,风势一起裹着尘土漫天乌黑。这书生立于风中如同雕塑般未挪动一步,只有那长衫袍与纶巾随风向飘扬。
“踏踏踏!”
城门缓缓打开,一行十位士卒整齐划一,昂首挺胸走出边防城,为首十夫长对书生微微一拜说道:“杜公子,大帅请你入营。”
书生双手回礼,做得极其标准,面带微笑道:“小生便不叨扰卫帅了,与各位军士闲聊几句便可。”
书生抬步在这十位羽林军身旁走了一圈,随即又停在十夫长面前问道:“尊驾贵庚?”
“四十有二!”
十夫长回答的铿锵有力,卫帅早就嘱咐过在这位书生面前不能落了军威,否则会军法处置。
“先考是否从军?”
书生握紧小刻刀准备记录。
“公子从何得知家父已逝?”
十夫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位书生,但这位书生却知他父亲已亡。
“尊驾只需回答便可。”
书生行走天下的记录已经有数万年,对各方水土人物知之甚深。江国自古多劳役,百姓积劳成疾者多如草芥,五十五岁已算长寿。
“家父生前曾是羽林军百夫长。”十夫长回答道。
“多谢相告。”
书生又行一礼,在竹卷上刻下一排小字,字体正楷笔画有力。书的是:
羽林军父亡子随,军魂依旧。
书生写完之后,又走到最年轻的一位士兵面前问道:“小哥家住何地?”
那位年轻兵卒并拢双腿大声说道:“江国南阳人氏!”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书生又问道。
“长姐已嫁人!姐夫与我从军!”
书生默默点头,又在竹卷上记下一笔。书为:
江国北境少青壮,于南境征兵,连襟同为羽林军,国势略显空虚。
书生又走到一位士卒面前问道:“家中田地可有人耕种?”
“老父母牵牛犁田。”
“家中可有鸡畜牛羊?”
“十年不曾归家,尚不得知。”
“军中伙食如何?”
“三日食腊肉,七日宰牛羊。”
“可知卫帅年纪?”
“四十有七。”
“自从军来与卫帅可曾交谈?”
“不曾!”
“家中可有妻儿?”
“吾妇十六入我家门,小儿满月吾便从军,如今小儿入了私塾,去岁还收到了他所写的书信。”
“倘若衣锦还乡,你愿做何?”
“侍奉家中老母,种上五亩薄田,日出劳作,日落而息,便足矣!”
“倘若战死异乡,你可有言留下否?”
“此生报国,来世尽孝。命丧不悔,羽林长存。本是男儿身,又何必斤斤计较于这些,若是怕了战场,某家也不会来从军,更不会加入羽林!”
一连串的问题都是无关紧要,不涉及任何军事机密,都是些家常小事,书生问完这十位羽林军已经记了满满两竹卷。
“小生已无问题,打扰诸位莫要见怪。”
书生将两个竹卷放入书笈,又行一礼准备离去。
“杜公子,且慢!大帅给你准备了酒食,用过饭以后再走吧!”十夫长说道。
“多谢卫帅好意。小生还要去一趟云国大营便不打扰了。”
书生背着书笈向青泉方向而去,这次自弘立院出行天下,各方势力都要走上一遭,天下榜能够得到世人的认可,都是这些书生的功劳。
天下榜,榜书天下事。
上到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中有名之人皆可上榜,有些可排座次,有些则并列一书,此间差异都是经过广纳天下意见做出的准绳。
竹杖芒鞋,轻装书笈,万年间天下行走,品世间百味,观人情冷暖,只有这一遭下来才有资格被称为弘立书生。
每年南国弘立院都要招收数百位门徒,这些门徒最终能留下来的全是经历过天下行走,很多人吃不了这种苦半途而废,便也就没有资格入弘立内院学习。
第五十二章 绝情和尚徐姚
却说那上乾府城有座绝情山,山中住着一位绝色小和尚,容貌比平常女子都白皙,记得当初有个无知的樵夫在山间砍柴,忽闻面见恋绝情在山溪边挑水,远远的观望了一眼还以为是个美人尼姑,回到乡里后与人风传绝情禅师佛屋藏娇,后来这位樵夫便被人割去了舌头,第二日赤条条地悬在乡里槐树之下,再无一人敢论及此事。
今日绝情山上又生了热闹。
小佛堂桌面上盛着一碗清汤,汤水内落着三块儿豆腐,几根青菜叶漩在碗边,一碗热气腾腾的粗粮主食捧在手中。
这便是恋绝情三餐的色调,青灯古佛一日容易,一生便难。
“吱!”
院落柴门被缓缓推开,竹杖书笈落于院中石桌,书生拿起那放在墙边扫帚掸去身上的尘土,随之又取下脸上的风沙巾。
目藏星月,两道弯眉,些许胡渣更添男儿气,公子如玉气宇轩昂。
书生自顾走入小佛堂坐在恋绝情面前,二人这一阴一阳占了世间八分男儿相貌。
“快去取一双碗筷,饿了一路腹中饥渴。”
书生直接端起那清汤不顾任何礼节喝个痛快。
恋绝情无奈一笑起身去后厨再取碗筷添饭,等到他归来之时,书生已经抄起他的筷子把汤中的豆腐捞个干净。
“你现在做的这汤越来越没味道了,也不怕生了脖葫芦。”
书生指责恋绝情做的饭菜不香,口中所称的脖葫芦乃是南国的一种怪病,由于长期不食盐物,脖下会长个肉瘤一生无法根治,在南国北部缺盐州城十分常见。
“今年怎么轮到你了?弘立院的杜大少爷也要亲身天下行走吗?”
恋绝情对小时的玩伴也不做客气,不称僧侣,更不见公子。
“你都能从南国到燕国,我为何不成?”
这位书生名曰杜太平,是当代弘立院院主之子,千金惯养的富家少爷。
太平二字与祖师立心相对,源于一句圣言: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所见如何?”
恋绝情盘膝坐下,欲考校一番杜太平。
“战火烧身,岂有安民之土?三日前去了太谷州,府城内百姓十不存一,大月城下更是惨绝人寰,浮尸满城,累骨遍野,生灵涂炭,阴魂不散。如若无人引渡幽冥,时日一久只怕阴魂郁结生了变灾!”
地脉客超脱凡人,眼中所见的景象自然与凡俗不同,数万冤魂聚集一地,这种场面不生刹罗才怪。
“罪过,罪过!弘立院祖师不是传了正气引渡帖吗?”
恋绝情听到如此场面眼中也收了玩乐心,替苍生万民悲哀。
“写了一封,能力不够收不住!”
杜太平只是地脉圆满,那种数万冤魂飘荡的不毛地,就算弘立院院主亲至也束手无策。
“小僧随你去一趟,破下一年光景不信渡不了冤魂。”
恋绝情可是发过大宏愿,遇冤魂不引渡有违佛誓,一生也睡不安稳。
“且快饶了我吧!天下行走还未完成,于你在此地耗上一年父亲不落了我的皮才怪!放心吧!燕国起了战事,弘立院和宗政寺不会不管,天下的苦行僧与行走客藏得深着呢!那几派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这名义上都是破落户的事,大家分担一些起不了大乱。”
杜太平人间的事都还没有弄清楚,哪有时间去管冤魂。
“破落户?这万年书载中可还有他们的身影吗?早就消失在寻道路上了!你不去,小僧去!”
恋绝情对好友已经置了气,既然遇见此事,怎能视而不见,地脉客被世人尊敬的原因便是替凡俗解决这些不可知的麻烦。
“哎呀!早知道就不来你这讨饭吃,惹得一身腥,我且说好啦!只留一个月,其余的你想处理也好,寻他人清理也罢,与小生无关!做个和尚也会急眼!真是无妄之灾。”
杜太平埋怨了几句好友,狼吞虎咽的填饱肚子,从书笈上抱来竹卷整理这些时日的笔录,至于恋绝情则敲着木鱼做午间功课…………
“啪!”
柴门再次被推开,这次力道大了许多。
“小禅师,李某又来了。”
李开花交代好城内事宜便赶到了上乾府,与上次一般他又来寻这桥梁。
“李施主!”
恋绝情面上起了微笑,这有趣的人儿又寻上门来了。
“禅师有客?”
李开花在佛堂前停了步伐。
“一位好友,小僧与你介绍,此人名曰杜太平,南国第一才子。”
恋绝情话音未落,李开花脸上着实笑不起来,这便是南国第一才子,天下行会主君口中许诺的夫婿。
“小生杜太平,南国第一才子不敢当,未请教尊驾是?”杜太平在外人面前十分注重礼节,举手投足间可见高贵。
“寒川城,李开花!”
李某人对这位仁兄着实平淡,反观杜太平也收了礼节,他这半年来与瑶妹的书信中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名字,气氛瞬时尴尬,分外眼红也不做虚。
“二位莫不是要拆了小僧的这佛堂!”
恋绝情心慧眼亮,这二人脸上的刀光剑影最起码已经过了七八个回合,再这样看下去说不一定就真动手了。
“咳!久仰大名。”李开花说道。
“咳!如雷贯耳。”杜太平答道。
“阁下好文学?”
“尊驾喜谋略?”
“小生不敢当!”
“鄙人也不敢当!”
三两句李开花便败下阵来,出生农家的他哪有那么多文采雅量,美美的吃了一记文肓的亏,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二位平日里都是大度之人,今日怎么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可否告知小僧这是为何?”
恋绝情实在想不通二人怎么会变成这般,按理说二人性情应该相投,怎么见面就做言语冲锋。
小和尚想不通自然是正常的,情敌见面不问候祖宗十八代都已经算客气,都是少年儿郎,情字面前哪有什么才子和城主。
“李施主,请坐!”
李开花毫不客气地占了主位,与杜太平直面相视。
论才情,呃!算了。
论相貌,哎!罢了罢了。
论武艺,李开花看了一眼恋绝情,这……要不改日再论!
“李施主,这次来上乾府有何要事?”恋绝情为了缓解气氛开口说道。
“嗯!李某此次前来是想让禅师再做一次桥,李某家底薄,不可能每次出手两三颗地脉石,禅师可愿帮忙?”
李开花领了话茬摆脱了这尴尬之境,心中也平复了不少怨气,毕竟此次是为正事而来。
“和尚可要小心了,某些人看似颜如玉,实则鬼迷心,做不得好朋友。”杜太平已全然忘了礼节,讽刺挖苦解解酸意。
“禅师你也要当心,某些人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做不得真朋友。”李开花自然不能落了下风,言语夹枪带棍还了回去。
“和尚莫要轻信他人,某些人仗着鬼才谋略,想要在你手中套得好处。”
“禅师莫要轻信他人,某些人仗着几分文采,想要在你这骗吃骗喝。”
“李城主,你为何学小生?”
“但凡我读过书,能让你如此嚣张!”
“这般要练练?”
“合了某家心意。”
李开花将螭龙剑扔在地上一拳打向杜太平的右脸。
“啪!”
一记重击,杜太平英俊的脸上起了几道红印。他自然不能示弱,一拳还了回去打在李开花的左脸上。
就这样南国第一才子和寒川城城主不顾任何斯文在绝情禅师的小佛堂上扭打在一起。
这纯属硬撑之间的较量,你一拳我一掌,你一脚我一腿。休说什么螭龙剑,莫说什么地脉大圆满。
直到半个时辰以后,二人从佛堂一直扭打到院落,恋绝情则专心致志的念着佛经不闻窗外事。
最后二人都打累了,心中的气闷也都消的差不多,同时起身返回小佛堂。
“二位今日怎像孩童一般,不知气消了没有?”恋绝情早就为二人备好了清茶,一脸笑意的问道。
“今日暂且放他一马。”杜太平掩着肿胀的右脸说道。
“哼!放你十马!”李开花捂着紫青的左脸回敬道。
“李施主,想要贫僧作桥,只要你随小僧去大月城一遭!”
恋绝情说回了正事,数万冤魂的确棘手,李开花的螭龙剑乃是强大助力,如若不用岂不可惜?
“好说!”李开花知道恋绝情与姚冶之交情非浅,帮他等于是在帮自己。
“不过二位在路上可不要耍了小孩儿脾气!”恋绝情摇头笑道。
“什么?书生也要去,李某不去了!”李开花摇头说道。
“这庄客要去,小生也不去!”杜太平说道。
“嗯?李施主你的事情不办了吗?”
“禅师你……好!书生,这事儿咱俩没完!”李开花不得已答应了下来。
“你也要违背誓言吗?”
“哼!小生会怕他!下次让他一手一脚也能打到他跪地求饶!”
三人这奇异的组合便就达成了,一心向善的佛家禅师,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才子书生,平日里沉着谋划的边城之主。
第五十三章 行路方知天外天
翌日,清晨,尚有雨露。
小和尚负了个与书生相仿的经笈,手持柳木杖,脚踏粗帆鞋,行于前列开路。
庄客与书生则在柴扉前互不相让,争吵片刻后见和尚笑眯眯的原路返回,一人吃了一柳杖这才安心行路。
上乾府外难民多数已被遣返,但还是可以看到不少孤寡老弱在施粥棚前乞食,旱灾坏了年景,饿殍累道屡见不鲜,家府破碎只在一夜,留下的这些无依无靠者又能去往何处?
小和尚菩萨心肠自然见不了这些,与那守城卒攀谈了几句,守城将领便立即入城取粮周济难民。
随即小和尚又将自备的口粮全数分给老弱难民。
“老施主,小僧已无口粮,您待会领粥吧!”
恋绝情下山前换的干净佛袍上布满了难民争抢的掌印,口袋中再寻不得一块粗粮吃食。
“和尚,你这一路布施要何时才能到大月城?”
杜太平虽然口中埋怨,但也将自备的粮袋交给恋绝情。
“众生皆我相,救一命如造浮屠,若芸芸都活的安福,又怎会生冤魂不散,李施主你说呢?”
恋绝情为二人准备的粮袋,自然不能少了李开花的那一份。
“这能救得了多少?禅师不妨去与守城将领说个情况,让他派人将这些老弱病残送到寒川城,李某去一份书信自会有人收留他们!”
李开花何等聪明之人,恋绝情在此地逗留岂能救得了全部难民,点破不说破这便是佛家人的智慧。
“大善!李施主定得上天护佑。”
恋绝情与李开花不过两面之缘,但和尚的佛陀相面道行深厚,不然怎会推心置腹。
“庄客,小生的笔可落得紧,若是听了不善风声,莫怪遗臭万年。”
杜太平也生了佩服之心,但口中不能示弱,警醒之语也不能落下。
“哼!要嚼舌根随你!”
李开花就不信杜太平没有到过寒川城,李某人治下向来仁慈,自然不怕他人说道。
和尚的无形锁套便加在了李某人身上,一路风尘中只要和尚见到难民便要点上几句,李开花还未出上乾州已经写了七八份书信,由着那些难民涌入寒川城………………
杜水江分叉口。
此地是三州边界,杜水发源于上乾州,主干流入右平州河石城,分支流入太谷州大冯城。
波涛拍岸,层叠数浪,平原展望尽是沃土,只可惜常年水势泛滥邻岸之地无民敢耕种。
三人步行此地历时五天,李开花现在不得不与恋绝情说个细则。
“禅师,这几日李某收容了一万余难民,跨过此河后还望禅师收了嘴下神通,太谷如今是东海国的地界,民众归属东海国,沈红英自会处理,莫要挑起战事乱了稳定局面。”
李开花身后数十米外便是他治下土地,这一条河水隔的是四方势力,局面来之不易,李开花暂时还不想陷入战争漩涡。
“哎!也罢!李施主已做了大仁义,小僧不会咄咄逼人。”恋绝情凭借一张佛口救了万余性命,此时也别无所求。
“下游渡河吧!”
杜太平早已在竹卷上记下了这一笔,流传于后世。书为:
上乾和尚恋绝情,
玲珑佛口救万民。
寒川城城主李开花坦然受之。
……………………………………………………
大冯城,破落小猎屋。
一日赶路,天色渐暗,三人寻得一所小山屋,拾柴点火,做个落脚。
锅中沸腾煮的是胡林草,杜太平前几日还吃的新鲜,这两天看见这涩汤都有些作呕。
“又是这草落根!今日早间于你二人说还不听,若是脚程快我等已经到大冯城客栈落座了!”
“书生,你这是何意?嫌李某走的慢吗?”
三人中只有李开花是凡俗身,行脚速度自然比不了两位地脉客。
“二位,饮汤吧!二位心中有事不妨说出来,小僧给你们做个了断。”
“无事!”
“不曾!”
小破屋中气氛又安静下来,恋绝情坐在中间着实难受,只能另找话题。
“李施主,你可知阴魂之事?”恋绝情问道。
“李某见识浅薄,无缘一观,只听过羡幼轩可招阴兵。”
李开花不在地脉此列,当然不知隐秘。
“阴兵?荒谬!小生不见也知是细柳军魂,羡军帅身上必定佩戴了某个念旧之物,而且此物只得一次,聚军魂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但军魂还乡只需一刻。雷霆之后便寻不到痕迹。阴兵这种上层法门早就随大能消失在天地间。”
杜太平根据多年书载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就算羨幼轩可以踏破天权,也无法聚集阴兵。
“太平,你与李施主讲讲由来吧!弘立院记录最为清楚,说起来也方便。”恋绝情有求于李开花,自然要让他知道来龙去脉。
“这等隐秘不可流传于世,庄客你可明白?”杜太平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某自有分寸。”
“好!就从天下演变说起,弘立院记载可以追溯到数万年前的大天朝,当年的大天朝也就是如今的六国之地,那时的天下大能辈出,天材地宝随处可见,孕育的人物非今人可想象。
其后便是凤鸣龙吟年间,这时的修道之士也就是地脉客多如草芥,其中有十一位天尊人物脱颖而出,最强势的便是万魔窟万魔老祖。”
“万魔老祖?”李开花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之事,自然要追问个明白。
“不错,正是万魔老祖第五天!关于此人的记载都是些杂谈口传,其中最有名的传说便是临仙榭大家侍魔。
当年的临仙榭是天下第一销金窟,英雄汉的温柔乡,传说一日万魔老祖到了临仙榭砸下四万亿天品灵石!”
杜太平看着李开花不解的面孔,又补了一句:“灵石便是地脉石,现在各国之间流通的地脉石多是黄品灵石,至于天灵石早就无处可寻,弘立院内堂供奉的祖宗之宝中最珍贵的便是半块残缺地灵石。当时万魔老祖如此大手笔,十天尊之一的即墨大家亲身作陪三日三夜,临走时万魔老祖在临仙榭九楼巅书了这样一段话:
贫道向来一人,
喜杀伐天地,
赏阿鼻地狱,
历万家白骨,
爱人妻幼妾,
入天上仙境,
做到千州枭雄,
遇人鬼神共惧,
更说那万古骂名,
添为天下第一。
何等狂妄的言论,此言一出引来天道不容,天降灭魔檄文,十大天尊合力将其封印在天道地封魔洞。
至此开启十天尊纪年,后来由于天道失衡,修士摄取无度,破坏了运行法则,导致天地灵气尽散,无一人可通长生法门。久而久之后辈子孙都落了凡人。
现在我等所处的为十天尊末年,天下最强悍的不过天玑境,年岁一百出头已算长寿,没有通天神路了。”杜太平从起源讲到今时,万年沧海潦草几句。
“那万魔老祖岂不是还在天道地封魔洞?”李开花找出了话语中的端倪,问了细支问题。
“早已魂飞魄散!此事凡人记载乃是一场天落火石之灾,至于地脉客UU小说情况是这般,约过了八千年左右万魔老祖逃出了封魔洞,引来了世间浩劫,不知为何与当时最强悍的幽冥府起了冲突,据记载当年万魔老祖只身前往幽冥府,将当时司职于天道的拘鬼之地杀成了破落户,所有的拘鬼阴兵被斩于剑下,后来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万魔老祖身亡的消息的确属实,因为当年弘立院院主还开过一次葬魔宴。”
世间的记载不可能尽数完整保留,年代越是久远,留下的越是些只字片语,不过弘立院庞大的藏书量已经算是大功劳了。
“如此说来现在的冤魂便无人引渡,任其在世间漂流吗?”李开花问道。
“这也是天下还存在地脉家族的原因,通仙之道不留后人,但这渡鬼之路各家先祖都留下了法门,所以这也是云常两国将地脉者称之为引渡客的原因。”杜太平喝了一口草汤说道。
“这也太虚了吧!比那些走街说书的游方客都吹的玄乎。”李开花所接受的事实不过是近千年来凡俗的记载,真要说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人一时间难以置信,听这架势比盔甲客还要厉害,眼不见不做真啊!
“信不信由你,小生说的这些都是书文上的记载,至于是否真的发生过,那只能看先辈书生可否乃弄虚作假之辈?”
杜太平轻蔑的看了一眼李开花,农家庄客就是井底之蛙,说了这些天下大势与他不过是对牛弹琴。
“阿弥陀佛!个中事件恋家也做口传,万魔老祖确有其人,小僧不打诳语。”恋绝情所听的事迹都是师父口传,既然红尘大佛爷都存在,那万魔老祖想必也不做虚。
“若是天底下真当有这个时代那该是何等景象?可惜我等无缘一见。”李开花感叹道。
“没落修仙途也算一件好事,若天下都是些御剑横行的高强辈,世道浑浊,命如草芥,约束不了法则便是乱象!”
第五十四章 魅
大月城,刘家集。
却说当日羡鱼儿孤身穿军营,沈红英一念屠了两万城中百姓,耄耋襁褓一个不留,血水蔓延整个街道青砖石缝,垒砌的尸山无土可埋,一火焦之烧了整整两个日夜,那浓烟驱之不散萦绕在大月城头。
且道和尚,书生,庄客三人一行到了大月城地界,刘家集地处偏远,集上百姓多是逃了旱灾,只见那倒挂盈门酒楼下坐着一位拄拐老汉。
三人上前想要询问个情况。
“老丈安好,小生有事请教,不知可否方便?”
杜太平躬身一拜做的虔诚,温文有礼不落贵族气。但那老汉似乎睹若无物,自顾编着手中的麻绳。
“你若是这么问,那老汉还不知道你在叫他呢?”
李开花一步上前坐在老汉身旁,大声的在他耳边说道:“老爷子,眼睛不好吧?”
“外乡客吗?”老汉停了手中编绳冲着前方笑道。
“嗯!这集上还有人吗?”李开花从怀中取出一块粗粮馒头递到老汉手里。
“早跑完喽!半年前沿子下的水都干了,想活人自然要去州府闹上一番,估摸着时日快回来了吧!”老汉大口吃着馒头回应道。
“那闹兵灾了没?”李开花又解下水袋交给老汉。
“前几日凶得很,街上的马蹄声就没断过,估摸着南边又要打仗了!”六七十岁的老人双目失明,耳朵又不灵醒,逃难的人自然不会带上他,他只能等着燕国朝廷救济,但这希望已然渺茫。
“大月城方向有消息吗?”李开花问道。
“没事啊!前天老汉还去城中卖麻绳,街上热闹的很,就是没个照顾生意的,害的我这瞎眼老汉白跑了一趟,过两日再去试试!”
说罢老汉起身将麻绳整成一捆,只见他后背衣物上沾满了污血,让三人看的心惊。
“你要去大月城做生意吗?”老汉一边整理一边问道。
“嗯!老爷子有叮嘱的吗?”李开花反问道。
“多准备两双鞋吧!大月城街面上好久没修过了,到处都是水洼,不知哪个黑心婆娘倒了半街的泔水,又腥又臭把老汉的草鞋都泡烂了。”
“哦!知道了,这儿还有几个馒头你留着吃啊!大月城再别去了,从明天开始要打仗了,最起码要打两三年!”李开花信口胡诌道。
“我的天呐!那得填多少人命啊?多谢了年轻人!不过做生意可要实诚,这样卖的快,卖的多。”
“你老注意身体,我走了!”
李开花三两句已经套问的明白,冤魂不散确有其事,要不然这瞎眼老汉也不会听到那热闹的场景。
“阿弥陀佛,众生罪过啊!我等快去大月城!”
恋绝情眼中又起了悲情,不消这些怨魂,和尚绝不归家。
“无所寄托自然是愈演愈烈,不知今日我们走的进大月城吗?庄客,我且问你如何与此类人攀谈?”
杜太平第一次天下行走,万事遵循礼节,今日在这老汉面前折了戟,他自然要问个明白。
“书生不是什么都懂吗?哈哈哈!此事倒也简单,种庄稼的人知道哪里要施肥,哪里加些清水便可。道理等同,高门大户自有规矩,农家院落只知粗言。现在李某也算你师父了!”
“庄客,你讨打!”
李开花教了杜太平一课,不是所有场合都适用于上等礼节。
……………………………………………………
大月城郊。
飞禽走兽匿了踪影,浓烟笼罩整个边城,空气中焦臭难耐,城门大开过堂风呼啸之声如诉如泣,更显几分阴森恐怖。
“这几日已经演变成这般,白袍军一走失了镇压,厉鬼衍生,这城进不得!”
杜太平在城墙上写的正气帖已经淹没在浓烟中,昭示着阴城凶悍。
“贫僧从未见过成型如此快的厉鬼,就算冤魂相食至少也需百年光景。”
恋绝情一双莲花佛眼也看不清这漫天漂浮的冤魂,相传养鬼之地需处极阴,又要人烟罕至,且天地孕育极其耗时,一般屠城之地要不了几年便会又生人烟,加上行路引渡客留些文笔印记便会相安无事,哪有几日就生了厉鬼的地方。
“若真是阴修客,凭我二人只会白白送命。”
鬼修魔傀这种东西早就随着万魔老祖的逝去淡出人间视线,若无大魔道者指导厉鬼只能通过相食演化,一旦具象成型天玑境才有回转的余地,杜太平二人只是地脉境算不得高强。
“咳!可以进城了吗?”
李开花自然听不懂这些,也看不到二人所述的景象,在他眼中除了一些地上的污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弥陀佛,空谈无益!入城便知,李施主请!”
“李某先行!”
正所谓不知者无畏,李开花可没有那么多顾虑,踏步入城而去。
身后二人见到的景象却是浓烟阴气纷纷规避李开花手中的螭龙剑,让开了一条阳关道。
“这剑真乃仙家器。”杜太平从未见过如此强力的法宝,那些冤魂不是在避,而是在瑟瑟发抖的怕。
“李施主身上藏的东西可不止眼见如此,以后你便会明白了,贫僧已经尝过苦头。”
恋绝情念了几句清心咒,步踏而过,脚下生莲,自成佛家屏障,紧随李开花入城。
“是吗?”
杜太平戴上风沙巾,周身迸发出一股至刚至阳的气焰,冤魂稍有触及便会被灼伤。
三人入了城门,恋绝情与杜太平惊见面前场景,城门上空一团黑云倒置漩涡,漩涡中心处浮现一张血盆大口,周围冤魂只要沾到漩涡,便会被吸入血口中,每入一个冤魂,那口便大上一分。如今已有半扇墙那般大小。
“化了法相,天玑不破,和尚你要送命可别拉上小生!”
杜太平见过此中记载,这种妖孽他们可降服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贫僧先来!”
“嗡!”
恋绝情双手合十念起了伏魔经文,只见念珠拂过头顶,双眉一弯,面上起了怒色,瞳孔中绽放出金光。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怒目金刚幻象从恋绝情身后撑起三丈有余,手持虚幻大佛珠,降妖伏魔就在此时。
“哎!”
杜太平叹了一声,从书笈中取出一个木盒,木盒中放着一支金笔。
书生以气作墨,龙飞凤舞书了几行小字。笔势一收,人即定身,精魄出窍,幻化一把利剑悬于当空。
“浩然正气帖!”
说时间二者同时出手,利剑破空,金刚掷佛珠,全数击向那冤魂凝聚的血盆大口。
蚍蜉撼树,自然惹来血盆大口的雷霆怒,一口将利剑与佛珠净数吞没。
二人虽然修为浅,但所用的功法都是当年大能的结晶,血盆大口自不量力以为可以消化,谁知那两物沾阴气便爆,将倒置的黑云漩涡炸开一道缺口。
缺口一开数百亡魂纷纷逃散,随之一堆红色之物漫空飘落,定睛一观全是女儿家的肚兜,杜太平定住的身形脸上还稳稳的落了一个。
“人间路如此难行,且不苟活一生,诸位公子为何要来送死?”
这声起于阴风,显于黑云漩涡,那血盆大口化作了娇艳欲滴的红唇,忽闻面如流云飞月,貌化倾城,一展红罗裙,精致锁骨更添妖娆,红飘纱帐落闺床,时露春色不掩白玉,美人儿就这般斜躺在半空中的红床上。
杜太平此时精魄已然回窍,面上这女儿肚兜让他羞愧难耐,再加上半空中这个衣着不整的娇艳女鬼,两杆鼻血滴落胸前。
“书生,你看到了何物这般激动?”李开花无缘欣赏这一幕,但书生的鼻血他可观的真真切切。
“成何体统!有伤风化。”
平日里三教理法约束的南国第一才子可是正经书生,女儿家的面貌都不曾多观一眼,自认为坐怀不乱,但当真有这场景鼻血可不骗人,年轻人的道行还差的远呢!
“公子,可否还奴家肚兜?”这美艳女鬼见了俊俏书生自然少不了调戏几句。
“好你个宿城阴魅!今日定让你命丧幽冥。”
书生口中气势很足,但却不敢抬头再看一眼这女魅。
“奴家本来已死,又何来幽冥之说?”女魅继续调戏道。
“和尚,和尚!快说两句,容小生止住鼻血再与她决一死战!”
杜太平别过脸去双手止血,不知为何今日鼻血如此充足,久止不停。
“女施主,既已身亡为何不归幽冥?迫害人间为非作歹,来世难登极乐!”
小和尚可比书生有定力,年幼时老和尚带他上过红楼,而且不止一次,见得多了也便就是红粉骷髅了。
“来世?奴家不敢奢望!至于做人尚不如畜生,又何必呢?”
女魅已经不是一个亡魂,只不过是一个具化的怨念,与她讲这些毫无意义。
“禅师,你在与谁说话?李某怎么看不见?”
李开花抬头望向半空中,除了阴云空无一物,这二人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这书生看着云朵都能流鼻血,玉瑶绝对不能让给这种货色。
对,绝对不能!
第五十五章 好大的火气
宿城阴魅者,邪也。
相传当年第五天被困天道地封魔洞,十天尊门人为彪炳世间正道,屠尽魔道鬼修,焚烧邪派功法,诛灭千派惨象。
然而万魔老祖逃出封魔洞后闻世间只剩他一魔修,放出狂言:不出十年天下行走尽是魑魅魍魉。
加之第五天喜钻研各种奇淫鬼道,常囚禁敌手魂魄,用于折磨试新,一旦有了新玩物,旧时残缺的厉鬼魂魄便会被随意抛弃。
这些残次品在第五天眼中不屑一顾,但留在世间便成了泼天祸害,有些阴魂实力强大屠城掠地残杀凡俗。
后世人统一将这些阴魂归于魑魅,以性别区分,男者为魑,女子作魅。又以地域划分,闹市聚居中为宿城,群丘密林为走山,河流湖海为落江。
今日大月城中这个新生的厉鬼阴魂便是宿城女魅。
成魅须有主体,也便是怨念最强的那个魂魄。这个绝色女魅的执念乃是聂家老怨女。
若常在大月城行走的人,必定知道城西有一家米粮铺子,这铺子是聂家几代经营的成果,由于粮价便宜,经营诚实,广受大月城中百姓好评风。
传至这一代便是聂如玉,这个老妪绝对称得上大月城一奇,五十有四不曾婚嫁,每日坐在铺中殷殷切切目向北方。当年燕国先皇还特赐一道成婚圣旨,一直悬在米粮铺子最显眼的位置。
说起这聂如玉,不得不提一位老大人,他便是当日被砸死在无极殿中的銮潭伯爷温仁百。
温仁百,太谷大月人氏,青泉郡主的夫婿,当朝文革院大学士,写出安抚戈狄三策的功臣,更是当年慕容简的文词老师。
书生配闺秀一直是传唱的佳话,游方客口中娓娓道来多不胜数,但都是愿景美好,佳人成双的期许。
温仁百也是出自于穷酸书生,曾在聂家府中教习儿郎文词,一日府中金银被盗,管家栽赃于温仁百,聂家老爷要将其扭送于官府,聂如玉仗义执言救下温仁百,书生起了倾慕之心三番两次送了书信,聂家在大月城本是大户,提亲之人络绎不绝,聂家小姐又是好文雅之人,对诗词歌赋有着一定境界的自解,糊涂读过几年诗书的温仁百写的这倾心爱慕之词自然入不了聂家小姐法眼。
温仁百自此下定决心刻苦发奋要写出绝顶的诗词让聂家小姐刮目相看。
三年光景,文学鬼才温仁百积攒了大量的诗意涵养,出口成章辞藻华丽,于是乎一篇名曰《赠如玉》的词赋横空出世。
当时震动了整个燕国文坛,就连南国弘立院都将此赋收录天下榜,温仁百更被当年的燕国书生称为词法大家。
三年如一日,更有绝世词,如此诚心自然是打动了聂家小姐,二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故事总有曲折,温仁百如此才情自然得到了先皇的赏识,命他奉诏入京。
书生临走之时与聂家小姐定了功成名就之约。聂如玉观着自己的温郎踏马而去的背影,定格了一世鸳鸯,非他不嫁。
温仁百入京之日京城街面上全是围观的大家闺秀,那种场面只有冠军侯霍南道可与之校上三分火候。
当时北境戍边的还是青泉王慕容羽,他膝下有一爱女名曰慕容朵儿,此女一眼便看上了温仁百,耍了一番女儿脾气让老王爷入宫求婚旨,先皇自然乐见其成,颁布成婚圣旨。
温仁百当然是强硬拒绝,即便同朝官员劝他得了驸马位日后可平步青云,但温仁百不为诱惑所动。
第二日上朝,温仁百说明了与聂家小姐的相识相恋,恳求先帝另颁旨意,是他与聂家小姐完婚。
那时的温仁百位微言轻,加上圣旨又不能朝令夕改,先皇顿时勃然大怒,温仁百也有书生气节,一头便撞在盘龙柱上。
先皇无奈只能想个折中的办法,让温仁百娶慕容朵儿为妻,纳聂如玉做妾。
等到温仁百醒来之时,青泉王已经安排好婚宴,燕国重礼法这等于慕容朵儿已是温仁百之妻。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大月城聂如玉耳中,女子温婉一笑只说了一句:“温郎绝不会如此。”
万般悔恨的温仁百带着陛下的圣旨回到了大月城,本来衣锦还乡可谓祖宗荣光,但温仁百第一时间便赶到了聂家米铺。
聂老爷笑眯眯的道了一声贤婿,只有那铺前呆坐的女子一直望向北方京都。
“如玉,小生回来了!”
一句话,聂家小姐姣好的面容上挂上了泪珠,但还是望着北方不理会温仁百。
“如玉。”
温仁百上前轻轻握住聂如玉的柔荑。
但聂如玉缓缓将他推开,如泣如诉的说了一句:“你不是温郎!”
至此温仁百每年今日都会来大月城,聂如玉则还是望着北方,起初泪流满面,最后无泪可流。
此生既然许了功名,又何必谈花前月下!光宗耀祖本是儿郎事,女子只牵挂那大月城中踏马离去的背影,她要嫁的是那个温郎,心底里再容不下銮潭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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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几句前尘往事,再观这绝色女魅。
玉指轻弹,黑云化作红飘带,这红带来的厉害。直击恋绝情天灵盖。
恋绝情观了一眼还在止血的书生,脚下一踏凌空抽身,随之口中念了一句法咒。
一朵白莲缓缓从和尚胸前飘出,瞬间化作一丈有余,将恋绝情身体包裹。
“嗖!”
那红色飘带立即缠绕整个莲花,佛咒黑云相接处,可以看见数十个冤魂正在撕咬莲花本体。
“咔咔咔!”
莲花不敌这长满冤魂利嘴尖牙的红飘带,恋绝情双目中崩出两行血泪。
李开花此时更加着急了,书生无缘无故的流鼻血,和尚现在又流血泪,这到底遇见了什么东西?
“禅师,你可无恙?”
“李施主快快请那异乡施主,贫僧支持不了片刻!”恋绝情已经使完了浑身解数,依旧奈何不了这女魅只得求助于李开花。
李开花无奈的说道:“这几日城中经营消耗的厉害,李某没有银两换那地脉石,禅师可还有当日佛珠之类的东西?”
李开花已经摸清了这螭龙剑的铁律,唯有等价交换才能请来方外客,空手套白狼李开花已经试过无数次,螭龙剑不吃这一套。
恋绝情眼中一转,立即对杜太平说道:“快将金笔取来!今日渡魂只能靠李施主的手段。”
这性命攸关时刻,杜太平就算再心疼祖上金笔也只能将木盒扔给李开花。
“书生!快捂住!鼻血又下来了!你这富家公子到底是身体好啊!吃的补品太多正好泄一泄!”
李开花取出金笔还不忘调侃这守酸腐礼节的书生。
“莫要说这些!快些降了这妖孽。”杜太平义正言辞的说道。
“公子就这般痛恨奴家吗?奴家难道不美?”
这女魅对书生颇有好感,其中牵挂也不乏温郎的影子。
“庄客!小生要骂人了!”
杜太平哪敢抬头与女魅挑衅,一眼都惊了魂魄,这女魅着实可恶,定使了妖法让小生止不住鼻血。
“天地三清,乾坤借法!”
这八个字一直是李开花心中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念出这八个字无论何等凶险的场面顷刻间便会化解,只是有时出来的人让他着实头疼,他可不想再挨小师妹一嘴唇。
八卦落地,人影浮现,金笔化作粉末尽数被宝剑吸收。
一身密宗佛袍撑起骨架。
不错!全是腐朽不堪的骨架,没有一丝肌肉痕迹,走出来的便是这个人体骷髅架。
头盖骨上,眼窝中点缀着两团幽冥火,满嘴的牙齿参差不齐,甚至有几颗已经腐朽脱落。
“不死骨!”
书生看到这骷髅人想起了天朝记载的不死骨。
五根脚趾骨落地,走起路来咯吱作响,不死骨看见李开花后,眼窝中的幽冥火旺盛了几分,随即右腿骨落地尊称道:“暗影堂黄字位首席王小赞见过盟主!”
这次的身份还算正常,大约是某个杀手组织的头领,李开花好奇的是这个骨头人如何发声说话,这下巴骨也没有动啊!
“起来吧!王小赞本盟主问你,你可看见这周围有何异象?”
不死骨环视了一圈随即说道:“一位和尚,一位书生,一个坐在半空红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
“衣……衣衫不整!哦~!书生,你思想龌龊了!”李开花刻意回头看了数眼,只怪自己实力不足,见不得这般美艳景象。
“王小赞,本盟主的话你可听?”
李开花已经遇到一位自称采花大盗的石头人,自然要与这骷髅人询问个明白。
“燕云十六州暗字令,皆以盟主为首!盟主千秋万代,立鼎江山!”
不死骨将佛袍一撩,双腿骨生风,膝盖骨落地将周围街道青石砖尽数震碎。
“你好大的火气呀!”李开花淡淡的说道。
“盟主这乃是您创下的规矩,双膝落地跪的越深越表虔诚,若有冒犯,请盟主赐罪,属下绝无怨言!”
“呃!那以后就别跪了!改站着说话。”
“是!属下回去以后定告知十六堂堂主,一万四千暗隐定当从命。”
第五十六章 赠郎君
世说风云,看那山河景,道听一耳,更有万古常青树,案牍几笔道不尽人间一分情,荒唐言下何处有真心?
不死骨,出自于大天朝文献,其中与之关联最有名的便是御剑携酒的游方道人。
这位道人是修士的最早记载,在此人之前各方文献记载的多是奇珍异兽,山精河怪。也可以说是这位道人的出现才让远古之民生了求仙访神的愿景,开启了万剑御空的时代大门。
至于这位道人姓甚名谁已深藏在历史长河之中,后世地脉客敬称他为泰一天尊,天尊之说也是由他开启,泰一的出世修为便是天尊的准绳,至于他的隐世修为后辈天尊望尘莫及。
“王小赞,诛了那女子。”
“是,盟主!”
“且等片刻,本盟主如何才能看见那女子?”
李开花可是秉着观战心态说出此话,绝对不是因为要看什么身材样貌之类的龌龊思想。
“盟主神功盖世,属下马尘不及,心中只得一个笨办法,望盟主见谅。”
王小赞灰黑的骷髅指缓缓探入眼窝,指尖分流出一小股幽冥火,点在李开花额头,那幽冥火悬停燃烧不生一丝痛觉,李开花眼前豁然开朗。
城上的乌云变成了摩肩接踵的悬浮怨魂,阴风呼啸可见漫天攻势,李开花头皮瞬间发麻,心惊胆颤倒退数步。
“果真是冤魂宿城,王小赞动手!”
李开花将螭龙剑做了拐杖,支撑片刻后镇定心中思绪,达到坦然处之。
“属下领命!”
不死骨声音未落,脚骨一转已踏在女魅红床上,这三四十米的浮空距离瞬间便至。
“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姑娘,某家送你上路!”
王小赞想不通盟主今日怎么转了兴致,一般遇到这种绝色佳人盟主都会收入芙蓉帐,舍得诛杀还是头一次,难道真如传言那般盟主现在改养男童了,好分桃之癖。
王小赞想得一身恶寒,决定以后尽量在外办差,不然以他的英俊面貌只怕逃不出盟主的魔掌。
女魅具象成型也非等闲辈,红飘带再次出手瞬间将不死骨裹在其中。
那附着的冤魂猛力啃食王小赞的腐朽骨架,密宗佛袍都咬了几个窟窿。
“莫要挣扎,燕云的阎罗王让你死,你活不到明日!”
不死骨眼中的幽冥火瞬间燃烧半丈,自左眼喷发而出,冤魂触及立刻漫身燃烧,片刻间烟消云散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啪!”
王小赞从左边脊椎骨上扳下一根肋骨,那长条肋骨立即附着幽冥火,幻化成一把火焰刀。
“某家还俗前在吐蕃密宗学艺,师承大轮明王一派,这火焰刀是本人的看家本领,请女侠赐教!”
江湖儿女校阵前都要抱出自家名号,以免落个偷袭的恶名,被武林同道耻笑,王小赞自然也不例外。
说时间王小赞使了一记横侧撩,那幽冥火之势延伸一丈,直接将红床从中劈成两断。
女魅吃痛又散了不少魂魄,原来红床也是具象本体,其中至少附着了一千冤魂,一记火焰刀便让他们魂飞魄散。
“嗖嗖嗖!”
女魅身后彰显出七八到红飘带,相互连接又将王小赞困在了红牢之中。
“姑娘,不必留手!心慈手软便不是江湖。”王小赞看这女魅只困不杀好意提醒道。
女魅何曾不想杀了眼前敌人,但成型时日尚短,就会这红飘带的攻击手段,哪里还能生出其他变化!
“公子,奴家以身作价,求公子饶过一条性命。”女魅见识了这火焰刀的威力,已经生了畏惧开口求饶道。
“如果是平日里,某家也想尝尝颜如玉,但今日定斩不饶。”
王小赞竖劈又是一记火焰刀,这次刀身附着的幽冥火有三丈余长,破开这红带牢如玩耍一般。
世上人总说旗鼓相当四字,可这种场面真是太难见了。王小赞的实力完全碾压女魅,过招三五回合便可见性命攸关。
女魅不敌化作一团黑云俯冲城主府,欲要遁地逃脱。
人影一闪,女魅还未落地,王小赞已经持刀在府门前等她。
“散魂!”
这是女魅的最后手段,将多日凝聚的冤魂尽数放出,化作数十条红飘带击向不死骨,本体则趁势逃入地下。
“休走!”
王小赞连挥三刀,一刀气焰更比一刀长,只可惜还是生了差错让女魅遁入了地中。
“轰!”
巨大的倒塌声响,整个城主府毁成平地,李开花等人也在此时赶到了城主府前。
“属下无能,属下罪该万死!”
王小赞见李开花到场,立即双膝下跪猛力叩头,坚硬的头盖骨在青石碎砖上砸的大响。
“可有手段追击否?”李开花问道。
“属下这就想办法!马上想办法!望盟主容个片刻!”
刚才出场还沉着冷静的王小赞此时说话都带了颤音,生怕盟主雷霆一怒丢了性命。
“属下愿脱身去地下搜寻,盟主稍待片刻!”
不死骨眼中的俩团幽冥火缓缓飘出,整个骨架碎了一地,只见那幽冥火随着女魅足迹潜入地底。
“这厮不会跑了吧?”李开花摇头打趣道。
和尚和书生不敢接这言语,庄客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随手便可召来如此强大的方外客,这容得别人一世修为做了幻影,真是天外有天啊!
李开花看二人不言语,也便停了口舌,此时多言犹如显能,惹得他人不喜,倒不如静静等个结果。
约莫过了两三炷香,幽冥火缓缓从地底升出,牵引着一个粉红色的肚兜。
王小赞回了躯体,将肚兜交到李开花手中说道:“属下幸不辱命,这便是那女子的本体!”
“书生,送予你做个礼物。”
李开花将桃红肚兜抛到杜太平手中,书生满脸尴尬,扔也不是,拿着也不行。
“阿弥陀佛,送回去交于弘立院主,看这女魅如何处置?”
既然生了神智,便算一条生灵,不枉杀乃是善良本性。
“盟主,属下已完成使命,不知还有何吩咐?”王小赞问道。
李开花看了二人一眼,示意他们随意发问,恋绝情便开口问道:“王施主,这地下可有异物?”
恋绝情对于这女魅如何化形有些兴趣,不知是何物指引能让她夺天地造化,生了神智。
“嗯!”
王小赞洋洋不睬的回应了一声,他对这些无名之辈不屑提携,也不想与之攀谈。
“到底是何物?”李开花正主开了口。
“回禀盟主,属下追这女子入了地底,约有三百丈左右立着一个石碑!”
“地下石碑?”
“正是,石碑周围附着铁链,最上方立着一柄剑,属下无能,使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那女子便是附在剑上。”
李开花今日长了见识,真有地底幽冥一说啊!
“还有呢?”
“石碑上刻着一段话,题为埋剑赠郎君,渡尽天下魂。
正文所书乃是:
他向来一人,
喜盛世繁华,
赏高山流水,
历九死天劫,
爱倾城绝世,
入俗间风云,
做不到孤傲梅花,
达不到遗世独立,
别说那更古长青。
添为天下第十一人。”
“好!你且退下吧!”
“属下告退。”
……………………………………………………
八卦隐了踪迹,和尚,书生,庄客坐在城主府前的碎瓦砾上,看着漫天漂浮的冤魂。
“王小赞说的那段话好是熟悉,你们觉得呢?”李开花笑问道。
“的确如此,女魅已除,小生还要继续天下行走,二位来日再会!”
杜太平背上书笈,这一刻的见闻他不知该如何记载,如若道出庄客有此宝物,必然会引来天下地脉客疯抢,到时庄客丢了性命,日后谁人与自己打个痛快架,倒不如让它随着大月城百姓沉于风中。
“书生,肚兜可收好了!”
李开花一句高喊,杜太平走了个踉跄,却未回头继续前行。
“禅师,我等回上乾州吧!”李开花起身说道。
恋绝情摇头一笑从怀中取出书信交给李开花,随即说道:“李施主只要将此信交给姚施主,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好你个和尚!你不回上乾吗?”李开花笑骂道。
“贫僧便不走了,念上几年往生咒,功课也做的充裕。等到何时还了大月朗空,街道上多了人流车马。贫僧定去寒川城讨一杯清茶,食两碗豆腐,做个犒赏!”
禅师言出必行,大慈大悲普度冤魂。
“那李某便告辞了!等到来日必定给你做个大媒,送上两位天仙女子!”
和尚渡己也渡人,而庄客还有几万张口等着他奔波,各司其职,各算功德,当然也不会忘了承诺,和尚还紧着思春呢,庄客的媒人逃不了。
“贫僧等李施主的好消息。”
和尚这一笑,真的像那佛祖。定了身形,口中绽放莲花,佛珠儿掌中过,只见一冤魂跪在和尚面前,静静听他诵经。
“和尚是实诚人,书生是狡猾辈,只有李某这庄客活的逍遥自在。”
燕国小调又在口中起,庄客扛着螭龙剑出了城门,广阔的天地还等着他呢!
第五十七章 报应不爽
说罢了魑魅魍魉,却看燕国风云。
小皇帝慕容简逃出蓟都,携文武官员落了昌黎州,节度使林先雄让出大府献于皇帝做了行宫,但这节度使府再豪华也比不了皇宫,衣食住行差了档次,皇帝陛下怎能开心?
府内大堂,文武官员站的拥挤,小皇帝闷闷不乐地翻阅着奏本。他现在有些怀念皇宫中的宦官婢女,更想那龙床上的金丝软枕。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奏对?”
小皇帝已经有些后悔掌握执政大权,这权利与原先想象中的指点江山,勾绘景河蓝图不同,到了细微处,各州各府的民声祈愿,沙场军旅的粮草银钱,朝臣官吏的公文私事,甚至天灾地祸的补救方案,一笔一件汇聚成堆积如山的奏章,每日批阅至少要有四五个时辰,更有些文官为了显示文采写的冗长繁琐,小皇帝读起来晦涩难明,又不能当堂指责失了天家学问。皇帝这门功课真不好做。
“臣有事要奏!”
“讲!”
“车骑将军去北丰募兵已有半月余,是否应该召将军回防边界,以免东海贼寇起了异动。”
如今燕国的车骑将军便是羡鱼儿,当日皇帝入昌黎城,羡鱼儿便马不停蹄的去北丰老家募兵训练。
“此事朕自有定夺!”
小皇帝说的霸气,其实不过是一厢情愿,那封赏车骑将军的圣旨早被羡鱼儿拒了回去,慕容简暗自骂了一番又不易伸张。所以百官至今认为羡幼轩便是车骑大将军。
“陛下,余贼凶悍,不得不防!”
“大将军已去了东境边界。上乾,右平,岑百三州各抽调了一万兵马,加上两万庭卫军,还守不住一个余贼吗?”
大将军赵甫在昌黎岑百一线筑起了边防军,庭卫军战力自然不用质疑,再加上三州节度使手下抽调的兵马可保东境平安。至于反攻东海国占领的三州,小皇帝早已不做奢望,如今燕国手中所剩的五州半地界只能求自保。
“陛下,可前将军所言……”
“啪!”
慕容简将精致的茶杯怒摔在大堂上,开口骂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真的要让朕退位吗?”
慕容简说罢,文武官员全数跪地齐声大呼:“臣等罪该万死,望陛下三思!”
慕容简满目悲凉的看着这些官员,退了两步坐在椅上久久不言。
终于小皇帝屈服了,是百官逼他,也是形势相逼。
“朕去求太后!”
原来当日的内乱已经埋下祸根,童文童武两位偏将军是太后的侄子,更是西境十万大军主帅童国臻的亲儿,童大帅力守云江两国精兵猛将之时京城传来噩耗。
两个儿子死于内乱的消息落了太后家书,童大帅当时还在洗漱,听到此言两脚踏空直接栽在木盆之中,等亲兵将大帅扶起时,那木盆中清水已经全部变成了血色。
童大帅缓了片刻咬牙切齿的说道:“上奏本,让小皇帝提赵甫的人头来见我,不然本帅敞开西境大门,放云江两国狼虎之师入境。”
随即,大帅府,先锋营,后军卫七十二名将领各自上书,一卒一封。
七十二匹加急马悬着通府令箭,马踏昌黎城下,兵谏皇帝慕容简………………
节度使后府,清幽小院。
童太后坐于院中,手中抓着一把细粮喂养庭院内的信鸽。
“太后,陛下来跪安了!”
“请皇帝进来!”童太后雍容华贵,继续喂养院中信鸽。
慕容简恭敬地走入院内,双膝跪地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战事改了国家现状,小皇帝本想在亲政之后撤换所有童家外戚,但如今的局面除了童国臻之外又有谁能守得住蒙天白,卫元卿之流。
“皇帝请起吧!如今国事繁忙,皇帝怎有闲心来哀家这小院寻清静!”童太后对自己的儿子知之甚深,如果不是真到了危急关头他绝不会来求自己,所以兄长的重压已经给足了。
慕容简放下了皇帝的颜面,伏地说道:“请母后帮帮儿臣!”
“哼!当日在仁寿宫外皇帝可还记得哀家?如今你已掌了一国之权,求我这老妇又有何用?”
皇家自古多薄情,权力害人尚不浅,总有人说若当上了皇帝会怎样勤政爱民,和睦后宫,但真走到了那一步眼前便是泥潭水,停住也会沉,走起也会落。不需一叶便可障目,那朱红玉笔上的一根生杀毫毛便可挡住所有光芒。这就是巍峨皇权,这就是无尽**。
“儿臣知错了!日后无论何事都会与母后商议,望母后帮朕这一次!”
一万将士的性命加上三十万人口的蓟大都换来的就是这竹篮打水一场空。世间没有后悔药,此一时彼一时,心境怎会一样?
“哎!皇儿啊!你自小便是聪颖,就是性子急躁了一些,母后看着你长大此次教训万般要记住。”
外戚大山一直不在皇宫内,而是那西境十万兵马,朝廷**,国弱人欺,这劣马的骨架少不了童国臻。
“母后教朕!”
“此事也不难,我那兄长也是忠君体国之人,只要皇儿追封我那两个可怜的侄子,再以赵甫人头作保一切便会相安无事,西境固若金汤,无人可犯!”
“可东境庭卫军又有何人可以挂帅,赵甫斩不得,其他的万般都可以商量,钱财也罢,官位也好,朕一律允准!”
小皇帝还是有些良心,赵甫给他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如此帅才燕国难寻,他若一死,东境就算再堆十万兵马,也如无人之境。
“皇帝,前将军的脾气你我都知道,更何况还有蓟王,他本就是庭卫军的主帅,如今再掌帅印也理所应当。皇帝要三思啊!”
“朕明白,母后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小皇帝愁云惨淡的起身,望着咫尺的院落门迈不出一步。
燕国双璧,可保无虞。
陈兵千万,难叩国门。
小皇帝还记得当年自己写下的十六字评语。如今慕容简要亲手斩断自己的一条臂膀,以后这燕国局势就更加飘摇无依,做皇帝好难啊!
……………………………………………………
再说寒川城李大城主。
那日李开花回了上乾州,与姚冶之一番讨价还价,以三成赋税作托得了城主宝印与官家文书,落马回寒川心情好是痛快。
寒川城楼上,几十位民夫正在牵引着一块巨石填补塌墙空缺,明玉辰亲自指挥以免出了伤亡。
“三哥,晚上来府中喝两杯!”
城下的声音传来,明玉辰本来阴沉的脸上挂上了笑容,大当家回来了岂能不喜?
“城东这两天开了一个酱肉铺子,别忘了买上二斤,少放辣啊!”
“嗯!要不给你弄一份下水!”
“别了吧!膻的慌!”
明玉辰与李开花应了两句继续指挥修补城墙,李开花则牵马入城。
李开花刚到了街道拐口,牛千儿正领着人马巡街,快步迎了上来。
“大当家。”
牛千儿穿着甲胄单膝跪地,右脸上新生的肉塌了一块,笑起来如哭丧一般。
“起来吧!晚上到府饮两盅啊!”
“得嘞!小的前日拉兵去洪家集训练,弄了两坛杏花酒,晚上孝敬大当家!”
“酒是好东西,莫忘了给银钱。”
“大当家放心,那顿鞭子小的记的清楚,自那以后不敢少了百姓银钱。”
“哈!那就好好整两盅!”
牛千儿领兵继续巡街,李开花则回了府邸。府门前田万禄与近卫士卒正在攀谈。
“万禄!”
“末将拜见主上。”
田万禄跟着李开花时日最短,加上又在军中待过,现在领了亲卫头领说话更是恭敬。
“待会去城东酱肉铺买十斤熟肉,别忘了叫上张马夫,晚上大家聚聚。”
“四爷不在城中,昨日又运了几车胡林草去边线了!”
“怪他没口福,且去买吧。”
“是,主上。”
李开花入了府邸大门,王二娘正在教训几个不懂事的伺候丫鬟,见到李开花立即眉开眼笑。
“开花回来了!”
“二娘别那么大火气,教训几句莫伤了身体。”
这几位丫鬟则纷纷落跪,她们都是难民出身,如今讨了好活计,自然要受主家训。
“都退下吧!二娘,今日要劳烦您多炒两道好菜,儿子要请人来府上作宴。”
如今李家又住一府,时日久了自然没了生疏,李开花倒也认王氏这个娘亲。
“好!我这就去准备炒几道好菜!”王二娘应的舒心。
“父亲,今日没在家吗?”
“他就是个天生劳苦命,待在府中享不了福,今日又跟着你二弟去衙内记花名册了。”
“这样也好,父亲的字一般人望尘莫及!权当是个嗜好!”……
李开花又与王二娘说了几句家常,回房后放下宝印文事,到了晚间,李府便热闹起来。
门庭初创都是自家兄弟,没个什么礼节记挂,今日又是喜事自然百无禁忌,酒过三巡,李开花已经吐了两遭,周围人还拉扯着不放,不知后来又灌了多少,一直到天色麻亮这才作罢。
第五十八章 将军饮马好烈酒
日头上三竿,好一个艳阳天。
“大将军,该起了!”
亲兵在帐外低声呼唤,大帐内一张羊皮架子床上赵甫缓缓睁开双眼。
赵甫是个勤奋将军,鸡鸣点卯,晨时练剑,几十年如一日风雨不改,但今日却睡了个痛快觉,浑身乏气尽散,落个好精神头儿。
桌面上摆着午宴,一整只流油鸡,半扇羊腿,还有他最喜欢的牛舌头与青泉酒。
赵甫也不梳洗便盘坐在木案前大快朵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使用大将军特权命人买酒,青泉城酿的酒号称燕国最烈,入喉如刀烧,裹腹上蒸笼。
眼见着一只鸡剩了骨架,凉拌牛舌也只剩下酱汤,赵甫酒足饭饱撑了个懒腰,面带笑意的走出大帐。
帐外草场中十四位军中偏将跪成一列,十四柄红穗宝剑出鞘立于身侧,盔甲染了一夜尘土,将领脸上却无半点疲劳意,个个跪的笔直。
“大将军,末将求您兵谏吧!庭卫军两万一千兵卒愿随大将军回昌黎!十人围虎,誓死追随!”
二十年戎马生涯,幸有名帅,从军初心,誓死不改。昔日细心指导,逆耳良言皆在心中,今日愿化将军手中剑,直指昌黎兵谏当朝皇帝。
赵甫从十四人身前走过却未停留,命亲兵牵来一匹老骥,翻身上马,淡然一笑道:“昨日便没有燕国兵马元帅了,都起来吧!本将……赵某不是童国臻,更不会学余嵩。”
说罢,赵甫骑着老马向朝阳城而去,大将军今日要上红楼听曲儿。
昌黎朝阳城下,守城兵卒见了赵甫立即下跪道了一身大将军,赵甫则充耳不闻直奔城中红楼。
红楼莺莺燕燕,唱曲儿,说书客各有台面方桌,赵甫丢了五两银子给迎门童,自砌一杯茶水随意找了个座椅,听着燕国小曲儿…………
约过了一个时辰。
“这曲儿少了些暗调,若是加些调色可登大雅之堂。”
迟暮的声音在赵甫耳边响起,来的人是他当年的领路师父蓟王慕容炎。
老王爷一路风尘,落座于赵甫身旁,笑如当年初见,更参几分没落。
“几日不见老师,学生甚是想念,学生还以为老师今日不来相送了!”
赵甫起身恭敬的对老王爷一拜,多年师生情谊也尽显于此。
“是老师无能啊!”老王爷满面惭愧,老泪已止不住的落下,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便这样断送在慕容简手中。
“老师与学生常说朝堂如何做人,陛下面前如何处事,学生受益匪浅,只可惜学生有负老师期望,给老师丢人了!”
“谁人敢如此说!本王便宰了他,本王的门生做的可是燕国兵马大元帅,手持天下虎符令箭,一身肝胆谋略,举世无双!”
人老了总是惆怅,喜欢忆起往昔,喜欢坐下天伦之乐,慕容炎也逃不脱这定律。
二十七年前,蓟王慕容炎正值壮年,好打抱不平,爱管各家闲事。他听闻蓟都城外赵家集有一个祸害,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这等杂碎蓟王自然容不得,便要管一管这糟事。
第二日,慕容炎领了二十亲随便去了赵家集,寻到了这地痞无赖,一刀将其结果在井水旁。
正要离去之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儿提着一把砍柴刀便向他冲来,左右亲随都是军中好手,两三下便把这娃儿摁在地上。
慕容炎也好奇这娃儿为何要性命相搏,便开口问道:“小子,你为何袭击本王?本王与你有何仇怨?”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娃儿便是那地痞无赖的儿子,就算口中吃着尘土,语言依旧硬气。
“哦!那你可知你父亲的所作所为?这等人不该死吗?”
“赵二小该死!但父亲不该死!你杀了这横行乡里的无赖地痞做了好事,但我赵甫没了父亲,该如何过活?这不等同于杀了赵家老父老母与他妻儿吗?”
小小年纪明辨是非,仇敌面前绝不手软,有男儿的模样。
“那你若杀了本王呢?当朝陛下乃是本王一奶同胞的手首,届时天子一怒屠了这赵家集,满集数千条人命都要因为你的行为陪葬,那你该又如何呢?”慕容炎极其看好这小娃儿,便与他说起了个中道理。
“杀了你以后,我自行了断,与这集子的百姓无关!”赵甫敢作敢当,不畏权贵。
“哈哈哈!你这言论已然自相矛盾,你若是死了,赵家无后岂不是更没活路?这等同于你杀了母亲,活埋了祖父祖母。”
“那我该如何?”
慕容炎两三句诡辩已经将这年轻娃儿绕的糊里糊涂,不知该如何作为。
“此事简单,你来本王府上做个迎门童,本王赏你全家一口饭,岂不是两全其美?娃儿,这世上除了父母恩情之外,还有天地仁义,更有家国情怀,这些东西你此时想不通无妨,等到日后本王教会了你这些门路,你如果还要杀本王,那本王无怨无悔。”
“一言为定。”
“一诺千金。”
从那日起蓟王府前多了一个寒酸的迎门童,每日教习先生都会唤他去学些文字书籍,蓟王得空也会亲自指导两句。
后来这门童入了边防军,去北丰州力守草原戈狄,五年时间经历大小数十战,军功一直飙升到偏将军。
先皇于此年驾崩,蓟王得了顾命之位,便派赵甫去西境戍边,赵甫与童国臻共事了三年,瓦解了云江两国数次大举进攻,燕国双璧也由此扬名。
之后赵甫调回了蓟都,在蓟王的一路提携下做到了燕国兵马大元帅,可谓将军最高的荣耀。
“老师,曲儿也听完了,学生该走了!”赵甫起身说道。
“本王送你!”
慕容炎跟着赵甫出了红楼,在街前买了两坛青泉酒,一直送赵甫回边防大营。
……………………………………………………
“老师在此地留步吧!燕国还需老师呕心经营,老师若见了陛下替学生带一句话。”
“何话?”
“弱冠入军营,此生志不改。
披甲二十年,愿作君之矛。
守土复开疆,扬名壮国威。
等臣十八载,再为开途马。”
开途马这个称号属于沈红英,也属于天下所有的将领。
赵甫手中擒着烈酒,胯下骑着老马,腰配一把红穗宝剑向对垒白袍军营而去。
白绫毒酒之类的东西不属于将军,要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这漫天尘土的沙场,死在这马革裹尸的异乡。
一匹老马一坛酒,本来可以胜过千军万军的名将做了冲锋卒,小皇帝不会用人啊!
“推鼓架,本王要为大将军亲自擂鼓,助我庭卫军威!”
“十人围虎,开疆裂土。”
“十人围虎,开疆裂土。”
响破云霄的军号声伴随着老王爷的大鼓,为大将军送行,不少军士眼中酸了鼻孔,喊号声音更加洪亮。
这等动静自然惊扰了对垒的白袍军,八千白袍重甲骑同时出营,为首者乃守边大将白衣神箭陈玄屠。
军前叫阵比的是气势。
白袍军气贯长虹,重甲银盔可撼山河。
反观赵甫则孤身一人,燕国已将他抛弃,但他誓死为燕国而战。
“来者何人?”
陈玄屠看见了赵甫,也得了暗探的消息,燕国小皇帝赐兵马大元帅赵甫一杯毒酒,命其殉国,可惜了如此一位好将领,白袍军自然要给上最高的尊重。
沙场拼搏各为其主,但天生为军的这份荣耀要给予敌方大将。
“燕国庭卫军赵甫在此,尔等谁敢一战?”
赵甫将手中酒坛摔碎于地,拔出宝剑指向这八千白袍军。
“我,白袍军先锋营主将陈玄屠!”
“我,白袍军先锋营副将蒋世信!”
“我,白袍军先锋营偏将崔智鹏!”
“我,白袍军先锋营百夫长严志轩。”
“我,白袍军先锋营长枪骑范小九。”
八千重甲骑兵同一时间报出了自己的名号,这也算是最好的致敬。
提马,扬鞭,冲锋。
赵甫是一员智将,运筹谋划守城方略胸中自有丘壑,但唯独武艺称不上勇冠三军,与平常将领校阵尚有几分流转的余地,在地脉客面前便落了下风。
这匹老骥很快便被淹没在白袍重甲之下,赵甫被踏成了肉泥,在战场上化作了一团血水。
“点号!提枪!”
八千杆红缨枪侧身指向天空,再送这位将军最后一程,愿他在幽冥路上走的宽敞,走的舒心。
“收兵回营!”
白衣神箭一声令下,八千重甲铁骑井然有序地退回军营。
风儿今日喧嚣,很快又肃静了下来,天空落起了点滴小雨,混合冲刷这那团血水,不知赵甫这份誓言是否随风传到了慕容简耳中,慕容简能否再等上十八载。
老王爷手中的鼓槌儿落了地,趴在鼓面上谁人也看不清他是否落泪,但从此刻开始没有人敢在这位重新挂帅的蓟王面前提及赵甫二字。
第五十九章 枣儿岭
肥石州青泉城自古出名酿,弘立院历代记载的九位酿酒大家中三位使出自于此地,所以世人也传天下名酿出青泉。
这座酿酒古城本该流于世外,与山泉水,酒坊相伴,但敌国扣边战事紧急。西境大帅童国臻率领十万兵马拥入青泉城,将战火烧到了肥石州。
现如今肥石府城落入云国之手,寸泓与两座边防城吞进江国之口。唯有依山而建的青泉城做了燕国西境屏障。
青泉城宛如嵌入崇鼎山的一个木楔,羊肠小道易守难攻,一人坐关万夫莫开。山丘各集皆有驻军,可保万无一失。
守境虽有保障,但十万人马加上青泉的一万余百姓每日消耗的粮草可搬山空,军粮告急唯有各方征收,上乾,右平,昌黎等各州的粮食如云的运到童大帅手中。
枣儿岭文家集便是西境军粮草的囤积地,此地处于青泉城后方,地形位置十分安全,三千重兵把守,童国臻防的便是敌军出奇兵断粮道,烧粮营,但事情总有例外。
燕江两国边防线以山脉分割,除了断砀山有通风关口之外,高山峻岭一直绵延到东海銮潭山地界,再厉害的军事将领也无法改变自然地貌,大举犯兵不过是一句空谈。
上乾州,寒江城,乡间道。
说起这寒江城城主与上乾节度使还有裙带关系,当年老节度使给姚冶之说的亲事就是现任寒江城城主冯明昭的家姐,只可惜姚冯氏的肚子不争气,嫁入姚府二十余年没有诞下一儿半女,惹得节度使大人不待见,幸有冯明昭撑住才保住的夫人之位。
乡间道今日与往常一般行客不多,几个下地干活的老农,两三个行脚的货郎。
午间田垄上,一位老汉正嚼着胡林草饼,脚下放着一罐清水,只见那货郎上前讨水喝。
“老丈,给碗水喝呗!”货郎笑眯眯的说道。
“田下有碗,自己取!”
农家人都实在,没一个心眼儿计较,行路过往都是苦人,各念难缠经,能帮一把是一把。
“老丈,于你问个路呗!”
“去哪儿啊?”
“肥石!”
货郎此言一出,农家老汉连忙摇头道:“去不得!那里正打仗呢!做不了买卖!”
“无事!卖的都是些编织货,走不了多远。”货郎无畏的说道。
“真是赚钱不要命啊!看见了没,朝这条路上了三里坡,朝右行一直走,看到有颗大槐树便就到了青泉地界,卖的东西就别出青泉城,云**兵闹得厉害!”
货郎听见贼兵两个字面上有些不喜,但还是答谢了几句挑着货担远行而去。
货郎一直走到了三里坡,停在了树林边。
“刷刷刷!”
只听一阵落叶,从林中窜出三个兵士,与货郎点了个头便全数入了林中,
密林场地上,一位虎头盔的年轻将军坐在青石上正用朴刀削着一个梨子。
观其面貌,缨枪眉,身丈八,面如冠玉,目藏波涛。
一身锁子甲旁立着一杆单勾枪,身后八百位精壮虎士持刀相随。
货郎见了将军单膝跪地道:“侯爷已然探明右行即可。”
“安营扎寨等夜风!”
江国如此年轻的侯爷只有一位,冠军侯霍南道。
霍南道,生于霍山,长于霍江,又被称作霍江郎。十八从军,弱冠封侯,纵观天下无出其右者。
世人皆知冠军侯是卫元卿的门徒,但世人都爱将霍南道与沈红英做比,因为二人都爱谋划这一“袭”字,沈公爷是百般运筹迅雷出击,而霍侯爷是兵出诡计勇作诛心,二人各有所强,霍南道只差了履历和经验。
“嗖!”
扑刀抬手便出,刀尖稳稳地落入一棵古树上,那古树中央定的一张堪舆图。
“卫帅手下何人送的此图?”霍南道看这图中的红圈问道。
“禀侯爷,是军中副将!”一位狼胥亲兵说道。
“回去后提了那子人头!明知本将要绕道行军,只出一张青泉地形图着实该死!”
“是!”
“提了头颅绕营三周,让卫帅看一看他手下的人是如何行事的?”
“是!”
霍南道下达完军令躺在青石板上闭目休整,林间众人隐了踪迹,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是夜,林中鸟儿落鸣,天色摸黑。
霍南道突然起身召集士卒共商计谋。
“诸位兄弟听着,从此地出发至枣儿岭需两个时辰左右,攻营前别忘了腰上的火油,莫要与燕兵多做缠斗,撒油燃粮成不可灭之势后迅速撤退,此间只有两柱香功夫,若是有人误了军机,莫怪本将无情!”
霍南道借的天时便是这深更半夜,人困马乏之际。除了巡营哨兵一概不管,目地便是火烧粮草,夜间大风一起,谁也挡不住势头。
“是!”
……………………………………………………
枣儿岭,粮草营。
此时已到了后夜,几个巡逻士兵围坐在一起聊些俗家话语驱赶困顿。
“哥几个,听说了吗?大将军赵甫死的老惨了,被马蹄踏成了肉泥,收尸的人装了一麻布袋,昨日随着圣旨被扛到了童大帅营帐内!”
“听说大帅做成饺食全吃了!”
“胡说八道!那东西能吃吗?那掺了多少沙子尘土,不过就是传出来吓一吓旁人!”
“说不一定!半年前的旱灾,太谷州那种事还能少了吗?”
“聊这些东西作甚?青泉的红楼你们去过没?”
“那种地方多不干净,娘的惹一身病日后可怎么活?”
“别说的那么玄乎,啥事都让你碰上了!还是要多练练,要不然以后找不到门路。”
“滚滚滚!”
“哎!年轻人!我给你说…………”
插科打诨自然说不了国家大事,营前火把拖的暗影一直延伸到黑夜中。
直到狼胥匕首悬于脖颈,瞬间解决了巡逻士兵。
同一时间,霍南道靠着火把的点滴光芒,张弓拉箭双矢齐出。风啸破空,直接将营寨上方两侧木楼的士卒解决。
“入营!”
三百位狼胥军同时闯营,另外五百卒在营外接应。
粮草营的巡逻兵自然不止这些,很快锣鼓便响,士卒提刀枪冲出营帐。
“燃!”
霍南道大手一挥,周边的粮草堆迅速被点燃。冠军侯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拖延纵火时间。
营外接应者得了信号随即出手,从后路包抄三千粮草兵,从中杀开一条血路让霍南道等人有隙可退。
伴随着火光冲天,霍南道绕上乾奇袭青泉大军粮草营的计划已然成功,剩下的就是如何撤退。
约过了一炷香,霍南道终于杀至了营口,身旁的狼胥军卒只剩下七十余人。
“侯爷,快走!”
身旁士卒拉了一把霍南道,随即单勾枪差点落在了他的头顶,战场上杀红了眼,加上火光灼烧,冠军侯差点没收住手中枪。
“撤!”
闪电速度火烧粮草营求的就是个快,霍南道领着剩余的四百余狼胥军迅速向三里坡方向撤去。至于粮草兵则以救火为主,无人出营追击。
行军打仗粮草是重中之重,戍守粮草的人马都是些精悍之兵,但就算这般也折损了近一千士卒,可见狼胥军的彪悍。
“踏踏踏!”
五千燕国轻骑第一时间从青泉方向赶来,大飒长胡的童国臻亲自领军,但粮草见油掺杂火光,一燃便是无法收拾的地步。
“你这匹夫!”
童国臻下马怒气冲冲的快步走到粮草官面前,一脚将其踹倒在地,随之一剑穿喉以正军法。
“何人袭营?”
“不……知!”粮草副官颤颤巍巍的说道。
“荒谬!荒谬!”
童国臻又一次抬起宝剑结果了这位将领的性命,行军打仗连别人的名号都不知道,要你这废物有何用?
“救火!”
五千轻骑同时下马,水桶沙土全数备齐,能救多少是多少!
火势整整燃烧了一夜,到了清晨才止了苗头,四周浓烟不断。
童国臻也亲自上阵,但四分之三的粮草已经被焚烧殆尽。这次囤积粮草耗了大量人力财力,燕国各州府库很难再凑出如此数量的军粮。
“大帅,是江国的狼胥军!”副将查看完尸体道出了正主。
“霍南道不为人子!”
童国臻自认为十分安全的粮草营被霍南道一火焚之,西境十万兵马一旦缺粮,莫说是抵抗敌军,军心不稳恐生哗变。
“大帅,向朝廷求粮吧!”副将提议道。
“粮要求!也要征!传令下去,各派一万兵马去北丰与上乾征粮!”
这次驰援的粮草已是各州节度使最大的底线,凭借小皇帝的手段只怕再征不出一颗粮食。童国臻只有亲自动手向身旁的二州强行征粮。
“是!”
这一把火烧的不只是西境军的军心,更是燕国的家底,霍南道好毒的计策。
每年燕国粮产都有定数,各节度使府库也不是取之不尽,再加上大产粮区太谷州落入东海国之手,燕国的家底更加捉襟见肘。越是强力的重压反弹越是明显,一旦爆发民心不再依附,汪洋大海便会将这艘破烂的帆船打沉于海底。
第六十章 奇货可居
军队征粮向来不是什么体面差事,造民怨,惹官嫌,甚至有时闹出人命还得不到一颗粮食,这等活计都是军旅边缘人物的差办。
曹子建,后卫营骑校尉,手下领一干步卒,由于性格耿直,多次谏言军中禁赌之事,惹得各偏将不喜,三五谗言便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六年光景。
不过曹子建的谏言可是上过御批台,当朝陛下都落过朱字玉笔,所以西境军中将领再是不满,也不敢打压过狠。
除此之外,曹子建在燕国百姓中还略有名望,有两事被世人所熟知。当街鞭地痞,掌掴不孝儿。
曹子建,又名黄犬儿,蓟都人氏,祖上有些功勋,家底还算殷实,少时游学四方,懂得礼法大义,又随剑术大师学过几日武艺,拳脚不凡。
一日蓟都街面上出了一件愤恨事,狗肉铺主家老母因偷吃狗肉被主家发现,当场将白发苍苍的老母甩出肉铺当街掌掴三次,围观百姓皆私下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那老母年近七旬,当着街坊邻里的面不想让儿子落下不孝名,便开口祈求儿子:“儿啊!咱院里说,院里说!”
狗肉铺主家自小跟着窜街巷的不学好,后来偷了家中钱财去赌博,输的一干二净气死了老父,老母亲卖了几代居住的院落给他开了一间狗肉铺,由于生意清淡加上狗肉铺主家时常酗酒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幕。
“这肉你也配吃!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说罢这不孝儿又想出手打老母,曹子建路经此地,一拳便把不孝儿打翻在地。
老母亲见儿被打立即上前抱住曹子建央求道:“曹少爷不敢再打了,我儿身体弱禁不住拳脚。”
曹子建扶起老妇轻声询问发生了何事,老母亲这才道出的原委,原来是三日未进米粮,她儿想将她活活饿死这才忍不住偷吃了肉食。
曹子建一听火从心中来,让同行好友扶住老妇,一把扯起不孝儿当街掌掴十次,一掌更比一掌重,打的不孝儿满嘴流血,牙落一地。
不孝儿被打之后还愤愤不平的说道:“你能管得了今日,明日又作何?”
曹子建闻言转身撩袍双膝跪地道了一声干娘,至此把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妇接入府中如至亲般对待,曹子建临走前说了一句话:“一母养十儿,十儿难养一母!”
起初不孝儿还四处扬言曹子建管不了几日,谁知这一管就是两年,直到老妇逝去,曹子建为其披麻戴孝,守灵三月,名声广传蓟都。
这便是掌掴不孝儿………………
又一日,曹子建在街上游玩,见一人行踪鬼祟,便跟着他同行一路看他如何做坏。
只见此人走到一摊位前佯装看摊上货物,实则将手伸入买客腰带偷取银钱,小摊商贩亲眼看着此人偷窃却视若无物,让人看的好是气恼。
曹子建便上前擒住那人偷窃的手臂,质问摊贩道:“你这人好是没良心,他人在你摊位买货物,你看到这贼子偷取银钱却不做声,日后还有何人在你摊位买卖?”
小摊商贩无奈的说道:“曹少爷你有所不知,此人是这条街有名的地痞,手下养着四五位打手,若是今日老汉吱了声,莫说是以后卖东西,今朝摊位都会被砸,老汉也想做义士,但拖家带口不容易,望曹少爷见谅。”
曹子建一听满腹的大道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将地痞捆在街边树上一顿马鞭抽打,直到地痞求饶说以后不再做偷窃之事,曹子建这才放了他性命,口中也无奈的说道:“非一人之罪,乃世道之罪,朝廷之罪,律法之罪!”
至此往后,一介白身的曹子建便开始向文革院写谏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把文革院写烦了,请了一道陛下圣旨上面只书三个字。
“莫再书。”
……………………………………………………
今日曹子建的征粮地便是寒川城,领的一千士卒到了城下,县丞明三儿敞开城门亲自相迎。
曹子建安顿好兵卒,命他们莫要扰民,随后与明玉辰到了城主府。
“曹校尉,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李开花看着这须发皆黄的曹子建道了一声辛苦。
“李城主治下让曹某刮目相看,井井有条民生安乐,好一座寒川城。”
曹子建骨子里不爱讲虚言,他所见的寒川城的确是这般景象,他对李开花也起了敬佩之心,毕竟这算得上一位好城主。
“李某出生乡野,知道各家疾苦,所以也就管得宽松些,曹校尉见笑了。”
李开花如今说这些官面上的话已经越来越顺畅,也算是磨难懂自谨。
“李城主,恭维的话曹某便不说了,今日前来是奉了大帅的军令征集军粮,还望李城主配合。”曹子建还未坐稳便道出了由来。
“配合,童大帅的军令李某自然配合,不过上次姚大人已经收过一次军粮,府库中的确没有多余的粮食,曹校尉若是不信,李某可亲自带你前去一观。”
李开花见曹子建沉默不言,便又说道:“其实……”
“请李城主带路!曹某要查看一下是否属实。”曹子建一句话便把李开花怼了回去。
李开花干笑了两声,他从未见过如此耿直之人,没有丝毫官场上的圆滑,四方棱角分明,随意便可伤人。
“曹校尉请!”
幸好李开花早有准备,已经将粮食转移到月牙集,要不然今日还真的不好交代。
李开花领着曹子建在府库中巡视了一周确实没有一袋粮食,李开花几次欲要开口,但曹子建办事极其认真,根本不理睬李开花的用意。
“哎!寒川城无粮,曹某告辞。”
曹子建也不和李开花寒暄直接便要离去,这与李开花原先设想的计划完全不同,童国臻怎么会派这么一个死心眼的来收粮!
“曹校尉,这样回去校尉只怕无法交差,难免受到责罚!”
李开花还没见过如此征粮的人物,只得开口挽留曹子建。
“责罚自然少不了,但曹某总不能在百姓碗中抢食,这样守下来的疆土又有何意义?”
曹子建征粮不伤百姓是宗旨,要他在百姓手中抢粮比登天还难。
“其实李某有个主意,不知曹校尉愿意听否?”李开花终于把想法说了出来,心情舒畅了不少。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弯绕?有话便直说。”曹子建不喜的说道。
“曹兄可听过天下行会?”
“曹某知道!不过今年天下行会的存粮已经售完,童大帅早就遣人去问过了。”
“若是李某能从天下行会手中倒出粮食,不知童大帅是否愿意出资购买?”李开花笑问道。
“此事曹某做不了主,待我问过大帅之后再与你消息。”
“那李某就静候佳音!”
曹子建不做停留转身离去。
李开花与明玉辰站在库门前看着那黄犬儿的身影打趣一番。
“三哥,你说这种人是不是算极品?我开了几次口都被他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这种人太恐怖!”
“明某也是生平第一次见这种人,真是想不通他是如何在这物欲乱流的燕国官场上存活下来,他的这性格比城门口刘老汉卖的石竹都要直!”
“若是我手下有这样一个人,想必我也活不长,迟早会被他气死!”
……………………………………………………
却说曹子建回了青泉城将交易之事禀报给童国臻,童大帅闻言大喜立即命人备了**箱黄金与寒川城做这买卖,只要能通上天下行会,多少金银钱物童国臻都愿意出,一个稳定的粮源对于一支军队来说犹如雪中炭,而且这场及时雨正好能补平霍南道的烧粮之举。天下行会的堂口可以通吐百万粮草,十万人自然不在话下。
童国臻与天下行会的买卖落实,李开花这个中间人自然名声大噪,燕国皇帝都交易不来的粮食却被一个小小的边城城主做了便利。
至此李开花便在这风云时代开始扬名,各家主将耳中也落下了这个名字,李开花这三个字在燕国便等同于天下行会,甚至可以倒出紧俏货物的内门庭。
这消息自然不胫而走,外人不知道内情,但天下行会的人心里通透,这全是少主君一手的主意,主君大人还被蒙在鼓里,不过这次的火烧得过旺,再厚的纸也包不住了。
李开花卖粮的信件落在了风云弄潮轩的案牍上,天下行会的主君会如何处置李开花这大胆的行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