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零章 形势不饶人
耶律乙辛真没想过要招惹大宋,这是他给自己预定的最后的退路。
前段时间遣使说和,没有得到准信,耶律乙辛认为自己的诚意足够······其实是他还没有从北辽魏王的身份转换过来,还不能足够的认清现实。
当年石敬瑭将燕云双手奉献给北辽,也就是从北辽讨了一个出兵。如今,他耶律乙辛也在讨一个出兵,没想到宋国居然拒绝了。
所以,耶律乙辛有些恼怒,他没想过曾经的石敬瑭是拥有燕云十六州统治权的,而他一无所有。他同样没想过,石敬瑭恭送燕云的行为,对于中原王朝是延续了百多年的痛。
结果,就引来了大宋十万精骑北上······
大宋真的不再是早年的大宋了。
“你是说大宋的骑兵足可以在同等兵员的情况下,做到全歼大辽骑兵?”
耶律乙辛有点不敢相信的再次问那些狼狈逃回来的骑兵。
“大王,确实如此。宋国的骑兵虽然是宋军装束,可小的能看出来,那都是原来的西夏骑兵,甚至吐蕃的,回鹘的都有。作战的方式类同西夏铁鹞子,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小的之所以说可以对等兵力全歼,是宋国的骑兵的装备非大辽骑兵可抗衡的。他们首先是火药弹,在一轮火药弹覆盖性打击之后,便是强弩连射,之后是短火枪,最后才需要贴身作战。到这时候,我方已经折损六成了,根本没法打。”
“哼!十万精骑北上,尔等总计不足千人,还都是化整为零作战。既然宋国有如此凶残的作战能力,尔等又如何能活着回来?”
耶律乙辛还在考虑这其中的真实性,左右的人就开始训斥了。
“大王,小的等人并非妄言呀。之所以能逃回来,是宋国并无意杀灭我等。”
“一开始遭遇后,宋国只是要求我等退回大辽境内,对于抢劫粮食一事不做追究。在这种情况下,便有小队以为是宋国怯战,就冲击了。”
“大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甚至说一个冲锋,百人小队就没了······”
这校尉估计想起来还觉得害怕,说话时还在哆嗦。
“尔等擅自逃离战场,还企图掩盖怯战之过······”
“行了!”
耶律乙辛叫停了左右对逃回来校尉的训斥。他觉得这事有一定的可信度。
早前,宋国也曾有几万骑兵抵达河北道边境的,也曾跟大辽的骑兵有过交手。虽然最终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但是小部队的作战是有的。就是这一年多,宋国的斥候也与大辽的斥候有过多次交锋。
虽然耶律乙辛是反叛者,但是,他对于北辽朝廷的信息并不是没有来源。从各方面消息反馈来看,这恐怕会是事实。
既然宋国已经有战胜大辽的实力,为什么至今未北上收复燕云呢?又为什么要放过自己这部分捣乱的骑兵?
原本,耶律乙辛想过,一旦谋反之事不成,他便以数万骑兵化整为零进入大宋之境胁迫大宋接受自己,或者说服宋国与自己一起出兵伐辽。
或者说,他可以以这数万骑兵为基础,要挟宋国给他留生存之地。
以燕云为饵,在两个敌对的王朝之间,耶律乙辛认为自己最终可以得到一丝生存的机会。
如今看来,自己想当然了。大辽的皇帝,并没有在大辽朝廷失去支持,在契丹贵族中也还依然是陛下。而大宋,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宋······这一点他有估计。
耶律乙辛以为,宋国之所以强硬,无非是依仗这战车和火器。只要他将骑兵化整为零,宋国的战车和火器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优势。
可惜,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耶律乙辛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
对于统帅一级,大势上的判断错误,便是失败的开始。
虽然宋国的态度需要耶律乙辛考虑,然后做出应对。可北辽朝廷平叛队伍的步步紧逼,才是他当前最紧要的。
跟宋国交涉的事,耶律乙辛觉得可以暂时置后,可跟大辽朝廷作战的事,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从一年多前自己起事开始,在宋国出兵北上、女真四部响应,以及苏州等地混乱的基础上,他的起事队伍在西线曾经打到了奉圣州,而他耶律乙辛率领的主力,也曾几乎做到了兵临大定府城下。
可惜,到了如今,起事的队伍折损大半不说,也被朝廷的平叛队伍将起事的队伍压缩到了南京道析津府这狭小的空间里······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开宋辽边境,让宋国与大辽全面开战······若是那时候,自己协作宋国作战,最终也未必得不到一个封王的结果。
可惜······
若是后悔这样,是不是后悔最早不该设计皇后,不该设计太子,甚至不该想进一步陷害皇孙,进而谋反?
人在春风得意时,永远想不到自己落魄时的样子。不可一世,是因为有不可一世的基础。真沦落了,所有的曾经都会想一遍,说好听的,这是反省,从而知得失。说难听的,这就是不敢面对现实,或者说不甘心面对现实。
耶律乙辛现在就是这样。
“大王,敌方已经逼近檀州(密云县东)······”
这就是形势,真正的形势不饶人。耶律乙辛这个北辽的南大王,到现在,真的名副其实了,地盘只剩下北辽南京析津府了。
“西线如何?”
“回大王,已在军都关一带布置防线。但···但是······,末将以为,军都关能阻拦敌方的时间不长。大王,需要考虑下一步了······”
都是骑兵,所谓的关隘,对于己方和对方都一样。大辽的军卒不擅长守城,骑兵在山岭发挥的战力有限。决定胜负的关键是兵员多寡。
而现在,耶律乙辛身边的剩下的,也仅仅只有死忠了。满打满算也就五万兵力了。
顶不住是肯定的,可是后路······后路又在哪?
析津府往南二三百里就是宋国的边境了,那里是二十万战车捍卒,还有十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骑兵······
第九一一章 条件
大宋朝廷时刻关注着北辽的形势。当耶律乙辛被逼到接近绝路时,朝廷里替耶律乙辛担忧的声音占了大多数。
内乱这种事,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的王朝,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甚至有时候的立场会站在谋反者的一方。
不是同情弱者,纯粹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你咋就不能再把战果扩大一些呢?
国朝抵报,这段时间也开辟了专题版面,用来探讨关于北辽内乱的事。
有专门议论战况的,有讨论耶律乙辛起事道义的,甚至有撰文分析北辽朝廷时局的······在朝廷控制了舆论以后,国朝第一次有了让人讨论一个王朝朝廷的机会,一时间汴梁,乃至整个国朝地方州府的抵报,迸发出了相当高涨的热情。
赵曦一直都关注舆情。
朝廷之所以没有在明面上扶植耶律乙辛,主要还是在舆论上,讨伐耶律乙辛道义是一边倒的文章。
只有在分析战局时,撰文者才多少流露出一些对耶律乙辛境况惋惜的情绪。
大宋,还是希望北辽的内乱能再久一些,也充分说明,整个国朝的认识,还是觉得国朝很难与北辽直接对抗,便寄希望北辽的内乱能消耗北辽的实力。
“官家,耶律乙辛已率溃兵撤到永清县。部众近五万,携家眷近十万······”
耶律乙辛已经彻底败了。自起事时的气势如虹,到最后入丧家之犬,不到一年的时间。从起事时的号称二十万大军,到现在也就身边这不足五万的死忠。
就是这五万,估计也是人心浮动了。
若非这些势力在北辽有宿敌或者积怨深,北辽没有接纳的口子,恐怕耶律乙辛只能剩下自己的部曲了。
这就是谋反者的下场。
“遣人来了?”
“嗯,遣人联系了。”
“何意?”
“耶律乙辛自愿卸甲,只求国朝接纳。即便是做平民也可,甚至说,在如今边境之地给一片存生之地也算······”
“如今边境之地?”
“回官家,国朝上次出兵,向北推进近五十里。边军并没有完全撤回,在离边城近五十里处安营扎寨,为提防北辽内乱殃及国朝。且,北上的十万骑兵,已遵旨,分于各军中,以训练在平原的协同作战能力。”
在国朝的朝堂,商量北辽曾经的魏王枢密使的感觉,让整个内阁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大宋,何曾有过这样的境况?
“内阁对此事如何议定?”
耶律乙辛对大宋的作用,这时候真的没多大用处了。一群溃兵而已,估计已经没有什么战斗**了,现在只盼着能活下去。
不管是北辽,还是大宋,只要给他们容身之地,怎样都成。
现在只是沦落,像诸如此类有过反心,内藏怨恨的军伍,北辽不接,大宋又岂能容忍?
只是,这些人好歹都是久经沙场的捍卒,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怎样利用好这些溃兵,国朝倒是需要思量一下。
至于给耶律乙辛他们一片存生之地,凭什么?不沾亲不带故的,大宋不管是不是害怕北辽,都没必要承担收留一群反贼的风险。
这风险不仅仅是对北辽朝廷,更是这群反贼本身具有的风险。
“官家,河北道奏报,北辽朝廷的使臣已经申请入境,此时应该已经到了真定一带,鸿胪寺已经遣接伴使北上相迎······”
相对于耶律乙辛,国朝与北辽毕竟是两个王朝的交往,还是要比待耶律乙辛要重视一些。
虽然这些年对于北辽使臣已经不像往年那样郑重其事了,但是该有的礼节流程,却从来没有丢过。
“内阁的意思,是要跟北辽使臣表态,杜绝耶律乙辛入境了?”
王安石的答非所问,赵曦就明白了。是否接纳耶律乙辛,跟北辽使臣入境关联,这意思就是还想保持与北辽的邦交正常化。
“官家,臣等商议,朝廷将以是否接受耶律乙辛为条件,与北辽谈判现在的边境线。北辽与国朝的边境线,需要重新厘定了······”
耶律乙辛是答应恭送十六州的,北辽朝廷为耶律乙辛又会答应归还几州之地?赵曦觉得,内阁大臣还是想多了。
北辽虽经内乱后实力大损,在没有跟国朝有过大规模倾国之战以前,绝不会低下已经仰了百多年的头。
朝廷的要挟,恐怕北辽朝廷不会让步······
内阁的判断不一定准确,但毕竟是少有的雄起,赵曦很不想打击。
时间应该来得及,倒是可以试一试。
“辅助番骑何时能启用征战?”
王安石被官家这不着边的问话问愣了。
“回官家,三个多月的集训,辅助番骑随时可以启用,只不过这次训练的时间在战马贴膘的冬日,浪费了不少战马。虽然战马都是番骑自带,朝廷······”
章惇赶紧接上话了。这是是他跟王韶负责的,王韶跟他叨叨过浪费战马的事。
“朝廷将战马折钱,补偿番骑军卒。朝廷的财政无碍吧?”
“回官家,几万匹战马还不影响朝廷度支。”
现在朝廷有的是钱。两三年前,在议定与北辽大战时,朝廷就在积攒大战的钱粮了,几万匹战马,真的不算事。
薛向有这样的底气,别说是几万匹战马,就是现在开战,打三俩年,朝廷一样能支撑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将所有辅助番骑入战斗编队。并且,朕以为,可以让国朝所有边军向边境集结,包括兰州道、河西道、河东道等,要做到全线压境······”
“官家······”
王安石愣了,搞不明白官家这时候这样做的目的······
“王相,内阁考虑以重新划定边境线为条件,与北辽朝廷谈判是否收留耶律乙辛事宜。朕以为,北辽朝廷未必认同,既然如此,朝廷就做出大军压境的动作来,迫使北辽接受吧。”
“不过,朕以为,有一件事需要内阁趁早有个准备。耶律乙辛大叛军,国朝肯定是不收留的。但是,那些家眷呢?”
“对于北辽朝廷,那些人是叛军家眷,可对于我大宋,那些只是想进入国朝的平民。按照与北辽的契约和陈例,朝廷没有理由不接受吧?”
第九一二章 吉甫所言极是
这是人道主义精神······
不过赵曦并没有跟臣工们谈什么人道主义精神,这说法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赵曦没有解释这个名词的想法,干脆就以国朝一直接受北辽逃民做借口了。
其实,赵曦并不是真的要发扬什么人道主义精神,他是觉得就这样把耶律乙辛推出去,这群反贼的价值不能充分体现出来。
有些话不能说的直白,需要臣工们领悟意图。
“所有边境大军压境,这样的代价,除非北辽将剩下的十二州全部归还了,否则,如何能对得起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官家这是给内阁出难题呀?耶律乙辛率领的叛军,对北辽而言,根本没法跟燕云相比。老夫以为,耶律乙辛不是没有以这样的条件跟北辽朝廷谈判过。”
说实话,王安石是真的搞不了阴谋诡计,或者说,他是那种堂堂正正的人。
对于北辽内乱,以及耶律乙辛谋反的事,若不是内阁大多数和官家的想法,王安石会选择直接讨伐耶律乙辛,而不是这样皮里阳秋的做法。
出于国朝的利益考虑,王安石从大局出发,违心的主导了这次对北辽内乱的所谓作为。为大宋计,执拗的王安石也是可以改变的。
“王相,若没有大军压境,北辽朝廷能归还几州?”
章惇属于不讲过程,注重结果的性子,甚至说在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也无所谓。
“恐怕一州也不会归还!”
王安石还是有这个判断的。
“在大义上,朝廷是不能接纳耶律乙辛的叛军的,以大宋朝廷的立场,也不能接受谋反者。那么,同样北辽不会归还燕云的州城,甚至还会就国朝如今推进占领的地盘展开交涉。”
“于我大宋而言,又该作何选择?占领的地盘再还回去,那是丧师辱国,我等这一届内阁需要背负骂名的。不还回去,势必存在开战的可能。”
“一旦开战,北辽与大宋的战事,在这期间,耶律乙辛必将得以喘息,甚至从中获利也不是不可能。另外一种可能,朝廷作壁上观,北辽在歼灭耶律乙辛叛军时,战火是否会影响到河北道?国朝又该如何应对?”
“如其被动应对,倒不如主动行动。大举派兵,对北辽朝廷,对耶律乙辛,都是威慑,同时也能对即将发生的乱局提前准备。”
章惇所说的,王安石又如何想不到,只是,这样的兴师动众,最终谈不下几座州城,这对于朝廷而言,那就是失败。
大规模调兵,朝廷是要支出钱粮的。再加上辅助番骑入战斗序列,战马补偿等等。这一水买卖,朝廷亏大了······
国朝现在是富足,朝廷财政很宽裕,但,那都是准备着收复燕云的。
官家这样的旨意,内阁若谈不下几座州城来,是真的说不过去。
谈判,涉及边境线的谈判,还是没有对战就关乎边境线重新厘定的谈判,那会那么容易?
“诸位,我在想,官家所说的国朝不能接纳叛军,若是朝廷将叛军家眷当做平民接收,这与国朝跟北辽的河东契约并不相悖,北辽朝廷也没异议的理由。”
“既然如此,朝廷在与北辽谈判时,就有了后手。这所谓的后手,便是这群叛军和家眷区别对待的方法······”
吕惠卿是最喜欢琢磨官家的,从很早就这样了。他总觉得官家的意思并不是想章惇所说的,更不是想王安石所说的给内阁增加难度。
吕惠卿着重考虑了官家说的:叛军是叛军,家眷是家眷的说法······
“吉甫,详细说说。”
王安石可能是年岁大了,也有点向富弼做首相时的味道了,不再突显自己,而是尽可能的协调内阁与内阁,内阁与臣工,内阁和官家等等的关系了。
不过,该背的锅,还是要背起来。这时候他也知道了,当初的富弼富彦国,在内阁与官家之间,也背了不少锅。
“王相,诸位,惠卿以为,耶律乙辛反叛,除了野心,也存在他的诸多做法被辽皇察觉,考虑自己下场的原因。之所以反叛,还是想给自己博一个可能。”
“而那些追随耶律乙辛的死忠,同样如此。参与了耶律乙辛的诸多事务,从坑害萧皇后,谋害太子,再到最后的皇孙。只有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才会有这般的死忠。”
“如果说开始起事时,这帮人还是为自己博一个不错的将来,可现在,他们更多的是想着如何能活命。”
“朝廷一旦与北辽接触,不管最终如何,这群叛军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他们会怎样?惠卿以为,要不就是破釜沉舟,再蓄积力量鼓起勇气跟北辽作战。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耶律乙辛故伎重演,以无赖的做法,将叛军化整为零,入国朝境内祸乱。”
这几乎是肯定的。耶律乙辛第一次派兵入境祸乱,没杀一人,就是为今天做准备。同时,那一次的行为,也是在给大宋朝廷提个醒。
现在,耶律乙辛已经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就不会再有什么忌讳了。
从这点上考虑,朝廷若是不接纳叛军,指不定叛军对国朝的怨恨要大于北辽朝廷······这种心理扭曲的想法,真的不少见。
吕惠卿的说辞,内阁都是认同的。
“可若是国朝同意接纳家眷呢?此一时彼一时,曾经想为自己博一个将来的叛军,在这时候若是能给家眷博一个安身之地,又会如何?”
“吉甫所言极是!”
听到这,章惇忍不住叫声好。
“朝廷要两边接触。北辽朝廷若同意归还剩下的十二州,无非是联合北辽一举将叛军歼灭罢了。”
“若是北辽朝廷不同意······朝廷便接纳叛军的家眷。并且,在章惇看来,国朝军械库的那些淘汰的军备,都可以支援耶律乙辛,甚至完全可以保证耶律乙辛这些叛军的粮草供应。”
“如此,困兽之斗,让耶律乙辛的这部分叛军,继续祸乱北辽······”
章惇可没有什么忌讳的,好就是好,这样的谋划对大宋有利,至于其他,他章惇不在意。
第九一三章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
就是这样,王安石不得不承认,吕惠卿和章惇所说的,是对大宋而言最合适的做法。
不管是面对北辽朝廷,还是跟耶律乙辛周旋,这样完全可以做到进退有序。
还是最能实现大宋利益的办法。
这事需要他向官家奏请……
王安石还是想多了,这本来就是赵曦想要的结果。
“内阁议定的?”
“回官家确实如此。诸位阁老一致认同的策略,朝廷将双向准备。”
“由于耶律乙辛这边消息闭塞,可考虑拖延,根据与北辽谈判的进程,来决定如何处理耶律乙辛这边的问题。”
“当然,为避免在谈判过程中,北辽朝廷向耶律乙辛逼迫,内阁议定,先让边军允许耶律乙辛必要的情况下入境。”
“这个入境,并不是说进入国朝境内,而是进入国朝新占领的区域,接受国朝大军的庇护。”
“至此,国朝便能做到进退有序。”
王安石说这些时的表情,让赵曦能感觉到他的无奈。
想来王老头挺憋屈。
“王相认为,不管是君还是臣,一生中什么最重要?”
王老头越来越贴合首相的角色了,赵曦还真不想让他憋出毛病来。
“老臣说不好。”
“那朕来说…~”
赵曦真怕这拗相公跟自己讲什么大义,讲什么气节,讲什么千古留名。
赵曦相信,王安石有这样的抱负,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朕以为,不管是君王还是臣工,处于朝廷,便应该以国朝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所谓,达则兼济天下。”
“身份决定责任,身份决定立场,身份也决定行为。居乡野,持正气,保大义,身正名望,这无可厚非。”
“可是居庙堂呢?朝政千千万,岂是一个正气可解决的?若只有正气正义,朕以为唯有监察衙门是最佳职衔。”
“不说朝堂臣工之间,就说与他国的交涉,那一次不是尔虞我诈?凭一身正气,能让敌人跪服脚下?不能。”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无。可国朝如今有绝对实力吗?或许有,但那需要怎样的过程?”
“北辽不是西夏,地形不是,王朝模式和体制也不是。北辽是一个比国朝更早的统一王朝。虽然日渐衰落,但北辽仍然有一战之实力。从这次北辽内乱就可以看出,北辽朝廷的腐朽,还远远不到崩溃的地步。”
“耶律乙辛谋反,女真四部趁机作乱,更有苏州以及大草原的部落混水摸鱼。结果如何?北辽硬是扛住了,用了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将境内所有的乱事平息。期间还有国朝尝试性的出兵北上。”
“由此可见,北辽虽不是巅峰,仍然有着庞大的实力。国朝谋划燕云十六州,面对北辽如今的境况,该如何选择?”
“是用将士们的尸骨和鲜血堆出燕云的功劳来,还是说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尽可能的减少大宋将士的伤亡?这一点,朕相信王相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
“介甫,所谓千古名,从来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没有这个权利和资格。历史,本来就是被粉饰过的。”
“当大宋的疆域东西数万里,南北数万里,并将此无边的疆域留给后世后,有谁会在意在这无比的功劳里,使用过一些无伤大雅的计谋?”
“朕相信,朝堂的臣工都熟读历史,也对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通读了。从心底里,有谁去同情弱者?胜了就是胜了,无关手段!”
赵曦这还是第一次跟王安石这般监心般的交谈,也是时隔很久以后,第一次这样的长篇大论。
很久了,臣工的奏对,赵曦都是听的多,说的少,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处理朝政的朝廷,不是一个纯粹听命的朝廷。
这一次,赵曦是真担心王安石过不了心里的坑。
内阁首相不完全认同的计划,实施起来绝做不到极致。
王安石现在已经很契合首相职位了,赵曦从来都认为稳定的决策层很重要。
既然没有替换王安石的意思,那就需要让他走在轨道上……
“官家……老臣……老臣谨受教!”
说着,王安石拽了衣袖,这是要下拜了。
王安石不知道富弼当初怎样做的首相,但是他知道他自己这个首相。
这么多年过来了,他感觉自己这个首相始终没能跟官家贴心。
这一届内阁,多为潜邸旧臣,他知道,他很难跟官家贴心了,亲近了。比不上章惇这个后面进入潜邸圈子的,甚至比不上吕惠卿这个耍小聪明的。
他之所以硬在内阁里撑着,是不想看到大宋这么大好局面改变了,他想看着,最起码在有生之年看着大宋的腾飞。
更想在他执掌内阁时,为大宋开万世太平,拿回中原王朝的屏障……燕云十六州。
所以,他自己做了改变,尽量去适应如今这个内阁的作风。
到后来,王安石甚至掩藏了自己的锋芒,只为一个稳定的内阁,可以延续大宋的盛景!
今天,老王真的被感动了!在官家推心置腹的跟他说出这些后,他能感觉到,这一刻官家是真的接受他这个首相了……
“王相,此事还可以再添加些什么~~朕考虑,跟北辽朝廷所谓的谈判,应该不会有什么效果,最终还是得充分的把耶律乙辛这些废物再利用。”
一时间,赵曦好像也觉得王安石亲近了,也不打算留着余地让内阁揣度了。
“王相,朕以为,朝廷可以跟耶律乙辛讲明,他们家眷的安身立命,需要他们用命来挣。”
“既然是扶植,朕以为除了火器以外,包括神臂弩在内,都可以按比例的支援耶律乙辛。”
“以这股叛军对北辽斩首的数量,来决定他们家眷在国朝生存质量的交换条件。”
“当然,也不能不给他们希望……朝廷的底线,可以在叛军剩下不足一成时,考虑接受叛军入境。到时候,是转民,还是做辅助番骑,让他们自由选择。”
官家要比章惇狠很多,也要比吕惠卿彻底很多。
可这时候,王安石居然没有内阁议事时的那种心里不适感。反倒觉得,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
第九一三章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
就是这样,王安石不得不承认,吕惠卿和章惇所说的,是对大宋而言最合适的做法。
不管是面对北辽朝廷,还是跟耶律乙辛周旋,这样完全可以做到进退有序。
还是最能实现大宋利益的办法。
这事需要他向官家奏请……
王安石还是想多了,这本来就是赵曦想要的结果。
“内阁议定的?”
“回官家确实如此。诸位阁老一致认同的策略,朝廷将双向准备。”
“由于耶律乙辛这边消息闭塞,可考虑拖延,根据与北辽谈判的进程,来决定如何处理耶律乙辛这边的问题。”
“当然,为避免在谈判过程中,北辽朝廷向耶律乙辛逼迫,内阁议定,先让边军允许耶律乙辛必要的情况下入境。”
“这个入境,并不是说进入国朝境内,而是进入国朝新占领的区域,接受国朝大军的庇护。”
“至此,国朝便能做到进退有序。”
王安石说这些时的表情,让赵曦能感觉到他的无奈。
想来王老头挺憋屈。
“王相认为,不管是君还是臣,一生中什么最重要?”
王老头越来越贴合首相的角色了,赵曦还真不想让他憋出毛病来。
“老臣说不好。”
“那朕来说…~”
赵曦真怕这拗相公跟自己讲什么大义,讲什么气节,讲什么千古留名。
赵曦相信,王安石有这样的抱负,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朕以为,不管是君王还是臣工,处于朝廷,便应该以国朝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所谓,达则兼济天下。”
“身份决定责任,身份决定立场,身份也决定行为。居乡野,持正气,保大义,身正名望,这无可厚非。”
“可是居庙堂呢?朝政千千万,岂是一个正气可解决的?若只有正气正义,朕以为唯有监察衙门是最佳职衔。”
“不说朝堂臣工之间,就说与他国的交涉,那一次不是尔虞我诈?凭一身正气,能让敌人跪服脚下?不能。”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无。可国朝如今有绝对实力吗?或许有,但那需要怎样的过程?”
“北辽不是西夏,地形不是,王朝模式和体制也不是。北辽是一个比国朝更早的统一王朝。虽然日渐衰落,但北辽仍然有一战之实力。从这次北辽内乱就可以看出,北辽朝廷的腐朽,还远远不到崩溃的地步。”
“耶律乙辛谋反,女真四部趁机作乱,更有苏州以及大草原的部落混水摸鱼。结果如何?北辽硬是扛住了,用了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将境内所有的乱事平息。期间还有国朝尝试性的出兵北上。”
“由此可见,北辽虽不是巅峰,仍然有着庞大的实力。国朝谋划燕云十六州,面对北辽如今的境况,该如何选择?”
“是用将士们的尸骨和鲜血堆出燕云的功劳来,还是说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尽可能的减少大宋将士的伤亡?这一点,朕相信王相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
“介甫,所谓千古名,从来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没有这个权利和资格。历史,本来就是被粉饰过的。”
“当大宋的疆域东西数万里,南北数万里,并将此无边的疆域留给后世后,有谁会在意在这无比的功劳里,使用过一些无伤大雅的计谋?”
“朕相信,朝堂的臣工都熟读历史,也对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通读了。从心底里,有谁去同情弱者?胜了就是胜了,无关手段!”
赵曦这还是第一次跟王安石这般监心般的交谈,也是时隔很久以后,第一次这样的长篇大论。
很久了,臣工的奏对,赵曦都是听的多,说的少,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处理朝政的朝廷,不是一个纯粹听命的朝廷。
这一次,赵曦是真担心王安石过不了心里的坑。
内阁首相不完全认同的计划,实施起来绝做不到极致。
王安石现在已经很契合首相职位了,赵曦从来都认为稳定的决策层很重要。
既然没有替换王安石的意思,那就需要让他走在轨道上……
“官家……老臣……老臣谨受教!”
说着,王安石拽了衣袖,这是要下拜了。
王安石不知道富弼当初怎样做的首相,但是他知道他自己这个首相。
这么多年过来了,他感觉自己这个首相始终没能跟官家贴心。
这一届内阁,多为潜邸旧臣,他知道,他很难跟官家贴心了,亲近了。比不上章惇这个后面进入潜邸圈子的,甚至比不上吕惠卿这个耍小聪明的。
他之所以硬在内阁里撑着,是不想看到大宋这么大好局面改变了,他想看着,最起码在有生之年看着大宋的腾飞。
更想在他执掌内阁时,为大宋开万世太平,拿回中原王朝的屏障……燕云十六州。
所以,他自己做了改变,尽量去适应如今这个内阁的作风。
到后来,王安石甚至掩藏了自己的锋芒,只为一个稳定的内阁,可以延续大宋的盛景!
今天,老王真的被感动了!在官家推心置腹的跟他说出这些后,他能感觉到,这一刻官家是真的接受他这个首相了……
“王相,此事还可以再添加些什么~~朕考虑,跟北辽朝廷所谓的谈判,应该不会有什么效果,最终还是得充分的把耶律乙辛这些废物再利用。”
一时间,赵曦好像也觉得王安石亲近了,也不打算留着余地让内阁揣度了。
“王相,朕以为,朝廷可以跟耶律乙辛讲明,他们家眷的安身立命,需要他们用命来挣。”
“既然是扶植,朕以为除了火器以外,包括神臂弩在内,都可以按比例的支援耶律乙辛。”
“以这股叛军对北辽斩首的数量,来决定他们家眷在国朝生存质量的交换条件。”
“当然,也不能不给他们希望……朝廷的底线,可以在叛军剩下不足一成时,考虑接受叛军入境。到时候,是转民,还是做辅助番骑,让他们自由选择。”
官家要比章惇狠很多,也要比吕惠卿彻底很多。
可这时候,王安石居然没有内阁议事时的那种心里不适感。反倒觉得,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
第九一四章 无礼
别看王安石已接近古稀之年,情绪上来了,一样有年轻人的冲劲。
在得到官家诏令回到内阁后,便把赵曦所提出的想法,一律自己背上了。
这样恶毒的想法,不应该在一个英明神武的君王脑子里……臣工,不就应该这样吗?
替官家背锅,王安石早就轻车熟路了。
然而,内阁诸位,只有对完善计谋的感叹,根本没有把这些跟品质什么的勾连……都是讲武堂出来的,都是受官家实用主义影响过的,也是追求结果的。
只要能将国朝利益最大化,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于是,在大宋和北辽的边境线,出现相当诡异的局面。
二三十万北辽骑兵,驻扎在析津府以南,不停的分出兵力清扫整个南京道的叛军残余。而叛军的主力却守着永清这座孤城。
永清再往南五十里外,便是大宋的边军,仅仅是一部五万不足的队伍。战车连绵,步骑井然有序,倒显得是这三家势力中最为彪悍的。
北辽已经打了一年多的内战,追击叛军至此,要说没疲惫是不可能的。而耶律乙辛的队伍,更是入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事实上,他那些人也确实是丧家之犬。
而大宋的队伍,看着让人眼馋的燕云,在朝廷的强令下,才压制着北上的念头,战斗意志自然是三方中最为强烈的。
自从耶律乙辛逃自永清城,或者说耶律乙辛溃败到接近大宋营寨前,北辽追兵便停战了。这在早年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时候,却让人觉得挺正常。
很简单,北辽朝廷不是不想全歼叛军,而是叛军离大宋边军的距离太近,担心战事影响到宋国,从而引起两国大战······北辽现在也不想跟大宋作战。
大宋陈兵边境,理由很充分,不说前段时间有游骑入境袭扰,就说北辽内战已经将战场转移到边境,大宋也有足够的理由出兵了。
所以,北辽朝廷还是首先选择了斡旋。
“从白沟河、武清、归义以及容城入境,然后北上,对耶律乙辛的叛军形成围剿之势,以避免战乱祸及我大宋?北辽倒是真敢想!”
在大宋朝廷算计北辽时,北辽又如何不在算计大宋?
就比如这第一次谈判接触······北辽先对大宋陈兵边境表示了理解,并且针对北辽内战导致宋国边境不靖深感遗憾。
如今,叛军已经是穷途末路,为避免叛军以及大辽内乱继续给宋国造成伤害。北辽决定向宋国借道,然后将永清城包围,从而一举歼灭叛军,还宋辽边境一个安宁。
“他这样的要求,倒是让老夫心里的愧疚减少了几分。”
王安石看到这样的要求,真的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两国,还是敌对两国之间,又如何可能含情脉脉了?只不过根据需要而定罢了。
“谁给北辽这样的胆子,让他们敢这样想?”
内阁都有点气愤。说实话,国朝发展到他们这一届内阁,变化是天翻地覆的,即便是跟北辽,也已经可以平等对话,甚至需要俯视北辽,才觉得合适。
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北辽居然还如此猖狂。
“也难怪,二次出兵,无功而返,估计北辽朝廷以为我大宋恐辽病深入骨髓了!”
苏辙所说的,也许有可能。二次出兵,双方并没有大的战斗接触,仅仅是一次游行而已。国朝在没有战事下撤军,估计让北辽以为······大宋也不过如此。
毕竟,当初的河东之战,北辽还是以他们的西京道战力为主。上京道、西北招讨司以及中京道、南京道这些精锐,压根没有参战。
“如此说来,北辽以为,在这事上,我大宋就该着一无所获,还应该给他们提供围剿叛军的方便?”
“看来,北辽确实是这个意思了。”
“理解陈兵,对造成的损失深表遗憾······挺不错的措辞。”
“北辽走到今天,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朝廷未免太有点自大了吧。”
“这不奇怪。想想这次北辽内乱的过程,耶律乙辛谋反、国朝出兵北上、女真四部趁机作乱,就连蒙古高原以及在苏州的那些奚、室韦等遗老遗少,一起起事,最终都被北辽朝廷平息了。”
“这样的大战局,大场面,都可以如此轻松的安定下来,北辽朝廷自大也是有基础的。”
内阁的情绪也就是一时的,没有谁真的把北辽的无礼当回事了。
实力相差不大时,这样的做法那就是侮辱,当实力相差已经到不可相比的地步,对于实力强盛的一方,这样的做法就会被看做是小丑的行径。
北辽现在这般的大言不惭,内阁在情绪平静后,只觉得有点无语······北辽根本就没认清现状。
更何况,国朝已经有了后手。相对于国朝掺和其中,内阁更喜欢做个旁观者,看着北辽内乱······
“耶律乙辛这边如何?”
王安石叫停了内阁扯淡,这种情形下,还是正经点好。
“由于跟北辽朝廷的谈判没确定,那边还没有进入正题。不过,已经通过商贾的渠道,先行支援了三五日的粮草。”
耶律乙辛这边是章惇负责,也是他自荐主导的,吕惠卿从旁辅助。章惇强硬,吕惠卿诡计多端,他俩人做这事,应该万无一失。
王安石在考虑是不是需要向官家奏请下一步的动作······想了想,看了看太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算了,既然官家授权内阁决断,大方向已经明确,内阁不至于连这点事也做不好。
“向北辽使臣提出朝廷的要求吧。北辽能这样,国朝要求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倒是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
“另外,耶律乙辛这边,子厚、吉甫,你们看时机,该什么时候抛出底线,该用怎样的策略,你俩商量着定。”
“现在看来,北辽朝廷这边,想要达到朝廷的预期是不可能了。所以,耶律乙辛那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从目前看,北辽朝廷跟耶律乙辛已经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也就是说,朝廷的谋划,应该有很大的成功机会。
第九一五章 各行其事
当北辽朝廷的回复反馈到朝廷时,内阁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
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云应四州之地,大辽还想重新收回!若宋国不答应借道出兵,一旦战争打响,造成宋国边境陷入战乱的情况,北辽可管不了处于战争状态的勇士们,到底会怎样,将不由朝廷决定。
这就是回复,一如既往的恐吓,威胁。
倘若耶律乙辛不是困守孤城,如果他还可以借用原来的情报渠道,在知晓宋辽两国谈判进程后,或许会有更多的选择。
可惜,他耶律乙辛现在知道的,只有宋辽两国在谈判。
他能看到的,想到的,只是大辽朝廷在南京道止步不前,是因为不敢招惹宋国,想不到宋辽现在也是针锋相对。
所以,他没得选择。
原本是下棋的人,现在却成了棋子。他耶律乙辛即便在不甘,再有太多的不愿,面对如今的情形,也只能是接受。
没得选。
宋国拒绝了内附,甚至不保证在北辽许诺一定的利益下会出兵围剿······针对叛军,任何一个朝廷都会这样决断,耶律乙辛也清楚。
无非是胜王败寇罢了。
他耶律乙辛并非为一己私利,眼看宋国的实力蒸蒸日上,而大辽的皇帝,只知道游玩,一年四季的晃荡,根本不理朝政。大辽之所以还这样艰难支撑,是他耶律乙辛在维持。
多少次建言,让大辽皇帝注重宋国的产业,要倾满大辽全力,搞到宋国的产业,羊毛、棉纺,甚至火药。可惜,那个昏聩的君王,依然只相信战马弯刀。
河东之战的战损比,居然没让他有一点点惊醒!
耶律乙辛真的很不甘!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在这时候,哪怕他有破釜沉舟之心,也很难再把这帮末路的将士聚拢了······因为,宋国许诺的,已经在军营里传开了。
以契丹人的人头,换取宋国的户籍,以以往同袍的性命,换取尚未兑现的草场······这是自相残杀呀!
是有怎样?对于叛军而言,这时候是没有归属的。大辽也好,宋国也罢,只要能给家眷安身立命的机会,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在意的?
耶律乙辛不是没有跟大辽联系过,拒绝了,除了缴械投降,没有任何余地。
都知道,所谓的缴械投降,必将是九族全灭。大辽不是宋国,以仁恕为道。对于大辽而言,只有敌人死光了,才有安稳的可能。
这个死不是叛军的死,而是无一幸存,甚至不会执行高于车轮斩杀的原则。这是已经有先例了。
宋国,宋国又怎样?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宋国的所谓接受家眷,一样将高于车轮的男人排除在外了······
都是死,为家眷换一线希望,征战而死,对于契丹勇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大王,宋国说,五日内没有回复,他们将应大辽请求,大军会直接回撤,直到一年前的边境线内······”
副将直到大王很烦,可是群情激昂,在迟疑,就怕下面都控制不住了。
“你觉得宋国这样是不是骗局?”
“大王,宋国户部的官吏已经低到大营,只要这边同意,立马易服换发,发户籍。宋国对于有户籍者,是真没有区别。”
“末将这段时间也见了些当初派到宋国的人手。工坊做工,有大匠有小工,置办了房产不说,还开垦了荒田,三年不纳税·····只要有把子力气,在宋国不愁活不下去。”
“另外,末将听说,因为我等家眷最后入宋国者以女眷和孩童为主,宋国朝廷准备大批量招聘进入羊毛、棉花、军备作坊做工。那是提供食宿,在宋国也是最优待遇的工坊,属于工坊城管辖的。”
耶律乙辛问的是不是骗局,可副将一开口全是宋国的好话。怎么还有可能逆转?
工坊城做工?宋国不至于那么傻。即便有,那也只会是绝户的纯妇孺······
算了,就这样了,为子孙搏命,怎样都是对的。他耶律乙辛也一样······
“应了吧。在宋国接收我等家眷之时,便是我等搏命之日······宋国答应过的军备、粮秣一定要足了。”
近五万的悍卒,还要新增的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少年······宋国答应的强弩、神臂弩装备了,即便是没有火药,有这样的军备,充足的粮草,也未必打不出一方天地来。
届时,不管是宋国还是大辽,自己仍然有选择的资本······只能这样自欺欺人了,否则会想到死。
谈判本来就是扯淡的事,也是最耗时的事。
北辽跟大宋的谈判也是如此。北辽所说的借道围剿叛军,并不是底线,这是漫天要价坐地还价,需要过程。
北辽的底线是让宋国协作围剿,拒绝叛军内附。耶律乙辛想内附的情报,北辽朝廷还是知道的。
至于宋国想让北辽归还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在北辽看来,这也是漫天要价的节奏······
本以为谈判还有得来回,结果······
突然有一天,叛军突围了,不是向南也不是向北,而是向东突围。
“货船进直沽可行?”
朝廷支援耶律乙辛军备粮秣,准备扶植这五万叛军,在明面上终归是不太合适。
朝廷还是需要在意所谓的大义的,也在意后世史学家的评论。所以,经商议后,借四皇子的船队,将军备交接安排在海港。
直沽还不是什么港口,也没有太多的商船停靠。经四皇子的队伍探测,那里有大型货船停靠的条件。
同时,北辽围剿叛军的队伍,在东侧又是薄弱环节······
“王相,三日前那些军备已经在登州上船,现在估计已经在直沽待命。只要耶律乙辛能突围至直沽,事情就不会有意外。”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谋划上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看耶律乙辛的造化了。
希望耶律乙辛不让朝廷失望,为了让耶律乙辛做的彻底些,官家在最后的时刻,直接下了诏令,给与耶律乙辛家眷西夏投降贵族同等待遇······这几乎就是相当于接纳耶律乙辛内附了。
第九一六章 叛的彻底
宋国为何接收叛军?
请注意,我大宋接收的是平民。连一个高于车轮的男性都没有,你能说这是叛军吗?
责问······回复,就是这样简单。
北辽的叛军,碍大宋屁事?能反叛朝廷,抛妻离子也能理解。他们不在意这些累赘,大宋本着怜悯之心,收留了这些累赘,还供以食宿,这是高义!
作为同族,你们残忍的杀害,怎么好意思来指责我大宋的仁恕?
接下来,北辽就顾不上跟大宋扯皮了。跟大宋扯皮尔等目的,本就是想让大宋对耶律乙辛围追堵截,叛军继续在北辽境内活动,那跟大宋的账,只能后置再议了。
使臣走了,就这样没什么结果的离开了······这时候,把平叛大业完成才是重点。
不管是北辽的叛军,还是朝廷的平叛队伍,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都是一人三骑的标配。特别是叛军,拖家带口的准备进入大宋境内请求庇护,结果,之接收妇孺。这样就剩下了更多的马匹······进入大宋,是不会给拥有战马资格的。
而北辽朝廷,已经是倾国在平叛了。拖累了一年,战马到还够继续追击叛军的用度。
人家北辽是真的战马无穷······
一个有累赘也有负担的叛军,和抛开所有累赘和负担的叛军,绝对是截然不同。仅仅用两日的时间,耶律乙辛就率叛军抵达直沽了,根本就没有迟疑,干脆利索的更换了装备,带足了粮秣······
“官家,皇城司这边可有消息?老臣不是染指皇城司事务,耶律乙辛叛军从直沽离开一月有余,朝廷这边至今没有他们的具体消息。”
“老臣担心,耶律乙辛率叛军反复,诓骗国朝战备和粮草······若是那样,老臣罪该万死,那是资敌呀!”
忍不住了,王安石不得不带着内阁来向官家请罪。
这一件大事,虽然有官家的意图,可所有的细节都是内阁操办的。五万叛军,朝廷这边付出了一万强弩,一千神臂弩,以及箭矢无数,就是希望叛军能继续祸乱北辽。
但这种事,没法放在台面上。操作成了,可以粉饰,一旦耶律乙辛出尔反尔,甚至抛妻离子,完全撇下进入国朝境内的家眷······他们内阁不仅仅将被士林攻讦,甚至有可能会遗臭万年,被中原以后的所有王朝批判。
资敌,在收复燕云有希望的情况下资敌,这与那儿皇帝石敬瑭又有区别?
“王相多虑了。国朝支援耶律乙辛叛军的具备越先进,他们反叛北辽决心越坚定······中正,将皇城司的情报与内阁分享吧,以后,凡是耶律乙辛叛军的相关奏报,誊抄一份于内阁。”
耶律乙辛分兵了。
在直沽接收军备和粮草以后,耶律乙辛将近六万人,分成了近十个五千人的骑兵队,各自携带近月余的粮草,在北辽境内,是北辽全境内,开始了他们马匪式的祸乱······
耶律乙辛乃至整个叛军队伍,得要有多恨自己原本的那个王朝呀······别说人家,当初西夏不就有几位恨大宋彻骨民心的臣工吗?
这是一种被抛弃的痛,不经历永远不会懂。
情报很详细,甚至连分兵的各个领头人都有记载,厢都指挥使的名录都有!
“官家,这······”
这就几乎是耶律乙辛叛军的将领名录,完全是耶律乙辛内部,最为全面的资料。
“中正此事做的不错。在朝廷谈判期间,皇城司在耶律乙辛的叛军中,发展一些探知。所以,皇城司是可以得到最详细情报的。”
“不过,作为内臣,中正的赏爵到顶了。朕无意让内监有王公的封分。此为永例!”
“小的不敢妄想······”
王中正是真不敢妄想。自己怎样,全在官家,而如今,官家着赵大掌柜,让自己的家族几辈子都无生计之忧,哪还敢贪心?
本来王安石也没有建言赏赐王中正的意图。
王安石所想的是,倘若当初朝廷是与北辽达成一致,配合北辽围剿叛军。这五万骑兵转为盗匪,进入大宋肆虐······后果不堪设想呀!
确实,此时的叛军是轻装上阵,可一旦围剿叛军,谁又知道战局会不会将叛军打成轻装的情景?
很庆幸,北辽朝廷拒绝了,否则,剩下的十二州不确定是不是能归还,繁华富裕的大宋境内被肆虐一番是肯定的。
“官家,既然耶律乙辛化整为零,将整个北辽全境都作为战场,老臣以为,可以将国朝所有边境军营,都作为他们的补给点。”
“为避免不可防备的意外,州城接待最多两千人的队伍休整和补给,而边寨了允许五百人以下入境休整和补给。”
想要把这样的战果扩大并持续,朝廷守信是必须的。答应了供应粮草,那就是要供应粮草。
“可!不过,运转粮食费时费力,可以尝试直接补给给他们国朝的军粮。在耶律乙辛这部分队伍入境休整时,务必告知边军,必须以诚待之。”
“另外,朕会让皇城司向耶律乙辛的队伍传信,在任何一个边寨,都有可能拿到他们家眷的书信。家书抵万金,这样的牵绊一定要利用好。”
“对待这部分叛军的家眷后代,不仅仅是要换发易服,更是要从根子上,让他们接受大宋。进学、出工、以及国朝百姓该有的待遇一点都不能说。”
“对于奏报中提到英勇作战者,斩首丰厚者,要随时将朝廷该有的赏赐给与家眷······最终要以书信的形式,让在外作战的人知晓。”
除了不能入境,根据皇城司的奏报判断,赵曦已经把这支队伍看做大宋的一支偏师了,一支深入敌后作战的偏师。
似乎在赵曦的心里,对他们的看重比四皇子那支队伍还重视。
没有回头路,绝不可能回头了。或许在安置好家眷后,耶律乙辛他们还有回到北辽朝廷的机会······赵曦甚至怀疑,在哪个时候,耶律乙辛可能都跟北辽朝廷联系过。
然而,到了现在这地步,已经彻底断了后路,唯有拿命为安置在大宋境内的家眷博安身立命的资本了。
第九一七章 没有冬日
“家书抵万金!杜工部的诗句,倒是在这时候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
在朝廷又一轮部署完毕后的一个月,朝廷终于接到了关于耶律乙辛叛军方面的奏报。都是边城,边军,边寨的奏报。
驿站传递书信,是参照皇城司情报进行分别驿递的。
这本就是国朝的军谋,朝廷也直接使用了军伍的驿递方式。
来自边境的奏报,都是一个口气······在那些幸存的叛军接到家书后,所有叛军向汴梁跪拜,然后便是一阵嚎啕声······
就连耶律乙辛在接到家人的书信时,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毕竟曾经是北辽的魏王,枢密使,边军在接待耶律乙辛时,还是给了优待,甚至把边寨指挥官的寝室留给了耶律乙辛。
替大宋打契丹人的契丹人,说什么也得感谢不是?
北辽的贵族,懂汉文的很多,甚至是普遍现象。所以大多数的书信是汉文,即便是有人用契丹文,朝廷也不会计较······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所以的书信,都集中在来到大宋的新奇上,啰啰嗦嗦的讲一些日常琐事······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才是最能攻陷人心的内容。
比如,大宋分给他们的房子有多大,市面上买到了什么,大宋朝廷安排他们出工了,孩子开始进学了等等,这些对于已经安稳了的家眷,或许不算什么,只是讲一些事实。
而对于在外作战的那些叛军,却是最为勾心的。自己已经是这样了,无非是死而已,能给家眷博一些安身立命的功劳,也算是死得其所。
所以,在经过适当休整后,那些已经不在惜性命的叛军,又一次踏上了征途,在整个北辽境内肆虐,做成建制的马匪。
当正规的骑兵转为马匪时,不论从战斗力还是伤害性,绝不是寻常马匪可比的。
当叛军不再以攻城略地为目标,而是转为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的流窜者,一时间就连北辽朝廷也倍感无措。
叛军好剿,马匪难灭。叛军集中,目的是攻城略地,只要集中优势兵力,就完全可以将叛军灭杀。就像当初一般。
马匪居无定所,加上北辽的疆域过于广袤,朝廷所拥有的兵员数,很难在北辽境内对耶律乙辛叛军这部分马匪形成包围······太零散了。
并且,这群所谓的马匪,并不是真的马匪,并不计较财物,甚至连补给都可以忽略,纯粹是一味地破坏,残害北辽。
北辽朝廷各部落首领的领地,皇族、后族的领地,包括燕云剩下的十二州境内,都被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给祸害的够呛。
“老夫是真理解官家所言之事了。若有一天,国朝拿下燕山阴山以北的地盘,真的只有以夷制夷之法,别无选择。”
这么多年多去了,国朝对于战车的作用确实有些夸大了,甚至以为是无敌了。在看到耶律乙辛祸害北辽境内时的奏报后,终于发现,骑兵的战力还是在首位。
王安石是真惊叹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的能力了,也惊叹骑兵对一个朝廷的损害力。曾经想过借战车之无敌,在将来统治整个草原游牧部落的想法,被耶律乙辛这样的做法彻底击散了。
原本以为,将来大宋收复燕山阴山以后,在燕山阴山以北,放置战车,游曳于草原,就可以对草原形成有效统治,甚至对战骑兵,也完全是无敌的。
现在看来,还是想当然了。
“地势不同。国朝境内州城林立,不管是骑兵还是马车,甚至行人,可通过的道路是固定的。即便是骑兵,想要在我大宋境内这般祸害,也必将是被剿灭的结果。”
“天时也不同。这已经是仲春了,北辽的气候已经多少能适应荒野露营了。若是冬日,不用北辽朝廷围剿,就天气就可以将这部分叛军灭掉。”
“人和也不同。不管怎样,耶律乙辛也好,还是他手下的叛军叛将也罢,都曾是原北辽朝廷的高官显贵,即便是落魄了,在北辽平民眼里,那还是显贵,总还是有些敬畏的,也就难免给与他们方便。”
耶律乙辛的做法,着实是让大宋朝堂给惊着了。章惇为此跟王韶携兵部、枢密院有过多次讨论,甚至多次到讲武堂叨扰了已经垂老的狄青、种颚以及郭逵等人,就是边疆的将领,也都参与了这次讨论。
最后得出了关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方面的结论。说白了,耶律乙辛这部分叛军的做法,不存在过冬的可能。
北辽居无定所的说法,是不包括冬季的。北辽的境内,所谓的道路没定数,居住地没定数。但是,可以让人过冬的地方,确有定数。
不管是哪个京道,哪个部落,能躲避冬日风雪的地方,都是有数的,姑且都能说是定居点了。
冬日里,白毛风可不是随便能应付过去的。
“那他们冬日怎样过?”
韩缜还真有些天真。
“没有冬日!”
章惇很不客气。
在章惇看来,北辽朝廷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祸乱延续整一年。去年一年持续作战,今年若再延续一年,北辽就是底子再厚,也扛不住这样折腾。
物资是一方面,战马是另一方面,没有战马可以这样持续的作战。两年······北辽战马的轮换估计也会捉襟见肘了。
“没有冬日?”
“这股叛军估计也知道没有冬日了,所以才这样卖力。为家眷谋个好的将来吧。还有一点,他们希望用这一种无所顾忌的祸乱北辽,来赢取国朝对他们的信任,以便出现国朝对他们宽容的可能。”
“最为关键的是,即便是化整为零,那也是在作战,五万多骑兵,到了冬日又还能剩下几许?”
确实,从每次通过驿递传回来的书信,就可以看出,耶律乙辛的队伍在逐步减少······不可避免的。
作战、疾病、因伤致死者,在颠沛流离的环境下,扛一年又能剩下多少?
谈不上同情,倒是有点可惜。若呢个延续久一些,国朝就能准备的更充分一些。
第九一八章 变化
五万叛军的家眷,低于车轮高的男童,加上妇人,总计也差不多五万人呢。朝廷算是大出血了,几乎全部安置在京畿道,并且还是以汴梁为主。
或许有人认为这样有很大的风险,甚至在内阁也有这样的说法。赵曦把这事给定了,要求全部安置在京畿道。
没有谁比赵曦更了解中原文化的同化力,即便是成种族的族群来到中原,最终也是中原人,更何况还是妇孺?
契丹人对待亲人的离去,更中原完全是两回事。对他们而言,生存才是第一需求。
况且,北辽叛军就是娃样子,也不对,应该说北辽叛军的家眷就是娃样子,是做给那些吐蕃、党项、回鹘等辅助番骑看的。
唯有杀敌建功,才能获得幸福生活。
平灭西夏时,西夏可没有叛军,收复整个西夏后,原西夏的降兵,是纯粹的降兵,纳入国朝之治理后,虽然生活有所改观,可终归还是有对比的。
凡事就怕对比。
“番骑有点争先恐后了,就连原本西夏的那些所谓贵族,都在找朝臣请托,希望自家的子侄也有做番骑的机会······”
“西夏收复后,朝廷给的是赏爵,没有世袭的说法。也就是说,这一代去世后,他们只是平民。至于科考,谁相信西夏人能通过国朝的科考?一个落第的士子,在西夏都能做到执宰,西夏人又能有什么文华?”
“为长远计,西夏人也知道国朝最终要收复燕云,在战场上搏赏爵,是这些想继续享受贵族待遇的唯一方法。”
“耶律乙辛的叛军所为,倒是为国朝番骑的招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官家所虑深远啊!”
在大宋的内阁这样随意的谈论原本心头大患那些人的命运,这感觉还真的不错。诸位内阁心里的那种畅快,真的是难以形容。
都是整个过程的经历者,也就都有了这样的感悟······真的不同了。
“国朝番骑,都是以那些平民为主,贵族番骑······朝廷还真没考虑过。招募原来的西夏贵族,对于国朝番骑的管理有可能造成一定的麻烦。”
“国朝番骑,唯能力论,不论出身,以能力定职衔。若招募西夏贵族,在尊卑问题上,很可能出现混乱的局面。”
韩缜有些担忧,毕竟,不管是西夏还是国朝,贵族还是平民的界限还是很明显的。
这是任何一个王朝都应该维护的界限。
“这是大宋朝堂!大宋武将的擢升体系,难不成会因为西夏那些所谓的落魄贵族而改变?”
章惇这话也对也不对。国朝武将也有世袭的,高家、曹家、市家,包括折家、种家,甚至狄青的儿子也都是世袭的武将勋爵。
即便在新军中,也不是完全靠能力的,只不过,世袭的武将,会因为能力问题,担任一些非战斗序列,或者辅助性队伍的职衔。
至于番骑队,倒是完全执行了唯能力者居上的原则。毕竟,国朝选择番骑勇士,首先是会在那些外族平民中遴选。
这些人对大宋,相对而言是没有仇恨的,也容易被教化。
奴仆、工匠,甚至牧民,从待遇上,肯定无法与骑兵相比。
从新军开始,国朝在武备上,是很重视军卒待遇的……现在的朝廷不缺钱。
“官家当初定下的原则,是以党项、土蕃等平民为番骑兵源。可如今西夏那些遗老遗少的理由也很充分。”
“看看这些折子……朝廷应该一视同仁,乃是王道的基础和表现……”
这都是参政议政向朝廷递交的奏折,是准备交于今年大朝会商议的。
内阁是没办法避开的。
“好了伤疤忘了疼!为了些蝇头小利,就忘记自己立场了!”
“议案在大朝会上提到,会不会通过很难确定…~”
有几年了,被降伏的西夏贵族似乎很熟悉了国朝的制度,也懂得如何借用制度。
不说西北那些原本就跟党项人有勾连的参政议政,就是如今汴梁的朝官,立场都不好确定。
就是荆湖、西南的大理道,为地方安靖计,也会在这个议题上有所表达。
“国朝兼容已经成为大势,这不是内阁可以阻碍的。现在是西北、西南以及荆湖,等将来收复燕云,以及进一步扩张疆域,朝廷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北辽的部落贵族,可不仅仅是契丹族,奚、室韦,以及原来渤海国等,都将会有诉求。或许,朝廷该对此类情况拿一个章程了。”
这样的章程不是内阁可以决定的。
内阁做事,是官家授权的,三级决策制如此规定了。内阁的权限仅限于在官家授权的范围内,处理日常朝政。遇到特殊时期,官家需要再次授权。
况且,所有的奏章以及内阁议定的事项,都需要呈报官家批阅。
而外族如何安置的问题,是官家早期拟定的,现在内阁要想为将来拿章程,自然需要向官家奏明。
“有大宋户籍,为大宋纳税,那就是大宋人。既然有心为大宋开疆拓土,朝廷不应该拒绝。至于功爵的问题······朕前段时间提过军功爵的想法,内阁可以尝试着完善一下。”
“北辽地域之广,是众所周知的,而燕山阴山以北还是适合放牧。内阁可以尝试将北辽的辖地分类划分,将耕田和牧区划分了,制定一定的标准,对建功者予以赏赐。”
“至于番骑,国朝对辽作战,骑兵总是不够的,战车在平原上作战的缺陷,必须用骑兵作为补充。如此,才能避免国朝北上后,陷入骑兵的避重就轻的作战方式。”
“对于国朝而言,收复燕云,甚至进一步扩大大宋的疆域,这将是接下来朝廷的重心所在。钱粮和那些挂名的勋爵、贵族的名分,朕以为朝廷可以做些让步······”
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赵曦觉得内阁应该能明白他说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别把那些虚名太当回事······大战是需要炮灰的。
如今在大宋,那些所谓的贵族名分,真的还不如一个里长参政有价值。一些遥领的名头,跟早年羁縻州的封赏有何不同?
第九一九章 借力是本意
大宋是宽容的,中原文化是兼容的,但是,对于那些顺应现实而不得不成为大宋人的党项人而言,对这些了解的并不多。
在原本的西夏,唯有战功才是进入社会主流的途径。
西夏覆灭,贵族内迁,对于西夏贵族而言,改变的只有失去权力。原本的领地还是自己的,只不过自己不再能奴役领地的族群;收益还是自己的,只不过需要借大宋朝廷的手,才能得到收益。
若是从生活层面比较,这时候生活绝不是早先在西北之地可比的。早年一直念念不忘,并拼命想进入中原享受的想法,原来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
得到的和失去的,真的无法权衡,有一种感觉却一直让他们无法释怀······在大宋,在繁华的中原,他们总是边缘者。
当大宋筹建番骑队时,就萌生了一些想法,可大宋朝廷只在党项、吐蕃等平民中招募。
当大宋再一次筹建辅助番骑时,开始放宽到了原本的西夏常规的骑兵。这让西夏贵族群体想走进权利阶层的想法越来越浓了。
至于生死,即便曾经的大夏,他们之所以能成为贵族,也是一代人乃至几代人在战场上博回来的荣耀。
对于大宋朝廷而言······
“一旦对辽开战,确实需要骑兵的策应,甚至在特定战局中,骑兵的作用至关重要。而国朝的骑兵,从这次番骑筹建的情况便知,即便是老西军的骑兵,也无法在番骑中立足。”
“第一批番骑可以放心使用,同时,在第一批番骑队伍中,国朝军制的文佐官、监察官都是完整配备的,将领也是经过朝廷各相关衙门遴选确定的。”
“后面的辅助番骑,以及官家同意将外族的贵族子弟纳入番骑招募的范围,这需要斟酌······”
不是王韶胆小,王韶久在西北,算是对党项、吐蕃、回鹘等族群人最为了解的内阁。
“前朝灭亡的原因,过度使用番将,过分看重番将,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朝廷在制定使用番将的问题上,应该着重考虑如何限制番将的权利。”
“还有,对番骑,朝廷该如何防备在军伍中形成势力······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对于历史,内阁没有不熟悉的,国朝的以文御武的国策,也是对前朝矫枉过正导致的。
这些年,管家一直致力于文武均衡,这一届内阁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是否可以尝试国朝原本以文御武的办法?”
“谈何容易?国朝用番骑作战,本意并不是阵战,而是作为新军阵战的补充,用于弥补战车的缺陷。说白了,就是要跟北辽骑兵在运动中对攻。文臣,那个能做到跟随?”
“将番骑归于国朝将帅统领,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尾大不掉的情况……”
“骑兵作战在于机动性,也在于灵活性,尽管是归于国朝将帅,对于番骑队伍的控制力,仍然无法与新军相比……”
难呀!内阁商量半天,还是觉得有点难。
用肯定是得用了,不仅仅是官家恩准了,就是朝臣的倾向,也应该会同意用。
毕竟,现在的西北,对于朝廷而言,相对还是稳定了,就是西北的外族平民,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同了自己是大宋人的事实。
多数臣工,还是认可原西夏贵族融入大宋这个集体的。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年汴梁的酒宴,经常见西夏老贵族宴请朝臣的事实。
“平灭西夏,朝廷令西夏贵族卸甲。北上征伐,朝廷却不得不让西夏的所谓勇士再次披甲。这一上一下,如何掌控,确实很难。”
“但是,这是内阁从官家处讨要的政策,不管是为大宋未来征战计,还是为这一次大朝会统一思想计,这事内阁必须拿出定论来!”
不管怎样,内阁都必须有个定论。否则,在官家那里,还是在大朝会,他们内阁都不好交代。
“或许诸位都想的太远了……”
“吉甫,说来看看……”
不得不说,吕惠卿有时候是真能揣摩透官家的意图……或者说吕惠卿能在某些方面明白官家的用意。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官家没有明白的说过,可有几次官家交于内阁议定的事务,在官家那里很快的通过,很大程度上是吕惠卿揣摩的结果。
见吕惠卿出声,王安石就借坡了。
“诸位,如今出现收复燕云的千载难逢之良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耶律乙辛的叛乱!”
“而朝廷,未动一兵一卒,让整个北辽陷入混乱而不止,并非国朝战力,而是国朝有效的借用了耶律乙辛的叛军。”
“同样的道理,所谓的番骑队,在惠卿看来,无非还是一个朝廷借力的事。”
“官家的旨意,提到过北辽疆域收复后的分区,也一再提到燕山阴山以北,这跟借用番骑作战并以军功爵赏赐是相辅相成的。”
吕惠卿提到了借用……
“吉甫之意……正面战场,或者说收复燕云的大阵战,依然是要依靠国朝的战兵,而番骑……管家也提到是作为国朝收复燕云的补充。”
“而在收复燕云以后,国朝疆域扩张至燕山阴山以北,那才是番骑的用武之地。”
话应该是说明白了,诸位内阁也都陷入了沉思。
国朝的目的是收复燕云,或者有将疆域扩张到燕山阴山以北的想法。
但是,燕山阴山以北,那是大漠,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那样的地形下,战车的优势将失去十之**,唯有骑兵才适合草原作战。
待那时,不管是北辽的残余,还是国朝的番骑,只要将本该属于草原的战兵,放在草原地即可。
谁死谁活,朝廷可以坐山观虎斗,或者说,谁能得到国朝的补给,便有了胜利的希望。
而国朝,拥有火器和战车的优势,只需要在特定的关隘布防…~
番骑队是朝廷派出去的,而番骑队的家眷还在大宋,那里又将是番骑的战功赏赐之处…~
更何况,朝廷还有羊毛纺织这个利益的大杀器!
到时候,番骑队跟如今的耶律乙辛叛军,又有何不同?
到时候,即便是有尾大不掉又怎样?大宋已经拥有了防守的屏障。
第九二零章 群情激昂的限制
赵曦的格局没这么小,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家国天下的理解,跟如今这个时代是不同的。
理解不同,最后的结果是相同的。
当内阁把拟定的番骑章程奏报上来后,赵曦批了恩准,也恩准了作为这次大朝会的议题。
事实上,赵曦也确实是想让番骑队最终进入草原,从而将草原纳入大宋的版图。
但是,赵曦却没有放任的意思,更没有想过让契丹人和党项、吐蕃人打生打死,国朝坐山观虎斗的想法。
不过,好像跟内阁所说的结果没多大差别。
北辽不像西夏,可以用围剿的方法,让整个王朝都降伏了。
北辽的疆域跟国朝的兵力,决定了跟北辽的作战,必将会存在北辽最终有残兵逃窜的情况。
原本的历史,女真把北辽掀翻,出现过西辽朝廷……
即便是国朝收复燕云,甚至灭掉了北辽朝廷,有大草原的地形,北辽或许在一定时间内会存在。
所以,大宋需要有可以在草原驰骋的战力。而番骑就是为此准备的。
但是,赵曦的初衷,是希望用不同的制度和体系,让番骑最终对大宋有归属感,认同大宋王朝。
唉……制度的框架是有了,收拢人心的基础也有了,至于最终能否成事,还需要不断的去完善。
只是,对于现在而言,内阁议定的或许是最适合的。
毕竟,这个时代还是以族群为集体认同的。
国朝有羊毛纺织,有番骑家眷,有可以依仗,仍然没有外泄的火器,还有最终将收复的燕云等天然的防御……
不说其他,不想太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大宋原本无险可守的局面。
赵曦从不急于求成,他也从来不好高骛远,他一直在做种下种子的事……
就像国朝的文武之别,这些年越来越淡化了。就像大宋朝臣的野心,这些年就越来越明显了。
这在早年是不敢想的。
大朝会更是让赵曦惊讶……也算是多年的种子发芽了。
赵曦和内阁,从耶律乙辛叛乱开始,就一直按部就班的在推动着收复燕云的事往前走。
然而,这一次大朝会,将近六成的参政议政,都提到了朝廷应该趁机收复燕云……
“群情激昂呀!”
酝酿收复燕云很久了,然而这事只限于内阁和重臣。
这一次在耶律乙辛叛乱时,朝廷出兵北上,两次试探性进攻,都相当于无功而返。
王安石还担心,一旦朝廷决定大军北上时,朝臣会出现相当大的反对意见。
没想到,在这次大朝会,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还是应该按计划行事,在合适的时机出击。”
内阁也同朝臣一样,也有不同意见。比如韩缜,就相对要保守一些。
“何时是出击的时机?如今,河北道陈兵二十万也一年多了,番骑十万也北上,辅助番骑随即便可投入战场。而党项、吐蕃适龄丁壮报名番骑队者,更是如火如荼……”
章惇一直是激进派,那一次出兵,他都一直认为是合适的时机。
之所以两次没能建攻,章惇以为是朝廷始终未用全力。
当然,骑兵和战车在平原上作战的优劣,他不是看不到。
在章惇来看,国朝如今北上作战,有最根本的保障……惨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况且,骑兵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对国朝拿下燕云剩下的州城,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官家担心的,章惇也明白,官家就是太过于在惜将士们的性命了…~既然投身军伍,本就该随时准备着马革裹尸,战死疆场的!
“朝臣是被耶律乙辛几万叛军在北辽搅动的场面误导了……”
五万叛军,就将整个北辽搅和的天翻地覆了,造成了北辽朝廷顾此失彼。
而国朝,如今有战车兵近百万,番骑队也二十万,凭什么就不能收复燕云?
“不过,北辽朝廷也奇怪了,居然就这样看着耶律乙辛的叛军祸害?”
“非不想,实不敢也!耶律乙辛叛乱持续一年,这一年,北辽集结大军围剿,几乎将整个北辽的可用之兵全用上了。”
“人力或许可为,但战马不成呀!贴膘时未贴膘,将养时未将养,这时候若继续追击围剿,势必将整个北辽的战马储备都搞废了。”
“北辽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国朝对燕云的渴望,也不可能不防备国朝出兵。之所以任由耶律乙辛祸乱境内,就是在担心我大宋出兵。”
苏辙对于大势的判断,一直都有相当的水准,他跟王韶这一问一答,基本上算是猜透了北辽朝廷的决断。
“也就是说,这一次大朝会的议题,北辽也肯定会获得?”
“这是肯定的。按照大朝会的陈例,时论和内参将分类对大朝会议题刊登,以广而告之天下。”
军事谋划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这本身就代表着泄露。既往的大朝会,也从来未出现涉及军事事务的议题······
现在·····诸位内阁也听作难的。大朝会,按要求都必须对所有的议题给与答复,甚至还要根据分组讨论的结果,做适当的调整。
也就是说,即便内阁含糊过去,在分组谈论时,也会再次返回到内阁裁定。
这不是小事,面圣也不丢人。
“搁置吧,本次朝会不予讨论。”
赵曦已经知晓了这事,内阁刚刚提起,赵曦就直接定了做法。
“官家,搁置可以,那本次朝会······”
王安石不希望官家出现随意破坏规矩的行为。官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威望,就是因为官家一直是言出必践的。
三级决策制是官家设计的,大朝会也是官家倡议的,再有官家破坏大朝会的章程,势必会造成官家长久以来的威望受损。
“王相,大朝会议题审议原则中有一条,凡违反大宋律条者,大朝会的决议团,有权利将议题搁置,君王也有权利搁置有损于国朝机密和利益的议题。”
该给臣工怎样的权利,又该怎样限制权利,如何体现集体决断,又如何体现集权决断,赵曦心里是很清楚的。
所谓的三级决策制,以及大朝会议题章程,从开始赵曦就留下了足够限制的手段。
防止内阁专权是需要防止,同样也需要防止臣工们的跟风······权利该下放下放,该收拢同样也要收拢。
第九二一章 舆情
在搁置决断的诏令,附带着大朝会章程公布,本来还嚷嚷着、叫嚣着的那些参政议政,立马就歇菜了。
本来嘛,懂得充分使用自己的权利是一方面,违犯国朝的律条又是一方面。今日今时,在整个国朝都认同了大朝会是国朝的权利层,没人会因为特定议题去违法大宋律条的。
更何况,这才所谓嚷嚷这出兵收复燕云的议题,本来就是为番骑而准备的后手。
怎么说呢,那些西夏的落魄贵族,为了保留住所谓的贵族的身份,经过这么多年对大宋体制的了解,倾全力想在这次朝会上通过党项贵族子弟可以进入番骑的议题。
早年积攒的,后来归大宋后经商获得的,别看西夏的那些落魄贵族没了权利,钱粮很充足,相当的富裕。
羊群、草场、领地,以及盐场,大宋为了做娃样子,除了必要的税费,大宋朝廷一点都没有克扣他们。
在大量金钱的攻势下,这本身又不损于朝廷的利益,也就真说动了不少的参政议政。
没想到,在大朝会开始之前,内阁对党项贵族子弟入番骑队,为大宋征战的议题,内阁已经有决断了。
只是,原本经过几道弯撺掇起来陈述出兵,以促进朝廷使用番骑的臣工,却没有因内阁议定允许党项贵族入番骑,而停止奏请出兵收复燕云······
这本来就是众望所归。
当官家的旨意,以及大朝会决议团的决议公布后,并且附带了章程关于律条的条款,也就没人再继续了。
议题搁置,传到民间的,便是议题暂时不予讨论,然后再反复在民间添加删减和润色,最后,整个民间所传言的,是国朝没有通过出兵收复燕云的议题。
所谓搁置,在时论和内参刊登时,很自然的从字面理解,那就是暂时不予讨论。但是,传言的作用,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根据不同人的思维,产生不同的解释。
“大宋为正统王朝,应该对叛逆者唾弃,趁火打劫,非正义之师······为朝廷叫停出兵燕云贺!”
“燕云为大宋防御屏障,国朝有相当高的渴求,然而,取之有道才是一个正统王朝该有的气质。我大宋取燕云,自该凭实力谋取,而不是在北辽内乱之时,以投机之意行事。如此,才能避免有助长谋反者的嫌疑!”
“收复大理,平灭西夏,大宋凭自身战力证明了国朝军事的由弱转强。同样,大宋保留大理和党项贵族的做法,显露了一个大国的情怀······”
“北辽内乱,百姓生灵涂炭,国朝感同身受,又如何可以做雪上加霜之为?大宋有实力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收复燕云的战争,以绝对的实力收复我朝渴求的燕云!”
这就是舆情,赵曦看着时论的这些问题文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相从来就不等同与舆论。不过,这样的时文,倒是让赵曦有点喜闻乐见······
舆论不足信,可总是有人相信的。
国朝的大朝会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制度了,虽然这次算是有点小意外,也没有影响大朝会的胜利闭幕。
朝廷,还继续着原本的节奏,该干嘛都继续着。
而内阁以及重臣,继续关注着耶律乙辛那些人的动向······
“这阵风还是传到了耶律乙辛的耳朵里······”
朝廷第一次从边寨接到了耶律乙辛的书信。书信里带着浓浓的不甘,还有不满。
“耶律乙辛居然责问朝廷何时出兵北上?这岂是他一个叛臣该问的?”
王安石很想对耶律乙辛的责问置之不理。可那些叛军的价值,朝廷还是需要利用一段时间的。
“耶律乙辛的队伍居然还留存着近五万,也就是说,两三个月,耶律乙辛的队伍居然没有什么折损。”
对于王安石的情绪,章惇能体会到,可现实是,国朝对耶律乙辛的队伍,还不到舍弃的地步。五万精骑,在北辽境内活动,作用还是相当大的。
可让章惇说出跟耶律乙辛苟且的话,他也是难以出口。对于耶律乙辛书信中的口气,确实让人不畅快。
叛臣的处置,轻重对于内阁而言,确实都挺不好把握的。
“既然耶律乙辛信了,那北辽朝廷信不信?”
赵曦根本没有针对如何处置耶律乙辛说什么,只是这样问了。
国朝抵报的这些文章,流窜作战的耶律乙辛都能知道,北辽朝廷呢?
鉴于中原王朝一贯迂腐的印象,北辽朝廷又会怎样看大宋的这些评论文章?又会怎样去揣度大宋朝廷的决断?
军谋岂能公之于众······这就是朝廷对耶律乙辛的回复。
不提出兵,也不会跟耶律乙辛谈大宋的完整谋划,更不会跟他解释什么舆情指向。就这么一句话,至于怎样想,懒得管。
有些事经过发酵,总是会发生的。
自耶律乙辛反叛以来,似乎大宋朝廷一直在纠结。
几次以为宋国要全力发兵北上了,结果都是虚晃一枪。难不成宋国真的会坚持所谓的正义之师?
不确定。但是,耶律乙辛在北辽祸害的情况,北辽朝廷真的无法继续容忍了。
所以,北辽朝廷在大宋朝会的一个半月后,也就是大宋朝廷回复了耶律乙辛书信后的多半个月,终于发动了全境范围内的大围剿······
一时间,中京道、南京道、上京道、西北招讨司、东北招讨司等等,几乎是整个北辽全部都动起来了,甚至包括燕云地区的汉军,所有契丹部落的斡鲁多、林牙,在同一时间,全部整装出发,开始了北辽朝廷最大规模的一次剿匪行动。
没有比恨同族背叛者更彻底的,更刻骨民心的,那种恨意要比外族入侵更强烈。
耶律乙辛的叛军,这几个月在北辽境内的行为,已经很成功的成为了整个契丹族群的大敌,已经成为了在整个契丹族群里人人喊打的角色。
耶律乙辛是为了取悦大宋朝廷?也不全是,他这样做更重要的一点,是对同族的恨意。
所谓起兵,他耶律乙辛是不像看着大辽就这样腐朽,就这样堕落,就这样走向灭亡······
没人懂他,只要他自己懂自己。
第九二二章 真正的末路
从早期派遣细作进入宋国境内偷师学艺,到发动小规模战争策应工匠北逃,再到最后起事反叛,甚至说更早些时候,他耶律乙辛设计皇后,谋害太子,都是在为契丹整个族群考虑。
耶律乙辛认为,如今的北辽皇帝,没有能力让大辽持续辉煌,只会逐渐败落,从而导致整个契丹族群消亡。
他认为,只有他耶律乙辛才能让契丹族群永远的强盛下去。
在起事之前,耶律乙辛是联络过诸多部落的,也跟不少的贵族沟通过。但在他起兵之时,响应者寥寥,到最后却反过来征伐他······
在耶律乙辛看来,这就是背叛。既然自己被他人背叛了,在穷途末路的情形下,他彻底背叛契丹这个族群,也就没了心里负担······
这是理由,也是耶律乙辛在得到宋国支援后,到北辽境内祸害的情绪所在。
其实,对于耶律乙辛这样的枭雄,妻儿老小,他在特定时期是可以抛弃的。
可惜,入境祸害之初,他曾经几次跟北辽的朝廷联系······杳无音讯!
所有的因素积攒着,就给了耶律乙辛彻底祸乱北辽的理由。至死而不悔。
当然了,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当在大宋定居的家眷,一份份带着殷切期盼的书信到手后,一直在打生打死的他们,终归还是想活下去,哪怕最终只是过常人的生活也行。
人都是这样,站西山只会看东山的风景。
作为转战在自己母国境内,到处祸害的叛军,找不到归属,唯有家眷的书信,让他们有一丝慰藉,在情感上就有点倾向于回到中原了,也让他们多少对宋国朝廷有了份念想。
既然征战能为妻儿换来安身立命的基础,是不是也存在在宋国收复燕云后,他们可以带着战功回归平淡?
想法总是有的。但是,在传来宋国朝廷暂时无出兵计划时,就把他们心底那一丝丝的希望打破了。
作为叛军,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这支队伍熬不过今年了。如果今年宋国不发兵收复燕云,即便是有宋国的支援,他们也很难熬过去了。
力竭了,人力还是马力都枯竭了,不可能撑下去了,最为关键的是,宋国朝廷没有出兵准备的消息,让他们的心力耗净了。
就在这时候,宋国朝廷一句军谋不可公之于众,带着大辽朝廷集结兵力准备围剿他们的消息来了······
“这或许就是我等最后的战斗了,也是该给命运一个交代了。”
耶律乙辛烦了,厌烦了整日的征战。这心思放在一年前,任何人都想不到耶律乙辛会有这样的心思。而如今,与北辽朝廷作战一年,又在北辽境内漂泊多半年,他是真烦了。
要说耶律乙辛现在很渴望平淡的生活,或许有点矫情,毕竟是枭雄,似乎不应该被儿女情长牵绊。事实上,这段时间,让他想的最多的,不是曾经做大辽魏王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小妾书信中说起幺儿在大宋学堂的事······
越细微越能浸入人心。
“大王,如今咱们分兵,化整为零的作战,朝廷大军也未必可以将我等歼灭。宋国所谓的不出兵,在末将看来,是障眼法,只要大辽的战力受损,宋国肯定是会趁机北上的。”
副将还在打气,自己给自己鼓劲。
“你真以为咱们的分兵作战就能逃出围剿吗?你我都清楚,大辽的朝廷是移动的宫帐,何处适合扎营,何处能过冬,何处水草丰美,何处又是必经之路,没有比大辽朝廷更熟悉这片土地了。”
“之所以这近大半年我等能活着,是朝廷在担心宋国出兵北上。这一次,不管宋国是不是真的不会趁火打劫,朝廷都不会再等下去了。或者说朝廷等到现在发兵围剿我等,就是在等宋国的大朝会结束······”
艰苦的环境,让耶律乙辛的思维很清晰,或者说,他耶律乙辛就没有糊涂过,一直在审时度势,只是,现实没给他太多的选择余地。
或许还有,曾经的自大······
“大王······”
副将觉得大王有些消沉了,即便是朝廷围剿,也不是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粮草充足,装备精良,战马还有战力,在草原上,逃窜比围歼要容易的多。
“不必说了!本王很清醒,并不是消沉。你可以想想,虽然我等分兵了,可随时都可以联系上,难道朝廷不会一样能掌握我等的动向?”
“更何况,本王甚至怀疑,在如今我等的队伍中,是存在朝廷细作的,甚至连宋国的细作都有。早些时间,我等还能做到一击即中,到后来,我等的出击总是有所延迟,甚至几次的突袭,都变成了恶战。”
真正的穷途末路了······
“大王,北上吧。郝郎尔部多少跟大王还有些交情,大王曾经也多有照顾。在去岁的战斗中,并未见郝郎尔部的兵马。或许北上会是我等的出路!”
相对于妻儿,自己的性命还是重要的,副将最终还是狠了心。宋国也好,大辽也罢,终将是靠不上,已经这般了,五万精骑北上,也不是博不出一条生路来!
耶律乙辛看了看自己的副将······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呀。都到这时候了,将近半年多的时间,大辽朝廷岂允许他们再次逃脱?
当初从宋辽边境折向东,是因为有宋国朝廷谈判的策应。而且,在获得宋国支援时,自己也曾想率领他们北上,不管是女真盘踞的辽东,还是再向北,那时候出去,或许真的能打出一片天地来。
可惜,当时的将士们都被宋国说客给描绘的美景迷糊了,只想着打完这一次战,待宋国发兵收复燕云时,他们也好解甲归田。
那时候,凭着自己征战的功劳,或许还能分到一块不小的草场······
就那样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宋国开出的条件,毫不犹豫的开始在自己的母国祸害。也就是在那时候,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半年多,你觉得大辽朝廷如此放任我等转战是为何?没退路了!这半年多,本王敢肯定,我等逃出生天的通道全部封死了!”
第九二三章 人之将死其言不善
宋国皇帝陛下,叛臣耶律乙辛以大宋臣子称一声官家,不为什么,只为表明我等在最后一刻是为大宋在征战······这是耶律乙辛再次来信的开头。
渠道是隐秘的,书信却是在赵曦跟内阁的共同见证下拆开的。
北辽朝廷围剿叛军的消息,朝廷已经接到消息了,也知道北辽发动最大规模的围剿叛军行动,是绝不允许叛军有机会再次逃脱的。
所以,这一次耶律乙辛的来信,朝廷也相当重视。
人在绝望时,或者说绝对的末路时,做任何事都有可能。
所以,书信是皇城司的内监拆开的,也是由皇城司的内监诵读,赵曦连信件的样式都看不到。
王安石说,书信的封面是用人血书写的······
宋国不是不出兵,也不是彰显什么高义,才不发动对大辽什么趁火打劫的战争,叛臣清楚。有一点宋国朝廷给我耶律乙辛说实话了:军谋岂可公之于众?
我知道宋国出兵的时机,就是在我等被大辽围歼的那一刻······相信我一个将死的人的话,这个判断我没有泄露。
······这一点耶律乙辛判断对了,赵曦确实是这样想的。
对于一个有谋反行为的外族臣子,大宋就是再宽容,在赵曦这也不可能收留。收留耶律乙辛,就是一种对谋反的宽恕,这一点,是任何王朝都不能接受,也不能做。
扶植是一回事,收留又是另外一回事。北辽朝廷清楚,大宋的朝廷也清楚,或者说,耶律乙辛也清楚。
有许多事并不是你清楚就可以避开的,是形势左右着你的选择。对耶律乙辛而言,就是如此。
······官家,称一声官家,我耶律乙辛也算是在临死前为妻儿求一个安稳。从大宋朝廷决定扶植我等叛军时,叛臣就知道,无非是我等还有利用的价值。
大宋需要我等的价值。叛臣有过不甘,也有过其他想法,只不过大辽让叛臣失望了,而大宋的怀柔之策,也确实让我的部下动摇了。
于是,叛臣不得不选择一条不归路。从我等接受宋国支援的那一刻起,将妻儿放在宋国朝廷手里时,我等就再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背叛自己的族群,是应该被唾弃的。我等到了如今这地步,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算是耶律乙辛的明悟?还是心迹?说不清,但书信读到这里,在场的每一位臣工,似乎都能理解耶律乙辛的心境。
……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耶律乙辛还会谋反,但绝不会是这个时候,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大辽确实衰败了,就是从这个昏君开始!
或许,在当初皇太叔起事时,我耶律乙辛就该做出抉择,哪怕是拥戴皇太叔上位,大辽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跟大宋的官家说大辽的命运,作为辽人,曾经的大辽魏王,我都觉得可笑。偏偏我还只能说给官家听,或许做君王的官家,才能懂我。
本来我可以铸就一个中兴的大辽,重新恢复大辽曾经的荣光。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说实话,耶律乙辛想的,赵曦懂不了。
做了让人唾弃的事,偏偏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还期望得到谅解。真想不明白耶律乙辛是怎样的心思。
他耶律乙辛能成为权臣,是因为北辽君王对他信任。若没有野心,也就不存在设计皇后,谋害太子的心思。
若将心思放在北辽的治理上,搁早年北辽皇帝对他耶律乙辛的信任,怎样的政策推不开?
如其说是北辽的皇帝昏庸,倒不如说是他选错了人,信错了人。
“逆臣就是逆臣,真是无耻之尤!”
王安石这是怒喝,带着对明显的鄙视情绪。
他这一声怒喝,连内监都不敢继续读了,抬头看着官家和阁老,不知道该不该读下去。
下面还不知道,但这些话,很明显都是反动的……
“你继续读…~”
王安石也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了,跟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
……说这些,我耶律乙辛不是要给自己自辩,没有意义。不管是大辽的记载,还是宋国的记载,在史书上,我耶律乙辛都会是一个奸臣,是一个谋反之臣。
很多事我都明白,也许是到了这种地步了,我才明白了。
虽然我等的价值到最后了,也即将失去被利用的机会。但我耶律乙辛,还是想最后跟官家求一个恩准:别因为我等的死去,而忘记大宋朝廷的承诺!
到这时候了,我等是肯定活不成了,也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了,甚至连变节的机会都没有了。
接下来,我等要做的,必须是继续兑现对大宋朝廷的承诺,尽最大力去砍杀大辽的精锐骑兵……
内监读书信,没任何情感,语气也是恒定的,不带任何情绪。
但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文字,却让在场赵曦和诸位内阁,都能感觉到耶律乙辛的情绪。
这时候的耶律乙辛,道出这样的话,该是怎样的悲怆、悲凉,这样的言辞,又何尝不是一种悲悯。
只可惜,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他耶律乙辛依然没有反悔,否则这该是一篇多有价值的,现身说法的教化文章?
……官家,我谨希望,大宋朝廷能恪守承诺,让我等留在大宋的妻儿老小,能好好活着。
也能让我等在最后时刻的英勇无畏而有所值,也算是我等为妻儿贡献最后的价值吧。
至于我等的死讯,告不告诉她们吧!或许留一份念想更好。估计大宋的朝廷也是这意思吧?最起码让我等的子孙记住,杀害他们先人的,是大辽朝廷……
望官家予以成全!官家也肯定会成全!
这最后的一战,必将会相当惨烈,我等也会用事实来告诉大辽皇帝,他是错的。
可惜,不可能被载入史册。
最后,我耶律乙辛感谢官家,感谢大宋朝廷在我耶律乙辛死去以后才发兵北上,让我不至于看到自己悲惨命运的同时,还看到大辽被灭的景象……
耶律乙辛要死了,可带回来的书信,却没有让人看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结果。
临死了,还是一副奸臣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