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机
在经过了一次尝试性作战以后,国朝这边就再没有发起过攻击,而北辽朝廷更是再一次遣使到汴梁了。
女真四部联合对辽,袭扰东北;西边大宋陈兵边境,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而河北道更是已经有过一次大战了。
或许北辽的皇帝很有心把边境放开,先安内后攘外,可北辽的臣工和贵族不会这样想。燕云,不仅仅是对大宋重要,对北辽也一样重要。
这样的情形,让北辽朝廷用兵有些捉襟见肘了。
也因为如此,在中京道、南京道,北辽朝廷一直无法真正压制主耶律乙辛的攻击,进入了相持阶段。
如今的北辽,真的有点四处烽烟。
“放开战马交易限额,允许北辽民间贩卖战马······这应该是这次尝试性作战的成果了。”
看别人热闹,心态总是很轻松的。国朝的内阁现在就是这样。就连很少掺和政务的苏颂,也对现在的情形表示满意了。
北辽遣使,还没觐见官家,就把条件说出来了。
当初在河东,国朝攻势如虹,北辽也只是同意交易战马,却限定了数量。
这一次······看来北辽朝廷是真的有点岌岌可危了。
“这次北辽的使臣,朕就不见了。既然北辽提出了条件,又是战在大义上,内阁看着给答复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赵曦真觉得自己没必要见什么使臣,糊弄的心思没有。
国朝旁边看热闹,顺便捅两刀,这就是现实,北辽、国朝都明白的现实,虚与委蛇······如今国朝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态度了。
北辽也很清楚,之所以丢出来条件,是形势所迫,至于等北辽平息了内乱后会怎样,估计北辽朝廷也憋着气呢。
“臣等谨遵旨。”
这样的事,内阁也就那样。借口是现成了,为兄弟之邦平灭逆臣······信与不信,爱信不信。
无非是一个说辞而已,谁都清楚着。
本来国朝这时候也没想着要大举进攻的。
北辽的使臣撤回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满心欢喜,最起码知道了宋国朝廷真实的意图······看热闹。
所以,北辽朝廷开始从河北道,从西北招讨司,大量的调集兵员······
“耶律乙辛还能扛多久?”
北辽的奏报持续不断的往朝廷送,商贾、平民、皇城司,官方的、民间的,不管准确不准确,内阁都会评戏曲一般的说两句。
如今的内阁例会,似乎就是关注北辽的形势,并幸灾乐祸一番。
“估计扛不了多久了。目前西北招讨司、上京道的精锐尽出,大量军卒前往中京道,辽东那边的女真已经被压制到了老巢。估计用不了三两月,耶律乙辛这边将会承受最大的压力······”
“河北道如何?”
“河北道的防线接近空虚吧,北辽朝廷的主力北上了,就连耶律乙辛布防在河北道的疑兵,那些汉军林牙也都北上了。”
“看来中京道应该很热闹。”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起到削弱实力的效果?”
“耶律乙辛可千万别让我等太失望了······”
“据四皇子那边奏报,似乎北辽的苏州也有点乱起来了。”
一干内阁议论着,不得不说,多少有些觉得可惜,挺好的时机······
北辽的中京道确实很乱。耶律乙辛算是破釜沉舟了,丝毫不在惜曾经是魏王的脸面,该用的不该用的手段全部使出来了。
甚至好不客气的将自己设计皇后,冤死太子的事迹宣扬出来······于是,北辽朝廷那些虽然掺和宫斗,却无心谋反的臣工,也不得不上船了。
斡鲁多、林牙,这些贵族的部曲,一个接一个的叛出了中京道。
辽皇对耶律乙辛的恨,已经不仅仅限于谋反了。想想也是,尊为北辽皇帝,却被臣子玩弄于鼓掌,还将皇后赐死,废掉太子······
辽皇终归还是帝王,在见识了耶律乙辛的无耻后,直接发布了赦令,赦免北辽所有臣工的罪孽,玩了一手既往不咎。
即便是现在从属于耶律乙辛谋反者,辽皇也出口赦免了······
随着皇城司、商贾以及民间等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让人看到了一出背叛、忠诚、变节、背后捅刀、随时背信弃义的大戏。
整个北辽的朝廷都是主演,不同的角色在表演不同的大戏。
今日刚刚背叛朝廷,过两日却在谋反的队伍中反戈一击,再次效忠辽皇。昨日还是北辽朝廷平息谋反的主力队伍,今日却率本部斡鲁多叛出······
即便是战场上,也没有人敢相信友军了,这时候的北辽没有一个好人。
如今的北辽真的乱,很乱。
“还不到最好的时机······”
内阁几次向官家进言,哪怕国朝现在仍然没有完全准备好大战,都不应该失去这般混乱的局面。可官家只说一句:还不到最好的时机。
都这样了,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出兵?
“延后出兵,其实是双刃剑。官家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北辽的内乱,将北辽的精锐大部损失,之后应该就是出兵的时机。”
“同样,经历过战事活下来的往往都是捍卒,即便是北辽的精锐折损大半,最后留下的一样的经历了战事的骑兵,在战事上未必比现在的精锐差。”
“实在不行,我等再去进言。这样的时机对国朝而言,真的时不再来!”
这段时间所有的议论都集中在北辽战事上,王安石也被代入了,想要出兵的念头越来越浓烈了。
“诸阁老,朕想问问,北辽的精锐以何人队伍最强?”
“皇族、后族以及耶律乙辛这些年经营的队伍最为强悍。”
“那再返回来说,这时候北辽内乱,真正出死力作战的又是那部分队伍?毋容置疑,只有皇族、后族在死命的对抗耶律乙辛。”
“北辽形式上是集权,其实从根本上还是共主的体制,这就注定了,北辽的贵族不可能在这种内乱时将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任何一方上。”
“但是国朝出兵不同,一旦国朝出兵,北辽的各方势力肯定会同仇敌忾。朕之所以让等待时机,是想等北辽战后······”
第**六章 非全力出征
北辽之所以内乱到这样的地步,最主要的一点还是贵族与皇家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致的。
北辽从成立之日起,就是充满着谋反和背叛的。
五代时,契丹迭剌部的首领耶律阿保机乘中原内乱统一各部,取代痕德堇可汗后即可汗位。他先后镇压了契丹贵族的叛乱和征服奚、室韦、阻卜等部落,并且握有产盐区,在军事与经济方面都十分强盛。
耶律阿保机在出征室韦得胜回国,却被迫交出汗位,不久他在滦河边建设了一座仿幽州的城郭。随后,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即为辽太祖。
辽太祖一直有南征中原的意图,然而于攻灭渤海后的隔年,在回师途中病倒,最后去世。他的妻子述律平宣布摄政,以次子耶律德光,即辽太宗总揽朝政,屠杀政敌数百人以稳定政权。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南逃后唐,辽太宗统一了契丹。
而后,帝位继承时,盘踞汴梁的耶律吼等将领拥立耶律阮为帝,是为辽世宗。在上京的太后述律平想让其子耶律李胡继承皇位,不同意耶律阮称帝。
太后派耶律李胡与耶律阮在辽南京北部的泰德泉交战,最后耶律阮打赢了这场战争。在经过大臣耶律屋质的劝阻之下,太后才认同耶律阮的帝位。
然而,耶律阮却被耶律察割杀死于梦乡中。
耶律察割发动政变,杀辽世宗并自行称帝,辽太宗之长子耶律璟和耶律屋质等率兵杀死耶律察割后,被立为帝,即辽穆宗。
接下来,先后又有政事令耶律娄国、林牙耶律敌烈等谋乱被捕后伏诛;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宛等人谋反;政事令耶律寿远、太保楚阿不等人谋反,事败伏诛;耶律李胡之子耶律喜隐谋反等事件。
辽太祖从开始只是部落联盟的首领,也就注定了,他只是契丹整个族群的共主。也同样注定了北辽朝局的动荡。
看完北辽的整个大统传承,赵曦都搞不清这时候的北辽君王跟辽太祖的关系了。
北辽传承其实不碍国朝的事,赵曦关心这个,也让诸位内阁复习这些内容,是想让大家对北辽的现状有个大体的认识······北辽的谋反和宫斗,整个契丹族群的首脑,都是旁观者。
即便如今北辽表面上是有了大一统集权的模式,但在骨子里,契丹贵族始终是站在本部落的立场来考虑。
一位权臣,能在朝廷已经防备的情况下起事谋反,并且还打成势均力敌持久战,让朝廷跟谋反者的力量拉平了……尽管有谋反者有心算无心的事实,也同样有北辽贵族内部思想不统一的原因。
在一个以本部落势力强弱获得话语权的朝廷,有这样的心思并不奇怪。
但是,北辽毕竟是有王朝形式的,即便是共主模式,那也是一个王朝。
一旦国朝出兵,恐怕还是会出现一开始的情形……北辽停战,诸贵族各派兵南下。
这是赵曦的判断。
赵曦如今在朝廷形成可以一言而决的情形,也是长久以往多次判断准确的结果。
但是,赵曦很少有独断专行的时候……国朝的议事体制,是有利于一个王朝健康运行的,也是可以避免因君王的英明与否而左右王朝命运的。
赵曦想在一定程度上,将这种模式延续,从而能实现大宋的久存。
这一次,内阁再一次跟官家有了分歧,赵曦也去说服了,看样子,效果并不怎么样。
国朝的国力强盛了,而北辽正值内乱,不管怎样看,这都是国朝收复燕云的最好时机。
至于士林会认为出兵是在助长耶律乙辛的谋反行为……官家应该不太在意这些虚名的。再说了,只要是收复燕云,那些士林的闲话会成为笑话。
这是内阁们的判断。
“官家,北辽内乱已持续三月有余,臣等以为,这次参与内乱的北辽贵族,不应该仅限于皇族、后族与耶律乙辛了。”
“之所以能造成对峙的现状,臣等以为,存在北辽内部各势力因为立场不同而介入的情况。”
“臣等以为,如今的北辽内乱,已然是一团糟,是北辽内部势力谁都无法避免立场的实际。”
“况且,经过三月有余的内乱,在一定程度上,北辽的战力是有损失的。此时出兵,可以避免最终北辽都是经历过战事的悍卒……”
“事实上,从河北道的奏报来看,北辽布防在边境的兵力,一直在减少。官家,机不可失呀!”
这一次,算是内阁的一次统一,是经过议定的,并由王安石向官家陈述。
在这个问题上,赵曦也只是判断,而无法从曾经的历史获得结果。
原本的历史已经找不到了,很多都已经背离了原本的轨迹。
比如这一次的耶律乙辛谋反,赵曦就不记得曾经出现过。
北辽从这一代开始衰败,那是曾经的历史,由于跟国朝河东之战的原因,如今的北辽,虽然朝廷腐朽还一样,但军力似乎并无大幅度衰退。
赵曦同意第一次出兵,分析了整个河北道对战的情形……国朝并没有绝对的优势。
可朝堂…~
积极性是不能打击的,特别是这种有野望的积极性。
“河北道如今布防的军伍多少?”
“回官家,除骑兵外,上一次调集的兵力并未撤回。”
“既然如此,那就出兵吧!不过,朕要求,出兵可以,必须在确保优势兵力的情况下作战,一旦出现北辽大量兵力南下,国朝还是以防御为主!”
赵曦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
朝廷现在对于北辽的情报,在内阁是共享的,同样的情报,从其中获得的信息不同,所以做出的决策也不同。
赵曦不敢说就比内阁所有人都强,既然内阁有一致的意见,那就接触一下……
对于内阁而言,能说服官家出兵就够了。
至于优势兵力作战……虽然不明白官家的意图,内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不是全线作战的情况,减少不必要的战损,这样的宗旨并没有错。
事实上,出征,最忌讳这种非全力以赴的军令了。
第**七章 疆域的妄想
并不是内阁大臣以为这是出兵的最好时机,就是边军,那些赵曦培养出来的将领,也时刻准备着。
所以,当朝廷诏令发布以后,出征队伍就在短时间集结完成了。
至于一定区域内优势兵力······这是现状。相对于骑兵而言,战车机动性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唯有在优势兵力的情况下,战车步卒对北辽的骑兵,才有胜利的可能。
“西北如何?”
“西北之地······一直执行蚕食方略,目前北辽内乱,西北招讨司的兵马不足,可国朝骑兵有限,在西北地的方略,应继续执行蚕食吧。”
“西北以蚕食是正确的,打下一城便稳固一城。西北地军备运送耗费过多,必须考虑军备物质缺乏的问题。国朝骑兵不足,机动性比不上北辽,战车携带军备有限,稳步推进为善!”
“其实,对于西北而言,只要是打下的城池,稳步推进,即便是最终北辽平息内乱之后,最终也只会是维持······”
西北地,人烟稀少,西夏存续期间,北辽设置西北招讨司的目的,重点还是防御西夏的。对于大宋,北辽也清楚,相对于西北地,燕云才是双方争端的核心。
诸内阁也清楚,这时候出兵,还不是全线作战,说白了,就是想趁火打劫,拿下一城是一城。对于西北的诏令,倒是不必做什么调整。
“若是西北之地逐步蚕食,最终在草原上建立一条畅通的线路,等与北辽决战之时,西军东行虽然起不到围剿的作用,也省去了转中原在北上的麻烦。”
“真要是这样,东海之上,国朝的海军和四皇子的队伍基本肃清了,到时候转运一部分兵力从海上登陆,自动向西。而西北地的通道自向东,主力从河北道北上,也可以在大战略上形成围剿之势!”
受官家的影响,不管是河东战还是平灭西夏,都是在战略上完成围剿的。
北辽的疆域东西万里,以平原为主,想要像平灭西夏那样大围剿,都也知道不可能。可若真的东西南,三面全面开战,对于北辽军心的作用甚至比战力本身更有用。
“难度有些大呀!”
章惇所说的那样,何尝不是所有臣工希望的?可谁都知道这很难。
“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等草原十八部奉北辽为正统。”
“这是百多年北辽一统的结果。百十年,几乎是三代人了,再加上本身生活习性的原因,即便是国朝的西军打下来,想要稳固统治,也非短期能顺畅的。”
“这不是河西。河西本来就是混居之地,党项压迫过甚,汉人、吐蕃乃至契丹人,对于党项人并不认同。而西北十八部,对于契丹是认同的。”
“再之,国朝如今收复西域,西州回鹘与黄头回纥,均尚未完全收复,整个西北道与前朝在西域的疆域尚无法相媲美。”
“诸如伊州、北庭、高昌、镇州等,前朝治理西北之地的治所,均尚未收复。即便是国朝能打通自西向东的通道,而再往西仍然有奉北辽的部落,到时候恐怕会腹背受敌了。”
王韶的功劳都是从西北得来的,甚至说能入阁也是靠西北之地的功劳。入阁后,他所分管的也是西北西南······当然,不仅仅是军伍,西北西南初归国朝,事务还是蛮多的。
也正是在处理西北西南的诸多族群事务中,王韶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才越发对西北有了了解,特别是对非同族治理上有了一定的见解。
不管是河西走廊,还是西南,在汉化程度上算高了,也被国朝完全收复了,纷争从不曾有过间歇。想从西出兵进军北辽······很难!
“子纯所言甚是、即便是前朝疆域万里,对于北部大漠的游牧民族,也从未完全降服过,反倒是耗费了前朝的诸多精力和钱粮。”
“前朝前期,也曾在一定程度上整饬了西域,然而,高仙芝出征怛罗斯,与大食交战,葛逻禄的反叛,导致前朝西征功败垂成。”
王安石说的是大唐的怛罗斯之战。
其实,此战事实上这应该归为一场势均力敌的遭遇战。军事失败并没影响帝国的根基,怛罗斯的失败对于当时的大唐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挫折。
王安石虽然没有表明所谓的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什么的,多少还是有这方面意思的。
王安石应该是明白了文化,或者说是文明程度不同是根源,只不过暂时无法准确的表述而已。
“国朝最终的疆域会是怎样?如同前朝吗?”
这个问题好像想的有点早了,燕云还没收复呢,倒谈论最终的疆域了······大宋的臣工,其实野心并不大。所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由于从建立王朝时的逼仄,就没有培养出多大野心来。
这还是这些年军力提升了,也仅仅是对于燕云的执念。
“不教胡马度阴山吧!”
就这点出息。
“早年间,官家曾在护卫营描绘过一个大体的疆域图······”
吕公著边说边走向了沙盘······这时候,勤政殿的沙盘已经将北辽的疆域也囊括进来了。
“那时候我等也认为是妄想,如今看来官家所设想的也不是完全实现不了。不管是王道、霸道,在有了羊毛、棉布软性的统治手段后,加以战车、火器的硬性战力,只要能合理运用。公著以为,官家曾经的妄言,倒是真的有可能实现。”
吕公著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内阁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是将所谓的西北十八部、回鹘、回纥乃至女真、安南,甚至吐蕃等全部囊括进去,一个东西南北都将近万里之遥的大疆域图。
内阁不可能知道那是赵曦的习惯而已,并不是设想。然而,就是赵曦随意的习惯,让现在的内阁诸位,真的有点热血沸腾了。
现在的这届内阁,都不是迂腐之辈,恰恰相反,都有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的野心。只不过是考虑官家而已······
第**八章 这战没法打
对北辽作战,河北道是绝对的战场,这一点没有异议。
由于有当初河东战役和平灭西夏战略方面的成功,导致了整个国朝朝堂臣工在谋划对北辽作战上,也考虑战略方面倾向性比较大。
这没有错,但是,不同的战事要有不同的策略。
华北平原,自燕山山脉以南,太行山以东,整个全部是平原地。而失去的燕云十六州,除河东路的四州以外,十二州依然还属于北辽。
这就注定,跟北辽的战事,战场是在华北平原上展开。
河东,阴山、太行、吕梁,三山将河东路分割成诸多的盆地,而云应四州也是盆地地形。
这样的地形是可以谋划围剿战略的。
西夏也如此。黄河、吕梁山脉、沙漠,通道是有数的也是局限的。
从沙洲往东,以及堵住西北方向的通道,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再从麟府、秦州、兰州、环庆等地,成几路围剿……
西夏的战略纵深有限,也就有了战略方面成功的基础。
即便如此,赵曦当初还将高遵裕部五六万军卒放进去做了诱饵。最终才使平灭西夏得以成事。
可对北辽,首先,北辽体制已经是经过百年运行,算是一个稳定的王朝。
其次,北辽的战略纵深非西夏可比。往北、往西,国朝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做围剿的战略。
想后世,千年以后的统一大战,那都是几百万队伍的事,仍然是非完全疆域的战事。
想在这个时代,以国朝百万军卒对北辽如此广阔疆域形成围剿……赵曦知道不可能。
而且,北辽骑兵的机动性,国朝现在还无法对抗。
这也是赵曦一直没有全面开战,一直在等北辽自身损耗的原因。
赵曦所想的,不仅仅是收复燕云…~
燕云十六州,那是一个天然的防御屏障,这也是历代中原王朝抵抗外族的防御线。
赵曦认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最基本的战略目标。国朝有相当的,忠诚于朝廷的骑兵,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想法…~
有了羊毛、棉花的产业,恩威并施、剿抚并用,让草原的各部落归心,赵曦觉得并不是不可能。
实现这一目标的第一障碍,便是北辽这个日渐腐朽,却还能苟延残喘的王朝。
现在,终归还是差那么一点,还不够让那些依附于北辽王朝的部落彻底死心……
耶律乙辛谋反,整个北辽内乱……赵曦一直将此事当作催化剂的。
这时候出兵……赵曦真的不认为是好时机。
……
国朝没全力出战,这战真的打的不爽。
不仅仅是王舜臣、周侗、折可行这样想,就是种建中也感觉这战打的不畅快。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这是官家留在讲武堂的的战争理论核心。
种建中深刻领会了。
可现在的战事,根本就没法把官家的战争指导理论发挥。
最早的好水川之战,后来的河东,再到平灭西夏,官家的大战略,最终的战果,都实现了官家战争思想。
而这一次出战,让种建中感觉,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近二十万大军北上出征,战线向北推进了五十里,似乎很有效,可实际上,自出战以来,整个战场没有一次像样的战役。
搁以前作战,基本上是双方都在某个点,某个城池集结兵力,以一场,或者多场战役的胜负来决定整个战局。
然而,这一次,北辽明显改变了战术…~
北辽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性,根本就不跟国朝的队伍遭遇。
向北推进,时刻得防备着北辽骑兵的袭扰,偏偏当国朝用战车列阵时,北辽的骑兵便立刻远遁……
而国朝战车追击,根本没法跟北辽骑兵相比,总是追不到。
同时,在追击的过程中,北辽骑兵还时不时的有少量的骑兵袭击。
战事不顺,甚至是极度不顺。
消灭的北辽骑兵数,甚至对不起国朝消耗的火药弹的损耗。
这不是在打战,倒像是在躲猫猫……
“报……大帅,离易州三十里。据斥候侦查,易州城内并无北辽军伍驻扎,甚至连衙门都已经撤离……”
这就是现状,都已经打到易州了,可他们至今没有经历过大的战役。
“城外十里扎营,斥候放出五十里……”
进易州没有任何意义,最起码种建中是这样认为的。
说起来自己这算是打下易州了,可真的是打下了吗?
易州原本的北辽驻军三万,连三千都没有歼灭。整个易州驻军还是完整建制的存在。
进驻易州,除了警戒需要比野外扎营更好的烈度,需要防止细作,再没有其他好处了。
这样的感觉,让种建中有中深入敌方腹地的感觉。
“其他几路是怎样的情况?”
“回大帅,都一样。整个推进,几路大军都没有遭遇大战,可斥候的侦查,都显示在战线上存在不少于二十万的北辽骑兵。”
就是这样……这是一场没有战斗的战事。
北辽收缩了?种建中知道不可能。据斥候的奏报,北辽骑兵只是化整为零了,就在这河北道偌大的平原上。
“报……大帅,北方有万骑接近,离营寨五十里……”
副将们都摩拳擦掌的,觉得应该有一次大战了。
可种建中感觉,这应该是从中京道、南京道南下的支援力量…~他们仍然不会跟大军作战。
“准备迎战!”
是不是真的来袭,还是得按规矩来。
战车作战,在国朝已经有固定的流程了,每一位副将都清楚,甚至每一位不同岗位上的军卒都清楚。
这是防御战,没什么特殊安排。
“报…~在三十里处,北辽骑兵分散,并未向我方推进……”
帅帐里一个个刚刚振奋的将领,瞬间就泄气了。
“这战到底怎么打呀?”
“朝廷应该增加兵力,步步推进,将整个河北道全部围成铜山铁壁,看北辽的贼人如何逃窜?”
“全国朝百万军卒,战车五万数,就是全部摆在河北道,都无法围成水泄不通,仍然防不住北辽骑兵的流窜。”
“步骑和战车联动,才是取胜的关键呀!”
“番骑与战车步卒的协同作战还需要时间磨合,讲武堂正在修正操作手册……”
这大概就是朝廷至今没有决定大决战的原因吧?
第**九章 回撤
战线太长,就是他们向北推进的几路大军的联络也很不及时。
到了第二天后晌,种建中才知道,整个战线都有南下支援的兵马,都一样避开了国朝的主力,在河北道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从出征至今,近月余推进近百里……这百里的空档有多大,种建中是清楚的。
己方的几路大军,斥候都是精骑,即便是放出五十里,由于数量的原因,也无法准确探知北辽骑兵的踪迹……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在这时候就充分体现出来了。
其实,即便是发现了踪迹又能怎样?待大军进发,又需要再一次侦查……
“四位主帅的奏报,都是要求后撤……”
章惇看着前线来的奏报,真的感觉有些无语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战事的纯文臣,说出这话的语气,就带着赞同的意思。
四路大军,二十万军卒,推进百里,斩首不足五千……这预示着,至今没有真正的战役。
若如此下去,国朝二十万大军甚至可以直接北上到北辽的中京道,参与北辽内乱大战了。
自然,也会将这二十万大军彻底陷入北辽的重重包围之中。
没有消灭对方,却长驱直入,这不正常。
“毕竟已经拿下三州之地了,就这样撤军,相当于前功尽弃了!”
王安石觉得可惜,很可惜。
燕云十六州,前期收回四州,这又是三州,已经近半了。
只是,他也清楚,没有消灭敌方有生力量的收复是虚假的。
没想到官家的存人失地,人地两存,北辽也运用的如此好。
“据前线的奏报,北辽中京道又出现了停战迹象,而南下增援的骑兵,这几日与日俱增。”
“从国朝边境,到大军抵达的最北处,中间近百里的空档。这些空档,北辽统治百十年,即便是汉人,又怎能轻视?”
“朝廷以及出征的大军,根本无从知道这百里空档中的汉人,是不是汉军…~”
“一旦有变,四路大军二十万军卒,恐怕是深入敌方重围的境遇。到时候,河北道会是怎样的乱局……”
国朝百万军卒,近六成都放开西北、河东与河北道。
若不是倾国之战,河北道的兵力算极限了。
谁曾想会是这样的战况?
“报……河北道急报……”
从开战以来,朝廷就开通了河北道至汴梁的急递通道。
是比早年的红翎急递更迅速的传递途径。
“禀报诸位阁老,唐县奏报,在离唐县北五十里处,发现北辽斥候……”
果然……
诸位内阁再一次围在沙盘前。
百里空档,对于骑兵而言,处处是通道。
河北之地受北辽统治百年,而早年北辽打草谷又时时来国朝边境袭扰。对于北辽而言,比国朝更熟悉地形。
“回撤吧!否则真有可能将二十万军卒陷入包围之中。”
“难不成北辽内乱平息了?若内乱不靖,北辽应该派不出可以围剿二十大军的兵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以稳妥为善!”
“北辽还是想多了,二十万大军的火器装备,即便是陷入重围,一样可以杀回来!”
“陷入重围后的军心不可测。虽然国朝的军力提升了,可军心仍然是战斗最根本的。不可忽视……”
内阁们围着沙盘议论。
“请旨回撤吧……”
王安石倍感沮丧。这一次官家放手让内阁主导的大战,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他是真的有点不甘,可也同样不敢拿二十万大军去试验。
“可否增兵?”
“没有机动兵力增援了。要不是汴梁的驻军,要不是调集南边的驻军。”
“汴梁驻军已经是最少限度了,而调集南军北上,从抽调,再到增援河北道,至少需要一月的时间。”
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好像唯有撤军是最合适的做法。
没办法,还是得请旨回撤了。
“官家,老臣在想,若有了北上作战最好的时机,朝廷该如何解决如今北辽的战术?”
这一次就这样了,诏令已经发出去了。
虽然内阁是请旨让各路大军回撤,但官家下达的诏令是,让各路大军便宜行事……
内阁虽然有疑惑,可内阁一致议定出战的事,不能算建功,也就不再有信心反驳官家了。
而对于官家便宜行事的旨意,章惇、王韶等有战事经历的内阁又赞同,便认可了。
可是,王安石想不明白,若将来国朝与北辽全面开战,北辽仍然运用这般战术,国朝又该如何应对?
百万军卒,也无法做成战车阵,整体推进。
“王相,诸位阁老,诸位以为北辽是对我大宋惧怕吗?”
“官家,这不可能。虽然国朝军力有提升,也有河东之战的大胜。若以此来断定北辽惧怕我大宋,不充分。”
对于这一点,应该是共识,整个朝堂的共识。
其实,根本上说,是国朝现在才对北辽不太惧怕了。
“朕记得在讲武堂留下的记录中提到过,当战力无法支撑大军团作战时,化整为零的游击战是最为奏效的。”
“比如朕第一次南征对安南军,比如,朕最早期的万伊山演习使用的战术。都是在战力悬殊的情况下使用的。”
“之所以河北道战线出现如今的现状,说明在河北道前线对抗上,北辽认为无法与国朝的战力相抗衡。这是其一。”
“其二,北辽使用这样的战术,存在虚张声势的意图,让国朝担心大军陷入重围而撤军。”
“这所有的一切,说明的只有一点:北辽内乱的战斗如火如荼了。”
“至于说国朝最终与北辽大战……那时候北辽无意避开我大宋兵锋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便是国朝至少需要投入十万骑兵、运载兵员速度可比骑兵的小型战车,以及畅通并坚固的运输线。”
“而国朝步卒、战车、骑兵默契的协同作战能力,是最为关键的要素。”
战争的时机,不仅仅是指敌方,同样也要考虑己方准备的情况。
还是筹划的有些迟了。问题是,有些事早不了。
西夏平灭,招摹番骑,训练,忠诚度思想的灌输,番骑的火器运用等等,都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
第九百章 另一种推演
前线的队伍没危险,这是赵曦敢放权让前方便宜行事的基础。
军心宜鼓不宜泄。这一趟,对于河北道的大军而言,相当于溜一圈腿。
虽然回撤的建议是前方将领提出来的,可赵曦可以确定,前方将士们肯定憋着气。
哪怕是回撤,也需要搂草打兔子……随便划拉些战果,否则伤军心。
至于北辽,在内乱不平息以前,是不会跟国朝正面交战的。人家能充分认识到优势在哪。
当然,也不能排除北辽等着大军深入后,对进入北辽境地过深的队伍来个夹击什么的。
毕竟不足二十万,对于北辽常备精锐三十万,各种斡鲁朵、林牙等近百万,战事可召集二百万可战之士的北辽而言,真要深入北辽境内,还是有危险的。
北辽像配合着跟大宋在演戏一般,在宋军后撤之时,北辽的骑兵也避开遭遇战,在大宋撤军的间隙,一样的化整为零,摸着北撤了。
真正战斗的,也只有斥候之间有些战事。而斥候,本来就是双方的精锐中的精锐,相比之下,斥候之间的战斗是互有胜负。
很幸运,折克行逮到了一位斥候······
“这次北辽出动的没有皮室军?”
朝廷在接到折克行审讯斥候的奏报时,着实有点沮丧。整个内阁都沮丧了。
国朝这样大张旗鼓的北上,挺进近百里,一直以为北辽的躲避,是因为国朝的战力让北辽忌惮了。然而,结果却是如此。
“看来是如此了。也可能跟折克行对面的这一路如此,其他未必如此。”
这话有点自欺欺人了。
“据奏报,还是有一些斡鲁多的。北辽贵族,凡没有参与到内战者,都或多或少的遣斡鲁多南下了······也就是前方奏报所提到的后面支援的那些骑兵。”
事实上,这一次出兵,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斗,除了刚开始有一些对战,被国朝军伍如狂风扫落叶一般击溃了。
一击即溃,战果还来不及扩大,北辽的骑兵已经逃窜了······最起码奏报时这样的。
也是因为这样的奏报,让朝廷认为这一次出征时可以获得惊人战果的。
结果······
“北辽既定的策略,恐怕就是暂避锋芒吧?”
“内乱不靖,北辽无心与国朝一战。”
“看来,面对北辽内乱这样大好的时机,国朝也只能做旁观者了。”
做个旁观者挺好······赵曦就这样认为。如果赵曦处于北辽皇帝的境况,他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上京道、西北招讨司以及中京道,各地勤王的队伍已经在南京道集结,平乱之日可待。这时候实在没必要分出兵力与大宋作战。
关键是,北辽朝堂的贵族,都在等着内乱的结果,让他们派兵阻拦大宋队伍,很难有人尽心的。
如其自己分兵抵抗宋军,倒不如放宋军进入辽境,甚至说放任宋军在大辽境内祸害······当战祸伤及到各贵族利益时,也就激起了贵族部落的怒火。
到那时,逆臣的谋反或许就有个结果了,也就有可能将北上侵入大辽境内的宋军围歼了。
希望是好的,可惜结果都挺没劲的。这一次,不管是北辽还是大宋,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一方是大张旗鼓的出兵,在感觉不妙时,直接,干净利索的撤军了。
而一方则是示敌以弱,准备玩一次大的。以自己的内乱为诱饵,隐藏着真是的实力,希望能让对方设计进一个大的包围圈。
“徒耗钱粮,无用之为呀!”
章惇倒不是讥讽谁,这本来就是内阁集体决定的,他甚至是最为积极的一员。他就是感慨,这样的情况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战事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或许这并不算徒耗钱粮。”
苏辙接了一句,章惇那话,谁也没法接,都有点烫脸。苏辙无所谓,这些年对于章惇的性子还是熟悉的。
“诸位阁老,这次出兵如此之久,可曾见北辽有遣使?”
苏辙这么一说,大家猜想起这样回事。确实,上一次因为调集军伍北上,仅仅挺进几十里,有一次接触,北辽就遣使南下了。
而这一次,直到战事已经结束了,北辽居然无动于衷。
“或许是北辽朝廷无暇顾及呢?”
虽然大体认同苏辙话里话外的可能,韩缜还是提出了疑问。
“不会。诸位请看······种建中自保州北上抵达易州;王舜臣兵临新城;周侗抵达永清;而折克行已经接近武清。”
“而北辽内战的区域基本在蓟州、景州、檀州一带。若我方军伍继续北上,析津府大军未动,涿州大军未动,一旦折克行部越过武清之后。析津府、涿州等地的北辽大军东南插进,阻断四路大军的关联······”
“国朝几次对辽的胜利,乃至平灭西夏,都是在区域范围内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以战车之优势才有了大胜的战果。”
“若真的折克行部陷入重围······”
当年的河东之战,国朝并没有打下蔚州,也就是说,虽然北辽的西京道有大部已经被国朝收复,但是诸如飞狐岭、紫荆岭一带,北辽布防这相当数量的精兵。
种建中可以拿下易州,可必然需要防备蔚州的北辽队伍。即便是云州的大军东行,有飞狐岭、紫荆岭的险峻,短时间也很难与种建中部会师。
而固安、永清、涿州等地,是大面积的平原开阔地,是骑兵发挥优势的地形。当折克行陷入重围后,王舜臣、周侗部都会受到牵制,甚至说各路都存在脱困的问题······
战车对战骑兵有克制作用,并不是说战车对骑兵就是无敌了。
战车是列阵以后,形成城池形状后,让骑兵的进攻无效而已。而利用战车追击,也可以避免早期国朝步卒追击精疲力尽的弊端。
战车最大的弊端,就是在衔接、装配时的时间过长,哪怕是最熟悉的军卒,也需要近半个时辰才能完成。
这半个时辰,对于骑兵而言,或许就是三五十里的奔袭。
这也是斥候放出五十里的原因······一旦骑兵逼近,战车来不及组装衔接,很容易被骑兵冲进来······
若真的出现北辽将前方思路大军分割,并以优势兵力主攻一路······结果真的不好判断。
第九零一章 得失谈
朝廷对北辽轻敌了吗?没有,从来就没有敢轻视过北辽。
太宗时,国朝大军曾兵临析津府,最后不也功败垂成了吗?这一次仅仅是抵达易州、永清、武清等地······
也正是因为朝廷的谨慎,才没有经历过大战就撤军了。
苏辙的分析和推演,仿佛是证明了朝廷这次撤军是正确的。诸位阁老看着沙盘,也都认同了苏辙的推演······
奏报到了赵曦案头,赵曦只是随意的看了看······
“说说吧,你怎样看待这次出兵北上,又如何看内阁议定的撤军,以及苏阁老的推演和分析?”
赵曦并没有束之高阁,而是单独留下了太子。
“虽然苏阁老的分析和推演在理,孩儿还是有疑惑的。毕竟,北辽内乱时事实,派不出精兵也是事实。至于苏阁老所言,北辽会在国朝大军深入北辽境地后,会出现分割攻击的可能,孩儿也认同。”
“只不过,这需要建立在北辽内乱得以平息的基础上。若我方深入,而北辽内乱不能平息,耶律乙辛同时借助国朝进军的时机。孩儿以为,这次出兵建功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还不错。太子有这样的想法,赵曦还是满意的。
“很好。要懂得独立思考,不要人云也云。内阁有内阁的立场,这次出兵是内阁一致议定的,并且是内阁说服朕方得以出兵的。”
“这样的基础,就造成了内阁诸位存在一定的担忧······非君臣一致的出兵,内阁不敢去承担败北的结果,也就有患得患失的心思。前方将士也会如此。这是其一。”
“其二,这次出兵的整件事,都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国朝想要取胜,在一定程度上,是希望耶律乙辛不在乎北辽朝廷死;而北辽朝廷,这样放任大军师深入,同样是希望能在短期内完成平乱。”
“还有一点,内阁之所以认同苏辙的分析和推演,也有一定程度的推卸责任。毕竟这一次算是没有任何建功的出兵······”
赵曦停顿了一下,给儿子思考的时间。
一直以来,赵曦是让太子把精力放在内阁的。这不仅仅是促进关系融洽的问题,更是想让太子能全面的接触朝政。
至于开封府尹的角色······权知开封府的职衔,朝廷一直没有取缔了,太子领开封府,也算是挂名,并不需要直接处理开封府的政务。
太子有过地方治政的经历,没必要再经历那些琐事。
也正是这样,赵曦担心太子受内阁的影响过深,从而在思考问题时,习惯于内阁的立场。
从这件事上,太子还算不错,虽然考虑不全面,还不能完全想明白,最起码他还是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是有自己的立场的。
“你看看皇城司的奏报吧······”
赵曦将皇城司从北辽那边传来的信息奏报,递给了儿子。
这场兴师动众的出兵,该怎样评价呢?赵曦也说不好。
国朝出兵初期,在北辽的内乱战场,首先降下战争烈度的居然是耶律乙辛。
这老小子,或许真以为自己最终能拿下北辽的帝位吧,到这时候还舍不得燕云,还想着自己最后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北辽。
到后来,北辽朝廷并没有抽调精锐骑兵后,耶律乙辛又提高了攻击的烈度······
都在演戏,谁也不明白谁的真实意图,只能是猜测。
再往后,当北辽朝廷放任国朝大军北上时,耶律乙辛又一次降低了烈度。
皇城司没有关于北辽朝廷是否与耶律乙辛有谈判的奏报,想来也是没法探知到这样的消息。
赵曦也不敢随意的猜测。
在赵曦看来,北辽一致对外也不是不可能。也就是说,苏辙的分析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吃掉国朝三五万大军,火器的战利品,不管是北辽朝廷还是耶律乙辛,都是有相当诱惑力的。
再反过来想,北辽故作玄虚也不是不可能。内战如火如荼,北辽朝廷跟耶律乙辛,谁也不舍得将精锐调离,也就默认了这种放任大宋队伍入境的情况。
战场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战略和战术也可以随时调整。
同样,兵者,诡道也。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虚假和真实之间,各方的想法,又如何能确定?
“爹爹,这次若不撤军,大军有可能建功?”
太子对照着朝廷和皇城司的奏报,越发糊涂了。
“说不定。在所谓的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或者说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像这样的战事,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北辽朝廷和耶律乙辛相互猜忌,有可能这次出征真的兵至析津府。同样,北辽朝廷和也与一心达成一致对外的意见也有可能,毕竟,一个没有了燕云农耕之地的北辽,并不是耶律乙辛想要的。”
“同样,也存在耶律乙辛完全背叛他的族群,联络国朝军伍的可能······”
没有发生的事,谁又能捉的准?
“但是,你要记住,出征取胜,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北辽内耗也罢,还是耶律乙辛丧心病狂也好,那终归不属于自己能掌控的。”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阳谋都是白瞎。内阁出兵的缘由,便是有北辽意外的幻想,撤军也就不意外了。有些事没有来回,也不能设想。”
“如果不是想法太大,朕倒是以为这次出兵可以集中二十万兵力于一地······易州、永清、武清等都可以,只要集中兵力拿下一城,并将其与国朝州城连接起来,建立稳固的防线,也算是建功。”
太子有些消化不了老爹的话。既然老爹能有把握建功,为何却让这一次出兵无功而返呢?至于说内阁和老爹,太子相信,只要是老爹决断了,内阁绝不会有任何异议······老爹是有这样的威望的。
“朕不觉得朝堂成为一言堂是一件好事。同样,这样的一次无功而返的出征,或许会给北辽造成另外一个印象,或许对真正的大战有好处。”
第九零二章 看热闹希望事大
有些事,没有发生之前,真的不好去判断结果。这一次出兵就是如此。
在这次出兵之前,赵曦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赵曦的判断里,应该是北辽停止内战,然后集中兵力南下,倾全力再打一个几十年的边疆和平来。
毕竟,如今国朝的实力,是随时有可能发动战争的。
更何况,在有盟约的前提下,国朝趁火打劫,这样的行为最为气人。
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样的结果,倒是让赵曦倾向于北辽是在设局,企图完全灭掉某一路大军的可能。
这样倒也有个好处,这种在即将建功之前就撤军的行为,是一种很明显的示弱行为。大军兵临城下,却自行撤军。对于北辽而言,应该看到的是国朝的底气不足······
算是一次歪打正着吧。有了这样的基础,按北辽作战的习性,多少会放松都国朝战力的警惕,毕竟北辽目前还敢号称放眼望不见对手。也为将来双方决战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若是将来国朝决定出战时,北辽仍然采用现在的战术,导致国朝不能歼灭北辽的有生力量,即便国朝收复了燕云,也必将是一个永不安宁的边疆。
有了这一次,倒是有利于下一次的决战…~
赵曦对于战争,一直奉行消灭有生力量,特别是在这个以族群为基准的时代。
国朝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北辽的反应也挺有趣……几乎没什么反应。
这一场战事,就跟没有发生一样,相当于国朝河北道的驻军,北上百里溜达了一圈。
至于斩首不到万的战果,国朝已经不会当成捷报了。而北辽似乎也没有当回事。
双方又重新恢复到了战前的状态。
国朝依旧留着二十万兵力在河北道,而北辽一样,几乎没怎么调集兵力。
而北辽的南京道、中京道的内战,还一样继续着。
有改变的是,耶律乙辛的势力,终归还是比不过北辽朝廷的平叛队伍,原本抽冷子占领的底盘,又被北辽朝廷收复了。
而女真,呼呼喝喝的几万人,在耶律乙辛重金砸下去以后,新仇旧怨堆积起来,倒是有几次像样的战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耶律乙辛才有机会把造反大业继续下去。
相对而言,女真吸引北辽的战力,比对付耶律乙辛还要强。
后世有句话,说是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战。赵曦不记得这话是谁说的。
现在从北辽和女真的战役看,虽然有些夸张,也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这话。
据皇城司的奏报,女真四部加起来,满打满算也绝超不过五千人。
虽然有地理优势,可这几千人能替耶律乙辛牵制很大一部分的北辽朝廷战力,不得不承认女真战力的恐惧。
很庆幸,赵曦让四皇子这边设计做掉了完颜刻里钵和完颜阿骨打,否则,就凭这次耶律乙辛与女真的联络,北辽还真有可能改天换地。
说起四皇子这边,倒是颇有建树。想想都不可思议。
北辽苏州,赵曦对比了沙盘,大概就是后世的大连。
后世那是多好的地方,没想到北辽只是将此地作为俘虏安置的地方。
这也难怪,国朝的沙门岛也是这样的作用。
由于苏州大多数居民来自苏子河,基本上是被北辽朝廷强迫迁徙的人群。
而后,北辽不管与西夏作战,还是跟大宋作战,大多数俘虏都安置在苏州。
同时,苏州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高丽、扶桑的,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波斯、大食的商贾,以及一些流亡贵族,都定居在苏州。
就造成了苏州势力错综复杂的局面。
四皇子的队伍,靠实力在苏州立足了,便在苏州城里合纵连横,让本来稳定的局面,在北辽内乱那一刻起,开始躁动了。
于是,苏州就乱了,不仅限于苏州城内乱,还叫嚣着要突进。
于是,在北辽忙乎着平叛和镇压女真的同时,就有了苏州这很意外的反辽队伍。
“借势,借力,借刀,四皇子这一步谋划的相当好。虽然对北辽而言是疥藓之疾,可在这个时间段,对北辽无疑是雪上加霜。”
苏州不是女真,没有女真那样的战力。几百几千人的反叛,对于北辽真的无所谓。
只不过,这样的反叛对于北辽而言,是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
当年契丹建辽,将南苏木底城的居民强行迁徙到了苏州。也就是说,苏州在某种程度,是北辽诸多小部落的一员,还是那种在朝堂上没有位置的小部落。
当然,这种同一族群的部落,地位比女真还是高很多的。
同样,因为苏州有港口的作用,商贸相对发达,也就成了北辽的税入重地。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苏州本地势力对北辽朝廷积累经验很深的怨恨。
不确定耶律乙辛是不是做过一些事,反正是苏州反了。
苏州的反叛,也必然会造成北辽诸多势力的蠢蠢欲动…~
奚、室韦、阻卜、渤海国等等,在契丹建立辽朝时,并不是完全灭掉了。
而且,北辽的太祖耶律阿保机,本来就是部落首领。
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就自然存在整个北辽内部纷争的现状。
从苏州、女真开始,再加上如今北辽朝廷跟耶律乙辛的久战不克……
想多了,想的太乐观了。
不过,如今国朝的内阁,乃至整个朝堂,似乎对北辽的将来很乐观。这个乐观是对国朝收复燕云而言,而不是对北辽稳定而言。
“朝廷是否应该对四皇子的队伍有所侧重?”
“那倒不必。从现在看来,四皇子的队伍并未参与…~很可能四皇子审时度势,苏州也难以参与进去。”
“这样的反叛势力,恐怕很难对北辽造成伤害。”
“关键是开了一个头。有样学样,也说不定北辽的其他部落也会有些出头的…~”
这就是朝廷现在的论调。
这一点始终是没有变,早年恐辽,也怕西夏,就希望北辽和西夏能争战不休。
做渔翁的想法,其实说到底是一种弱者的思维。
现在国朝已经算是强盛了,这样的思维一样存在…~
纯粹是闲的,看北辽那叫一个热闹,自己却只能看着,偏偏那个乱局还跟自己有关……如今的大宋朝廷,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第九零三章 我的大宋
热闹的大小不由旁观者主导。
很遗憾,虽然北辽的内乱持续了将近一年,可国朝希望看到的热闹,没有发生。
女真有很强的战力,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
在耶律乙辛的重赏之下,又有北辽长期以来无底线的压迫。在耶律乙辛谋反开始,女真确实配合了,也举起了反旗。
然而,原本就矛盾重重的女真四部,在遭遇败战以后,而耶律乙辛又没有做到预期的战果。
所以,女真四部就恢复到了原本一盘散沙的本来,最终被北辽朝廷各个击溃…~
同时,在苏州反叛事件发生时,在北辽的上京道,也出现了小股的反叛。
北辽上京道,也就是后世的蒙古高原。
赵曦对这次的小叛乱,其实是抱有希望的,结果,整个反叛根本就没激起一丝涟漪,还没怎么听说,就很快被平叛了。
这个时代,成事的因素,主导者的才能占绝大的成分,或者说,领袖决定了能否成事。
比如女真,比如蒙古高原……
赵曦仔细想了想,后世那个一统欧亚大陆的人物,估计还得百十年才有可能出生。
之所以说有可能,是这一次蒙古高原的部落反叛,没有涉及到他的先祖。
听闻这一次北辽的平叛,执行的是早期游牧民族的方法,凡高于车轮者,一律砍头。
那位百年以后出生,并名扬天下的人物,或许他的先祖已经在这一个偶然的事件里消失了。
赵曦也有点想多了…~
不过,赵曦也想了,如果待国朝收复燕云,疆域扩张到燕山山脉以北,不管怎样,赵曦都会尽力将那位后世扬名的英雄先祖给灭掉。
心里有些阴暗了,没办法。
后世有关于华夏文明浩劫的说法,说三次的有,说五次的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甚至还有说是导致华夏文明断层者。
当然,也有说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中原是华夏文明融合的。
然而,不管是断层也好,浩劫也罢,还是融合也算。却没有一家学说,为百多年以后发生的改朝换代正名的。
因为,那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华夏文明浩劫,甚至说断层都可以。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这句话,赵曦是相当认同的。
或许原本的自己就是所谓的赵氏后裔,赵曦对宋的评价很在意,也翻阅过很多关于大宋的评价和记载。
华夏文明至大宋一代,形成了最符合这片土地治理的集权体制,摈弃了门阀世家和藩镇割据。
而大宋的集权,却没有后世那几个王朝的专权,是一种宽松的、清明的集权,是一种一定程度上将君王和朝臣平等对待的君王集权。
大宋没有臣工跪拜君王的礼节,而赵曦甚至恢复了前朝臣工议事坐而论事的规制。
至大宋一代,这片土地滋生了先进的市场意识。相对平等的商贾地位,繁荣的海上贸易,琳琅满目的商品,入雨后春笋般的作坊,还有以诚信为本的契约精神,劳工的契约期限等等。
在宋一代,消失了部曲,取缔了奴仆,禁止了丁口买卖,初步具备了人道上的平等。
文教方面,更是开创了一个空前的盛况。人们重视文化的程度,达到有史以来之最。从乡间里坊,到州府郡县,处处都有传播文化的设置。
同样,这样的文教基础,也促使了大宋的文化达到了一个巅峰。层出不穷的大家,让大宋在这个时代无与伦比。
而科举,也在大宋一代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可以说,也是从大宋始,科举才真正的名副其实,真正的将科举作为取士的途径。也成就了大宋名臣耀眼后世······
总则,大宋社会生产迅猛发展,其农业、手工业、商业等的发展水平,大大超过前朝,成为战国秦汉以后,经济发展的高峰期。
同时,也因为疆域的局限性,导致国朝不得不将经济重心的南移。在长江下游和太湖流域一带的浙西平原,其经济以占城稻的引进为基础,成为这个时代的最发达地区。
宋代的词和在文学艺术方面的全面发展,则非前朝之所能及;而从科学技术、哲学思想、教育、史学等方面作综合比较,大宋无疑也都超越了前朝,成就了有史以来最为鼎盛的时期。
赵曦来到这个时代,潜移默化中,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步步将阻碍大宋强盛的事务,一件件的改变了。
从臃肿的官僚体制,到规范整个市场,再带一步步提升的大宋军力。
并且,留下了先进的理论指导,引导着这个时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一步一步用最为扎实的方式推进。
让原本羸弱的大宋,因为军事、科技、产业以及经济的大幅度提升,逐渐强壮起来。
后世对大宋占整个世界经济总量的议论很多,说八成者有,说六成者有······赵曦不需要去考虑这些,基于赵曦制定的货币政策,赵曦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大宋这时候可以左右整个世界经济。
很零散,赵曦的脑子里很零散。但是,他却能真切的感受到,这是一个最为美好的时代,是他赵曦成就的辉煌大宋。
这样的大宋,他赵曦的大宋,一个必将在后世被赞扬,被推崇,被万世仰慕的大宋。赵曦绝不允许任何人将这样的大宋毁掉,更不能容忍这样灿烂的文华再一次被侵袭,被断绝。
这是他的大宋,同样也是整个汉民族的大宋,更是整个华夏文华传承的大宋,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大宋。
赵曦懂得永存是个假设,但是,赵曦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在一定程度上夯实一个久存的基础······
社会结构、社会阶层、社会治理、社会体制、社会稳定等等,赵曦一直在努力寻找后世先进和这个时代的契合点,从而在这时候,就留下有可能指导千年之发展的大方向。
赵曦也知道,很多事非人力所能决定,历史有她发展的必然性。但,他必须要尽力,必须尽可能的让那些有可能阻碍这个民族发展的因素消失······
第九零四章 文章平常事
我的大宋······每个大宋人的大宋。
赵曦时隔多年,又一次执笔,在内参和时论上撰写了未署名的文章,题目就叫每个大宋人的大宋。
文章是以华夏一词切入,第一次将华夏定义为中原地区和融入中原文化的所有共同体。
赵曦并不是无中生有,华夏一词在各类典籍中也是常见的,而华夏的定义,在诸多的典籍中也有所提及。
赵曦的目的并不是想挑起什么华夷之辩,为避免在理解上的偏差,赵曦也借用了些典籍和史载。
战国时,秦、齐、燕、韩、赵、魏、楚等诸侯国同称诸夏,是当时强大的华夏诸侯国。七雄合纵、连横、兼并、争战,但族体相同,形成诸夏统一趋势;于是当时华夏文化共同体的分布区域北达东北辽河中下游,西北洮河流域,西南巴蜀黔中,东南湖湘等广大地区。
夏禹治水后,分中国为九州:冀、兖、青、荆、扬、梁、雍、徐、豫。
文中虽然对华夏做了解释和定义,却没有将重点放在九州一统,金瓯无缺上。在解释了华夏之后,赵曦在文中重点阐述关于华夏文化传承的意义······
首次提到了以中原文化为核心,各民族融合补充的大融汇的华夏民族特征,也提到了华夏民族是一个自信、包容的大族群······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官家此为何意?”
虽然赵曦在撰文时并没有署名,可能在内参和时论同时刊登这样的文章,并且文风还与讲武堂记录雷同。内阁大臣很容易想到这是官家的文章。
多年不曾,或者说从来不曾撰写过文章,一出手便是石破惊天······
“华夷之辨从何认知?先贤是根据礼仪来区分华夏和蛮夷。也就是说,先贤的华夷之辨非从族群区分,便有了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是以礼而定。”
“前朝魏公曾言: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
“魏公本意并非华夷之辨,而是华夷之用。前朝太宗有言: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未之有也。初不纳魏征言,几失久安之道。也就是说,魏公想表达的是指前朝在使用异族臣工的问题。”
“前朝······又怎么分辨华夷?”
官家的文章在内阁先有了一番争论,不过这时候的争论要比早年平和很多。就比如最后的一句,整个内阁就都笑了。
“剃发易服倒成了华夷之辨的特征······”
“也确实如此。如今西北地,番人着华服,又如何判定华夷?西南蛮族易服迁居,同样难辨华夷。北辽逃南者,三年便为国朝子民,就更加难辨华夷了。”
“南逃者是汉人······”
“何以见得?无从究竟,无非是易服而已,要说骑射,西军有诸多也有类似特征。”
内阁大臣也只是在议事厅这样议论,没有谁想过撰文去反驳官家。
从表面上看,官家发文是涉及学术的问题,可事实上,所有的朝臣都知道,官家从来不涉及学术正统之争,官家也不算士林中人。官家的文章,更多的是出于治理国朝的目的。
内阁应该讨论的是:官家撰写这样的文章,到底是什么目的。
“其实,官家文章的着重点在危机意识,也就是华夏文化传承的危机意识。官家重心放在华夏文化的传承上,也就是想表达,一个正统的王朝对于华夏文化传承的重要性。”
“官家虽然在文章中有不分华夷的号召,同时也在引导建立一个以华夏文化为核心的融合文化体系,并由我大宋主导久存的思想。”
这一届内阁是一届相对务实的内阁,内阁大臣对于士林之辩并不热衷,也就对论调什么的不怎么在意,更多是想知道官家背后的意图。
苏辙这样说,已经算是从文中的寓意去理解了。
这样的理解并没有错。官家是君王,不管是自己的理论,还是需要的理论,都应该是为大宋统治服务的。
不论是中原文化也好,还是华夏文化也罢,在阐述传承之外,更想表达的就是正统王朝的作用。
撇开得国的问题,完全从文化的角度来阐述大宋的正统性,这未必不是一个合适的角度。
“国祚议百多年,官家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正统与否,早年士林曾有过议论,这些年这样的论调几乎没有了。官家怎么会在这时候萌生这样的想法?
“我倒觉得未必。诸位不能忽略现在的形势······北辽内乱,朝廷筹划北上,官家以这样一篇文章开头,是否在为将来一统九州做序?”
吕惠卿从来就是阴谋论者。官家不会随意的撰文,在这个时间节点,以这样大一统文化为切入点,来陈述收复燕云,甚至进一步北上扩大疆域的合理性,似乎比单纯的陈述燕云对国朝防御重要性更有效。
“文化传承的需求?”
“正是如此!”
要是这样说,倒也说得过去。虽然现在过国朝军力提升了,具备了南征北战的实力,收复燕云也即将成为事实。
但是,国朝从来不缺唱反调的士林大家。那些以先贤先圣之言为圭皋的士林,时时在鼓吹着圣王之道,不断的指责兵事乃凶器······
“诸位,既然理解了官家的意图,适当的配合官家的文章,也是我等内阁的责任!”
不管是苏辙的说法,还是吕惠卿的说法,王安石都认同,想来官家无非就是这几种可能。肯定不是想挑起什么华夷之辩。
既然明确了目的,内阁也就知道怎么做了。王安石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创造一个强大的大宋,才是他终生的目标。
至于士林,谁不会撰文?
就是这样,一篇本来没有任何意图的文章,在经过不同人的理解后,就有了不同的思想。
好在内阁是真的没有将此文向华夷之辩上拉扯······
第九零五章 文章哪有寻常事
赵曦能想到他的文章会造成怎样的反响,否则就不会不署名了。
果然,在文章发布次日,曾布和高遵裕就请求觐见了,还带着一沓一沓的稿件。
真的很让赵曦无语。
他已经很谨慎了,源于中原文化的几次浩劫,阐述了文化之于一个民族的重要性,也点出了民族融合的发展历程······这些怎么就成了混淆华夷?
“就这些?”
赵曦倒没有多少恼怒,也算正常,没有反响才不正常。
“还有······”
曾布和高遵裕又呈上一沓稿件。高遵裕不再领兵了,或者说老帅都不再领兵了,高遵裕便挂着太尉的职衔,主持高家事务。
赵曦又看了看,从文风能看出来,这应该都是内阁在撰文。还好,虽然对自己文章的理解并非本意,但多少接近了。
“完全的禁止不同意见也不合适······尔等斟酌斟酌,在引导舆论导向的前提下,要允许不同意见发生。朕不是独裁者,朕发文也是一时感慨。”
“这并不算针砭朝政,就算是纯粹的争论吧。时论也好,内参也罢,只要确保舆论正确的导向,刊登怎样的文章,尔等自行决断吧。”
都不是小白,如何做,怎样做能让自己满意,相信他们能做好。这还是赵曦第一次通过舆论发生,自己也不想落一个容不下其他声音的名声。
做臣工的,不就是该为君王分忧吗?或者说替君王背锅也可以。什么事都让君王做了,那臣子还有何用?
就比如内阁诸位撰文,就很好的履行了职责。学着点······
赵曦将内阁的那些文章,连同那些士林闲人的文章一并交给了曾布二人。
士林,士林,赵曦就想起后世那些所谓的高知、学者什么的,有大量的拥趸,却经常哗众取宠,甚至不介意颠倒事实来表现自己的认知高人一等。
说白了,就是一群无所事事没事找事的人,偏偏喊着可以站在道德高点的口号,蒙蔽着太多不明真相的人,胡乱起哄。
都无法说明他们背后到底背负着多少任务,要为那些利益服务······
当然,赵曦也不是说所有的都是道貌岸然,也有纯粹认为见解不同而呼喝喊叫的。
大宋很开明,早年赵曦还组织过官方朝廷的辩经,也就造就了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环境。
这无所谓,只要朝廷还能左右舆论,引导舆论,甚至对舆论有干预作用,一切都无所谓。
果然,都还是挺懂君王心思的。
不管是时论还是内参,都开辟了专栏用于关于华夷还是文化传承的专刊。只是,在每刊登一篇不同于赵曦意见的文章时,就会有不少于三篇对这种文章反驳特别有针对性的论点。
这已经不是群殴人家了,这是同一量级的高手痛揍对方。
所谓士林,本来就有科举不中后,郁郁不得志不得不混士林以求得名声的人。
那朝堂臣工是什么?那是从所谓的千军万马中创出来过了独木桥的英杰!即便是撰文,相对于士林而言,臣工也是游刃有余。
这就是势。
当时论文章开始刊登时,自然就会有人关注,并开始熟悉这个议题。
这时候,在所有反方文章刊登时,都有针对性的反驳文章,不管是文章的撰写水平,还是文章立意,以及旁征博引的依据,都要高于反方的文章,自然就会引导阅读者的认同取向。
曾布还是相当有悟性的。至于高遵裕,赵曦知道他吃几碗饭。
这些皇亲国戚,特别是国朝传承的将门,在诗书文化这方面,好像都是短板。
自然也很难从诗书文化的攻略中使用兵法。
这一轮的华夷之辩就这样开始了,多数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根本就没有任何诱因,稀里糊涂的就开始了。
知道时论和内参是怎么回事的,也就能明白朝廷的指向。而不明白时论和内参本质的,也因为这些文章的高下,开始有了华夏和蛮夷的认识。
根本就不是这回事……那些理解了官家文章本意者,也不能宣扬这是为收复燕云做舆论准备。
就这么糊涂着,连赵曦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糊涂事。
总是有明白人的……
“官家,耶律乙辛遣信使到汴梁了,并且在都亭驿入住,通过北辽使官向朝廷递书信,号称国书……”
这到底是个事,王安石很不耻,却也没有在内阁随便就决断了。
“什么意思?耶律乙辛递所谓的国书?”
赵曦也惊着了。
据各方面传来的北辽战况奏报,这时候的耶律乙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溃败迹象。
北辽朝廷平息内乱,完全可以用指日可待来判断了。
这个时间,耶律乙辛居然大言不惭的跟国朝递国书?
“回官家,确实如此。来人所言,耶律乙辛率本部,以及依附于他的三个大部落,将恢复契丹的国号……”
赵曦已经无语了,屁事没做成,做帝王的心倒是挺成器的。
“然后呢?”
“来使说,受他们契丹大王耶律乙辛所托……”
还好,没敢称帝,不过敢直接用契丹这个称呼为王,也足可以看清楚耶律乙辛的心思了。
“耶律乙辛要求有两个,首先,耶律乙辛请求国朝对他予以支援,在他登基之日,便是契丹归还燕云十六州之时。”
“所谓的支援,便是让国朝大军借道耶律乙辛控制的区域,直接对战北辽朝廷的兵马……”
“第二个要求,若国朝怯战,不敢出兵,请国朝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允许耶律乙辛率部内附。”
“只需要给他耶律乙辛一州之地,他将率部替国朝守卫北方防线,不允许北辽踏入国境一步!”
王安石真不想跟官家说这些侮辱大宋朝廷智商的事,可这是大事,不得不禀报朝廷。
“完了?”
“嗯,就是这些。”
赵曦真有点哭笑不得,真想不明白,这耶律乙辛是睡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来使说,他们的契丹大王,对国朝时论所争论的华夷之说非常认同。”
“契丹,只要内附大宋了,他们就是大宋的子民,将会效忠大宋!”
唉,文章哪能是寻常事?这不,就有人借用了。
第九零六章 边境乱事
“人,朕就不见了。朝廷也没必要以官方的礼节接触……内阁议一下,看怎样打发走算了。”
耶律乙辛不是孩童,不会幼稚到随意跟国朝提无理要求的程度。
国朝出兵,配合他与北辽朝廷的队伍大战,或者是在他无路可走时,给他一州之地,让他做国朝和北辽的缓冲地带。
这两种方法,对国朝的好处都不大。
所谓的归还燕云十六州,既然是国朝出兵,与国朝自己打下燕云十六州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给他一州之地,无非是想有个舔伤口,以图东山再起……耶律乙辛死不死,与国朝何干?
赵曦总觉得这来使所提的要求里,带着其他意味…~或者说有些威胁的味道。
“北辽内乱战况,朝廷尚无详细的情报。对于耶律乙辛遣使的事,妥善处理吧。”
赵曦感觉有些事还有后话。耶律乙辛祸害北辽,仅仅到这种程度,赵曦有点不甘心。
这才哪跟哪呀?连一年都没打够呢,死伤能有多少?北辽那些皮室军呀,宫内呀,甚至斡鲁多、林牙军呀,能折损多少?
若是给耶律乙辛点时间或者机会,甚至援助,让北辽内乱再持续一段时间,让国朝的番骑兵,能再增加一些,步骑战车的协同作战,能再契合一些……
不会所有事都按照自己的谋划来,赵曦也就是想想。
因为有这样的考虑,赵曦还有撺掇耶律乙辛继续祸害北辽的心思。
只是,这种跟乱臣贼子勾连的事,他作为君王是真不能做。
所以,只能在耶律乙辛这无稽之谈的事情上,稍微用了点温和的语气。
否则,赵曦会告诉王安石,让那个叫耶律乙辛的傻冒,哪凉快去哪待着去!
内阁怎样鼓捣的这事,赵曦没有再关注。现在的耶律乙辛不是北辽什么南大王,更不是北辽的魏王、枢密使,而是一只脱毛的老鸟。
即便他曾经做魏王时,国朝都有实力不搭理,更何况他现在的境遇?
有些人就是这样,时常会自觉地看重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而忽略他成就的平台。曾经对耶律乙辛尊重,更多的是因为北辽这个北方的庞大王朝,而不是耶律乙辛这个人。
当耶律乙辛没有了北辽王朝支撑后,他真的算不上根葱。若不是暂且觉得他还有些人,还有些用,他所谓的遣使,连国朝的边境都进不来。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属于反叛武装,任何正规的王朝都应该是人人喊打的······
“耶律乙辛支持不了多久了······”
挺惋惜的。没想到叫嚣的如此厉害的耶律乙辛反叛,就这样就要落下帷幕了。
从开始起事,女真四部呼应,苏州混乱,蒙古高原也有部落响应,甚至大宋也出兵北上。当时的耶律乙辛,曾一度率兵抵达北辽的中京大定府。
真的有点一时无两的气焰。
这才一年,女真被灭了,蒙古高原的部落被屠杀干净了,苏州那小打小闹的反叛,更是没激起一点浪花。
就这样,声势浩大的北辽内战,就即将要被平息了。王安石真的有点不甘心,再有半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国朝就应该有出兵北辽并完胜的准备了。
耶律乙辛若是能坚持了那时候,对于国朝北上征战而言,应该有莫大的好处。
可惜,耶律乙辛就这点能耐······
“能战的兵马不足十万,还是鱼目混珠,各式兵种全部算上。而北辽朝廷这时候调集在中京道的兵马多达二十五万。他无力回天了。”
“据情报显示,耶律乙辛已经将兵力全线收缩到析津府了······可是析津府,他耶律乙辛也没做到完全控制。”
“现在的析津府很乱,边境的逃民也越来越多了,这段时间河间、真定府衙,全部精力都在甄别逃民上,安置逃民是个大问题。短时间内,国朝的工坊主也很难消化这些逃民,再说了,这时候,没有那些工坊主愿意奔赴河北的。”
“知晓一下河北道的驻军,心思不要全部放在边境,内部州府的安靖,驻军也要费心。如此多的逃民,一时甄别有困难,很难避免出现骚乱。”
“枢密院已经下达命令了,着令边境军伍,必须确保各州府安靖,必须保证一定数量的军伍在州府,协作地方州府安置逃民。”
国朝朝廷最不愿看到的事实终归还是发生了。
早先就考虑过,一旦耶律乙辛在北辽南京道负隅顽抗,必将导致北辽南京道一代陷入战乱。
鉴于国朝现在的边境政策,根本就挡不住难逃流民······
国朝的两次试探性出兵,虽然将边境向北推进了,可那只是军伍的推进,并没有拿下州城,也就没有相应的治政官员。
也就是说,扩大的疆域,没有安置逃民的条件。逃民最终还是会涌进河北道的州府郡县。
朝廷有过安置流民灾民的经验,很早就准备了粮食和安置逃民的区域。可惜,那是北辽的逃民,不是国朝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朝廷一直关注着北辽,这几天更是采取了日报制,确保朝廷能随时掌握边境、边疆以及边城的情况。
赵曦也在关注着,不断的将皇城司和朝廷的奏报对照,以便能避免边城出现难以控制的混乱局面。
“唤内阁进殿议事!”
赵曦还是发现了些许的不同,需要提醒内阁注意了。
“官家······”
“诸位请看······”
赵曦把自己对照的一些信息一并让内监递给了内阁,让他们先传阅。
“官家,这······”
看不明白,王安石环视了一圈,感觉诸位阁老都有些发懵。
“十二月初九,梁家山发现游骑五十余人,抢夺粮食无数,而后远遁;十二月初十,牛家岭出现游骑百十人,将整村的粮食洗劫干净;十二日,沟洞;十三日陈庄;十五日许家后······”
“朕将五日内发生的这类事件集中对照了,最远的距离几近二百里。也就是说,这不是一队残骑,是很多队。”
“没有杀人,只是抢劫粮食。这意味着什么?很可能是成建制到境内扫荡粮草;也可以认为是溃兵入境;还有一个可能,这是故意的!”
第九零七章 耶律乙辛的无耻
战乱有逃民,也会有逃兵,北辽又是一个以骑兵为主的王朝。这时候在国朝的边境出现这样的散兵游勇,应该不算什么事。
赵曦却没这样认为。
不管在北辽是皮室军还是斡鲁多,只要是躲避战乱,进了大宋境内,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难民。
三五骑,十来骑的游兵散勇在边境游荡,是可以理解的。可几十乃是上百整建制的游兵散勇,这就不正常了。
“官家以为这是耶律乙辛的兵马在筹集粮草?”
在详细对照了这些信息后,内阁也觉得真的不正常了。
国朝对北辽逃民有准备,吃住都是有妥善安排的。只要将马匹交给州府,甚至说一无所有的逃民,河间和真定府也会给逃民一口吃食。
既然可以轻松的得到,逃民又何必费时费力的到乡野去抢夺?
“已是隆冬,北辽南京道今年的税入估计耶律乙辛因为战争已经收刮干净了,也消耗干净了。这也是北辽逃民增多的原因。”
“而国朝这边,边境新开垦耕田不少,减免两税的政策,让国朝子民的冬季都有储备粮。这样的情况,作为相邻的北辽南京道,也是了解的。”
“按照这样推断,少量的边境抢劫事件是可以理解的。朕现在想不通的是,第一,游兵散勇会不会在抢劫时如此知书达理?看这些信息,所有的抢劫事件,都没有任何伤亡。”
“第二点,所有出现的游骑数量,与北辽骑兵的编队相对应,这就证明这都是成建制出现的。朕在想,耶律乙辛就是再不怎么样,军伍中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成建制,军纪尚存的逃兵。”
如果是单纯的来筹集粮草,赵曦也不至于这么重视。谁见过军纪严明的去抢劫粮草?还是已经注定是大败局的叛逆队伍。这一点很诡异。
“官家,也就是说,这是耶律乙辛在筹集粮草了!朝廷需要着令边军对边境严加防御······”
“王相,章惇以为边军很难做到防守严密,以至于能堵住所有边境线。虽然河北道陈兵近二十万,边军推进几十里的防御,河北道州城的防御,以及安置逃民的安靖等事,都需要边军完成。”
“河北道绵延几百里,我方又是以步卒战车为主,唯有斥候为骑兵。这样的基础,防备北辽小部队的骑兵入境,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章惇对于河北的军备情况很了解,其实王安石也了解,只是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对于边军的要求也就不同。
“朝廷还是先拿出安置被劫边民的措施吧。正值隆冬,失去储备粮的边民,这个冬天不好过······”
韩缜主民政,需要考虑因为北辽战乱对国朝边民造成的损害。
“河北道的常平仓储备充足,今年朝廷又大幅度增加了调往河北道的粮食。河北道安置边民应该可以妥善做好。”
各人陈述各人分管事务,吕惠卿主导国朝的市易和物资。他认为,对于国朝如今,少数边民的困顿,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与耶律乙辛的联系,朝廷有没有专门的联络人?”
赵曦也没觉得这些边民会是多大问题。他更多的是考虑这背后的因素。
“官家······”
“王相,诸位阁老,朕在想,耶律乙辛是否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北辽南京道今年的税赋,应该全部被耶律乙辛收缴了。”
“北辽南京道的税赋,是占据北辽朝廷近四成税入的。整个北辽四成的税赋,耶律乙辛怎样糟蹋才有可能在短期内挥霍完?”
北辽南京道,也就是燕云地域的汉人,是北辽朝廷粮食的主场区,甚至可以说肩负着整个北辽粮食供应的大任。
耶律乙辛从南京道起兵,本来就是仗凭着粮草充足,也是以此才能撺掇各方响应反叛的,不可能仅一年的时间,就把所有的粮草消耗掉了。这不合理。
“官家判断这时候的游兵散勇是有其他目的的?”
问题是,耶律乙辛能有什么目的?就百十骑兵入境,还是抢劫些粮食,对国朝又能有何威胁?
王安石想不明白。也是,他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想不到耶律乙辛做事会是怎样的底线。
“联系前段时间耶律乙辛向国朝提出的条件。诸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赵曦也不想直白的说明。耶律乙辛能这样做,自己偏偏能想的到,这不就预示着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思吗?
“官家,这是耶律乙辛的礼?倘若他最终无路可走了,发生的将不再是抢劫粮食,而是屠杀边民?”
到底是吕惠卿······
见诸位内阁都看他,吕惠卿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能有这样的成就,本来就不是因为堂堂正正。会并能识破阴谋诡计,这本来就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诸位,按说耶律乙辛现状很落魄,甚至可以定义为惨不忍睹了。为何前段时间敢遣使向国朝提那些要求?”
“很简单,说明他有后手。这时候小股骑兵袭扰边民,抢劫粮食,便是他后手的兆头。他是在告诉我大宋,如果朝廷不能答应他的要求,接下来就不是抢劫粮食了······”
在陈述中,吕惠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准确的。
“官家,诸位,章惇认同吕阁老所言。二十万边军,放在整个河北道,根本无法将整个边境线完全堵死。”
“这也是边境出现的都是小股骑兵的原因。大部队入境,很难在诸多的斥候队伍中隐藏身份。”
“况且,如今边境的逃民太多,州府郡县,包括驻军,根本就没时间鉴别那些逃民是军卒还是平民。逃民多带着马匹,基本上都是战马,战刀也是常见的随身之物······”
事情明了了,除了唾弃耶律乙辛的无耻之外,真的没什么好办法来阻止这类事。
至于说关闭边境,这不可能。国朝还指望借这样的机会,对河北道的平民施恩,从而为最终收复燕云后,能有盼望王师北上的情景。
已经伤透了同族心,真的不能在这时候再一次抛弃他们。
第九零八章 要不要扶植(感谢云哥的fans盟主打赏,加更)
耶律乙辛已经这样了。
不管曾经是北辽魏王也好,还是枢密使也罢,甚至曾经在北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过绝对的辉煌和权威。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只是穷途暮路,一个即将失败的反叛者。
曾经的荣耀,耶律乙辛肯定是不舍,可事到如今,在北辽已经断绝了所有的退路。所以,他就想缠着大宋了。
耶律乙辛可能比北辽朝堂的很多人要熟悉大宋,包括谋划三年试图窃取大宋的产业工艺,包括几度遣人尝试与大宋联系出兵。他清楚,大宋已经有攻克大辽的实力。
当在北辽走到末路时,他便想到了大宋。
曾经的北辽决策者,大辽的军事主官,他对宋辽的关系很熟悉,也就知道该怎样取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点。
可惜,耶律乙辛错误的判断了他此事的处境,也错误判断了大宋对于叛逆者指导思想。
当然,他是有后手的······
“官家,如此说来,耶律乙辛被北辽朝廷击溃后,很可能率那些溃兵进入国朝?”
这已经是定局了。王安石没想过一个曾经封了王的名士,怎么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不管是与北辽死战到底,还是说最后功败垂成了,当着北辽皇帝的面割脖子、撞死、以及直接捅死自己,都还让人高看一眼。
来大宋这边耍赖,算什么本事。
就这点本事。这段时间边境发生的事,就是耶律乙辛的态度······大宋只要不接受他的内附,就会遭受他最后的疯狂。
“三十年前的侬智高吗?倒是有点相像。”
“不一样。侬智高当初在特磨道好歹是有一片领地的,可耶律乙辛一旦败北,北辽绝不会给他一丝喘气的机会。”
确实,据奏报,北辽朝廷已经将耶律乙辛出生的部落,彻底荡平了,几乎跟对待异族一样的手段。
也难怪耶律乙辛想做北辽的石敬瑭,以燕云十六州所为交换大宋出兵的条件。
时过境迁,想不到百十年以后,会有相同的情景重现,只不过角色交换了。
“他想做北辽的石敬瑭?”
“不一样的。当初的中原混乱,如今的北辽还是一统的王朝。”
内阁都在思考,思考怎样处理耶律乙辛。
说实话,之所以在犹豫,在纠结,关键还是朝廷想用好耶律乙辛这把刀。
况且,耶律乙辛遣小股队伍入境,似乎也给他自己留了余地······没杀一人,只劫粮。
赵曦也在想,在想着怎样能把耶律乙辛的那点用处榨干。
他是北辽的反叛武装······
唉······这时候就说到教化的问题了,或者说这个时代价值观的问题。即便是朝堂,臣工们还做不到真正政客境界,都还会将士人当做自己的第一身份。
这是一种束缚。
作为君王,赵曦同样的倡导这样的价值观。所以,哪怕整个朝堂都有心扶植耶律乙辛,都无法开这个口。
对于臣工而言······官家又想让臣工背锅了。
“官家,是否需要与耶律乙辛联系?”
事总得做,并且整个内阁包括官家应该都有这样的心思。王安石背锅也习惯了。至于身后名······只要是为大宋,他王安石就是担一个奸臣的骂名又怎样?
王安石不知道的是,若没有这一任官家,他在百十年后,就被收录进了奸臣行列······
见王安石这样不客气,赵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相,即便是要扶植耶律乙辛继续祸害北辽,这个联系也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前期既然拒绝了,哪怕是留有余地,也是拒绝了。朝廷的态度不能变。”
“朕要说的是,即便是联系,朝廷也不能主动联系。否则,那就说明前期拒绝是错误的,也就相当于朝廷低头了。一个末路的叛臣而已······”
“着令十万番骑北上吧······”
妥协?国朝内部可以妥协,对于外敌,赵曦没想过妥协,就是想耶律乙辛这样有可能给国朝送来大礼的妥协,赵曦也不屑去做。
耶律乙辛的作用,赵曦必须让耶律乙辛知道,他所谓的作用,大宋用他,他才有用,大宋不用他,他就是那个即将被北辽灭掉的乱臣贼子。
不说现在朝堂的价值观,也不说耶律乙辛当下的做法很让人讨厌。农夫与蛇的故事,赵曦知道,同样,后世那些翻脸不认的例子很多。
像耶律乙辛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给他一点谦让。
“官家,此时番骑北上······”
十万番骑,国朝是为最终收复燕云而准备的。官家这时候遣番骑北上······
“所谓的时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了。耶律乙辛纠集的反叛力量,虽然不至于与北辽朝廷对半,七三的程度还是要有的。”
“北辽内乱至今,耶律乙辛的队伍即将彻底被歼灭,那么,北辽朝廷的队伍损失又怎样?朝廷是不是应该随时做好准备?”
“如今借口是现成的,耶律乙辛遣人来袭扰我大宋边境,想必那北辽朝廷也是喜闻乐见吧?我大宋遣并北上又有何不妥?”
朝廷为收复燕云之事,酝酿已经两三年了,这一次北辽内乱,朝廷也对时机的忍耐已经很久了。
难不成官家认为时机到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官家在大势的判断力。
“另外,兵部、枢密院考虑再招募十万番骑吧。作用是番骑队的辅军,训练的重点是强弩、火器的使用。尽量在三月以内,可以投身战场使用。”
“至于如何制定番骑队和辅骑队的功能,如何确保所有骑兵的协调作战等等,内阁要拿出个章程来。”
“朕有个想法,内阁可以完善一下。朕以为,可以借用前朝军功地封制的模式,将最终收复燕云,平灭北辽后,燕山以北所有草场,包括辽东的耕田等,作为军功土地的赏赐之地。”
“草原就应该保留草原的功能,而国朝也需要养马之地。待收复燕云,并将疆域扩大后,将草场以军功赏赐下去······此法,不仅仅适用于番骑,同样适用于除燕云以外,其他所有开疆扩土的军功。”
第九零九章 想法
大宋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王朝,从太祖时就这样。虽然赵曦这些年一直在引导朝廷的野心,虽然有些成效,也仅限于燕云十六州的收复,以及所谓的九州无缺。
燕山以北,阴山以北,那可是有无边的土地呀。
“官家,以军功赏赐土地,在一开始,确实可以在燕山以北可以形成以夷制夷的混乱局面。可这样的方式与前朝类同,最终必将会在相互争斗中,形成势力,从而威胁到朝廷内政。”
对于王安石提到的问题,赵曦又如何能不明白。
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统治,一直就是中原王朝的难题。前朝算是一次尝试,不过前朝时因为番将和藩镇割据的原因。
前朝灭亡的原因很多,但绝不能归于军功爵的制度上,反倒是军功爵制度废弃后,才有了藩镇作乱的基础。
前朝作乱,以及后来的五代十国,是大宋必须要吸取的教训,即便是矫枉过正也在所不惜。
王安石不在意祖宗法度,也不会闭着眼认同前朝的藩镇体制。
“这一点朕想过,可是如何对大漠治理?还是说国朝的疆域止于燕山、阴山?即便是国朝止步于燕山、阴山,谁又能确保草原大漠的部落不会最后成势,最后依然率兵南下?”
“朕以前说过,中原王朝的变迁,多是自北向南。这是由生活环境和质量,以及习性决定的。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甚至不惜命的南下,是因为北方的气候不适合生存。”
“朕以为根本原因还是应该将游牧民族跟中原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就比如羊毛,比如棉花,比如可能出现的其他矿产资源等等。”
“在让游牧民族获得利益之后,改善北方的居住和生活条件,让南北的差距不那么显眼,不至于引起蛮族的贪欲,或许是解决大漠治理的方法。”
赵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篇大论的去说服他人了。
对于未来北方安靖的事,赵曦想了很久。虽然这时候谈这个还尚早,他希望现在就先让朝廷都有个大概的方向。
“官家,草原平坦,轨道铺设容易。只要轨道能到之处,国朝的战车就可以做到防务和安靖……”
这倒不是过高的估计轨道和战车的作用。
在列阵对战上,这时候战车阵确实可以说是无敌的。也不怪内阁有这样的想法。
“轨道铺设的造价诸位应该很清楚,轨道的更换、维护,以及轨道兵的供养,又需要怎样的代价,诸位也清楚。”
“草原大漠地广人稀,轨道铺设百里甚至见不到一座规模的人口聚集点,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轨道的铺设很难沟通聚集点。投资过高,收益过低的矛盾如何解决?”
“长期贴补大量的人力财物去维护轨道的正常运行,比为游牧民族筹建定居点更耗费。”
“朕以为,将中原的文化传播到草原,将中原的生活习惯带到草原,让草原跟中原的差别逐渐拉平,从而降低因贪欲而滋生好斗和征战的可能性。”
文化才是最犀利,最为无敌的武器。而中原文化,是本身就具有融合侵袭能力的。
将中原文化在草原播种,并用利益,将草原的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共生。赵曦以为,这样才是最合适的治理草原方法。
当然,任何方法都不是尽善尽美的,都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至于诸位阁老所担心的成势……朕以为,关键看将领的收益权重。只要确保将领在朝廷的收益高于草原的收益,任何人都懂得取舍的。”
“当然,这时候说这些也有些早。或许,可以拿这个做噱头,以辅助番骑尝试…~”
赵曦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必内阁都能听得懂。
前朝灭亡的原因,朝廷财力无以为继,不得不放任藩镇做大。而国朝不同,朝廷掌控着难以复制的核心。火器也好,还是诸多公私合营的产业也罢,都是可以拿捏臣工的利器。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需要朝廷评估地方将领成势的苗头,从而将其扼杀在萌芽,便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地方势力做大的弊端。
北辽即便被国朝平灭,绝不可能将整个契丹的族群也一并消灭了。以吐蕃、党项、回鹘以及其他契丹的势力,作为与北辽贵族作战或者压迫的主要力量,如此,便可以转移北辽契丹族群的仇敌。
然后,在将番将置于燕山阴山以北,以土地草场为饵······不管是原来的契丹,还是即将主导草场的番将,所有的争端裁决者,只会是朝廷。
同样,分割草场后,基于利益的原因,朝廷掌控着羊毛、棉花纺织工艺,或者说这类工艺严禁北上出燕山。所有的争端仅限于原料供给上,也就让中原或者朝廷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
不管是制止、调停,朝廷还是居顶层。
当然,如何完成这样的构想,才是朝廷需要沉下心来谋划的。
事实上,不管是中原还是大漠,想要成事,必须得有足够的支持者。对于百姓而言,有富足的生活,谁会想着去拼命?
朝政清明,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即便是有人想行不轨之事,失去了广大的黎民基础,那个又能成事?
······
既然官家说要尝试,那就尝试吧。
眼下要做的,是该如何在对耶律乙辛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还能巧妙的让耶律乙辛继续去祸害北辽,而不是以这种耍无赖的方式来跟国朝索要什么。
想做好这件事的前提,必须是先把耶律乙辛打疼了,打怕了。十万番骑北上,即便是耶律乙辛齐装满员,也不敢扛锋芒,更何况仅仅是小股的袭扰队伍?
“清剿不难,甚至说杀灭也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打疼耶律乙辛的基础上,还给他保留一部分战力,让他还有继续祸乱北辽······”
方略是定下了,可执行才是最重要的。到了内阁议事,诸位也没什么忌讳的了。
“既然耶律乙辛算是先礼后兵,国朝自然也不能落下成了。以番骑队的装备,不是耶律乙辛那些乞丐队伍能比的,即便是对方率先攻击,对己方的伤害也不大。”
“很简单,让番骑队也先礼后兵,恭送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