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零章 微服私访(四)
王中正话,让赵曦连继续在这里饮茶的兴致都没有了。
王中正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见官家没言语就起身离开了,他还是从茶馆买了点。
“富相,诸公,宜州茶和这龙井,那个口感好些?”
出了茶楼,赵曦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了,倒是并排跟内阁大臣闲聊起来了。
“说真的,官家每年赏赐的宜州茶,老臣很多不喝了……”
富弼倒没客气,没正面回答,却也是直接的答案。
“唉,这就是人呢!官家的就是好的?不能因为有了官家这个名头,就违心的奉迎!”
“宜州这事,恐怕太子也有错吧?”
太子在宜州任职过,时间还不短。宜州保留自己的炒茶方法,多少应该跟太子有关系。
“官家,臣倒是相对喜欢宜州茶,不丢本。饮茶并无定法,即便是如今泡茶大行其道,一样有喜欢煮茶者。”
“官家,宜州茶的炒茶之法,或许官家以为不成熟,可或许对宜州而言,这样的炒茶法可以让宜州茶农收益,又何必在意呢?”
王安石这是狡辩,可并非没有道理。
看太子的表情,太子任职宜州时,肯定是对保留官家炒茶之法用了心的……毕竟都以为官家喜欢那味道。
“其实,朕不单纯想说宜州炒茶之法,朕在想,仅仅一个茶,即便是市面上有了新品,而因为朕发明了炒茶之法,即便宫里有新茶,朕依然尝不到。”
“以此类推,朝政又该如何?朕不想知晓的,朝臣又如何会以奏章形式递上来?”
“有些事,唯有亲身体会了,才能真正的感触。”
十几二十人队伍,倒不用担心低声说话的声音在热闹的汴梁大街传出去。
再说了,即便十几二十人排成了几排行走,多年上位者的气度外露,也让街面上的行人不由自主的闪开了。
原本赵曦还想能在汴梁的馆子里换换口味,或者说品尝一下大宋的大排档。可这情形,没得想了。
若自己真要坚持,恐怕这些老头子们,会憋不住的。
“中正,叫车吧……”
既然没法体验市井,赵曦也不想这般受汴梁人指指点点的溜达了。
……
官家白龙鱼服微服私访,汴梁子民根本不知道,可在朝臣中,那可是大事件。
只要是在京做官的,谁家没个买卖?所以,一时间,各家的掌柜都被主家叫回去。再三的嘱咐,一定要按规矩办事。
官家还要继续逛市井的消息,臣工们多数都知道了。甚至连官家今日与内阁大臣的详情,也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有保密法令在那,都还是知道分寸的。
“大哥,听闻官家要拆分市易寺?大哥为朝廷尽心竭力,就因为一个小茶铺的闲话,官家就要拿下大哥不成?”
吕升卿没有吕惠卿的智慧,在性子上却比吕惠卿还不堪。
吕惠卿也是知道自家弟弟的毛病,在去岁官员转任时,将弟弟调进了祥符县,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好能照看着点。
也不知道受谁撺掇了,居然这样问话!
“谁告诉你这些的?”
“小弟就是听人说了…~”
吕惠卿的严苛,就是吕升卿也害怕。
“蠢货!人家是让你来探听消息的!谁告诉你拆分市易寺就是为兄要被冷落了?无知!”
“看来,让你进京确实难为你了……”
“大哥……我…我……”
“你什么你?转任祥符,为兄跟你说过什么?如今国朝的监察衙门因为无所事事,常被人诟病,监察官想案件都想疯了。”
“满朝堂的臣工,都各自谨慎。官家出宫,白龙鱼服,你看今日汴梁的店铺,提早关门的多少家?都在担心出什么事。”
“内阁大臣都闭口不言,满朝堂臣工都在猜测,唯有你!居然跑来为兄处开口埋怨朝廷?你以为你是谁?”
“刑恕交好国朝大儒如何?蔡京是大族又如何?三五日就要问斩了!连累蔡确不得不卸任副总监察,让位于曾布。”
“谁给你胆子敢随意非议官家?你要想死,自己脱离吕家,想怎样折腾随便,别连累吕家!”
吕惠卿唾沫都快喷吕升卿脸上了,连珠炮式的话,一句句的锤在吕升卿的心上。
“扑通~~大哥……小弟……小弟…~”
吕升卿是真怕了,他从来没见大哥这样失态过,还这样跟自己说话。
以前,顶大就是斥责几句,哪像现在这样,好像要赶自己出家门一样。
“起来…~起来吧……”
吕惠卿也是真担心他这个弟弟给他找麻烦!正是自己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一点差错,他甚至不惜逐出家门来恐吓吕升卿。
别人觉得拆分市易寺是坏事,可吕惠卿知道,官家这是准备让自己入阁了。
并且,自己在入阁后,肯定还是继续分管市易寺,还会增加盐铁,收拢部分三司使的公务。
这时候,是真不能有一点差错。
“回去吧!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没到那个层次,就别操那些乱心!为兄没事!”
这样的情形,或者是雷同情形,在汴梁上演着。
官家的一次微服私访,所造成的影响,可不仅仅是龙井茶需要选择贡品这么简单。
赵曦不清楚这些,他在考虑既然想要看看真实的大宋,是不是应该离开汴梁看一看。
不用走远,就以一天的路程为限。
“中正,明日准备一天的口粮,咱们明日到周边县城或者乡下转转……”
“官家……”
这不是去滑州救灾,也不是出征,这是微服私访,是不能调军伍,不能携带火枪。
虽然皇城司亲从官都携带的是精良的短枪,可出宫还是出城,对于官家的安危,王中正心里没底。
所以,王中正想劝。
“别废话了!顺便给内阁的一位阁老也准备好,还有监察衙门的范纯仁……”
“十几岁朕就带你到处跑,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朕还没怎么呢,你小子倒是金贵了!”
“你就对朕的大宋这般没信心?还是对朕没信心?这么多年,朕从未放下过锻炼!别磨蹭,赶紧准备去……”
赵曦是真对自己的安危不担心。别说还带着皇城司亲从官,就是没有,自己也能够应付一般的意外。
第七九一章 微服私访(五)
事情不会总是按照自己猜测进行的。
赵曦一直担心皇城司准备的车辆会扎眼,为自己的安危计,王中正找来战车,赵曦都不会奇怪。没想到赵曦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没想到皇城司找到的是相当朴实的马车。
“官家,苏城主说,这辆车集合了工坊城所有技艺的精华所在······”
“是样车?”
“回官家,苏城主说这是最新的样车。”
这个赵曦知道,工坊城每当核心技艺改进后,都会尝试着做一些物品,车辆也是其中一项。因为规制的原因,样车不能按照官方的规格做,所以,样车基本上都属于那种没有任何特征的车辆。
不过,所谓的最新款样车,赵曦倒是有些期待了。
现在,工坊城的工艺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连赵曦也是不了解的。赵曦是真正的做个引导者,不怎么去干预属于这个时代的发展。
后世车辆那些什么系统和结构,赵曦不懂,却也知道什么承载呀、转向呀,以及什么操控性、舒适性之类的说辞。
曾几何时,赵曦也在讲武堂随意的聊过这些,他肯定讲武堂的记载中是有这些内容的。而苏颂作为亲历者,都知道。
当然,赵曦不是纯粹的按照后世的叫法讲述,都是从乘坐体验和驾驭体验上去迂回的说明的。
所以,赵曦见到这样本车的第一时间,是先看看所谓的地盘······
轴承?苏颂真的鼓捣出轴承了?赵曦当初提出的只是设想,牵扯的办法是当时的弹珠,并排放几个,然后可以滚动前行,没想到苏颂真的做出了轴承。
再看支撑,避震也有了,整个马车的承载多少有了些雏形。就连转向也可以在此车上见到。所有的物件都很简陋,但赵曦却看到了整个国朝工业基础的进展······
“中正,让内务府划拨些钱粮,对参与此车的所有官员、工匠予以重奖!国朝之大功绩,都是大功臣!”
能看到这样的马车,看到工坊城工艺的大突破,是赵曦决定微服私访后,最大的收获。
赵曦在亲政后,已经很好有功夫关注这方面的发展了。因为他自己没法让理论基础成体系,能做的也只能是给些方向。苏颂、沈括等人,真的没让他失望。
“官家又让内务府奖励何人?因为何事?”
“富相······”
赵曦本以为内阁会让诸如王安石、吕公著之类年轻些的内阁随行自己私访,没想到会是富弼。
“官家,臣主中枢,反倒是最不需要亲自在场的。况且,有太子留守,老臣是在繁忙朝政中,唯一有空闲的内阁。”
富弼这话还是带着点怨气的。朝廷都忙成浆糊了,官家却要生私访的心思。昨日所言,本来只是劝阻官家,结果就成这样了。
富弼乃至内阁,都不敢猜测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子也大早又早早的到了勤政殿,偏偏官家出宫,并没有旨意让太子监国······有些事臣工们真不能随意猜测。
不过,富弼的话里话外,还是有所指的。实事求是而已。
“官家,奖赏何人?因为何事?可需要朝廷一并赏赐?”
既然是国朝大功绩,大功臣,朝廷也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富相,朕所说的就是这辆车······看似与常车没区别,只要富相了解其中的工艺,也会像朕一般,有意奖赏。”
“富相,先看看轮毂······”
“官家,老臣不懂,这又是何物?”
“此乃轴承。王中正,缓慢的让车动起来······”
没有比实例更有说服力的。只要车辆动起来,以富弼的智商,很容易看到此物的应用之广泛的。
“官家,这是用于车辆,若是用于水轮,用于床弩,用于······”
“富相,确实如此,这几乎是诸多产业的基础,或者说可以让诸多产业大幅度提升产能。朕就是为此奖赏,准备奖励所有参与此项工作的臣工和匠人。”
赵曦虽然并不太清楚轴承的用途,却也知道,轴承使用范围是相当广的。
“官家,封爵就不必了。朝廷这些年战事颇多,封赏的爵位多了,朝廷的爵位也就泛滥了。如今西北、西南等新国土,需要官吏甚多,倒不如赐些恩补的官吏,补充一下新疆域的缺额。”
原本称为三冗之一的冗官,谁曾想会出现缺官的情况······
今日出行时的心情很好,就是富弼含沙射影的劝说,也没有影响赵曦的心情。
有些门,一旦打开了,本身所具备的吸引力,就会让很多的有志者走进去,最终由量变到质变。
赵曦相信,国朝的工艺最终会变成科技,也最终会迎来所谓的蓬勃发展······这将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
今日出行的地点是阳武县。至于原因吗,赵曦记得在政和初时,王安石推行农田水利法时,曾提到过阳武县放淤改土种稻。
昨天在汴梁看了国朝的商贸,今天赵曦想看看国朝的农耕。现今的阳武县,应该是后世的原阳县。而后世原阳大米闻名于世,不知道现在的阳武,在王安石倡导的放淤改土种稻下,是不是有了雏形。
阳武县位于汴梁西北,距离汴梁百多里,并且需要渡过黄河。
赵曦并不一定要达到阳武县城,他只是想看看国朝的农耕而已,或者说想看看后世闻名于世的原阳大米,是不是在这个时代就萌芽了。
王安石的农田水利法,并不是基于赵曦的出现而有的,原本的历史就有。
汴梁周边,沟通黄河南北岸的渡桥不少,国朝繁荣的商贸,甚至连可以通过轨道的渡桥都有,像赵曦一行所坐的马车,渡河的更是数不胜数。
“官家,此马车没有颠簸之苦,工坊城确实用心了。”
“这是避震,也就减震,在支撑马车车厢下,添加具有缓冲作用的钢片,可以随道路颠簸而动,从而使乘坐者感觉不到颠簸······”
“官家此行意欲如何?”
“汴梁是国朝商贸集散地,看汴梁商贸便可了解国朝商贸。朕此行,是想看看国朝农桑。”
“富相也知道,政和以来,朕在农桑上花费的心思最少,或者说整个国朝于农桑之事的投入也最少。出来看看,了解最基础的情况,在国朝进入一个相对稳定期后,朝廷要适当侧重一些农桑方面的政策颁布。”
第七九二章 微服私访(六)
不到午时,赵曦一行抵达了阳武县的郭桥镇。
国朝自开朝,沿袭后周开封府的区划,辖十五县,阳武一直就是开封府的辖县。虽然马车行了近半日,说起来还没出开封地界。
阳武县的地域特点,决定了它发展的局限。国朝这些年对于资源开发的热衷,以及商贸兴盛和轨道运输贯通的原因,阳武县因为再往北就是河北道,并没有什么通衢的城池,虽然隶属开封府,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
再加上南粮北运,原本靠粮食产量还算富庶的阳武县,如今倒显得落魄了些。当然,这是横向对比,跟京畿道南部的郡县和京兆府相比。
赵曦一行驻足的郭桥镇,地处黄河北岸,由堤坝和大片的黄河滩涂跟黄河隔开了,水运不畅。因为商贸不算兴盛,地方富户虽然也修建了轨道,并不是国朝的主干道的分支,也只是勉强运营。
郭桥镇是纯粹的平原地,黄河改道冲积而成的大平原。放眼望去,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如今是秋末,树叶已经泛黄,春稻也应该收割完毕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行的时间不合适,赵曦并不是纯粹不懂农事,这个时间出行,他也是有想法的。
王中正准备了十几人的吃食,其实一辆车上就五六人。至于那些在外围晃荡的亲从官,他们自然有自己打办法。
可惜,一番心血白费了。
既然是要微服私访,自然要尽量去体恤民情。这一点,王中正指望的富弼也赞同。所以,一行人就下了车。
郭桥镇虽比不上汴梁,也谈不上繁华,倒也热闹,毕竟是方圆几十里的大集镇,往来的人也还行。
没有什么酒楼,都是简易的店铺。
“店家,来···五碗汤饼······”
所谓汤饼,跟后世的打卤面相近又不同,汤多,可加肉,倒是跟烩面有一比。秋末的天有些凉了,这样连汤带水的整合事宜。
御膳房也有做汤饼的,不过赵曦总觉得没有这地边摊地道······这是后世的执念,一般地道的小吃,都是这类的街边摊。
“店家,这郭桥镇日常就这么热闹?”
“客官不是来收粮食的?”
店家这么反问,赵曦就知道自己的搭讪不算成功。
初到一地,最怕的就是被人家直接确定你的身份,若不是这身份,很难被人接受。从店家的话了,看来这时段来郭桥镇所粮食生意的偏多。
“也是也不是。鄙人倒是做粮食生意的,不过早年是做南粮北运的,今年这不是朝廷漕运改革了嘛,漕运的关系没竞争上航线,就想到阳武这边来转转看看······”
赵曦虽然对粮食营生不了解,可机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赵曦这两句话虽然对店家没什么,可在富弼和范纯仁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感触了。官家对漕运的一切,都了然在胸呀。
这不,就连漕运改革后,有些商家断了关系都清楚······说的跟真的似的,完全属实。
其实吗,赵曦只是依据条件,随机应变的说辞。
“客官要是在郭桥镇做粮食生意,可是有门路能进刘家的门?”
店家还算热心,也可能是王中正让店家每碗汤饼多给加了三个钱的肉,这也是一单大生意了。
“刘家?还望店家赐教。”
这时候富弼接话了。店主已经分不清谁主事了。刚开始,引开话茬的是赵曦,他就以为富弼呀,范纯仁呀是掌柜的,这个四十来岁的人是东家,至于王中正自然就是下人了。
可下人却做主往汤饼里加肉,这掌柜的开始接话·····这个倒也正常。
“就是个恶霸!”
“休要胡说······各位客官,小二乱说的。刘家是郭桥镇的里正家,这不,去年有被阳武县推选上,做了参政,儿子也去西北任职了。”
店主拽了一把小二,把端饭过来的小二推进去了,把话茬也接过去了。
“哦,是官宦人家呀。怎么又说收粮食需要到刘家拜帖?”
“也是也不是。刘家在郭桥镇的田亩最多,想收粮食自然应该到刘家了。”
店主说完,躬了个身就退去了,好像生怕赵曦一行人再问什么。
这情形对于赵曦一行,太容易怀疑了。店主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对于这些朝堂上阴谋阳谋见识多的老狐狸而言,太菜了。
“店家,先别忙,能不能帮个忙,让你家小二给领个路,我等初来乍到,也不认识刘家不是。”
富弼越发不明白官家了,真不知道官家这些措辞从哪想出来的,这反应也太真实了,还及时。
“抱歉,客官,小店就小可跟小二,实在走不开。各位出门,郭桥镇随便打听都可以知晓的。”
店主的话已经明显的表示拒绝了。越发证明了其中有隐情。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再好的汤饼,这时候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了。匆匆忙忙的结束了,一行上了车。
“官家,监察衙门最低一级设在县衙,一般县衙就三名监察官,那还是上县。像阳武这样的下县,可能监察官也就一名,重点监管县衙的官员······”
刚上马车,范纯仁先请罪了。谁都看出来有猫腻,官家将监察天下的事务交给监察衙门,有隐情,就意味着监察衙门存在失职。
这时候,范纯仁也明白官家为何点名让他随行的原因了······这就是让自己看看监察衙门的疏漏呀。所以,必须第一时间先认错······
就连富弼也怀疑自己以及内阁大臣,判断官家微服私访的用意是否正确了。
虽然内阁的诸位没有明着讨论,可富弼敢肯定,内阁诸位都以为官家微服出行的目的是太子。
二皇子袭击太子事件,谁都不认为在官家心里没有芥蒂。官家莫名其妙的出行,还是这样的形式,并没有让太子监国,却让太子进勤政殿与内阁共同理政,谁也觉得这里面透着诡异。
翻遍史书,也没见过哪朝哪代有帝王微服私访的记载,除非别有用意。
可看现在范纯仁的意思,好像官家是要找监察衙门的茬?搞不懂了。
“尧夫,莫要多想。任何一项制度,都不可能执行的极致,都要有疏漏的。朕之所以携尧夫出行,并非要对监察衙门做什么,而是想让监察衙门知道做什么。”
第七九三章 微服私访(七)
制度的好与坏,关键在执行。这一点赵曦还是清楚的。
监察衙门的组建,脱胎于国朝的御史台谏,是取消风闻奏事后,以查证实据为宗旨的。也就有了依赖于内参弹章的习惯。
即便是到了后世,一样存在这样的问题,主动查案又担心会造成混乱。
赵曦之所以携范纯仁出行,是想在发现问题后,让监察衙门出面,搞一些覆盖满国朝针对性的调查,也算是一次专题活动形式吧。
后世常用的,赵曦借来用用,也算是为国朝臣工敲敲警钟,提提醒。
说实话,国朝发展的速度,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样会在一定程度上掩盖存在的问题。发现这些问题,才是赵曦此行的目的。
早发现,早整治,早弥补才是赵曦的想法,无意去折腾监察衙门。
“官家,这一级信息来源很少,历朝历代的皇命,最多就到郡县一级。国朝有里正参政,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朝廷在这一级没有衙门······”
富弼倒不是为监察衙门开脱,是在陈述事实。郡县治天下安,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真没有那个朝代,皇命能到了里坊一级,这不是在汴梁。
“朕明白。不过,越是没有朝廷衙门的一级,不正能体现国朝百姓的实情吗?富相,朕没有要找谁麻烦的意图,就是想了解一个真实的大宋,看一看汴梁的繁华之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大宋。”
“唯有了解底层,才能制定出真正符合实情的政策!正值换届,也该是重新规划国朝发展方向的时候,朕需要看到真实。”
“正如朕之前所说。汴梁体现了国朝的产业和商贸,说明国朝在产业和商贸上的规划已经初显成效。但是农桑呢?人以食为天,以农为本,农桑是任何产业都不可替代的。朕唯有了解了农桑,才能把握国朝发展不至于偏离······”
本来是要纠结汤饼铺的隐情,结果随着马车前行,三人倒成了商讨国事。
只要王中正不是个傻子,就肯定会安排随行的那些亲从官去打探清楚一切。赵曦如此,就是富弼和范纯仁也如此认为。
一个国朝最大的细作头子,不至于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马车悠悠荡荡的,已经要出了郭桥镇。
郭桥镇并无什么护墙,就是几条还算平直的街道,就那样自然形成的集镇。在任何一条通道上径直走,都可以出了郭桥镇。
估摸着时间,赵曦觉得今日恐怕就这样了,若是再往远,返回汴梁估计就得搭黑了。富弼拦不拦不说,他也不想带着富弼这七八十岁的老头露宿。至于今夜不会汴梁······更是不可能了。
赵曦希望能在郭桥镇了解些消息,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汤饼店铺的事情由来,他相信皇城司的亲从官官可以探知到。
穿过了郭桥镇这个像是自然形成的集镇,入眼的便是成片的田地,刚过晌午,便有了零零散散的农夫往田地里来。
赵曦喊停了马车,富弼等人也一同下了车。富弼跟范纯仁都做过地方官,也曾有过跟农夫交流的经验。看官家这意思,似乎也是此意。
“这是刚刚收割了稻谷,准备翻地了,说不定还能赶一茬冬小麦······”
国朝的臣工,都号称耕读传家的士人,到没有五谷不分的情况。看富弼这意思,倒像是给官家讲述······他是真担心官家不懂。
“看着土质,像是黄河淤泥淤积而成,这样的土质不知道稻谷的产量如何。翻种冬小麦确实正值时节,只是这样翻种,若施肥赶不上,恐怕也就是三瓜两枣的随便收点。”
若是单说这一世,赵曦确实对农耕事务懂得不多,可上一世,他还是个农村人,别说是识的五谷,就是农活,他也曾都做过。
现在可不是后世,有各种各样的肥料,可以确保土地肥沃,或者说可以保证冬小麦成长的营养。
可现在,大多数的栽种,都是纯粹的看天吃饭的,土地的肥沃程度才是产量的保证,施肥一说,赵曦或许是不清楚,好像也确实没听说过。
“官家,老臣讲官家在讲武堂留存的记录,曾提到过夜香施肥一说,不知道可曾有过验证?”
富弼见赵曦说起这事,倒是想起拉这茬了。
“司农寺······”
赵曦本来想说,司农寺不知道是否尝试过,却看到有一老农似乎在接近他们几人,赶紧听了话头。
“几位可是来收稻谷的?”
“这位老丈请了。我等原本做南粮北运,漕运改革了,原来的关系使不上劲了,就想着来这边看看。唉······刚才在汤饼铺子里听说,这边收粮需要向刘家投帖,正准备看看就回汴梁呢······”
范纯仁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刘家的事,尽管他知道皇城司会有调查结果,但是他还是想自己先了解一些。
“哦······还正想跟你们说这事呢,已经打听到了。嘿嘿······”
“老丈,这时候劳作可是要种冬小麦?”
范纯仁还是太直接了,这样的问话,很以后可能直接把这老农的谈兴堵回去。赵曦可不是为什么刘家出行的,他的目的是国朝的农桑。所以,赶紧把话头接过去了。
“可不,赶一茬冬小麦,那可全是自己的了······”
说话间,王中正已经从马车上搬下来几张矮凳。这就是眼色。
“几位看来是做大买卖的,啧啧······这出门都带着坐凳。确实需要到刘家拜帖。”
都说层次会阻隔交流的兴致。范纯仁的问话,再加上王中正献好般的搬出矮凳,一下子把老丈接近的心思推远了。
就如在后世,浩浩荡荡的视察,总是见不着真实情况的。赵曦很明白这点。
“就是个憨货!这才吃了几年饱饭,身子就金贵了?老丈,别见怪呀。掌柜的年纪大了,下人照顾一下也是好心。来来······这里有些汴梁的小吃食,若是嫌弃,老丈一起坐坐。”
赵曦说着话,就随意在田埂边席地坐下了。还瞪着王中正,意思是让他赶紧拿出吃食来,好跟这老丈拉近些。
第七九四章 微服私访(八)
赵曦的席地而坐,这老农没觉得啥,倒是把富弼和范纯仁有些惊着了。何曾想过,官家会就这样席地坐下?
即便就是年龄大,在官家席地坐下后,他俩也不敢真去坐矮凳。
还好,王中正确实知趣,指挥着驭手又拿出几个毡垫来······准备的是相当充分。
“这样的点心,郭桥镇也是有的,只是有点贵。小老儿给小孙子留着······”
“老丈尽管尝,回头再带点回去给孙子。我等远道而来,对镇子上的情况不了解,叨扰老丈了。”
听到赵曦这样说,王中正就去忙乎着给老丈准备吃食了。这老头算是祖上冒青烟了,国朝有几家能被官家赏赐吃食?
“嘿嘿,这位郎君都也说的对,这才吃几年饱饭呀?也就这几年,就是一般的耕户,也是这几年才有了余粮。”
“老丈是耕户?”
“不瞒各位,小老儿确实是耕户,见几位面生,又没有去刘家,才过来攀个事,也好能把些许余粮粜出去······”
人还是朴实,就是怀有目的,也没有藏着掖着。或许是给小孙子带吃食的事让老头觉得惭愧了······
“老丈,耕户有余粮?”
富弼这次都拱手了。耕户有余粮,这事听着很正常,可富弼却清楚,要达到耕户有余粮是有多难。否则,王安石也不会搞那个劳什子青苗法了。
“那是!圣上英明,自从朝廷实行那个什么一什么······”
“一条编法。”
“对对,就是这个一条编法。耕户每年只需要将春秋两税折算成钱粮,一年只需要交一次就行了。这几年劳役发的少,几乎没有。家里的劳力在农闲时也能赚三瓜两枣的,就有了充裕。”
“正如这位郎君所言,这才吃了几年饱饭?不过这几年小老儿才觉得活成个人样了。”
说着,这老头才将王中正给的点心塞嘴里,仿佛是要证明自己这些年日子好了,不在意这些吃食一般。
“老丈,镇子上的耕户多吗?”
“不少了,五成!”
“五成还不少?”
“好叫郎君知道,亏了当今圣上仁政,否则能有三成也是好的。”
“老丈,国朝现在税收以田亩计,佃户并不能避税,为何耕户如此之少?”
连富弼也觉得不正常了。这些年税制慢慢的完善,就连皇产都纳税了,士大夫阶层因为官家引导在产业上的收益越来越大,朝廷在推行田亩税时,并没有多大阻碍。
也就是说,在农税上,已经没有了逃税避税的可能。可这郭桥镇,算是汴梁地界,而耕户只有五成,想来其他州府又该如何?
“谁愿意做佃户呀?看这些年耕户的日子越来越好,后悔也没办法了。都是早年的孽······”
“老丈,朝廷不是鼓励开荒了吗?新垦田地三年免税,还可以留丁口田······”
“是呀,否则小老儿怎么能有余粮?只是那些佃户······他们得给主家开荒,自然也就没有自家的田地了。”
异常吗?想想也就正常了。不管是一条编的税法,还是朝廷鼓励开荒,以及田亩税,所有的做法,也只是尽可能的抑制土地兼并,并不能改变已经形成的土地归属格局。
赵曦对这样的结果有准备,这也是他出行的目的······
赵曦不是没想过去改变,却也知道很难。国朝遵契约,整个国民都遵契约。所谓佃户,就像是地主家的雇员,是依附于地主家生存的,跟汴梁城里那些手工业者一样,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一群真正的无产者。
雇员与雇主,按照国朝的法令,是有期限的,偏偏佃户因为没有耕田,想要脱离地主······难度太大了。
“老丈,若是收粮,耕户的余粮是否都可以交给鄙人来做?”
赵曦本意是想问问刘家在郭桥镇能有几成的田地,想来这样问话太直接了,就换了个问法。再说了,这老头接近是有目的的,就是卖粮,若一直不切主题,说不定没几句就没得谈了。
这阵子多说的话,完全是点心在维持着。
“郎君,这话不能这样说。在郭桥镇,即便是耕户的余粮,那也是需要经过里正查验的,里正现在可是参政,那是可以面君的。里正查验,是要验证是否各家存在隐瞒······”
老头说这话眼神有些躲闪。
这都是些官话,冠冕堂堂的官话,绝不是一个老农能说出的。
“老丈,难不成每年谁家增加多少田地,里正不登记?为何收粮还需要查证?”
不明白老头的话,可有过地方官经验的富弼,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不瞒诸位,小老儿也就能联系十几家的余粮……郭桥镇的余粮都是经里正粜出去的。小老儿之所以跟诸位攀事,就是见诸位是生面孔……”
“小老儿敢保证,我等十几家肯定没有隐瞒粮产,只是里正家两成的抽水,小老儿实在是……”
“你是说里正家验证要抽两成的水?”
“也不是吧,商贾都是里正家拉过来的,人家都只跟里正家做买卖……”
这老头也是怕是,说出去的话又在极力弥补。
不过,老头面对的都是老狐狸,越说的多越能让人明白。
“老丈,你联络十几家能有多少余粮?”
赵曦把话题岔开了。事情已经明白了,没必要让老头担惊受怕。
“不多……几十石吧。”
“老丈,这点粮食真的……”
“算了,看几位就知道是做大买卖的,小老儿唐突了……”
“老丈,老夫建议你先别急,待些时日,或许里正家……”
“嗨!不说倒忘记了,听说里正家儿子回来了,准备跟杜三郎家提亲,说不定就要去汴梁住了。我这本地人倒是需要老哥哥提醒了。”
老头这话让富弼愣了。富弼是想着待些时日,就范纯仁的性子,绝不会让这里正好过的,到时候自然就没了这所谓的两成抽水。
可这老头说的好像跟他说的是两码事。
老头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没心思继续在这掰扯了,说是要回去跟几家商量,等里正家搬汴梁去再忙乎粜粮的事。
里正家是不是去汴梁,跟里正家是不是抽水没关系,可这老头要这样想,就随着他吧。
只要结果是好的,怎样想无所谓。
第七九五章 微服私访(九)
老头走了,可赵曦没动,还就那样席地坐着。富弼和范纯仁也没动。
算不上首相和总监察官失职,可要是硬靠,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尧夫,监察衙门有时候要主动一些才好,并不是所有不合理都会出现在内参上……”
赵曦没有用责怪的语气,可话却让范纯仁觉得惭愧。
赵曦起身,就那样随意的拍了拍灰尘……
“回去吧。中正,若是还拿不到刘家的信息,让这边主事谢罪吧!”
赵曦其实是有火的,只是说好了不找监察衙门的麻烦,气没地方撒。
范纯仁看了看富弼,却见富弼朝着他摇头。
这时候,最合适的办法是别再去撩拨官家的火气,或许一阵子以后就好了。
官家不是那种随意迁怒于人的性子,他能想的通。
确实有火,这还是在开封府辖区,离汴梁这么近,都有这样的事……仔细想想,好像这事倒也没有违国朝的法令。
从国朝易货之事上,掮客也不是没有两成抽水的做法,甚至更高的抽水也是有的。
可这是农夫,是粮食交易!
赵曦知道,自从稳定了安南这个粮食供应基地,国朝没了饥荒之患,粮食价格这些年一直保持在一定的区间内,很稳定。
粮价高伤农,粮价低也伤农。这样的矛盾,赵曦知道自己解决不了。
在赵曦看来,国朝还不到考虑这般深度问题的时候,解决温饱是第一需要。
搁前些年,这老头怕是担心自家田地被兼并,自家成为佃户……自己这火来的也是莫名其妙。
若是后世,则是另一方情景了。
“天凉,朕刚泡了热茶,先饮一杯,看时日也该往回赶路了……”
富弼和范纯仁一直没上车,至于王中正,正忙乎着汇总情报呢……
“官家……”
“朕有些全求责备了,毕竟是大宋子民,朕想让他们过的舒坦些……”
赵曦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样的事恐怕即便是朝堂的臣工也避免不了。
“官家,老臣以为朝廷关于取消劳役的法令还是暂缓推开…~”
西夏之战结束后,赵曦便有了取消劳役的想法。
虽然还有个北辽,北辽跟西夏不同,攻伐西夏的通道上,山岭沟壑众多,运送军备就需要大量的民夫参与。
可北辽,不管是河北道,还是如今已经归属大宋的云应四州,与北辽接壤处,以平原为多。
也就是,国朝倘若与北辽作战,战车已经可以大批量推进了,除非将契丹赶出燕山以北……
“官家,老臣以为,朝廷可继续执行劳役制,不过此劳役制,是每年由地方州府召集民役开荒,所开垦的耕田,可部分成为官田,部分由开荒者所有。”
“如此一来,便可以改变如今佃户者众的现状……”
富弼算是为天下所有士族在官家这儿求了个恩赐。
富弼不觉得官家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是担心官家想出的办法,很可能得罪整个士大夫阶层。
就以官家现在的威望,以及在产业上拿捏的程度,官家任何法令都容易推动。
问题是,这种强权下的法令,到了后世最容易被推翻。
“甚好,富相,今日回去,富相责令内阁起草吧……”
饮了杯热茶,身子暖和多了。再看看夕阳,确实该往回赶路了。
“官家,目前就查到这些……”
王中正不敢继续等其他消息了,先把到手的情报呈给了官家。
这么短的时间,过桥镇也没有皇城司的据点。要说主事者谢罪,那就是阳武县的主事……忒亏了。
赵曦也了解,倒也没有真让人随便自杀谢罪的意思,就是撒个气。
“赶紧赶车回汴梁…~真是个憨货!”
见官家骂憨货,王中正终于送了口气…~这是官家早年喊他的称呼,这就是没事了。
他这没事了,可范纯仁这边的事来了。
“都看看吧!”
刚调节好的情绪,被这些调查回来的情报,又搞得特糟糕。
东西不多,赵曦没几眼就看完了。脸色再一次铁青着…~
原来,这刘姓的里正还真不简单。
怎样选上参政的不好说,可从情报显示,恐怕这参政来的也不会正当喽。
里正家儿子,去岁所谓的任职西北,居然是捐的官职!
这还不算。
刘家捐的此官吏儿子,今年回乡省亲,便借此机会向杜家提亲。
杜家,如今是孤女寡母,当家的军卒,南征时丢了命。
也是因此,杜家母女被朝廷抚恤,可于工坊城谋一份营生,并在工坊城分的一套宅子…~
在抚恤牺牲将士问题上,朝廷一直很大方…~主要是工坊城需要这样的雇工。
对他国有仇恨者,在工坊城最容易有归属心,对于工坊城也最忠诚。
像羊毛纺织和军备物质,大多使用的都是这类人。
也正是如此,刘家才死命的要跟杜家提亲。
而杜家是佃户,整个家族都是佃户。
本来入军伍是为谋个前程,结果……
关键是,这刘家的儿子已经有两房了,就是让独家闺女做小妾,说白了,就是想借朝廷对杜家的赏赐进汴梁……
“官家,臣回去便责令监察衙门彻查!”
今日所见,对于嫉恶如仇的范纯仁本来就憋着气!抽水,监察衙门查不着,这捐官,这逼迫军属他监察衙门就查的了了!
“尧夫,仅仅查郭桥镇的一个里正,倒不用兴师动众,也不是朕令你随行的目的。朕以为,监察衙门应该在国朝来一次专项彻查。”
“从吏部入手,在国朝所有州府郡县,调查近两年官吏入职的情况。凡不符合朝廷取官流程者,一律清理。”
“另外,像诸如刘家这种捐官者,谁举荐谁担责,不论涉及到谁,一律追查到底!”
“连同历年的参政举荐也要一并清查,在同一州府郡县,将同等资历的参政官声、政绩、名望等对比,凡有异常者,追其上官及举荐者之责!”
“至于这刘家,既然喜欢西北,就让他们都去西北吧……”
说完这些,赵曦这胸口才有了一丝松快。
虽然知道国朝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可就在汴梁,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都有了捐官的猫腻,可想整个国朝该是怎样的情形?
不敢想呀!这才刚刚解决冗官之弊,也是刚刚有了西北西南用官的需求,这就出现交易了。
第七九六章 微服私访(十)
一路无话,应该是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思。
范纯仁闭眼,脑子里完善着监察衙门在全国朝展开专题彻查的方案。
而富弼,开始是给官家静心的时间,到后来有些迷糊了。
赵曦没在意,七八十岁的老臣了,跟着自己颠簸,能理解。
这才是坦诚相待。
回到汴梁,已经放衙了,只是勤政殿还灯火通明的。
富弼原本多想的事没有更多迹象……
富弼在内阁的议事厅,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官家交代的事务都讲了一遍……
结果是,诸内阁以为,还是富相跟随官家比较合适。
“中正,让皇城司都动起来,所有地方州府的参政、议政,要一并清查一次。”
“凡是地方监察衙门索要证据者,可拓印一份共享……”
监察衙门这种被动办案的陈例,想要短期内改变不容易。看来对于官员的监管,真的是任重道远。
范纯仁已经跟赵曦请了恩准,今日不再随行了,在郭桥镇发现的问题,需要总监察衙门有个统筹,在国朝开展一次大的专题整治活动。这也是赵曦要求的。
富弼在寅时刚过,就已经等在勤政殿外了······年岁大了,觉很少。
“一日私访的结果,内阁便不好换人了吧?”
赵曦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调侃富弼几句。富弼很诧异,本来以为官家今日心情不会太好的。
“别那副神情。偌大的帝国,朕还是知道不可能尽善尽美的,有问题不怕,发现问题解决就行了。没有任何一个朝廷能将世间的事务全数做到极致,存在问题才合理。”
“相比百姓饥荒贫困,国朝能解决温饱之后有些小小瑕疵,朕还是能包容的。最起码诸如捐官之类的事,还仅限于底层的吏员,若是对此一无所知,等国朝的重臣都可以以捐得官时,那就迟了。”
“朕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君王吧?内阁臣工至于怕成这样?”
别说是现在,即便是后世,社会治理结构已经到了相当成熟的地步,一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存在,赵曦还是能想通的。
“官家,内阁诸位各司其职,倒是老臣比较闲。再说了,臣已老迈,处理事务有些迟钝,老臣随行官家最为适合。”
富弼这样说,赵曦也无所谓。这人吧,一旦有了诉求,心里就不会那样胆气壮了。
换届在即,也就意味着这一届内阁多数是要致仕了。是彻底的致仕,还是入阁老院,内阁大臣心里也没谱。毕竟就阁老院的设置而言,似乎还保留着参与朝政的权利,而致仕是彻底的退出朝堂。
或许对于诸位内阁本身而言,致仕和进阁老院没区别,可谁也有自己的亲近故旧、子孙甥侄,谁家也需要有个能在朝堂顶层遮风挡雨的长辈。
现在国朝的官制,层次越来越分明了,或者说国朝所有的权利越来越集中了,真正的集权。
所以,在这样的档口,没人会去忤逆官家,关键是,官家这样的微服私访,真说不定会碰巧什么事,什么人。富弼的作用,更多的是能在官家面前有个转换的余地······富弼跟官家那种亦师亦友的交往,在国朝是公认的。
“富相,今日出趟远门,让太子监国吧······”
“官家······”
富弼本来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好像没必要说了。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这样的词汇,自有史以来也就国朝的这些年可以名副其实。这一点富弼还是有些自信的。
再说了,皇城司那些亲从官,哪一个也不比原来的近卫差。
“没事,今日朕会从汴梁驻军借五百军卒,由种建中将军率领。给高太尉的口谕已经出宫了。”
西夏战事结束后,高家以及滔娘一致请求官家,不再让高遵裕边疆任职。算起来高遵裕驻防边疆确实很久了,赵曦就干脆让他主持汴梁的驻防了······说白了就是养老。
至于种建中,是赵曦寄予厚望的,留在朝廷,比单纯的做个边将更有益于未来发展。武将,之所以在朝中有些偏见,就是因为文武之间的交流少了些。
富弼以为还会和昨日一样,乘坐狭小的马车赶路呢,谁知道今日官家居然到了码头······
“漕运改革后,富相也未曾亲历过吧?今日咱们就体验一把,看看如今的漕运与之前有没有区别。”
官家今日的心情当真是不错的。富弼也乐意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下出行。
刚被伺候的下了马车,富弼却被眼前的船只惊着了······也不是说没见过大船,国朝航运发达,富弼虽然是北人,大型河船还是见过的。可这样的河船富弼是真没见过。
“官家······”
“这是内府造的,是朕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在工坊城实现的。不过,这不是首航,这第一次的事,你们是不会留给朕的。走吧,上去看看······”
上辈子没玩过游艇,但是见过。赵曦倒不是享乐什么的,是在漕运改革之前,赵曦就将关于海运河运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了工坊城,甚至还草画了几张自己已知的船只画画。
说真的,就赵曦这半把刀,还是非动力船只,所谓的提高和引导,也顶大了接近明清时期的船只。不过这艘大游船,还真是当下最顶级的工艺。
这是赵琴进献给赵曦的······这也是赵曦今日心情愉悦的原因。
昨日宠幸赵琴,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想起了自己为漕运那些淘汰下来的军卒所准备的,才有了今日的出行变动。
“妾身恭迎官家、富相······”
对于赵琴,朝堂都不知道该怎样定位了。说是嫔妃,却一直担任皇家产业的代言人,在官家面前甚至比一般的嫔妃地位还重。
说是商贾,却是居于宫内,还有单独的宫殿,有等同于嫔妃的下人。
而在整个国朝的商圈,没人不知道赵大掌柜,可以说是在整个国朝商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赵琴迎接,就是富弼也得拱个手……
第七九七章 微服私访(十一)
这艘船只真正惊人的在内设,那怕是是见识过奢华的富弼,也被船只内部的设施震惊了。
国朝享乐成风,可朝廷待官家却是另外的……
“富相,不用担心朕贪图享乐,朕估计也就很少的次数使用此船只,最终这船只还是用于经营的……”
想想也是,就官家昨天在田埂前席地而坐的行为,富弼倒是释然了。随意坐在田埂的是官家,在这般奢华的船艇里享受的也是官家,左右大宋那才是真正的官家。
随行的军卒也都是便装,随着军卒就位,船只也了。
赵曦很想将这艘船叫成游艇,除了动力,其他的都参考了赵曦依照后世自己看电视的印象画的简易图,成型当然与赵曦没多大关系,那是李诫、苏颂、沈括等人,以及整个工坊城的工匠呕心沥血的成果······说的大发了。
国朝奢靡之风盛行,不管是汴梁的游船,还是大运河上的客船,从没有像这艘这般精致的,所以,这将是工坊城的又一个新的收益。
而赵曦的这一艘,只不过是凝聚了工坊城现在所有工艺的精华。
赵曦不知道工坊城是如何在游船上配重的,反正呈现出来的确实是有后世游轮的形状。这是赵曦那些后世理念和大宋审美相结合的结晶体。
说实话,大宋的造船业本来就先进······当然是针对这个时代的。大宋同样具备包容和接纳的胸怀,就是赵曦提到的那些造型不合时宜,但工坊城依然做到了有机结合,让官家能体验到他的理念得以体现。
其实,赵曦那些抽象不抽象,形象不形象的画画,全靠李诫揣摩出来的。
二层平台上,赵琴谦恭的泡着茶,赵曦悠闲的坐在半环形的类似沙发形状的物事上······也不知道工坊城是怎样做出来的,体验感觉跟后世的沙发没多大区别。
“这是羊皮?”
富弼倒是还识货,随意的摸几下就晓得了。
“回富相,正是羊皮,听工坊城的工匠说,这是什么头层皮,炮制过的,没有任何异味。内衬弹环······跟官家那辆马车的减震类似。再附以毡垫、棉花等等,经久难以损坏。”
回话的是赵琴,这玩意儿就是赵曦也不清楚。赵琴倒也没持宠而娇,动作、行为、礼节,都中规中矩,面对官家和首相,完全一副下人的做派。
“赵掌柜,不知此船最后的用途如何?”
富弼拱手,还称呼赵掌柜,这就表示没把赵琴当下人。
这让赵琴很感动,当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
“回富相,船是内府在工坊城定制的,至于用途,该由娘娘做主,不是妾身该妄言的。”
“妾身以为,此游船用于样板的作用比用于经营更有利,也算是汇报工坊城各位大匠的苦心……”
到底是场面上经历多了,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船只官家用过,还是以官家之名定制的,若真的像官家所说的那样用于经营,于礼制不符。
说是样板,其实就是把此船定了性……
一路悠闲,五丈河往来的商船、货船、客船,都被这流线型的游船吸引了。
当然,还没人敢来唐突……能拿到工坊城最新工艺船只的人,不是一般商贾能招惹的,不过,人们都存了到工坊城打听的心思。
富弼极度怀疑,这一趟水路出行,官家就是为宣扬工坊城工艺。
这一天都没有下过船,连过夜也是在船上的。而房间的精妙程度,以及平稳的航行,让人觉察不到这是在船上。
富弼倒也歇心,根本没过问目的地,甚至连船只转道北上都没疑问,就这样纯粹跟随。
有些年了,富弼还真没这般悠闲过。
虽然在汴梁也有饮宴,可那些邀请者,无一不带着这样那样的目的。饮宴,从来都不是轻松的。
唯有这样,随行官家,富弼不用担心对自己有所求,能真正的悠闲。
饮茶、品酒,讨论一下国朝新流传的诗词…~这真的是在游玩。
“官家,此行到何地?”
到了第二天辰时初,富弼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繁忙的国事,让朝堂内阁大臣都应接不暇,自己真的陪着官家出行游玩…~也就一天,富弼就过不去了。
“富相……应该到了。”
“这是梁山泺?”
“对,正是梁山泊。”
“官家这又是为何?”
“富相,漕运改革,原本由朝廷供养之漕运衙门的军卒胥吏何在?”
“无所事事!商贾买断漕运运营权,可不像朝廷那般怜悯,精简人员,压缩开支,是应有之义。”
富弼这话也有赵琴的份,倒不是故意。
“官家,此事终归是个事。因为前期平灭银夏后,各地产业和矿上在银夏一带招募奴仆,目前国朝各产业用人趋于平稳。虽然朝廷在促进向西北一带移民,可漕运这些遗留人员放牧······是有些不妥。”
“现阶段朝廷只是暂时安抚式供养,正考虑如何分流安置······”
当初官家只说是暂留,并没有提及如何安置这部分人。内阁以为这是官家留给朝廷处置的,几经商讨,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
只是朝廷事务繁忙,闲钱还算宽裕,倒也一时没顾上处置这几万人。不过,富弼不明白官家此事为何问起这些。
“富相,梁山泊如何?”
“嗯?梁山泺乃是因黄河几次改道和冲击,经常年积累,在此地形成了方圆几百里的水乡之地。冲积淤积的滩涂之地不宜耕作,闲置着大片的滩涂荒地。不过此地水产还算丰富······官家是说······”
富弼说到这就明白了。这事不难想到,可他也是因为看到了这片水域,由官家提醒之后才有的思路······这就是官家那些理论中所说的,解放思想、开拓思路嘛?
“正是!朝廷将梁山泊单独列出来,筹建一个集体制的渔业商社,由司农寺指导开荒,尝试种植粮食,而已然形成的水域发展渔业······”
“不管是国营,还是公私合营,亦或是私营,将漕运淘汰之人尽数安置于此,有此良地,养活几万漕运遗留以及其家眷,应该不是问题。”
“在朕看来,梁山泺不同于荆湖,无蚊虫野畜之害,最适宜发展渔业······”
第七九八章 微服私访(十二)
梁山泊,这名字对于赵曦来说太熟悉了。后世人,对于梁山泊的熟悉甚至要高于汴梁,可惜没有想象的那种气象。
泛黄的芦苇和杂草,远山和近水相互映照,宣示着这是一片水域。所谓八百里水泊梁山,赵曦无法确定是否有八百里,但确实是一眼望不到边。
入眼的不是水面就是芦苇和杂草,站在岸边竟然有了面朝大海的感觉。
“官家,游船可否入河?”
五丈河联通梁山泊,赵曦一行是在接近梁山水泊时登岸的。听了官家的阐述,富弼就有心进入水域中看一看······
赵曦也不清楚,这玩意儿他也不懂。
“回官家,游船设计应该可以于浅水域航行。”回话的是船夫,是赵琴精心挑选的漕运衙门的好手。
后世内陆最大的湖泊······青海湖,赵曦是见识过的,当赵曦置身于梁山泊之中,他都怀疑这梁上水泊是不是要比那青海湖还要大。
真正的一望无际了。
“官家,按官家所言,若精心经营,此地必将成为鱼米之乡!”
“官家,如今国朝已找到治理黄河水患之法,朝廷也将着手治河,未来黄河改道,或者再次发生决堤的几率会很小,也就是说,这将是一片安全的水域。”
“国朝军力强盛,北辽不敢南顾,河北道安稳,京东已没有外地袭扰之忧,梁山之地更是国朝后方之地。”
“以此地为试验场,将耕作与渔业一并发展,可为国朝未来开发荆湖提供参考······老臣为陛下贺!此又是一项千古功业之大计!”
富弼作为首相,自然能考虑到梁山开发的后期效应。对于官家,这些年一件件事走过来,让富弼真的有高山仰止的感觉。
仿佛国朝步步推进式的发展,就一直在官家的脑海里一般,到了一定的阶段,官家便能提出相应的发展纲要。
虽然国朝如今的外患尚未完全清除,谁都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是北辽也应该清楚,一旦国朝缓缓,消化一下西夏和大理的治政,必将会启动收复燕云的征伐。
而现在,官家已经开始为开发荆湖做准备了,这就是高瞻远瞩。
“富相以为,梁山泊这样的集约化的渔业、农业商社的运营,是国营好还是私营合适?”
“老臣记得官家曾言,朝廷必须掌控关乎大宋国计民生的产业,比如军备、比如矿产等,诸如粮食,国朝尚且可易货于安南,在国朝内部倒也不必强调国营了。”
富弼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今日官家携赵琴出行,肯定是有所指的。这时候官家问梁山泊姓公还是姓私,自然别有用意。
富弼是首相,可他也是人,也有三亲六故,也有门生故吏,更有他富家和晏家的产业。而且,不仅仅是富弼,整个朝堂的臣工,有很多家族的收益,都仰仗皇产而存活。
而皇产的掌舵人,便是此赵琴。虽然赵琴并没有变现出兴致来,富弼也没必要挡人道。
只要是公私合营,就是利益均沾的事。
“官家,除非待遇跟工坊城的工匠看齐,否则,国营此地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漕运。而国朝的诸多产业已经证明,公私合营是盈利的保证。”
有些概念富弼也说错了。其实,在国朝所有产业中,哪怕是工坊城、东川矿城、河东石炭等等,涉及国计民生的产业,也不是单一的东家,都有些公私合营的痕迹,区别只不过是绝对主导权而已。
早期是内务府主导,在赵曦执政后,赵曦就将这也关乎大宋命运的产业份子,尽数交予朝廷了,也就变成了皇家和朝廷共同主导的局面。
这是赵曦想让赵氏皇族久存的方法。至于是不是可以做到,真管不了太久。
“也罢。那朕有要麻烦内阁了,此行回去,内阁又添一事了······”
从本意上,赵曦确实有意让公私合营来开发梁山泊,不为什么,就是想为将来开发荆湖云梦泽做个样板。至于利润,能养活好漕运遗留的闲人,提朝廷担一些负担,或者造福梁山一方的百姓,赵曦就满意了。
很多皇家参与的产业,赵曦就告诫过赵琴,不能因为利润而忘记了作为皇室的责任。
游船在梁山泊航行,倒是真有了游玩的感觉。跟航行在汴河、五丈河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国朝现今的商贸兴盛程度,只要属于航线的河流,就不曾清闲过,那能像在这里这般,泛舟在这碧波荡漾的大泽上,心境也有些宽广了······
“此情此景,若泛舟垂钓,老臣倒是能有孤舟蓑笠翁的意境了。”
好歹是文士,当置身其中,富弼难免有了做钓翁的念头······这场景太契合了,有远山,有近舟,有芦苇,有如此清澈的湖水······
“富相,妾身倒是准备些了钓具······”
官家出行,还是到这梁山泊,王中正想不到的,赵琴未必想不到。
不仅仅是有钓具,就连赵曦说过的烤具多有······
只是,当赵曦与富弼享受半日闲暇,扎开垂钓架势时,才发现此处根本没法体会垂钓的快乐······只要将鱼饵入水,还来不及找到垂钓感觉,就已经有鱼儿上钩了。
“官家,虽无垂钓之乐,此处确实可称为鱼米之乡······”
“可惜扫了富相的雅兴。”
“官家,还有什么比国朝蒸蒸日上更让老臣兴致勃勃的事物?有此一地,便可让大宋数万百姓存活,乃至富庶,岂是垂钓之乐可比的?”
接连不断的鱼儿上钩,富弼还真没了兴致,可同样真切的感受到了这梁山泊的富庶,不说开垦滩涂之地耕作,就单单这水域里如此充裕的鱼虾,贩至周边,乃至汴梁,或许在今年就可以让朝廷甩掉漕运的那部分包袱。
内阁首相这般操心国事,不管是不是说给赵曦听的,赵曦都应该有所表示。况且,富弼真没有取悦赵曦的必要了。
所以,赵曦犒劳富弼的是,赵曦亲自用烤具为富弼烤了一条鱼。不算生疏的手艺,记忆中的配料和做法,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烤鱼······
第七九九章 微服私访(十三)
富弼当得起官家亲手烤鱼,其他人确实无资格消受。好在王中正作为官家的伴当,跟随赵曦多年,有些手艺还是有几下子的。
剩下的就是王中正的事儿了。就连种建中也有份······
“官家,看王押班的手艺,看来官家做此事也非一两次了。”
“富相见笑,孩童时顽劣,金明池和御河的鱼儿,朕倒是带着这憨货祸害了不少。”
除了这个自称的朕字,赵曦此刻是真的处于一种携友同游的感触中。
“彝叔,放松些,虽然有护卫之责,就我等处于湖中,应该不必担忧······今日老夫与官家所言梁山泊之事,彝叔如何看?”
一层甲板是热闹的野炊场面,而二层却仿佛另一个世界,看着逐渐西斜的阳光,富弼都忘记了有官家在场,懒洋洋的坐在摇椅里。
种建中一直是一副警戒状,这一天都如此,没有一丝松懈。富弼也知道,这是新军的军纪。种建中的传闻很多,奏报也不少,也知道官家很看重这员大将,就有心随口聊聊,看看斤两。
种建中先是看了官家一眼,然后上前一步,以军礼先回话。
“官家,富相,末将只从军事角度来看,梁山泊处置势在必行。此水域如此之广,有山可扎营,有芦苇荒滩可设防,一旦有歹徒在此处聚集,必将祸害一方······”
种建中确定是不知道《水浒传》的,可中建中的话让赵曦都惊讶。他所说的,原本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的,虽然没成什么气候,终还是应验了。
原本的历史,因为赵氏子孙不肖,国朝流民、盗匪不绝,从而在梁山一地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也真有过一次对抗朝廷的所谓起义。
《水浒传》是夸大了,可事实上也确实有这么回事。
“彝叔倒是真有老经略公的风范,种家于国朝有功,三代重臣,倒也不必如此小心。官家也并非狭隘之人。”
“文武相通,这是官家致力实现的朝堂,彝叔虽为武将,参政议政也将是职责所在。”
赵曦对于朝堂所指向的,在现在已经是很明白的事,不仅仅内阁重臣,可以说是满国朝都明白的,也就有了诸多士子参军,诸多官员到讲武堂受训的现象。
为此,内阁不得不制定到讲武堂受训的条件,来控制朝廷和地方官员在讲武堂的数量。对于现在的内阁是喜闻乐见,毕竟,一旦进入阁老院,就意味着将在讲武堂任职,与狄青、种颚等人一并在讲武堂授课了。
文士,当到了离开朝堂之时,门生遍布就成了最后的追求。
富弼在这样的环境下这般问话,是有点拨种建中的意思。
“谨受教!”
种建中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他也知道,如今的朝堂跟祖父的时代不同了,种家本就是由文转武的,也因此继承着文臣之中的人情,比其他武将更有优势。他也深知这样的好处······
一行人是在船上过夜的,梁山泊的微波,轻轻的拍打着船舷,恒定的节奏,倒是能让人平静的入睡。
新军的个人装备,是带着雨披的,护卫的军卒也能扛过去湿气侵扰。种建中也埋在雨披里,算是与军卒同甘共苦吧······守卫官家,他还是知道轻重的。当然,也有富弼点拨的言语以及官家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需要安静的思考。
······
赵曦几十年如一日大习惯,在寅时初总是会醒来,很少有变化。
赵曦醒来时,梁山泊远景中刚刚能看到亮光……水域大了,就可以见到日出的景象。
富弼还没从房间出来,船上也不好锻炼,赵曦只好随意的扭动几下,做几个高抬腿,在做几组俯卧撑、仰卧起坐什么,姑且算锻炼了。
“官家多年未曾停歇,身手并不比我等服役者差……”
种建中这不是恭维,在做近卫时他就知道,官家在新军的这些训练科目上,一直都是榜样的存在。
也知道,新军的很多训练科目都是官家拟定。
“彝叔这话夸大了,岁月不饶人……对了,昨日富相所说你也没必要纠结。”
“朕之所以有文武相通的设想,目的是让文臣懂得尊重武将,并且能让武将在朝中能挺直腰,因为他们才是国朝对外的脊梁。”
“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去做,文武相通只是让非专业的臣工有可能专业了,也让不是专业的少对专业事务指手画脚。”
“这些狄青明白,你叔父明白,你们这代武将的地位很难有切身体会……”
种建中是谁?那是种师道,是原本历史轨迹中有能力挽回大宋败局的大将。
赵曦可不想一个军事家被富弼忽悠到朝堂去勾心斗角。那是章惇、苏辙、吕惠卿之流该干的。
“官家,微臣明白!官家,微臣有一事疑惑,游船在梁山泊一日,未曾见任何船只与人出现……”
“以如今梁山泊鱼虾丰产的情形,本应该是有渔夫劳作才对,昨日午时至今,未见任何船只,也未见任何人迹。”
赵曦还真没注意,主要是昨天是真的放松了,心里没一点警觉。
种建中不同,他的职责所在。
“唤醒富相议事……”
赵曦也觉得奇怪了。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性很多。比如,自己的行迹暴露了,地方州府如此安排的。
比如说,济州或者郓城一带有大事发生,导致原本依靠梁山泊生活的人,顾不上今日继续原本的营生了。
也比如……
“官家,老臣听彝叔说了。老臣以为,如今之计,应快速回京,并遣快马知晓朝廷!”
富弼没有考虑太多的可能性,或者说没有把心思放在地方上。他心里只有官家的安危……
心里可能有些乱七八糟的猜忌,使劲让自己不那样想。
皇城司亲从官的近卫,五百新军军卒,在远离汴梁几百里开外……富弼都不敢想,有什么意外,会是怎样的结果。
“富相,那倒不必!若是真的有针对性,昨晚该是最好的机会。再说了,别看五百军卒,真有什么意外,真还没有什么势力可以拦得住朕!”
赵曦还是有这样的自信,因为,整个国朝的新军,在忠诚教化上,都是老护卫营带出来的,心中只有君王。
至于其他,即便来了,面对这五百新军,那也是土鸡瓦狗。
第八百章 微服私访(十四)
鉴于赵曦的坚持,船只并没有急于赶路,甚至多数人还如昨日一般轻松。
只不过,种建中开始下令警戒提升,要求军卒擦拭火枪,查验弹药……
而赵琴则哭求着官家着内甲了……她自己无所谓,一旦官家有事,她以及跟她有关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游船依然游荡着出了梁山泊,一直进入了五丈河的航线,仍然没有任何意外。
五丈河航线上如昨日一样,往来的各类船只,在不算太宽的河渠中缓缓航行,嘈杂声此起彼伏……没有一点有事发生的迹象。
到这时候,见此情形,富弼提着的心也放松了。
“中正,着人去租些马车……”
“官家……”
富弼真没心情继续陪着官家闲逛了,这一惊一乍的,他受不了。
走街串巷不怕,就怕像昨夜那般,孤零零的船只,停留在没有任何依靠的地方。
这时候,他觉得最应该的是回京……
“富相,既然梁山泊不太正常,总应该落个明白吧?既然要经略梁山泊,不落实底,朝廷就少了决策的依据。”
王中正不敢忤逆官家命令,可他也觉得应该回去。本来还等富弼能劝阻官家,结果倒是官家把富弼说的没话了。
也是,什么时候官家的主意因人改变过?
所以,还是乖乖的去租马车了。
租用的马车,肯定没法跟工坊城定制的相比,甚至连这条船的防御都比不上。
幸好,在国朝所有码头,皇城司都有主事者……
五丈河并非主航线,是一条地方航线,也就造成这条航线的停靠码头甚多,也让王中正多少有了些底气。
五百军卒,两辆商用的马车……这样的架势很怪异。
偏偏赵琴就能摆弄的协调了,想来赵琴的出行,有时候也会摆这样的谱。
就是军卒的火枪太显眼,在国朝唯有军伍才有火枪,即便是内阁大臣的近卫,在隶属上也是军伍,不受内阁节制,只负责保护。
而内阁大臣的卫队,也是有规制的。五百卫队,还是火枪队,国朝除了官家,没谁了。
所以,军卒不得不用枪桶装起来,就跟棍棒似的,这倒是像极了有俩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财主样。
而赵琴还专门交代过种建中,军卒一定要有点花胳膊闲汉的傻样……
济州治所在巨野,而巨野之名便是来源于梁山泊,也就大野泽。
赵曦他们进入梁山泊的线路偏西,也就避开了济州治所。
如今,因为在梁山泊发现了异常,最后不得不再次转道济州。
赵曦这次,本来只想看看梁山泊这一件事的…~
这一次随从太多,根本没办法像在郭桥镇那样,来是来了,也只能是走马观花,具体详细的情况,还需要皇城司的奏报。
也是赵琴有准备,赵曦一行完全是以赵琴行商的方式进行,包括进城的路引。
看济州府的一切,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济州府虽然不算通衢大邑,因为大运河的畅通,跟北辽商贸往来频繁,倒也繁华。
济州也是遵照汴梁靠右行驶的制度在执行,车来人往的不少,却没有出现拥挤堵车的情形。
看来,济州府尊也算个能臣。
富弼倒是频频点头,对济州的治理很满意。但赵曦并没有准备因为这点好感,就要擢升济州府的官员……
这是偶然,他没准备因为自己的偶然去改变国朝官员擢升的规矩。
君王可以有权利,但不能没规矩,这是赵曦的原则。
“那是什么?”
赵曦看明白官家是什么,却还是问出来了。
相当的恼火!
本来对济州所有的好感,在这一刻全没了,这时候他有心让种建中直接将济州知府拖出来就地正法!
朗朗乾坤,如此富裕的大宋济州府,居然有卖儿鬻女的场所,还如此的热闹!
富弼的脸色也是铁青着!
人伢子营生自古有之,而大宋这一点上是有别于既往所有王朝的。
特别是官家执政以来,国朝已经有明令禁止贩卖人口……因为赵曦对此深恶痛绝。
国朝有奴仆存在,可以国朝的法令,即便是奴仆也是签契约的,也就是说,奴仆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雇员。
而现在看到的景象,完全是一个人口市场。那些光顾者,就跟挑选牲口一样,也跟交易牲口一样,就在这济州城里光明正大的交易。
不管是赵曦还是富弼,在心底里,他们都把这几十年的大宋,看做大宋的盛世。
而这样的盛世在他们这一代打造,每每想起,都有种荣耀感。
而此时,看着济州的人口买卖,他俩都有点脸红!
不管是私下闲聊,还是大朝会的述职,富弼每次讲述国朝的变化,都是那样的理直气壮!
没想到今日让他如此惭愧!这是在京东路,离汴梁也就几百里的济州府。
可见国朝的四百军州该是何等的境况?
“官家,若有可能,老臣以为,我等回朝时,需要解押济州诸位官员了!”
“府衙、驻军、监察衙门、皇城司等等,都该一律惩处!”
这么大的事,朝廷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不管是有处置之权的监察衙门,还是有独奏之权的皇城司,以及驻军,没有一个衙门奏报此事!
又怎样能让富弼不愤怒?这是窝案,也就是整个济州府的朝廷衙门,合起伙来在欺瞒朝廷!
“富相,等等……”
听到富弼把府衙、驻军、监察衙门以及皇城司都说了一遍,赵曦才想起来,自己对于地方州府的监管,分属不同的主官,应该不至于在地方上全部勾结一起的。
倘若地方州府几条找全部都要隐瞒朝廷,若不是都以为正常,那就是整个济州府准备脱离大宋朝廷了。
如今的大宋,还不至于出现这样的事。
“中正,去问一下什么情况。”
王中正刚才被官家和首相的怒火,早吓傻了。
这里面也是有皇城司呀!他都有心现在把济州的皇城司主事提溜过来,别搞什么梁山泊异常的原因了,先过来让他把头摘了!
济州城里这样的事,居然没有奏报?
当听到官家让他去问问情况时,这股劲才缓过来。
第八零一章 微服私访(十五)
王中正不是一个人过去的,种建中挥手让三名军卒跟随了。
这不是防王中正,这是护。这样的异常,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马车靠了边,可赵曦和富弼并没有下车,没心情。
赵琴谨慎的陪着,不敢吭气。其实,赵琴知道些,但是是传言,她可不敢这时候参言。这是本份。
还没一阵,王中正就跑回来了,还气喘吁吁的:“官家,是北逃者······”
“什么北逃者?”
“回···回官家,这些都是从北辽逃过来的,或者是有人从北辽组织逃过来的汉人。”
赵曦明白了,也糊涂了。早年河东之战后,国朝和北辽的停战协议中有过这么一条,北辽不得阻拦有意南归的汉人,乃至契丹人。
赵曦也能想到,多少应该有人会南归,可不至于南归的人在河北道已经多到需要往京东路转移了吧?
富弼好像也是一脸的疑惑······
“再探,把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有打下西夏后对党项人的处置做基础,在济州出现北辽人转卖的事就没那么严重了。禁止贩卖人口,这是对国朝,对大宋人而言,至于党项和北辽人,国朝的法令还不至于适用于他国。
当然,河西、银夏现在已经是国朝的州府,自然不允许了。但是在未纳入国朝治理机构时,朝廷也是默认的,甚至在战后初期,朝廷还有些放任、纵容,为的是尽快把党项人打散了。
可一旦被雇佣,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宋子民,也就适用于大宋法令了。
济州,是在京东路,并不是与北辽搭界,北逃者到了此地,居然还在被转卖······这需要彻底了解清楚。
“富相,既然来了,要不就下车看看济州如何?”
不是大宋的人口买卖,赵曦的心情就没那么坏了。这不是后世,有些观点不能以后世的价值观来评判,就是赵曦也慢慢接受了。
贩卖非大宋子民,好像赵曦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似乎内心还希望这事多一些,只要不违法大宋法令······
“不敢请尔······”
就随意的找了一个酒肆,一处临街面的包厢里,一切都是赵琴打理的,估计这酒肆也被包场了······国朝有这样傻帽行为的富商并不少,倒也不显得稀奇。
也好,省的说个话还需要压着声音呢喃。
“小琴,是不是你知道什么?”
赵琴代替了小二,自己亲自端着酒进了包厢,一进门就被赵曦这样问话了。
“回官家,妾身确实听说过一些,但不敢肯定,所以没敢禀报。”
赵琴的动作还自然,手脚很稳,依次将酒水、酒具和下酒的的小菜一一摆放合适。没有惊慌,也就是没有隐瞒。
“官家这事碍不着赵掌柜,赵掌柜的产业多是与朝廷相关的,用工需要良家子,甚至三五代都需要清查,哪能掺和这类北逃者的事。”
富弼解围了,不过不解围也没事,赵曦就是那么一问,赵琴也没觉得这是责问。
“妾身确实听人议论过,不仅仅是北逃者,就是高丽人、扶桑人、甚至西边的大秦人、波斯、大食人等,都有在国朝卖身为奴的。”
“如今国朝各地产业发展快速,用工荒越发明显了。妾身为臣工经营的这些产业还好,毕竟有朝廷的法度为圭皋,雇工的待遇很好,招工还不至于有难度。”
“但是那些地方州府乡绅们的产业,因为没有完善的物流体系,工艺改进不善,规模上不来,成本要高一些。而大宋的子民俸禄逐年升高,就有好事者开始从他处招揽一些雇工。”
“虽然这些产业的薪酬比不了大宋子民,依照大宋律条,在大宋做工五年者,皆由当地州府登记造册,成为大宋子民。这一点让周边王朝的流民趋之若鹜,也就滋生了这样一行。”
这些话里有赵琴听说的,也有她自己分析的,还有一些是在具体经营过程中感受到的。赵曦能品出味,富弼也能。
“赵掌柜不错!”
赵曦的表扬也赏赐都无须在明面上,而得到国朝首相的赞扬,对于赵琴而言也是一种荣幸。从某种意义上,富弼也是赵琴的东家······
从赵琴的这番话中,似乎济州以及梁山泊的一些异常都能想明白了,只需要王中正这边带来具体的调查结果了。
酒没过三巡,王中正回来了,不仅仅是了解了人口市场的情况,一并连梁山泊人迹罕至的调查也带来了。
果不其然,梁山泊之所以没人,并不是有什么诡异。早些年,别说是捕鱼,就是梁山泊那些滩涂地,百姓都会冒着被水淹没的危险去栽种,因为需要求活,为一口糊嘴的粮食去冒险。
这些年,市面上新鲜的粮食就没断过,甚至有些小涝小旱的灾情,粮食价格都不会有一丝变动,而且做雇工要比从天地里刨食更容易,关键是还体面。
商贾们即便是游玩,济州周边的水域多了去了,谁也不去险要之地。至于百姓,即便是做工的闲暇,也是先顾着自家的田地,哪有功夫开荒?顶多了,想尝尝鲜去梁山随意捕几条鱼而已。
所以,梁山泊也就真成了梁山泊。
至于济州城内的人口市场,倒也不是河北道就不需要雇工,而是河北道距离北辽太近,这些从北辽鼓捣过来的丁口,在河北道经常遇到北辽那些贵族抓逃,常起纷争,这些丁口的转卖就逐渐向南转移了。
“富相,中枢可曾有北辽这方面的折子?”
看情况已经相当久了,赵曦不觉得北辽没有什么反应。
“哪能有?官家,按河东协议,北辽是不可以对南归者有限制的。当初双方的协议可没有规定南归者有身份限定,即便是北辽的贵族、朝廷大员要南归,北辽朝廷也不得阻拦呀!”
富弼说这话时是相当自得的。赵曦想了想也释然了。倒不是在跟北辽玩什么文字游戏,跟北辽签订的停战协议,针对这一条几乎是照搬好水川二次战争后跟西夏的模板。
谁能想到这些年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大宋真的成了所有人向往的。
第八零二章 什么也没发生
这人吧,心情在经历反转之后,特别是向期望的方向反转后,心情会特别愉悦。现在的赵曦和富弼就是这样。
济州这酒肆所卖的酒,赵曦他们平时是不喝的,就是种建中也不屑······太次了。然而,赵曦和富弼却喝的有滋有味。
“官家,这事多了,久了,北辽肯定会遣使来征询吧?”
没喝多,就是心情舒畅,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富相,朕以为北辽应该是担心朝廷责问他们为何要阻拦南归者吧,而不是来征询朝廷。不过来了也好,本来朝廷不好干预这类事,北辽征询,倒是能让朝廷介入了······”
这对君臣,这行为,连赵琴都想笑了。活脱脱一副奸计得逞的样。
事了了,劣酒也喝了,济州的繁华也见着了,也就该着回朝了。
出汴梁两日,赵曦真不是躲清闲,却在本质上清闲了很多。富弼心里一直藏着些担忧,一直也没有说,说不得。
富弼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反正上船后就睡过去了,赵曦也稍微休息了一阵。然后就开始思考朝廷的发展方向了······
用后世的话,农业是第一产业,以农为本的本质,直到千年之后都没有多大变化。偏偏国朝显现出了重产业轻农业的倾向,就目前国朝的产业基础,赵曦很清楚很不现实。
百姓不懂,甚至有些朝臣也未必懂,所以需要引导。
赵曦在想,是不是应该学后世那样,每一届的大朝会第一道法令,都确定为涉及农桑之事。
或许自己想多了,收后世的影响太大,多少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一个以农耕为主并传承的族群,不可能因为短时的产业利润,就放弃根本。
随后还是跟臣工交流交流吧,这个问题自己还是不自作主张了。
“中正,跟朕多年,想必家里也有些钱吧?有了钱你最想干嘛?”
随意问问,也应该能知道这时代的人心中所想的。
“官···官家,小的没什么钱······没钱。”
“滚过来!没钱?没钱汴梁有三套宅子?儿子也养了三五个吧?问你个话,哪那么多心思?说说,有钱了最想干嘛!”
“官家,妾身跟随官家这些年,官家和娘娘的赏赐也有些钱。妾身最想做的,也已经做的事,是先买了些田地,然后租给佃户,哪怕没租子也成,只想在任何时候都有口吃食······”
到底是商场上历练了多年,不像王中正这个憨货。
“小琴,你说国朝的臣工、士大夫以及乡绅、商贾,他们若有钱了会不会也是如此?”
赵曦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君王,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还是了解的不透彻。就说产业和农桑在人心中的分量,赵曦就参悟的不透。
搁后世,有钱人没人会在意土地。后世的有钱人,一旦钱多了,什么都卖,就是很少有买块地自己种的。
“官家,其实所谓的用工,并不单纯的是产业用工不足,除了朝廷以及那些大产业,多数地方州府的用工,是产业和耕作兼顾的。”
“乡绅和商贾,虽然在各类产业上盈利,可根本还是在田地上,雇工也是要帮忙耕作的,工钱,一样给付。”
或许是自己钻牛角尖了,也或许是赵琴看到的层面不同。不过赵琴所说的,倒也有用。赵曦当然不会仅仅凭赵琴的几句话就在心中有定论。
“你就是个憨货!”
赵曦真的没办法说这个王中正了。好像自己很可怕似的。
······
富弼很想一直睡到进了勤政殿,可惜,年岁大了,觉总是不多,游船快接近汴梁时,富弼还是醒了,忍不住还是出了房间。
“富相不硬赖床了?”
赵曦的眼神带着戏谑······富弼想什么他知道。
“官家······”
有点尴尬,富弼不知道怎样回话好。
“富相,朕的朝廷朕有自信,朕的儿子,朕也有自信,朕更相信自己的军伍,自己的将领,自己的臣工。”
出宫离开汴梁两日,富弼的所有表现,赵曦都看在眼里。
在济州城酒肆,富弼就是故意要醉的。因为他不想看到有些场面,或者说他不想掺和某些事,甚至不知道怎样面对某些事。
可能吗?不会的。即便是自己离开汴梁数月,太子监国数月,那也只会是监国,不会出任何意外,太子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二十年太子······时间长了些,甚至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出现隔代继承大统的事,可赵曦还是相信自己的儿子。
不错,高遵裕是在汴梁守军中挂个虚名,宫卫在调出种建中后,实际的执掌者也是太子妃向家的人,这不是赵曦故意,是无意造成的这结果。
这形势确实存在了一些机会,可赵曦真没有考验太子的意思。
臣工们未必这样想······富弼不就乱想了?也是,自从太子遇袭事件发生后,仿佛大统继承也成了事。
富弼很惭愧,臣工们应该也很惭愧,直到官家进了宫,太子还是那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似乎官家不曾离开过一样,跟自己没有监国一般。
官家进宫了,太子规矩的问了好,请了安,将朝廷今日所发生的大情小事挑着捡着重点说了说,然后还一如既往的做太子,或者监国,这要看官家是否还有意出城而定。
范纯仁是个纯粹的人,也是真正担心的臣工,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官家去了一趟郭桥镇,监察衙门估计就得忙乎很久,这一次出去两天,还指不定监察衙门又会有多少不足被官家看到。
所以,范纯仁很忐忑的等着······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就这样过去了。范纯仁很纳闷,也很庆幸。
内阁以及其他重臣也很纳闷,不过不是庆幸,是忐忑,因为富弼的表情很诡异。
官家回宫,就这样简单又隆重的结束了,就更平时一样,只是一次简单的照面。
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朝廷是什么事也没有,官家出宫呢?也什么也没发生吗?
第八零三章 这叫什么事
赵曦出宫私访,并不是要去详细了解国朝运转的,偌大的国朝,即便是制度再健全,总是要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任何制度的执行,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说白了,还是人治。后世都逃不开这点,更何况是如今。
赵曦的目的真的是想看看非奏本的大宋,对整个社会生态有个大概的了解,对比一下与奏折的差距······
至于是不是有考验太子的意图,这个是真没有。
“三哥出宫几天,太子妃就陪着妾身几天,连个亲近的都不带,就这样一个人跟着妾身······”
滔娘说着就像笑,人都是这样的乱心思,都这样胡乱的想三哥,殊不知官家和太子怎样想的。
“恐怕是有些苗头不合适,倒也难为他们了,不至于这样······”
“能有何事?”
“说不准。儿子今日向朕要了一个恩准,想把向仲良外调河北道,倒也没说什么理由。朕没说什么,儿子也没再提。”
见滔娘说起向氏太子妃的行为,再结合儿子请奏向仲良不任宫卫的事,赵曦倒是明白了。看来朝廷没什么异动,倒是部分人应该有过什么念头。
“三哥,若真是如此,向仲良的确不宜再任宫卫之职。不是滔娘多言,向氏在宫中所为,妾身还是看在眼里了······”
“滔娘,你想多了。朕不至于不分是非,也不是不顾亲情的。说实话,即便就是朕现在禅位也无所谓,这都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
“官家······”
赵曦说出这话,滔娘是真害怕了。这意思就是说,三哥真怀疑儿子了,这是诛心呢!
“你看你,朕就是这样说说,并不是说儿子有什么不规矩,也不是朕就要这样做。不存在父子离心的趋向。”
“儿子请奏向仲良出外就职,其实就是表个态,也是在向朕讲明情况。太子妃独自一人陪着滔娘,也是这个态度。”
“以此想来,应该是向仲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还不至于做错什么。向仲良是恩赐的武职,他不懂新军是怎样回事。想来也没有过什么行为。”
“不过,既然有心掺和大统继承,也算是有胆。朕先看看向经向审礼如何吧······儿子多了些,总是难免的······”
皇城司的情报赵曦还没来得及看,这需要王中正先整理一遍,选出需要自己过目的内容进行摘录······赵曦可没那个时间通篇看那些。
整个朝廷的臣工,皇城司的探知都一直留心着。在自己出宫私访时,想必皇城司会更加仔细。
是不是掌控朝廷,并不在于自己是不是在勤政殿,是不是在汴梁,而是决定于重要势力的归属。都还是想的有些少,而不是多。
谁做了什么谁心里清楚,该有怎样的态度,也自己清楚。
王中正整理过的奏报赵曦看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就是向仲良跟朋友饮宴时说了几句闲话。
“二十年的太子,前所未见呀······”
“现在的太子就是官家,官家出宫多日,朝廷如常······”
“即便是平时,朝廷的诸多大事,也都是太子决断,太子如今在勤政殿,是完全主导的地位······”
还真是些闲话,说轻了,就是一个不知轻重还特好显摆的人,吹嘘一下自己的姐夫如何英明圣武。或者说是向仲良在为太子抬名望也可以。
可若是往深的想,那就是:如今的朝廷有没有官家一个样,必须得有太子。
这些话若是平时并没有什么,就是臣工们夸奖太子也经常这样说。偏偏他是在官家出城时,朝廷跟官家没有讯息往来时说,这就让人遐想了。
在不同的环境下,相同的语言会有不同的效果,这就是实例。向仲良所说的,在这个时候没给太子带来名望,而是将太子陷入险地。
这是大宋,若是前朝,这个太子恐怕就没了······这也是赵曦回来,整个内阁那副模样的原因。
不确定性太大了!
儿子跟自己说向仲良出外,就是想表个态。赵曦不处置,儿子也不会再多言……这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
很不错!太子的声望靠的不是闲言碎语的拔高,是做事。不管是赵曦,还是臣工,心里都有杆称。
不过这向家……
果然,说起来听好笑,真不知道向经能这样做。
向仲良于樊楼饮宴,一脚踏空摔到楼下,导致右腿折断,就连右臂也折断了。
于是,向经向朝廷请奏,望朝廷革了向仲良的职,因为他不适合守卫宫门了……
至于向仲良跟谁饮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踏空的,也不知道,反正这消息是传出来了,而向经是真的奏请朝廷了。
枢密院的韩缜没含糊,直接批准了,文彦博同样没含糊,一样准了。
好像两人在等着这茬一样…~
可惜了,按照如今国朝的军伍条令,向仲良连抚恤都得不到。
“儿子,爹爹真的到了无法容忍闲言碎语的地步?还是说真的让人恐惧?”
赵曦挺无语的,这事在朝堂几乎成了明事,偏偏向家如此干脆。
在赵曦看来,向经能有个态度,过来叙叙话即可,毕竟算是亲家呢。
这是闹得!
“爹爹,如何处置,孩儿是真不知道。就是孩儿请奏外调他,也未曾跟向家说过……”
太子没说爹爹是不是真的让人恐惧…~这是事实,也是他努力的方向。
爹爹未曾滥杀,可偏偏朝堂对官家的恐惧却普遍存在。
“此事倒是爹爹疏忽了,或许恩准外调,你那老岳丈就不至于这般狠心了。”
“随后你代替爹爹去一趟吧。这事,爹爹没往心里去,根本没当回事。就是闲话,当真就真,没事就没事。”
“至于仲良,若是向家不狭隘,以后跟着赵琴吧。爹爹想把皇家的产业,让你等兄弟几个都遣人接触接触……”
“涉及国计民生的产业,最终还是要你的人操持,其他的可以随意。”
“另外,跟那个岳丈说一声,这样的做法,朕不喜欢。向仲良好歹是国朝的将领……”
赵曦的话很容易有歧义,他也希望都去领会这样的歧义。
第八零四章 因为朕也想知道
向经处置向仲良,以及太子慰问向家带过去的话,不知道从那个渠道,在朝堂传开了。
可怜的向仲良,最后落个里外不是人。
就是向经,似乎在这次事件中也失分很多…~让官家不快了,让太子也不快了。
这又是何苦呢?
向经谢恩,感谢官家为向仲良谋划余生……以后得仰仗赵琴吃饭了。
“别想太多,仲良需要跟赵掌柜学很多,有用!”
太子没办法,最多只能说到这程度。担心岳丈家真以为爹爹是故意要折腾向仲良,才多了这句话。
不过,太子也有自己的计较,若向仲良不能胜任,他不介意换个人…~那是不需要爹爹恩准的。
官家微服私访,向仲良是小事,或者说是插曲,真正这次官家微服私访效果,首先是在吏部开始发酵的。
一切从捐官开始查开的……
这一次查案,几乎是国朝整个监察衙门全体出动,从国朝的所有州府郡县开始,所有官员的履历全部清查…~范纯仁是狠了心了。
本来他眼里就揉不进沙子,更何况拿到了令箭,就更得清查了。
历年科考榜单、几次官家恩补、特奏名等等,包括大理、西夏的封赏虚职名录,监察衙门也一并拿走了。
一时间吏部风声鹤唳……
这都是赵曦和富弼出城这两天的动作。
没人抵抗,因为这是监察衙门从上到下一致行动。
而地方州府的监察衙门,开始抄录所有在地方领取俸禄的名录,调查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职衔…~
事搞的有些大!
自官家变这样解决了冗官之弊后,已经没人在意国朝的官员数量了,也没人在意什么职衔、差遣之类的。
只要依照朝廷的品级制,没有越职越权,地方州府基本都存在安插一些闲职的现象。
所以…~
“官家,监察衙门如此折腾,已经造成朝廷各衙门,乃至地方州府各级衙门的混乱,若再不制止,就连基本政务都要受影响了。”
谁也有门生故吏,张方平的话代表了整个内阁的心声。
赵曦也看得出,这一次内阁如此整齐的来议事,就是专门为监察衙门大清查而来的。
就连很久不问政务,一心只为修史的司马光,都位列其中。
看来,真有人害怕了。
“哦,张阁老说来听听,监察衙门做了什么事,居然可以搅动的整个国朝都不安稳了。”
这大概就是危言耸听吧?反正国朝早先都喜欢这样盖帽子。
“官家,如今从朝廷总监察衙门,到地方州府郡县,甚至军伍里,矿城、工坊城、皇家银行、国营产业等等,所有领取朝廷俸禄的衙门,监察官都在清查。”
“导致整个朝廷已经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了,各级官员官吏,根本无心政务。每日出门,都会与妻子辞别,担心晚间难以返回家门。”
“官家,如此情形,几近与前朝武后之时相近,他范尧夫就是那来俊臣,周兴!”
张方平真是气急败坏了?赵曦有点想不通。
按说到了内阁这个层级,应该不存在需要捐官的亲近人。这老头发什么疯?
“范总监察官,监察衙门如今关押官员几许?查办几人?都是几品几级?又涉及那些朝廷衙门?”
监察衙门办案,赵曦又如何不清楚。张方平都七八十的人了,自己打脸不合适。
“回官家,监察衙门至今未查办一人,也不曾关押任何官员胥吏。截止今日,监察衙门尚在对比名录、差遣和俸禄。”
“纯仁倒想问问张阁老,朝廷衙门以及州府郡县的名录,唯有发放俸禄时需要。各地监察官是在发放俸禄以后借用名录,又如何能影响政务?”
“监察条令规定,监察官只有查案职能,并不能直接惩办,即便查实,也是交有司依条例法办。纯仁又如何跟酷吏相比?”
“莫不是有人视大宋法令于不顾,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便凭空捏造罪名,阻挠监察官办案,以便掩盖其罪行不成?”
范纯仁本来也是耿直的性子。之所以没有丁对丁卯对卯的跟张方平杠,是看在他老爹范仲淹曾经跟张方平交好的份上。
不过,这话也算是有所指了。
“范尧夫,你血口喷人!”
“够了!富彦国,朕的勤政殿不是菜市场,若再如此争吵,你都给朕带回去,先学学如何面君!”
多少年了,怎么原来朝堂的那些烂毛病有犯了?
赵曦可不会惯着他们,就是即将致仕的老臣也不行。
官家好像没这样剥过臣工的面子吧?官家一直都很温和的。
今日这是……
“官家,国朝的州府郡县主官,都是我等内阁大臣的举荐以及门生。监察衙门清查名录、差遣和俸禄,我等内阁都收到了各种私信。”
“老臣以为,张阁老应该是被一些私信蛊惑,有些口不择言了。还请官家恕罪……”
富弼这话,像是在替张方平解释,可同样也是把张方平的行为定性了。
“老臣唐突,还望官家责罚!”
张方平似乎是听了富弼的劝……富弼这话在内阁议事厅就说过,可没人往心里放。
“官家,其实我等内阁也是受朝廷臣工委托,想向官家要个准信:朝廷责令监察衙门清查,到底是要查什么?”
富弼是知道的,可监察衙门有监察衙门的规矩,他知道是因为恰逢其会,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乱说。
富弼知道官家重规矩,他很守规矩。
“尧夫,那就告诉咱们的各位大阁老们,别真伤着谁还不知情!”
赵曦有没有生气?刚才有点,现在没了。听富弼的意思,内阁好像还不知道这次监察衙门大清查的目的。
“监察衙门奉旨行事,本次清查,旨在查办违反朝廷条令条例捐官之乱像。”
范纯仁有一说一,既然官家让说,也就是有授权了,可以说。
“既然只是查办捐官,为何要把整个国朝搞的鸡飞狗跳?如此查案,仿佛我大宋官员都是钱财捐来的……”
不提目的,单说方式,这是特擅长辩论的司马光的风格。
“不必再议了,因为朕也想知道,朝廷到底供养着多少官员,又都因何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