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零章 这才是谋略
种诊不得不相信了。
当粮道上第一股狼烟点燃时,他就知道,朝廷的诏令没错。
粮道一般是袭扰,小股骑兵的袭扰是不可能点燃狼烟的。
一开始,朝廷要求兵站准备狼烟,他就觉得多余,没想到······不对,应该说是朝廷在开战之初就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
所有的命令已经下达了,种诊不再需要去任何一个兵站去指挥撤退,他只需要在集结地等着,等所有军卒撤回来以后,对兵站军卒编队,真正投入战斗。
这时候,种诊还是没明白,不明白战局突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通往高遵裕部的粮道都放弃了,那高遵裕部该如何?
种诊倒也不至于狭隘的去担心小弟种谊,既然是将门,没有谁家可以逃脱战死沙场的亲人。
可那可是五六万军卒呀!
“回禀大帅,所有兵站全部集结到位!”
“折损多少?”
“应到五千四百人,实到四千八百七十三人!”
唉……没有战车的新军,那怕是全是骑兵,一样难以跟西夏人对战呀。
守护粮道的队伍,因为职责的原因,国朝全数配备的骑兵,而且是骑射能力相对出众的。可真要与西夏骑兵对攻,始终还是比不上的。
“各自遭遇了什么情形?”
“大帅,西夏人不是袭扰!末将问询了所有校尉,每一处兵站遭遇的骑兵,都不低于两千队。也就是说,整条粮道上出现了至少四万西夏骑兵……”
“大帅,那个……那个,末将汇总了各兵站的情报,西夏骑兵在攻击兵站以后,全部整队北去,也就是说,西夏人已经切断了高遵裕部与国朝的联系…~”
随从很想说:四公子那里危险了。看了看指挥部里校尉们,终还是没开口。
大帅应该清楚的。
种诊清楚个啥?啥也不清楚!在此之前,他还是辅助性的军伍长官,从现在起,按朝廷诏令,他就成了作战队伍的将领,可做什么战,自己还没明白呢!
“种诊听旨……”
种诊正郁闷着,突然在校尉中有一人出列了……
“令种诊为横山道游击将军,率兵站常驻骑兵五千人,为横山道游击,执行骚扰西夏营帐的作战任务……”
种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宣旨结束了。种诊就愣愣的看着那名校尉,看着他走近自己…~
“大帅,末将石得一,就职皇城司,自今日起在大帅帐下听命。这是朝廷密旨,末将无权宣读,大帅请旨吧……”
种诊继续愣着,愣到手里多了份那位校尉双手捧上来的圣旨。
种诊几乎是下意识的,机械的打开了圣旨…~说是圣旨,这却比一般的奏折还要长。
原来是这么回事!种诊算是明白了。明白了小弟告诉他,他即将作为作战的主力,明白了为什么朝廷要放弃粮道,明白了兄长对小弟陷入困境而丝毫没有异动!
这时候,种诊才算知道了朝廷的整个大布局。
……
“当下才让种诊知晓,不知这种诊有没有不快?”
前线基本在按照设定在进行,赵曦的心情是有些轻松的,也有心情在议事之余闲聊。
“不管有没有怨言,朝廷的作战任务他必须得交出答卷来!”
能参与到这样一个大谋局的制定中来,对于张方平也是未曾有过的感觉。真有点老夫狂的意味。
“官家,老臣经略过西北,对种家这三种……哦,那时候种谊还是个娃娃。”
“种世衡让种家由文转武,第二代中,种诂、种鄂、种诊,连带种谊都是一时大才。”
“老臣对种诊的熟悉,生性敦厚,不似种鄂好斗,中规中矩。这样的将领执行骑兵袭扰最合适不过了。他不贪功,知进退,爱惜军卒!”
虽然韩琦经略西北并没有拿的出手的功绩,此时评价一下种家人,在整个内阁大臣中还算是有发言权的。
“官家,按官家的理论,此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种家、折家都是西北将门,如今都完全归属朝廷统属,没有了听调不听宣。”
“此次大战,官家不熟悉的折继闵独领一军,偏偏留下他种诊看守粮道……”
“而如今,他同样可以独领一军,说准种诊该有感谢朝廷慧眼识英雄呢!”
纯属于调笑了,也说明了,富弼乃至整个朝廷对这次大战的信心。
确实如此,目前的战局,完全在按照推演在进行……
守护通往横山战场粮道的五千军卒,对于高遵裕部一支队伍,这是一个很不正常的配置。
西夏人这一次大军袭粮道,并且对高遵裕部形成绝对的包围圈,肯定是可以大概估算出守护粮道军卒数量的。
当西夏人攻击粮道时,守护粮道的骑兵溃散…~如果这部分骑兵销声匿迹,在对照这条粮道配备的军卒数量,难免会引起西夏人的怀疑。
如何把这大围剿的最后一环关上,就必须让这些守护粮道的军卒,不断投入到战斗中,才能让西夏人相信……这条粮道很重要,也就意味着高遵裕部很重要,也就能诱导西夏人下决心歼灭高遵裕部……
当然,西夏人不可能不知道高遵裕是皇后娘娘的叔父,也不可能不知道官家嫔妃数量以及对皇后娘娘的宠爱。
当年官家成婚,那可是传说皇后嫁女的,西夏也是派人参加当时太子殿下成婚大礼的。
有时候都不敢去想,一想就对官家的思谋仰望,或者说仰望都难以企及。
就说这个大谋局,直到现在,大多数才能看出其中端倪来。
整个谋局,不仅仅是将领的性格,将帅的能力,就连将帅之间的关系、出身,以及西夏人会怎样考虑,如何应对等等因素,全数考虑进去了。
也正因为是这样,才可以让这么大的谋局成功。
狄青的老谋深算,种鄂的好勇斗狠,郭逵的老成持重,高遵裕的急功近利,王韶的奇谋巧思,李宪的中规中矩,熊本的不温不火,折继闵的守成有余,种诊的忍让不甘……
就连配备副将,都充分考虑到了他们的互补。
也许这才是谋略吧!
第七三一章 大谋局的形成
如其说高遵裕部在转战,不如说他们是在寻找一处可以过冬的合适地方。
又两个月过去了,高遵裕他们就在静塞军、嘉宁军以及祥庆军三者之间到处转悠。
把战场不断的转移……没办法,被火药弹轰烂轰碎的人畜尸体太恶心了,天还没凉下来,根本就不敢在一地久留,只能不断的转移。
他们真不是故意的,可造成的结果却大不一样。
西夏的祥庆军还无所谓,他们本来就需要针对高遵裕部,可静塞军和嘉宁军不同。他们主要作战的对象是狄青和种鄂。
狄青和种鄂在西夏人眼里才是大敌!
每当高遵裕部偏向任何一边,准备要突围时,西夏人就加派兵员……
再转战,西夏人就配合着调集队伍……还好是骑兵。
可这确实有点折腾人!
“本帅终于明白官家所说的绞肉机是怎么回事了!”
高遵裕是真的兴奋,从来没有一场战能像现在这样惬意!
两个月,他们几乎是在西夏境内肆虐!
“寿翁,折损多少了?”
“回大帅,三百七十二名!”
还好,连一成都不到。
高遵裕部很严格的执行官家的指导原则:以运动战对抗骑兵。
乍听这说法是错的,因为骑兵在运动战中最拿手。可有了战车就变了。
战车结阵,那就是城池,骑兵擅长运动战,可根本不擅长攻城。
一个运动的城池,骑兵根本就占不到任何便宜。
所以,西夏人能做的就是围追堵截,不停的增兵。
……
格纳河在初秋就开始结冰了。还没有入冬,格纳河沿岸又下了一场暴雪,让王韶部不得不借用雪橇行军。
也还好,在今年当金山通行时,把当初在丝绸之路南线的雪橇全部运到了……谁也看的出,这一战很难在今年结束。
肃州跟折继闵会师后,王韶他们本来还想休整,可因为高遵裕部陷入包围,大谋局即将形成。
作为最终北线的阻击队伍,偏师不得不迅速北上。
从准备各种物质,到偏师出征就过去了半个月……偏师过冬乃至一路作战的物资,都需要在酒泉足额补充。
也就是现在国朝相当富裕,工坊城又绝对给力,这一次朝廷征发民役的积极性奇高,才可以满足各路大军物资运送的需求。
所谓的迅速北上,可过了一个多月,偏师还在格纳河岸向北行军中……
“子厚,若我部不能尽快抵达黑水镇燕军司的治所,并快速解决后南下,恐怕会影响大布局呀!”
王韶也是到瓜州后,或者说打肃州时,朝廷才将大谋局告知他。
这也是当初他们想在肃州休整的原因,想更多的跟朝廷沟通,更好的了解偏师的作战任务。
可惜,形势不等人。只好在本部讨论,便宜行事了。
“大帅,偏师属于孤军,不管在沙洲还是如今北上黑水镇燕军司治所,一直都是孤军。”
“朝廷知道情况,也就需要给偏师配备足够的物资…~需要偏师打下黑水镇燕军司后,继续以孤军南下,直到汇合李宪部时,才有可能得到供给。”
“偏师携带的物资量太大,那怕咱们征用了足够多的驮马,如此庞大的队伍,不可能将行军速度提上来。”
“这一点,章惇相信朝廷会有所考虑。当初在肃州接到诏令时,也是朝廷对高遵裕部处境做出判断而已。”
“咱们一刻没有耽误,相信能赶得上!”
黑水镇燕军司不是乌合之众,那是西夏防备北辽西京道的精锐骑兵,若偏师不能有充足的军备,即便尽快赶到,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拿下来。就是甘肃军,也是跟折继闵部合兵后才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其实,章惇看来,偏师行军速度缓慢也有好处,可以让黑水镇燕军司有时间向兴庆府调集增援······这不是处于偏师对战考虑,而是从整个大谋局考虑,越多的增援抵达兴庆、西平和银夏一带,对于国朝最终围歼越有好处。
西夏不是国朝,没有雄厚的财力保证,当太多的骑兵聚集在兴庆、银夏一带后,就是国朝不围歼,他们也会内讧······谁也不希望自家部落的勇士受委屈,可兴庆本地的势力也舍不得供养增援的骑兵。
章惇对国朝这个大谋局势赞叹不已。一旦大势形成,别说国朝形成围歼之势,即便没有,只要高遵裕部能扛两三个月,西夏就会彻底崩溃。或许真的会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
所以,在章惇看来,偏师完全没必要急于行军。就像狄青部、种颚部、郭逵部现在根本没有进行高烈度战斗一样,都在保存实力,为最后的大决战储备。
在整个大谋局中,任何一路大军都缺一不可。
“话虽这样说,可我部若在黑水镇燕军司有所耽误,不能按期与李宪部汇合,一旦朝廷的大势形成,西夏北逃,那时候对于我部恐怕会是灾难,所有的压力会集中到偏师身上······”
这才是王韶真正担心的。
国朝对西夏的围剿大战一旦打开,西夏人觉醒后势必要突围逃窜,西夏人能选择的只有西路、北路逃窜。目前西路应该说很坚固,狄青大军不说,接连着熊本部、折继闵部,朝廷可以说把西路封堵的相当厚实。
而北路呢?一旦偏师不能按期汇合,偏师就需要担负封堵整个西夏溃兵的疯狂冲击······
偏师能否按期进入既定的作战区域,对国朝的大谋局,包括对偏师的命运都相当重要!
大包围圈一旦形成,国朝的各路大军几乎融为一体了,西夏人往任何一个方向逃窜,都将是面对国朝几十万大军的封堵,任何一路大军都不再孤立,完全是一个整体······这才是国朝大谋局的关键。
“大帅,高遵裕部不至于不明白朝廷的用意,转战突围势必引诱西夏投入兵力,其他各部也会合理牵制,会给我们赢的时间。”
“偏师这般长途行军,物资量庞大,朝廷不可能不考虑这些。所以,在我部潜行至黑水镇燕军司之前,甚至说跟李宪部汇合之前,西夏人不会觉察的!”
第七三二章 最后的一环
任谁半年时间一直打战都会厌烦,就是高遵裕急于求功也开始厌烦了。
从春夏之交,一直打到入冬了,除了有限的几天雨雪天,几乎每一天都在战斗中度过的,这就是种折磨。
“寿翁,这是个问题呀,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斗殴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营啸······”
一支孤军,深入敌后,在敌方的围追堵截下转战······虽然是主动的,可这环境和氛围却是实实在在的。再说了,朝廷的谋划只能在将领一级公布,不可能让每一位军卒都清楚。所以,难免有些混乱的思想。
这情况,要是搁以前,就是一个字:杀!用杀头来镇压军卒那些异动和乱七八糟的心思。可是现在不能了,不说新军军卒与原来的禁军不同,就是整个大军中的文佐官、监察官也让主帅不能做越轨的事。
种谊也没法,千年军伍的难题,谁也没办法解决······等等,种谊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大帅,最后一次物资到位,是否有一支队伍?”
种谊突然想起,当初在护卫营时,官家曾说过关于解决军伍战时情绪的方法,说什么宣传队,说什么活跃将士们的生活,说什么增添将士们的乐趣······
当初就当闲话了,这段时间以来,种谊在处理军伍的各项事务中,越来越发现官家的很多闲话都相当奏效。
“哦,好像有这么回事,当初光顾着接受物资了,随便就让他们进后勤营了。有说处?”
“不好说,想起官家当初的一些话,说不准是不是。”
在后世,赵曦原本的那个时代,都已经有心理医生介入战争的心理创伤事务了,又如何不会考虑到这些?有句话怎说来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既然谋划灭国之战,赵曦自然不会遗漏了被老军务谈虎色变的将士们的心理······思想工作要做好,将士们的娱乐生活也不可丢下。
找一群小娇娘到军营里唱曲不可能,找一些玩杂耍的去军营娱乐一下还是可以的,不可能所有大军都配备,也不可能把娱乐深入到厢军一级,在高遵裕部这路孤军中安排一班还是可以。
这算是这个大谋局中的最后一环了。
冬天的战不好打,不管是对西夏还是大宋。下雪的时候,大雪覆盖的地面,骑兵冲锋冲不起速度来,雪融化了,地面的泥泞一样让骑兵没法冲锋。
更为关键的是,这季节本该是战马将养的季节,却依然在征战,这对战马尔等损害是没法估量的。
入冬后,西夏人的攻击烈度很明显下降了。这那成呀?高遵裕以为,这是西夏人要突围了,便跟种谊商量后,继续转战。自从解决了军卒暴躁的问题后,高遵裕不认为还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们了。
而狄青和种颚这类老将,更是知道如何削弱西夏的战力,仿佛要解救高遵裕部一般,攻击西夏的烈度一点没减少。
就是种诊的骑兵队,好像也没有停止过骚扰西夏人的行动。
西夏人很受伤······
“战争到了这种程度,也该能看出些端倪了······”
可怜的传讯方式,朝廷根本无从知晓西夏现在是什么状况。早在几年前,赵曦就让王中正向西夏派遣细作。在战前,各式各样的情报没断过,可战时一开始,就很少有消息传递出来。
“朝廷现在只对包围的队伍状况熟悉,高遵裕部、王韶部,自从入冬,就再没有消息传来了。”
这是这才大战最为关键的点。高遵裕部的存亡,决定着能否吸引足够数量的西夏骑兵在兴庆府一带,而王韶部决定会不会给西夏人留下北逃的路。
高遵裕部是被围了,被西夏人团团围住了。而王韶部却是被天气围住了。从肃州到黑水镇燕军司的路,因为积雪,传讯不再那么及时了。不是说雪橇不可用,而是在茫茫的戈壁上,都是皑皑白雪,根本就没有方向感,就连积年老向导,也不敢在冬日积雪里穿过这条路。
“应该没什么意外。狄青、种颚、郭逵,跟他们各部交战的西夏队伍并没有多大变化,也就是说,高遵裕部还在继续游击,依然吸引西夏人围歼。”
“至于王韶部,前期对李宪部的命令已经提到过。为避免被围圈里西夏人的警觉,没允许李宪部打下黑山威福军司,就跟狄青等几路大军一样。但对于李宪部的斥候,要去他往西、往北放五百里······”
“李宪部需要在偏师南下的时刻,开始对黑山威福军司作战,最终能在西夏人北逃之前完成与偏师的汇合。”
“而李宪部的奏报显示,黑水镇燕军司除被西夏朝廷调集了部分兵力外,再没有任何异动。这时候没有异动,对于偏师而言就是好事,或者说偏师和李宪部在控制传讯的问题上,做的很好。”
“朕想看到的端倪,其实是想知道西夏各方势力在齐聚兴庆府后,给养和物资供应方面的情报,或许那才是这场大战的关键。”
赵曦的谋划,从来不是单纯的计算己方的实力,也不会单纯的考虑目前的状况。就如这次大战······
大谋局是一方面,最主要的一方面是赵曦所有的谋划,都是针对于西夏的体制成型的。
倘若西夏真的想国朝的现在一样,是绝对的集权,赵曦对西夏的谋划只能是循序渐进。西夏本身的体制给赵曦的谋划奠定了基础。
以党项人的悍勇,即便是最终大谋局完成,彻底形成对西夏整个有生战力的包围,一旦党项人集中起来朝一点突围,赵曦不敢肯定能彻底留下他们。
可是,西夏人的体制决定了,西夏人最后不会这样做。因为,为了歼灭高遵裕部,西夏调集了太多太杂的部落兵。几十万骑兵集中在兴庆、银夏、西平一带,就这么点地方,以西夏朝廷的储备,很难满足所有骑兵的给养。
所以,内部纷争是肯定的,而这种纷争才是赵曦所说的端倪,才是最终胜败的关键。
第七三三章 此事休要再提
果然如赵曦所料。
从各路大军的奏报中,赵曦终于看到了西夏内部变化的痕迹。
比如,狄青部奏报,跟他们对战的西夏骑兵所属部落开始轮换了,证明西夏内部开始有怨言了;比如,种颚部奏报,西夏人不再随意丢弃那些被炸死的战马了,也就是西夏开始缺粮了。
这是好现象。
其实,从战争的烈度上讲,越是外围的,就是对战狄青、种颚和郭逵这些名将时,反而战争的烈度不强。对高遵裕部围歼的战斗反而激烈。
但是,在开始,西夏贵族不会这样想,认为对战名将会损失更大些。所以,西夏人的分配,也就体现了各方在西夏皇室的亲近程度。想打高遵裕部的,建功容易,折损也要相对少,对战狄青等人,部族会损失过大。
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这半年,战场让这些贵族看出了不同,所以,争端就有了。
有一种观点说,战争是必然的的,但战争的胜负却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同样也有一种观点,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的结果。
对于赵曦而言,想杜绝这场战争胜负的不确定性,最好的做法便是,把所有可能出现的偶然的必然条件,尽可能的考虑周全。
还是那句话,任何事物都有其发生、发展的规律,从发展的眼光去谋划,就可以极大程度的避免不确定性,避免偶然导致的结果。
这一场大战,对于赵曦而言,应该是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即便是再普通的人,长期考虑一件事,也可以将一件事策划完美了。
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很多,武器装备、朝廷财力、战场环境、军卒战力以及将领的指挥作战能力等等,可对于赵曦而言,他更看重人的因素起决定作用。
战为何,为何战,这是对于朝堂臣工,国朝士大夫阶层、官员阶层,甚至乡绅阶层需要知晓的。战为谁,为谁战,这是军卒以及普罗大众需要知晓的。
这种知晓,如何变成所有人的渴求,就是这么多年赵曦一直在做的事······无非是利益而已。
不亲临战场,没人能真正感受战争的残酷。对于赵曦也是如此。
他亲率队伍有过征战,可如今如此大规模的战事,给赵曦的印象居然没有当初那样强烈,自己看到的只是些数字。
那一路折损多少,那一路需要多少物资,歼灭地方多少,多少军卒参战等等,只有数字······
所以,不管前线如何,朝廷该怎样还怎样。
一年一度的大朝会又来了,朝廷并没有因为前方的战事而影响朝堂的正常公务,无非是从朝廷到地方,增加了为前线服务的内容。
这一届大朝会,或许是自三级决策制推开以后,最为单纯的大朝会。《内参》没有任何弹章,参政议政的提案议案也很少有脱开战事的议题,这几乎是一个对于战事的专题大朝会。
如此强势的官员和内阁,没有那个官员抽风在这时候相悖于朝廷。别说地方州府也在为战事服务,即便是有些杂事,也不会在这个时段提及。
所有的议题,都是围绕着战事,一切都以纠正在服务战事的流程展开的,都是在规范或者理顺服务战争时,地方和朝廷的协调配合,朝廷各衙门职责分工和明确等等。
值得庆贺的是,如此大的战事,在国朝内部,并没有因为战事而影响民生,所以的公务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官家,这一项议题是被参政议政多次提及的······”
富弼以内阁首相的身份,递交给赵曦一份议案,是关于大谋局在形成后,对西夏发起总攻时,朝廷应该派遣一名内阁去主导战争。
到这程度了,大包围的形势已经形成了,即便是被西夏人获悉,也不会有多大变化了。所以,大谋局也就让所有参政议政知晓了。
赵曦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个告知而已,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
多动脑子多想国事是好事,可这样的建议······怎么说呢,让赵曦疑惑。
“内阁讨论过?”
赵曦很直白,单独面对富弼,赵曦也习惯了直白。
赵曦考虑过,内阁之所以让富弼单独跟自己汇报,这本身就有一定的意味······恐怕都挺有想法。
“讨论过,普遍认为应该如此。毕竟各路大军的协调作战需要有一个可以掌控大局的角色。”
“你怎么看?”
富弼觉得不太对了,似乎官家对这样的提议不喜,甚至可以说是反感。
恐怕这一次真的是弄巧成拙了。富弼也不清楚是不是有内阁在后面操作了这事······不合适。想立功可以,想摘成熟的桃子就不太好了,关键是这还涉及到朝廷是否对武将彻底信任的问题。
行百里者半九十。有人想的多了。
“老臣也认同。各路大军最终汇合,是需要一个可以统领左右队伍的。一旦汇合后,仍然各自为战,恐怕对最后的收官不利。”
富弼虽然怀疑此事背后的缘由,但还是真实的向官家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背后是否有其他意图,并不影响这是一个负责的议题。
“富相,你觉得除了朕,国朝还有谁有资格统领国朝近九成的军卒?”
这······富弼也有些恍然了。统领国朝九成精锐大军,谁具备这样的资格?反正他富弼是不敢应承。
“官家······”
“其实,这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对于武将而言朝廷这样做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让人寒心的行为,说重点,这是一种不信任,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背叛!”
“朕信任他们,不管是狄青还是种颚,亦或是郭逵还是王韶,朕认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只局限于考虑本路大军的折损和胜负,他们都有一定的大局观!”
“整个战局能进行到目前这种状况,这本身就是各路大军相互配合促成的。否则高遵裕部早就全军覆灭了。富相,此事休要再提!”
“朕允许内阁草诏,对合围之势形成后,强调各路大军的协调配合,措辞朕会审核。就此吧。”
第七三四章 意外出现的西夏骑兵
有这想法的会是谁?韩琦还是文彦博?不好说,也或许他两并无此意,仅仅是臣工见武将如此大的功劳而凭空生出了些嫉妒。
赵曦倒真不相信国朝会有谋逆的事,之所以用诛心的言辞把这事叫停,就是想杜绝文臣的那些小心思。
大朝会的所谓统帅议题,只是小插曲。在官家的话传出去以后,便不再有人提及了。谁有权统领国朝九成军卒?唯君王也。或者说就是太子,也不可以拥有这样的权利。
很显然,臣工们并无意让官家亲征······主要是赵曦也没有要亲征的想法。要亲征,一开始就直接上,等到桃子熟了再去玩这一套,除了让各路主帅觉得不被信任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
黑水镇燕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是西夏防备北辽西京道和回鹘的常备力量,几乎很少动用。这一次,为达到歼灭高遵裕的目的,也只是调动了少量骑兵。
然而,黑水镇燕军司因为西夏和回鹘的关系相对融洽,北辽跟西夏的战争多发生在东北向,所以,黑水镇燕军司的战力并不算强悍······没有经历过战事的骑兵,顶多算驭手。
再加上,任谁也想不到宋军会从格纳河顺流而上······
黑水镇燕军司没有防御,或者说根本对南向没有防备,也就是一接触,直接就是战。
“以歼灭有生力量为主,确保偏师南下后方的安全······”
一路打过来,王韶对这样的命令已经不再犹豫了。事关最终围剿,偏师绝没有时间在黑水城理顺关系,必须在第一时间歼灭黑水城一带党项人的势力。
这样的军令是很含糊的,什么是有生力量并没有具体的衡量标准,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偏师离开后,整个黑水镇燕军司不存在,不能再组织起队伍对偏师后方构成威胁。
这样的军令又是很残酷的,给与了军卒更大的自由裁量权,让军卒自我评判······基本上是有反抗就有歼灭,没有其他可能。
而党项人的特性是凶狠,特别是李元昊叛出大宋之后,对于党项人的凝聚有一定的作用······所以,在战斗一开始就把黑水城变成了修罗地!
“章佐帅,为啥这黑水城周边有这么多苦哈哈的汉人?”
都已经离开黑水镇燕军司几百里了,王舜臣才回过神来,才有功夫问章惇这些闲话。在完成对黑水城的处置以后,南下的这一路,整个偏师都静悄悄的,几乎没人吭气······谁在经历那种场面后,都不容易释怀。
不论老幼、不论男女,只要是有反抗,一律是歼灭······
“任何一个文佐官都知道这是怎样回事,你王舜臣也知道,只是没有细想。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汉人,或来自秦州,或来自环庆和鄜延,甚至你们麟府二州的也有。”
章惇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善,王舜臣对章惇也熟悉,倒没觉得什么,只是疑惑更深了。边州有逃民不假,有逃往深山的,也有占山为王做贼的,聪明一点的逃亡内地,可没听说还有往这里逃的。
“你该知道捉生军吧?”
“当然。这些该不是······”
“对!这些汉人就是捉生军捉来的!西贼怕他们逃回去,就将捉来的汉人,远远的丢弃在居延之地······到了这四面全是沙漠和戈壁处,根本就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你可能觉得黑水镇燕军司的汉人不少,其实现在还幸存的都是十多年前被掳来的,早年的几乎没有了······都死了!”
“在十多年前,沿边的州府,那个州府每年不减丁口?还都是壮年劳力。可他们到了居延······十不存一了!”
什么镇燕军司,不就是在看管和镇压掳来的汉人嘛!燕不能南归,只能客死他乡!
消灭一切有生力量······这样的军令,在刚刚进入黑水城时,或许还有些不忍,当真正了解这镇燕军司都做什么后,就是王韶也对这样的军令没有任何负担了。
而那些执行军令的军卒,只是不知道而已。也好,也该让他们知道,虽然把火药弹丢进一个射出冷箭的家户残忍了些,只要知道了原委,只会觉得做得还不够,最起码大军没有爱家将人拖出来比车轮!
对于偏师,实在是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安抚这些流落在他乡的相亲,因为他们需要继续征程。所以,能做的只是将整个黑水镇燕军司的军备,丢给了哪些零散的汉人。
关中人从不缺勇气,希望在国朝全面接管西夏之前,他们可以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
“报大帅···前方五十里处有西夏骑兵队!”
王韶将斥候往前放出去近五十里,侦查敌情是一方面,主要还得给大军踅摸安营扎寨的地方。在这荒漠和戈壁滩行军,大军驻扎不像中原那样随意。
“行军多久了?大概行军多少里?”
不管是朝廷的情报,还是从向导口中得到的信息,按说从黑水城往南一直到白马强镇军司不应该再有党项人的聚集地的。
“回大帅,行军五天了,不足五百里。”
即便是骆驼拉着战车行军,五天的时间这已经是极限了。五百里,大军一直在沙漠的边缘行军,除了向导找到少数水源地,这一路根本就见不着适合聚集的地点,怎么会出现西夏骑兵?
难道大围剿已经打开了?这是北逃的西夏骑兵?王韶一时有些茫然。
“就地扎营!命各将领、监察官、文佐官到帅帐议事!”
偏师从肃州出发后,就再没有跟朝廷联络过,再没有任何关于主战场的消息,一直就是孤军作战的。
从每日白天的气温,以及向导和当地汉人的说法,这时候已经是四五月了,在中原已经春暖花开了。王韶不确定朝廷是否已经发起了大总攻。
从朝廷大谋局而言,发起总攻只需要大局成型,对于是否需要偏师这几万军卒,王韶也觉得可有可无······李宪部南下,同样可以与郭逵部汇合,甚至种颚部也可以分兵北上,从而对兴庆府北面完成包围圈。
第七三五章 打一下就知道了
就地扎营,在没有水源也不是避风处的沙漠边缘,对于大军而言,只有出现敌情时才可以这样做,因为扎营就意味着是要将战车围拢成城池状,完全的防御状态。
所以,偏师各部的将领在进入帅帐时,一个个都很兴奋。
枯燥而又漫长的行军,真的很消磨人。
从黑水城出城后,刚开始都还在黑水城的屠杀中反思,到后来章惇的那些话传出去后,即便是原本于心不忍的军卒,也心头敞亮了。
慈悲用错了地方,最后只会伤害自己······这是官家说过的话。所以,军卒们都释怀了,不再纠结自己在黑水城的残忍。
可几天里不管是待在战车里,还是骑着战马溜圈,都无法排解行军的郁闷和无聊。当听令扎营,并召集议事时,一个个心劲又上来了······终于又有战可以打了。
“大帅,可是有党项人出现?末将请战!”
王舜臣最着急,也是第一个近帅帐的,张口就是请战。
王韶也习惯他这作风了,只是随意的指了指,让他随便坐。自己继续在盯着地图看······怎么看都无法确定这股西夏骑兵的来源。
两波斥候,都是一样的奏报,将近两千西夏骑兵,或者说是溃兵。从装束看,应该是逃窜。
王韶不愿意相信是朝廷已经展开总攻了,一旦成为事实,这就意味着偏师跟大围歼彻底无缘了。如此饕餮盛宴,偏师真的是能收拾残羹冷炙了。
“大帅,我部自肃州出发时,那时候西夏人对高遵裕部还没有形成包围圈,或许对高遵裕部刚刚完成包围。”
“偏师沿格纳河北上,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耽误在行军上了,可事实上偏师算是无一刻耽误。即便是扫荡黑水城外围,清理黑水城,都是相当紧凑的。”
“而从黑水城出来,大军行军更是以接近日行百里的速度在行军。”
情报大家都看了,章惇也觉得可能偏师耽误了大围歼······很可能会被朝廷责问。
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清理黑水城,偏师是绝对不能南下了。可是,党项人跟中原习性不同,不是集聚,他们太分散。
大军在进入黑水镇燕军司辖区后,不得不分兵在整个黑水镇燕军司的辖地里进行大范围的扫荡行动······这确实需要时间,这一战从年前一直持续到三月。
而现在,偏师还没有离开黑水镇燕军司的辖地,就已经有北逃的西夏人了!
偏师在大谋局中的任务是什么?是与李宪部汇合后,对西夏的兴庆府形成北部的阻击线,堵死西夏北逃的路。
此时出现溃逃的西夏骑兵,就说明,大谋局的北线出现了纰漏,这纰漏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这路大军没有按期到位······军前失期会是怎样的责罚,没人不清楚。就连王舜臣也不叫嚣着出战了。
虽然朝廷没有明确各路大军在什么时间汇合,这是充分考虑各路大军作战的实际情况,给予了各路将帅充分的权利。可这更加不是可以失期的理由,这也是王韶不断的督促大军赶路的原因。
谁也不想本部人马落后于其他各路。
没想到,偏师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终归还是出现了纰漏。
“子厚,朝廷责罚倒是其次。如今我部需要考虑如何阻挡西夏北逃。是我部的职责,虽然不能包围线上,就是在这沙漠,我部也必须将北逃的西贼堵死!”
王韶认为,弥补纰漏更重要!朝廷之所以没有明确形成包围圈的时间,应该是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了。官家是真正懂兵事的,也是有过领军经历的。责罚或许不严重,甚至不存在。
“大帅,末将以为此事蹊跷。”
种建中在偏师成军以后,只是单纯的作为一名将领去执行军令,很少针对整个偏师去进言了。毕竟有主帅和文帅,不再是他们近卫几个了。
虽然领军的将领还是他们几个,作战的也还是他们几个,种建中严格遵行着一个将领的职责。但并不代表他就思考的少了,这样的大谋局,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学习的好机会。所以,他一直在研判官家的这个大谋局。
“彝叔具体说说······”
王韶还没说,章惇就接话了,他们熟悉,章惇也深知种建中的谋略。
“末将不曾记得官家的谋划出现这样过的纰漏,既然官家谋划了这个大谋局,肯定不会不考虑我部行军以及作战的时间。这是其一。”
“其二,以我部偏师在肃州接到的谋局诏令得知,整个谋局在国朝开战之初,狄帅、种帅是知晓大围歼的全部谋划的,而狄帅和种帅,包括郭帅,他们所率领的是这次作战的主力、精锐,也是蛰伏在兴庆府周边,随时等待补漏的。”
“第三,高遵裕部陷入包围后,突围、转战、甚至佯攻西平府,都是在西夏包围之中可以选择的战术,这一点朝廷肯定会有所安排。”
“再加上,为达到朝廷大谋局,狄帅等人主力一直示敌以弱,势必会配合高遵裕部策应作战。诸多因素累积起来,引导西夏人作战一年而不知全局之谋也应该不是难事。”
“所以,末将以为,意外出现的西夏骑兵未必就是从兴庆府一带北逃的。考虑西夏人的体制,各部落利益纠葛严重,说不定是另外的,或者说跟黑水城关系亲密者的无意之举。”
种建中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小撮西夏骑兵绝对不会是兴庆府北逃的······西夏是骑兵为主,或者说全部是骑兵,在撤军或者是逃窜时,应该不会放太远的斥候。
如果是逃窜,势必有追兵缀其后,逃窜最前的不一定是军卒,甚至应该是皇室贵族······黑水镇燕军司被歼灭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兴庆府。
“大帅,打一下就知道了。要不末将率三千精骑打一下?”
王舜臣眼里只有打。
“打是肯定要打的,不过不能三千骑兵冲,既然要打,就必须是全歼,不管这些骑兵来自何方,都必须将其留在这里,否则我部的行踪也将暴露。”
第七三六章 李宪的郁闷
确实打一下就知道了。
王韶为安全起见,几乎把整个偏师中能骑马作战的军卒全派出去了。只能说是骑马作战,不能说是骑兵。在整个偏师中,能称之为骑兵的也就三千左右。
近万数骑马作战的军卒,真正冲战的就是三千人,而剩下的负责截击和包围······现在国朝的将帅,估计每个人在作战时,都要考虑能不能包围,能不能全歼,都是被官家给引导的。
“黑山威福军司?怎么会是黑山威福军司?”
当歼灭了这部分北逃的西夏溃兵后,却得知他们是黑山威福军司的。王韶有点想不明便,怎么这时候出现黑山威福军司的溃兵了。
跟黑山威福军司对战的是李宪部,这一点王韶清楚,在他看来,除了他偏师部,其他各部应该都完成西夏外围的清剿了,应该全军对兴庆府形成大包围了,怎么这时候还有黑山威福军司的溃兵?
迷路?不可能,虽然西夏的势力是固定的,不同的势力和贵族掌控着不同的军司和地域,可作为防备北辽西京道和上京道的黑山威福军司和黑水镇燕军司,绝对有联络,而且还是频繁的联络。
游荡?这也不可能。不管是黑山威福军司,还是黑水镇燕军司,只有在两处治所适合大队伍长期驻扎。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戈壁和沙漠里,任何一处小绿洲,都只能够大军短暂的停留,不足饮用水······这是他们行军得出的经验。
“将斥候放出百里,继续南下,侧重于黑山威福军司方向······”
情况不明,只能是这样见招拆招了。挺郁闷的。
·其实真正郁闷的是李宪,还有折可适。
虽然在高敬贤、折可适、曹霖以及种谊他们这一批人中,同期跟随官家的李宪所表现出来的统帅能力,都略高于其他几人,但资历上李宪并不比任何人深厚。所以在所有各路大军中,李宪部是唯一一个主副帅资历差不多的队伍。
这并不影响整支队伍的执行力,折可适和李宪都不是老帅,没有一言而决的习惯,反倒是习惯于官家推行的指挥部作战参谋制。
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一支队伍的特殊性,在整个大决战中的任务也要相对轻松些······只需要负责对战黑山威福军司,然后与王韶部汇合,组成北部阻击线。
从开战之初,李宪部就存在感不强,甚至西夏方面都不知道还有他们这路大军。这也是朝廷的本意······黑山威福军司的位置,决定了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征伐。
李宪部是唯一一支从河东路出征的队伍。从一开始,郭逵部就一直在掩护他们,没有让他们在西夏人前暴露。
李宪部行军,是沿着国朝、西夏以及北辽的边境线,在郭逵作战的后方,缓缓的向西北方向推进······就是为完成对战黑山威福军司的作战任务。
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力,国朝是清楚的,这也是专门派遣李宪部六七万队伍攻打黑山威福军司的原因。
黑山威福军司,一直是西夏与北辽的哨点,每一次西夏和北辽的战争,首当其冲的一直就是黑山威福军司。前些年,西夏跟北辽那次持续两年的战争往来,黑山威福军司是主力作战队伍。所以,黑山威福军司是整个西夏,除铁鹞子以外战力最强的队伍。
其实,从大宋以火器作为常备武器以来,西夏人的铁鹞子在大宋面前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倒是一死一大片。铁鹞子所谓的重甲骑兵和勾连,更容易被火药弹成片的杀伤,还不如轻骑兵可以迅疾的躲闪。
也就是说,黑山威福军司几乎是西夏目前最强的队伍。
李宪部一直潜行,在郭逵部的掩护下潜行,目的是在接近黑山威福军司后,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拿下黑山威福军司。
当然,必须是在探知王韶部已经拿下黑水镇燕军司的情况下。这一点是朝廷要求的。虽然李宪不理解,但是还是严格执行了。
李宪把斥候一直放到了接近黑水威福军司的辖地,希望在王韶部动手时,能第一时间知晓······
确实,这点事做到了。然而就在准备动手之前,意外发生了。
高遵裕部在溜圈,然西夏人一时无法歼灭,还不得不跟着他溜圈。入春以来,西夏人终于要调集黑山威福军司的兵马了,也是因为这点,让李宪部提前暴露了。
行动还没展开,行踪就暴露了······李宪部也是想着围歼黑山威福军司的。毕竟对于常备只有两万精骑的黑山威福军司,李宪自认为六七万新军完全可以围而歼之。所以,在黑山威福军司通往兴庆府的通道上,李宪也是有预伏的。
战斗猝不及防,双方都没有任何准备,战斗就打响了。
西夏人见无法通向兴庆,知道问题大了,便直接转向······有返回黑山威福军司的,自然也有更加悲观者,直接向黑水镇燕军司逃窜······这便出现了王韶他们遇到的意外。
说实话,从开战以来,那一路都是捷报频传,每一路的战役都打的漂亮,不是围歼就是清扫······偏偏他李宪,这还没正式开打呢,就出现了纰漏。
所谓的突袭没了。所谓的迅雷不及掩耳也没了,甚至连让西夏人仓促的大势都没了,前期的所有潜行,从那一刻起就全作废了。
李宪部不得不跟黑山威福军司打正面的硬战!
天时地利人和,就因为这一个小意外,全都倾向了西夏一方。
李宪部现在也属于深入敌后,也同样是孤军,在黑山威福军司这一带,全部是悍勇的党项人,真正是从十五岁到六十岁,每一个男丁都是所谓的控弦勇士。
关键是,由于地形不熟,李宪部的推进相当的困难,时不时被一小戳一小戳的党项人袭击······若是赵曦评价,这就是陷入了汪洋的人民战争中了。
要说这样的袭击有多大伤害······还真没多少折损,关键是他让你防不胜防,不得不绷着神经推进。
真的很郁闷。
第七三七章 来不及了
这一场大战,任何一个局部的胜负都对全局有决定性作用。
在李宪部遭遇难题时,郭逵部就知晓了······作为主力作战队伍,同时在大决战之前,都担负着策应作战的任务。所以,郭逵在第一时间就让队伍向西深入了。
郭逵必须确保李宪部和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役,不引起兴庆府的怀疑,必须的切断黑山威福军司跟兴庆府的联络。甚至因为担心李宪部作战不利,让副帅曹霖率万数军卒北上,支援李宪部尽快歼灭黑山威福军司。
这就更让李宪郁闷了。还不能说什么,偌大的功劳不得不让出一部分去。他担心,这还不是唯一的支援队伍,王韶部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这一战打的憋屈!”
李宪是宦官,本来就跟朝臣是两个体系,官家的大谋局在自己这里出现意外,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大帅,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力,朝廷是众所周知的。我部的现状也应该是朝廷预料到的。黑山威福军司突然的南下,谁也预料不到······”
折可适又如何不郁闷?现状就是这样的现状,这时候必须是精诚团结,尽快完成黑山威福军司的作战任务,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遵正,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不识大体。恐怕王韶部也快要进入战场了······”
黑山威福军司是以轻骑兵为主,真正的飘忽不定。在这一马平川,自己还不熟悉的地形中作战,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地域范围太大,包围圈没法完整衔接,虽然队伍在慢慢的压缩推进,可党项人总是能找到突破口,随时在大军的任何一个方向发起袭扰。
“大帅,功劳什么的暂时不必考虑了。不管是郭逵部,还是王韶部,加入围歼黑山威福军司的队伍越多越庞大,也就越能尽快完成作战任务。”
“现在的大谋局,恐怕就缺北部阻击线这一环了,高遵裕部也疲惫不堪了,朝廷的大决战不能再拖延了。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全心完成歼灭黑山威福军司的作战任务。”
功劳不功劳的真的无所谓,特别是这个时候,对于他们这一路大军,折可适不觉得功劳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影响大局。
其实,对于灭国之战,只要是参与其中者,任何一位将帅,甚至军卒,功劳都不会被埋没。李宪只是有些不甘,官家的亲近,内监,官家又让他独领一军,最后却在支援的情况下,才完成作战任务······
“待王韶部抵达战场后,遵正率万数军卒与曹将军配合作战,我率大部全力在东部进攻吧······”
下达这样的命令,李宪很无奈,但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这样做。王韶的五六万,堵死西侧战线没问题,曹霖北上的万数军卒,有折可适的加入,可以确保南线阻击······
如此,才能真正的将黑山威福军司彻底的堵死在辖地,才能断绝兴庆府的念想,才能形成朝廷大谋局中坚固的北线阻击线。
······
奏报到了朝廷,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李宪部出击的时机有些延迟了。”
“没办法的事。李宪部出击必须以王韶部能不能拿下黑水镇燕军司为基础。如果李宪部出击过早,黑山威福军司西逃,会增加王韶部的压力,毕竟王韶部是真正的孤军,没有策应力量。”
“调集黑山威福军司,这应该是可以预料的事件。高遵裕部转战,西夏各方势力交替交战,黑山威福军司置身事外,对于其他势力而言难免有怨言。同时,对付国朝目前的作战方式,轻骑兵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李宪部前期围而不战,并且将探马放出几百里侦查王韶部的做法,都是可圈可点的。只是作战时机的问题,这次更像是一次意外,让李宪部不得不提前进攻了。”
“放开北线,在东、南、西三线布防,形成一定的包围圈。李宪部确实做好了围歼黑山威福军司的准备。”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李宪部从军卒数上达不到围而歼之的程度,配上火器这样的策略倒也说的过去。”
说实话,现在的内阁大臣能做的,也就是评判一下各路将帅的战术水平,当然,多数是从结局反推的。对于前线如何作战,现在已经完全是战术问题了,都在于领军将帅,朝廷谋划的大局基本形成后,就再没有过多参与前方作战的必要了。
想掺和也没可能了,这都是议事决议定下的。甚至说,前方将帅就是出现什么意外,都不存在责罚的理由。这一次,纯武将指挥作战,效果显而易见,在大战略的框架下,武将很好的执行了,在没有朝廷束缚的情况下,战术运用的相当到位。
这一战,几乎是武将正名的战争。
虽然内阁没有提及协调作战的成效,是因为挑不出毛病来。
“将帅们还是有大局观的,遵行着围剿大战这一目标,相互之间的协调甚至不需要朝廷多言······郭逵部能在黑山威福军司出现意外之时,快速分兵阻击,充分说明了这点。朕以为,朝廷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下达总攻的诏令即可!”
大朝会时的议题,虽然赵曦强势压下去了,臣工中难免有些非议。在黑山威福军司的问题上,郭逵部、王韶部、李宪部,在作战时的默契,是赵曦决断的诠释和验证。
赵曦需要讲明白,也需要内阁成员能认清这样的事实。其实,狄青部和种颚部,在策应高遵裕部中心开花的战术上,已经很少的证明了他们的大局观,只是没有这般明显而已。
否则,高遵裕部早被几十万西夏骑兵压缩的没有发挥空间了。
现在,不仅仅高遵裕部还在腾挪,并且大谋局也已经见到雏形了······这是前方将帅大局观和执行力的体现。
战事到了这程度,即便是西夏觉醒了,也来不及了······
第七三八章
来不及了。
兴庆府在召集黑山威福军司后,就一直在等着以轻骑兵见长的黑山威福军司能尽快抵达,从而以轻骑兵快速反应的优势,将高遵裕部转战的势头给打下来。
然而,等来的却是白马强镇军司的急报······白马强镇军司以北,出现了大量的宋军队伍。
而这时候,好不容易换了战场,开始阻击狄青和种颚部的西夏骑兵,也被狄青和种颚部陡然提升的战力,打的缓不过劲来。
同时,一直跟卓啰和南军司拉锯战的熊本部,突然间发力了,根本就没给卓啰和南军司任何反应,在已经对肃州整束完成的折继闵部的配合下,快速的解决了卓啰和南军司的作战任务。
越来越多的俘虏被解押到了秦州······虽然作战目标是尽可能歼灭党项人的有生力量,可那一路将帅都做不出杀降和杀俘的事来,只能让秦州承担起安置俘虏的事务。
因此,苏辙都后撤到秦州了,以充实秦州在处理俘虏上的实力。
骤然间,宋军似乎变了样,在任何一个战场,都变现出压倒性的态势,战争的烈度莫名其妙的就加大了,让西夏人都有点不适应,所谓的防线,处处出现漏洞,完全可以用节节败退来形容。
在熊本部和折继闵部汇合后,狄青部的大部队伍直接东撤,并收拢种诊部,接管了环庆的阻击线。而熊本和折继闵部的大军,挥师东进,压着西寿保泰军司的空间······
种颚部也积压了近一年多的气势,也展露出了跟主帅相同的风格,同时向嘉宁军司和祥佑军司全面进攻。
这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战开始······
打黑山威福军司的艰难不可言表。多年征战的黑山威福军司,又基本上是全员整装的轻骑兵,并且因为南下的部分骑兵被李宪部截击,从而让黑山威福军司有备而战。
战车有其在阵战上的优势,同时也有在机动战上的劣势。
从战车出现,以及几次大战,基本上都是官家在谋划上,形成了以逸待劳,或者说形成包围圈后挤压空间的战法。而现在,在面对黑山威福军司时,很明显暴露了战车的弱点······没法进行追击战,机动战也相形见绌。
由于黑山威福军司的地域特点,即便王韶部已经汇合,曹霖也率军增援了,再加上李宪部,总计近十万军卒,仍然无法对黑山威福军司形成包围。
黑山威福军司利用熟悉地形地貌的优势,在黄河两岸一大片平原地带展开了机动战。
黑山威福军司不亏为多年征战的精锐,在探知到宋军的情况后,直接进行了分兵,两万轻骑,完全打散,游荡在整个黄河平原上······这一带水草丰美,处处都有放牧的部落,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给养。
而宋军,东部的李宪部、西部的王韶部、南部的曹霖和折可适汇合后的大军,放在这一片平原上,根本不可能形成围拢。
······
“稳步推进是正确的。草诏吧,黑山威福军司的事,朕疏忽了。告诉他们,放心打,在战略战术的布置上,多参考种建中的意见。”
“另外,将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况通告各路大军,让将帅酌情考虑进攻的势头······大格局已经形成,兴庆府对此无解,进攻的势头强弱,推进的速度快慢,并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
“朝廷无非是多耗些时间,多费些钱粮。大的战略目标是消灭党项人的有生力量,这点不可更改!让所有将帅明白这一点。”
赵曦没有让臣工担责的习惯,整个大谋局是他自己谋划的,各路将帅也是他首肯的,针对西夏各部军司的对战队伍也是他同意的。
在黑山威福军司出现这样的情况,没必要牵罪于任何将帅。
再说了,王韶、李宪以及曹霖、折可适联名奏报,奏请朝廷降罪不能按期参与围剿的奏章,并提出了种建中建议稳步推进的战术计划,是实事求是的做法,并且也是以大战略目标考虑的。不存在罪责。
“官家,如此一来,在大围剿的布局中,北线就显得薄弱了。一旦兴庆府有意突围,很可能会逃出生天。”
“总攻的号令已经发出,大决战已经启动·······”
“南线、西线、东线三线的压迫势头已经形成,大包围的形势兴庆府应该有所觉察······北线稳以稳步推进的战术解决黑山威福军司,黑山威福军司解决了,恐怕会被兴庆府大量溃兵淹没······”
“没办法的事。如果不能解决黑山威福军司,一旦兴庆府选择北线突围,黑山威福军司南下,北线各部近十万军卒同样会受到两面夹击,境况更是艰难。”
内阁大臣的讨论,更多的是担忧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况,对于这一次平灭西夏的大谋局最终结局,整个朝堂都没什么担心的。
黑山威福军司战役的僵持,可能会导致大谋局不能尽善尽美,但从根本上,平灭西夏已经成为定局。
其实,诸位内阁还是对前方的将帅不怎么信任。赵曦之所以让朝廷下达这样的诏令,是他相信,前方的将帅会领会他的意图。
无所谓了,内阁大臣有怎样的心思,并不影响战局,也不会影响这次大战的走向。
从开战至今,除了高遵裕部被围,以及这次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局不利,整个大战局一直都是捷报频传。
就连汴梁的抵报,都也实时刊登战况,汴梁乃至整个国朝的臣民,都似乎准备着庆贺了。
即便是勾栏酒肆的唱曲,也越来越多的慷慨激昂。
抵报开始刊登战况时,曹家和高家也曾征询过赵曦的意见:“子民需要了解将士们付出了什么。国朝举国之战,子民们也该去了解战况。”
“同时,建议抵报可以选择性的刊登前方将士英勇作战的事迹……国朝需要树立榜样!”
当然,赵曦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战局到了这地步,已经很难有改变的可能,特别是宋夏之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军备战力对比。
第七三九章 因无知而无畏
兴庆府现在挺混乱的。
大宋对兴庆府的包围之势,在西夏整个朝廷基本上是共识了,只不过如何应对这局面上有分歧。
比如,跟大宋邻近的一些部族以为,应该趁大夏还有可战之力时,与宋国谈判,以确保贵族的利益不受损。
因为他们这些年财富的增长,越来越依赖与宋国的易货。
比如,那些常居西北者,就建议死战到底,同时实行全民皆兵,招募大夏十五岁以上所有男丁……不相信宋国这软骨头能有多硬!
因为,他们的收益来源于丝绸之路这条商贸通道。
而在兴庆、银夏、西平一带的贵族以为,应该组织兵力突围,不管是北上大漠,还是西进回纥,党项人的悍勇不愁打下一片天地。
这是期望于东山再起者。
这样的分歧,让兴庆府一时没有定论。
没办法,西北势力不希望皇族迁移,担心利益受损…~应该还不清楚整个河西已经被大宋拿下了。
而东南向的贵族,从不认为跟大宋暂时妥协有什么不妥的。早年的李继捧也是接受大宋封赏的。
而这时候,种鄂遣人来兴庆府招降了……
同时,不管是狄青部,还是种鄂部,乃至熊本和郭逵部,都不约而同的开始有所回缩。
不得不如此呀!
至于说诚信,所有在西北跟西夏人打交道的文臣武将,跟西夏玩这种出尔反尔的把戏,好像就没停止过。
信不信吧?反正都心里清楚。
再说了,官家也说过,都打生打死了,再谈诚信有些奢侈。
包围圈形成和总攻令发起的标准,是各路大军的衔接。这时候,除了王韶部和李宪部,其他各路大军已经完全勾连起来了。
在各路将帅接到朝廷关于同意黑山威福军司战场稳步推进战术时,将帅们沟通的结果,便是如此……
缓一下,扯扯淡,估计西夏也正盼着这样呢。
“这样很容易让西夏筹措到更多的兵源。西夏的所谓百万控弦勇士,也并非虚言,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虽不足百万也相差不大。倘若兴庆府一旦做出如此决断······将会是惨剧呀!”
文人就是这样,总是有些悲天悯人的觉悟。王安石也只是感慨而已,并非对前方将帅们的做法非议。从某种程度上讲,西夏越聚集所谓的控弦之士,越能达到国朝平灭党项人有生力量的最终目标。
“恐怕前方各位主帅的目的,就是为这一目标吧?杀平民和杀骑兵,在将士们情绪上是不同的。上马骑兵,下马牧民,这本就是党项一族的传统。被兴庆府组织起来战斗,将士们冲杀起来心里容易过得去。”
现在的内阁是不是也不会单纯的思考问题了?连一贯实诚的吕公弼也有这样的想法,可见现在朝堂已经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
表面上看,前方的将帅是为了配合李宪和王韶部对黑山威福军司的歼灭战,可臣工们看到的却是,前方将帅给了西夏人筹集兵员的时间,以便能更多的消灭西夏的有生力量。
好像没人担心国朝在这场大战中会出现意外······
“作战交给前方吧,朝廷无须过多的参与,静待佳音!”
不得不佩服党项人的倔强,大战的态势已经到了这般程度,可当种颚的遣使到达后,他们还是提出了相当苛刻的条件。
宋国撤军,各方恢复到战前状态,也就是,大宋需要将已经打下的疆域全数还给西夏。并且,兴庆府还学着大宋提出了战争赔偿的说法,要求大宋对这场战争负责,给与西夏一定的补偿。
要求宋夏双方,参照大宋跟北辽边境谈判的方式,以战前的分界线为基础,重新划定边界线,双方签订互不侵犯的协议······
作为条件,西夏放开了高遵裕部后撤的路线,说是为表示诚意,同意让高遵裕部撤出包围圈。
“是什么让兴庆府这样异想天开了?”
西夏在这时候提这样的要求,富弼真有点哭笑不得。
现在前方给朝廷已经能顺畅沟通了,为确保前方奏报的及时性,朝廷增加了驿站的站点,同时也充实了驿站的战马品质,实行不间断不分昼夜的传送方式。
前方的情况,很快就抵达朝廷了。不过,西夏这样的要求,确实让内阁大臣有些无语。见过因为无知而无畏者,可还真没见过因为无知而无畏到这种程度的。
“沙州、肃州、甘州、凉州已经被我大军攻陷的消息是否传到了兴庆府?另外,黑水镇燕军司,黑山威福军司的境况,兴庆府是否知情?倘若这些兴庆府都不知情,有这样的判断和要求倒也不奇怪了。”
韩琦毕竟属于经历过战事的,这些年也窥明白了情报的重要性。
王韶部从当金山袭击沙州后,狄青和折继闵就切断了整个河西走廊跟兴庆府的往来。同样,偏师转战黑水镇燕军司,以及李宪部攻击黑山威福军司,郭逵部同样切断了北线跟兴庆府的信息传递渠道。
在这一点上,从开战之初,赵曦就交代过,必须做到连只鸟都不能飞过的程度。这一点执行也是最严格的,只要有试图通过的,不论身份、来历、族群,一律处死,不接受解释。
所以,这些在兴庆府一带困战的西夏人,只以为是大宋的队伍全数集中在兴庆、银夏、西平一带,这才是阻断信息的原因。
想想也是,从狄青、种颚,到郭逵、熊本,再到折继闵、种诊,所有跟西夏征战往来的将领,现在都在这一带。
种颚遣使谈判,并没有让西夏人警觉这是缓兵之计,大宋确实也不需要什么缓兵之计。在西夏人的考虑中,这是因为西部、北部勤王之师从外围进攻宋军,导致宋军不得不停战谈判······
换个角度想,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这次谋划不是从外围开始,而是直接攻击兴庆府一带,未必不会出现像兴庆府所想的那样。
到时候,真说不准是谁包围谁,谁能做成四面围困,中心开花的战术。
第七四零章 该收关了
兴庆府确实这样想了。
也确实表示了诚意,将包围高遵裕部南线的队伍调开了······一旦勤王之师在外围进攻,放过高遵裕部,并不会影响里外合击的大局。
然而,高遵裕部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只是不再继续转战了,因为火药弹的储备不足了,他们不确定什么时候开始总攻。虽然觉得战斗停止的蹊跷,只是保持按兵不动。
高遵裕部跟外界失去联系很久了,春暖花开之时,他们就找个一个有山有水可避风的处所,用战车建立防御,形成一个车城,全力进行防御战。
一门心思的等着大决战的开始······
这就是现状,宋夏都以为形成了中心开花,四面夹击的大布局,区别就是,大宋是有意为之,开战之初,或者说之前,就扫清了外围,而兴庆府这边则是感觉战争在推进过程中,形成了这样的格局。
所以,就有了战争进行到如火如荼时,突然有了这么一次停顿。双方都在等,大宋在等着对黑山威福军司的围歼结果,而西夏在等待兴庆、银夏、西平各部落可战勇士的召集。
其实,从真实的战争而言,也没有无休止的,从不停顿的战争。很多战争之所以延续一年两年,甚至很多年,各有各的缘由。
即便是双方都明白的大战,相互都认同彼此调集兵力,进行部署的过程。当然,这本身就是双方都在进行的事务。
就以现在宋夏的战争态势来看。当狄青部、种颚部发力,让战争烈度提高,同时兴庆府腾挪的空间逐渐变得有限了,对于兴庆府,就必须做出决断。
战······降······突围,在这三者之间做选择时,大宋突然将战争拖进了谈判模式,就让兴庆府多了些心思。
西夏人也不傻,也知道大宋对己方形成了包围,这时候,不管是突围还是死战,聚集更多的控弦勇士,就肯定没错。
而对于河西走廊一带的援兵,以及黑山威福军司和黑水镇燕军司等处的援兵,是不是真的在外围形成了对大宋的包围,这一点,并不影响兴庆府凑足兵力的做法。
不管最终的结果是谈判,还是突围,或者是死战,都需要更多的炮灰式勇士的牺牲。
其实,对于兴庆府而言,并没有想过大宋这次是要铁了心将西夏灭国······即便是北辽在最强盛时,也没有战力灭掉西夏。
虽然现在的大宋确实战力提高了,在西夏人看来,想要做到灭国,不是大宋这样短短十几年就可以办得到的。
所以,在西夏看来,即便这次大宋的声势很大,最终的结果无非是在疆域上说话,即便是最终西夏失败了,无非是将边界后退几百里······
但只要存在一丝取胜,或者僵持的机会,党项人就不死心。
所有的假想,在黑山威福军司的一队骑兵进入兴庆府防御圈后,就破灭了。
对于黑山威福军司的围歼,根本就做不到万无一失。李宪、王韶以及曹霖和折可适合兵的一路,都参考了种建中的建议,执行着朝廷恩准的稳步推进战术。
甚至到了你窜你的,我围我的的地步。不管黑山威福军司分兵乱窜的战术,他们就把各路大军都勾连起来,以每辆战车三五十步的间隔,构筑成一个东、南、西的半圆型包围圈,缓缓的同步向内挤压。
只要黑山威福军司如何分兵乱战,只要还在这个包围圈里,随着稳步推进,压缩战略空间,最终还是会将他们聚在一起的。
黄河两岸冲刷出来的平原地,很适合这样的推进,并且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战车的阵型就越来越厚实。
近十万军卒的队伍,对两万之数的黑山威福军司围剿,还是有战车和火药弹的优势······最终的结果是不该有什么意外的。
也确实没什么意外,胜负本来就是注定的。
然而,在偌大的平原地,有沙漠,有戈壁,有草原,还有黄河冲刷和大大小的支流,作为在西夏境内作战的宋军,根本就不可能堵死黑山威福军司少量轻骑兵的突围。
作为常年驻扎在此地的黑山威福军司的骑兵,那些在宋军眼里,人类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沙漠,他们也能找到合适通过的路径。
从黑山威福军司到兴庆府的通道,在大宋将士眼里和在西夏骑兵眼里是不一样的。
所以,黑山威福军司的少量精锐终于穿过了包围圈,向兴庆府求援了······
而此时,对此并不知晓的这些详情的王韶等部,也终于完成了对黑山威福军司的围剿,开始转头向南了······
在第一时间,整个参与大战的将帅也得到了消息······终于到了收关的时刻了。
“拖出去砍了!”
种颚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西夏的遣使还在帅帐里白呼,嘚不嘚给没完,干脆就直接砍了······早就腻烦了。
“要收关了,两年了,也该着收关了!”
朝廷在接到前方请求总攻的奏报时,富弼只是如此感慨。
国朝百年,没有战事的年份很少,在富弼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像这次大战这般轻松的朝堂了。
如此规模的大战,整个国朝内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即便是征用民夫,都实行的是轮换制,没耽误春耕秋收,没影响子民安居乐业。
这大概就是强国的状态吧。
“确实该收关了!”
多年的大谋局,终于到了见证成果的时候。赵曦也有些感慨。
这次平灭西夏的大战,其实从影响而言,并不仅仅限于西夏。谁都知道,北辽一直是关注的,虽然看不到整个大谋局,也看不到宋夏双方的排兵布阵,但接近北辽上京道的黑水镇燕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的结局,他们是看得到的。
当然,大谋局在国朝传唱开以后,相信北辽不愁得到相关的信息······估计也在研判这次大战的最终结局吧?
第七四一章
北辽对战局是研判,对于大宋朝廷那就是实时奏报了。
每一路都有专门奏报战况的军卒,兵站驿站的紧密度,足量配备精选的驿马,完全能保证朝廷接到奏报的及时性。
这时候是真正的捷报频传了。
狄青部在几近全歼万数西夏骑兵后,北上一百里…~
种鄂极速推进二百里,与西夏防守方展开激烈对战,在战车和火器的绝对优势下,西夏防线崩溃……
王韶与李宪部近十万军卒,分兵对白马强镇军司与右厢朝顺军司作战,完全以火力压制,拿下西夏这两所军司治所指日可待……
曹霖归队,郭逵部再一次齐装满员,并且在王韶与李宪部南下后,从地斤泽开始往西横扫……
熊本部与折继闵部联合,大军已经抵达零波山,正与零波山的西夏防御重兵对攻,翻过零波山,这一路大军就可以拿下应理城…~
奏报这几天就没有断过,几乎每天各路大军都有奏报呈来。
从河东之战以后,赵曦再一次将起居室一并搬到了勤政殿,整日对着沙盘。
内阁大臣再一次议定了值守制,确保每夜最少两名内阁大臣值守勤政殿。
枢密院、兵部、户部、民部、三使司、工坊城,都安排一定级别的官员,在勤政殿候着,随时接受官家的问询。
大战开始,所有的物资的损耗量,骤然间飙升了,民夫的征用也几乎到了极限……
现在国朝军伍对军备的依赖程度,真不是原来那种作战方式可比的!
从五年前,工坊城就在官家的指示下,开始为这次大战储备各式火器,即便如此,现在工坊城的各火器作坊也都是夜以继日的不停工。
原本轮换的民夫,直接变成了常守的方式…~不过现在的民役跟以往不同,不再是自家备车运送了,而是从工坊城开始,一直到前线,在不同的兵站做搬运的活儿。
怎么说呢,从市井传言看,这是国朝最没有被人非议的征发民役了。
由于官家和内阁议定了公开对战状况,整个国朝的子民几乎都可以说两句对战事的评论,子民的参与度空前高涨,也让子民有了自觉服民役的觉悟。
甚至连商贾,不仅不再占用轨道运送货品,甚至自愿向朝廷请愿,愿意为朝廷运送军备尽一份力……
这才是真正的倾国之战,举国之战!
“官家,欧阳公和司马君实联名上书,要求给士子们一个机会,也让他们有机会参与国朝这般大事…~这不是添乱吗?”
富弼说不出来啥感觉,历来厌烦战争的士子,一贯倡导圣贤王道的司马君实,都扬言要为战事出一份力了。
他都想不明白这样的变化源自哪里!
赵曦却明白,不管是民役的自愿程度,还是商贾的尽份力,包括连士子都有这份心…~都是源自于参与感!
以往的战事,只属于朝廷,除了听闻成败的消息,其他跟臣民无关。
这一次大不同,赵曦为了征发民役,在大谋局形成时,就有意无意的敞开了战况消息……
参与感,其实是调动积极性最有效的方式。
从这一年来各地抵报的各种评论,赵曦就知道真的形成了举国之战。也吸引了整个国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场战事上!
这时候,到了关键时刻,原本用笔头,用嘴巴参与的程度,已经无法宣泄这近两年蓄积的热情了。
所以,唯有亲身参与…~在一次灭国大战中,自己有幸能参与其中,对于每个人都是诱惑,特别是注定会成功的大战。
“富相,朝堂倡导士子入军伍多年了,事实上却很少有士子弃文从武者寥寥无几。”
“其实,战争方式的改变,对于将帅的勇武要求并不高,而且,如今的军伍指挥部作战参谋的模式,更需要有士子们介入!”
“既然是欧阳公和司马公上书,那就准了!准予士子以见习的身份,参与到军备转运、民役管理、战前书记员等职守。”
“同时,可遴选少量良家子,介入到工坊城军备分配和调度中,有意志在数术者,经工坊城苏颂、沈括、贾宪等人考核,可在战后视情况,直接定职衔。”
“对于参与战前书记员职位者,有意军伍,在战后可由主帅举荐,直接授予军职,到讲武堂受训……”
官家又不单纯了。
富弼不得不承认,借用这样的大势,或许真的可以引导士子入军伍的意向。这对于士大夫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富弼是知道军伍的,虽未曾亲自指挥过作战,但他知道战争对年轻人有多大的诱惑力……
这就是个小插曲。
赵曦和内阁,重心还是在战局上。
这段时间的勤政殿,朝廷的各衙门都抽掉了诸多的文吏在为这场战事服务。
传递前方奏报的,对各路大军的奏报分类的,分别给内阁和官家呈报的,还有随时将前方奏报整理成册的……
如此下来,前方的作战态势,在朝廷的勤政殿,所有在场的人,脑子里几乎都有一个形象的概念。
同时,从沙盘上各色旗帜,也可以完全看明白整个战争的形势。
原本沙盘上的旗帜还是赵曦亲自插的,到后来,前方奏报的频繁,赵曦已经顾不过来了,枢密院和兵部,专门派遣了熟悉地形和兵事的书吏,就负责变更沙盘上的旗帜……
“无路可逃!”
韩琦看到象征着己方的旗帜,已经成堆的插在了兴庆、银夏、西平一带,将象征西夏的旗帜团团包围后,直接下定论了。
很显然,离最后的结果,就差最后一步了。
或许这最后一步,是西夏人抵抗最激烈的,可终归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候或许需要朝廷给前方将帅提个醒,切莫急躁。”
“老臣担心,各路将帅因为进兴庆者首功,而莽撞的撇下本部防线,急功近利,最终导致大包围的局面前功尽弃!”
张方平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富弼也在点头,却看向了官家。
“提个醒吧!本次大战,对于各路大军而言,并没有什么首功次功的说法。朕认为,何人或者哪一路大军率先进入西夏皇宫,并不代表者功劳最大,真正的功劳,都在这些奏报里……”
第七四二章 首功之议
最后的时刻,朝廷做关键的指示,是很有必要的。这一是没人异议,甚至对官家所谓的没有首功次功的说法也没有谁当场提出异议。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哪能一场大战没有首功之说?无非是这一次大战,评定首功的标准会有变化,或者说,朝廷如此是为了避免最后一步,各路将帅因为竞争首功,而让大谋局功亏一篑。
“灭国之战呀,这是需要祭太庙、告祖宗,并铭碑撰文以告后世的丰功伟绩······”
富弼说的很含蓄,其实就是向官家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此大的战事,功劳薄上的记载都是有相关程序的,不是说没有首功就没有首功,事实上是必须有个主次的。
该出的诏令要出,可最终的论功行赏也是必须有的。
“哦,这确实是应该的,那就一起吧。凡参与这次战事的朝臣、将帅等等,都应该是彪炳史册的英雄。”
好像官家说的很随意······富弼有些吃不透官家的意图。从官家的过往看,好像特不在意这些仪式,不管是亲征西夏赢下好水川之战,还是河东战击败辽夏联军,说起来都够得着告太庙了。
然而,一次都没有过,偏偏出战的武将就信官家的这一套,没人有过意见,甚至朝臣有人建议时,也都严词推辞。
往常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武将,尽量低调处理,以避免被朝臣弹劾。而这次,官家也是在大肆宣扬这场战役,在事实上,朝臣对于目前这种军制基本认同了,武将、文佐官、监察官各司其职的军制,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对武将限制的。
这时候,即便是朝廷对武将大家表彰,相信朝臣也很少会有非议。
“官家,老臣以为,灭国之功不可埋没······”
“哦,富相,朕想问问,内阁诸位认为,这次大战的首功该是何人?别提什么第一位进西夏皇宫者,或者说第一支攻进兴庆府的队伍。没有了前期各路大军的攻伐,没有任何一支队伍可以做到直捣黄龙。”
“朕也以为灭国之功不可埋没,问题是,诸位阁老以为,将那位将帅冠以灭国之功臣名副其实,且不会引起其他各路将帅的不满?”
“世人不论聪慧还是愚昧,有一点是共同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确实如此。正如官家所言,这一场大战,是灭国之战不假,可要说谁就可以当仁不让的居首功之位,好像没有一位将帅符合。
高遵裕部深陷西夏境内,将诱饵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艰苦奋战半年······
但王韶部呢?一年多的筹备运作,几千里转战,接连攻伐西夏的城池,拿下整个河西走廊的战略要地······
狄青部、种颚部、郭逵部,在战争真正进入关键阶段,对西夏的压倒性攻击,全部是这几支主力作战队伍的重任······
再说深远一点,之所以能取得这次大战的完胜,工坊城的军备改进和供应,作用不可忽略。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内阁和官家拟定了几乎无懈可击的大谋局!
谁可以居灭国之战的首功?答案是没有,没有任何一支队伍,也没有任何一位将帅,或者臣工,可以在这场大战里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是首功之臣!
富弼突然想起一个叫集体的名词,这是官家的理论中时常出现过的。或许官家在几年前酝酿这场战事时,就已经将这场大战定位为整个朝堂集体的功劳。
集体,多契合的名词,或许只有这样,才是让所有参与这次战事的朝廷衙门、率军的将帅,包括辅助战事的臣工,全数满意的交代吧。
看看内阁诸位的表情,富弼就明白了,这应该是符合所有人心思的方式。
从最初的战略谋划时,各路大军的分工就很明确,每一支队伍做什么,在什么阶段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在整个大谋划中是非常清楚的。
狄青清楚,种颚清楚,郭逵也清楚。高遵裕起初不清楚,当他急功近利深入西夏境内被包围后,清楚了,但他的贪功冒进确实属于错误,后面所做的一切,可以说是在承担诱饵的作用,同时也是朝廷用无限制的军备来弥补他的错误····似乎是他的贪功冒进导致了朝廷不得不这样一般。
王韶之所以不清楚,是因为开战之初,朝廷对翻越当金山并不抱多大希望。到偏师抵达到肃州时,大谋局形成了,王韶也清楚了,却发现偏师的作用仅仅是外围······
同时,转战千里之后,在围剿黑山威福军司的战役中,他与李宪部的围剿并未立即建功,导致了整个总攻延后······
到了最后,功劳最大的高遵裕部和王韶部,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瑕疵,存在被人非议的疏漏······
真正的主力作战队伍,在整个战争的前期,似乎根本没有存在感,都是在做着策应的角色,等到总攻开始,所有围剿队伍到位后,即便是主力作战队伍如何发挥了作用,在整个大战中的作用,怎么都不会被抬到首功的位置。
大谋局是在谋划平灭西夏,却不可避免的将所有的将帅都扯进去了,无一遗漏的将各路将帅的个性、作战方式、承担的作用、可能出现的问题等等,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了。最终形成一次不存在首功的灭国大战。
一切都无迹可寻,一以贯之的官家风格,只有到了最后揭牌时,所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真正发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官家,铭碑以及撰文,都需要有名录的,而国朝这一次大战,也是我大宋自开朝以来有必要记载史册的大事件······”
富弼的意思很明白,祭太庙、告先祖不可不为,以文载功传后世也不可不做。如何记载,得有个章程。
“富相,开拓一下思路,比如文武分列,比如参照进士皇榜的模式,分等级和层次予以表彰,同时增加以队伍集体功劳表彰和奖励的形式,甚至可以落实到厢、都等作战单位。”
第七四三章 真这样杀干净
战争还在进行,富弼真的不是想商议论功行赏的事,本意是想对官家那个没有首功的诏令提个醒,结果,官家三言两语就这么定下了。
也就是说,内阁需要以官家的这几句话作为原则,拟定出最终论功行赏的章程。
早了点?其实对于朝廷而言,不算早。虽然现在国朝不至于戒备在边疆的将帅,在强干弱枝的基本原则根深蒂固的情况下,也不希望经历了征战的强军久处边寨。
也就是说,在战事落下的那一刻,就是征战一年多的将士们凯旋的时刻······看意思官家也有此意。
至于是戒备将士还是体谅将士,就见仁见智了。不过,这没人说起,都明白。
“官家旨意有些宽泛,不好操作呀!”
王珪居然有这样的考虑?也是,官家是旨意中是涉及内阁也可以在灭国之功分一杯羹的,可王珪真的是没什么存在感。
“有什么不好操作?官家旨意很明了,朝廷衙门、文臣、武将、军伍、将领、将帅、校尉、军卒,所有参与此次战事者,皆可以论功行赏。”
“将此次灭国之战作为一篇大考的试卷,每一个衙门,每一支队伍,包括每一位将帅和军卒,包括文臣等等,都作为一个应考的士子,他们所做的就是他们的答卷,以开科考官的视觉,介入整个战功的评判即可!”
“比如朝廷衙门,一甲者几何?那个衙门可名列一甲?只需要看衙门在这次战事中所承担的职责,以及完成职责的完美程度。同理,一支队伍,每位将帅,甚至各路大军奏报的英勇作战的厢、都,一直到军卒,都可以如此评判。”
乍一听,富弼还以为王安石是针对王珪的疑问,仔细想,却发现王安石所说的好像真的是官家的本意。似乎真的有可操作性。关键是,这样可以将所有参与这场战事的因素全部囊括进去······
“介甫,如若可以,介甫不妨将此议成文,由内阁呈于官家决断。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赞:善!
······
定州、兴州、静州、怀州、顺州、灵州,这就是战争进行到现在,西夏人还在坚守的地盘。除去牧民,这一片现在聚集了宋夏双方近百万的军卒。
从大包围圈形成以后,战斗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如果说当初高遵裕部中心开花是绞肉机,而现在就是屠宰场了。
每天都有各个方向的攻防战,突围和反突围战,阵地战,冲锋战,更别提双方前锋时时刻刻的遭遇战······
兴庆府这边不是没有想过突围,从招募所有控弦勇士开始,西夏人就一直在突围。南线的狄青、种颚、郭逵部他们避开了,以为北线要容易些。
可王韶和李宪部又怎么可能是易于之辈?近十万大军,筑起了坚实的防线,根本就不是可以冲开的。
那些招募来的炮灰,一次次的冲过去,一堆堆的倒下,可宋人那些火药弹好像无穷无尽,宋国的军卒好像也无穷无尽。谁能想到,兴庆府的北线也有如此悍勇的大军防备?
更何况,从大包围圈合拢以后,各路大军已经算是首尾衔接了,相互间的布防调兵,在各路大帅的默契中已经没有了彼此之分,完全是一支大军在行动。
不奇怪,这次来征战西夏的,都是新军军卒,都是老护卫营的那些军卒一队一队带出来的,整个战术技能都几乎是一样的,分兵和合兵,对于军卒而言不存在任何难度。
搁以往,可能会有所谓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端,自从官家的军制在国朝推行以后,整个国朝的军伍,被任何一名将帅统领,在执行军令时都是一样的。
对兴庆府而言,现在就是煎熬······
朝廷不言首功的诏令很及时,各路大军在汇合后,在无限接近兴庆府时,朝廷的诏令就到了。意有所指,各主帅都清楚,在最终收关的时候,一点很不起眼的疏忽,很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所以,各路大军汇合后,相互沟通取得了一致意见······整体推进,不得有任何一道防线出现纰漏。
这真的是煎熬。
所有的冲锋都无效,哪怕能一定程度上打开一点缝隙,也会被源源不断的宋军将缺口补上。兴庆府甚至故意暴露防御的漏洞,想引诱某一支队伍冲进来·····然而,宋军无动于衷,依旧是整个包围圈的推进。
就这么点空间,包围的宋军在一点点挤压着,不是简单的一个兵临城下,就可以形容此时西夏人心境的。
西夏人很后悔,倘若在开战之初,甚至在高遵裕部陷入境内时,能知晓或者觉察大宋的用意,或许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几十万精锐骑兵,冲击宋军的任何一支队伍,打开缺口都不能难事。
如果那样,几十万党项精骑,北上还是西进,一旦进入草原,天地之大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现在,就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却被宋军几十万军卒围困,还是那种战车衔接的军阵围困······再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了。
“看这两天的形势,兴庆府怕是没什么勇气继续战下去了,难以为继了吧?”
高遵裕现在也归队了,很有心冲击,只是在狄青、种颚等人面前,他还是矜持了些。
每搁几日,各路大军的主副帅都会聚在一起,遵行着官家那种战前指挥部议事的模式,探讨一下新形势。
“高太尉以为可以冲击了?”
“也不是,本帅担心西夏人要降了。这就很难达到官家要求歼灭有生力量的作战目标了!”
狄青和郭逵相互看了看,在看看王韶,种颚就算了,他不一定会介意的。高遵裕虽然想表达的还是应该冲击了,可所提到的未必不可能。
“几十万人,真就这样杀干净?”
王韶是文臣任武职,有些话武将不好说,特别是老一茬的武将不会开口,他无所谓。几十万人啊,真的要杀下去吗?
倘若真杀干净了,估计长平之战都不算什么事了。
第七四四章 这样就挺好(感谢盟主财叔宁打赏,今日第一更)
真这样杀干净?
这对于王韶只是一句话,可对于其他各路的主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一样,他们跟王韶不一样,王韶属于以文驭武,或者说文转武也行,可他们不是,他们都是传统的武将。
既然作为前线做主帅的王韶有这样的想法,朝廷臣工呢?别看他们现在都是一路主帅,有灭国之功罩护,可一旦战争结束,随时都可能是一个什么团练使······狄青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一次的各路主帅议事特郁闷,没一点胜利者的兴奋感。
所以,战场出现了惊人的一致,各路大军都相对谨慎的推进,没有西夏人的反抗,没有谁主动发起攻击。
“大帅,末将以为如今之情形,需要奏报朝廷。若大帅不允,末将会以个人身份奏报。”
这是第一个,曹霖先跟郭逵讲明了。就这意思,朝廷定稳步推进,是担心莽撞的进攻导致包围圈的漏洞,而不是如此消极的战术。
曹霖是老护卫营的校尉,是郭逵部的副帅,更是太后娘娘的亲属、官家的绝对亲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隐瞒朝廷和官家。但也需要沟通郭逵。
“曹将军,你能跟老夫名言,老夫承这个情。不过,老夫会与各路主帅沟通,最好是前线整体奏报合适······”
确实承情。如果曹霖直接奏报,曹霖是有密报权的。他郭逵,包括整个前线的将帅都会有牵连。
“大帅,稳步推进不是谨慎作战,目前的态势对于军心不利,还希望大帅尽快决断······”
这是折可行以及种谊的进言。
“大帅,末将明白当下的处境,但是,大帅为致仕之臣,出征乃是官家钦点,不受朝廷节制,在如今的情形下,大帅不需要忌讳什么,战事即将收关,这不是正常的状况!”
高敬贤作为狄青的副手,深知狄青能出征的缘由,甚至在出征时,家里人也告诫他要尊重狄帅······官家对狄帅的情感似乎不局限于帝王对名将的看重。
“杀干净了又怎样?”
章惇就是这样。各路将帅议事,他不会反驳王韶,但是,回到本部帅帐,他的话一点都不含蓄。
“还是再议议吧,恐怕各路主帅对我的话有误解······”
王韶当时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大家商量个章程,如何能在减少杀戮的情况,做到灭掉西夏,并无意警告大家是否嗜杀。
怎么说呢,由于军备上的优势太明显,这场大战从开战之初至今,歼灭的党项人应该有十万之数,国朝的军卒也死伤近两万。这在整个国朝对外作战的历史上,确实算大规模歼敌了。
······
“各路主帅都有临机决断之权,到最后还是将难题丢给了朝廷。”
谁想背一个屠夫的名声?就是内阁大臣也不想担这个名。韩琦这倒是道出了诸位内阁的心声。
武将嘛,本来就是杀敌的,杀多杀少都该是武将做的,难不成让朝廷下屠杀的诏令?
自从官家不建议标榜首功之臣,朝堂上也就准备着战事结束后,以杀戮一事作为弹劾前方主帅的切入口,以便能平衡功过。
所谓恩出于上,只有功过并存,才能给朝廷,给官家赏罚的借口,才能让这些主帅不应赏赐不足而生怨恨。
现在倒好了,前线直接将球踢到了朝廷。
“杀也杀不过来呀。党项人三百多万,所谓的控弦之士少说也得百万之众,真要这一路杀过去,我等的史册留名是肯定的,至于后人怎样评价就另当别论了。”
韩绛并不觉得前方这样做不合适,反倒是最合适的做法。
“真要是银夏之地满地尸骨,恐怕国朝拿下来也会成为死地。”
都先议议,每次都是这样的。有了什么事,内阁大臣都会先讨论着,如果讨论出结果,官家就不再参言了,如果没什么定论,官家会直言方略的。
可现在这事,讨论归讨论,还没谁去触及决断去······太难了。
党项人的反复无常是秉性,是本质,是历史证明的。都有心说圣贤之道什么的,可既定战略是消灭西夏的有生力量,这也是内阁议定的。所以,这时候真不好变过来。
可要说强令前线杀过去······他们是文臣,不至于还没有武将有怜悯之心吧?再说了,确实都也不想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所以,讨论来讨论去,没一点建设性意见。从党项人的丁口数,直接说到了银夏之地的富庶问题,甚至开始追溯当初党项人认同归附大宋的典故······
习惯了,但凡出现什么难题时,都习惯旁征博引,或者说是玩转移话题的那套。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什么改观。
特别是大战获胜就是眼前的事,各位的心思又多起来了。
“就这样挺好,朕认同目前前线的策略,就这样吧。”
赵曦转身走了,留下内阁诸位面面相觑······这场景又让官家厌烦了?
富弼唉了一声,看了看诸位内阁,也跟着赵曦去了后殿。朝臣总是缺少担当,不管文臣还是武将,终归还是让官家不满意了。
富弼得跟去,到底怎样,朝廷需要有个章程,前方还等着呢。真不是怄气的时候。
“富相是不是以为朕置气?”
富弼虽然没回话,也是默认了。
“要说一点情绪没有,朕是说假话了,要说最后认同前方的策略,朕是真实的,确实是这样想。”
“富相,其实现在的情形是很明显的,绝不可能真的对党项人赶尽杀绝,但却可以让他们绝望。而想营造党项人绝望的困境,前方的策略并没有错。”
“大包围圈的压缩,步步推进紧逼,不反抗者不攻击,在这个阶段就是最好的策略,就是在给党项人指明该怎么做······”
可能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内阁诸位的判断了,按说这个道理都能明了的。自己有那么可怕?以至于让内阁大臣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官家旨意是受降?”
“还能怎样?当真让朕背负嗜杀之君的名声呀?”
胜利,即将胜利,一些小情绪并不影响赵曦心里的愉悦,没那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