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霸道和王道
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前宰相赵普的奏折提及的,赵曦觉得还是有道理的。这也是他这些年不断折腾的原因。
对于国朝,所谓安内,就是要把臣工统一到一条战线上,是要让军卒实力有大幅度的提高。
到现在,应该算是初有成效了。
“子正,着手实施早年拟订的方略吧!”
那还是薛向调查羊毛交易时,赵曦在太平驿不期而遇,相谈甚欢。
也就是那时,赵曦跟薛向交流了羊毛交易的深远谋划。
“殿下,有把握了?”
“怎么说呢,新军已有十万余。只是新军与骑兵交锋的胜负不可确定。”
“轨道运输能大幅度改观给养和淄重运送问题。这两年,朝廷的盈余会越来越丰厚。”
“还有不确定的,还是朝堂对外的态度。所以,最终还是得反逼,借大夏的手,逼朝廷不得不应战。”
“有一年的时间,轨道网络成型,朝廷盈余丰足。若待时,大夏逼迫过甚,朝廷应该有意检阅这批新军的战力吧。毕竟享受如此高的俸禄,得对得起朝廷的供养。”
薛向听懂了,很振奋。
他曾经主持过河北道的榷场,也参与过西边的盐务,从某种意义上,他属于深切体会到了与另外两国打交道的憋屈。
自从知晓羊毛交易,自从跟太子殿下交流,他甘愿在工坊城主持调度,而不求擢升,就是等着有这么一天。
自己没进士出身,尚不具备参与朝廷大事的资格,以一个负责易货的官员身份,能参与乃至主导国朝征战的层面……薛向这一刻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沸腾。
“明仲,从现在起,重点侧重于西边的轨道铺设,并且以征战需求为首要。相关方略,可于狄帅沟通。”
“曹霖,尔等四人,着令轮训新兵之军卒,要多开展演习,检验新军与传统作战方式的优缺点。”
“诲叔,教导队要编撰通俗易懂的战时条令条例,务必在战争来临之前,确保每一位新军军卒记熟记牢,并能做到严格执行。”
“其次,教导队可向朝廷请奏,对新军训练做一次验收或者调研,意在对新军进行全方位的条令条例教化。”
“另外,本次议事,列为护卫营高度机密,泄露议事内容者,执行护卫营保密条例!”
这将是一场由羊毛引发并引导的战争。
羊坊从一开始就是被赵曦当工具使用的,用于干预辽夏经济生活的工具,从而改变辽夏牧民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对国朝的依赖性。
这两年,由于毛纺成品品种增加,羊毛需求越来越旺盛,赵曦也就有意抬高了羊毛原料的价格。
同时,渊源不断粮食在榷场交易……这是一个在朝堂惹非议的交易种类。
赵曦把羊毛和粮食的杠杆,很详细的与相公们谈论过。
国朝粮价一直维持在低位,最终臣工们在利益面前,还是闭上了嘴,反倒积极的投入到与辽夏的粮食和羊毛交易中。
养羊真的很划算。
往年青黄不接时,牧民一般都是宰杀一些畜牲,来度过这段艰难日子的。
现在不用了。只需要将人和羊都不需要的羊毛,就那么剪下来,买给宋人。
同时就可以在榷场采购粮食……
六七月,即将青黄不接时,就有商贾到草原上收购羊毛,同时贩卖粮食,以及宋国的货品。
这两年,这样的日子,牧民都几乎当作节日来对待的。
然后再过两三个月,商贾们会再一次来到草原,一毡一毡的走,放下足够让牧民过冬的粮食,带走那些没用的羊毛。
辽夏都如此。
这些活并不是大宋的商贾在做,而是辽夏自己的商贾,还是都有自己背景跟脚的商贾。
这些商贾都是有区域性的,不同的背景和跟脚,注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和区域。
就像北辽的商贾不可能到西夏去收购羊毛一样,在同一个国度,界限也是很分明的。
赵曦深度研究过这些。应该说,这样的现状,很适合用拉拢分化来分解辽夏。
说白了,辽夏的体制应该属于共主制,或者封建制。
比如西夏,整个大夏的朝廷,基本都是由党项贵族掌控。尽管学了些国朝的官制,也只是名称而已,在本质上,还是共主的形式。
各个党项贵族,都有其各自的领地和部族兵。皇室,不过是所有贵族中实力最强,统治区域最广的一族。
一旦有战事,部族首领与帝王共同议定,并根据各部族的丁口数量,参战的军卒数,来决定征战时的指挥权属。
同时,借鉴了前朝军功爵制度,因战功不同而有不同的赏赐。有点像前朝的府兵制,又略有些不同。有点像割据,又有些不同。
北辽稍有不同,北辽以地域分,西部、东部以及南部,采用不同的管理体制。
南部以汉人为主,基本借鉴了国朝的部分方法。
而东西部,却是完全不同于南部的。
从帝王、后族以及其他契丹贵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斡鲁朵……也叫帐幕,也就是自己的部落或者部族,不一定是宗亲,依附、投靠包括奴隶各色身份的都有。
斡鲁朵相当于独立的经济军事单位。
虽然除皇室和后族以外的契丹贵族,不可以建立城郭,但同样有属于私产的奴隶,从事工农业生产,也就是所谓的头下。
辽夏这样的体制,各个部族有很大的自主权。也就存在拉拢分化的可能。
可有一点,赵曦很清楚,若想让人背叛旧主,给你当小弟,你首先得有个做大哥的样。
没有可以给小弟撑腰的实力,别说没人投靠,能保证自家小弟不背叛就不错了。
所以,一切还得靠实力。所谓王道,是在霸道以后的事。
打趴下,然后把你扶起来,再给你甜枣,这是仁义。若一开始就堆着笑、喊着爹、腆着脸送枣,这是奴颜婢膝。
常听朝臣们说起,燕云十六州的汉人,一直盼望着王师北上……这话放在开朝时,赵曦相信,可现在,近百年了,几乎传了三代了。
虽然现时家国概念不清晰,可若说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从骨子里认国朝,真不敢相信。
除非国朝以摧枯拉朽的实力,将北辽打趴下……
第二八六章 我不想活的没脊梁
刚开春,随着从京西路到秦风路和环庆等各军州轨道铺设进展,在绥德、环庆以及整个秦州路,先是粮价上涨了,紧接着羊毛又上涨了些。
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有大量的工匠集中在国朝西部,粮食需求量增加,价格上涨也是应有之理。
这一轮上涨,是由工坊城那边带头的。
粮商对这情况喜闻乐见。
对外的粮食交易,整个粮价的调整,完全由工坊城那边掌控者……人家是最大的粮商,也是最大的运输商。
商贾是做粮食的,却不收羊毛,就是掺和羊毛交易者,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工坊城。
所以,这一次的价格调整,让粮商很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去岁大幅提高牧羊数量的西夏部族。
榷场是越来越兴盛了,除了内苑那些赵曦严令不得贩于外族的物事,国朝市面上可见的物品,在榷场都可以见到了。
内苑的一些零嘴,一直是由老六家掌控销售,一直跟随着赵曦的指引。
之所以赵曦控制,是因为内苑的货品,任何一样都与军备相关。
比如饼干,比如糖块,以及其他零零种种的零嘴,在特定情况下,都可以直接当作军粮的……
很久了,或许是因为赵曦参与朝政的次数多了,也或许是真的事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所谓的教导太子的扯闲篇活动了。
今天突然又通知赵曦了,相公们又想起来要教导一下太子……
只要一天不是帝王,太子就一直有义务接受相公们教导。
帝王也一样,不过是方式和叫法不一样。教导帝王的行为叫经筵,给太子讲课叫讲筵。
教导帝王,是一群人坐着,一人主讲,七嘴八舌的斗嘴玩。
教导太子,就是随政事堂心情,随便遣一个人也行,相公们一起也算。
至于在赵曦这,除了相公们,还没有谁曾经过来给他授过课。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富弼一个人来了。
通知赵曦,是富弼私下通知的,这又是他老富一个人来。
赵曦极度怀疑,这纯粹就是老富私下的意思。
“尔等且下去吧。”
我去!又这样做,这样的做法让赵曦有些不舒服。毕竟是大内的人,就这么当着主人,随便的打发下人……国朝的相公,还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殿下,可是要发动了吗?”
嗯?这才刚把茶泡好,老富就这样来了一句。
赵曦的第一时间,首先想的是:会是谁把这事透露出去了?
“别胡乱猜想,没人说起,是吾揣度的。借西部轨道铺设,调高粮食交易价格,同时也提高了羊毛收购价格。”
“待轨道铺设完成,整体价格下落,而借价格下落的理由,减少乃至断绝其他粮商往西贩卖粮食的营生。”
“在所有一切达到殿下预期后,再瞅西贼粮食需求最大的时机,全面断绝粮食供应,从而令西贼爆发掠夺本性,骚扰边境,乃至大规模发动战争。”
“迫使朝廷不得不应战,达到殿下征战西贼的目的。殿下,富弼所言属实?”
多少次了,太子殿下都是这些给人挖坑,然后埋人。
富弼不精于财货之道,但他在谋略上并不输于谁,琢磨太子殿下多次的操作手法,大体能看到太子殿下的谋划结果。
赵曦没说话,心里已经基本确定,这不是谁暴露了,还真是老富自己揣摩出来的。
整个过程大体符合,赵曦没在护卫营详细说过,即便有人清楚,也不会大放厥词的。
唯有富弼不在意。
早前就说过,这种私人间的谈话,那说那了,说完就完了。
所以,这种情形下,不管是相公们还是赵曦,都没什么忌讳。
“富相,其实我不想费脑筋转这么多的弯,我特别想直接在朝堂上喊一声:咱们打狗日的西贼!”
“能吗?不能!百年承平,在朝堂臣工眼里是承平,可在我心里是苟安。有谁会想这百年承平的背后是什么?”
“臣工们已经习惯了纸醉金迷,觉得守着祖宗的这点家业就是功绩,不论方式,那怕奴颜婢膝也无所谓,那怕丢掉脊梁也可以。毕竟是守住了祖宗的家业。”
“三川口之战,西贼全歼刘、石二部兵将,直至围攻延州。好水川之战,国朝损兵十万。而后,定川寨之战再次损兵万余。”
“几次征战,西贼把朝廷的胆打碎了,没人敢再言战事。这也是几任相公提出二十年不言兵事的原因。因为,朝廷没胆了!”
赵曦这时候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越说越憋气,越说越难受,甚至都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淌。
“然后呢?富相,然后咱们做了什么?岁赐……多好听的名词!不就是岁贡吗?”
“给一个曾经是自己国家领地的反叛者进贡,都觉得不好听是吧?换个名词就行了?”
“口口声声说西贼是蛮夷,不断的告诉自己,那地方是荒野之地。这种自我陶醉的梦要做到何时?”
“富相,我赵曦不想活着没胆,不想活着没脊梁,不想让臣民在面对外朝时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我不是尚武。早年也曾跟庞太师说过。就如人需要两条腿走路一样,朝廷同样需要文武并举。这是唯一让国朝振兴的办法。”
“富相,我不想在百年之后,子孙被人凌辱。我不想在千年以后,让我们后人称大宋为大怂!”
“可如今的朝堂呢?我倘若真的直言征战,会是怎样的后果?很可能是整个朝堂与东宫潜邸的对抗,是可能在我登基后还延续的君臣不谐。”
“这都不是我所希望的,唯有反逼,让西贼逼迫着我们应战。国朝的胆在征战中被打碎,我希望用新军,同样在征战中把朝廷的胆复原。”
“君臣同心,其利断金!曦不想为此在朝堂纷争,故不得已用下策。非有意瞒着政事堂,实不能言。”
说完,算是说完了,赵曦起身,很恭敬的给富弼施礼……算是对他私下谋划征战的歉意。
同时,也是对老富这时候那满脸泪痕的感激。
这一刻,最起码富弼是与自己感同身受了,也被触动了。
赵曦真不是忽悠,此刻是真正的情绪流露。
第二八七章 征战之力
富弼是真被感动了,或者说是被戳心了。
西贼反叛,正是他富弼渐进中枢的年月,都是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比赵曦更清楚。
殿下说的没错,是被打碎了胆,是被打怕了,打的不敢再言兵事。
夏竦何曾耸,韩琦不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一个落魄士子,一个圣人逆徒,就这样不客气的陈述,又何尝不是对整个国朝的侮辱。
最终,也只能玩几句文字游戏,说是遮丑布,倒不如说是自我陶醉。
谁又想抽掉脊梁活着?
庆历年,自己等人支持范老相公新政,又何尝不是想改变国朝现状?结果怎样?算了,不提了。
若不是见太子殿下这些年谋划卓见成效,他富弼也升不起一丝进取心来。
伤了!不止是他被伤了。韩稚圭、欧阳永叔以及他,那一批庆历老臣,都被范老相公的遭遇伤透了心。
也是因为这些年,在太子身上看到些希望……
说实话,有千年的家族,却没有千年的王朝。
有些事不能深究,也不能深想,但对于如今的国朝,更多的臣工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思,都在努力做一个裱糊匠。
可太子殿下情绪激动这番话语,仿佛重锤,一下一下的锤在富弼的心口。
他富彦国,又何尝想没有脊梁的活着?
“殿下,富弼也不想没有脊梁的活着!”
富弼泪还在流,却也起身向赵曦施礼。不为啥,为太子殿下的志气,为太子殿下的担当,为太子殿下有心让大宋的子民雄起。
富弼很想劝殿下,应该把整个谋划置于朝堂,并取得整个朝堂臣工的支持……
说不出口,就现今的朝堂,连他富弼都没底。
内苑,经过太子殿下多年的经营,现在不是筛子了,而朝堂还是跟筛子一样。
那怕是政事堂议事,隔日就可能连汴梁的城狐社鼠都知晓了。
而殿下的谋划……也只能在小范围配合了。
“狄汉臣如何?”
呃……老狐狸!
刚才还泪流满面的,整个情绪都带进去了。这泪还没干呢,转折就这样大。
该不是老富每天屁事不干,就琢磨自己这点事吧?或许还真是。
算了,也无所谓。反正说好了,这时候的谈话,属于那说那了,一出门爷啥都不承认。
“近些日子才进行恢复性训练。等战事爆发,虽不能达巅峰状态,仍然是国朝难得之良将。”
“军卒如何?将领可有规划?军备筹备如何?”
唉!真是来掏底来了。这又不是马上要开战了,至于知道的那么详细吗?
“十万新军,十万支火枪,两千尊虎蹲炮。西军整体参与,小规模战役应该有优势。”
“火器的威力,虽然西贼也有听闻,仍然无法对战马进行针对性训练。而护卫营在西军的练兵,对骑兵有在炮火中的针对性训练。”
“火器首次出现在对西贼的征战中,取胜的概率还是相当大的。”
“至于将领,还是以西军为主吧!”
具体的战术,赵曦现在还没谱。他还是那个习惯,没有实地考察,不凭空的去想象战术。
虽然对西军不太了解,相对而言,整个国朝军卒的战力,对西军他还算是有所了解。
“殿下,对西贼的作战,不能如安南看待。与西贼作战,虽不至于倾国朝之全力,但绝不可轻视。”
“殿下所谋划,粮食是触发战争的根源。而西贼之本性,一旦开战,势必会是倾巢出动。国朝也应慎重待之。”
这个问题赵曦想过,可在对方没有挑起战争之前,他不能提前让朝廷配合他的谋划……
至于倾国朝之力……好像也应该在相关州府郡县的布局上有所安排。
可想想老爹,赵曦又不知道说了合适不合适。
毕竟,现在的国朝,真的有点盛世的迹象。
战争,从根本上是打钱的。这不是打安南,能赚回战争亏空来。
打西夏,纯粹是出于颜面,说是政治因素也对。反正,打西夏应该是耗费钱粮的事。
这几年,朝廷好不容易才宽裕些……
对于耗费,赵曦有谱。
这还只是谋划,等到了真开战的那天,朝廷的富裕绝非现时可比的。
人们永远不会明白,大规模的基建会将国朝的经济拉动到何种境地。
现在,汴梁城里,皇宫在改造,所有的公廨和街道在改造,甚至地方州府也奏请了改造。
赵曦培养的那一批又一批的建筑工,已经忙的拉不开栓了。
还不说四面八方开展的轨道建设。
早期服务于第一条轨道的苦力,现在都人模狗样的做起了工头。
整个轨道沿途,几乎找不到闲人,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能在轨道工地上找一份营生。
这一切,对国朝所产生的影响,绝不是现在看到的那点。
所以,赵曦对于开战前朝廷的钱粮储备信心十足。
可纯粹用嘴说,不一定能说服谁。唯有等到那一天,三司使衙门的奏折,才能让自己老爹,乃至整个朝堂,不担心一次战争的耗损。
唉……好歹是一群所谓的文人治政,想不通为什么如此看重钱财。
不是说老富,人家老富可没提钱的事,只是赵曦想到了而已。
不过富弼这话里话外的,好像自己应该给老爹提个醒?
慈明宫请安,这是日常必定的程序。
富弼感觉太子殿下明白了,也就没继续留着闲扯……一堆公事呢。而赵曦,来到了慈明宫。
不确定老爹会不会过来慈明宫,他也只会在这里等,其他地方……他去了不得劲。
“曦儿……”
老爹还真来了……估计是老富搞的鬼。
“曦儿,富相奏对,言之与曦儿论政。阐述近年与西贼恐有一战,乃因西贼觊觎国朝物产。”
“富相言,曦儿与富相已有应对之策。可是如此?”
果然是老富搞鬼了。不过,老富,赵曦在此谢谢你,这借口找的不错。
“爹爹,却如富相所言。不论火器还是水泥,亦或是毛料制作。都会引起辽夏的觊觎。”
“只是北辽因有檀渊之盟做底,尚有调停协商的可能。可西贼反复无常乃常例,掠夺又是其本性。”
“故,孩儿与富相皆以为,国朝尚不具备两向作战之力,唯有与西贼一战。”
好像这说法很在理。
第二八八章 真有这样的傻缺
这说法确实在理,并且都已经应验了。
“官家,正如殿下所言,皇城司已捉拿意图窥探工坊城事务者三十余人。辽夏细作皆有。”
呃……赵曦确定老陈琳不知晓自己的谋划,该不是辽夏真的如此配合吧?
只有一点,那就是富弼知道火器被窥探的情况。
这应该想到的,赵曦也确实做了预防。
比如,涉及火器制造者,必须居住于工坊城,每进汴梁必须结伴而行,甚至在各个班组推行了连坐的政策。
只是工坊城外围防线的严密,导致细作无法进入工坊城,只能在工匠入汴梁时动手。
这点上,老陈琳做的非常不错,值得表扬。
能在工坊城工匠未知的情况下,就直接锁定细作……这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工作。
这算是给老爹打过招呼了,老爹好像没怎么担心……
赵曦没多说什么呀?或许富弼多说了,应该是把赵曦的一部分话,变成他的分析,给老爹壮胆了。
接下来,韩琦回朝了,与富弼各自主持东西府。
张方平知秦州……挺耿直的老头,赵曦都记不清他这几年在哪转悠了。
不过,每一次有赚钱的事,他都会交代吕公著记着张方平的,算是赵曦成年后,接触的第一个老狐狸式臣子。
韩绛就任京兆府,吕公弼到了河东路,王素为陕西路转运使,就连余靖都从广南调回来了,任河东路转运使。
就国朝这官制,到现在赵曦还是没搞明白。
老爹和富弼这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赵曦明白,这是战前准备。可对于外人看,根本弄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升了还是降了。
国朝这种本官、品级和差遣分离的官制,估计整个朝堂都晕着。
即便是官员本人,估计也只是知道自己的本官和差遣,到底什么职位应该由什么级别人担任……好像也没个具体规矩。
好吧,我承认只是我没搞懂,太复杂了。
一旦登基,这官制必须得改。别下面人营私舞弊,自己傻呵呵的根本不清楚。
这一阵眼花缭乱的变动,在各人到任并就绪时,已经是初秋了。
这一年,整个国朝都是欣欣向荣的,虽然未到年末,已经能看到今年朝廷富裕的程度了。
本该是无事之秋,偏偏这时候来了外使,还是辽夏接踵而来……这就成了多事之秋了。
这接待外使的事……也就是称为馆伴使的差事,并不算大事,就是相公们随口一句话定夺。
赵曦也没关注这个。
好像自从西夏那个小皇帝,叫李谅祚的亲政后,往来的使臣越发多了起来。
就是是否改姓李,都要跟朝堂打个招呼。
别以为这孙子是要臣服。在使臣往来的同时,骚扰边境的事,就没有断绝过。
倒真跟他爹有一拼,纯粹的出尔反尔特性。
只是这北辽……凑什么热闹?
“辽夏之使,皆因榷场交易国朝易货量大,而要求增加岁赐。”
这……赵曦听明白了,也就是贸易逆差呗。
榷场交易没赚到钱,干脆就直接来讨要了。挺无耻的,比后世有些强权国家还无耻。
问题是人家就敢这般无耻。而朝堂上提及,居然没人觉得这是侮辱,反倒是沾沾自喜。
是啊,是该沾沾自喜!
别看每年都打发些岁赐,最终还不是得重新回到国朝吗?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满朝堂的士大夫认为,岁赐……也就那么回事。
没人想过,那怕没有所谓的岁赐,只要榷场开放,国朝的商贾同样能赚回来那些钱。
接下来的谈论,赵曦压根不往耳朵里听,污耳朵!
这本就是磨牙的事,也不是一两次朝议能定下的。
算是漫天要价吧,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说起来都羞愧,人家跑来强硬的提非礼要求,自家朝堂上还一本正经的议论!
遇到这情况,真正应该做的是:大耳光子甩过去,喊一声:去你大爷的!
可惜,国朝没这操作。
大概过了五六天吧,是早朝过了五六天。具体辽夏的遣使提要求多久,赵曦还真不清楚。
辽夏的真正目的终于说出来了。
要求国朝贡献火枪的制作工艺……这要求,国朝的馆伴使居然还传回来了。
“更换馆伴使……”
这算是一种表态吗?应该算吧。
在使臣提出要求时,接伴使没当场拒绝,而朝廷却直接更换了接伴使。这应该算是表态,只是有点太委婉了……
在这个问题上,好像国朝似乎在玩耍……
更换了接伴使,所有的一切谈判,又得重新开始了。
得有个把月了,赵曦没具体在意,他的心思都放在筹备这一场的大战上。
不得不用心,多年来国朝与西夏的交锋,已经在国朝形成了恐夏症……应该说恐战症更合适,跟谁打都害怕。
这一次,赵曦想自己主导,想借这次的征战,来唤起国朝被压抑很久的雄心。所以,必须得赢下来!
军备上的提升,军卒的轮训,仍然还是不能让赵曦踏实。
毕竟,他对这个时代的军团作战并不了解,对骑兵更是陌生……安南那种所谓的骑兵不作数的,那种作战方式更是不适用于对西军作战。
所以,他相当慎重,空闲时间全部泡在护卫营,让狄青、种谊、折可行,以及所有来自西军的护卫营军卒,凭印象和记忆,制作整个与西夏交界的沙盘模型。
这又是一次望日早朝,赵曦才感觉,这辽夏使臣已经在国朝待一个月了。
感觉就是来胡搅蛮缠的……
“陛下,辽夏正旦使提出,若朝廷与辽夏参详羊毛纺织配方和工艺,辽夏可以在原有岁赐的基础上,减少三成!”
哎呦喂!这……该说这馆伴使聪明呢,还是直接定义为蠢猪?
说蠢吧,他居然懂的选择在早朝时提出,从而尽可能的拉些同盟。
说聪明吧,他事实上就是个傻缺……估计这样的傻缺国朝臣工并不少。
“陛下,诸位臣工,牧羊本非国朝子民正业,反倒因采买羊毛致国朝钱币外流。如今,辽夏有此要求,且能减少岁赐。臣以为,可商榷!”
你看,果然是有这样的傻缺……
赵曦没吭声,跟这类人,赵曦真提不起争辩的兴致来。
第二**章 戴帽子唬人
或许不该定义为傻缺,这是认知上的问题。
原本国朝没羊毛纺织,子民一样的活。如今有了羊毛纺织,也没见着国朝生活有多大的改观。
至于税入,相比较每年给辽夏的岁赐,真的没法比。
把这工艺送出去,降低三成岁赐,对朝廷而言……划算。
反正那营生自己也没掺和……这应该是最关键的一条。
“臣附议!陛下,羊毛纺织与国朝有百害而无一利。毛纺布帛,除令国朝子民贪图享乐之外,饥不能食,渴不能饮。如今有减少岁赐之便利。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赵曦到后来,耳朵里只有:臣附议这几个字了。
服了,是真服了。赵曦都搞不懂,这些人到底是真看不明白,还是见不得国朝存在自己不掺和的营生?
真不想斗嘴呀!
“陛下,诸位臣工,本王建议所有附议交出羊毛纺织工艺的臣工,可着一子为辽夏贵族之仆从。”
“殿下……”
赵曦这一开口,直接就是这种纯粹的人身攻击的言论。
富弼也很火,他自然能理解殿下的心情,问题是这是朝堂,不是市井。此话在此时过分了。
“陛下,臣弹劾太子殿下失仪!”
“陛下,太子殿下于朝堂之上……”
“陛下,诸位臣工,可否先让曦说完,看是不是一个道理,再论是不是君前失仪可好?”
赵曦可没有什么失仪不失仪的自觉,甚至连恼火都没有,仍然慢条斯理的说。
“尔等如此打断本王陈述理由,算不算失仪?还是说因为辽夏使臣与尔等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致使尔等不容朝堂有不同的声音?”
“血口喷人!”
“你看……又打断本王陈述理由了!”
赵曦真不喜欢斗嘴,特别是这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斗嘴。
可如此群情激昂,似乎还真有达成共识的倾向。所以,他不得不说几句,可又不想自己说话时老被打断……这种事在朝议时最常见。
所以,赵曦只能用这种接近无赖的办法,先让这群扯淡的人把嘴闭上。
嗯,不错,还是有效果的,终于没人吭气了。
这时候,赵曦才清了清嗓子……
“若将国朝看做一位父亲,何物是他的子女?诸位臣工可曾想过?”
“产业!国朝的任何一种产业都可以视作国朝这位父亲的子女。漕运是,炼钢是,农耕是等等都是,所有为朝廷创收的产业都是国朝这位父亲的子女。”
“而羊毛纺织,就像尔等家里初生……不对,应该是一位刚到进学年龄的幺子。就因为尔等是耕读传家,而幺儿喜好武艺,就准备弃之不顾?”
本来想的很严密的说辞,等说完了,赵曦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严谨,有点牵强了。
“逆子,不要也罢!”
“虽然又一次打断了本王的陈述,鉴于尔之所言,属于毫无人性的言论。本王不予计较,因为跟非人者论道,分不清谁不是人。”
其实赵曦还是感激这位的,最起码让话题直接转移了,从根本上是接受了这个比喻。
“诸位皆为熟读圣贤书成为朝堂臣工的,可曾记得有圣贤指引尔等弃子?”
“人常诅咒卖国求荣,也唾弃嫁女求富者。如今这般卖儿女以求短暂的安稳,为何如此热衷?”
“诸位臣工都是精英,是从众多士子中脱颖而出,从而登上朝堂的。可有谁曾仔细思量过,为何辽夏会舍岁赐而求此工艺?”
“别再说什么蛮夷,也别提辽夏都是傻子。他们有这般要求,为何诸位臣工不能沉心思量?”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诸位臣工由朝廷的俸禄养活,就多少也真心的为朝廷想一想,别眼里只有些蝇营狗苟,从而蒙蔽了自己的心智。”
说完了,整个朝堂却都愣了。
先不说赵曦从来没有在朝堂上这样大篇幅嗦过,就是赵曦的这种话……真有点撕破脸的意思了。
朝议是混乱,可从来也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旁征博引,在驳斥对方时,以展示自己的博学和文采。
谁见过像太子殿下这样的说辞?
就这样直白,却每一句都是在戳人心,给人定性。
本来只是论事,可被赵曦这么一说,直接上升到人性以及是否忠于国朝的高度。
赵曦是有点烦躁,并不是单纯因为羊毛的利益问题。
羊毛纺织,会导致怎样的结果,这些臣工,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想的到。
赵曦真正烦躁的是,整个朝堂对辽夏这种过分要求的认可。
朝议,没有商讨如何拒绝辽夏的要求,而是直接基于接受辽夏要求。
为什么?赵曦想不通。
“其实,曦最想问一句:今日朝议,为何不商讨如何拒绝辽夏使臣的要求,而是谈论如何令对方满意?”
“是怎样的立场和出发点,让诸位臣工如此急切的为辽夏考虑?而不是站在国朝的立场上。”
这是朝堂呀!赵曦越想越觉得恐惧,这就是国朝的朝堂呀!
哪还有一点骨气?
“殿下,辽夏使臣以兵事威胁……”
终于说出来了……真的很悲哀,这还仅仅是威胁,或者说还没有威胁,朝臣们已经心存胆怯了。
没胆了,是真没胆了。
“吾不知此时谈风骨和气节,对诸位臣工算不算一种嘲讽。可曦还是想问问:失去了魂系家国的责任担当,没有了情系黎民的使命驱使。士人,还有什么可谈及到风骨和气节的?”
“还只是威胁,诸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答应辽夏要求了。若真的有一天兵临城下,是否诸位也如今天这般,群情激昂的逼迫朝廷俯首称臣呢?”
争辩的最好方式,其实是转移话题。撇开实质性的辩论,直接上升到一个形而上的层次……反正这朝堂辩论一直就是玩虚的,赵曦也学着来一次。
只不过他不是旁征博引的借用先贤……那些古人的言论,见仁见智。在赵曦看来,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哪有他这种直接戴帽子的做法狠。
根本不扯废话,三俩下,直接把羊毛工艺的谈判,定义为士人风骨和卖国求荣上了。
看你们还有谁扯这个!
第二九零章 东宫偏门为谁开
早朝被赵曦搅和了。
一顶帽子这样扣下来,根本就没人再提这茬,然后,就搁置了。
又是这法子。搁置本身就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做法。
朝廷是搁置了,至于接伴使……朝堂这些臣工,玩太极还是和稀泥,都是一把好手,真不用操心这个。
可事情终归需要解决。
或许是相公们考虑到赵曦的情绪了,也或许是大家都需要仔细斟酌如何能处理好这次危机。
在随后的奏对集议时,居然没人提,或者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
很悲哀,赵曦也选择了回避。
他是真想直接将这所谓的使臣驱逐出境,然后国朝整体备战……可惜,如今的国朝根本不具备两面作战的实力。
就是对任何一方作战,若想取胜,都需要慎之又慎。这时代,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太多了。
整个奏对集议,在心事重重下结束了。
赵曦似乎都能体会国朝臣工们,乃至他老爹的心情了。
历数国朝的对外作战,自太宗以降,虽然国朝记录着太多的胜战,可赵曦清楚,国朝的臣工都清楚,老爹也清楚。
这些所谓的胜战,只是人家的骑兵来骚扰,然后咱们的军卒守城。
偶尔能砍杀三五十骑,对于朝廷,都敢报大捷。
而国朝输掉的战役……死伤的军卒,都是以千、万来计数的。
这就是国朝对外作战的经历,也就造成了整个朝堂在对外事宜上的态度。
就连赵曦,也有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军伍是个最讲究继承的行道,在后世,甚至每一个连队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历史传统。
可现在的国朝军伍……
国朝源自后周,没人敢小看当初后周的战力,可仅仅百年的时间,国朝居然沦落到无兵可用之境。
究其原因……赵曦是真不想非议先祖,可事实让他不得不往多的想。
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做到的只是让那些武将离职而已,从根本上,并没有割裂开军伍和那些武将的关联。
鉴于这一点,太宗朝便有了雍熙北伐……
那一次,曹彬攻下固安,甚至打下了涿州。潘美一路,克朔州、下应州、破云州。最终却是大溃败……
就这一次,应该说是将国朝那些悍卒,一并埋葬了,也导致了整个国朝从战略进攻,直接转到了妥协防御。
武将因此彻底没有了任何根基,也因此而让整个国朝再也挺不直脊梁,也让国朝真正进入一个扬文抑武的时代。
算了,想这些没用,现状就是这样的现状。连赵曦都需要考虑,该舍出去什么利益,才能安抚一边……
很苦涩!
一直到深夜,赵曦还是无法安睡。过不了心里的坎。
与国朝内部,不管是怎样的争端,赵曦都可以选择妥协。
那怕是文臣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赵曦即便有反制的手段和方法,甚至几次都有赶尽杀绝的余力。赵曦都刹车了。
因为,这属于内部矛盾。
对外,赵曦一点都不想妥协。
这也是当年,他不惜涉险,率领仅仅万数军卒,就深入安南境内作战的原因。
对待敌人,从来都不能仁慈的。
可现在,即便有十几万的可用兵力,同时与辽夏作战……毫无胜算。
如何才能破局。
“殿下,东宫偏门有扣门声,乃富相与韩相……”
这大半夜的,富弼和韩琦怎么来扣东宫偏门了?
听到王中正禀报,赵曦很疑惑。
夜锁宫门,从来只有内苑有大事召唤相公们的,哪见过相公们夜扣宫门的?
现在还不是扣宫门,而是直接扣东宫那个只属于赵曦自由出入的偏门。
非紧急重大事件,富弼和韩琦绝不会在这时候做这事。
赵曦快速的穿戴好……
“殿下,北辽国内疑有大事发生,吾等判断乃皇太叔耶律重元谋反……”
“吾等恐夜扣宫门招来臣民非议,故借殿下东宫偏门入宫。此事需做出应对。”
这……怎么会如此巧合?
赵曦在思虑所有应对时,曾想过让护卫营越境到北辽那里祸害一通的。
只是舍不得把护卫营军卒当死士用,至于分布在北辽的皇城司……若真有那个本事,应该早就做成了。
没想到,人家北辽还真有人配合他,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太叔居然谋反了。
“李宪,联系皇城司冰务,告知陛下。吾等且去垂拱殿等候……”
相公们肯定不是来找自己商量的,最起码明面上不该是这样。
到了垂拱殿,没人开口说话,都等着官家到来。
“诸位相公……”
“官家,因事情紧急,吾等未欲骚扰臣民,故借东宫偏门入内。”
“官家,北辽皇太叔耶律重元疑似谋反……”
“啊……这……”
赵祯悄悄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是真的,不是梦。
“官家,具体奏报尚未得到。边境骤然紧张,北辽方突然增加边境守军,却并未面对国朝。”
对于北辽的关注,朝堂从未放松过,对于北辽朝堂的猫腻,相公们可以说了如指掌。
如今边境如临大敌,却是一副防范态势……
“大伴……”
这种事,皇城司应该比朝堂更早接到消息。只是宫门关闭,即便有消息到了,也传不进内苑来。
老陈琳出去没一阵……
“回官家,确有此事。北辽皇帝驻跸滦河,涅鲁古携一都近卫行刺北辽皇帝。”
“皇城司探知,在得知此事后,担心过境不易,故尚未探知具体情况。”
事情看来是确定了……
不管与北辽是否敌对,在谋反这事上,明面上官方幸灾乐祸是不合适的。
可,从国朝利益而言,北辽谋反,并因此而进入混乱,对于国朝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关键是,面对着官家,相公们想分析利弊……都是对皇家的不尊重。
所以,尽管消息已经证实了,垂拱殿里反倒陷入了沉寂。
赵祯在高兴,心里暗暗的高兴。可不合适表露,那是谋反,作为皇家,这是最忌讳的。
赵曦却在考虑,北辽的这一次意外,对于现在的困境有何好处。
至于谋反跟皇家……北辽见天有反叛事,他会见天的高兴。
北辽的皇家,跟他们老赵家有屁关系。
第二九一章 分而待之
丑时已过,整个垂拱殿的人,还在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相公们琢磨着该用怎样的措辞谈此事……
赵祯在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甭管怎么说,北辽皇帝,自檀渊之盟后,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自己的侄子……
“中正,速去护卫营,着令曹霖遣一都军卒,将都亭驿包围。没有朝廷诏令,都亭驿只许进不许出。”
“凡违令者,一律羁押!”
“殿下……”
平静的垂拱殿,被赵曦这一番话打破了,还是这样的命令。
“爹爹,诸位相公,就北辽朝堂之现状,使团不会单一。一旦北辽反叛之事传自使团,使团之间势必内乱。”
“避免使团内乱影响国朝,此为一。第二,控制使团,无论北辽最终是平息内乱,还是从此战乱,朝廷控制使团都可随机应变。”
所谓随机应变,其实就是实力不济时的,准备着左右逢源。
北辽内乱,使团的人若是分别属于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内讧是一定的。
不论他们的胜负,先行控制。北辽最终是快速平息内乱,还是陷入战乱,国朝都进退有据。
保护使臣和控制乱臣贼子,都是说辞。
说白了,这是献好北辽的做法。对于如今的境况,赵曦也不得不如此。
“甚好!枢密院着令禁军配合,同时,停止与西贼使臣接触……国朝不可分而待之。”
韩琦这话说完,还有些得意。
本意是分而待之,嘴里得喊着不可分而待之。
很简单,北辽和西夏不是一块来的吗?那好,我们一块接待。不是要求都一样嘛,很好,那就需要一起谈。
北辽内乱,并非国朝可控制的,所以,什么时候谈,最后谈成怎样,会是怎样的结局,谁又能说定呢?
过一天算一天……这就是国朝对外的宗旨。
依赵曦的本意,应该是趁这机会,分而待之。控制北辽使团,与西夏单独谈判,直接拒绝不合理要求,逼迫西夏,然后……
可,国朝恐战呀!
时间还是有些紧。比如军卒调动,将帅任命,以及一些军备的筹备仓促……想了想,赵曦还是没反驳。
也罢,有这样的间隙,自己也能多做些准备。
至于西夏使团……适当的可以挑动一些怒火。
寅时刚到,位于光化坊的都亭驿,以及位于惠宁坊的都亭西驿,同时被护卫营和禁军围了起来。
光化坊的都亭驿,是专门接待北辽使臣的驿馆,而惠宁坊的都亭西驿,则是为西夏使臣准备的。
在同一时间,天还没亮,两个驿馆都被军卒围起来了。
当曹霖率领军卒赶到都亭驿时,驿馆内部杀声震天……
五百人包围一个驿馆,几乎差不多能到五步一岗了。护卫营军卒根本不用命令,很快各自找到了有利位置,便于擒拿和观察的位置。
还真有人逃出来了……
好好的在里面自相残杀不好吗?非得找麻烦!
“止步!接朝廷诏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驿馆!”
“吾乃佐使萧留哥,有重大事件禀报宋国朝廷。”
重大事件?切!不就是让国朝介入尔等的内讧吗?谁傻呀?
北辽内乱,具体情况不清楚,国朝怎可能随便掺和?
“回萧佐使,尔等辽朝如何,国朝无权干涉。朝廷诏令,吾等只保全都亭驿不被攻击……”
这借口很烂,可真没更合适的。
“将军,确有重大事件告知宋……”
“砰……”
听王中正传话的意思,太子殿下好像是要求都亭驿的打斗不得殃及国朝。
当看到另外有人飞奔过去,要砍杀这位佐使时,曹霖毫不犹豫的就开枪了。
反正他们是内讧,多死一两个也没人在意。
再说了,自己这算是救了那个佐使一命吧?实在不行就一块干掉算了……
曹霖端着枪,一步一步的向这位佐使靠近……
对方已经傻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响吓的。
听闻过宋国有什么火枪火炮,没想到毙掉一个人居然如此简单。
“将……将军,吾乃大辽后族萧留哥。耶律重元谋反,正使袭杀使臣,望宋国朝廷解救吾等……”
救是不可能的,逃出来看管起来倒是可以。
曹霖没回应,只是招了招手,便有军卒过来,连扶带架的把这位给带走了。
朝廷已经安排专门的文官来打嘴战,这不是曹霖该考虑的,他就希望,能有跑出来的人,对己方攻击……那样可以见识一下北辽军卒的能耐。
而都亭西驿,却是另一番景象。
北辽内乱,西夏的使臣并不知晓,还跟往常一样,等待着接伴使的到来……
“吴正使,驿馆被宋军包围……”
“包围?”
“确实如此,驿馆周围全是宋军。虽不曾进入驿馆,也未曾骚扰吾等使臣,但确实是包围之势。”
“着人邀请大辽正使。”
仅凭大夏之力,若想从宋国拿到羊毛纺织工艺,吴宗也知道不可能。
“禀正使,已遣人去过。都亭驿同样被宋军包围,还是传闻中的东宫护卫营。且,辽朝似有大事发生,都亭驿内混乱,宋军不许吾等入内!”
吴宗有点乱,脑子乱了。还没搞懂宋军包围驿馆的状况,这时候怎么辽使又乱了?
摆摆手,先让人下去了。
现在好像唯有等宋国的接伴使了。
韩琦着令包围都亭西驿有点多余,根本就没有任何指令,只是单纯的在驿馆周围加派了兵力,对于整个西夏的使臣,没有任何限制。
不是把西夏使臣搞糊涂了,就是值守的禁军也糊涂。
“回正使,宋国馆伴使未到……”
不知道是第多少遍了,一次一次的问,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正使,市井传言,辽朝皇太叔谋反,导致辽朝使团自相残杀。宋军为避免打斗波及百姓,方才增派了看守驿馆的军卒。”
辽朝内乱?这一刻,吴宗知道,这一次逼迫宋国的事,怕是要黄了。
辽朝皇太叔谋朝篡位的心思,应该说除了辽帝,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就是大夏也知道这事迟早要发生。
没想到,却在一同逼迫宋国时起事了。
如今,辽朝的力量已经借不到了,如何能让宋国交出羊毛纺织工艺,完成朝廷这次遣使的目的,是吴宗需要考虑的。
第二九二章 那就备战吧
吴宗一直压着性子,等到后晌,宋国的馆伴使依然没到。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天。吴宗再也忍不住了……
“如此怠慢大夏使臣,吾大夏精骑三十万,十五日可达汴梁!”
吴宗没想到自己都找到鸿胪寺了,仍然没人搭理。实在憋屈,忍不住喊两声吓唬吓唬人。
“何人如此狂妄?吾大宋百万军卒,同样可用三十日攻下贺兰山巢穴!”
很强硬的对答!
高宜作为第三个被任命的馆伴使,是在分而待之以后才被朝廷任命的。
而接任以后,他能做的,就是每天在鸿胪寺点卯,然后等待朝廷议定对待辽夏双方的不同政策。
而今日,北辽的信息反馈回来了。
涅鲁古(耶律重元之子)于滦河行在行刺北辽帝王之事,已经被平息。
同时,北辽敦睦宫使耶律良与北辽南院使耶律仁先,以及枢密院事耶律乙辛,率宿卫数千已逼近耶律重元领地……
也就是意味着,耶律重元刺杀辽帝未成,很有可能形成北辽内乱。毕竟,耶律重元作为皇太叔,又是北辽兵马大元帅,多年经营,不可能在皮室军中没有自己的力量,更何况他拥有仅次于北辽帝王的斡鲁朵(宫分军)数量。
就在今日,朝堂相公已经拟订,对待北辽采取置之不理,用太子殿下的说辞叫冷处理。也就是看管好北辽使团,供养其吃喝,不容许任何人离开都亭驿。
对待西夏嘛,朝廷决定以强硬的态度待之。
也就是说,跟西夏使臣对话,可以怎样痛快怎样来。
高宜是第三任,前两任因何原因被贬,他是清楚的。严格说,以往都是这样做的,都是国朝舍去一定的利益,来安抚辽夏使臣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未曾出现过辽夏要求统一的情形。
而这一次,接连两个接伴使都因遵循往日的做法而被朝廷贬斥,所以,他自己也忐忑。
在接到朝廷明确的说法时,他也就没什么忌讳了,本来憋屈太久了,也就有怒气,见西夏使臣居然在鸿胪寺大言不惭,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下落了下风。
“吾乃大夏正使吴宗!汝又为何人?”
“很不幸!吴正使,吾乃大宋馆伴使高宜。”
“哼!高使,可敢为汝之所言背书?”
“吴正使,汝所言可代表西夏国王之意?”
得!这应该叫非正式会谈,结果一开始就是针锋相对了。
西夏武士很暴躁,可在国朝都城,即便是火气很大,也没人傻到拔刀行凶的地步。
鸿胪寺的官员很忐忑,毕竟是在自家门口,也强撑着脊背没塌了。
就这样,双方就在鸿胪寺的公廨这样瞪着……
走了,西夏的使臣走了。高宜感觉自己身体都空了,一下子散了的感觉。
不一样,虽然这是在自家门口,可鸿胪寺可没有什么悍卒,除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吏,就是一些摆设一样的厢军。
而西夏的正使,带着的可是真正的西夏武士……
“快!吾要到政事堂!”
他虽然嘴上爽快了,心里却是一点谱没有。如果因为自己这番言论,挑起与西夏的战争……恐怕到时候自己的下场,还没有前两任好看。
这就是国朝的现状!
这些话没一句过分的,可对于国朝的臣工来言,这已经算相当强硬了。
一直以来,国朝在接待使臣时,都是以谦恭和委婉为手段,以不招惹使臣为目的。
如今,他高宜却是让使臣带着怒火走了,高宜摸不准下一步该咋办。
北辽各种信息的反馈,让朝廷这几天也有些繁忙了。
朝廷必须针对各种信息,做出正确恰当的反应。其实,真正思虑的是……如何借国朝内乱这档口,国朝能谋取到怎样的利益。
政事堂的相公,都整齐的集中在垂拱殿,商议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赵曦很清楚,现在国朝对北辽,能用的也只有都亭驿的那些属于耶律重元一方的使臣,这也只是谄媚讨好的工具而已。
虽然有对待谋反态度一致的借口,可在赵曦心里,还是有点谄媚的意思。
之所以供养着吃喝,就是想等着北辽内乱平息之后,以这些人作为礼物,送给北辽胜出的一方,以此换来北方边境继续承平。
很苦涩,却是这时候最适宜的做法。
“禀官家,诸位相公,西夏接伴使高宜求见。”
高宜跑到政事堂,知道了相公们在垂拱殿集议,便没停留,直接到了垂拱殿。
趁着官家与相公们都在,自己把实情陈述一遍,至于结果……随便吧。
“而后吴宗拂袖而去?”
“回富相,确实拂袖而去!”
“汝且回去吧,该怎样行使职责就继续怎样做。无妨!”
这就算完了?高宜有些愣。本以为自己会被训斥的,毕竟自庆历年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对待辽夏使臣的先例。
结果,自己把实情陈述了,相公们就这么轻易的把自己放过了。
关键是,他居然从太子殿下的眼里看到了赞许……什么情况?
“殿下,恐怕计划需要提前了。”
“富相,高宜之言有理,也是外交时正确的措辞。至于吗?”
赵曦没觉得高宜的话有什么不妥,甚至谈不上解气。
“殿下有所不知,自庆历年……”
“自好水川之役以后,朝廷在对待西夏使臣时,未尝如此针锋相对过。即便不谐,言辞也是委婉。”
“如今高宜之言,虽无不妥,可对于西贼而言,恐以为是侮辱。况,李谅诈反复无常,秉性极似其父。”
“自其亲政以来,使臣不绝,但边境骚扰也从未断绝。李谅诈很有可能以此作为借口,从而对国朝边境骚扰。”
这本来是富弼的说辞,他的提法是自庆历年以来,结果被韩琦抢了话头,直接说成自好水川以来……
好水川之战,还是韩琦他一生过不去的心结,其他人真没法提。
所以,他自己提了。
“相公们以为,西夏会因为使臣一两句斗嘴的话,而挑起战争吗?”
“殿下,这会成为事实。”
没有战争,赵曦一直没顾上关注辽夏,对于辽夏的了解,还真比不上朝堂臣工。
如果真如相公们所言……那就备战呗!
相比赵曦的谋划,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
第二九三章 再加点份量
都亭驿是不用去了,朝廷已经不认同北辽使团了。可都亭西驿还得去。
高宜作为馆伴使,职责范围的事,他还得做。
相公们说了,自己还得履行职责。至于歉意,高宜没有,垂拱殿没被呵斥,他好像明白该怎样对待西夏使臣了。
高宜姓高,攀一攀也能攀到太子妃一族,只是早出五服了。
这些年自己走窜的勤快,自己又是进士出身,高家倒也算是认了这门亲。
对于去都亭西驿接见西夏使臣,他心里不踏实。
那都是些蛮夷,朝廷这次又不准备妥协,真要是一两句不合口,在都亭西驿,自己被那些蛮夷伤着了,乃至砍杀了,就不划算了。
馆伴使是有武卒陪伴的,可对国朝禁军这些军卒,他是真不放心。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高敬贤。一族的,算起来自己算是高敬贤的兄长,也曾有几次饮宴。
若是能从护卫营借几个军卒就好了……护卫营军卒的实力,在整个国朝,那是声名鹊起众所周知的厉害。
“兄长,非敬贤不应此事。护卫营一军卒调动,相当于国朝一都禁军的调动。而护卫营出兵,唯有太子殿下手令……”
高敬贤还真有意是都亭西驿转转。马上就要动真格的了,提前了解一下西夏武士的能耐,还是有意义的。
只是这不是禁军,是护卫营。禁军里,那怕你就是借走一都的军卒,也没人说三道四。
而护卫营,若胆敢私用一人,那也是重罪,很有可能被踢出护卫营,剥去所有职衔……
“兄长,稍等。今日殿下在护卫营,待吾问过之后,再给兄长回复。”
高敬贤总觉得这是一个了解西夏武士的好机会……其实只是他不了解,他没在西军服役过。
对于许多护卫营军卒而言,对西夏武士很了解。
“你是说那个馆伴使高宜,是族兄?想从护卫营借兵护卫他去都亭西驿?”
赵曦好像没听滔娘说过这人,高家居然还有进士出身的文臣?
“算是族兄,近些年才上门相认的。”
这就对了,原来是攀亲的。赵曦理解,不说有滔娘,就说高家原来的门槛,有人攀亲也正常。
只是这借兵……
“高指挥使,护卫营纪律难不成你忘记了?还是说我吕公著执行不严?”
在护卫营,教导的职责是管条例和条令的,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了,护卫营已经把条令条例浸入骨髓,根本就没有什么违反条例的。
私自调动护卫营军卒,别说他高敬贤,就是太子妃亲爹,亲国舅来了,吕公著也敢依照护卫营条例处置。
高敬贤有这想法,就是条令条例他没当回事!
“等等……诲叔,相公们认为,高宜所言:百万军卒踏破贺兰山,在西夏而言就算是侮辱,可真如此?”
高敬贤这应该没算违规,是请示。赵曦也不是偏袒,事实如此。
“殿下,据公著所知,自庆历年始,国朝对待辽夏使臣,未尝有言及兵事者。至于高宜所言,以及夏使吴宗如何转述,西夏王李谅诈又如何应对。公著不知。”
吕公著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护卫营工坊,包括内苑工坊,已经开始大批量制作睡袋和压缩饼干了,也就是说,太子殿下已经在备战了。
若是高宜之言不能激怒夏使,或者说夏使转述委婉,都可能导致一切备战白废……想让国朝挑起征战,会被朝堂喷死的。
确实如此,赵曦确实是觉得高宜那几句话不够,得增加些份量。
如今,京兆府、秦风路的轨道已几近贯通,除了河东路还有些差距,与西夏交界的运兵基础,已经具备。
自己这边又加紧了相关军备的补充。
另外,针对西夏粮食和羊毛交易方案,赵曦也着令薛向发动了。
甚至赵曦都已经跟韩琦商量好了调兵策略……这一次准备将新军全数调动,搭配西军与西夏玩一次大的。
并且,事先富弼已经配合着老爹,完成了整个对西夏作战的任职布局。
这事还真不能脱了,必须得促成。
如今,派护卫营军卒,装扮成高宜护卫,进入都亭西驿……或许真是个好机会。
“这样,挑选擅长搏击者五十名,随接伴使进出都亭西驿。不过有个任务必须完成。”
“在西夏使臣离开汴梁之前,尔等必须完成对西夏使团的一次侮辱,那种结死仇的侮辱。”
“具体做法不管,此任务必须完成。另外,告知高宜,若因此出事,由护卫营兜着。”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护卫营的事了,这是涉及朝廷对外方略的事。
赵曦这边安排完,便出了护卫营地。
今日休沐,没有奏对,就是老爹都歇着了。可这事,赵曦觉得需要跟富弼、韩琦之流通个气……不能最后让高宜背锅,好歹也算滔娘的宗亲。
护卫营有专门的接待外人区域,高宜在这等着。等多久都无所谓,只要能带着护卫营军卒就行……这应该是整个国朝的头一份吧?想想都美。
那是太子殿下的辇架?怎么出去了?那堂弟还能不能奏请到太子殿下?
“兄长……”
“贤弟,那是……”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另外,太子殿下恩准我带人随你进出都亭西驿。但有一点,除了斗嘴刨纸堆,其他所有的事将由我做主。”
高敬贤去头掐尾,直接省事了,干脆把整个对待西夏使臣的方向掌握都拿过来了。
太子殿下着急离开,吕公著还是把其中利害关系跟他说清了,最终甚至连种谊和折可行都宁愿做个军卒参与进去。
这也是曹霖在都亭驿守着,否则怕是护卫营四个指挥使会全数到场……这层次还真不是自己这个族兄能拿捏的。
国朝武将面对文臣,从来不会有这种觉悟,但护卫营不同,不说高敬贤的本官品级要高过高宜,就是东宫护卫营的名头,也不是高宜可以使唤的。
护卫营,乃至护卫营训练的新军军卒,都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是赵曦的条令条例中有意培养的。
军伍,就该有军伍的骄傲,有他该有的自豪,这是国朝臣民脊梁的体现。
第二九四章 战争与需求
高宜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姓氏,就放下士大夫的身段,去高家去攀亲。
这位族弟,进去这一阵,回来后连对待自己的态度都提高了。高宜知道,这应该是太子殿下的指示……
“贤弟,馆伴使职责恕兄长不能放弃!”
好歹是文臣,该有矜持,他还是得维护着,指不定哪天就传出去了。
他可不知道护卫营的保密条例有多严格,甚至连护卫营的家眷都需要遵守保密条例的。
“可!兄长,小弟自是不敢染指馆伴使职责,但除此之外,必须由我做主。否则这事没得谈。”
有这样一个显摆的机会,高宜自然不舍得丢开。再说了,朝廷定下的方略,似乎与以往大不同……
可惜,当高敬贤带着五十名着禁军装束的军卒出来时,高宜才知道,所谓的显摆机会,纯粹就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想想也是,东宫护卫营,整个国朝都知道是太子殿下亲军,又如何是他一个六品的馆伴使可以借用的。
只是……这事怕是最后不会那么简单!
毕竟是执宰,居汴梁不易这话,放富弼身上不合适。
先不说他老岳丈就曾是相公,就说他这些年,有意无意的掺和了赵曦的营生,就注定了日子不会清苦。
更别说执宰们的居所都是朝廷提供的宅院。
赵曦是先回东宫换乘了马车才出来的,他的辇架太扎眼了。
另外,他还在内苑跟老爹把想法也谈了。
否则这太子殿下私下拜见相公,还指不定被传成啥样。
“我家相公不在!”
王中正刚扣了府门,就被富家的门阍给顶回来了。
什么玩意儿?连禀报都不去禀报,真当自己是七品官了!
真是殿下不让露身份……你一个门阍,说出来吓死你!
可自己连个门都叫不开,还让太子殿下等着,这让王中正感觉很没面子。
“中正,亮牌子吧!一点也不懂的变通。掩藏身份,都到了富相家门口,你掩藏个屁呀?”
赵曦看门厅这情形,就知道被拦下了。
“殿下……”
国朝可没有哪位相公会到门口迎接太子殿下的,能降阶相迎算是不错了,甚至还是先施礼了……
“富相,这门不好进啊……”
赵曦是调侃,富弼却没有真当回事。
“士人应思国事,富弼不设终南捷径。”
这老富…应该不是做给自己看的。其实赵曦很理解,特别是对于底层的官员,能在相公家混个脸熟,基本上擢升有望。
这很正常。
国朝官员千千万,官家和相公能记住几个?
有了合适的差遣,脑子里能想起来的人,要不就是那种能干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比如王介甫,比如历届科举的前三甲,比如在特定方面声名鹊起的。
还有就是熟悉的,这种熟悉,除了亲属,剩下的途径,就是拜访混脸熟的了。
富弼将赵曦迎到书房,书房里还有一人,正悠闲的饮茶,还是学赵曦那种清泡的饮茶法。
赵曦进来,韩琦也只是欠了欠身……
不是主人,就没有迎宾的讲究。
太祖设计的这种带翅的帽子,实在没任何意义。能看得住朝堂上交头接耳,看不住背地里拜访交流。
赵曦没在意,在意也没办法。
不管富弼和韩琦,原本是在谈风月,还是论国事,在赵曦到来时,都停了话题,就等着赵曦吭气。
毕竟,太子殿下很少有私下走访臣工的先例,非紧急不可能有如此作为。
怎么说呢,当赵曦把来意说完,富弼和韩琦倍感受用。
这是琐事,也是太子殿下份内的,说与不说在太子殿下。
同时,这也是国事,涉及到两国外交事宜。
琐事和国事的界限,就在于太子殿下是否将此事摆在台面上。
就现在既定的对西夏策略,军卒因何冲突,都不会影响到既定策略的改变。
甚至太子殿下应该有了所有意外的处置方案。之所以微服私访富家,只有一点,就是表态,表明在对待西夏方略上的坦诚。
这就是让富弼和韩琦受用的原因。
接下来就是宾主尽欢了。
“战争其实是治政的延续,或者说是治政的手段。治政的终极目标是国泰民安安居乐业,要达到这一目标,就必须做到外无患,内无忧。”
话题由对夏方略说起,自然就会说到战争。
赵曦很不认同现时对战争的理解,或者说赵曦对战争的理解已经根深蒂固了。
对于富弼和韩琦所阐述的西夏反叛,以及燕云十六州对国朝防御的重要性等等,都不太认同。
在赵曦看来,这些观点的视界都很狭隘。
“富相,韩相,所谓边患的定义,对于边州的民生这点众所共知,曦也就不多言。曦想跟两位交流的是另外一种边患,或者说另外一种治政需求。”
“自古,每当中原分裂时,总有志士为大一统而努力。或许可以用尚武来定义,可曦认为,更多的是治政的需求。”
“抛开边疆安全需求,从治政而言。说易货之需,汉唐时航运不发达,西蕃与华夏之交易,依赖于陆路,这就需要有一条畅通的易货通道。”
“倘若一条商道上势力繁乱,就意味着断绝了这条商道。是故,才会有大一统的需求。”
“再说民生之需。黄河泛滥,一直是国朝,乃至历朝历代治理的难题。”
“偏偏治水是最需要整体考量的课题。治水是流域治理,而不是分段治理。”
“上游水患,下游受灾,上游治理,下游受益。这样的结果,就造成一条河的流域范围,有大一统的需求。”
“另外还有一种物产之需。如今国朝有羊毛纺织,这就对羊毛有了需求,大一统和分属各国的利弊是显而易见的。”
“更别说由于轨道的普及,炼铁炼钢以及石炭的需求大幅提高。而从现时发现的矿藏而言,东南匮乏而西北丰富。”
赵曦是早就想跟人扯扯这些想法了,国朝固有的观念是:除了国朝,其他地方都是荒野之地。
这或许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说辞,但更多的是见识和认知上的问题。
赵曦的接触面决定了他的观点很难广为人知,就现在,也只是在整个护卫营里灌输。
而富弼和韩琦不同,他们若是能接受这种观点,也就意味有在整个国朝普遍认同的可能。
第二九五章 约斗
每一次跟太子殿下这样闲谈,都会有些收获。
而这一次太子殿下的观点更是他俩沉思。
国朝恐战,有屡战屡败的原因,同样也有无利可图的观点在支撑。
而太子殿下的陈述,却让富弼和韩琦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原来,还可以这样看战争的。
整个国朝对战争的认识,就是劳民伤财损兵折将,从来没有过从治政考虑过。
赵曦习惯用直白的话来阐述道理,所说的这些也真的不难理解。而且,已经有事实证明了他的正确。
一次南征,国朝缺铜和粮食需求同时解决了。而自安南以南,增加了十数个藩属国。
也是因为南征,国朝衍生了诸多的产业,税入更是逐年增加。
战争是治政的延续,或许说战争的终极目标是治政更合适。
在赵曦跟富弼韩琦扯淡时,高宜也带着五十名护卫营军卒到了都亭西驿。
馆伴使,得整日陪着,那怕是朝堂休沐,他也得陪着使臣游玩乃至饮宴。
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这次不同了。
第一次接触就是针锋相对的,哪还有携同游玩的心情?
但馆伴使的职责,高宜又不得不在形式上完成。
有一点可以保证,毕竟是在自家都城里,不存在冷遇。
高宜心里有谱,也没想着气氛能和谐。
所以……馆伴使跟西夏的使臣,就跟小两口生气一般,面对面坐在都亭西驿的厅堂里瞪眼。
看来很不痛快呀。
“这等军卒,大言不惭攻破贺兰山?哼!”
“一样一样,尔等也就能因国事互访来汴梁一次。要不出去多看看?机会可不多。”
还是不习惯太强硬,面对西夏使臣针对军卒的言论,高宜并没有顺杆子爬,然后挑起争斗。含含糊糊的绕过去了……
这不是禁军军卒,护卫营军卒……那都是宝,他可不敢拿这些军卒斗气。
“高使,尔曾言百万军卒可抵我大夏贺兰山……”
“吴正使,尔也曾言,三十万骑士可进我汴梁城……”
不就是斗嘴嘛?这个高宜不怵。
关于军卒的斗嘴最终还是会归到军卒战力上。双方往来还没几句,终于还是斗上气了。
“哼!尔等军卒可敢跟我大夏武士比斗?”
这……这个他高宜真不敢应了。这不是禁军,他能做了禁军的主,即便就是伤了死了,他是文臣,也不会有多大责任,可这是太子亲军呀!
早知道还不如带着禁军来。毕竟这西夏的使臣,在自家汴梁,就是有气也不可能随意斩杀自己。这不,只是说到比斗了。
自己还是胆子小了,结果话逼到这份上,让自己为难了。
“汴梁是都城……”
“都亭驿也在都城!”
这话赶话的,都亭驿前两天杀声震天,都知道的。高宜不得不去看自己的那个堂弟……咦?有门,看这意思是可以约斗吗。
“不知吴使欲如何比斗?”
“生死不论!”
得!这事自己做不了主。
高宜在沉浸,似乎在考虑如何应对,其实是在等高敬贤吭气。
可惜,高敬贤没吭气,没法吭气,这是文臣的场子,基本的规矩他还是得遵守……不能让西夏使臣觉得国朝没规矩。
高敬贤本来已经跟族兄说好了,有些事得自己做主。本以为得有个几天的胡搅蛮缠,才可能上升到约斗的地步。没想到这才第一天……
早知道提前约定商量一下来。
殿下要求侮辱对方,或者说给西夏使臣的怒火加点料。
现在倒是个合适的机会,问题是没法言明呀。
“吴正使,出使我朝,所带军卒归汝指挥。而吾乃馆伴使,军卒属于临时差遣,并不归鸿胪寺所辖……”
“不敢?哈哈哈哈……不敢就是不敢,找什么借口?三十万骑士足可以踏破汴梁城门!”
“吴吾大宋非蛮夷,文武如何统辖自有规矩!”
要说斗嘴,国朝的文臣绝对以一敌十。
这三言两语,不但还保持着相对的强硬态度,还留足了回旋的余地,同时还不忘表达一下对对方的鄙夷。
翻来覆去的绕,尽费点口舌了,高宜越这样含糊,对方越是咄咄逼人,句句不离比斗。
“贤弟,可真同意比斗?”
“可,不过在咱们都城,得按咱的规矩来。兄长,明日若对方仍句句不离比斗,可勉为其难允了,记住,一定是勉为其难的应了。”
“就以都亭西驿为界,将双方军卒各五十名置于都亭西驿内,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停战。”
还别说,今日这样胡搅蛮缠,会给对方传递一种胆怯的意思……
兵者,诡道也。只要能有效杀伤敌方,就应该选择有利于己方的条件。
护卫营的教化就是这样,而高宜今天的斗嘴也恰好围绕着都亭西驿……
赵曦知道了,也同意了。护卫营军卒是宝,不仅对他,对整个国朝都是宝。
若说是野战,护卫营未必是西夏骑兵的对手,若是局限在都亭西驿内部……那就是另外一方景象了。
都亭西驿的驿官都歇工了,因为从明日起,整个都亭西驿将作为比斗场,或者说战场更合适,因为比斗是不论生死。
西夏人可能习惯了在野地里居住,或许是对国朝不放心。就是从驿馆搬出来,也没有舍得离开都亭西驿周围,还是散开了围着转悠…~还真没傻人。
这样的比斗,本来就限制了他们作为骑兵的优势,自然得防备着再被宋人给阴了。
比斗是以三日为限,范围就在都亭西驿以内。
宋国的都亭西驿,说白了就是大夏的专门驿馆,整个都亭西驿什么样,每一位来过宋国的大夏武士,没有不熟悉的,甚至比宋国的军卒还熟悉。
也就是说,没了骑兵的优势,他们大夏武士在地利上不吃亏。
明日才比斗,今日,大夏的武士已经在比斗场地内了……
“明日比斗,我只重申一点:这不是表现个人勇武的时候,必须遵循团队作战的宗旨。”
“另外提一点,三日,最终决定胜负的关键有可能是食物。干粮带足,而进入驿馆的第一要务是要毁掉驿馆的所有储粮!”
在驿馆里作战,护卫营应该算是扬长避短了,胜是肯定的。赵曦不仅要求赢下来,还要求他们必须赢得漂亮。
第二九六章 扬长避短
护卫营的名声有,促成护卫营有偌大名声的却是国朝的禁军和安南。
国朝对于辽夏的恐惧,不仅存在于朝堂,整个黎民都对辽夏恐惧。
当听说护卫营要跟西夏武士比斗时,不管是朝臣还是黎民,在渴望胜利和担心失败的情绪下,都投入了极大的关注。
还只是寅时,都亭西驿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人。从花腿闲汉,到商贾名流,从脚夫苦力,到士子官员,甚至包括相国寺的僧侣和樊楼的小娘子……
“为何太子殿下未到?胜在握还是不忍见护卫营军卒拼杀?”
欧阳修时隔多年再次进入中枢,但有些内情他并不知晓。
这都亭西驿附近的酒楼里,富弼、韩琦、曾公亮,包括身体有些不妥的包拯都在,却没见太子殿下,欧阳修有些奇怪。
多少次,凡跟东宫或者护卫营有关的事件,太子殿下都会亲临现场的。今日居然未到?
“约斗以三日为期。今日看不到任何结果……”
“我等又何苦在此守着?”
确实是,为何他们都在这个时刻就守在这里?
国朝对战西夏,具体战绩如何,在座的每一位,心里都清楚。
此事,之所以丢开公务,全部集中在这里……是怀着期盼而来的。
他们没有太子殿下对护卫营的了解程度,无法知晓在对战时的实力和方略。
这些相公们跟黎民是一样的,一样有忐忑,一样有期望。
“都亭西驿属于专门为西夏使臣所设,抛去往来国朝多次的使臣,即便是那些武卒,对于都亭西驿的熟悉也远远超过了护卫营。”
“稚圭所言极是。且,从昨日约斗成立,西夏武士未曾出驿馆,如今形成了西夏为守,护卫营为攻方的态势。”
富弼和韩琦的这番话,也算是解释了为何他们要守在这里的原因。同时,整个气氛也有些凝重。
在北辽内乱之时,朝廷对辽夏分而待之的方略,已经算是在政事堂达成了共识。
鉴于李谅诈反复无常的特性,这一次,朝廷已经在筹备对西夏的一场大战,相关征战的前期工作已经逐步推进……这也是太子殿下、护卫营、新军这些年的成效,让诸位升起了某些念想。
可,一旦这次约斗惨败,别说是朝臣,就是他们政事堂的相公,也不敢保还有勇气赞同对夏作战。
这已经不单纯是简单的约斗,是左右近段朝廷工作重点和方向的节点……
“太子殿下为何答应约斗?”
欧阳修有点恼怒!这般涉及广泛的事件,应该放在朝堂上议定,那怕是由政事堂商定也可以。
人多计长,商议时应该能考虑到约斗的各种后果和影响。可现在……
“永叔,此事太子殿下征求过彦国和我的意见。多方考虑,还是同意了本次约斗。”
“西夏叫嚣约斗,若退而避之,虽可以避免大战之前失败的影响,可在军伍中会滋生怯战情绪。”
欧阳修翻了翻眼,很明显是不太赞同韩琦的说辞,可已经这时候了,又是太子殿下和东西两府主官商定的,也真不能再多言。
快卯时了,都亭西驿的大门开了,就是在对面酒楼的富弼等人,也能看得清大门内的情形。
五十名西夏武士,全副武装,标准的防守阵型……把整个都亭西驿的大门堵死了。
按照约斗,场地为都亭西驿以内,也就是说,只要踏入驿馆的大门,就算是进入了战场。
西夏武士,没准备给护卫营留一丝余地,直接想在护卫营进入驿馆大门时,就开始厮杀……
以有备战无备!唉……胜算不大呀。
那怕是护卫营装备精良,个人技战术优秀,驿馆门庭就那么大,在进入驿馆的一瞬间,对于西夏武士而言,一直是以多打少。
“彦国、稚圭,这就是尔等赞同的约斗?”
欧阳修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个护卫营倒在驿馆门庭的景象!
护卫营军卒的战力,这些年不管是对外作战,还是对内平乱,不说跟辽夏的对比,单从国朝内部而言,绝对是最优秀的军卒。
就这么,在太子殿下和两位相公的草率决定下,还没有来得及施展,就要被残杀了,
“永叔,莫急,且看下去………”
曾公亮不算知兵事的相公,但要说对火器的了解,满朝堂也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明仲……”
“如此集中的阵型,别说五十名,就是一百名西夏武士,也不够承受一颗火药弹的杀伤力!”
也是呀!都还是被惯性思维束缚了。
高宜来了,坐着符合朝廷六品规格的新式马车,踢踏踢踏的,慢悠悠的来了。
他身边还是五十名军卒……
高宜在驿馆的大门前下了马车,探头朝门内看了看,然后退回来,跟西夏那个叫吴宗的正使,面对面站着。
“卯时已到,高使可令尔等军卒进入了。”
吴宗瞄几眼驿馆的大门,再扭头看看这些宋军军卒……三日吗?嘿嘿,真不用,半日就可以结束了。
他不信由五十名大夏武士守着的驿馆大门,会被五十名宋军军卒攻破。
即便是攻破,也不会影响约斗的胜负。
“吴正使,我大宋军卒已经进去了!”
“什么?”
“莫惊慌。约斗并未规定必须由驿馆大门进入,就如没有约定尔等可以从昨日就守在驿馆一般。”
高宜这时候的感觉特拽!虽然这不是自己定下的策略,可由自己当着西夏使臣面说出来,他都能找到是自己拟定的感觉。
吴宗要上前……最起码得告知那些军卒,宋**卒已经在里面了。
“吴正使,莫非你也是参战的军卒?”
就在这时候……不需要在多嘴了,也就是卯时刚过,也正是约斗开始的时间。
驿馆的西北方,突然就冒起了浓烟……
“那是驿馆的厨房,以及粮食储备之处。护卫营军卒……”
不用说了,酒楼里在座的都是明白人。
这时候,就连欧阳修都看到了赢下来的希望。
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声东击西……别看只是一个进入驿馆的环节,就这么一个细节,运用了许多兵者诡道。
三日约斗,可在开始之时,护卫营军卒就直接毁掉了粮食……
第二九七章 躲猫猫
粮草对于作战的意义是每一个军卒都清楚的,甚至可以扩张到一般百姓……都知道粮草的重大意义。
而按照约定,都亭西驿内为战场,三日为期,凡出驿馆者即判定为死亡。
西夏尚武,武卒有属于武卒的骄傲,在战死和苟且偷生面前,西夏的武士更多的会选择战死。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国朝的禁军远远不如……因为的军卒没有荣誉感。
除了护卫营所训练的新军。
而东宫护卫营,则是懂的维护荣誉的诸多变通。
就比如现在,组织五十名军卒从正门突进,确实很有血性。可在不暴露火药弹的前提下,这样的血性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
所以,护卫营在一开始就没准备突进。
应该说,在昨日凌晨,护卫营已经潜入了驿馆,若是真的战争,这时候早将西夏武士解决完了。只因为这是约斗,才不得不熬到约定的时间发动。
这一发动,首先就让整个西夏武士的心乱了……饿三天呀,到最后一天,谁还有力气战斗?
所以在看到粮食被焚烧的第一时间,所有西夏武士便嗷嗷叫着冲向了西北方……
“这是……?”
当西夏武士离开驿馆大门不一会儿,可能西夏武士还没到粮食储备之处,护卫营的军卒却出现在了驿馆的大门口,还对着外面挥手……
一时间,整个围观的百姓们,开始欢呼起来,欢呼声真可以用震天来形容。
这开局的第一层,算是国朝的军卒赢了,最起码从气势上是赢下了。
吴宗叽哩哇啦的喊叫,是在喊那些已经离开的西夏武士回来,至于那些着急吃食的军卒能不能听到,那就说不准了。
护卫营军卒也没有太过分的玩,呲牙咧嘴的逗了几下,便迅速离开了,似乎他们并没有把这次约斗看的有多重,像是来玩乐一般。
偏偏护卫营军卒离开刚一阵,西夏武士又回来了……
“哈哈哈……”
这时候不仅是围观的百姓们放声大笑,就是连坐在酒楼的相公们也不仅莞尔……这是在躲猫猫吗?
“游击战术,此乃太子殿下曾提及的游击战术。在某看来,甚至可引申为谋略。”
“还记得弼与太子闲聊时,太子殿下提到的十六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护卫营军卒也深喑其中精髓。”
估计赵曦这时候在这,也想不起来自己曾跟富弼说到过这些。
反正是哪说哪了,赵曦有时候跟富弼闲聊时有些得意忘形。这也是鉴于对富弼人品的信任。
“太子尚武?”
得!富弼的话音刚落,欧阳修就这般问话了。
“永叔,给太子殿下授课,已经脱开了纯粹的教授模式。我等这些年一直就是奏对形式的授课。”
“期间会涉及到国朝的诸多事务,从民生到政务,从教化到军备,方方面面的策问,都在各种各样的奏对中完成教化。”
“文武并举,张弛有道,才是一个具有中兴大宋的千古帝王之质。从太子殿下的表现,无明显尚武,也不绝对崇文,倒是二者兼而有之,令吾等欣慰。”
富弼也感觉自己失言了,将本该属于哪说哪了的闲谈内容,与相公中说出来了。
可自己又不得不承认,在多少次的闲聊中,太子殿下的某些观念,还是在自己心中扎根了。
就比如他这一番像是圆话的陈述,这几乎纯粹是太子殿下的理论。
或许,这样的场景,才是赵曦最希望的。
“这西夏武士何意?”
思量富弼的话,可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驿馆的大门。
“不明白,似乎是在叫他们的正使。”
“差人过去问问……”
还能怎样?西夏武士这时候站在大门口,把吴宗叫过去问,问宋国的军卒是不是都已经跑掉了……
五十名西夏武士,在驿馆里兜了一大圈,最终一个宋军军卒也没见。
见过了太多宋军军卒逃跑的故事,所以以为跟他们交战的宋军也都逃出来了。
很显然没有。整个驿馆的围墙,被西夏的使臣军卒,还有大宋的驿馆官吏,几乎三五步就两人的守着。别说是一个人,就是跑出来一只老鼠,也会被人逮着的。
咒骂了一阵胆小鬼和懦夫,他们不得不转身再返回去搜索。
在制定方略上,双方都会尽量避免落单,任何一方都想在小范围内形成以多打少。
可惜,都亭西驿不是一家一户的院子,论规模,是可以容纳西夏使团三五百人吃马嚼的大驿馆。
像西夏武士这般,五十人堆一起,那怕就是挨个屋子搜,那也是搜不到的。
护卫营都是些啥人?又都接受了哪些训练?更何况还在太子殿下的率领下,玩过几次这种把敌方搞晕的战术。
你们搜东厢,我们藏西厢,你们搜后院,我们躲南房,反正才第一天,就当溜腿了。
曹霖几个不是不敢跟西夏武士正面对战,而是不能。
从个人技战术而言,护卫营不怵西夏武士,那怕是西夏的铁鹞子,在没有战马的情况下,护卫营是有胜算的。
可护卫营几次征战,从来没有过一兵一卒的伤亡,曹霖几个也不想在一个约斗中有了伤亡。
自己是有备而来,携带了足够的压缩饼干,可西夏武士却在第一天就没了吃食……
第一天先溜溜弯,玩玩腿……
“回相公,西贼于驿馆中没有找到护卫营军卒,故而以为护卫营军卒已经离开……”
酒楼的伙计也似乎对西夏人很鄙视!
护卫营是什么人?那是太子亲军,怎么可能逃跑!
这些年,护卫营的名声,还是相当有基础的。
“故技重演了……”
多么的相似,这感觉让富弼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的万尹山演习。
“富相何出此言?”
“诸位,可曾记得万尹山演习?当时弼回朝任职,路遇荥阳,有幸亲眼目睹了整个演习过程……”
听着富弼讲述万尹山演习,在对照现在的驿馆……的确有些相似,最起码从根子上是类似的。
那么今晚,护卫营军卒将对西夏武士展开袭杀。
万尹山那是演习,而现在是生死不论的约斗……
第二九九章 被动和主动
狄青注意不到,在他讲述这番话时,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那怕是表情,也被人看的仔细。
“汉臣,可有未尽之言?此时吾等是旁观者,也是闲聊,并非正式奏对,也非朝堂。”
虽然嘴里说的是闲聊,可就富弼一人问话,其他人都没插嘴的情景,根本就是朝堂的质询的规矩。
狄青看了看,看了看所有人,重点在吕公著脸上停留了……
吕公著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明白,狄青是猜到结果了。不过无所谓,也就三天,就要揭晓了。
早一天让相公们清楚了,也能早一天做准备。
“回相公,青判断,护卫营军卒很有可能会在第三日,或者三日内全歼西夏武士!”
这应该是肯定了,或者说太子殿下定下的方略就是这样。
其实,赵曦并没有这样要求,他只是要求侮辱西夏要加码,至于手段,直接交给下面人了……他们也该担事了。
全歼西夏武士,是护卫营的教导和指挥使共同拟订的策略。
这……
不管是富弼还是韩琦,亦或是曾公亮欧阳修包拯,在听到全歼二字时,都严肃了,没有了一点看热闹的心思。
国朝对战西夏,歼灭五十名西夏武士,这是要按大捷奏报的……
关键是现在,朝廷虽然在筹备对西贼作战,可毕竟还只是筹备阶段。而驿馆一旦全歼五十名西夏武士,就意味着,对西夏的作战是一触即发了。
“殿下何在?”
韩琦嗓音有些提高了。
“回相公,在东宫。”
不管了,或者说这里已经没必要管了,这时候必须得让太子殿下全盘托出了。
这么大的事,太子殿下居然一个人谋划,然后一点一点的把朝廷拖进他需要的局面里,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做出应对……
段氏生产了,母女平安。赵曦只要在汴梁,自家女人生产时,他都会留在内苑。
帮不了什么忙,就是那么个意思。
儿子已经四五个,还没一个姑娘,当听到段氏产下一女时,心情倍高兴……他一直,从前世就羡慕有一个女儿的。
“殿下,官家唤殿下到垂拱殿……殿下,相公们好像急匆匆的从驿馆那边赶来了,但皇城司的奏报,至今尚未出现伤亡。”
这传话的小太监挺有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杨健。”
赵曦没在吭声。相公们从驿馆回来,没有伤亡,却急匆匆的回来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殿下,驿馆约斗可是要全歼西夏武士?”
什么意思?赵曦很想问问,如果是在约斗中,护卫营军卒被全歼,或者是禁军约斗被全歼,他韩琦会不会这般着急?
不就是杀几十个西夏武士嘛!
“韩相公,曦有所不明,既然约斗是生死不论,全歼和杀掉一两个又区别吗?”
“护卫营军卒五十对五十,若做不到全歼,我到要问问高敬贤种谊几人,这些年都干什么吃了!”
即便不是他赵曦定下的策略,他也认下了。他不认为全歼有什么不合适。
“殿下,糊涂啊!如此这般,与西夏邦交再无回旋余地,大战一触即发。在此五十名西夏武士中,西夏勋贵子弟为多数,甚至西夏王室、后族,以及野利氏、没臧氏都有……”
这是惯例,来大宋做使臣,是见识大宋繁华的机会,历来都是西夏勋贵子弟掺和的。
说是见识,很有可能是为了激发他们掠夺之心。
“哦……韩相公,高敬贤、种谊以及折可行,算是国朝勋贵否?国朝军卒若有伤亡,朝堂是否也会对西夏宣战?”
这问题韩琦没法回答。很显然,即便是这五十名护卫营军卒被全歼,照惯例,朝堂也不会因此而对西夏宣战。因为,只是死了些军卒。
如今即便有所不同,会有战,也是在一切准备停当以后的事。
而西夏……在知晓了军卒被全歼之日,就是召集兵马开往边境之时……他们习惯掠夺,就粮于敌,甚至连自己的子民和部落也抢劫。
他韩琦还不至于跟太子殿下扯个谎……
“不确定是吧?那我就想问明白了,同样的情况,为何国朝和西夏会有不同的选择?”
“殿下,稚圭之言并非体西夏武卒,是考虑朝廷准备不足,战事一旦展开,麟府、秦凤以及环庆等地百姓会骤然受到冲击……”
富弼帮着解释。韩琦不是没有对付赵曦的托词,是他自己也清楚,他真正说这些的原因是什么。
他清楚的记得,在好水川之战结束,他回到秦州时,路边的老妪问他:你回来了,我儿子呢?
那一句问话,至今他忘不了,也就是忘不了近十万军卒惨死的战争。
从某种意义上讲,整个朝堂,最为恐夏的,是他韩琦!
“殿下,对夏作战非同小可,吾等赞同殿下所谋,也在积极准备。可约斗一事,很可能导致战事仓促……”
韩琦似乎也冷静了。毕竟,在政事堂,对夏作战已经达成共识,近段也在为此忙乎。
“韩相公,诸位相公,曦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请直言。”
“如今朝廷在备战,只是在小范围内达成了对夏作战的策略。曦敢问一句,一旦朝廷的诸多事务准备就绪,将战事放置朝堂商议,快速达成一致的可能性有多大?又能在多久的时间内达成共识?”
“说实话,就如今朝堂的议事模式,曦以为拖一两个月后做出决议算是利索了。”
“人人都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那么,朝堂拖一两个月再议定出征,对于将士们而言,算不算再而衰,或者三而竭?”
“甚至很有可能朝堂商议很久,被西夏称臣,或者其他什么放低姿态的行为,而导致整个宣战胎死腹中。”
“国朝习惯了被动作战,习惯了别人找麻烦时合理的还击。所以,在已经备战的前提下,曦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衰国朝将士的心,不得不出此下策,以约斗全歼来激怒西夏,从而达到国朝再次被动作战的表面事实。”
赵曦今天有些冲动了,也是他心态上的变化。
在自己女儿诞生那一刻,赵曦突然想到,按照历史进程,再过几十年,他的后人,那些宗族女子,无论老幼,将会作为战争赔偿,被北人带走……
他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第三百章 这才是就绪
赵曦说的是假设,但这种假设最有可能成为事实。
虽然如今的政事堂是在备战,若真的出现一些让国朝倍儿有面子的事,这战事还真有可能不了了之。
就是他们几个,到时候也未必还能坚定作战的心。
如今,北辽内乱,西夏同盟北辽之事泡汤,那么西夏在这时候,很有可能会把爪牙缩回去……等抽机会再伸出来挠人。
而这时候,倘若李谅诈看得清形势,直接上表称臣,甚至接受国朝的赐封,那怕在事实上并不改变什么,朝堂一样会一边倒的接受西夏的诚意……
赵曦的一番话,整个垂拱殿都陷入沉思,就连他老爹,也似乎很有感触。
别说臣工,就是他赵祯,一旦西夏称臣,他也会选择停止劳民伤财损兵折将的征战……主要是那事太揪心,根本没一日安稳,也没一次捷报。
战争,伤的太多了。
“殿下,如此这般,可就能激怒西夏先挑起战事?”
“曾相公,倘若挑不起战事,吾等也无须操心,继续按部就班的推进即可。必要时,我会另想办法促成战争。”
如今各方势力的态势,赵曦也不确定西夏就会真的选择战争。
据皇城司奏报,去岁,李谅诈曾因厮罗与北辽龌蹉,李谅诈曾对厮罗出兵。
虽然兵败青塘,可不得不说这个李谅诈是个会判断形势,并精于选择时机的人,还是个特不要脸,反复无常的人。
檀渊之盟以来,国朝和北辽关系一直挺和谐的。北辽内乱,会不会让李谅诈滋生可以对国朝大规模作战的心思,赵曦无法判定。
但,一直以来,西夏对边境的骚扰就没断过。这也难怪,对夏作战,除了守城击溃,国朝还真没可以说得过去的胜绩。
其实这一次,赵曦有十足的把握,让西夏挑起战争。
只是在这时候不能说的太明白。
富弼是清楚的,关于薛向操作的粮食和羊毛交易事宜,也在逐步推进。
一旦这次约斗不能激起西夏作战,那无非是加快一下粮食和羊毛交易运作的进度而已。
现在,对西夏粮食交易的商贾,除了工坊城,已经所剩无几了……因为他们不需要羊毛,纯粹的贩卖粮食,已经没多少赚头。
这也是赵曦另一手的准备。
“殿下,此次征战,胜算几何?”
来了,终于回到了最核心的问题,这应该是整个政事堂,包括他老爹最为关心,也最为担心的事。
“不是灭国之战,只是一次规模以上的战事。西夏不是倾国而动,国朝也不是倾全力而为。”
“这样的战事,相对于多年训练的新军,以及一直处于边境前线的西军而言,取胜应该不是难事。”
“更何况,如今的新军装备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西夏又对火器认知不足。诸多因素结合,取得一次大的胜利也不是不可能。”
“最低估计,新军参战,配合西军,可以确保不会出现太大的溃败之事。”
赵曦这已经是很谦虚的说辞了。
虽然没有真正见识新军的作战能力,但练兵日志他看过,轮训的护卫营军卒,对新军的评估一致,就说明新军应该有一战之力。
这个一战之力,在赵曦的概念里,是想还西夏一个好水川之战的结局。
“殿下,征战非易事,西夏又非安南可比。为何不待些时日,等万事俱备后,再议征战,如此也可万无一失。”
“曾相公,没有任何事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征战。准备从来不会万事俱备,完美是一种假设,任何时候都会有不足。”
“只要事情开始时,那就是准备就绪日。”
“如今,轨道主线完成,运兵和淄重都可以大量的缩短时间。新军备已经装备近二十万军卒,火器运用也达到了熟练程度。”
“而且,内苑食品厂制作了将近够二十万军卒三月食用的新军粮……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万事俱备了。”
没有充足的准备,赵曦不会傻不愣登的挑起战争。败一次不算大事,就怕再败一次,整个国朝就真一点胆也没了。那就不是二十年不言兵事的事儿,而是直至国朝被灭亡,也不会再有战事了……
“殿下,新军粮又为何物?殿下可知军粮事宜非同小可,又怎么随意创新。”
赵曦发现韩琦应该是最矛盾的一个。
怎么说这老头呢,估计最想教训西夏的是他,可最怕跟西夏挑起战事的也是他。
这样的心境,导致他更想将战事准备做到极致……
“就是饼干,是饼干的另一种形式。饼干已经经过多年的验证,已经无须多言。而此类饼干,放置半年甚至一年仍然可以食用。”
同时,赵曦摆了摆手,王中正便飞速往内苑跑。
“殿下,一旦开战,需要征集民夫几何?调集多少军卒?开放多少粮食储备?这些均非短时间可以准备妥当的。可约斗完毕,战事很可能在短期开始。”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了,也就把话题放在如何能打赢这场战的层面了。
“诸位相公,本次征战,不需要一名民夫参与,所有淄重的运送,全数交于工坊城的运输队。”
“因为新军淄重与传统军械不同,除了火药以外,其他军械也不宜使用民夫运送。”
“至于调集军卒,除新军外,只需要西军配合即可。军粮更是如此,不需要开放储备,全数交于工坊城。”
赵曦在一开始,就是把轨道兵、工坊城劳役以及整个运输队,按照后世工程兵训练的。
赵曦之前所有的产业谋划,说是谋利,倒不如说那是一个军备的完整产业链。
石炭、铁矿、炼钢、火器、饼干、睡袋、轨道、运输等等,这所有的一切,没有一样不与战争关联,最起码在现在,所有的产业,都随时可以为战争服务。
同样,富弼韩琦等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在听完赵曦的话,再在脑子里把赵曦这些年所做的事连贯起来……原来在很早以前,太子殿下就在谋划着这一次的大战了!
吃食?饼干是吃食。军转民?反倒是军民两用。轨道运输之利?倒不如说是更便于军备转送事宜。
相公们嚼着压缩饼干,这一时间,真的是百感交集。
尚武又怎样?这时候,太子殿下的产业链,已经完全可以撇开朝堂,自行完成一次大的征战了。
这才是真正的就绪,太子殿下为实现抱负,算是基本就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