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热闹了
李诫不知道背后的盘算和交换,也不想去知道。
他也不知道这一刻的选择,几乎与自己的性命相关。
他只知道,现在的日子不错,干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官阶也在攀升。
还有,就是自家内人的营生,都可以顾着家用了。更别说整个护卫营的子女,都被统一安排了进学。
够了,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国朝以孝治国,不能忤逆爹爹的意,只有用这种逃避的办法,先把爹爹支应过去。
至于以后,爹爹所想的那些,没有以后。
李南公想的有没有以后,那得等以后看,至于现在,赵曦不能让李诫太难做……好像这就是一个忠孝选择的问题。
“爹爹,尽快令李南公赴任吧。”
这话没头没尾,但赵祯能明白其中道道。
所以,李南公很快借到了朝廷的文凭,转任淮南路,还是转运副使。
这是富弼的意思。
官家让李南公转任淮南,富弼没意见,他也看那些朝臣做的有点下作。
不仅仅是撇开东宫铺设轨道,居然连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也勾搭。
有点过分了。
那怕这样,太子殿下依然没拒绝收购余粮,甚至继续为解决冗兵努力。
这群朝臣干嘛了?拆台、挖墙脚、过河拆桥、见利忘义,在朝堂上冠冕堂皇的话,私底下做着龌蹉事!
对于官家送走李南公他没意见。只是官家胖李南公擢升为转运使,富弼拦下了。
能力暂不说,品行堪忧,不足以委以重任。
官家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因为李诫进阶太快,用提升他爹来表彰他的忠诚。
对于富弼而言,他宁愿让李诫擢升,也不想把这份宠幸给了李南公。
相比河北道,淮南路的转运使,油水要大的多。
在接到朝廷诏令时,李南公几乎没停留,立马启程赴任了。
至于他们说什么轨道和儿子的事,儿子不是就在汴梁吗?可以自个谈去。
至于送到李家的礼品……肯定没有还回去这一说法。
所以,李南公根本不在意这些,直接走了。
估计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事,相当顺溜,还没一点压力。
李诫没有被限制,但他自己把自己限制了,那是男儿当自强已经快被军卒学会了,李诫还是没离开护卫营,甚至外出,他都邀个伴。
在朝堂,他是幸进,更是没什么资历,真遇到相公级别的邀请,他不知道怎样处理。
所以,干脆以这种形式拒绝了。
有太子殿下的这些死忠,谁会根李诫谈什么合作?
然后,赵曦开始着手收购余粮了。
“什么?二十文!凭什么?”
真是这个赵琴是个女流之辈,肮脏话说不出口。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说粮食涨价后囤积的,就是涨价前的存粮,也不能这个价给粜出去吧?
这殿下也太狠了。
“就这个价,有意了咱就谈,不合适了……刘掌柜,再等等……平三,走,下一家。”
殿下给的是,不高于三十文就行,可在商言商。现在不是己方求人,是帮他们的忙。
要说粮食,安南那边的稻米,加上运费,也比在汴梁趸粮强。
赵琴还真没犹豫,说走,直接就走了。留下愣着的掌柜,继续发愣。
这叫什么事呀?怎么东宫派这样一个女流之辈出面?
不管是高家、曹家,那怕是吕家、韩家都要比这女人好说话,毕竟都在汴梁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至于连个来回都没有……
问题是,东宫有啥?不就是只有女人嘛。
这是第一家,却不是唯一的一家。
这两天,这些粮商都在纠结。
赵琴干脆,不讲情面,可曹祥和刘毅可不行。
在商贾中混的多了,人脉挺广,可情义也欠下了不少。但赵琴定下的标准,他俩是真不敢去突破。
这也是老六家没接这茬的原因。
“王掌柜,这可不是殿下非要这样,后面缀着一大群人呢。”
“这么跟你说吧,若不是富相公相逼,太子殿下大义,东宫宁愿从安南趸粮。”
“这不是官家、殿下以及相公们不忍看着你们败落嘛。安南三五文,汴梁二十文,搁你,你买谁家的?”
“也就是我曹祥,宫里的那能跟你讲这么清楚?你还别不信。用不了多久,汴梁的米价不会高于二十文。”
好像是配合曹祥这话,本来他就是瞎猜的,结果真就应验了。
赵琴见粮商们抱团,价格没压下来,与主母请示后,直接带着太子妃的手令,着令汴梁关联粮店,以每斗二十五的价格粜米!
这些,连赵曦都不清楚。
他只是交代过,收购汴梁的余粮而已。
他忙乎着筹备酒厂呢。
滔娘很想让粮食都烂在那些人手里!
哼!想撇开东宫玩轨道?看你们有多少闲钱!
妇人干政,赵曦不待见,回内苑也没有提起。可拦不住娘家人传话。
传话……这词太丰富了。
直接传到内苑的,那就是太子殿下这边被抛弃了,被抱团挤兑了。
别说滔娘,就是曹皇后也急眼了。
这些年,太子殿下一出又一出的谋划,让整个皇室,明显出气粗了,腰杆硬了。
屋漏更逢连阴雨,就这档口,偏偏朝廷出台了关于铺设轨道的章程。
就是拟订了近期恩准了那些轨道的铺设,说白了更像是划分了整个利益。
而朝廷诏令有一条,扑买下轨道铺设与经营权,半年未开工,三年未运行者,朝廷将收回并再次扑买。
这一条富弼增加的!
他的本意,是在整个新轨道铺设中,给东宫这边留一条中上的线路……
居然没有通过,那怕他们三老头硬扛,都没扛得住朝臣众!
只给东宫留下了工坊城到汴梁这段路……
也罢!那咱就这样怼呗。
对于东宫压低汴梁粮价,甚至死咬住二十文的收购价,富弼等人没干预,甚至还推波助澜了。
赵曦绝想不到,在他外出寻找酒厂厂址的这几天,汴梁城会如此热闹,还都是围绕着他在热闹着。
酒水酒水,想要做好酒,必须得有好水。赵曦看这汴梁周边,几乎全是引自黄河水,很难做出好酒来。
正好在汴梁也憋很久了,干脆就带着护卫营外出了…~
第二七一章 又玩了
有钱就是大爷。
那怕心里憋屈,最终粮商还是没坚持住,没两天,终于以斗米二十文的价格粜出去了。
“二十文?”
赵曦有点不敢相信,自家都是些什么女人呀?居然用这价格趸了粮。
再听听详细过程……唉!还是想的近了点。
斗酒三百钱,斗米二十文,一斗酒需要斗半米,这里面的附加值真不少。
关键是,真不能往死里得罪朝臣,那个群体太大了,这得慢慢来。
钱是肯定要花的,惹一堆不高兴,没必要。本来一件送人情的事,非要玩成争斗。
“让汴梁粮价维持二十文每斗旬日吧。”
“三哥……”
滔娘很不服气,是真不服气,不过不是对赵曦决定,是对这帮朝臣。
“吃亏是福,特别是表面上吃亏是大福。汴梁粮价本来就应该跌下去,只是都强撑,咱也配合着,没有打脸太狠。”
“如其等一些时候,不如现在咱们直接降下去,也好让他们感觉是咱吃亏了。还能让朝堂的公正之士看明白,让相公们愧疚。”
“人,特别是众多的人欠着人情,比众多人怨恨要好的多。”
赵曦不喜欢内苑干政,也很少在东宫说起朝堂的事。
这一次,是没办法。留给女人们处理,本以为女人心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得不阐述一些理念。
“三哥,可滔娘听闻,在轨道划分时,只给咱们留下了工坊城到汴梁……这就是欺负人!”
相处的久了,东宫里,除了段氏硬咬文嚼字的,其他人好像适应了这种非官方、特接地气的说话方式。
“错了,他们都错了。他们想不到,你家三郎最想做的就是这条道。”
“至于其他,最终还是都会由咱们主导的,没有意外,或者说是等出了意外以后了。”
这些话没听明白,不过,只要自己男人不觉得吃亏,那就行。
赵曦说这么多话,也是心情好的原因。
出汴梁溜达一圈是一方面,真正让他开心的是,原来汴梁城里就有很多甜水井。
这事说来怪他,他只说要找山泉,可汴梁周边连个山都没有,那能有山泉?
然后就往西北方跑,都快到河东路了,山泉是见着了,可把酒厂设到这里来……不说放心不放心,是太不方便。
等说明白,才知道,这汴梁城里就有甜水井,偏偏三眼井就在工坊城到汴梁的官道旁……
连拆迁都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怎能让他不开心。
至于轨道,谁说工坊城到汴梁要铺设轨道了?
新事物,那得一样一样的推。
现在轨道是被人知晓了,也可以推开了。
至于军备,朝廷财政缓解后,配合着护卫营练兵,也逐渐推开了。
有一样,一直还没人关注过……水泥。
就是当初相公们看过,估计现在也抛脑后了。
如今,没其它事,自己又钱多烧的,朝廷再分配了这样一段路…~简直就是为推广水泥而天造地设的契机。
脑子里装的事太多,需要展开的事也太多,赵曦不得不顺序着来。
其实,自从解决了粮食,赵曦最想做的,是加大对辽夏的羊毛采购量,同时将安南的粮食转卖到辽夏,让这两地的百姓,有不会缺粮的感觉。
然后……然后就是安抚一边,压榨一边……这需要军备呀!
唉!触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一件事可以单独运作。
不过这样也好,等轨道有规模了,可以改善淄重转运,等练兵有成效了,有了可用之兵,等狄汉臣恢复了,有了可战之力……
等一切就绪了,也该着跟辽夏交交手了。
挺好,趁这段时间,再把白酒搞定……想必西北之民,应该相当喜欢烈酒吧?
果然,当汴梁城里的粮价跌到二十文一斗时,还是在东宫收购余粮刚刚结束就跌到了二十文。整个朝堂,都觉得亏欠着太子这边。
这不是纯粹的商贾行为,更像是太子殿下为国朝商贸背锅,拿自己的钱,维持市面的繁荣。
像是太子殿下这边,搭上人力物力,替这些粮商们卖粮,就为了这些商贾有闲钱去铺设轨道……
富弼疑惑,他可没认为殿下是个吃亏的主。为国朝商贸兴盛,他信,要说太子殿下这边赔钱干,他说什么都不信。
官家是这性子,殿下?还是算了吧,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殿下吃亏过。
在某一天,汴梁城西门以外,突然竖起了牌子,上面还有告示:前方施工,请绕行。
轨道已经是国朝众所周知的物事了,没想到朝廷都准备把轨道修到城里来了……
所以,没人惊讶,都等着看轨道马车呢。
高等级的公路,赵曦玩不了,更没有沥青什么的。
就现时的车辆承载量,赵曦觉得后世那种村村通等级的水泥路足够了。
不需要铺设多厚的水泥,有个三五公分足够了……
“殿下,水泥就这般糟蹋了?”
确实是糟蹋。对于水泥的功能,护卫营应该是都清楚了,就是方城山的那些原本是烂人的工匠也清楚,可国朝其他人不清楚。
修房架桥,扎营寨,筑边墙城墙……这才是水泥该用的地方。
“也不算糟蹋。修通了这条路,真正方便的是工坊城,也就是方便了咱们的人。”
“不用担心雨天一身泥了,即便是再大的雨雪天气,一样可以赶马车回城。”
“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让国朝所有人,都看到水泥!水泥本身就不是军备,它是民用物。”
“边城,城墙可用,同时自家修房建屋也可用。尔等可以想象,当整个国朝修建房屋都使用水泥了,那将是怎样的情形……”
在汴梁城边修一条水泥路,哪有比这更好的广告效应!
一般道路开通,都要举行仪式的……这是后世。
这年月还没人搞过那些。
所以,在整条水泥路开通的那天,赵曦调来了五辆马车……准备给工坊城的工匠做通勤车的马车,邀请了自己老爹,内苑,包括够资格的朝臣及其家眷,来了一次工坊城一日游!
而起点,就是汴梁城的西门。
当这众多的贵人,站在汴梁西门,看着这一条笔直宽阔又平整的水泥大道时……
没人可以平静。
第二七二章 开城迎土鳖
这时候,整个西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可始终没人踏上水泥路一只脚……不敢,不舍得。这比自家炕头都干净的地面,居然是路!
这时候可没有后世修路的那种隔离围栏,就这么敞开着。
赵曦没在意,可工坊城那边却指挥着新转民的厢军,日夜守护着这条路……
今天,官家、相公以及这些诰命夫人们,就是第一个踏上这条路过路人。
“殿下,这是……这是水泥?”
这当下,应该就富弼见过水泥。当时的韩琦还在河北,文彦博丁忧。
富弼有点不敢确定,看这地面的颜色,像是太子殿下所说的水泥。
“回相公,确实是水泥。”
“生产了?”
“方城山。”
“中间这个……?”
本来一条路,偏偏被中间一块空地隔开了。
“隔离带,或者叫绿化带也可以。准备移植一些树木花草在其中。”
“如此这般,使出城的人车靠右,而回城的人车同样是靠右。有了隔离带,可以减少窜动,促进车辆速度,如同轨道!”
赵曦从来没奏请朝廷做什么,都是把实物摆出来,让大伙看……
这通勤的马车肯定不能跟官员马车类同,所以,赵曦在设计时,直接设计成,半身子高的车板,外加一个顶棚的那种车,跟后世旅游景点那些电瓶车一个样。
这倒是符合今日带达官贵人游览的本意。
其实,不管轨道最终由谁主导,轨道车的出产,还是得工坊城。
这也是今天,赵曦推出这种车辆的原因。
妇人们出城少,即便出城,也是呆坐在马车里,哪像今天这样……
自出发开始,就没消停过……只是没消停眼睛和身体,没人叽叽喳喳,不能的,不止是自家男人还有官家和朝臣,还有太子殿下……挺帅气、英武、年轻……
赵曦也相当装逼,在座位的间隔放置了矮几,还泡了茶……
刚铺的水泥路,又没多快的速度,真的感觉不到颠簸。
估计各自心思挺多,反正没人吭气,也可能是有妇人在,不去说朝堂那些有的没的。就是单纯的坐车,真的当作一次郊游了。
真正惊人的还在后面……
应该离工坊城还有一里地吧,马车便停下了。
入眼的是分列于道路的军卒,一水的锰钢半臂盔甲,橄榄绿装束,绑腿束袖。
单手托枪,斜搭于左肩。
每位军卒间隔一背宽,一个个抬首挺胸……真正的站军姿!
“敬礼!”
“唰……”
齐刷刷的右手抬至鬓角。
“鸣炮迎宾!”
“轰…轰……轰…”
考虑到还有一群妇女,赵曦把礼炮安排在城楼上了,若是只是臣工,他有心就对着这群人打……
即便如此,也让人有些许惊吓!
赵祯当头,曹皇后及部分嫔妃伴随,紧跟着相公、太子殿下以及臣工们带着家眷,就跟朝堂的排序一样。
每当人群路过,军卒们随着人群行注目礼,待人群过去,军卒才会放下行礼的手……
赵祯从来没如此意气风发的走过,真的,这种感觉,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不止是他,所有的,自相公以降,都没有过这种体验。
如果说在马车上,都还是各怀心事,在现在,多数人只有拘谨了。
在如此整齐划一的军卒中行走,都想不起来自己该先迈那一只脚……
对于文臣,从来没正眼看过一眼这些军卒……莽汉而已。
而今天,第一次有了在军卒前胆怯的味道。
军卒,从来没曾在文臣面前抬起过头,而这一次,太子殿下严格要求,必须昂首挺胸。
工坊城的大门敞开着,只是在大门的两边,各矗立一尊炮台。
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挺大的木板,是整个工坊城的示意图。
生活区、工作区、训练区、娱乐区一应俱全,分别用不同的色彩标注。
马车坊、毛纺坊、盔甲坊、火炮坊、火枪坊一直到码头、靶场等等井然有序。
同时,在所有进入工坊城门后,有学童装扮的孩童,抱着一沓一沓的纸张,挨个给来宾发放……
本来赵曦想用军卒家眷来着,可一个个听说是见官家和相公,直接怂了。
没办法,只好把孩童借来。
孩子们发放的,是这一次参观,或者说游览、视察的线路图,以及整个工坊城的简介。
这样的接待,在现在绝对是独树一帜,可后世……太常见了,赵曦也太熟练了。
而苏颂和李诫,在这一刻,褪去了官服,一身青衫,纯粹的士子打扮,分列于人群头前……
“陛下,各位臣工,各位诰命,眼前正对着的是工坊城的训诫,是由陛下亲书,太子殿下亲自拓放的工坊城训诫……”
爱岗敬业,忠诚服从。
在工坊城门正对面,是一面高大的照壁,是用朱砂书写的所谓训诫。
“每一位新入的工匠和军卒,都必须在训诫壁下宣誓,誓言在解说书扉页可见……”
“现在请陛下,各位臣工及诰命随吾等顺视察线路而行……”
整个工坊城,全部用水泥硬化了地面,同时,赵曦参照着后世那些人造旅游景点的做法,沿路全部用花草树木装点。
每隔一截,就会有一个告示牌,基本全是工坊城的章程和守则。
从防火防盗,到保持清洁,从作息时间,到城内规范,几乎囊括了整个工坊城的所有工作和生活。
沿着线路行进,听着苏颂和李诫的讲解,看着这如庭院一般的工坊城,这么大的队伍,居然没有一丁点的声响。
还没有到任何一个工坊,就工坊城的这环境,已经给他们太多震撼了……
赵曦在设计工坊城时,就多了心思。
后世有种提法,可持续发展,赵曦本着可持续发展的思路,以人与自然和谐的理念……吹过了。
工坊城是个全链条的工业之城,从运输、原料冶炼,到成品加工、发运,算个完整的工业流程。
想要真正实现园林化、清洁化也有难度。
所以,赵曦起初,就将冶炼工坊设置在下风位,而成品工坊在上风位。这样就可以尽可能的避免工坊城污染。
甚至他预留了大片的空地,为将来发展做准备……
第二七三章 全方位展示
这时代,园林式庭院是有的,却从来没有过如同工坊城这样的园林式城池,这就是一座城。
“前方是工坊城第一工坊,也就是毛纺工坊。毛纺工坊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毛线工坊、毛纺工坊以及染房。”
“最终会以毛料或者成衣成品,统一运送到调度中心,由调度中心根据订单发往国朝各州府郡县。”
“因毛纺工坊如今产量有限,尚未形成足量输出成品规模。但,毛纺工坊的轨道运输线路……就是眼前的轨道。工坊城所有的成品都如此,统一运送到调度中心。”
这只是第一个。
随着苏颂和李诫的引导和解说,这一支庞大的参观队伍,从毛纺工坊开始……盔甲、枪管、炮筒、马车,一直到工坊城内的码头。
见识了流水线作业,见识了规范整齐的工匠,见识了井然有序的内部运输,见识了庞大无比的库房,见识了码头的龙门塔吊……
说是一次视察,更是一次增长见识的过程。
说实话,这工坊城的一切,对于赵祯,对于朝臣,对于包括曹皇后和滔娘以及所有诰命在内,就是一次见识。
从干净整洁的外部环境,错落有序的工坊布局,到精神焕发的工匠,甚至整个工坊城的花花草草,对他们来说都是新奇的。
本以为会有很多的疑问,这也是赵曦安排苏颂主讲,李诫辅助的原因。
没想到,自始自终,居然没有一位朝臣提问。
倒是女眷们问的多。
比如:为什么你们这里的草都长一样高呀?
比如:你们这是个什么花呀?这么这样好看呢?
比如:这工匠为啥带口罩呢?院子里那些黄马甲是干嘛呢?
等等,都是这些废话一般的问题。
草不剪能一般齐吗?至于花,那怕是平时入不了眼的野花,只要成规模了,也一样好看。
都问些什么呀!
可臣工们……算了,没人会在众多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无知,问题是,不问就代表你懂吗?
在苏颂讲解时颔首……你们懂个屁!
这是一次全方位服务展现,赵曦就不吹毛求疵了。
让他们见识见识,同时把一些新物事卖出去,再把一些计划往前推进一下……够了。就不要求他们有求真务实的态度了。
除了冶炼工坊和火药工坊,其他能让看的都大体上路过了。
也只能说路过,就在工坊外面看看,没进去。
不是说赵曦需要掩盖什么,是他们也不会感兴趣,即便看了也看不懂。
工坊城太大,就是这样走马观花的过一遍,也已经到了中午了。
“这是……”
“回官家,此乃饭堂。诸如此类的饭堂,工坊城的每一间工坊都配备了饭堂。”
“这是盔甲工坊的饭堂,也是工坊城里最大的饭堂。高峰期用餐人数可达两千余。”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可以容纳两千人用餐的饭堂……好吧,后世这样的食堂真不少,可在现在,这就是唯一,甚至是全天下唯一。
“再过半个时辰,盔甲工坊今日出工的工匠,就会陆续到饭堂就餐。”
“工匠在进饭堂后,会从这里……拿托盘,然后顺着各个窗口,选择自己喜欢的饭菜……”
这时候厨房已经陆续有菜品摆出来了……让所有人都有了饥饿感。
“穿过盔甲工坊的饭堂,后面是工坊城所有管事的饭堂……”
估计都以为就要在这里吃一餐了。
还好,看着这些菜品,倒也不算太差。
作秀的事应该说都有过,带过兵的,与军卒同餐,治民的也有与民同乐的时候……只是赵曦这样想,至于这帮朝臣,不确定,恐怕他们连作秀的懒得做。
管事的饭堂,也就容纳二三百人就餐的样子,倒是正好能接待今日参观的人。
一进门,便有侍应等着,每进去一人,都会递过来一个托盘…很新奇。
赵祯把托盘翻来覆去的看。
托盘是木质的,纯原木色,被一个个的小木条分割成大小不等的空间……
看着儿子……没儿子不懂的物事。
“爹爹,孩儿帮你……”
赵祯赶紧闪了一下。
赵曦只是觉得让老爹拿着托盘不好看,没想着要替老爹选菜。
既然是体验,就该是全程的。
“爹爹,孩儿只是帮你拿着……”
“无妨!”
再看看娘娘……好吧,想多了。没人需要帮忙。
“每一个窗口上方,都有今日菜品的名称。各人可选择个人喜好,到不同的窗口下,选择不同的菜品。”
这时候的讲解成了赵曦,毕竟是讲解吃饭的事,自家人好说。
至于老爹今天饭食验毒的事……看老陈琳那样子,恐怕很担心吧?
“殿下,饭堂……”
“陈押班,本王自有计较。”
赵曦还没下令,整个护卫营所有教导和指挥使,便开始分工了。
每个人三五道菜,还发声呼喝着菜名……
这些都考虑到了,不仅仅是老爹的安危,就是为避免臣工出丑,也得考虑周全了。
至于吃第一口……算了吧,老爹估计一直都是吃剩饭的,别说第一口了。
公共食堂的桌椅,都是十几个人一桌的那种,并没有区分地位高低的功能。
可人们对于地位的认知,是根深蒂固的。
即便是在如此混乱的管事食堂,都依然能找准自己的座位落坐。
比如主桌,除了赵曦父子,东西两府正职,也就曹皇后和滔娘在座,其他人,那怕是相公家里的诰命夫人,也没往这一桌凑。
赵曦很佩服这点,自主桌开始,一溜排开,都落坐了。赵曦看了看,居然跟朝堂品级职衔,以及差遣重要与否相当契合。
“餐饭免费?”
这是进了工坊城后,所有臣工中第一个问题,还是由富弼在饭桌上提起。
“不,每餐三文。”
“三文?”
好像是觉得贵了?
“工坊城的管事,一般月俸在七八贯左右,三文一餐,一月不足一贯花费……”
“七八贯?”
富弼摇了摇头,算了,这个工坊城,压根就是世外桃源,国朝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法跟此地相比,没法比。
想必,这工坊城的工匠,那怕是苏子容所说的清洁工,在面对汴梁百姓时,也是骄傲的。
甚至,面对国朝官员时,也不会感觉卑微。
第二七四章 最后的问题
饭后的最后一站是调度中心,那相当于整个工坊城成品展示中心,也是整个工坊城的枢纽。
纵横交错的水陆运输线,都汇聚到调度中心这个点。看着繁乱的线路,却又感觉秩序井然。
工坊城的调度中心,现在由薛向全面主持。
也怪了,当初赵曦临时把薛向讨要过来,所谓的差遣是临时性的。主要目的是为粮荒之乱。
这都过去很久了,朝廷居然没人想起这茬。
至于薛向,他更喜欢在这里做事。擎肘少不说,关键是他能从这里学到很多新知识。
原本他以为,整个国朝,对于财货,或者说商贾之道,他绝对算顶尖的。
到了这里,跟太子殿下这个团队接触,他才知道,自己托大了。
别说殿下,就是李诫和苏颂,包括不精于此道的吕公著等人,都能随口飙出几句他不太懂的观点来。
更为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个工坊城所产生的财富,堪比国朝年入。这个工坊城所出产的成品,代表着国朝未来发展方向……
若想在未来的朝堂有一席之地,除了资历,唯有在太子殿下的团队中做事。
朝廷的三司度支不是一两个,多他少他没人在意。
一个公廨的,少了一个精于此道的同僚,整个朝堂里,少了一个谋差遣的官员,好像对谁都有好处。
也可能是大家谁都不在意,反正就这么糊涂着…
若不是调度中心需要他解说,薛向都有心把这次参观躲过去,真不希望有人注意到了。
躲了一上午,这时候,躲不过去了。
他不算太子殿下团队的核心人物,虽然有过交流,也曾惺惺相惜,可终归还真正融入过。
也没因为自己的差遣跟太子殿下交流过,不合适,若提要求,指不定殿下会怎样想。
挺纠结的。
他不是进士出身,否则也不会如此纠结。
“调度中心有所有工坊的暂存库。在每一日的寅时,调度中心的杂役,会将订单按线路划分,分配到各暂存库,以令其知晓各个方向发运货物多寡。”
“调度中心出货,分为四线出货,即东南西北。而整个运输体系中,在不同的州府郡县边界,均有中转站。”
“若国朝轨道网布置完成,所有的中转站将设在轨道站点附近。”
从暂存库,到发运点,整个流程详细的介绍了一遍。
还好,没人问起自己的职衔和差遣。
“陛下,诸位臣工,因今日发货尚未完成,向暂且告退……”
“且慢……”
坏了!薛向那个后悔呀!早知道就跟太子殿下说了,自己今天告病也可,不至于面对这般状况。
倘若在这环境下提及自己的差遣,如同朝堂呀,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子正,如今发运的军备几何?”
我嘞个去!吓死了,原来问这个。
“回相公,自护卫营练兵以来,工坊城发运盔甲七万一千五百一十八具……”
若是早先,薛向只会说:七万余具,可在这里不成。工坊城的所有数据汇报,都没有大概、几许、余等含糊词。
一次不准确,扣薪一月。
虽然薛向并不在工坊城领俸禄,可有享受着工坊城的补贴呢。
“发运火枪七万一千五百一十八条,虎蹲炮二百八十五尊,火药弹十八万九千三百六十一粒。以及十基数火药也一并发运。”
“其中西军为四成,河北道三成,河东路两成,其余军州一成。基本按照所训练新兵之数发运。”
这些数字就在脑子里,每天收工,都会有发运货物的汇总。
原本都是些烂人的禁厢军,在工坊城,个个都特恪守,不仅识字,就是数术也都有涉猎。
薛向以为是殿下这边培训了,其实不是,所谓的厢军即流民,其中落魄的学子并不少,聪慧之人也比比皆是。
不奇怪,近十万人的基数,再怎么,也能遴选出可用之人来。
就如护卫营的一句话:就是朽木,在护卫营也得给它雕出花来。
“薛子正,汝差遣为三司度支吧?”
唉,还是来了。
“回相公,正是。”
“工坊城易货种类繁多,且交易量甚众。朝堂确实需要派驻工坊城度支官员。”
“自今日起,薛子正就任工坊城专职度支……陛下,如此可好?”
这算是表达善意吗?老富不至于,应该是认为薛向在此地有用武之地。
“善!”
这一个善字,真的让薛向有欣喜若狂之感。
终于名正言顺了。
说是参观也好,浏览也罢,或者纯粹是长见识,总是有结束的时候。
即便那些妇人们兴致还挺高,回去的马车还是载着他们回返了。
今夜应该是个热闹的夜晚,整个汴梁,应该都会议论工坊城的一切。
这都是可以显露在外面的,也是非核心的。
在整个体系中,护卫营营地,应该是后世的那种研发中心,而工坊城是制造基地。
所有能让人参观且讨论的,都是想让人知道的。
国朝的朝堂这么回事,朝臣又是怎样回事,赵曦很清楚。
“曦儿……”
多久了,曹皇后都记不清了,这内苑一直就是这破破烂烂的样子。
几次修缮的提议,都被相公朝臣们堵回来了。
现在,自己内苑有钱了,再看了一个工坊城都那样精致,本来熄灭的一些心思,有动了。
看过工坊城,没人不喜欢那种环境,就是皇后也不例外。
可跟儿子说修缮内苑……曹皇后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三哥,如今的内苑,有个风雨霜雪的,总是会有些意外……”
哈哈……赵曦是真想笑,该不是这工坊城给人这么大的压力吧?以至于自家人说话都藏着掖着了。
还真是!最起码在今天,或者近一段时间,工坊城的震撼难以消散。
“内苑修缮,等待与朝堂公廨同步吧。”
“朝堂要修公廨?”
“有了今日之行,朝臣们还能看的过去朝堂的公廨吗?”
富弼不让赵曦以恶意揣度臣工,问题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跟自己揣度不揣度无关。
解决了一部分禁厢军给养,终于让朝廷多了些军备的支出。
这一次粮荒之乱,朝堂又有了些钱,加上已经装备了七八万的新军。
所以,这群朝臣若不想去修缮公廨,那才是奇怪呢。
调度中心问起军备,赵曦没想过他们是操心军备,而是为接下来克扣军备支出做准备。
第二七五章 先利其器
果然不出所料。
好歹都还要点脸,没有迫不及待的递奏折,也没有直白的提要求改造公廨。
而是……这做法连富弼也无语了。
什么时候朝臣的折子说些琐事了?这几日就出现了。
这位说了,一位老吏员,因公廨地砖松动翘起,不小心摔倒,至该吏员一病不起……
那位又说了,前些日子,夜间有雨,导致公廨内进水,处于低处的部分文书被水泡了,导致些许文书不能使用……
不就是想对公廨改造吗?
改造公廨,在朝堂绝不会有任何异议,问题是,如何跟太子殿下沟通此事?
太子殿下不好糊弄,偏偏这事根本撇不开东宫。
早年的军备,一直拖延到护卫营介入练兵,当初的官员马车,又是跟太子殿下做了些交换。
如今呢?国朝的轨道铺设,整个把首倡者撇开了,这时候再跟殿下谈……不好开口呀。
其实是可以交换的,赵曦全盘展示工坊城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推出水泥。
其实也是有办法的,比如把这些折子,趁殿下忙其他事物时,瞅奏对的合适机会……
富弼真的不想做这种事!
“陛下,工坊城如其说是工坊城,不如说是朝廷军器监。而工坊城的环境之奢华,易导致工匠只思享受,而不顾军备制作。”
“且,天下四民,国朝以士子为尊。如今工匠劳役高于士子之公廨,非正常也!”
这……居然真敢说。
“陛下,诸位臣工……”
“陛下……”
好吧,你是相公,你先说。
赵曦想怼回去,可富弼抢话头了,他不能跟宰相争。
不是觉得军器监不该这样吗?那行,朝廷把军器监剥离出来得了。自己的营生,纯商贾行为,总没话说吧?
有诉求可以谈,想倒打一耙?没门!爷不惯你们这毛病。
“殿下,可有事奏请?”
富弼拦一下太子,却也不知道从何来周旋这般言论,从某种意义上,这话并没有错。
只是在这档口,用这种逼迫的方式,对太子殿下没用,甚至会激怒殿下。
他拦一下,希望能缓一缓太子殿下的怒气。
“陛下,富相,诸位臣工,崔郎中所言,也正是曦欲奏请的。如今工坊城环境之优美,工匠待遇之高企,甚至堪比士人,着实令曦惭愧。”
赵曦这一开口,都很讶异。怎么说呢,基于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不可能当堂做出这般言论来。
邀请臣工参观工坊城,就意味着他有意将工坊城展示了,否则就工坊城那种守密的程度,朝堂想了解真不容易。
“做了诸多事,回头一看,原来都是错的。比如说军卒,本就应该战死沙场,但却因为盔甲的出现,他死的几率就少了。”
“这怎么能行?军卒就该死的,有了好的盔甲,他们死不了了。这是不对的。朝廷就应该伐些竹节,再做些梭,让军卒站整齐了,让辽夏的骑兵砍死!”
“比如轨道,那就更不对了。有了轨道,南粮北运渠道就多了,这样势必会影响漕运的收益。”
“这肯定不行!汴梁百万臣民就应该靠着汴河,就应该依靠漕运。绝不可以有另外的渠道。因为,有了另外的渠道,即便是那些苦哈哈的百姓,也能吃到新粮了。他们都是贱民,没资格吃新粮!”
“咱再说工坊城。不管是军器监还是将作监,所有的匠人,本就该受苦力,就该着干最重的活,吃最难下咽的饭,住最简陋的房屋……然后制作最精良的器具。”
“以此类推,再往远追溯。有巢氏错了,不该让黎民有屋可居,神农氏也错了,不该尝百草解黎民之饥馑,孔圣人更错了,不该教化黎民……”
“崔郎中,可是此意思?以崔郎中之意,朝廷可以继续令军器监制作往日之军械,直接从工坊城搬出来。”
“没地方不怕,再找块地重建!不管购地的费用还是重建的费用,工坊城担了。”
“如此做来,崔郎中可还满意?”
辩论的最好切入口,是逮着论点中的不严谨,以此展开,放大,从而偷换概念,改变争辩的核心。
崔郎中这番话的意思,都懂,就是赵曦也明白。
无非就是让朝廷改善办公条件呗。可你没事说什么四民?说什么士人至尊?
是事实,国朝现状的确如此。可不该说改善工匠条件不对……这似乎就是在否定赵曦所做的一切。
做了这么多,赵曦并不排斥改善办公条件,问题是,直接说不行吗?直接说了,有些条件都可以商讨,可你这是想干嘛?
先指责工坊城的错,然后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就是把公廨都改造了?
想什么好事呢?赵曦没准备惯着!
“殿下……陛下,微臣绝无此意!”
“哪敢问崔郎中,到底是何意?如所言,工匠因奢华而不思劳作。可是有劣品盔甲?还是有废用之火枪?”
“陛下,诸位臣工,圣人曾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广而言之,所谓利其器,并非单指使用之器械。”
“身体、学识、饭食乃至生活环境,都是一个人劳作之器,不管从事任何行业的所谓器。”
“军卒之于征战,军备为其器,而个人军事素养也为其器,甚至妻儿老小的归属也为其器。而利其器,即为更新军备,提高素养,解决后顾之忧。”
“士人之于治政,圣贤书为其器,品德性情为其器,同样生活条件也为其器。”
“推而言之,工匠生活和工作环境的改善,便是利其器之为。何有奢华之说?”
有些牵强,也只能这样牵强了,没办法。
四民之中,以士人为尊,在朝堂,乃至在整个天下,都是认同的。
赵曦还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那事做不得。
所以,只能是东拉西扯的跟先贤扯点关系。对错不说,好歹拉扯上了。
太子这番话……好像有点道理,或者说很有道理。
这不正好是恳请朝廷改善公廨的理由吗?
这样理解就对了!赵曦白呼这么多,不就为这一点吗?
赵曦是肯定不能提这个话题的,可他又不想这次的议事又变成扯淡。
所以,在反辩时,专门留了一空隙,等着人抓。
第二七六章 不是一人在战斗
文臣是玩啥的?就是玩嘴皮子的。
之所以一直没在朝堂提这档子事,就是没有个合适的切入口。
现在,太子殿下的言论里……
这下都来劲了。至于崔郎中涨红的脸,没人在意。
就是富弼也没在意崔郎中如何,他在琢磨赵曦的话……
从赵曦开口,那种带着嘲讽的开头,富弼就琢磨了。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从来不玩花活,更倾向于直来直去。倘若玩花活了……肯定又准备埋人了。
“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圣人诚不欺我。”
“吾等见工坊城之变,因而思国朝如今之公廨。官员治政,公廨条件也乃其器也!”
“吏部老吏因公廨地面之因而一病不起,户部公廨因水浸之害而废弃文书。确为其器不利。”
“如今,见识工坊城之状,朝廷税入结余甚众,为何不利官员治政之器?”
“还望朝廷恩准,着将作监修缮公廨!”
这就对了。赵曦不由的扬了扬嘴角……却被富弼看了一个清楚。
“陛下,诸位臣工,官员治政之器乃公廨,而将士守卫国土之器是军备以及边墙营寨……”
是了,这就对了!
富弼这时候已经明白了。
说起来挺混蛋。一个太子,为国朝修缮改造边墙,居然还得在朝堂上耍心眼儿!
富弼真的有些感慨,不仅是对朝堂,更是对太子殿下感慨。
不容易,着实不容易,也真难为他了。
“陛下,老臣以为,若朝廷度支可行,应以水泥加固边墙与修缮公廨同时进行!”
若这时候自己再不推一把,富弼心里会郁结。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富弼说话的这一刻,让赵曦有了这样的感慨。
要说国朝臣工全是混蛋,肯定有冤枉的;可夸他们都忧国忧民,那也是扯淡。
国朝取士,不论出生,也就形成了所谓的寒门治政。
在赵曦看来,国朝的士大夫称不起寒门,或者说这个寒门的概念参照不同。
就国朝如今的识字率,纯粹的寒门是谈不到科举的。所谓寒门,只不过是相对前朝的门阀世家而言。
后世有句话:屁股决定脑袋。同样在这时代适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自己的利益出发点。
国朝如今的士大夫阶层,倒不如说是地主阶层政权化。在眼界和见识上比不了世家,但对利益的诉求上,却更甚于门阀世家。
到他们少了一样:对家国天下的那种主人翁的态度。
前朝,或者再往前推。所谓帝王,只是门阀世家推举出来的代言人,说是代天牧民,或者说代世家牧民更合适。
在某种程度上,帝王和世家,也就是臣工,在利益上是相同的。
但国朝……臣工只把共天下作为索要更多权利和利益的借口,而并没有真正把天下与自家关联过。
这不是出身论,是事实如此。
也可能是那种乍富的心境,或者说养士百年给惯的。一旦做了士大夫,便热衷于权利和享受,以及为自家或者自己这个阶层和团体谋利益……
赵曦看的很明白,这也是他一直拉拢一部分,让其介入各种产业的原因。
“陛下,老臣附议富相之议!”
又来一个!为自己谋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门心思的为自己谋利。
希望能在为自己谋利的基础上,多少兼顾一些黎民和国朝的利益……有这点,就不算太下作。
“臣附议富相之议。只是,朝廷财力有限,如此势必又将恢复到寅吃卯粮的老路上……”
很费钱吗?或许吧!只不过脑子转不过来而已。
“陛下,诸位臣工。水泥为新物,至今并未纳入朝廷税入。如今修缮公廨和改造边墙,势必增加水泥一项税入。”
“朝廷在无水泥税入之前,度支持平。所以,曦建议:朝廷可以水泥未来之税入,支付和买水泥用于边墙的支出。”
“也就是说,朝廷只需支付修缮和改造公廨的费用,暂时对水泥免税,以未来水泥税入,来抵支修缮和改造边墙的费用。”
“如今朝廷有专员负责工坊城的税入,税入几许,耗费几许,何时抵平等等都不是问题。”
这……好吧。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混蛋的朝臣而言,只要能将公廨,改造成如同工坊城那样的环境就行……至于修不修边墙,朝廷耗费什么的,不操心。
对于多少有忧国忧民的心思的人,这同样是改善边墙的好办法……不惹人,不增加支出,同时解决公廨和边墙,挺好。
赵曦是真没想赚钱的事,他只希望能将水泥推开……这不仅仅是公廨和边墙,更是整个建筑材料的大变革。
随即而来的,城墙、堤坝,甚至到民用建筑……
“另外,恳请朝廷再将禁军厢军转民一厢,以便在水泥制造、运输以及营造上有足够的人员。”
……
朝堂议定,在很快的时间传播开了,并不是在市井中传播,而是在朝堂的各级官员中传播。
任谁都清楚,这一次的廷议,会给水泥产业带来一次非常大的扩张……
问题是,轨道和水泥,该掺和哪个?都应该是赚钱的营生。
“端彦,停下汝折腾轨道的事,此事为父不同意。”
“爹爹,太子殿下的轨道运力已经体现了。如今国朝都在操持轨道的营生……”
“尔等也知道轨道是太子殿下的?如今想抛开太子殿下……真当自己也是殿下了,也有殿下那份能耐了?一群蠢货!”
“莫再多言!明日起身前往汴梁,家里除留些日常用度,其余的都带到汴梁吧。”
“汝去接触那个赵琴,将为父书信带于殿下。韩家资财皆交于殿下支配,轨道也好,水泥也罢,如何支用由殿下做主!”
几次了,韩琦越发看不透太子殿下了,却知道笑到最后的,始终会是殿下。这一次满朝堂忙乎着的轨道也一样。
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了。
唉……远离朝堂,多少是有些延迟了,很多事都只能从抵报和市井中获得。
在朝臣们大范围铺设轨道时,太子殿下却又整出来水泥,还有又一次的解决一两厢的军卒。
没具体经历,看不到详细的情况,不过韩琦很明白……太子殿下又在憋大招了,否则用不了这么多的军卒。
第二七七章 姑且的做法
文彦博丁忧一年多了,一直就闲居在老家汾州。
没有饮宴,没有往来的士子官员……这是孝。
但国朝的重大事件,都会以抵报的方式,通过驿递带过来……
汾州不算是边境,但不管是大夏还是大辽,都距离不算远,所以,驻军是有禁军的,同样也有护卫营到汾州来练兵。
文彦博一直都关注着,练兵连通朝堂的事,都关注。
“齐贤,择日汝去趟汴梁吧。”
长子守祖坟,这是惯例。如今丁忧,长子更不能跑窜。二子体弱,只好派三子出外办事了。
说起来也寒碜,他文彦博自幼聪慧,如今更是官拜一品,偏偏七八子一个不如一个。
除了老六老七,勉强进二甲,其他的都等着恩荫呢。这也是当初庆历新政推不下去的原因……国朝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家族太多了。
如今……太子的有些做法,倒是真的能解决一些问题。
智商不够,即便是恩荫得官,不是被同僚埋了,也是庸庸碌碌一生,更甚者还祸害一方,败了一家一姓之名声。
现在,多了一条路。太子殿下的这些营生,可以不守着这点土地,不坑人害人,每一样都是可以传承的。
儿孙无能,有了这些营生,几代人有个温饱应该没问题。
至于太原府以及汾州的有些人,来找文家做什么轨道……文彦博直接就推出去了。
开什么玩笑?你真当太子殿下是泥捏的,就由着你们这样玩?
从万尹山开始,文彦博没有一次小瞧过太子殿下,可一次比一次给他的震惊大。
“带为父书信与殿下……至于汝…还是接触一下内苑那个赵琴吧。”
“此去汴梁,除了接触赵琴,办妥事后,立刻回程。莫要呼朋唤友的胡闹!正值丁忧……呼朋唤友也没一点好处!”
除了老六家,国朝各州府郡县的那些元老,那些远离朝堂的使相,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全盘掺和太子殿下的营生。
层次决定了。达不到相公的层级,有些事无法了解清楚,也就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些所做的事。
赵曦一点都不缺钱,是真不缺,否则也不会改造工坊城,更不会用水泥路贯通汴梁和工坊城……这话有点假。
不缺钱是真的,不说粮荒时赚的,就说轨道运输的利润,说朝廷定制军备的支付,说马车变样的卖给商贾……所有的产业都在源源不断的填充着工坊城的钱库。
此时的工坊城钱库,真的比朝廷要富太多了。
就这情况,投资新建几个水泥厂,还需要人入股吗?
可就是得接受……一切源于需要,治政的需要。
赵曦想起后世的一句话:当财富达到一定程度时,钱财不再属于自己,而为整个社会代管,以便它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创造更多的财富。
“陛下,如今禁军厢军热衷于改民籍,这股风气在军卒中成风。如此下去,势必会导致更多的信阳军事件!”
富弼这一次是自请奏对。
没办法,他没想到这一次的军转民籍,会有如此大的争端。虽然还没摆到朝堂争吵,但私底下各种各样的手段全用上了。
煽风点火者有之,透门扒窗找关系者有之,甚至导致国朝各军主官营私舞弊,在军转民籍的问题上吃拿卡要,大发横财。
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程度了。
这几年,接连的军卒转民,一批又一批的转民军卒,过上了殷实富裕的日子。
人都是有向好性的,看到原本过乞讨日子的厢军,如今都人模狗样的……国朝的军卒,在羡慕、后悔、懊恼之余,便期盼着有转民的机会。
长此下去,势必会导致军心混乱……
富弼是在跟官家奏对,却是看向赵曦……你惹下的,你来收拾。
不管什么布局,这时候也该着敞开了,别继续憋着了。
这情况,就是赵曦也有点始料不及。
怎么说呢,改军制的想法,赵曦是一早就有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徙木立信而已。偏偏就真形成规模了。
原本,赵曦的谋划中,是没有被人撇开铺设轨道的,也就有了大批量军卒转民的可能,同时,他会提议整体提高在籍的军卒待遇……虽然国朝禁军待遇不低,事实上与同等级文官差距很大,特别是往上的念想……
可如今……
“富相,如今之计,曦以为可在军伍中推行评分制,同时部分工种可接纳军卒家眷从业。”
“也就是要在军伍中形成一种氛围,积极向上者可优先转民。当然,确保国朝军卒数量,并稳定军心为第一需要。”
“如今,在各个相关营生中,可优先安排新军……也就是护卫营选兵练兵的军卒家眷。”
“同时,建议提高新军待遇,虽不可与护卫营取平,但应与普通禁军有所区分,让军卒看到不转民同样有改变生活现状的可能。”
在赵曦的谋划中,是准备将国朝的军伍分类管理。
比如,护卫营训练的新军,逐年增加数量,等达到一定数额时,将所有的新军划为征战军。
比如,如今培训的那些转民籍的军卒,直接划为轨道兵,以及营造兵、运输兵、护矿兵等等。
基本上按照后世的那种分类,主要担负对外的征战者,为第一类。然后第二梯队、地方武装、各类专业技术兵种等等。
最终完成整个军制的改变。
并不是他老爹在位他要藏着掖着,是还不具备整体改制军伍的条件。
产业布局只是初步成型,尚未在国朝全面铺开。
朝廷税入仅仅持平,尚不能同步提高大多数军卒待遇。
轨道铺设的事宜,还处于各方为政的局面,还没有统管。
文武界限仍然泾渭分明,文臣到军伍任职事宜……这时候根本提都别提。
关键是,现在还没有切实解决那些武将,靠军卒空额吃饱喝足的现状……
很多都涉及到国朝一些根本体制的问题。
虽然赵曦现在拉拢了一大批,只是产业利益还不能媲美田地的收益。
他在等,等那个集三十年名望于一身王介甫!
赵曦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不实诚……他清楚,自己是在等一个背锅的。
唉……士大夫阶层,必须有这么一个人,也必须从士大夫中找这么一个人。
现在只是姑且的做法。
第二七八章 憋着气呢
富弼有点夸大,即便在给垂拱殿的奏折中,他也是选择性的传递。
把一些关于转民的奏折,集中在某一个时段上传,给官家以及太子殿下的感觉,就是国朝的军伍真有点萌动了。
其实,远远到不了奏折所说的那种程度。
怎么说呢,武将,就是靠吃空额吃饱喝足的,怎么可能乐意转民?
至于军卒,别说是文臣,就是对自己上官,也都是乖的跟奴仆一样。
之所以有这样的奏折,不过是变相的想向朝廷要待遇,也就是太子殿下所说,提高在籍军卒待遇。
毕竟转民后,那些军卒生活水平提高是事实,也就让那些军头有了借口……
官家和太子殿下或许不了解,富弼岂能不了解?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太子殿下,看是不是有什么谋划和后手。
这~…虽然也属于姑且的做法,但太子殿下解决问题的角度很刁钻。
若是以往,朝廷对这样的要求,直接一个做法……杀几个!
而太子殿下……
行,不就是想提高待遇嘛?不就是想提升生活水平嘛?可以,不过得有条件。
这样,就直接从军卒内部有了竞争。
最为关键的是,太子殿下是直接建议提高新军待遇!
护卫营虽然不参与具体军伍事宜,可受训过的军卒,别说是对自己原本的上官,就是文臣,这些军卒也有一种傲娇。
因为,所有受训的军卒,都被护卫营记录在案了,仿佛他们都已经是护卫营的人,是东宫的人。
这样只提高新军待遇,有护卫营轮替的练兵,根本就不存在吃这群人空额的可能。
同时,太子殿下又给了所有军卒希望……成为新军,或者家眷营生,那一样都令人向往……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如此心思繁乱的军伍,谈什么学信阳军?更别说每厢禁军中都有新军存在。
所以,朝廷的诏令下达了,同时还有太子殿下关于军卒晋级的评分细则。
最为重要的一点,宣读诏令是由文臣、皇城司、护卫营一同前往,并且得当着所有的军卒宣读,还要求每一位军卒在听懂后画押!
傻眼了,所有嚷嚷着跟朝廷提要求的军头都傻眼了。
学信阳军反叛?反叛个屁!就看一个个军卒跟打了鸡血似的……
赵曦是用白话制定的细则,不仅仅为没文化的军卒能听懂,关键是他习惯。
从日常操练,体能标准,军事素养,职责操守等等各方面都做了详细说明。
而评判权,却是做护卫营的教官,主兵事的文臣,潜伏于军伍中的皇城司探事,明面上的内侍也就是走马承受,以及有管理权限的军头共有。
完全避免了暗箱操作的可能,这也是军卒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因……有奔头了。
这事就这样了,暂时不说了。说说那些撇开赵曦铺设轨道的朝臣。
似乎很急,仿佛没明年了一般。
这不,还没上冻,在冬日来临之前,已经有不少奏请通行的轨道了。
“纲运还是暂时别上轨道,试运行一段时间以后,或者是过了这个冬天。”
奏请朝廷,无非是为赚取朝廷纲运的钱。同时,也想由朝廷开运,来吸引民间货运的选择。
“殿下,轨道运力已经得以证明。如今南方纲运已经部分由襄州汴梁线运送,其他轨道也应该具有承担纲运能力。”
就差说:凭什么你的轨道就行,而别人的轨道就不行了!
这是一次集议,主要并不是轨道承担纲运的事,捎带的说说。
这几年,赵曦发声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轨道他又是最有发言权的。
结果刚说完就被人怼回来了。
“襄州至汴梁线,所有运送货品,都签订了赔付协议,也就是说丢失和损坏货品,由轨道方全数赔付。”
“这里面包括失期的赔付,以及纲运失期所导致的后患的赔付。倘若所有轨道做到这点,无所谓,可以运送朝纲。”
自己有完整严密的章程,仍然是先玩自己的货品,在不断完善整个流程后,赵曦都没敢让轨道全负荷运输。
这帮人,面对利益时的头脑,赵曦真不敢想象,会出现怎样的乱局。
这些轨道的铺设,赵曦是了解的,就是他没去关注,陈琳也会把皇城司探知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知他。
线路选择随意,枕木规格混乱,间距不恒定,做不到取平和取直,地基没夯实,承压和缓冲的石子规格混乱等等,这还不说什么热胀冷缩的考虑、轨道裹铁皮的劣质。不说管理,就说基础,就已经注定混乱了。
赵曦建议不上纲运,真是出于好心,想让他们少赔钱。
这时代对于契约的尊重,履行契约的操守,相当到位。
若是民间货品,肯定没纲运量大,少量多次的运送,即便是赔,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话说,刚刚从粮荒之乱中脱身,别再去折腾了,没几个钱。
偏偏人家不认好心!
“臣恳请朝廷颁布诏令,所有轨道运输,均应以襄州至汴梁线赔付契约为准!”
不跟太子犟嘴,就单纯说赔付契约。太子殿下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所谓恳请朝廷颁布诏令,言外之意,就是让朝廷容许各方轨道上纲运。
对于这种死乞白赖的要赔钱的人,赵曦真的是无语了。
………
“殿下,轨道不堪用?”
集议结束,相公们惯例留下,包括知制诰,这是常规,将集议的事项以朝廷诏令下达。
富弼像是闲聊一般问询。
“富相,不是轨道不堪用,而是他们的轨道不堪用。建议在发送朝纲货品时,尽量做好应急和备用。针对于失期和遗失做好防范。”
所谓纲运,大多数是由地方发往汴梁,或者由汴梁发往州府郡县的。
有朝堂的税入,有官员的俸禄……这是铸造新币后的业务。甚至还有布帛,以及新出的毛料服饰。
别说是遗失,就是失期,对于朝堂或者地方都是大事。
唉,麻烦啊!
就现在这朝堂,富弼也没办法。
帝王、执宰、臣工相互制衡,太祖从开朝就建立了这样的体系,每一方都不可以肆意妄为。
因为粮荒之乱,尽管在太子殿下这边,已经有了部分投资和收益,但涉及到田地和粮食的争端,这算是真正的动着根了……
都有火气……
第二七九章 真不是故意
确实有些迫不及待了,朝廷诏令刚下,就有地方发往汴梁的纲运上轨道了。
赵曦真有心搞几批货,让他们赔个彻底……
不管这轨道是否规范,短期内,在运输达不到一定负荷时,不会出多大乱子。
一旦过了冬,货品运输再增加一些,从轨道基础到管理,都会乱成一锅粥。
若是在那个时候,筹备一批无关紧要的货品,给予高额的费用,要求成倍的爽约赔偿……想想都可以狠狠的打脸。
那样做,好像自己有点太下作了……
轨道运输是新鲜事物,有了襄州汴梁线的前车,在其他轨道通行的开始,便已经直接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局面。
虽然只是一部分,好歹商贾们接受了这种交通方式,不管是货运还是客运,都有挺好的开局。
只是,赵曦真担心他们把轨道的名声给损害了……
每年上冻,按赵曦制定的章程,都会对轨道进行一次维护和保养。
这个时候,李诫会巡视整条轨道。
今年,为避免殃及池鱼,赵曦不得不亲自巡视一趟。
别奇怪,黎民和商贾什么思维,赵曦很清楚。一个贪腐的官员,百姓就会仇恨整个官员团体。
同样,一旦这些新上马的轨道出意外,到那时候,自己这边再配合出点小乱子,那整个轨道运输就会在国朝产生不好的影响,甚至从此断送了轨道在国朝的生命。
这时候的信息流通是不通畅,可对于轨道的客源……商贾而言,特定的圈子里传播速度并不慢。
所以,赵曦不得不这样做一次秀。
其实,到了这种地步,他对轨道的熟悉程度,并比不上李诫,之所以这样做,只是给大伙一个警示,让他们提高一个纬度的警惕。
“殿下,咱们的轨道跟他们不一样。咱们的轨道地基,除了夯土层,还有水泥层,并且严格按照章程,三尺一间隔,一丈一渗水壕。”
“在这基础上,咱们才开始铺垫同一规格的石子,作为缓冲层的。”
“他们那轨道……只看到石子和枕木轨道了,真正的核心根本不懂。”
赵曦也不太懂,只不过曾经,也就是另一世的曾经,他见识过,也听人胡扯过。
即便就是随便扯出来的知识,对于现时,那也是最精通的。
关键是,在具体铺设过程中,有李诫这个营造方面的行家……
不要小瞧这个时代,思想解放的程度真的堪比后世。
只要随便提点一下,他们会将你的想法延伸并完整的。
比如儿时的零嘴业务,现在内苑食品厂的甜食,已经丰富到连赵曦都瞠目结舌的程度。
比如毛线,虽然还不至于出现羊毛衫,但以毛线为基础而延伸出来的产业,赵曦都有些惊讶。
医书说,人体有自我修复和塑形功能,其实,社会也有她自我完善的功能。
赵曦所做的,就是一个指引。
“明仲,不可掉以轻心。轨道出意外在所难免。但咱们必须避免与那些轨道同时出意外。”
“这不是小事,很有可能影响国朝对轨道的认可,从而导致整个产业的萧条……”
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产业,而是涉及到上下游众多产业的。
在一次大范围降雪结束后,赵曦返回了汴梁,
下雪并不影响轨道的运行,这也是汴河运输无法相比的。
早些年,每到冬天,汴梁的粮价都要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很正常,毕竟漕运停了,百万臣民都靠着储备喂肚子,涨涨价也说的过去。
但现在,汴梁的粮价还是二十文上下……
粮商还是那些粮商,利润应该也不会减少多少……因为轨道的原因,汴河的航运,不得不降低了资费,同时履行契约,同样有了赔付。
问题反逼,有时候比直接介入效果好。
漕运,赵曦曾想直管的,现在不得不按照赵曦的运输规则来。
“殿下,发往京兆府、河东路、河北道的货品,因为降雪原因,国道通行困难。是否可暂时利用那些轨道?”
薛向不懂轨道,他以为工坊城不利用轨道运输,是因为这些轨道撇开了工坊城的原因。
可看到因降雪而堆放在库房的货品,他不得不斗胆建议。
工坊未停,南货北运未停,而工坊城每天的出货量却因降雪而大幅度下降……
早年遇到这天气,多数是歇工的,可现在有轨道,完全没必要如此。
“殿下,子正所言极是。发货乃工坊城之所急,各方轨道衔接虽存在疏漏,在不同路段完全可以利用轨道运送。”
吕公著也这样说。
只是苏颂和李诫有点便秘样……
想说,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俩清楚,殿下并不是有芥蒂,是没想着去坑人。
要说国朝哪里的货品规模最大,唯有工坊城。
工坊城一旦利用这些轨道,势必会增加他们的负荷,同时还会带动一部分商贾……那些对太子殿下营生极度信任商贾跟风。
那样可不是给他们送钱,是坑他们。
“尔等认为该利用轨道?”
“殿下,皆为国朝臣工,同为轨道运送,不应区别待之。容人之量,乃帝王之根本。”
好吧,这都上升到帝王根本了。
得!准了还不成?
“诲叔,之所以不利用那些轨道,并不是有什么恩怨之意,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尔等既然有此意,也罢,此事就这么办。把契约签订好,按规矩走……”
这真不是故意……
苏颂和李诫抽抽嘴脸,还是没说话。
没法说,吕公著的话,有点言重了,可偏偏在理。
再看看太子殿下那种得逞的表情……
也罢,越早暴露问题,这边也能越早接手。
说实话,本来挺好的运输模式和方式,被各方势力这么一搅和,搞得乱七八糟的。
他俩作为对轨道了解最清楚的人,实在是看不过眼。
不说轨道铺设技术如何,就说这轨道的线路……基本上是怎么方便自家怎样来,怎么节约成本怎样做。
根本就没有体现轨道于朝廷的作用。
护卫营有一副太子殿下的轨道线路规划图,一旦成型,对于朝廷治政和边防作用显著。
现在算什么?纵横交错没错,最明显的是杂乱无章。
第二八零章 往死里坑
吕公著在某种意义上,是能代表东宫的,能代表护卫营乃至工坊城的。
当吕公著着手与各家轨道谈判运送货品时,一个个终于有了得胜的快感。
南船北马,南边有船,但北方缺马。这也是南边比北方富庶的一个原因。
国朝缺马,导致整个北方的商贸不兴盛,也造成了北方的地主眼里只有那点田地。
如今不一样了,短短一两个月,轨道所产生的利润,已经让他们看到了前景……相当可观!
这不,连工坊城都要利用他们的轨道了。
这才对嘛!南人控制漕运……虽然被太子殿下的轨道搅和了,可漕运还在南人手中。
那么,适用于北方的轨道,就应该控制在北人手里,这样才能起到相互牵制制衡的作用……与太祖法度类同。
这都要利用我们的轨道了,太子殿下还是不舍得低低头?
算了,太子年轻,脸皮薄,就不难为他了。能让工坊城用轨道运输,也算是还了一局……粮荒之乱的怨恨还没散尽呢。
“工坊城货品特殊,对于失期和遗失,要求倍之赔付。同理,工坊城货品的运输费用可提高一层。”
“可……”
“善……”
工坊城都是些什么,大伙都清楚,提高赔付标准也是情理之中。没有异议……
“诲叔,吾等有个请求。鉴于工坊城货品量大,在国朝又有代表意义。”
“吾等想在工坊城货品起运之日,在工坊城举行一个仪式……”
“毕竟在工坊城举行仪式,对吾等轨道是个大的宣传。鉴于此,对于工坊城的货品,可调低两层的运费,而赔付仍然执行两倍赔付。即便失期,也遵照倍半赔付。”
这是要上门打脸呀!
吕公著明白,可多年跟太子殿下接触,好像太子殿下看实质要比面子重。
他有些捉不准。
他也知道,所谓的开运仪式,肯定不会是官员或者官方组织,可工坊城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他清楚,整个国朝都清楚。
“此事随后再议,尔等可有章程?”
“有,诲叔可将章程带走…~”
有预谋的呀!
这一时间,吕公著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建议合适不合适了。
多年来,东宫、护卫营、工坊城接连的大动作,在国朝树立的威信,很有可能因这一次的行为而倒下。
吕公著真有心将那几页纸甩对方脸上离开……
君子和而不同,有必要这般苛刻吗?
说服太子殿下,让工坊城货品利用轨道,吕公著认为这算是工坊城让步了。
对方爽快的接受工坊城的条件,他以为对方也准备让步了。
至于提到仪式……或许真是为宣传吧!
可当章程都准备现成时,吕公著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是进坑了。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从早些日子,对方托人说合,让自己协调一下工坊城货品运送,就已经在谋算着剥太子殿下的脸面了。
当时他不觉得啥,帝王就该具有宽怀,他同样有纠正太子殿下行为的职责。
没想到会是这结果!
话已经说了,也一步步到了这程度。
拂袖而去……吕公著的教养还真做不出来。这不是面对商贾,而是同僚……
饮宴结束了,应该是不欢而散。
“他们果真要这般做?”
虽然太子殿下没一点责问的语气,可吕公著还是觉得这事办的很别扭。
就看大伙的表情,吕公著也知道有点过分了。
护卫营自成立,还没人敢这样欺辱……
赵曦是笑着的,有点无奈。有人死乞白赖的要跳坑,自己这坑若是不挖深些,都对不起人家的一番热心。
前些天下的大雪已经融化了,连续几日的艳阳高照,都让人感觉不到是冬日。
天公作美呀!
“诲叔,第一趟运送是哪条线?也就是举行仪式后的第一次起运线路。”
“河北东路。”
“好!既然举行仪式,规模小了不值得。”
“这样,工坊城将该发运至河北道的虎蹲炮、火枪,以及与辽朝交易的烈酒一并在这一次运送。”
“子正,货品几许?”
“回殿下,虎蹲炮二十七门,火枪四千七百二十九支。至于烈酒,冬日需求旺盛,一次发运约八百坛。”
“好!除了原本拟订的货品以外,将工坊城的纲运,本次一并交付对方运送。记住,赔付不得低于两倍。”
“工坊城纲运失期以倍半赔付,绝不可以遗失,遗失以叛国获罪!”
这不是恐吓,这也是火枪出现后,朝廷制定的法度。这一点,不分身份,那怕是士大夫为一样获罪。
可赵曦说出,多少带着恐吓的意思……他还是想留点路,让他们知难而退,别扑过来寻死。
“殿下……”
吕公著感觉殿下受委屈了,很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还是有大局观的,不意气用事。
而苏颂和李诫却张大了嘴……要往死里坑?
工坊城货品是怎样的存在?就他们轨道那基础,又逢冰雪融化之时,倘若工坊城再不管装载摆放……
不能说,得配合着做这一局。这事,想想都兴奋,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结果了。
以前殿下做局,他们都是看客,整个护卫营都是能看到结果的。这次不一样,护卫营这个团队里,也就他俩能看到结果……
人贵在自知,偏偏就有这不自知的人,还不是一个,是一群。
当吕公著把工坊城的意见反馈回去后,他们居然是欣喜……能不欣喜吗?连工坊城这些涉及国朝机密的货品,都利用他们轨道运送了。
殿下仁义!
这一次也算是泯恩仇之举吧?
或许是带着歉意,居然委婉的提议,在发运仪式时,由太子殿下主持。
这一点,吕公著一口回绝了!
什么玩意?若不是为潜邸旧臣未来与朝臣相处,若不是为君臣和谐,你们连轨道铺设都别想染指。
东宫已经妥协了,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这还真是误会了……误会不误会吧,反正这事就这样了。
不过,赵曦在听说有这一茬时,对于吕公著回绝很惋惜……挺好的机会,能表示自己弱势的好机会就这样没了。
算了,整个过程,全朝堂都是清楚的,到最后自己埋人,也应该没人说什么吧?
第二八一章 都想歪了
开运仪式相当庞大。
由于国朝商税的原因,商贾在国朝地位并不算低下,更别说这群与朝堂臣工有勾连的商贾。
接受工坊城货品运输,如此重大事件,如何能不隆重一点?
所以,开运的这一天……应该用那个彩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来形容。
就连曾公亮都被盛情邀来主持仪式了……
曾公亮是体会到盛情难却这词的含义了。忒别扭!
太子殿下不在,就连可以代表东宫和工坊城的吕公著也不在,更甚者,连薛向薛子正也不在。
工坊城早早的把货品堆放出了工坊城……借口很现成,工坊城涉及国朝机密,未经容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工坊城五里以内,否则格杀勿论!
这是真的,真正朝廷诏令。
这所谓的仪式,纯粹就是单方面的自娱自乐。
赵曦开始还有心让大伙配合一下,本来就是坑人的,没必要还得了乖卖乖。可护卫营,包括工坊城的整体,居然同仇敌忾。
薛向居然也因此气愤,直接称病了,问题是你称病只一天……居然知道自己病愈的时间!
很明显就是甩脸子!
至于苏颂和李诫,做戏也做得夸张。
群情激昂啊,连赵曦都不得不做出一副委屈样来。
“殿下,对此事可有异议?”
什么事?赵曦脑子在飞,对于富弼奏对,根本没听进去,哪有什么异议?
“殿下,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好吧,又来说教了。
富弼看出来太子殿下心不在焉,也清楚原因是什么。
今日奏对,说白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拖着,甚至缠着,就是想磨蹭着开导一下太子殿下。只是,一开口就成了说教了。
“殿下,自儿时零嘴产业,到南征后拓展开的所有营生,殿下都不成垄断过,何必对轨道如此念念不忘?”
“殿下推行轨道,不该是为东宫收益,应该是为朝廷改变运输方式。归属何人,何人主导,作为太子殿下,不应因此而乱了分寸。”
好吧,你说的对,问题是我真不是有怨气,而是在想……等工坊城的货品起运了,在他们那些破烂轨道上运送,如何保证安全。
失期已经成定局了,但遗失是绝不可以的!
赵曦没想着为所谓两倍赔付,而让工坊城的枪炮外流。
“谨从富相教诲!”
能说啥?戏已经开唱了,总不能停下吧。
别说富弼,就是老爹都不知道最终会怎样,甚至还话里话外的安慰自己。
这时候若把自己的判断说了,指不定富弼会把这单买卖叫停了。
太子殿下不像敷衍……富弼放心的回去了,至于奏对的扯淡事……随便一个书吏就能办妥了。
“曦儿,帝王有时候需要更多的妥协,因为身份,背负着不仅仅是内苑,而是整个国朝。”
“臣子为家不为错,帝王局限于内苑和家室,那就是昏聩了。”
这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天了。
赵祯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真不像自己,倒是真有点太祖太宗的样。
可这性子太刚烈,近二十年,从来没受过挫折,这一次……没谁逼迫,纯粹是为国朝大局忍下了。
心不顺是肯定的,自己这些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嘛,过去就过去了。
“爹爹,孩儿并未忧虑此事。孩儿在想,是否应安排护卫营或者皇城司在沿途做些准备。”
“曦儿!此事万万不可!”
呃……这时候,赵曦听到老爹的语气都变了,才发觉自己的思维跳跃了,说出的话也就有歧义了。
“爹爹,是这样……他们的轨道没有专门的护路军卒,加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又没有规范的交接流程。很容易造成货品遗失的。”
“这次运送,基本上算是一次试运行。这些轨道开通以来,从未运送过如此众多的货品。”
“且,本次货品中,有发往河北道的虎蹲炮和火枪。孩儿担忧货品安全,故有意安排护卫营沿途协作守护。”
赵曦是想看笑话,可真不能放开枪炮的管控。
工坊城的每一支火枪,每一尊虎蹲炮都是打了编号的,甚至对新军的要求真的是枪在人在,人在抢毁。
如此运送,还是这般隆重的宣扬,赵曦不踏实。
就是工坊城运送,也是该伪装伪装,该遮掩遮掩,甚至为此付出的人力成本,高出运费的好多倍。
自己明知道这次运送会出问题,若不做任何预防的话,真有点担不起这所谓大统继承人的名头了。
现在的护卫营跟皇城司合作越来越多了,赵祯也在放任这样的情况。甚至皇城司亲从官都开始接受护卫营的训练了……一切都在为赵曦继承大统做准备。
同样,在针对轨道事情上,皇城司也有种同仇敌忾的意味。
当赵曦携老陈琳到达护卫营时,连吕公著等人也以为太子殿下是准备做手脚了……也不是没干过背地里坑人的事。
偏偏今日在场的人,还都是参与过那些事的。
李诫在公廨改造工地,薛向又诰病了,就他们护卫营的老人手,再搭配那个皇城司太监头子……
“这次行动,由护卫营主导,皇城司配合,行动地点为本次工坊城出货之路线。”
果然!吕公著脸色都有些难看,不仅是他,韩缜、苏颂、王陶,每个人都不好看。
一个睚眦必报的帝王,还如此聪慧,各种诡计层出不穷,对朝廷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此次行动,在意外发生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踪迹,不得暴露身份。”
这……
“殿下……”
赵曦笑了,还不错,最起码没有失去立场,没丢掉担当。
不管是教导还是指挥使,在赵曦故意停顿的这一刻,都喊出了声,很好。
“殿下,轨道归属不该是护卫营肆意妄为的理由!”
吕公著有优先开口权,这话还算含蓄,没说太子殿下太肆意妄为了。
“诲叔,多虑了。本次运送,关乎国朝机密之货品不少,鉴于其轨道管理不善,以及其守护力量的不信任,以及确保枪炮不得泄露的基础。”
“本次轨道运送,护卫营必须参与守护。倘若一切安然也就罢了,若一旦出现意外,护卫营必须第一时间掌控局面,以避免出现枪炮泄露的可能。”
第二八二章 果然不出所料
没人看轻这次运送,就是商贾们也知道责任重大,更别说还有朝臣们掺和。
所以,每一截不同归属的轨道,都安排了相当的守护力量,甚至把探马放出三里之外。
这可苦了护卫营的人了,不得不留守少量的人,乔装打扮,做脚夫、做商贾、做郎中甚至做僧道。
还好,轨道伴随官道,这点学了个十足,否则就更难了。毕竟,这次是按战斗行动装备的,就护卫营那身装束,国朝没人不识。
而大部队只能远远的缀着……
其实对于轨道,在铺设时还是用了心的,依葫芦画瓢,照猫画虎,他们也着实是用了心。
只是见识上的差距,让他们无法考虑太周全。
就热胀冷缩这一点,就可能导致整个轨道废弃了,更别说还有养护和管理的说法。
前些日子的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发现问题的可能。
加上因急于求成,盲目接受工坊城货品……
工坊城货品,规范的摆放方式,是将各种物品分散装载。但他们为了清点数量方便,直接按分类摆放了。
一马车的虎蹲炮,一马车的烈酒,甚至还有一马车的毛料布帛,各自以分类分装了。就这样感觉很有秩序的装载着。
轨道承压后下沉,作用于冰雪间杂的石子,由于枕木间距和轨道裹铁皮的不规范,和各马车承载量不同,以及地基不扎实等等原因,在冰雪消融之时,终于出现问题了。
京畿道,不是南方,又不是纯粹的北方,冷热交替在轨道构件中的作用没考虑到,注定了这些轨道的结果。
轨道变形,然后导致马车脱轨了,紧接着,由于管理不善,发运马车间隔时间混乱……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撞上去了……
谁遇到过这情况?那些轨道劳役们,都傻傻的看着,看着一匹匹挽马哀嚎,看着一辆辆马车次第的撞击在一起,看着相互用力导致轨道扭曲乃至断裂……
而此时,整个运输队才刚刚出了京畿道,刚到卫州境……
“嗖……”
随行监视的护卫营军卒快速发送了信号……整个工坊城的货品,包括一些商贾的货品,已经完全搅和在一起了……
“轨道现场现在由护卫营接管!轨道事故现场由护卫营接管!任何人不得靠近!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人、货、马全部挤在一起。
随货的伙计要收拾自家的货品,轨道方在使劲的想控制住受伤的马,而那些所谓的看护和守卫者……似乎在觊觎散落的货品。
场面极度混乱!
“砰……砰……”
“所有人马上离开事故现场,否则格杀勿论!”
护卫营来时接到的命令就是: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器,确保工坊城货品不得丢失!
这些年的训练,护卫营军卒已经具备了职业军卒的素养,脑子里只有命令,不考虑其他。
“我们的货……”
“滚开!没人拿你的货!等待各方话事人处理。所有都离开现场!”
“砰……啊……”
有多手的,自然就有不客气的。
这一枪,终于把混乱的人打醒了……这是护卫营,不是那些贼配军。
再看看趴地上哀嚎,手里还拿着一把火枪的花腿闲汉……终于慢慢的远离了现场。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居然想偷火枪?……砰……”
没音了!即便是铁珠子弹药,直接打在脑袋上,哪还能有活着的可能?
“所有人远离现场三丈以外,否则格杀勿论!”
而此时,就在樊楼的包厢里,饮宴正在进行中……
赵曦一如既往地陪着老爹处理奏折。
其实他心里还是希望不出事。毕竟是第一次这样运送,对这些轨道的损害应该不至于直接体现出来,很有可能在完成这次运送后,所有的问题才会暴露。
只是他不清楚,就是清楚了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把虎蹲炮放在最前面运送?
“官家,殿下,轨道出事了……”
“啊?轨道?哪里的轨道?”
“河北道,运送工坊城货品的轨道,在一个时辰前,轨道变形,导致整个车队撞在一起,货品散落一地。护卫营已经控制现场!”
赵祯这才歇心了,才从第一句的惊愕中缓过来。
曦儿为何没有惊讶?难不成……不至于,即便曦儿有心,大伴也会将实情告知自己的。
“官家,轨道出事了……”
相公们根本没让内侍通报,直接闯进了垂拱殿。
看到愣神的父子俩……这也是知道消息了。
富弼多看了两眼赵曦……并没有欣喜,确实是一副痛心的神情,应该不是太子殿下做手脚了。
可,为什么护卫营会在第一时间出现?
“官家,臣恳请恩准太子殿下与吾等一同前往处置。”
没办法的事,护卫营控制了现场,太子殿下是必须亲往的,否则没人能镇的住。
赵曦回东宫了,返回时提溜着一个大包裹……
“各位相公,冬寒陡峭,处置事故并非短时可结束。此乃新出品的毛料大氅……”
这时候没人矫情。
似乎对此事的处置,认同赵曦主导一般,没人多言,就随着赵曦走。只是赵曦居然来到了这些轨道的始发站……
“殿下……”
轨道都出事了,还来这始发站有何用?
“前面的轨道应该没问题,这样能快速赶到事故现场。”
被围着的闲人,指指点点的,挺不舒服。赵曦没继续客气,直接登上了原本准备发运的一辆马车……
是辆客运车,原本该发运了,只是在听到轨道出事的瞬间,人们全下了车,正嚷嚷退票呢。
“殿下,为何护卫营第一时间出现?”
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否则这件事会有太多争端。
“富相,诸位相公,襄州汴梁线,光轨道护卫和养护军卒,几近两万余。这些轨道安全值守者几何?”
“工坊城发运货品,涉及枪炮时,除了必要的伪装,伴行着负责安全的军卒是运输队伍的两倍之数。这些轨道又有几人?”
“第一次承担工坊城货品运送,如何放心将枪炮置于险地?此乃国朝机密!”
理由是现成的,况且这也确实是赵曦安排护卫营伴行的初衷,问这个?根本就不是核心。
第二八三章 倒打一耙
当轨道马车离开汴梁没多久,就看到了在国道上疾驰的马车……应该是那些轨道的事主。
嘿嘿,轨道的安全,连他们自己都不敢信?都不敢乘坐轨道马车了?
“殿下,唤他们一同吧。”
嗯?赵曦愣了。怎么一同?喊吗?我嘞个去,眼睛看的见,跟喊话听得清是两码事,关键是,都还是在疾驰。
不管是轨道马车,还是国道马车,哪个能做到静音?
“放一枪吧!”
这驭手都是护卫营的了,因为没人敢继续在这出了事故的轨道上驾驭马车了。
打旗语他们又不懂,只能放枪了。至于会不会惊了马……一声爆竹而已,应该不至于。
还算顺利,只是那些人多跑了几步而已。
就是……这几个意思?一个个跟相公们施礼,却跟看仇人似的看自己。
爷是去帮你们解决问题的,怎么感觉爷倒成了欠债的?
一路上没人吭气,还没看到现场,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无从说起。
当马车速度减慢时,赵曦知道这是要到了。
马车几乎是贴着事故现场停下的……这要是迟那么一点,这辆马车也会撞上去。
“如何做到的?”
富弼一路上也是担心,生怕他们这辆车也撞过去。若不是有对太子殿下的信任基础,他都想换乘国道马车。
“旗语。”
“何为旗语?”
“就如征战时将领指挥军卒变阵一样,推而演化,制定各种语言的变化方式,形成独属于轨道运输管理的旗语。”
当看到现场,才知道现场得有多混乱。
这是堪比后世那种连环事故现场,甚至比那些还惨烈。
第一辆马车脱轨,第二辆马车的头马是直接撞到车厢后壁了,整个马头都不全活了。
而挽马在应急时的反应,直接将第二辆马车变向牵拉,把地面的轨道直接拧变形了,同时马车也直接侧翻了……没办法,马车的材质的硬度,不是这些轨道材质能抗衡的。
至于后面的马车,几乎是在重复第二辆马车的情形,最终直接导致了整个轨道四分五裂,完全看不出还有轨道的样。
血啦啦的马头,侧翻的马车,遍地散落的货品,还有弥漫在空气中酒香……
现场的周围,是严阵以待的护卫营军卒,即便是相公们和太子殿下到达,也没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只是单纯的守护自己该负责的区域。
“报……护卫营第四都奉命守护货品安危。”
“情况如何?”
“回殿下,除发送榷场的烈酒因撞击后破碎外,其余货品无一遗失。”
“期间有趁乱欲盗取火枪者,已击毙!”
击毙?相公们有点脸色微变。这不是战乱,也不是叛乱,在国朝什么时候军卒可以随便杀人了?
当然,皇城司暗地里处置的另说。
赵曦没在意,对于护卫营军卒,他信任,没有十足的证据,没人会越轨。
都懂,当赵曦先移步时,都跟着了。
护卫营军卒对于命令的执行,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并且,这些军卒里没有憨货。
毙掉的人还在哪儿,手里还抱着火枪……这情形一看就知道是原状。
怎么护卫营军卒做事也这般有谋划了?好像就知道要被质疑一般。
一圈转完了,所有的情况也都看清楚了,可还是没人说话。
这状况,到底该如何处置?最终又如何解决?
难啊!
相公们也觉得难。契约是在开封府备案过的。不说枪炮失期的倍半赔偿,就是那些损坏的烈酒二倍赔偿,都是在这群人身上割肉了。
赵曦也没吭声,因为那些仇恨的表情在先,他现在,作为事主一方,不是主导此事。
关键是,他感觉这事难以善了。
“护卫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来了。赵曦没搭理他,给相公们解释是一回事,跟他们掰扯?没那个闲心。
“护卫营若不出现,被毙掉的不是那个花腿闲汉,而是尔等,甚至还有尔等的东家!”
“国朝机密之物运送,历来是众兵护送,难不成尔等的轨道可以例外?”
好吧,功劳被朝廷占了,也好,省了自己多费口舌。
“殿下,军备即便失期,也得运送到位。此事由朝廷解释。如今还是需要先把军备处理掉……”
“回相公,离开汴梁时,曦已安排运输队赶往此地。”
等呗!一干人,就这么迎着寒风,在这一片狼藉中等着运输队的到来。
看着冻的发抖的那些人……
这毛料的大氅似乎又有下家了。
远远的看到一群人,一队车,五花八门的装扮,等到跟前了,被人放进守卫圈,才知道这是工坊城的运输队。
“迅速装货,尽量不失期,确保沿途安全。动手吧!”
令行人动,这时候就提现出什么叫专业了。
似乎都不用安排,各自都清楚各自值守。卸货、搬运、装载,动作协调流畅……
“枪炮混装?”
“意在均衡承重。冰雪融化,道路泥泞,以此可调节每一辆马车的负重,从而减少意外的发生。”
看看那些人便秘一样的脸色……且学着吧,处处皆学问,并不是你看一看就可以搞懂的。
风挺大,一直呼呼的刮,即便是有了毛料大氅,也扛不住一直在寒风里吹着。
赵曦无所谓,可几位相公都年岁不小了……
之所以兴师动众的来这么多人,目的便是这些枪炮。当枪炮上车,再次发运后,他们待着就没意义了……人家其他货主已经到了,有相公们在,总是不好嚷嚷。
没搭理苦大仇深的一干人,看到枪炮起运,赵曦便陪着相公们回程了……
襄州汴梁线轨道马车与河北道轨道马车不同,是这次轨道意外事故的原因……
我嘞个去!
当赵曦看到这份奏折时,真的有些敬佩那些人的无耻了。
这一耙倒打的,那就一个恬不知耻。
关键是并不是唯一的一份奏折,是挺多。
赵曦真有点后悔了,后悔不该做太多准备,干脆让那些枪炮丢失一些,或者等着看着丢失,也好借机弄死几个!
都什么玩意儿?
这还没要赔付呢,赵曦在心里对赔付也没怎么在意。
现在嘛,很好,那就严格按契约来吧。
第二八四章 该露露獠牙了
赵曦还准备发狠的跟这帮人玩玩呢,结果没这个机会。
自己还没出手,政事堂的和老爹就动手了。
接连贬黜了五位叫嚣厉害的官员,真正的贬黜,就是那种本官明显高于差遣的贬黜。
关键是,这一次的动议,居然富弼首先提出的……
得!准备了挺狠的后手,就这么嗄然而至了。
在赵曦看来,让他们倾家荡产,比降低差遣要合算。
可政事堂是真的很好的诠释了裱糊匠的作用。
莫有纷争,和光同尘,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跟辽夏也是这态度,更别说朝廷内部了。
“殿下,着手接管轨道改造事宜吧。”
嗯?这算是给的说法吗?
“殿下,改造公廨,那怕是改造边墙,用不到两三万的军卒。在那边轨道铺设开始,殿下这边已经有了接手的准备。”
“弼并非恶意揣度殿下,从殿下安排护卫营沿途对枪炮做安保预防,说明殿下公心使然。”
“如此这般,有粮荒之乱的结怨,也有群情激昂时殿下无奈之选。”
“如今水落石出,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皆为朝堂臣工,纷争无益。”
还真不能小瞧古人,能走到国朝相公这份上,还真不是混的。
自己这一切,老富居然看的一清二楚。
罢了!不管怎么说,这大宋始终是所谓的赵宋天下,自己又是继承大统的人,扯这些闲气,好像还真不应该。
罢了!从哪方面谈,自己都没有吃亏,无非是听到了几声犬吠而已。该有的罪责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惩罚,自己也该松手了。
自己本来就是要掌控轨道的,这只是一段小插曲。
只是,就这么接手吗?都会悄悄的听着看着?
不可能吧!这都是钱啊,是利益,是营生,是可能传承几代而不衰的祖业。
赵曦不信,不信这帮人就这么妥协了。
赵曦再一次表示了大度,表示了仁义。
换一个身份,赵曦绝不会这样做,但作为帝王不行。
这不是治理一座州城,更不是一郡一县,这是一个王朝,由很多州府郡县组成的帝国。
那怕赵曦多了千年的见识,也不可能直接管到郡县,而最终治理整个国朝的,还是这些臣工,这些士大夫。
没法把他们往死里得罪。
关键是,不管是内苑,东宫,还是老六家,以及紧跟自己步伐的相公们,都表达了得饶人时且饶人的意向。
从实质上,这边并没有受损,反倒是可以全盘的,没有任何异议的接管轨道了。
从实质上,对方已经遭报应了。
原本因粮荒之乱而准备抱团对抗太子殿下的团队,也分崩离析了,反倒是不断穿梭于老六家,频频向东宫示好……在钱财面前,又没有涉及大义,真的别扯操守。
甚至连赵琴,都莫名其妙的地位高了……那些本来不正眼看她的诰命夫人,如今见她就堆着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俩钱的事。
枪炮的运送,在工坊城运输队的努力下,最终没有失期。
而那些飘散在卫州的酒香,赵曦也只是让原价赔付。
真的赢来太子殿下仁义名声的,可不是这两样。
在工坊城接手轨道后,赵曦拿出来的章程,仍然将各方势力全部纳进了轨道的利益分配中。
一时间,赵曦被谈论的频率,都超过了他年少时的惊艳,而且是统一的夸奖。
谁也跟钱没仇,看在钱的份上,即便心里有点小芥蒂,这时候也不吝几句誉美之词。
赵曦真不在意这些虚套,他欣慰,欣慰的是,终于可以进行大规模的建设了。
这是一个他人看不出的连锁反应。
后世的经济理论,基建、消费、出口为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
如今,南边的安南,带动整个东南亚那些乱七八糟,屁大的小国,都热衷贩卖粮食了。
东边的海外商贸,本身就已经初具规模。
西边的大夏,榷场的交易,因毛线、毛料以及烈酒,越发兴盛了。
北边,一个样。
辽夏的商贾都有专门从事这几样的商行了。
而国朝内部,轨道、公廨、边墙,以及水泥的推广,所延伸出来的产业和工种,所创造出的财富,将会延续很久!
同时,因此一批又一批的军卒转民,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国朝三冗现状。
而护卫营轮替着不断的练兵,朝廷又按照赵曦的意思,颁布了军卒晋级的细则。
国朝的军伍也得到了一定的改观。
多年来的谋划,终于在这一年,初现端倪。
什么是进步,这就是进步,什么是发展,这就是发展,什么是综合国力,这就是综合国力。
或许快到对外展示獠牙的时候了~…
步步推进,一直到这个时候,赵曦才感到有了展示獠牙的实力。
只是,整个朝廷却未必有这样的念头。
看来还是得反逼呀!
“狄帅,两年之内,可恢复到巅峰状态几成?”
在赵曦的计划里,狄青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两年,狄青看上去是恢复了,可赵曦不清楚这老头还有没有雄心,还有没有战力。
“殿下,可要征战?”
“国朝仁义,从来不妄起边衅……”
说这话时,赵曦都觉得寒碜。
“那……”
就是啊,既然没征战,说这些又有何用?
“若是对方惹事呢?”
狄青看太子殿下好像不像说笑。
“殿下,老臣虽不可能恢复巅峰,在殿下麾下做一偏将足以胜任!”
狄青等很久了,他记得太子殿下说过,五年内必与大夏一战。
可这都两年了,殿下就忙乎朝堂的那些烂事,除了护卫营常规性练兵,根本就没有筹备征战的苗头。反倒是在不断的进行军转民籍。
他都失望了,甚至来护卫营的次数也少了。
只是每一次赚钱的营生,殿下都跟他招呼一声,他碍于情面,不得不出于情面开护卫营转转。
致仕……他觉得当时是殿下对他的一种保护,征战……他觉得是殿下让他有活下去的念想。
“从明日起,狄帅做恢复性训练吧。在京兆府、秦风路以及河东路等轨道开通之日,就是与西夏交手之时。”
真的该对外露露獠牙了!
鉴于国朝对大夏的怨念,赵曦还是选择了这个对象。